第121章
宁渊与孟之繁早在骚乱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悄悄立场,现下已经从后院退到了前院。走在树荫间的小径上,孟之繁好似还未回神,他并不相信刚才自己眼睛花了,可若不是这样,那宁渊这人,也藏得太深了点。
孟之繁年少时也曾跟家里护院的武师修习过一二,算是有些武功底子,所以刚才尽管宁渊动作很小,还是被他留意到了。
他分明看到,在那个林冲装作体力不支,想将箭头偏向他们这边的时候,宁渊在放下手中就被的当儿,十分隐晦地将桌面上一粒瓜子弹了出去。
真的只是一粒瓜子,因为实在是太小太快,连影子都看不见,随后林冲的身子便整个一歪,箭头也大大偏开了。
如果宁渊真的是用那一颗瓜子击中了林冲腿上的穴道,不光让自己免于灾厄,还将素来目中无人的宁仲坤拉下水,这细如微尘的本事,也太让人惊悚了!
宁渊一路走着,察觉到孟之繁面有难色,不禁停下脚步,道:“孟兄你怎么了?”
“宁兄,恕我直言。”孟之繁嘴角一抿,还是准备问出口,“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吗?”
宁渊露出疑惑的表情,“算计?”
“祸水东引,让那林冲的箭射向宁国公家的小姐,这样的本事,我从前当真是太小看宁兄你了。”孟之繁叹了口气,“我竟不知道宁兄你身怀有这样的本事,恐怕换成别的武林高手来,都没有如你这般隔空击穴还能控制别人弓箭方向的本事,只要位置偏差一分,或者那林冲松手的时机慢上一拍,宁小姐就不会遭殃。”
说到这里,孟之繁无比认真地看向宁渊,“宁兄这功夫到底是师承何方神圣,弄得我也想去拜师学艺一番了。”
宁渊听到这里就笑了,他摇摇头,“孟兄你说得实在太过,我又不是神仙,哪里有这样算计入微的本事。”
孟之繁不可置信道:“可分明是你用瓜子击中林冲的脚踝,他的箭矢才偏离以至于射中宁珊珊的,难道这是巧合吗?”
“没错,就是巧合。”宁渊耸了耸肩,对着孟之繁瞪大的眼睛道:“我的确看出来了那林冲是想暗算我,但我压根没想过要把宁国公府的人拖下水,说白了,我只是单纯想让他的箭不要伤到我而已,谁知道机缘之下却误中了宁家小姐,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林冲那小子的报应。”
“什么?竟然真的是巧合?”孟之繁惊讶了半晌才回神,从腰后抽出折扇,抖开摇了摇,跟着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妙,实在是妙,看来是天意让林冲自食恶果,仲坤兄的脾气我再清楚不过了,宁小姐也很得国公夫人的宠爱,往后宁家和庞家的这场闹剧,只怕有得看了。”
事实也和孟之繁所料的一般无二,当天宁仲坤领着一群下人将昏迷不醒的宁珊珊送回宁国公府的时候,国公府里顿时炸开了锅,老国公夫人吴氏一直将宁珊珊这个孙女视为掌上明珠,早晨才好端端的将人送出门去,下午却横着回来了,气得吴氏险些闭过了气,不光名贵补药一拨拨往宁珊珊屋里送,甚至还惊动了太医院。
等折腾到半夜,宁珊珊终于醒转了过来,却依旧惊魂未定,伏在吴氏怀里哭个不停,加上宁仲坤也在边上添油加醋地将原委说了一通,直将吴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就要让宁国公明日上朝时狠狠参庞家一本,结果却被宁国公断然拒绝。
宁国公的理由很简单,宁珊珊到底也没什么事,只是受了惊吓罢了,而且那林冲也未成年,一个小孩子犯错,他身为朝廷重臣却如此上纲上线,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
但宁国公的这番理由显然没有办法让吴氏满意,因为吴氏脑子里想的要比自己的丈夫深远得多。
这件事表面上看的确是林冲那小子的失误没错,可往细了想,当真的确是失误吗?会不会是林冲在庞秋水的授意下,故意“失误”的呢?
吴氏会这么想不是没原因的,因为宁仲坤也这么认为,宁珊珊号称华京第一美人,出身又高,将来必定是要嫁给天下间最优秀的男子,而且早就瞄上了极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司空钺,而那庞家的庞秋水,显然也抱着同样的打算,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能说通了,庞秋水自知比不过宁珊珊,因此才设下这样的毒计,让自己的表弟装作跌倒,制造一通“意外”来将宁珊珊害死,以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当真好歹毒的心思!
虽然宁国公不愿出头,不代表吴氏就甘心这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第二天一早,当宁国公出门上朝时,吴氏也穿着一身诰命的朝服进了宫。她是宁国公的正妻,头上顶着一品诰命的名号,进出宫廷不费吹灰之力,入宫之后,吴氏直扑皇后殿,对着皇后娘娘便是一阵哭诉,哪知却在这时意外地冤家路窄,庞秋水也正巧从太后殿里出来,来皇后殿向皇后请安,吴氏一时没忍住脾气,当着皇后的面扯住庞秋水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宫人们拉都拉不住。
吴氏自小凶悍,尤其是唯一的儿子身亡后,性格更加乖戾,现下正在气头上,早忘了仪态为何物,扯住庞秋水的头发直欲将这害了自己孙女的小贱人往死里打,庞秋水昨天才被宁仲坤甩了耳光,心里一直压着一股气没发出去,结果刚进皇后殿就被一没见过的老太太拳打脚踢,也来了火气,忍不住便还手推了吴氏一把。
庞秋水正值妙龄,正是身强体健的时候,而吴氏已经五十好几,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么一推,加上皇后殿的地板又是一水光溜溜的碧花石,她一个没站稳,身子重重撞向了旁边用纯铜打造的宫灯,被顶到了腰,哀嚎一声后,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回事情才算是真正闹大了。
即便是吴氏先动手打人,可老太太怎么说都是皇帝册封的一品夫人,庞秋水连半点封诰都没有,却将一品夫人推倒在地上起不来,而且经太医诊断,吴氏是伤到了腰,至少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按律法来算已是重伤,庞秋水这通以下犯上的罪名立刻被定得死死的,皇后当即便将人扣下了,等庞家人得到消息的时候,早上还打扮得端庄得体,进宫侍奉太后的庞秋水,已经披头散发地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昌盛候庞松被这个消息吓了好大一跳,立刻急匆匆进宫面圣,结果这些女儿家的事情皇帝压根就不想管;接着他又去求太后,想着太后平日里那般宠爱庞秋水,总该帮上一把,可他人还未进到太后殿就被两个嬷嬷堵在了那里,为首的嬷嬷盛气凌人地告诉他,太后下了懿旨,只要是庞家来人,谁他都不见。
这也是人之常情,庞秋水为人乖巧,懂得投其所好,讨得太后欢心了,太后愿意陪她说说话,那是抬举她,可说到底,庞秋水的身份在太后眼里和奴婢也没什么两样,尤其此次庞秋水竟然伤到了国公夫人,还是当着皇后的面,太后为了自身清誉,忙着与她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愿意出面去捞一个犯下过错的罪人?
最后庞松没办法,只好求到了皇后那里,皇后倒也不是不通情理,直接对昌盛候言明,此事如果宁府能宽宏大量,那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如果宁府硬要公事公办的话,以宁国公的身份,求谁都没用。
得了皇后金口玉言,庞松不可怠慢,刚出了宫就马不停蹄带了不少金银珠宝前往宁国公府赔罪,可因为吴氏受伤,宁国公也来了脾气,嘱咐下人连大门都不让他进,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庞松也豁出去了,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终于见到了宁国公一面,而宁国公话也说得十分干脆,要赔罪,金银珠宝没什么用,他好好管管家里面喜欢惹是生非的小辈才是正经。
宁国公这一番话说得庞松莫名其妙,可他也不好意思多问,回府之后,立刻招来了庞春燕,询问这次吴氏与庞秋水的纠葛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到了这个份上,庞春燕也觉得不能再帮林冲那小子守着秘密了,于是只好把二皇子府上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
庞松一听事情起因皆是因为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侄子,险些气得两眼一黑,立刻让下人将林冲拿住,五花大绑直接拎到宁国公府门前的大街上,也不叫门,而是当着来往行人的面,扒了林冲的衣服,亲自挥着鞭子死命对林冲光溜溜的脊背抽了起来。
林冲哪里受过这种罪,为了表赔罪的诚意,庞松每一鞭子可都抽得货真价实,将林冲抽得像杀猪一般惨叫,很快,宁国公府门前就围了一圈路人,而消息也迅速传到了府内人的耳朵里。
也不知抽了多久,直到林冲浑身血痕地趴在地上,已经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的时候,宁家的嫡少爷宁仲坤才走了出来,虽然脸色依旧是不好看,但还是替吴氏传出了话,让庞松带着林冲回去,然后明日上刑部提人。
庞松如获大赦,才赶紧又拎着已经半死不活的林冲走了,而当庞秋水从大牢里被放出来后,也被牢狱里暗无天日的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足足躺在床上好几天才恢复。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没办法更六千啦,一个是身体在恢复期,一个是**站一直在关站的状态,考虑到没有榜单的因素,编辑不建议更太多,真希望**站快些恢复=皿=
第122章
于是这年年下,华京百姓们除了照旧的吃围炉,放炮仗外,也不忘将庞家与宁家闹出的这桩轶事,专门拎出来嬉笑一通,至于当事人,从前在往年都要大宴宾客的昌盛候府,今年过年却是大门紧闭,连一众想要上门拜年的,都被庞松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为由拒绝了。
毕竟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以庞松的脸皮,还不到能够敲锣打鼓庆贺新年的程度,何况林冲与庞秋水都要养伤,甚至连年夜饭也省了,好好的一个年节,别的地方都是热热闹闹,唯有庞府冷冷清清,冷得像块冰。
与之相反,在城西宁渊的宅子里,即便没住多少人,也将这他们离开江州后过的第一个年操持起来了,舒氏准备材料,唐氏带着白氏姐妹两个丫头包饺子,至于宁渊,周石,奴玄几个男人,厨房里的事情搭不上手,刷锅劈柴,烧水杀鸡之类的事情却是做得来的,就连宁馨儿,也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帮忙,奴玄劈柴,她就帮忙放柴禾,竟完全不怕脏。
吃完了一顿自己准备的丰盛年菜,白氏姐妹又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大盒京中时兴的桥牌来,号召大伙打牌提神守岁,结果才打了两轮,也不知他们俩是不是晚饭吃多了,竟然自己最先扛不住,宁馨儿也是哈欠连连,于是便各自回房睡觉去了,周石原本是要守夜的,可宁渊知晓他平日里守夜疲惫,也将他打发去睡觉,自己顶过了守夜的差事。
即便是在深度的夜里,论起严寒程度华京依旧比不过江州,这两天又飘了点薄雪,在院子里积上浅浅的一层,映衬着月光与开得正好的红梅,倒让一个寻常的夜晚变得十分有意境。
宁渊坐在院子正中的石桌旁,桌上的小火炉上正温着一盅酒,远处偶尔会传来的炮竹声,让宁渊有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错觉。从上辈子开始,他所向往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同家人开心生活在一起,没有烦扰,无人欺凌,一时间,他甚至觉得日子这样安稳平静地过下去也不错。
春闱之后,谋个一官半职的闲差,再给宁馨儿找个稳妥的婆家,至于自己,反正自己这么特殊的体质,与人成亲并不现实,独身一人就好,等唐氏百年之后,他更加没有牵挂,到那时便能辞官而去,四处游山玩水,然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度晚年,了此残生就好。
想到这里,宁渊却叹了一口气,这想法虽好,却十分不现实,这世道并非是你想要安定便能安定的,他自问前来华京以后从未主动招惹过别人,可先是宋濂,再是林冲,背后还有昌盛候府,都莫名其妙同自己结了梁子,加上是敌是友还分不清的孟之繁,以及司空旭这个上辈子的仇人,被这些人环伺,想过安稳日子只能是妄想。
更何况还有一个呼延元宸。
想到呼延元宸,宁渊一颗心莫名地跳快了几分,年关一过,他便是十八岁了,而呼延元宸,也已经离开了将近三年。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三年是一段并不短的时光,可呼延元宸的长相和声音,宁渊却记得清晰无比,好像他才离开不久一样。
他带着满满的恨意重获新生,原本打定了主意这辈子绝不留心情爱,也不会有任何人有所牵扯,偏偏呼延元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了进来,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他,可他要招惹自己也罢了,偏偏招惹了之后,又立刻拍拍屁股走人,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这般疏离凉薄,都让人开始怀疑他之前同自己说的那些情话不过是玩笑。
宁渊轻哼了一声,蓦然间又瞪大了眼睛,自己现在这番情绪,莫不是在生闷气?
他觉得脸色有些红,心跳又加快了几分,忙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抬起头,一动不动盯着夜空中的大月亮。
也不知呼延元宸在大夏,现在怎么样了。
“谁在那里?”尽管心里胡思乱想着,宁渊的五感可没歇着,皮靴踩上雪地的声音虽轻,可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躲在梅花树后边的人影见宁渊发现了自己,便不再隐藏,迈开步子走了出来,有那么一刹那,宁渊忽然有种错觉,该不会是呼延元宸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了吧,反正那家伙向来习惯鬼鬼祟祟地溜进别人的院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即便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月光还是勾勒出了他的身形,呼延元宸可没有这么“娇小”,待那人再近两步,宁渊忽然笑了,“这么晚了,你不好好在屋里睡着,跑出来做什么。”
奴玄眉头轻皱,嘴唇抿得有些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在那里站了片刻,才说:“我睡不着。”
宁渊笑着摇了摇头,另倒了一杯酒,指着身边的石凳示意奴玄坐下。奴玄踟蹰片刻,还是过来坐了,可整个人瞧上去却满是拘谨,脸上也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不说,宁渊也不问,一时周围只有两人浅浅的吸气声和宁渊吞咽酒液的声音。
奴玄这番心神不宁的状态,宁渊其实早就注意到了,确切点说,从二皇子的那通宴会上回来后,他便一直是这番魂不守舍的模样,宁渊不知道他在宴会上中途离场去做了什么,或者是见了什么人,但宁渊猜得到他会变成这样肯定与那时发生的事情有关,即便宁渊好奇,可这种事情如果不等他主动说,别人问破了嘴皮子都没用。
所以宁渊一直在等,他知道奴玄迟早会找个机会来告诉他,而现在,机会显然被他等到了。
待宁渊喝下第三杯酒后,奴玄终于开口,语气缓慢,却十分坚定地说:“少爷,有件事我其实一直瞒着你……我和我娘,并不是一般的贱民。”
“哦?”宁渊佯装好奇地扬了扬眉。
“我们的身份,其实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闭上眼睛,“我原来的名字叫司空玄,是皇子,而我娘也不是一般的宫嫔,她是仅次于四妃的舒贵嫔。”
几乎是一口气吐出这句话,奴玄才十分忐忑地睁开眼睛,悄然打量宁渊的表情。
他早已经做好了宁渊有各种反应时的准备,毕竟换做任何一个人,忽然听见在自己身边侍奉了好几年的下人说自己是皇亲国戚,十有□□会认为他发了疯,在做什么白日梦。
不过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奴玄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甚至拿上了自己出生时父皇亲手为他挂上的玉牌准备亮给宁渊看,那玉牌不光名贵,背后的生辰年月还是皇帝亲笔提上去的,每位皇子都有一块,这东西在他被革除皇籍的时候,原本应当收缴回去,不过他藏在鞋子里,终究是悄悄带了出来。
可谁知,宁渊在听见他的话之后,竟然连眉毛都没有抖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倒酒喝酒,仿佛他刚才说的是今夜天气很好之类的话。
“少爷,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宁渊的反应让奴玄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曾经是皇子,我是当朝的六皇子司空玄。”
“我听见了。”宁渊点点头,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表情。
“可是你……”奴玄彻底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顿了顿才道:“你不相信?”
“不,我相信。”宁渊终于侧过脸,定定地望着他,“可我相信又如何?你这小子,难道你要我立刻对你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才能表示我相信你说的话吗?”
“我……”
“无论你之前的身份是什么,可你现在的身份是不会改变的。”宁渊淡淡道:“即便你曾经是皇子,可你也知道只是‘曾经’,现下你只是一个遭受贬斥的平民,同外边街上的行人又有什么区别?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你现在的身份是不会改变的,我又何必表现得太过惊讶。”
宁渊这番话虽然让奴玄感到意外,可句句都在情喇中,是啊,就算他之前是皇子又如何,已经被革除了皇籍,又遭受贬斥,他的身份比平民都要尚低一等,宁渊完全没有惊讶的理由。
奴玄点了点头,“少爷说得没错,是我太大惊小怪了。”
宁渊看着奴玄,目光虽然平静,可眼底深处还是有惊讶浮现的,因为他压根没想到,奴玄会主动对他坦诚自己的秘密。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知道但凡在皇室争斗中落败的人,即便侥幸没有被立刻置之死地,也会时刻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如果他们之前的仇家并不愿就此放过,那不光他们本身的安危将举步维艰,甚至还会连累到自己身边的人。
当初在香河镇时便是这样,不光他们两母子要同一堆男犯在一起做苦力,连舒氏分明只是中暑,却被说成时疫,遭人遗弃自生自灭,要说这里边如果没有人刻意为之,宁渊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甚至于如果不是香河镇太过偏僻贫瘠,当值的官差的也时常偷懒,对上边传下的命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他们两母子早就遭了不测了。
将人接进宁府后,宁渊一直小心提防着可能随之而来的威胁,靠着上一世在司空旭身边打磨出的油滑本事,将那些威胁全部摒弃在外,把他们两母子照顾得很好,甚至于此次入了京,他们也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只是现在,奴玄竟然主动对他坦诚了身份,宁渊不相信奴玄不明白这代表什么,如果不是宁渊早就心中有数,换成了别人,知晓家里有这样两个会将自己卷进皇室争斗去的定时炸弹,只怕立刻就会为了明哲保身,而将他们扫地出门了。
果然,奴玄接下来的话就是:“这些年我和我娘承蒙少爷的照顾,可少爷现下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也明白只要我和我娘活在世上一天,那些想要我们命的人便不会放弃,以前在江州便罢了,可华京却是那些人的地盘,我们母子迟早会被发现的,到那时也势必会连累到少爷和唐夫人,所以我特意向少爷请辞,请少爷让我带着我娘离开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陪我娘包了一天的粽子,更新晚了抱歉,明天我会早点写完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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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说完后,奴玄将头一低,表情压根不像是在开玩笑。
出乎他预料的,听了他的话,宁渊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离开?你想离开到哪里去?”
“这……”奴玄眨了眨眼,“天下那么大,总会有我们容身的地方,我会带着我娘走得远远的,绝对不会连累少爷,也不会让人发现我们的行踪。”
“可是你觉得,你娘现在的身体,经得起长途跋涉吗。”宁渊慢条斯理地说着:“你娘的身体一直不健朗,夏天中暑,冬天畏寒,这两年自己调养着才见了点起色,我可不认为他能跟着你跋山涉水地远走高飞,更何况……”宁渊顿了顿,“更何况也许你们还没走到离华京太远的地方,就已经被人给发现了。”
奴玄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你还未满十六,不过是个孩子,大概也照顾不了你娘周全,若是碰到了什么危险,那又该如何?”宁渊继续道:“你不仔细替你娘考虑,却左思右想的是不愿给我惹麻烦,这先后顺序,实在是颠倒得不成样子,要知道,百善孝为先呀。”
说到此处,宁渊才住了嘴,“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可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少爷难道不会觉得麻烦?”奴玄哑着声音道。
“我已经说了,你们之前是怎样的身份我不会去计较,至少现在,你是我这里的护院,舒妈妈是厨房里做饭的妈妈,同周石,白檀白梅他们都没有区别,你觉得,我会嫌弃周石和白檀白梅他们麻烦?”
“少爷不会。”奴玄摇了摇头,半晌,才又道:“谢谢少爷。”
“先别忙着谢我,我也有个十分好奇的问题想要问问你。”宁渊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头一次端正了神色,“你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向我坦诚这些事情,然后又急匆匆地想要请辞?”
奴玄的脸色变得僵硬起来,似乎很难说出口,宁渊见他的模样,顿时笑了:“你连自己之前那样惊天动地的身份都能坦诚出来,怎么我问你愿意你倒躲躲闪闪起来了?”
“也对。”奴玄想了片刻才说:“将这些事情告诉少爷也没什么,只是请少爷别让我娘知道。”
见宁渊点头,奴玄便道:“少爷你或许能猜到,我和我娘会被赶出宫,其实都是因为他人的陷害。”
要说舒贵嫔被贬斥为贱民的理由,即便是在上辈子,宁渊也只听闻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至于是何种大不敬,有种说法是说舒贵嫔密谋毒害皇帝,不过被别人识破了才没有得逞,不过也只是传言罢了,只是如今听奴玄说起来,事实似乎真的是这样。
皇帝在批完了折子后,喝了舒贵嫔呈上了一碗莲子羹,随即便昏迷不醒,经太医诊断,皇帝是中了无根草的毒,随即又在那碗莲子羹里查出了同样的毒素。
无根草是一种很稀罕的毒药,可以迷惑人的神志,甚至让人产生幻觉,剂量过大也会致人昏倒,事情发生后,太后震怒非常,立刻让人拿下了舒贵嫔。皇帝醒来以后虽然不太相信舒贵嫔会谋害自己,下旨要彻查此事,但查来查去,根本一点别的线索都找不到,因为那碗莲子羹是舒贵嫔在御桌旁边用个小火炉亲手现场烹制的,连一个插手的宫女都没有,如果真有人下毒,也只可能是舒贵嫔自己。
最后皇帝没办法,也只能信了这样的调查结果,加上太后怀疑舒贵嫔是想用无根草的毒性来迷惑皇帝的神志,让他册封司空玄为太子,为了根除后患,执意要母子俱罚,才下旨将他们母子贬斥之后流放。
“我娘不可能会谋害父皇,这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说到这里,奴玄不禁捏紧了拳头,“这些年我一直想要帮我娘和我洗刷冤屈,这次跟着少爷回京后,我打听到从前跟在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那些宫人,不是暴毙就是被发卖,只剩下一个当初我娘被选为妃嫔时陪着一同入宫的陪嫁嬷嬷,如今在我二哥,也就是二皇子殿下的府里做事。”
“所以你一定要跟着我去二殿下府上,半途又莫名其妙离开,是去找那个嬷嬷去了?”宁渊奇道:“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奴玄顿了顿,脸色有些晦暗,“而且嬷嬷显然知道些什么,但是她怎么都不肯细说,只是让我带着我娘立刻离开京城,不然迟早会死于非命,嬷嬷是个很谨慎的人,从来不会危言耸听,她告诉我陷害我娘的人如今很有权势,而且从来没放弃过搜寻我和我娘的下落,我就算调查到了什么,也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
“所以你才来向我请辞,准备带着你娘离开。”宁渊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奴玄也不是一个没脑子的愣头青,知道靠着自己的力量斗不过人家,就只能避其锋芒,毕竟跟沉冤得雪比起来,还是保护自己亲人的安危更加重要。
“到底是什么人会陷害你们,你心里有猜测吗。”宁渊又问。
“除了月嫔,还能有谁。”说到这里,奴玄抿紧了嘴唇,“她与我娘一直不睦,除了她,我想不出别人。”
“可这也只是你的猜测罢了,没有证据,那便什么都做不了。”宁渊喝完最后一杯酒,摇了摇头道:“你现下不用想得太多,就像我说的,安稳的呆在这里,总比你带着你娘独自出去抛头露面要安稳得多。”
奴玄点点头,认可宁渊说的没错,他又向宁渊行了一礼,才缓步退去,看方向是回房间了。
宁渊又在院子里坐了片刻,喝了这些酒让他有些微醺,可还不到能影响思维的地步。
起初顺手救起奴玄母子,他的确是存了私心的,但是到了现在,他却真心实意地开始为他们母子打算起来,或许是几年的相处,让宁渊从奴玄身上发现了一些与自己相似的特质,那就是知恩图报,也分外看重自己的亲人,于是总让宁渊情不自禁想要帮他一把。
他回忆起上一世,似乎的确是在太后发落了月嫔后,流亡在外的舒贵嫔和司空玄才沉冤得雪,被皇帝接回宫中,司空玄也更加受皇帝宠爱。
宁渊已经打定了主意,其实奴玄压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安心等待,总会有回宫的那一天,而在这之前,自己只要安生护着他们两母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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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过后,春天来得很快,随着万物复苏,春闱也跟着拉开了序幕。
不过此时距离真正的考试时间还有一段时日,在此之前,无论是举人们还是统管春闱的官员们都有许多事情需要准备。
待门口的积雪全部化尽,宁渊乘着马车,来到了高郁府上。
高郁已经一身官服,穿戴整齐地在府门口等着了,宁渊从自己的马车上下来,见过礼,又随着高郁上了另一辆马车,接着马车便朝翰林院的方向驶去。
车上,高郁对宁渊嘱咐道:“待会你也不用做别的事情,就跟在我身边,帮忙整理卷宗就好,不要多说话,也不要随意乱看,要知道为师虽然挂着大学士的名号,可翰林院可不是一个以官职论高低的地方,一些德高望重的学士,连为师都要尊称一声前辈。”
宁渊恭敬地点头,“老师肯让学生帮忙,已经是抬举学生了,学生知道分寸。”
每年春闱之前,作为监察机构的翰林院都要将院藏的卷宗彻底整理一番,一是为了今后查找归档的时候方便,二也是在风俗上为辞旧迎新做准备,毕竟春闱之后,翰林院也会吸纳新晋的进士,为学士队伍补充新鲜血液。
同时,在整理卷宗的时候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职位在副学士之上者,若是有收弟子,可以将弟子也带来一并帮忙,当然,帮忙只是好听些的说法,说白了就是个见面会,让诸位同僚都认识认识各自的弟子,混个脸熟,好让小辈在接下来的春闱上能得到某些“特殊”的照应。
通俗一点说,这便是“走后门”,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好处,才让举人们对能拜得一个学士当老师这件事上十分乐此不疲,一旦得到了照应,虽然舞弊是不可能,但考试时却可以分到条件最优渥的书棚,别人在埋头啃干粮写试卷的时候,你甚至还能吃到新鲜水果,有这样的照应,在发挥方面自然要比别人强上许多了。
但这也并不一定就是好事,要是碰巧负责你那一区的学士与你的老师不睦,在你考试的时候给你使个小绊穿个小鞋,那你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怨不得旁人了。
翰林院距离儒林馆并不远,开年整理卷宗算是大事,因此只要没有什么要紧事的学士都带着各自的弟子来了,事情还没开始做,已经在互相打起了哈哈。高郁与宁渊的到来让正聊得热络的一群人停了片刻,互相见过礼后,那些人倒有大半的目光都落在了宁渊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节,小剧透,呼延小哥回归的日期不远啦~~~
第124章
高郁收了一个关门弟子,这在众学士当中并不是秘密,不过因为宁渊为人低调,知道他这号人,却没见过面的大有人在,这些学士们心中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到高郁的垂青。
高郁让宁渊一一向众人见礼,显然宁渊的模样并没有惊才绝艳到符合那些人的标准,一些年老的学士甚至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待到田不韦面前时,宁渊才头一次得到了还算是热络的回应。
“你这小子,瞧着挺聪明机灵,怎么反倒跟了这个木讷的高郁。”田不韦当着高郁的面对宁渊狠狠翻了个白眼,“没有拜到我的门下,你还真是福薄。”
宁渊一时失笑,“田大人真是抬举学生了。”
“算了算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可没有半点要同高大人抢人的意思,因为我也收到了一个极为满意的弟子。”说罢,田不韦一侧身,将身后长身玉立的青年让出来,宁渊定睛一瞧,一时不知道该说是冤家路窄好,还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好。
谢长卿依旧顶着那张肃穆的脸,躬身向高郁问了安,然后目光挪下来,同宁渊对在一起,道了声:“宁兄。”
“谢兄安好。”宁渊也客套地问候了一声,不知为何,他与谢长卿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可每次碰到他都会觉得有些不自在,大抵是别人总会将他们两放在一起比较,同是江州出来的,一个是江州府的解元,号称儒林馆中的“第一才子”,一个虽然只是亚元,却被高郁收为了关门弟子,实在是很有可比性。
将谢长卿收入门下的田不韦显然觉得自己很有面子,站在那里只将自己的徒弟夸得万里挑一,还名言高郁将这样的才子拒之门外是他的损失,才又施施然带着谢长卿对别的学士炫耀去了,高郁苦笑着回头对宁渊道:“田不韦那个老顽固一直是这样的脾性,他是在恼怒没有将你收为弟子,才故意这般显摆,也不怕惹得别人笑话。”
宁渊露出不可置否的表情,即便是上辈子,他也没有同翰林院的人接触过,因此之前一直觉得所谓学士,大多是一群文绉绉的学究,每日礼仪经纶,之乎者也,却不曾想这些学士不光不迂腐,还一个比一个有个性,相较起来,倒是儒林馆的举人们要更文酸一些。
因为翰林院的卷宗每年都要整理一次,一年的时间还不至于弄得太杂乱,所以整理起来并不困难,只不过是将一些新多出来卷宗归档,然后以前的书卷若是有了霉气,则单独拿出来放到太阳底下晒晒,再重新收好。
卷宗珍贵,里面或许还有一些机密文件,学士们不会假手他人,所以这晒发霉书卷的任务,就落到了跟着来的门生们手上,十几个举人中有早些便熟稔的,碰上间隙会聚在一起聊天,宁渊谁都不认识,也不愿意凑过去打哈哈,索性一边晒书,一边挑些有兴味的内容阅读,直到一些闲言碎语细细碎碎地传到耳朵里。
“那个叫宁渊的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竟然能拜到高大人门下,也不知吃了什么狗屎运。”
“可不是,年年春闱的题目都是高大人许大人在上书房里同皇上共同商讨出来的,高大人若是透露个一星半点给自己的弟子,那咱们再怎么考不都是白费力气吗。”
“我听说高大人会中意那小子,是因为那小子对出了曾经难倒高大人的一个绝对,可不能因为人家其貌不扬,就断定了别人没本事。”
“嗨,这有什么,那对子我也知道,感觉也没有多难啊,换成是我兴许也对得出来。”
“你能对出来,可也要看看你有没有人家的运气和底气啊,我早就在儒林馆里打听清楚了,那小子是从江州来的,和高大人是同乡,你们明白了么,高大人放着同乡不照应,难道还来照应你?”
“你便胡诌吧,那谢长卿分明也是江州出来的,怎么没见高大人也照应照应他?我可是听说了,谢长卿也曾去高大人府上拜会想要拜入名下,还是二皇子殿下举荐的呢,最后反而碰了一鼻子灰,脸都丢尽了。”
“说你不动脑子你还真不动脑子,谢长卿是江州出来的没错,可他是什么身份?农户之子罢了,出身比你我都要寒颤些,但那宁渊可不一样,十成十的士大夫出身不说,还和宁国公府是亲戚,就连孟国公世子都和他走得很近,有朝堂上这样两尊大神当靠山,分量可比一个连上书房都不能进的二殿下强多了,如果是你,你选谁?”
这句话一出来,凑在一起议论纷纷的那几人才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不约而同又朝宁渊看了几眼,目光里多少带着鄙夷,仿佛在说既然有这样的出身,为何还要来参加科考分掉他们的名额,由家族举荐直接入仕岂不是更快?
宁渊佯装浑然不觉,对于这样的事情他向来是没什么精力去搭理的,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一道忽然出现的背影横在了自己与那帮人中间,挡住了他们的目光。
接着,背影的主人开了口,当头一句便是:“身为一个读书人,却做尽了在背后嚼人舌根的长舌妇勾当,竟然丝毫不觉得羞耻,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谢长卿语气沉稳持重,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说得那群人一阵哑然,其中一人似乎想要还嘴,但却被其他人拉住,灰溜溜地走远了,似乎他们不惧宁渊,倒很害怕谢长卿一样。
到此时,谢长卿才转过身来,满眼狐疑地对宁渊道:“被他们说成那样,你居然还忍得住?”
“他们说的也并不全错,不过是心底有意难平的事,说出来纾解纾解心绪罢了,难道我还要同他们论战一番不成?”宁渊露出苦笑不得的,“倒是让谢兄看了阵笑话了。”
谢长卿眼里滑过一丝惊讶,“他们说得这样难听,难道你一点都不生气?”
“我连更难听的都听过,这么一点,着实不算什么。”宁渊继续低下头去翻着铺开在阳光下的书本,“何况一些人的想法如此,可不是靠着你与之论战两句便能改变的,即便因为谢兄你的斥责,他们现下收敛了些,可等他们回去之后,想必还是要说的,既然横竖止不住这样的事情,我又何必废这个力气。”
“话虽是这么说没错……”谢长卿抿了抿嘴,似乎想要辩解,可又找不出能反驳宁渊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隔了半晌,宁渊才听见他道:“你做人,一直是这般实在么?”
宁渊重新抬起头,眼睛眯起,似乎没明白谢长卿的意思。
“上回在高大人府上时也是这样,说什么考中功名,入朝为官,只为了活得更好之类。”谢长卿缓缓道:“你从来便是这样?”
“以前或许不是这样的,不过在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就忽然发现,人活一世,有许多事情是顾不过来的,唯一能顾好的就只有自己。”说完这句,宁渊对着谢长卿明显不太明白的表情,微笑道:“还未向谢兄道谢,替我解围,我原以为,你应当是看不惯我的才对。”
“哼,你莫要将谢某同那些披着读书人的皮,却满脑子功名利禄的庸夫混为一谈。”谢长卿一拂袖,“谢某可不是输不起之人。”
宁渊仔细打量了谢长卿一眼,他忽然写倒有些看不透这人的脾性了,原本以为这人骨子里的傲气比天还高,可现下看来除了那点傲气,他还有些近乎偏执的正直。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阵喧闹声从大门的方向传来,两人同时抬头去看,见着一名身着官府,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由一群护卫簇拥着走了进来。男子穿着只有正三品以上官员才能身着的正红色绣仙鹤朝服,头冠正中镶嵌着一块硕大的黄玉,表明着这人是来自三省六部之中书省的官员,而且官衔还不小。
男子排场极大,目光也丝毫没落在院子里正整理卷宗的举人们身上,而是登堂直入,很快,高郁也带着一众学士迎了出来,向男子行礼文案,场面相当热络。
唯有田不韦,一直站在后边冷着一张脸,似乎对来人颇为不屑。
“副提调来此,只怕又是为了商谈扩充翰林院之事。”谢长卿在宁渊耳边轻哼一声,“我老师对此事相当不屑,道副提调这么做只是想借着扩充翰林院的时机,往院内安□□自己的心腹,继而达到潜移默化左右科考的目的,用此来稳固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
副提调?宁渊瞧着那中年男子的脸,如今朝堂上能称为副提调的官员只有一位,就是中书省副提调庞松,庞家年前才闹出了那样的丑事,在京城内外丢尽了脸皮,结果家主这么快就摆着排场出来亮相,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家子人的脸皮都厚成了一个档次。
作者有话要说:米娜桑~~粽粑节快乐~~
第125章
“谢兄,听你所言,你莫非是知道些什么。”宁渊道:“中书省什么时候还能插手科考的事了?”
“我也是听老师说起,庞松去年就在朝上向皇上进言,说要大力发展国学,扩充翰林院规模,增加学士人数的编排。”谢长卿道:“翰林院学士一直总管各类经卷修撰与科考,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官职也不高,可因为皇上重视,在朝中的地位十分超然,甚至可以同机要大臣一样享有随时进出上书房议政的权利,不过历来只有学识过人,并且得到大部分在位学士认可的人才,才能进入翰林院担任学士,所以在堂学士人数一直不多,翰林院的规模也小,类似今日这类整理卷宗的烦琐事务,才会让我们这些弟子前来帮忙。”
“那皇上同意了吗?”
“庞松此人能在来京不长的时日里就混到今天的地位,最大的本事就是善于溜须拍马。”谢长卿露出同田不韦一样的不屑表情,“他向皇上进言,说中书省一贯总管全国官员升迁,而翰林院的学士吸纳制度却独立在外,不光于理不合,还易滋生暗度陈仓之事,正因为学士地位超然,所以才要更加将吸纳制度并入中书省统一归管,并且以中书省的效率,广纳贤良,扩充学士队伍,这样无论是对朝廷用人,还是国学发展都极有好处。皇上虽然没有立刻同意,可见他说得绘声绘色,便让他亲自前来同大学士商谈,如果大学士不反对,此事推行下去也并无不可。”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想来老师会十分清楚,他应当也不会同意,田大人兴许是多虑了。”宁渊看向大门那边,庞松已经被高郁领进了内堂。
“罢了,总之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即便是想要过问官场中事,也得先过了春闱再说。”谢长卿叹了一口气,复又凝了眼神,“对了宁兄,春闱时我必将全力以赴,也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谢兄当真说笑,状元的位置只有一个,难道你还想让我同你争抢不成。”宁渊失笑了一句。
庞松在屋里同一众学士谈了许久,却显然没有得到什么好的回应,出来的时候,他脸色阴沉沉的,忍了许久才没有一口痰水吐在翰林院门口。
先前因为宁国公府的事,他们一家丢尽了脸面,也让他下定了一定要让庞家在京城出人头地的决心,才会更加卖力地推行之前的计策,他已经想得很好,一旦能将翰林院划入中书省管辖,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扩大学士队伍,到那个时候,不光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科考,有求于他的人也会更多,而他在京城的权位也就更加巩固。如今的中书令大人已经年老,一旦中书令告老还乡,凭着他的功绩和别人的推举,坐上中书令的位置简直轻而易举,到那个时候他哪里还会这样看宁国公府的脸色,甚至还能慢慢从宁国公手上将场子找回来。
没错,即便一时向宁国公府服软,那也不代表自己真就怕了他们,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时的不痛快又算什么,等到真正吐气扬眉的时候,自然能让对方匍匐在你脚下俯首称臣。
想到这里,庞松又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他看向院子里正在晾晒卷宗的举人们,忽然测过脸对身侧一个送他出来的学士道:“听闻高大人新收了一位关门弟子,是谁?”
那学士蓄着山羊胡,两条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才指着宁渊道:“便是他了,叫宁渊,听说还是宁国公府的亲戚。”
“宁国公府的亲戚?”庞松闻言轻哼了一声,又看了宁渊一眼,才一拂袖,大步匆匆地去了。
翰林院的日常事务并未受庞松的突然到来而受到打扰,在高郁明确拒绝庞松的提议之后,他便再没有出现过,一切事物也并入了正轨。学士们在为马上要开始的春闱忙碌,而宁渊,也开始频繁地往来于高郁府上。
加上宁渊,高郁一共收过四名弟子,除了一个二皇子司空曦只挂了个名之外,另外两人都曾是华京城里惊才绝艳之辈,也都在当年的春闱中拿下状元,可惜大概是天妒英才,其中一人科考过后不久就恶疾缠身,酣然离世。另一人或许是风姿太过出众,入仕不久就得到了皇帝长女玲花公主的垂青,硬要将他招为驸马,而按照大周律例,驸马是不能在朝为官的,于是皇帝只好革了他的官职,可惜那人与玲花公主成婚还不到一年,公主就因病离世,他心灰意冷之下,离开了华京,隐居在外不知所终。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或许是太久没有为人师表的缘故,高郁对宁渊的学业所抱有的热忱,甚至超过了他原本应该更加操心的科考,无论再忙,每日必都要抽出时间来同宁渊讲学,对于一个举人来说,寻常礼义经卷早已看得滚瓜烂熟,但高郁学识颇丰,会讲很多偏门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即便是在上辈子宁渊也未曾听闻过,因此听起来也极为有兴致,对待高郁也愈加尊敬。
“今晨上朝时皇上下了道圣旨,今年春闱延后一个月,过两日告示便会张贴出来,我先告诉你一声。”这一日的功课做完,高郁抿了一口香茶润喉,对正在收拾书本的宁渊说道。
“延期?”宁渊眉头轻皱了一下,“科考是历代祖制,非大变故不可延期,皇上可说了因由吗?”
“自然是说了,因为夏朝有使团来访,排场还弄得颇大,为表示两国亲善,皇上才特意延期科举,让礼部户部腾出空来,好好准备接待的事宜。”高郁说到这里,表情还颇为不屑,“一群番邦蛮子,仗着自己兵强马壮便四处耀武扬威,皇上此番决定,好像我大周怕了他们一样。”
“夏国有使团要来?”宁渊仿佛来了兴致,“老师你可知是怎样的使团?”
“别的不知,只知道使团首领是大夏当今皇帝的皇叔,有个封号叫永逸王爷。”
宁渊了然一般点了点头,“竟然还是夏帝的长辈,皇上要着重待之也是情有可原。”
“哼,一面在我燕州边境屯兵数十万,一面又装模作样派出使团,我瞧这些夏人就没一个安好心的。”高郁依旧是那副不忿的表情,“夏国这两年朝廷动荡其实也颇为厉害,可惜他们内廷的事情向来捂得很紧,咱们的细作连半点消息都探查不到,不然也可以知晓那个永逸王爷的深浅,做些应对手段了。”
宁渊听得颇为好奇,因为缺少渠道,他对大夏的事情一直知之甚少,甚至就连几年前呼延元宸为何会突然回朝也不得而知,后来隐约有传言说那段时日夏朝皇帝驾崩,太子即位,整个朝廷动荡得很,他还担心了一阵子,今次要来的使团首领竟然还是夏帝的皇叔,那么自然也就是呼延元宸的叔叔了,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向这些人打听打听呼延元宸的近况。
这么想着,宁渊已经出了高府,却忽然被一个下人模样打扮的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恭敬地将一封书信递给宁渊,又行了一礼后,才匆匆退走。
书信上没有收信人的标识,只有一个落款,宁渊目光落在那个落款上,瞳孔一缩,默然将信封收进袖袍里,上了不远处正等着自己的马车。
信是昌盛候府写来的,甚至于落款居然还是庞松本人,他用颇为客气的语气,想邀宁渊到府上一聚。
庞松居然会邀请自己去他府上?坐在马车上,宁渊反复看着手上的信纸,一时搞不清楚这庞家人到底在想些什么,难不成是庞秋水或者林冲恨极了自己,想借着这个机会报一箭之仇?不对,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方式实在是太蠢了,而且他们又何必借用庞松的名义。
可问题是,自己与这位庞大人素未相识,他何必对自己发出这样的邀请,瞧着那庞松也不像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替自己的女儿侄子出头,那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宁渊想了想,复又笑了,无论他打的什么主意,都不关自己的事,他压根就没有要去赴约的意思,又何必浪费精神思虑这么多?
是以庞松的书信只是昙花一现,就被宁渊抛之脑后了。
宁渊本以为,只要自己不搭理,那位位高权重的庞大人就不会太过在意自己才对,但他这样的想法显然是错了,因为他着实料想不到,那位庞松竟然还由韩韬领着找上了门。
韩韬其实不愿意来,也不知出于什么愿意,自从被宁渊从手里勒索走两百两银子后,他对宁渊就有些发憈,但无奈自己现下的岳父想要找人,而再没有比守卫京城安慰的禁卫军更清楚华京的大街小巷中住着什么人了,只能在探听清楚宁渊的住所后,硬着头皮领着庞松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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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庞松显然很少到城西这类平民聚集的地方,就连走路都拎着衣角,仿佛在怕地上的灰尘弄脏了他身上的绸缎,而且如果不是韩韬一再保证,他都不相信宁渊竟然住得这般偏僻。
毕竟宁渊自从成为高郁的弟子后,很多信息在有心人眼里已经不是秘密了,士大夫子弟,宁国公府的亲戚,孟国公世子的朋友,这样的来历,怎么都该住在城东的繁华处,每天与同样出身斐然的官家子弟们迎来送往,而不是在这样偏僻贫瘠的地方柴米油盐。
庞松的排场与平日里出门时一样,身边带了十个护卫,加上韩韬和他自己,足足十二个人,都杵在宁渊那处狭小的庭园里实在是太过拥挤,不得已,庞松只好将护卫都赶了出去,自己与韩韬坐在石凳边,等着宁渊出来。
这是替他们开门的周石说的,说少爷正在沐浴,客厅里又正在做扫除,只能劳烦二位在外边候着。
庞松自打升官后,就没受过这样的冷遇,险些没按捺住脾气,不过周石一路诚惶诚恐的模样有不像是有意要怠慢他们,加上想到今日来此的目的,他还是沉稳地坐着,小口小口饮着周石端上来的茶。
足足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宁渊才裹着一身水汽从屋里出来,向庞松行了一礼,连道见谅。
庞松挥了挥手,显然早已不耐烦,张口便问:“宁公子可曾收到了我的书信?”
“书信?”宁渊故作惊讶地半掩住嘴,“难不成那封书信当真是庞大人写的?”
庞松原以为信送出去后一直没有回应,是宁渊没看,可现下见宁渊居然看过了,一时心中来了火气,“既然宁公子见到了那封信,为何半点回应都没有,难道是宁公子你看不起本官?”
“庞大人,小生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宁渊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表情也怕得要命,“实在是我与庞大人素未平生,却忽然收到那样一封信,只当是儒林馆哪位同僚在与我开玩笑找乐子,却万万没想过竟然是真的。”
庞松一愣,宁渊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一时倒不知该摆什么脸色了,咳了两声才道:“罢了罢了,本官今日亲自前来,可不是来向宁公子你兴师问罪的,宁公子你可别误会。”
周石低头站在一边,心里暗道,排场都摆成这样了,竟然还说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果然是一家子厚脸皮,想到这里,周石又悄然打量了宁渊一眼,见宁渊依旧是那副“惶恐紧张”的模样,不禁又一阵暗笑,少爷实在是太能装了。
“本官有事想与宁公子相商,此处说话不方便,还是入内室详谈吧。”庞松说完,又对一直站在身后的韩韬道:“你等在这里,就不用随我进去了。”
宁渊目光在韩韬身上晃了一下,堂堂禁卫军统领,跟在庞松身边却像个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护卫一样,看来他这上门女婿,当得比从前娶宁蕊儿时还要窝囊。
两人进了屋子,宁渊又会意地关好门,才在一旁坐下,露出仔细聆听的表情,庞松见屋内并无他人,神情放松了些,又轻咳一声,对宁渊道:“我知道宁公子是聪明人,本官今日亲自前来,是有一事相托。”
“庞大人但说无妨。”
“三日后的早朝,会有御史向皇上上折子,弹劾翰林院大学士高郁贪墨。”庞松慢条斯理,说出来的话却让宁渊眼角一跳,不过庞松话还没说完,紧接着,宁渊又听见他道:“当然,捉贼要拿脏,要知道高郁所贪墨的银两可不是小数目,皇上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大吃一惊。”
“庞大人,应当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吧。”宁渊故作不明道:“我从未听闻过老师有什么贪墨之举,这话又从何说起。”
“所以这才是要宁公子你帮忙的地方。”庞松丝毫没有要拐弯抹角的打算,而是直来直去道:“高郁担心那些贪墨的银两放在自己府里树大招风,为了安全起见,所以他将银两放在了自己一直信赖的弟子的住处,可惜,他的这位弟子却是个深明大义之人,断然不能容忍为师的贪腐行为,于是大义灭亲,将所有的银子都尽数上缴,并且揭露了自己师父的恶行……宁公子,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宁渊眨了眨眼,忽然之间露出惊恐的表情,甚至站起了身:“你是让我诬陷自己的老师!?”
“不是诬陷,而是大义灭亲。”宁渊的反应似乎很在庞松的预料之中,“当然,宁公子的这番难能可贵的深明大义之举也让我等在朝官员钦佩不已,也立了大功,我自会向皇上请命,直接给宁公子你加官进爵,甚至可以让你进入中书省任职,这可比靠着科考入仕要方便多了,要知道即便是新科状元,在进入三省六部之前,也许下方两年,可谁又知道那两年的时间里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也许两年之后,连三省六部的门槛都摸不到了。”
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庞松将一番威逼利诱的功夫施展得淋漓尽致,同时一直在仔细观察着宁渊的表情,见宁渊一直是一副震惊的脸孔,等他说完了,依旧猛地摇着头,“不行,你们这是诬陷,我不能这么做,不能和你们同流合污!”
“哼!”庞松见宁渊还是不答应,一巴掌排在了面前的圆桌上,“你不答应不要紧,可等你变成了高郁贪墨的共犯之后,你可别后悔!”
宁渊的脸唰地白了,声音都打起了颤,“你……你什么意思……!?”
“宁公子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会听不出我的意思呢,你自己选吧,是要站在我们这一边,于仕途上飞黄腾达,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还是站在高郁那一边,成为他狼狈为奸的共犯同党,春闱都未能参加就被打入天牢,秋后问斩。”庞松捏着下巴上的小胡子,用带着得逞笑意的语气道:“高郁我们是无论如何都要除掉的,你不做,自然会有别人去做,但到那时你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下半辈子走怎样的路,全看宁公子你现在做什么选择了。”
宁渊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额头也出了一层细汗,眼里光芒闪烁,似乎在做着什么很艰难的抉择,过了半晌,才十分吃力地将头一点,“……我做。”
“很好。”听见宁渊的答复,庞松也像是松了口气,站起身拂了拂袖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明日便会有人将足以置高郁死地的银两和珠宝送来,宁公子你只需要好好收着,然后等刑部查案的大人前来盘查的时候,通通交出去便是,到时候该怎么说,宁公子不用我再重复一遍了吧。”
宁渊紧抿着嘴唇点点头,好像依旧深陷于恐惧中一样,庞松心底冷笑一声“到底是太嫩了”,变脸一样又端出一副和蔼的表情,走上前拍了拍宁渊的肩膀,“没什么需要害怕的,想想往后的前途无量与荣华富贵,若是被这么一点小事吓住,那你即便入了仕,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说完,庞松笑了两声,大摇大摆地从门口出去了。
韩韬正一脸忐忑地在院子外边等着,见庞松满脸笑容从屋子里走出来,立刻凑上去,小心翼翼问道:“岳丈大人,此事……”
“那小子当然同意了,老夫已经将所有的厉害关系都说与他听,也由不得他不同意。”庞松显然对达成了今日的目的很是高兴,“等将高郁那个家伙送上黄泉,我自然会力荐向来与我们亲近的马学士出任大学士,到那时,中书省收编翰林院便再无阻力可言了,看这群满肚子酸水的书生还能在我面前猖狂!”
韩韬眨眨眼,有些不确定道:“他当真同意了?岳丈大人,此事还是留个心眼的好,宁渊此人从前是我内弟,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他的脾性,他向来诡计多端得很,万一……”
“没有万一,难道你还想怀疑我的眼光吗?”韩韬的话显然激起了庞松的不满,“你别当老夫是个好蒙骗之人,如果一开始那小子就答应得十分干脆,反而有诈,可方才我瞧得真真的,那小子不断推诿拒绝,吓得脸都白了,哪里有装模作样的样子,最后还是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才不得不答应,这种人胆小如鼠,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小命,也会照着我们说的做,你无须担心。”
“可是……”
“好了,莫要废话这么多,咱们还得去见赵御史大人,高郁此人在朝中经营多年,连皇上都对他颇为敬重,如果不做好万全的准备,你以为靠着这般简单的栽赃陷害就能扳倒他吗,此事除了赵御史,连京兆伊那边都要通通气,所幸你与京兆伊向来交好,他又是个见钱眼开的软骨头,不然靠着我,还不一定能说动他。”庞松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出了宁渊的院子,上了外边的马车。
而韩韬依旧满脸狐疑地朝院子的方向回望了一眼,不知怎的,也许是被宁渊坑得多了,他总觉得有个巨大无比的陷阱正慢慢张开,等着他们一头钻进去。
蓦然间,他打了个冷战。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想到要开掐就有点抑制不住的小激动~
第127章
深夜,几个大汉趁着夜色,将三个半人高的箱子抬进了宁渊的宅院。
并且为了不惹人注目,他们走的还是小巷子里的侧门,夜已经深了,宁渊却还没睡,反倒等在院子里,看那几个大汉卸下箱子,领头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对宁渊道:“劳烦公子将东西收好,老爷还托小的向公子传一句话,此事事关重大,公子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便没有返回的道理了,不然会有什么后果,只怕公子承担不起。”
那头领模样低眉顺眼,说的话却一点不客气,说完了,才又带着那几个大汉匆匆离开。
宁渊上前将三个箱子依次打开,里边满满的都是金银珠宝,数量相当可观。宁渊随手捡起一枚金锭子,放在手里垫了垫,笑道:“这昌盛候当真是大手笔,随随便便便能掏出这样多的财物来,不知府上还藏着多少,庞家进京没多久,油水倒是捞了不少。”
“中书省副提调一直是个肥差,这世上想要升官发财的人一大把,尤其是现在都提调的职位空缺,权柄都落在副提调手上,为了前程计,自然也会有大把的人将银子送进昌盛候府。”奴玄在宁渊身后沉声道:“这官职原本怎么都轮不到庞松这样的人来做,也不知道父……皇上到底看中了他哪一点。”
宁渊没接话,而是又轻轻地将手里的金子放了回去,拍拍手道:“周石已经动身了吗。”
“一个时辰前便出去了,雪里红没有送信回来,想来应该一切顺利。”奴玄道:“只是少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孟公子,只要有孟国公出面,便是给庞松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用这般龌龊的手段构陷高大人。”
“孟国公想不想管这种闲事尚且另说,而且天上不会掉馅饼,别人凭什么无条件帮你?人情欠得太多可不是一件好事。”宁渊回头看了奴玄一眼,“夜深了,咱们还是快些动身,周石那边兴许已经开始行动了。”
奴玄点点头。
华京的码头边,本该一片静谧的夜色中,却有许多零零散散的调笑声从几艘灯火辉煌的游船上传来。
都说饱暖思淫-欲,世上的有钱人门在厌倦了现有的消遣方式后,都会想方设法找些新乐子,这些停靠在码头边的画舫便是典型代表。在华京的名门贵公子眼里,如今那些青楼妓馆之流是暴发户才去的地方,不光没有格调,来往的女人们也尽是胭脂俗粉,哪里如这些游船画舫上的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除了会陪人睡觉之外,同那些名门闺秀们压根就没有区别。
当然,这样的地方花费也是极其高昂的,所以能长久来此消遣的,必然都是些家境殷实的高官子弟,或者高官子弟们的亲戚——例如昌盛候的侄子林冲。
画舫二层地字号的雅间里,乳臭未干的林冲正搂着一个身材丰腴的妓生调笑个不停,时不时喝一口酒,又在对方雪白的胸脯上咬上一口,玩得十分开心。
前段时间因为庞松的一顿鞭子,将他抽得在床上足足躺了个把月,那段日子可闷坏他了,好在庞松虽然生他的气,到底还是心疼他多一些,请了京城中最好的大夫来为他治伤,不然他也好不了这么快,刚能下床就跑到这来寻欢作乐。
画舫中提供的尽是名贵的烈酒,同妓生调笑了一阵,林冲的劲头也上来了,正要宽衣解带准备办事,忽然间,他脑门心上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痛得他一下就从妓生身上跳了起来。
“什么人!”
“林公子你怎么了?”妓生莫名其妙看着他。
“有人暗算本公子!”林冲模样有些草木皆兵,环视了厢房一圈,屋子里又只有他和这妓生两人,再定睛一看,卧榻旁边正有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不远处的纸糊窗上还有一个大洞,显然是有人用这块石头砸破了窗户,然后石头才打中了他的脑袋。
“到底是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这般暗算我!”林冲心口的火气蹭地起来了,三两下套上刚脱下的衣服,就要冲出厢房找外边扔石头的人兴师问罪,可刚打开厢房的门,就同外边一个路过的白衣公子撞了个满怀。
“该死的!”林冲高声叫骂一句,“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挡本少爷的去路!”骂完了,他才来得及抬头看同自己相撞之人的脸,可不看还好,一瞧见那白衣公子的样貌和他眉眼间阴郁得仿佛能滴出水的表情时,林冲脊背一僵,内衫立刻就被冷汗给浸湿了。
“宁……宁公子……”林冲接下来的语气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不光气息微弱,吐字也是磕磕巴巴的,“我,我没瞧见是你……当真,当真是误会一场……”
宁仲坤气得眼角直跳,他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般难听的话辱骂,偏偏对方还是同他有些旧怨的庞家那个小兔崽子,上回庞秋水和宁珊珊的事,他原本是不想让林冲挨几鞭子就善罢甘休的,可惜宁国公说他与庞松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必要为了这么点事就撕破脸,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了,并且也说动了夫人吴氏。吴氏虽然是个泼辣性子,但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见庞秋水在刑部关了这么久,林冲也挨了一顿鞭子,自己这口气算是出了,便点了头,两位长辈做了决定,宁仲坤一个小辈即使意难平也不能说什么,才按捺了下去。
只是这林冲,当真是个不会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这才过了多久,竟然有这般耀武扬威的到自己面前来讨嫌来了!
宁仲坤拳头捏得死紧,新仇旧恨一涌上来,当真想就地将这纨绔子弟按在地上一顿暴打,但他自小生活优渥,于武艺上只粗通皮毛,可林冲却是从小一直习武的,动起手来肯定是他吃亏,而且今日他身边还跟着一位贵客,实在是不宜横生枝节。
“罢了。”宁仲坤拂了拂袖,再也不看林冲一眼,带着身侧另一个比他还要高些的英俊男子扬长而去,林冲一直低着头,等到宁仲坤二人走远了才将脑袋抬起来,一口唾沫吐在脚边,骂咧了一句,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又急匆匆顺着楼梯朝下方的夹板走。
画舫游船的夹板很宽敞,因夜色深了,甲板上没什么人,林冲绕道自己那间房的窗户下边,果真见着有两个穿着下人服的仆从凑在一起,窸窸窣窣在说着什么事情,他心头火起,刚想上前扯住两人质问一番,可他们的谈话却随着夜风飘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精神一震,止住了步子,悄然听起墙角来。
只听其中一人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却不知道一个举人能这般猖狂,还未入仕就收受贿赂,这样的人要是进了官场岂不会变成一个祸国殃民的祸害?”
另一人道:“谁让他是翰林院高大人的关门弟子呢,有高大人照应,前途远大着呢,想要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
“可他这么做就不怕被发现?受贿贪墨可是重罪,如果被人发现怎么得了。”
“嗨,你忘了,人家还只是个举人呢!又没入仕,这没官没爵的,收点银钱而已,别人拿管得着嘛,就像这画舫上的客人给你个几两银子的赏钱,律法管不着。”
“也是,倒被他钻了这样的空子,当真是命好!”
“不过还有一点,我也是听别人悄悄说的。”其中一人说道这里,语气忽然严肃紧张起来,还警惕地抬头朝四周看了看,林冲急忙蹲到墙角的阴影里,听得那人继续道:“这举人似乎还和宁国公府挂着亲戚关系,有些人想孝敬宁国公,可宁国公树大招风,他们不敢冒险,便全部将银两送到那举人处,这样一来即卖了宁国公面子,又不会有什么风险,一举两得。”
“不是吧!”另一人咋舌,“竟然还能这样?”
“我傍晚时从那举人的宅院门口经过,见他正鬼鬼祟祟地指挥着下人将几个黑乎乎的箱子搬进地窖,想来里边全是金银……对了,哥们要是想发财,不妨咱们今晚就偷偷到那地窖里去摸上一些,那举人估计以为没人会知道他那破宅院和存白菜的地窖里能藏有钱财,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这出空城计虽然唱得妙,自然也可以白白便宜咱们。”
“这……不去不去,万一出了什么事,以咱们的身份被逮住,还不得被打个半死!”
“切,胆小鬼,罢了,我也有些心虚,这些人到底是咱们惹不起的,不过如果我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少爷,背后有靠山,怎么都要偷偷去将那些钱财搜刮一空,自己赚一笔不说,也能让这些贪墨的家伙吃一个哑巴亏,还不敢来找我的麻烦。”
两人说完,好像也觉得再窝在这里谈下去也没意思,相继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倒是林冲一直蹲在那个角落里没动,脸上满是若有所思的模样,片刻之后,他冷笑一声,迅速站起来,却没有回到画舫二楼去继续与那妓生寻欢作乐,而是急匆匆下了船,唤过一直在船下候着自己的小厮,坐上马车走了。
之前蹲在甲板上闲聊的两个仆从相互道别后,其中一人低着头从船首走到船尾的位置,取下一直戴在头上的帽子,露出周石的脸,对站在那里背对着他的身影恭敬地道了一声:“少爷,事情都办好了。”
宁渊转过身,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奴玄将一个布包递给周石,开口道:“先将衣裳换了,咱们还得去见另外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林冲啊……以前坑爹,现在注定要被爹坑了……
第128章
画舫三层的天字号雅间里,宁仲坤正与一直跟着他的俊朗男子轻抿着上好的清酒,不远处坐着三个妓生,一人抚琴,一人琵琶,一人吹笛,奏的是现下时兴的曲乐清平调,弦乐袅袅,于技艺上竟然不输宫廷的乐师。
“宁公子当真好享受。”男子许是不胜酒力,眼神有些朦胧,话语间却中气十足,“我却不知竟然还有这样隐秘的消遣地方,而不似寻常青楼一般乌烟瘴气。”
“殿下客气,此处虽然偏了些,却实在是个格调高雅的地方,我便是知道殿下应当会喜欢,才向您引荐。”宁仲坤恭敬地将头低了低,“殿下若是能尽兴,那便再好不过了。”
“宁兄这般客气,倒让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被唤作“殿下”的男子抚掌大笑道:“宁兄你尽管放心,我自会找机会向父皇进言,早日册封宁兄为世子……不过我还的确是不理解宁国公他老人家到底在想些什么,宁兄分明一表人才,却一直不能证明,难道国公当真同外边传言的那样,有意要废嫡立庶?”
废嫡立庶四个字一出来,宁仲坤的脸色没来由地僵了一下,因为宁国公看重自己的叔叔和家里两个庶弟多过他,他生平最恨的便是有人当着他的面提“废嫡立庶”四个字,可他没胆子冲着眼前这人发脾气,只能按捺着性子,附和道:“祖父有他自己的考虑,我们为人子孙的,也不敢妄加断言。”
便在这时,雅间的门被人轻轻叩响了。
宁仲坤一愣,他分明交代过了没有吩咐不许人来打扰,到底是什么人这样不识抬举。他抬起手,一旁奏乐的几名妓生立刻放下手里的乐器,其中一人迈着小步子走到门边,轻轻将门打开。
“是你?”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时,宁仲坤眉头当即一皱,“你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宁渊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拎着衣袍的下摆便进了屋子,还顺势对旁边的几名妓生道:“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先出去吧。”
宁仲坤显然没有从宁渊这番反客为主的架势中回过神来,那边几名妓生却以为宁渊也是宁仲坤请来的客人,接二连三出去了,一时屋子里变得安安静静,只有其他雅间的丝竹之声,透过门缝隐隐约约地传来。
“堂兄,冒昧叨扰,还请见谅。”宁渊自来熟的在两人身旁的空位上坐下,又对另一个正饶有趣味望着他的男子惊讶道:“原来三殿下也在,三殿下安好。”
被称为三殿下的男子眼睛立刻直了,宁渊认得他,他可不认得宁渊,而且他今日是穿着便服隐姓埋名跟着宁仲坤悄悄来此的,不然如果有人将他身为皇子却进出烟花之地的事情捅出去,皇帝第一个就会给他苦头吃。
于是他也皱着眉头,疑惑地看向宁仲坤。
宁仲坤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忍了半晌要拍桌子暴起的冲动,对宁渊冷笑一声道:“不请自来难道是宁公子家里所交的礼数吗,还有,我从来就没有承认过我是你堂兄,如果你以为靠着这样死皮赖脸就能同我们宁国公府攀上关系,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我也不过是想让大家不必显得生分,倒惹得宁公子不快了,也罢,是我的过失。”宁渊仿佛讨饶一般向宁仲坤拱了拱手,这反倒让宁仲坤更奇怪了,他与宁渊就算接触得不多,可也不觉得他会是这般见好就收的人。
“罢了,这里不欢迎你,赶快出去,不要妨碍到我宴客。”宁仲坤不耐地挥了挥衣袖。
“可惜,我原本知道一些林冲公子无伤大雅的轶事,想来宁公子应当会感兴趣才对……难道宁公子一点都不愿听吗。”宁渊露出可惜的表情,施施然站起了身,“既然如此,那便是我冒昧叨扰了,二位见谅。”
“慢着。”果然,还不待宁渊完全站起,就又被宁仲坤唤住了。
宁仲坤眼神变了几下,“你知道些什么?”
“林冲公子年少轻狂,总会犯一些这样那样的过错,有些错处他自以为瞒下来了没人知道,奈何隔墙有耳,毕竟这世上可没有绝对的秘密呀。”宁渊轻勾了一下嘴角。
宁仲坤心里思量起来,他原本对林冲的事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可想到方才林冲撞了他一下,还那般肆无忌惮地口出狂言,心里便是一股无名火窜了起来,如果有机会能教训教训那小子当真是再好不过,可惜让他困惑的是……宁渊为什么会特地来告诉他这些事,这其中的动机又是什么。
“宁公子莫不是在怀疑我为何要来告诉你这些事?”宁渊却像未卜先知一般,还不待宁仲坤开口,只看着他阴郁的脸色,便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坦荡道:“这事情着实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与那林冲也有些旧怨,奈何我人微言轻,林冲又有昌盛候府做靠山,就算知道了什么也压根不能将它怎么样,可宁公子你却不同了,论起出身和家世,你处处都要压那林冲一头,那小子又十分不知好歹地冲撞过贵府的宁小姐,那件事被轻描淡写地带过去,想来宁公子也有些意难平吧,难道你不想好好惩治那林冲一回,替宁小姐出一出胸口的恶气吗。”
宁渊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还的确是那么一回事,不过宁仲坤依旧有些不悦,他看着宁渊道:“你这是在拿我当剑使?”
“不过是提出一个建议而已,愿不愿意继续听下去,便看宁公子你的意思了。”宁渊显得诚恳而恭敬,宁仲坤眉头皱了皱眉,片刻之后才舒展开。在他看来,宁渊说得也没错,他一个小举人怎么可能作弄得到林冲那类背景的人,要借用自己的力量也很顺理成章了,何况他也料定了自己与林冲之间有些恩怨纠葛,也不会拒绝他的提议。
宁仲坤的确是不会拒绝宁渊的提议,但他觉得一切都按照宁渊的想法走,心里又十分不悦,感觉像宁渊在牵着他的鼻子一样。
可宁渊接下来的话,又立刻将他心里最后的不悦给打消了。
“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与宁公子之间原本便没有什么旧怨,宁公子若是愿意,在扶持宁公子成为国公世子这件事上,我愿意略尽绵力。”
便是这一句话,将宁仲坤钉得死死的。
国公世子,这个位置他实在是期待得太久,也眼红得太久了,和他一同长起来的,无论是孟之繁还是景逸,早在少年时期就获得了晋封,唯有他,也只有他,身为嫡子,早已成年,却迟迟得不到那个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现下只要有任何力量说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哪怕再是微小,他都不会拒绝。
宁渊瞧着没什么身份地位,但他师承高郁,如果宁渊真的可以帮他,让高郁向宁国公和皇帝进言的话,那他宁仲坤的加封之路等于是往前迈了一大步。
隐隐的兴奋感躁动起来,让宁仲坤不禁捏紧了拳头,他平复了一会心绪,才摆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站起身,对旁边的三皇子行了一礼道:“殿下稍后,我与宁公子去去便来。”
“你们去吧,方才的事情我听到了就当没听到,没兴趣搀和,也无所谓。”三皇子仰首喝了一杯酒,的确,这些官员子弟之间的恩怨纠葛,他身为皇子压根没必要留心,只是在二人出去之前,他莫名将在宁渊的背影上顿了一顿,露出一丝意味莫名的笑容。
周石与奴玄在外边等了许久,才见着宁渊和宁仲坤从舷梯上走下来,两人竟然相谈甚欢,气氛颇为融洽,到了甲板上,宁仲坤甚至还朝宁渊拱了拱手:“堂弟便送到这里吧,来日若是有空,我再邀你来府上吃茶。”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堂兄。”宁渊恭敬地一躬身,目送宁仲坤下了甲板,而跟在宁仲坤身后的三皇子,却也在宁渊身前顿了顿,测过脸来,一道探寻的目光落在宁渊脸上:“原来你就是宁渊,我想起来,当年的江州春宴,似乎的确是有你这么一号人。”
“一面之缘罢了,劳烦殿下惦记,小人真是诚惶诚恐。”宁渊身子埋得更低了。
“不不不,我对你的印象,可和那次春宴没什么关系。”三皇子在自己的下巴上摸了一把,言语间竟然透出一股调笑的意味,“我那个可怜的四弟可是时常向我提起你,如果他知道你现在来了京城,想必应该会十分开心吧。”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哎呀,对了,你应当还不知道,父皇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消四弟的气,四弟也一直恩郁郁寡欢,要是能见到一直朝思暮想的人,说不定他的精神会好上一点?”
说完,他还不待宁渊给出反应,便朗笑着去了。
过了半晌,宁渊才将腰直起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与周石他们下了船,直到上了不远处的马车,他的脸色才阴郁下来。
司空傲这个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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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几天后,一封弹劾大学士高郁的奏折在朝廷内外掀起了一番波澜。
递上奏折的赵御史将高郁的罪状写得井井有条,说他为了一己私利,滥用职权,干涉科考,收受贿赂,简直罪大恶极。
皇帝看到这封奏折后,先是诧异,然后便是震惊,立刻向高郁问话,高郁的回答自然是这纯属诬陷,并且当庭与赵御史对起质来,二人说话夹枪带棒,吵得皇帝头疼,可这种事并非只凭着一封奏折便能断定的,于是皇帝将这件事指派给了刑部调查,到底是诬陷还是确有其事,要他们务必查出一个结果。
刑部每天大大小小的案件积压了无数,在那些命案面前,一个官员弹劾一个官员收受贿赂这样的事,尚书大人是没有精力管的,可其中既然牵扯到了大学士高郁,又不能草草了之,于是调查的任务就落到了侍郎黄宣的身上。
一切都和庞松的预料分毫不差。
黄宣这人年前都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员外郎,也没有什么背景,多亏了他庞松的提拔,才能接任侍郎的位置,自然要懂得知恩图报。他们已经计划好了,等从宁渊的宅子里将高郁“私藏”的赃物搜出来,再加上宁渊的证词,便能堂堂正正将高郁的罪名定下,毕竟是人赃俱获的事情,压根用不着多问。
黄宣领着几个辅助调查的捕头,装模作样在高郁府上调查了一圈,自然是什么东西都查不出来,临走之前,他又向高郁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随即很自然地将造就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高大人府上朴素得很,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可我们身有查案之责,总要彻底调查清楚才好,除了这处宅子,高大人可还有其他的产业?”
“当真可笑。”高郁听闻此话气得拂了拂袖,“高某素来靠着俸禄过日子,连这处宅子都是皇上御赐,又哪里有闲钱撩产业?”
“原来如此。”黄宣点点头,附和一句,“既然如此,高大人当真冤枉了。”
而就在此时,黄宣身边一名捕头却道:“大人,小的听闻高大人门下还有几名弟子呢,既然要查,是不是也要到这些人家里去查上一查。”
这话也是他们早就串通好的,毕竟高郁现下的弟子,除了死了的和失踪的,就只有宁渊和只挂了一个名的二皇子,二皇子殿下那里他们就算吃饱了撑的也决计不会去查,那便只剩下唯一一处宁渊的居所了。
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高郁隐约间看出了一丝蹊跷,可他并不相信以宁渊的个性会做得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情,索性道:“你们要查便查,我现下只有一个弟子住在京城,我亲自带你们去便是。”
黄宣表情上不为所动,心里却满心叫好,如果高郁在场,到时候赃物一出来,连搜捕的功夫都省了,可以直接将人拿下丢进天牢,省得发现了赃物再来拿人,高郁会察觉出事情不妙,联系一些同自己交好的大臣或者直接进宫面圣,虽然庞大人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来应付高郁的一切反扑,可能干脆利落地将事情了结最好。
当下,高郁与黄宣便一人坐了一顶轿子,捕快们则在后边跟着,摇摇晃晃直朝城西而去,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宁渊那处宅院门前。
与宁渊宅院同一条院子斜对角的地方,另一户人家的院落半开着们,院子里,庞松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正等着看好戏。
他是特地过来的,一早便等候在此,为的就是要好好欣赏欣赏当赃物出现那一刻,知道自己无从辩驳时,高郁脸上慌乱的表情,甚至当高郁与黄宣的身影刚刚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轻笑出了声。
想起上回在翰林院高郁让他没脸的事,庞松就气不打一处来,宁国公这类的高官大员看扁他,他职位不如人倒还不能说什么,可他高郁又是什么东西!撑死了一个只知道咬文嚼字的穷酸书生,仗着皇上抬举,便将尾巴都翘上天了!他庞松素来是看不起这些读书人的,除了之乎者也简直没有半点用处,入仕为官,看重的是脑子和手段,不然将书读得满腹经纶,却将脑子读傻了,顶个屁用。
此刻他胸有成竹,压根不担心会有什么变故,他可不担心宁渊能耍什么花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小举人,除非他是蠢得不想活了。
黄宣领着捕快们直接推门进了院子,宁渊与唐氏他们正坐在院子里吃饭,对于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宁渊表情上似乎有些慌张,招呼白氏姐妹带着其他人进屋,自己迎上去,还未开口,黄宣却已经板着脸,喝了一声:“给我搜!”
“没什么事,用不着紧张。”大概是看出宁渊有些不安,高郁从后边走上前来,似安抚地对宁渊说道:“这些官差只是奉命行事,查探一番便会离去。”
捕快们除了其中几人装模做样在不多的几间屋子里进进出出外,其他人都极有目标地直扑地窖而去,黄宣抖了抖衣裳的下摆,坦荡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也不说话,就等着那些人将窝藏的金银珠宝搜出来。
庞松已经与他说好了,只要今日能成事,待他日庞松加官进爵之时,便也是他黄宣飞黄腾达之时,他甚至已经开始做起了美梦,直到领头的捕快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才让他回过神来。
“可是找到什么了?”他兴致顿时变得极为高昂,立刻起身东张西望,可看见那些折返回来的捕快手里都是空空的,而且脸上俱是忐忑的表情,不禁一愣,“怎么了?”
“回禀大人……什么,什么都没有找到……”领头的捕快语气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些胆怯。
“没有?”黄宣一下便愣了,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的宁渊,庞松分明说过宁渊是与他们站在一条船上的,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怎么能没了呢!
可宁渊却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好像他们没找出东西来也很出乎他的预料一样。
“你们当真有仔细搜寻吗!”黄宣咽了口唾沫,想着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被遗漏了,又仔细问道。
领头的捕快哭丧着脸,“大人,整个地窖都快被我们翻过来了,除了一些蔬菜,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黄大人,现下你可是调查清楚了吗。”见并没有人搜出什么东西来,高郁在打消心底对宁渊疑虑的同时,也轻舒了一口气,语气拔高道:“此事分明是有人诬陷,你们刑部定要查个分明,好还我的清白!”
“这,此事……此事我们自会查明……”黄宣觉得额头上浸出了些冷汗,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他心里想着,找不到东西不要紧,可这事如果被庞大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不过让黄宣不知道的是,庞松现在,已经压根没有精力搭理他这边的事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庞松猛地将手里的茶盅砸到脚边,表情一阵扭曲地看着跪在身前的人。
那人是他府里的一名护院武师,平日里也一直跟在他侄儿林冲的身边,当林冲的侍卫,而现在这名武师不光浑身伤痕,说话上气不接下气,而他说出的事情,也让庞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是真的老爷,京兆伊现在已经带着人将表少爷扣下了,说是人赃俱获,小的也是拼了命地杀出重围,才能前来报信……”
“京兆伊,他好大的胆!”庞松气得脸都歪了,为了把京兆伊拉上自己的船,他不知道给对方送了多少银子,可现在他不帮自己便罢了,竟然敢带人捉拿自己的侄子?真是反了天了!
“难道京兆伊平白无故地,就能这样将冲儿扣下?这狗官当真为非作歹,我明日非要狠狠在朝上参他一本不可!”
“其实……其实……”那侍卫言语间忽然变得踟蹰起来,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有话就说!”庞松正要急着去救自己的侄儿,见那侍卫言语吞吐,不禁又急又气。
“京兆伊大人……也不是没有凭据才拿下表少爷,而是,而是有人向京兆伊报官,说表少爷仗着大人您的权势,私自收取他人的银两贿赂卖官鬻爵,而后,而后又想将脏银悄悄转移出城外……”
“荒唐!”庞松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他的确暗地里干过不少卖官鬻爵的事情不假,可这关林冲什么事?还将脏银悄悄转移出城外?那小子哪里来的什么脏银!
“大人,我便实话跟您说了吧!”侍卫一咬牙,觉得这样模棱两可下去不是办法,如果林冲的罪名坐实了,将会是实打实的有死无生,而他身为护卫下场也好不到哪去,只好从实对庞松道:“表少爷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说一个叫宁渊的举人家里藏有大比金银,表少爷和那举人从前是有些过节的,便从我们几个护卫中挑了些善于夜行且身手好的,悄悄将那些私藏的银两盗了出来,因银两数目太大,少爷觉得烫手,便想悄悄送出城去,可今日连城门都还没到,就被京兆伊大人率人拦住拿下了……”
“噗通!”侍卫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什么撞地的声音,他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原本怒气冲冲的庞松,现下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上,喉咙间还失神地不断呢喃着:“这个败家子……这个丧门星……这个败家子……这个丧门星……”
作者有话要说:61章居然还不符合标准不能解锁……我要改吐血了_(:з」∠)_
w⊙w⊙W⊙L⊙w⊙x⊙s⊙O⊙R⊙g第130章 小说网⊙ORG
京兆伊李大人有时候真觉得,自己这个官十分不好当。
总管整个京城的长治久安,看上去权利挺大,可麻烦也多得很,其他暂且不说,在各路权贵一抓一大把的华京,一些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真办起来,都会变得困难重重,因为你不会知道,这件事办下去,会得罪谁谁谁,可如果不办下去,又会得罪谁谁谁。
就拿现在来说,想到下边地牢里关的那位小祖宗,李大人就像握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坐立不安地在府衙的案堂里走来走去,一旁的邢师爷见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道:“大人还是歇息片刻吧,此事急也没用,到底是宁少爷传来的意思,庞家与国公府有旧怨在先,宁少爷的意思,兴许就是国公爷的意思,咱们可得罪不起啊,何况林冲现下是人赃并获,大人用不着心虚理亏。”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庞松那老头素来便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乡巴佬,他之前又委实许了我不少银两,他要是找上门来,我该如何应付才好。”说到此处,李大人更焦急了,还不住地挫着手,“你说这都是什么事,早知道就不该见钱眼开,蹚这趟浑水!”
正焦急着,外边便有个官差进来通报,说庞大人到了,而几乎是那官差的声音刚落,庞松便带着几个下人心急火燎地奔进内堂,指着京兆伊的鼻子就是一通怒骂,“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收钱的时候一张脸,背着人的时候又是另一张脸,到底有没有廉耻?快些将我的侄儿放了!”
庞松虽然一路上都在生林冲的气,觉得这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真是败家,可怎么说,林冲也是他宠爱的侄儿,相比起来,收了钱反而帮倒忙的京兆伊才是真正可恶的对象。
庞松一面骂,一面手指都快顶到京兆伊鼻子上去了,京兆伊纵使心中不悦,表面上还是陪着笑脸,安抚道:“庞大人,先莫急,莫急,你听我解释……”
“我呸!”没有作弄到高郁,反倒将自己的侄子搭了进去,庞松如今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什么解释,当下一口唾沫险些喷到了京兆伊脸上,气急败坏道:“老子可不管你有什么原因,今日之事你要是不给我处理好,信不信明日我就叫你乌纱帽落地!”
京兆伊纵使有再好的脾气,这回火气也起来了,他的确是收了庞松的银子没错,可那完全是对方为了托自己帮忙主动送上门来的,可不是他去要的,他纵使官位不比庞松高,也没有封爵,可却是土生土长的京城贵族,暗地里也同其他人一样一直看不起庞松这类鸡犬升天的外乡人,如今居然被自己看不起的人这样羞辱,哪怕是佛都有火吧。
“庞大人你自重些!”京兆伊审惯了案子,他这里不比刑部调查审核的都是重案大案,倒是街坊邻里鸡毛蒜皮的纠纷要更多一些,那些人打滚撒泼耍起无赖来可比庞松这类养尊处优的贵族要专业多了,因此对付庞松这番态度,京兆伊简直游刃有余,“你侄儿是受他人检举,而且人赃并获,城门口来往的百姓们全都有目共睹,辩无可辩,这件事即便是闹上金銮殿,庞大人你也不占理,我倒要看看,庞大人你怎样让我的乌纱帽落地!”
“你……”庞松气得脸颊直抖,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反驳,京兆伊为官多年,在各路权贵之间游走得无比圆滑,要说怕庞松,还真不会怕到哪里去,而庞松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末了,才愤愤地咬着牙齿道:“李大人不愧是父母官,好一副清廉耿直的模样,也罢,既然你说冲儿是受人检举,便告诉我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在同我庞家过不去,我直接去找那个罪魁祸首算账!”
“庞大人,这话晚辈我可当真听不懂,明明是你家的人做错了事,做错了就要认罚,竟然还想找检举之人的麻烦,这天底下到底有没有王法了。”案堂角落一处不起眼的门后边,忽然传出一阵清朗又得意的声音,随即,宁仲坤依旧是那副白衣飘飘的模样,摇着折扇走了出来。
门后边就是这案堂下的地牢,他方才就在下边,仔细欣赏了一番林冲的丑态,可惜林冲那小子,估计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在会运着那么多金银财宝的时候被逮个正着,还被二话不说关来了地牢,羞怒之下,直接晕了过去,让他没能好生揶揄一番,当真遗憾。
如今在下边听见上边吵吵闹闹的,想来是庞松听到动静来了,他自然也要上来问候问候这位长辈一番。
“是你?”庞松见着宁仲坤,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又看向京兆伊,很快明白了宁仲坤便是那检举之人,脸色顿时阴沉下去。
“庞大人安好。”宁仲坤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
“宁公子,冲儿的事,你能否给我一个解释。”庞松将之前怨怒的脸色收了回去,尽量让自己摆出一副心平气和的长辈作风,“我知道冲儿曾经得罪过你,不过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咱们两家的纠葛也应当尽释了才对,宁公子现在却又摆这么一道,我当真是不明白是否国公爷也知道此事。”
在庞松看来,林冲此番遭难,一定是宁仲坤怀恨在心有意为之,宁国公一定不知道,只要将宁国公搬出来,不愁宁仲坤不害怕。
可惜庞松却算错了,因为宁仲坤完全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庞大人说哪里话,我虽然的确与林公子有些小矛盾,可也如庞大人所说那样,早已尽释了,可今日之事却与从前没什么干系,我自小承蒙祖父教诲,向来懂得做人应当正大光明的道理,如果瞧见林公子犯错,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光有负祖父的教诲,甚至于有负皇恩呐,所以也只能请庞大人海涵了。”
宁仲坤这样一顶大帽子扣过来,直让庞松心里骂了个遍,这话冠冕堂皇到了一种境界,也虚伪到了一种境界,听着让人浑身犯恶心,又无法反驳。
偏偏这时,宁仲坤还继续道:“何况此事庞大人也不能怪我,俗话怎么说来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是自己做出来的,与人无尤,现下人赃俱获,无论是林公子还是庞大人,都怨不得别人,我要是庞大人你啊,就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而是立刻将林兄手里的那些财务如数上缴,然后上陈情书一封给皇上,表明那些金银财宝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然如果碰上有心人知道此事后,节外生枝先参了庞大人一本,说那些财物是庞大人你贪墨的,事情便十分不好办了,毕竟人人都知道林兄是庞大人你的爱侄,而皇上,最恨的便是一个贪字呀。”
宁仲坤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将庞松激出了一身冷汗,脸色也刷地白了。
是啊,他方才是被气昏了头,知道林冲被抓,就急匆匆地赶来京兆伊这里要人,却压根没去思考这件事如果被宣扬开后所带来的危害性,林冲是在城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带着那些金银被拿住的,如果有人借机生事将那些金银往他庞松头上扣,将会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因为那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不然也不会被那拿来当做绊倒高郁的砝码了。
现在这砝码不光没扳倒自己想要扳倒的人,却砸到了自己脚上,他还痛不得叫不得,当真有苦说不出。他庞松能以一个外乡人的身份,变成现在节节高升的地位,全赖他为人会揣度圣心,也相当能拍皇帝的马屁,才能得到皇帝的宠爱以高官厚禄,可皇帝最恨的便是贪官污吏,如果皇帝因为那些钱财而对自己心生猜忌,就算暂时不会立刻拿他怎么样,可也会让他失宠,而一旦失了盛宠,对于还未完全在华京站稳脚跟的庞家来说,便已经可以说是灭顶之灾。
毕竟为了拍皇帝马屁和自己的利益,这一两年来他已经得罪了华京城中的许多家族,那些人或许顾忌皇帝看重庞松,一时不能拿他如何,可一旦圣宠不在,如果那些人拧成一股绳,就会立刻变成他庞松的催命符!
更何况还有一个高郁!高郁又不蠢,迟早会想到赵御史的弹劾是他庞松在背后授意,如果林冲的事被高郁知道了,高郁肯定会以牙还牙,以他的地位,如果上折子弹劾,那他庞松便要立刻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行,他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看见庞松脸色难看到仿佛成了一块猪肝,宁仲坤心里的那股恶气才算是出透了,他暗自冷笑连连,之前那些话都是宁渊告诉他的说的,没想到这样有效,果真将庞松治得死死的,在佩服宁渊的毒辣之时,宁仲坤也觉得快意非常。庞家这一家子以为是的乡巴佬,竟然还妄图跟他们宁家作对,当真是不知死活,林冲得罪自己和宁珊珊,死有余辜,那个庞秋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珊珊的前途,总要一并除掉才好。
“我要是庞大人你啊,便要立刻让自己同这件事撇得干干净净,才能明哲保身,好在此事似乎是林兄瞒着庞大人你做下的,只要应对得宜,这脏水还沾不到庞大人你身上。”最后一句话说完,宁仲坤又抖了两把折扇,终于闭了嘴。
这是要让自己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林冲身上,让林冲一个人扛了?
庞松眼神连变。
作者有话要说:又更新晚了,我有罪QAQ,不行我要发奋,我要找回之前的码子状态!!!
第131章
林冲是在大街上被拿住的,当时围观了这一幕的人极多,因此即便是不怎么出门的庞春燕,也在当天傍晚得到了消息,来不及招呼韩韬一声,她自己就心急火燎地先跑回了庞府,想要央求自己的父亲将表弟给弄出来。
可他刚进了大门,就被正厅里的一幕惊得顿住了步子,庞松坐在主位上,双目紧闭,一手撑着额头,脸色无比难看,庞秋水则在一旁煮着茶水,也是一声不吭,瞧上去还有些胆战心惊的模样。
庞春燕是了解自己的妹妹的,庞秋水个性素来比自己有主意,如今居然连她都成了这般模样,难不成事情发展得很不好?
不过想到林冲,他可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丁,将来整个庞家的希望,庞春燕还是不得已上前道:“父亲,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要救救表弟!”
“救?”庞松终于睁开了眼,望着庞春燕,阴沉的脸色没有一点化开的迹象,“那小子自己不争气,要我怎么救?难道我要为了就他,将自己给搭进去不成!”
庞春燕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知道庞松素来最疼爱的就是林冲,庞松没有儿子,也是一直把林冲降作接班人来养着的,怎么现在反倒说出了这样的话。
“姐姐你有所不知,父亲这是才从京兆伊那回来。”庞秋水见屋子里气氛凝重,只好打了个圆场,将庞松在京兆伊那碰到的事情细细同庞春燕说了。
庞春燕听后满脸不可置信,陷害高郁的事,庞松并未告诉自己的儿女,当然这并不是让庞春燕惊讶的地方,他惊讶的居然是,为什么林冲会那样“恰当”的知道了宁渊院子里藏有金银,还去偷了回来,这行为着实匪夷所思。
“还不都是那个宁仲坤设下的诡计,宁国公府的人未免也欺人太甚了。”提到宁国公府,庞秋水就恨得牙痒痒,从庞松告诉她的那些事情来看,庞秋水自然而然就能推断出,此事必然是那宁仲坤不知道从什么渠道知道了庞松的打算,所以他故意设了个套子给林冲钻,而林冲那个没脑子又不争气的,竟然这么容易就上当了,坑了自己不成,还极有可能坑他们整个家族一把。
“你是不知道,方才在京兆伊那里,父亲可是受了那宁仲坤一肚子火气。”说到这里,庞秋水脸上也露出了愤恨的表情,似乎是想到了自己那段不堪的牢狱之灾,“父亲不是不想救,而是不能救,京兆伊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林冲带着那样多的金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拿住,父亲只能想办法把关系撇掉,不然的话,一旦皇上起了疑心,要彻查那笔钱财的来路,连我们都会跟着遭殃。”
“那就要冲儿这么将事情扛了?”庞春燕张大了嘴,“直接让冲儿供出来他是在哪里偷拿的钱财不就行了,咱们就实话实说这钱是从那个宁渊的院子里偷出来的,是高郁私藏的脏银,这样下来,冲儿最多担一个盗窃罪名,还能如父亲所愿将高郁拉下马,不是很好吗!”
“我说姐姐,你嫁给了韩韬那个大老粗,却连脑子都跟着一同变笨了不成。”庞秋水恨铁不成钢地在庞春燕额头上点了一下,“说这钱是从别人院子里偷出来的,这无凭无据的,谁能证明?到时候如果被高郁反咬一口,再给咱们套一个诬陷之罪,事情会变得更麻烦知不知道。”
“那……那……”庞春燕向来很宠爱林冲这个表弟,可宠爱是一回事,会不会因为这样的宠儿而惹祸上身又是另外一回事,事已至此,她也明白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了,愣了半晌,才道:“那冲儿最后会怎么样?”
“宁仲坤检举冲儿的理由,说那笔钱是冲儿仗着我的名义哄骗别人卖官鬻爵所得来的不义之财,如果真要定案,便也只能这么定,我会上一封陈情书给皇上,说冲儿是年少无知,才会犯下这种荒唐事,也有我管教不严之责,想来应当罪不至死,最多便是流放吧,让那小子出去受两年苦也好,省得越来越不知好歹,等他变得没那么蠢了,我再找个由头,将他弄回来便是。”
庞秋水点头,“父亲的思虑没错,现下也只能这样做了,但愿皇上不要对我们起疑心才好。”
“只是白白便宜了高郁,竟然这样被他逃了过去。”庞松愤愤地一拳头砸在靠椅的扶手上。
因为宁家公子的检举,庞松的纨绔侄子带着一大笔来历不明的银钱准备出城时被抓,在其他官员看来,显然又是宁府与庞府之间的新一轮纠葛,不过却也没有闹得很大,因为庞松相当快速的写了一封陈情书细数林冲自小没爹没娘的不幸史,与自己管教不严的疏忽之处,皇帝看得颇为动容,果真没有怎么追究,刑部那群惯会看脸色就给林冲判了个流放燕州之邢,不过那笔钱嘛,只能尽数充入国库了。
而宁仲坤那边,虽然因为这件事被宁国公数落了几句,可也仅仅是数落了几句而已,宁国公自然不会将庞松放在眼里,何况还有宁珊珊和国公夫人吴氏帮着他说话,在他们看来,无论宁仲坤作弄庞家人几次,都是对方活该,谁让他们要自不量力的先招惹自己呢。
林冲被押送出城的时候,看热闹的百姓有不少,甚至富家公子们都来了一群,只是庞家人一个都没出现,因为实在是太丢脸了。林冲穿着身脏兮兮的囚服,坐在用木头钉着的囚车里,早没有从前盛气凌人的嚣张模样,他甚至连头也不敢抬,因为只一会儿工夫,就有不少臭鸡蛋和烂菜叶被砸进了囚车里——那是之前受过他羞辱的百姓们特意准备的,他害怕一抬起头,就会有个鸡蛋砸到脸上,恶心不说,外边看热闹的有不少公子哥都是熟人,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他也要保住自己的最后一点颜面。
宁渊只是站在街道尽头看了看,就转身离开了,舒妈妈今晚要煲汤,他是出来买鸡的,东西买齐了就要赶快送回去,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
“少爷,庞大人真的不会怀疑我们吗,你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周石跟在他身后忐忑地问道。
“所以我才会找上宁仲坤,有宁国公府出头,就算庞松能猜到我头上,也没工夫来找我的麻烦。”宁渊表情看上去十分轻描淡写,“你想抓一只兔子,可是兔子旁边却有一只老虎,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当然要先把老虎打死,才能抓兔子。”周石实诚道。
宁渊抿嘴一笑,“前提是那得是只打得死的老虎,可别一个不小心,老虎没打成,反倒自己被吃了,就可悲了。”
“对了少爷,明日便是夏朝使臣入京的日子,高大人派人传了话,官员文士们都要上宫门口迎接,让你也与他同去。”周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
宁渊点点头,却没有多说,其实他心里一直在计算着日子,而这一天也终于来了。
大夏来的使团,还有那个永逸王爷,自己能不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关乎呼延元宸的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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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朝在大周的西北面,两国一共有六个州接壤,所以历代以来交往联系很紧密,当然有时候是正常的商业与文化往来,有的时候就是兵戎相见了,也曾有其中一方险些就要将另一方完全灭掉的时候,但差一点就是差一点,时至今日,两国依旧维持着一种不痛不痒的状态,表面上和和气气,可暗地里互相拆墙脚的事情又一点没少做。
大夏国土比大周要辽阔,可因为地域关系,要么是山地,要么是荒漠,并不适合耕种,论起农业来要比大周贫瘠一些,但夏人民风开放,也勇于创新,在兵器铸造与工业生产上要领先大周一大截,加上大夏原是游牧民族出身,骨子里便要剽悍一些,尤其是男性,大多身材高大,骁勇善战,还有一手驯兽的绝活,因此在军士上的优势不小,如果不是大周近年来改变了之前闭关锁国的政策,军事实力也跟着提升了一些,而且夏国皇室权利更迭频繁,动荡不断,恐怕原本天朝上国的安逸生活,就要被战争给打破了。
天才刚亮,正东方也只现出了一点鱼肚白,华京城的城门就已大开,禁卫军站了满街,在街道边上立得整整齐齐的,以一种最为隆重的姿态,迎接着正要到来的客人。
这是有史以来,夏朝对周朝最为盛大的一次出访,整个使团的规模足有上百人,加上护卫的军士,听说一共来了两千之众,更是带来了数不清的物资与特产作为觐见大周皇帝的礼物,尤其是整个使团的首领,竟然还是一位直系皇族,大夏当今皇帝的亲叔叔,永逸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
第132章
大周内部对这位永逸王爷的资料少得可怜,不是细作们不努力,而是大夏皇室的保密工作向来是数一数二的,因此在使团到来之前,除了知道他是如今大夏的新贵,皇帝的叔父外,根本没人清楚他的底细。
因为这次使团不光出访,还带来了许多珍奇的贡品,大周皇帝也很是重视,启用了几乎是在外事招待上最隆重的礼仪,禁卫军倾巢出动组成倚仗,文武百官全员出席宫门相迎,礼乐师也站满了城门旁边的城墙,抑扬顿挫的号角声一直就没断过。虽然皇帝要摆架子不可能出宫相迎,可却遣了大皇子司空钺做代表,出城去引领使团进城,当真是给足了面子。
使团其实昨天黄昏时就已经到达城外了,不过因为守着规矩,要早上进城,所以在外边驻扎了一夜,辰时刚过,宁渊就已经跟在高郁后边立在宫门前,同周围的人保持着一样倾身低头的姿势,等了约莫有两刻钟,才听见一阵极有节奏的马蹄声从宫门前的街道尽头传来。
高高扬起的红色旌旗上,一个巨大的“夏”字书写得十分豪迈。走在最前边的是两队骑着枣红马的重骑兵,浑身盔甲简直武装到了牙齿,整个人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边,甚至连马儿身上都覆盖了雕刻有繁复花纹的铁甲,马和人加起来就像座小山,不难想象这样一名重骑兵如果冲锋起来,可以产生多大的杀伤力,不过这些骑兵马侧本该挂着长枪和战斧的位置却是空的,想来是为了表明友好的诚意,将武器全都去除了。
重骑兵后边跟着的便是轻骑兵,从这里便能很清楚地看出大夏在军备制造上的优越,轻骑兵身上虽然只有轻薄的皮甲,但皮甲却做得十分细致,一些不影响活动算是要害的地方,也用金属增加了多一层的防护,更别提一些稀有的矿石仅在大夏有出产,无论是工艺上还是韧性上,都比大周要强得多。
宁渊站在文臣边缘的位置,旁边就是武将的阵营,因此两个武官私下里的谈话全然落进了耳朵里,只听得其中一人道:“我看夏人这回派使团来联络感情是假,耀武扬威才是真的,不然只是出使罢了,又是重骑兵又是轻骑兵,还这般嚣张地进城里来,就算没配武器,也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另一人道:“不用你说,大家都看得出来,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不过夏人嚣张是一回事,敢不敢真打又是另一回事,他们皇室里边现在可乱着呢,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后都在提防今儿个这位永逸王爷,怕他谋权篡位,我听说这次让永逸王爷带团出使,出使的确是假的,为的是趁着他不在朝的这段时间,在国内扫清他的势力。”
“竟然是这样?”起先那人瞪大了眼睛,“可这永逸王爷莫非是啥子不成,这事能看不出来,居然还答应出使?”
“谁知道呢,也许是他另有打算,又或者有恃无恐。”另一人耸了耸肩,“只是如今的夏帝能登基全靠这位永逸王爷辅佐,夏帝根基未闻,这种鸟尽弓藏的事情就算要做,估计也够呛,所以这永逸王爷才不会在意吧。”
起先那人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就算真要开打,咱们也不会怕夏人什么,就算武器装备没有人家精良,猛将我大周可是一个不缺,从前只靠军神景将军一人就震慑住了整个大夏,如今军队里又出了个少年英才赵将军,夏人要是真有胆子来犯,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两人说到这里,使节团的依仗越来越靠近,喧嚣声与脚步声也越来越大,宁渊是听不清了,于是他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轻骑兵后边的宫人倚仗上。使节团没有带宫女,就连那些穿着宫人服的侍从,似乎也一个个都是练家子,在使节团正中心有上十辆十分气派的马车,尤其是最前边一辆,不光做工精良,拉车的马更是多达八匹,整辆马车仿佛就像一座小阁楼,想必里边坐的就是今日来访的主角——那位颇为神秘的永逸王爷。
司空钺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朝服,骑马亦步亦趋跟在那辆马车边上,直到宫门前才停下,有宫人快速上前,将一方刷着金漆的木质阶梯放在马车侧边,在恭敬地打开马车前的双开门,一时周围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辆马车的车门上,想要悄悄那位永逸王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最先出现的,是一个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
手指拨开车门沿上垂下的珠帘,紧接着,一个高大的青年从珠帘后边走了出来,他身上穿了一件用金线绣着云纹的锦缎长袍,袖摆和衣摆的位置还镶嵌上了数颗晶莹通透的玉石,腰带仿佛是用纯银打造,正中心是一方栩栩如生的狼首,带着捕猎之前才会露出的凶悍表情,透着一股威慑力,青年背后还披着一件毛皮披风,竟然还是纯白色的,毛色鲜亮,又没有一丝杂质,将青年衬得十分雍容华贵,一时竟然将浑身金光闪闪的司空钺都比了下去。
不过除了一些人在赞叹这位永逸王爷着装考究之外,更多的人却在打量他的脸,同时一个个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因为不只是故弄玄虚还是习惯使然,这位永逸王爷居然戴着一张金属面具,面具雕工精湛,仿佛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隼,却将他鼻子以上的部位挡了个严丝合缝,压根看不清真容,只是从□出来的部分来看,无论是高挺的鼻梁,还是轮廓分明的下颚,都可看出来这位永逸王爷应当是位美男子,而且应当还很年轻。
宁渊只瞟了那位“永逸王爷”的侧脸一眼,就立刻又再度低下头,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别人或许因为那人别面具挡住了半张脸看不知道他的真容,可宁渊只需要瞧一眼那人嘴角露出的熟悉无比的笑容,立刻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更何况紧接着跟在他身后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护卫,虽然衣着同样换得高档了些,可长相却压根没改变,不是闫非又是何人。
呼延元宸这家伙,离开好几年连个信都不传回来,如今这般风光地出现不说,竟然还多了个位高权重的名头,这人到底在高些什么玩意?
这样的重逢方式,实在是出于宁渊的预料,一个站在高处受众人瞻仰,一个窝在人群里一声不吭,宁渊发现在自己认出呼延元宸的那一刻,心里纵使有些欣喜的感觉,也被莫名其妙的怨劲给磨没了,甚至生气的感觉还要多一些,销声匿迹那么久,一出现就如此风光,想来呼延元宸现在过得得意得很嘛。
“师父,学生有些身体不适,现下这永逸王爷已经到了,学生能否先行回去歇息了?”瞧着呼延元宸走下马车,领着一群使团里的达官贵人,由司空钺招呼着往皇宫里走,只甩给他一个背影,宁渊暗气的同时,便开始向高郁请辞。
高郁正要随着其他官员一同跟在后面入宫,听到宁渊的话有些不解,“皇上设了接风宴,文武百官都要出席,你既然已经来了,何不赴宴之后再回去?”
“实在是身体不适,若身上有什么病气,入宫了反而不好。”宁渊故意装出一副有些难受的表情,不料这回高郁却没有随他的意,而是道:“无妨,正巧刘御医今日也来了,他是御医院的国手,也是我的老友,你有什么不适正好可以给他看看,今日这场宴会难得,还可以一睹天颜,实在是不好缺席。”
宁渊想说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皇帝那张脸他都见过许多次了,可想着高郁这么做也是在为自己考虑,想给自己今后的仕途铺关系打基础,便没有再拒绝,只能由着高郁拉进了宫门。
他想离开,一半是生呼延元宸的气,另一半会不愿让对方发现自己,因为那场面实在是有些尴尬,可仔细一想,他不过小小一个举人,只要小心地窝在人群里,便不会被发现,反正呼延元宸如今是挂着身份来的,乌泱泱围在他身边的人肯定很多,也没可能会注意到自己。
想通了这一层,他便也坦然了,由着高郁带着走过宽广的殿前广场,才爬上殿前的上百级台阶,总算走到了勤政殿门前。
而殿内的觐见已经开始了。
呼延元宸立在使团最前方没动,官员们站在两边,一个太监正在宣读这次使团来访所要上贡的礼单,东西还不小,听得龙椅上的皇帝是眉开眼笑。
勿怪皇帝不高兴,大周和大夏最近小摩擦不断,民间总有传言要开战,边境的老百姓更是人心惶惶,可大夏却在这时派出了使团来访,还带来了这么多礼物,民间传出话也只会说圣上英明,不战而屈人之兵,让夏人主动前来求和,吾皇万岁之类,没有哪个皇帝不会在乎自己在老百姓之间的名声的,他自然乐呵。
作者有话要说:呼延换了个身份出现了,有没有一种**丝瞬间高帅富的赶脚呢=V=
第133章
殿内熟人不少,宁渊只眼睛随便扫了扫就看见了好几位,谢长卿也跟着田不韦来了,往前一点还有许多同长辈一起来的贵公子们,孟之繁也站在孟国公身边,一双眼睛正带着浅笑落在呼延元宸身上,似乎是看出了他的身份。
呼延元宸那张面具虽然挡得好,可他好歹也在大周呆了这么多年,熟悉他的人无论是从动作还是说话的声音多少都能看出来,只是无论是皇帝还是官员们,平常压根就不会在乎一个没什么势力的异国质子,对他都颇为忽视,才造就了似乎还没人能看穿这位永逸王爷到底是谁。
今日是接风宴,皇帝显然没有抱着要同使团谈太多事情的心思,太监一念完礼单,就宣布开宴摆席,所有人几乎都是饿着肚子来的,没有吃早餐,皇帝的吩咐一下来立刻像如获大赦一样各自按照位置落座,高郁和田不韦同为翰林院学士,自然是要坐在同一桌的,于是宁渊和谢长卿,也顺利成章在二人身后凑了一桌。
所有人刚落座,在大殿侧边的位置,忽然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接着便是成排的宫女太监簇拥着一名宫装美妇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那美妇瞧着极年轻,顶多二十出头的模样,容貌十分靓丽,衣着也华贵非常,入殿之后,竟然毫不避讳地顺着龙一下方的金色阶梯拾级而上,早有太监在龙椅边撩了一方软凳,美妇刚坐下,便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皇帝腿上,带着一种娇嗔的语气道:“皇上,臣妾在外边听闻殿内如此热闹,实在是忍不住想进来看看,皇上可千万不要怪罪臣妾。”
这声音媚气满溢,婉转如丝,估计可以让大半的男人骨头苏掉,只是宁渊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他身侧谢长卿的表情也十分不好看。
“红颜祸水。”他甚至还低声呵斥了一句。
宁渊在惊讶谢长卿大胆地同时,不禁问道:“谢兄注意些,你可知道那位娘娘是谁?”
“不用猜便知道,月嫔娘娘的名声,我在宫外就已经如雷贯耳了。”谢长卿一面说,一面还仰首灌了杯酒下去,“如今除了最受宠爱的月嫔,还有哪位后宫能当着文武百官在大殿上如此放浪形骸。”
的确,谢长卿也没说错,月嫔会得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她本身就长得国色天香之外,最大的一点,就是她比任何妃嫔都能放下架子。像今日这样迎接外宾的场面,换做其他任何一位娘娘,都会为了避嫌和为了自身清誉不予楼面,偏偏月嫔不光到场,还视若无睹地同皇帝调笑,逗得皇帝龙颜大悦,这样的功夫,其他端着“端庄”架子的妃嫔估计到了下辈子都学不来。
外人都道月嫔狐媚惑主,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但月嫔很聪明,很懂得审时度势,进退得宜,他当然明白,一些媚态摆得太多了,有时会适得其反,引得皇帝厌恶,所以她一直拿捏着分寸,并且能从皇帝的表情来判断他现在的心情,皇帝心情好了,她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得开些,让皇帝的心情更上一层楼,皇帝心情不好了,他就会变得像个小家碧玉一般温柔似水,有这样的本事,不宠冠六宫才怪。
皇帝得了大夏的进贡,正在兴头上,月嫔此时出现得可谓恰到好处,皇帝自然而然地让她留在了大殿上陪着自己喝酒,要知道,历来能坐在皇帝身边陪着宴请群臣的,只有皇后才有这个资格,今日皇后身体抱恙没有出现,倒给月嫔钻了这个空子。
“我自信皇上是个明君,可却也太骄纵月嫔了些,如此下去,长久以往,只怕会酿成大祸。”谢长卿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一时让宁渊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之前就隐约觉得谢长卿这个人喜欢把家国天下事挂在口头上,从前还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如今看来他倒还真的有那么一股子死板的为国情怀。
饮宴到了一半,在场诸人都有些微醺了,呼延元宸坐在最为尊贵的左下首的位置,与对面的司空钺频频敬酒,竟然也喝得很乐呵,宁渊瞧他笑得十分开怀的模样,心里越发地不是滋味,不联络自己便罢了,竟然还玩乐得这般尽兴,只怕接下来司空钺为了尽地主之谊,再安排两个美娇娘进呼延元宸所下榻的驿馆,他恐怕也会照单全收。
这永逸王爷,果然永逸得很。
想到这里,宁渊忽然莫名心中一紧,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这样的念头就一直在脑子里打转,思来想去,他莫不是又在怨怼又在吃醋?
宁渊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在脸上拍了拍,强迫自己不往呼延元宸的方向瞧,他本来就无意与别人有过多感情上的牵扯,这样不是正和他的意吗,我有我的独木桥,他有他的阳关道,也能少出许多枝节与不必要的麻烦来。
“宁兄,你怎么了,莫不是不胜酒力,怎的脸这样红?”谢长卿朦胧着一双眼回望过来,他显然是喝多了,说话都有些打磕,一张脸凑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挡不住的酒气。
“没什么。”宁渊略微将他推开了些,内里在经络里转了一圈,将脸色平复下去,想着谢长卿既然醉了,得招呼田不韦将人先带走为好,可就在这时,他耳朵一动,听到了一丝极为轻微的声响。
那声音极轻,像是金属摩擦所发出的震颤声,而且也只有一刹那的光景,很容易便会被忽略下去。
宁渊心思立刻沉静下来,眉头微皱,目光扫视过大殿,殿内之前奏乐的乐女已经退下去了,如今换上的是一批舞姬,穿着大夏特有的月白笼裙,手里拿着丝绢,在跳一种夏国的民间舞蹈,笼裙宽大,丝绢翻飞,让那些舞姬的舞姿若隐若现,加上有许多人都喝了酒,近乎看不出到底有几个舞姬在跳舞。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异变突生。
原本正在最前方挥舞着丝绢的一名舞女,忽然间将自己的裙摆整个撩了起来,就在周围喝醉了朝臣们发出声声惊呼,想要一揽裙下风光的时候,那女子忽然施展出轻功腾空而起,双腿翻飞间,竟然用脚朝周围射出数枚飞镖!
突入其来的飞镖让殿内原本的惊呼瞬间变成了尖叫,好几名凑得近的官员被飞镖直中脑门心,伴随着血光当场毙命,其他人即便没有射中要害,也躺在地上痛叫连连,动弹不得。
“护驾!护驾!”龙椅边的太监总管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立刻尖叫一声扑到皇帝身前,将皇帝挡在身后。可今日言情因是款待使节团,为表诚意,本应该在大殿内值守的禁卫军全都退了出去,因此此时殿内虽然满满当当都是人,可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除了惊慌失措,哪里会有半点要“护驾”的觉悟。
宁渊从那舞姬腾空而起的一刹那,就敏捷地揽住谢长卿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按倒,然后一脚踢飞了身前的矮桌,那矮桌在半空中掉了个个,不偏不倚架在了高郁和田不易两人身前的桌上,堪堪挡住了那些射向他们的飞镖。高郁虽然被这突然出现的阵仗吓住了一刹那,却也是个临危不乱的性格,立刻也扯着田不韦爬着退后,同宁渊一道躲到了大殿边缘一处大红柱子的后面。
而此时那些舞姬也都齐刷刷从灯笼状的裙摆下边变戏法似地拿出了兵器,领头一人娇喝一声:“大周的狗皇帝,纳命来吧!”说完便手中的剑花一抖,直奔龙椅而去。
皇帝虽然也被吓住了一瞬,可他当初能登基称帝,却也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见那女刺客一脚踢开了护在自己身前的首领太监,抖着宝剑直刺自己的咽喉,他顺手便取过龙椅边的黄铜烛台,挥舞着同那刺客斗到了一处。
可惜皇帝如今已年老,加上数年养尊处优下来,无论是体力还是功夫都远非年轻时可比,而那女刺客显然经过严密训练过,招招狠戾毒辣,不留死角,恨不得立刻就取了皇帝的性命,皇帝很快便左支右绌起来,他有心想让下边的臣子救驾,可面对着这么多刺客,那帮人自顾不暇都来不及,哪里还能抽出功夫来管皇帝的死活。
“不好,圣上危险了!”躲在柱子后边的高郁一瞧皇帝的处境,焦急地就要扑出去,却被宁渊死命拽住,“老师你又不会功夫,出去有何用!”
“混账,你要老夫干看着圣上遇险不成!”高郁回头怒喝了宁渊一声,“还不给我放开!”
“老师你放心,皇上绝对会平安无事的。”宁渊脸色却没有半点惊讶的表情,甚至还有一股子嘲讽的笑意,“你只要等着瞧便行了。”
“你在说什么荤话……”高郁以为宁渊是疯了,又转头朝龙椅的方向看去,正好见着那女刺客一剑挑飞了皇帝手里的烛台,就要补上一剑送他去见阎王。
也就在这一刹那,在皇帝吓得六神无主的时候,先前倒在一边不知所措的月嫔,不知道哪里冒出了一股勇气,嘤咛一声“皇上危险!”,随后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挡在了那女刺客的剑前头。
而刀剑无言,那柄剑自然而然像切豆腐一样没入了月嫔的香肩,皮肉的碎裂声伴随着月嫔的惨叫仿佛让整个大殿都安静了那么一刹那,紧接着,当那刺客拔出剑的时候,月嫔华丽的宫装已经被血染得整个变了颜色,倒在皇帝怀里人事不知了。
“月儿!”皇帝用力抖着月嫔的身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前两天我本来想恢复六千更新的,不巧碰上了瓶颈期,卡文得厉害,导致昨天连更新都没有写完,最近我会把后面的情节再顺一顺,唉脑子太乱了QAQ
第134章
“狗皇帝,算你运气好,再接我一剑!”女刺客见一击不成,抽出剑又准备再刺下去,皇帝正抱着月嫔的身子,现下是怎么都躲不开了,正准备闭上眼睛任命听天由命,却听见二旁传来“锵”的一声,那是兵器交接的声音,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一个穿着身素色袍子的俊逸青年已经手持一柄短刀,挡下了那女刺客的一剑。
皇帝从鬼门关边沿转了一圈回来,早已是惊魂未定,全身发软,只能瘫在地上,看着救了自己一命的那个青年男人已经同女刺客战到了一处。
“四殿下!”高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因为宁渊的阻挠,他根本没办法从柱子后边跨出去,看见月嫔负伤,皇帝命在旦夕,高郁也吓得脸色煞白,结果司空旭忽然出现救了皇帝一命,高郁一颗高悬起的心终于放松了下去,拍着胸口不断喘气。
倒是宁渊,见着司空旭与那女刺客战成一团,刀光剑影的模样,嘴角嘲讽的神色却越来越明显。
这司空旭,未免也出现得太及时了吧。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女刺客,在同司空旭对打了三四个回合后,似乎是武功不敌对方,露出败象,而这时宫廷护卫们终于像潮水一般从大殿外边涌了进来,迅速将这一群乔装成舞姬的刺客们制服住了,只是可惜,这些刺客似乎早有准备,已在嘴里含了毒药,见事不可为,纷纷吞毒自尽,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女刺客死得更是惨烈,她并非吞毒身亡,而是被重重包围后,对着呼延元宸的方向用力高喝了一句“王爷,小的没用,让大夏蒙羞了!”,说罢毅然决然地抬起宝剑,当下便割喉自尽,血溅三尺。
女刺客虽然死了,可他最后喊出来的一句话几乎让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呼延元宸身上,说也奇怪,从那些刺客暴起行刺的一刹那开始,在场的所有官员无论文臣武将都乱成了一团,偏偏呼延元宸稳当当坐得好好地,甚至现在还在小口的喝酒,他的护卫闫非也坐在他身后一动不动,仿佛根本不把大殿里的混乱当做一回事。
他们两的泰然自若和有恃无恐仿佛印证了他们便是这群刺客的头领,这还得了,宫廷护卫们见刺客已经死光了,却绝对不能放走头领,立刻又将他二人团团围了起来,只等皇帝一声令下便要拿下。
可皇帝现在却没工夫搭理这事,因为他娇滴滴的爱妾已经浑身是血地倒在他怀里出气多进气少了,叫御医都来不及,在满殿都是护卫的情形下,谁还会在乎刺客。
没有帝王命令,殿内自然无人敢动,仿佛一时僵住,就连那些遇刺身亡的官员尸首也无人清理,带着生前的惊恐表情与还活着的人对看。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着御医院最有名望的刘太医,被两个宫人连拉带扯地给拽进了殿内,直扑龙椅前替月嫔诊治。刘太医也被如今这大殿的状况吓了一跳,瞧见月嫔那浑身浴血的阵仗,更是心中一紧,可待她拉过月嫔的手摸了脉之后,却露出狐疑的表情,随即又翻开月嫔的眼皮子看了看,才对皇帝道:“启禀陛下,娘娘所受的应当只是皮外伤,只要立刻敷药包扎便没事了,现下娘娘恐怕因为受惊过度才晕了过去,还是要挪回后宫小心歇息才好。”
“真的只是皮外伤吗?”皇帝显然松了口气,脸色也好看了些,“那你还不快去准备伤药,再传唤两名医女来替娘娘包扎,来人呐,速将娘娘扶回宫中歇息!”
月嫔方才奋不顾身地冲出来替自己挡刀子,是真正将皇帝镇住了,其实前段日子,朝廷里逐渐有声音说他对月嫔宠爱太过,于国无益,加上太后也或多或少提点了他一番,他也明白自己对月嫔的确是太宠了,因而刻意稍微冷落了她一段日子,不如从前那般宠爱,也开始眷顾其他的妃嫔,怎料月嫔居然如此对自己一心一意,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维护自己周全。
再想到月嫔平日里柔情似水的模样,皇帝更是心痛,接连嘱咐太医要用最好的伤药,又吩咐身边的总管太监多安排人去月嫔宫中服侍,到这时,才将目光落在从放在就一直站在旁边的司空旭身上,皱着眉头道:“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父皇恕罪。”司空旭面露难色,单膝跪了下来,“父皇的确吩咐过儿臣不要随意走动,可儿臣许久未见着父皇了,实在是想念父皇,又听闻今日父皇要宴请使臣,便想着过来远远看一眼便好,怎料却在殿外听见殿内有打斗的声音,慌张之下才闯了进来……”
司空旭说得情真意切,还满脸悔恨的模样,皇帝虽然不喜欢他,可想到方才紧要关头却是他救了自己,脸色也不禁柔和了些,此时司空旭又急切道:“父皇,儿臣固然有错,可现下重要的是追查这些刺客的来路,竟然有人敢危害父皇安危,简直是胆大包天!”
随着他这番话,顿时所有人又把目光落在了依旧不动如山坐在那里的呼延元宸身上。
司空旭怒睁着一双眼睛,朝呼延元宸喝道:“永逸王爷,没想到你竟敢意图谋刺我朝圣上,来人,还不将他给我拿下!”
之前围着呼延元宸的那些殿内护卫立刻有两人上前,想要将人拿住,不料才往前迈了一步,只听铿锵一声,闫非手里的短剑铿然出鞘,那两人连影子都没看见,脚尖前方的地面已经被人划上了一道剑痕。
“再往前一步,杀。”闫非语气简洁利落,却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气,那两人浑身一抖,不禁开始往后退。
“放肆!”喝这一声的人却是司空钺,方才刺客暴动的时候,一个素来与他亲近的大臣当场死在了他脚边,脑门心上还插着一把飞镖,当真将司空钺吓得魂都没了。别看司空钺长得人高马大,可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物事,当时满脑子想的就是逃走保命,等他反应过来时,司空旭已经从天而降上演了一场“临危救驾”的戏码,这让他懊恼不已,明明离皇帝最近的人是他,却叫司空旭占了这个便宜,他怎么甘心,现下更是不能再让司空旭抢风头了,“先将这两名刺客拿下着,本殿赏银一千两!”
有钱能使鬼推磨,加上这可是在皇帝面前立功,如果入了皇帝的眼,也许今后成就会不可限量,一时间这些护卫即便忌惮闫非的武功,可还是成环状朝着呼延元宸步步逼近。
谢长卿的酒似乎醒了些,他秉着呼吸小声对宁渊道:“宁兄,你也觉得这是夏人安排的刺杀吗,如果是,这永逸王爷也太傻了吧,无论成功与否,他觉得自己能逃得掉。”
不过宁渊还未回答,那边呼延元宸却已经先开口了。
他豁然地站起身,对一直皱着眉头的皇帝道:“如果陛下你也认为这场刺杀是我们安排的,想要将我拿下治罪的话,我无话可说,但事情传扬出去,只怕天下人都会议论陛下处事武断,毫无凭据便可拿人治罪,何况就算我愿意背这个黑锅,我大夏八十万铁骑兴许也不会愿意,还请陛下多多思量为好。”
“哼,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刺杀不成,又想仗着兵力威胁我们吗!”司空钺一听便怒了,“我因见你们使团是带着善意出访,一路笑脸相迎,不想带进门来的却是豺狼虎豹,你大夏有八十万铁剂又如何,我大周儿郎们从来未曾怕过!而且方才那刺客头领分明指证你就是他们的头目,明摆着的呈堂证供,你还想要什么凭据!”
“哼,如果这些刺客是我的手下,只怕还没执行任务就已经被我处死了。”呼延元宸轻笑一声:“一群为了保守秘密早已在口中含有毒药的刺客,居然会在临死前将自己的头目当众指出来,这般摆明了栽赃陷害的戏码也能被殿下你当做所谓的呈堂证供,若大周皇子都如殿下这般的脑子,只怕几十年后,大周这般富饶的土地,就要改姓夏了。”
“你……”被呼延元宸这般冷嘲热讽地骂蠢,司空钺简直要气炸了肺,当下便暴起要指着呼延元宸怒骂,冷不丁却听见皇帝在龙椅上喝了一声:“够了,还嫌不丢人吗!”
司空钺打了个激灵,对于自己的父皇,他向来是很畏惧的,不过他心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立刻转身对皇帝道:“父皇,此人当着你的面都敢如此口出诳语,即便刺客不是他们安排的,也太过放肆了!”
“我看放肆的人是你!”结果皇帝不光半点没有责备呼延元宸的意思,反倒对司空钺怒目而视:“朕看你做事稳重,才在最近委任了你不少得力的事情,却从未发现你竟然愚蠢至此,还胡乱猜忌他国使臣,当真是叫朕失望,明日起你不用来上书房了,好好回去闭门思过去吧!”
“父皇……”司空钺愣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他又没有犯错,而且一心一意是在为父皇的安危考虑,怎么这莫名其妙的,皇帝就剥夺了他出入上书房的权利呢!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整理后续内容大纲,马上会恢复日更六千,懒了这么久也该勤劳起来了=V=
第135章
“犬子不识抬举,倒在使臣面前丢脸了。”呵斥完了司空钺,皇帝又转而端着一副笑脸看向呼延元宸:“今日突发这样的事态,实在是出乎朕的预料,便请使臣先回驿馆休息,来日朕在重新设宴。”
“告诉刑部,今日之事必须彻查,一定要给朕摸清这些刺客的来历!”对身边的太监首领喝了这么一句,皇帝似乎没有了要在大殿上继续停留的意思,匆匆走下龙椅,看情形是要回后宫去瞧瞧月嫔的状况,只是在离开大殿之前,他的身子在司空旭面前顿了顿。
司空旭从方才开始就一直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皇帝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两下,忽然道:“你也别再这里杵着,先去上书房候着,朕待会有事问你。”
说罢,才带着几名太监匆匆离开了大殿。
司空旭抬起脸,脸上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表情,上书房,想来为皇帝所厌恶的他居然也会有能进入上书房的一天。
他又测过脸看向不远处的司空钺,司空钺还是那个怔忪的模样,仿佛很想不通自己分明是在为了皇帝的安全考虑,皇帝不嘉奖自己也罢了,竟然还贬斥了自己一番,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司空旭轻微地勾起嘴角,并没有立刻按照皇帝说的前往上书房候着,而是略微在殿内扫视了一圈,大殿护卫们正在一具一具将遇难的官员尸首抬出去,那些刺客一通乱砍,当真是杀了不少人,只怕明日上朝的时候,下边会有许多官员缺席了。
但司空旭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尸体上,即便大殿很大,但现在依旧站着的人却没有多少,渐渐的,他露出狐疑的表情,在进殿之前他分明见着那个人了,难道这么快他便离开了吗。
三年了,三年未见,他方才只在殿外若隐若现地一睹,竟然发现他完全变了个样子,司空傲告诉他那个人如今来了华京,不想竟然是真的。
曾经他以为,他对那个人的感觉不过是一种即兴而起的**,只要得到过一次,便能斩断心底的那份念想,所以他用了些手段,总算是得到了他一次。
可那一次之后呢,分明已经占有过了那具身体,但之前的念想不光未曾消亡,反而日渐高涨起来,以至于对身边那些绝色倾城的侍妾与男倌都通通失去了兴趣,可他因为燕州之事,被皇帝冷落远放,近来虽然回京,却一直处在若有若无的软禁之下,保全自身尚且困难,又何来的能力再去见那个人。
但,从今往后不同了。
想到这里,司空旭捏紧了拳头,只要他能凭今日的救驾之功重新得到皇帝的看重和宠爱,一切都将会大不一样,而宁渊,既然你现下已经来了京中,也省去了他远赴江州的麻烦,他实在是有些迫不及待,自己堂而皇之与宁渊重逢的那一天了。
“什么!你说今日这些刺客是内鬼安排的!”田不韦拍着桌子大叫了一句,又自觉失察,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这里是田不易的宅子,因为距离皇宫很近,加上谢长卿喝高了些,又受了惊讶,出宫后一直处在昏睡状态,几人便径直来了这里。
“的确,之前在殿上我也有些慌了,可细细一想,的确有这样的可能。”高郁抚着下颚上的胡须,眉间皱成了一个川字,“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受刺客袭击而殒命的官员,似乎都是……”
“都是曾经在殿上向皇上进言,说皇上对大殿下娇宠太过的官员……”田不韦定了定神,将话接了过去,不过很快又摇头道:“不对啊,让皇上不可对大殿下委任太过,会促生异心这类的进言你我也说过,为何咱们两个太平无事。”
“那是因为宁渊救了咱们,你我才会平安无事。”高郁看向宁渊,回想起方才的一幕,他到现在都有些心惊,如果不是宁渊忽然将身前的矮桌踢飞,替他们挡住了射过来的飞镖,恐怕他们两人也同其他飞镖入脑的大臣一样,命丧黄泉了。
“说来的确是这样。”田不韦点点头,随即也跟着看了宁渊几眼,“原本以为你这小子不过是个书生,不想竟然还有功夫在身,藏得够深的啊。”
“田大人过讲了。”宁渊不冷不热地打了个哈哈,“家父曾是江州守备官,我也是小时候跟在他身边学了些粗浅功夫,不想竟然还能派上用场。”
“也是,我倒忘了你父亲是军官出身。”田不韦像是明白了过来,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对高郁道:“这么说来,你怀疑这场刺杀是大殿下安排的?如果他们刺杀陛下得手,到时候只要再顺水推舟栽赃给今日进城的夏国使团,到时候反对大殿下的臣子也死了大半,大殿下倒还真是能顺理成章的登基称帝。”说到这里,田不易咂咂嘴,“不过我还真的佩服月嫔一把,寻常女流在那般情形下只怕早就吓得花容失色了,她居然还能扑出去救了陛下一命,我从前还一直以为她红颜祸国,难道竟然是看走眼了?”
“事情如果当真这般简单便好了,我怀疑的是,四殿下似乎出现得太巧了一些。”高郁依旧皱着眉。
“你怀疑四殿下?这怎么可能!”田不韦摆了摆手,“你忘了四殿下失宠已久,一直被陛下冷落着吗,听说他日子过得凄凉,又哪里来的本事纠结这样一帮刺客。”
“是啊,所以我才想不通,但以我对大殿下的了解,他个性素来色厉内荏,应当不会有胆子安排刺客行刺圣上。”高郁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这件事你我怎么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么看。”田不韦嘿嘿笑了两声,“皇上不再允许大殿下进出上书房,眼瞧着是起了疑心了,大殿下如果不悠着点,这一关只怕是难以过去,而朝中众臣的风向,只怕也会跟着转了。”
“谁知道呢,我入朝数十年,也时常被招进宫去同皇上讲学下棋,可也从来也不敢说自己摸清了皇上的脾性。”高郁轻叹一口气,“只不过有一点我却知道,咱们这位皇上,或许看上去放浪形骸了一些,其实城府深着呢。”
两人的谈话一句不露都落进了宁渊耳朵了,可他自始至终都未出声,即便他已经将整件事猜出了大半,可一些事说出来不光没什么用,还会让眼前两位自己尊敬的长辈忧思过多,反而不妙。
日暮西斜,高郁与田不韦的谈话总算告一段落,因为宫中传来了旨意,宫廷里出现刺客,今晚华京要全城宵禁戒严,私自外出者一律拿下治罪,他们没法回家,只能卸载田不韦这里。
学士们都有一个脾性,只爱好钻研学问,不爱好金银俗物,高郁如此,田不韦也是如此,宅子小不说,还没什么下人,用过了简单的晚饭,几人便各自分了房间休息了。
宁渊与谢长卿这两个小辈自然分到同一个屋,谢长卿或许是真的不胜酒力,竟然从下午到现在一路昏着都没怎么醒,现在依旧睡得深沉,同他相比,宁渊却睡得很浅,还没到半夜,他却已经醒来了好几次。
他总是不经意想到白天呼延元宸的模样,想着他分明已经回来了,却没有半点消息捎给自己,脑子里便是一阵一阵的不忿与怨念,终于在第三次醒来后,再难合眼,从铺盖里爬起来准备找点水喝。
他和谢长卿睡的这间平日里是田不韦的待客室,隔壁就是茶水间,宁渊没有电灯,摸黑推开茶水间的们,忽然耳边滑过一阵风声,接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就这般撞进了他的怀里。
宁渊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要将那东西甩出去,可紧接着他听见一声十分熟悉的低鸣,那东西又伸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来,用嘴巴轻轻在宁渊下巴上啄了两下。
“雪里红?”借着那么点可怜的月光,宁渊终于看清了怀里的东西是什么,不正是雪里红吗,可自己分明把它留在家里交给奴玄照顾了,它又为何会在这里?
刹那间,宁渊脑子里晃过一个荒谬的念头,他上前两步走到窗户边,伸手将原本只虚掩着的窗户推到最大。
今夜月光很好,院子里一棵歪脖子柳树上,正有个男人的身影抱着手,倒吊在其中一根树杈上。
或许是听见窗户被推开的声音,他腰部使力,身子转了一圈,从吊姿变成了坐姿,用一分上扬的语气道:“你终于舍得起来了?”
宁渊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片刻之后,抱着雪里红一言不发地合上了窗户。
似乎是对外边那个同他打招呼的人完全没兴趣般,宁渊喝饱了水,又将雪里红放在软垫上安顿好,然后躺回铺盖上准备继续睡觉。
直到这时,窗户才被人有些气急败坏地敲了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六千,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