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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温暮生     庶子归来txt下载     庶子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16章 小人如鬼

    一屋子的人安安静静,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下人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直看着宁如海如乌云般压抑的脸。

    沈氏心有余悸地由罗妈妈扶着,看着正躬身不断验看那水晶芋圆的一个青袍老人,问道:“郑大夫,可验出什么来了?”

    青袍老人是江州城的名医,姓郑,沈氏平日里有什么小病小痛,也一贯是请他来府中诊治,在发现那芋圆可能有问题后,宁如海便立即差人将郑大夫请了过来。

    “这芋圆上的糖绒里被人掺了砒霜。”郑大夫用一方白布擦了擦手,说出一句将所有人惊在原地的话。

    “居然是砒霜?”沈氏浑身一颤,又不确信地问了问。

    “老夫人,郑某行医已经四十多年了,一点砒霜,却还是分辨得出来的。”郑大夫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

    原本和和美美的年夜饭,结果食物里冒出了砒霜,还险些被老夫人吃下去,宁如海压抑了许久的脾气终于爆发了,他一巴掌拍在红木桌上,直拍出一个寸许深的掌印,“到底怎么回事,这种脏东西是怎么进到饮食里去的,难道是有人要谋害老夫人不成!”

    宁如海难得有这般发脾气的时候,而随着他这声吼,许多目光都落到了端出那盘芋圆的宁萍儿身上。

    “老爷,妾身可觉得不用查了。”庄氏幸灾乐祸地开口道:“这芋圆的来路可是清清楚楚,是萍儿小姐亲手呈给老夫人的,到底是谁想害老夫人,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庄姨娘,你不要这般血口喷人!”宁萍儿还未说话,宁湘却先跳了出来,“我妹妹向来最敬重的便是祖母,有什么理由会去谋害老夫人!”

    庄氏掩嘴笑,“那可说不准,所谓人心海底针,保不齐有什么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呢。”说完,她美眸一转,意味莫名地看向柳氏。

    柳氏脸上一直是惊疑不定的表情,被庄氏讥了一句,她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回话,而是直勾勾盯着宁萍儿的背影。事发突然,她同样一头雾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这事和自己的一对子女脱不了干系。

    “萍儿,这圆子里有砒霜,你知不知道!”经庄氏一提醒,宁如海才醒悟过来,不管怎么说,这芋圆确实是宁萍儿端出来的,势必要第一个从她查起。

    “父亲,女儿,女儿不知!”宁萍儿茫然地跪了下去,小脸一阵惨白,像是怕极了,身体都在轻轻颤抖,“女儿也不知道这圆子里居然会有砒霜,下午时候若不是突然动了要将这圆子献给祖母的心思,只怕女儿早便自个吃了,假如真是那样,女儿岂不是已经命丧黄泉!”说着说着,宁萍儿眼角已经流下两行清泪,“父亲,这正是祖母在庇佑孙女,才能让孙女逃过一劫呀!”

    “老爷,若说萍儿要谋害老夫人,妾身也觉得不合理,她没有要谋害老夫人的理由,即便她真有那般恶毒的心思,也不可能蠢到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老夫人下毒。”坐在宁如海身边的严氏思虑片刻,道:“而且方才也多亏了湘儿发现得快,才没有让老夫人吞下毒物,他们可是亲兄妹。”

    严氏的意思很明显,宁萍儿和宁湘没理由一个害人一个却救人,这里边肯定另有玄机。

    宁如海仔细一思虑,的确是这么回事,那么如果不是宁萍儿下的毒,再加上宁萍儿方才为自己分辨的那番话,他眼神一沉,压着嗓音吐出四个字:“误中副车?”

    严氏点点头,“妾身也是这么想的,恐怕这下毒之人,真正想毒害的并不是老夫人,而是萍儿。”

    两人话音刚过,便不约而同朝宁香儿看过去,因为之前宁萍儿说,那圆子是宁香儿送给她的。

    感觉到宁如海审视的目光,宁香儿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哭嚎道:“父亲母亲明鉴,我与萍儿妹妹自小亲厚,怎么可能下毒害她呀!”

    宁萍儿也伸手去搀宁香儿,“姐姐说哪里话,姐姐待我这样好,妹妹自然知道下毒的人不可能是姐姐,只怪妹妹平日里心思蠢钝,连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反而连累姐姐,妹妹我真是万死而难辞其咎。”说罢,便也跟着宁香儿一同嚎了起来。

    “够了,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你们就这么急着哭,当父亲我是个糊涂鬼不成!”两个姑娘嘤嘤不停,直嚎得宁如海心烦。

    “父亲,孩儿或许有个办法。”宁湘对宁如海拱了拱手,“其实要查清楚事实也不难,圆子里的毒总归是人为下进去的,若要追根溯源,只需查一查究竟有哪些人能接触到这些圆子便行了。”

    宁如海点头,“这也是个办法。”他问向宁萍儿,“这圆子送到你手上之后,可有别的什么人动过?”

    “不曾有人动过。”宁萍儿抽泣道:“香儿姐姐将圆子送来后,我便一直放在卧房内的小桌上,中间连一个丫鬟都未放进房间。”

    “那么你呢?”宁如海又看向宁香儿,“除了你,中间可还有别人接触了这些圆子?”

    宁香儿装作低头思虑了片刻,断断续续道:“这圆子是我亲手在小厨房制的,制好之后,便直接装进食盒出门了,中间也没有拿出来过……哎呀,对了!”宁香儿忽然一声惊叫,像想起了什么,扭过头直勾勾看向宁渊的方向。

    “怎么了,可是想起了什么?”宁湘一下来了精神。

    “其实那圆子中途的确拿出来过一次,是在,是在……”宁香儿语气忽然吞吐起来,仿佛不确定,可有不好不说,半晌才道:“是在三弟的竹宣堂,我去给三弟送圆子的时候,食盒里只剩下最后一份给萍儿妹妹的了,因想着萍儿妹妹喜欢吃热腾的软圆子,便借了三弟的小厨房将圆子蒸了蒸……”说到这里,她又摇头道:“可我相信三弟不会做这种事,应当是我多心了,而且还是我贴身的两个丫头亲手蒸的圆子。”

    “香儿妹妹,这话你便说岔了,如今我们在调查的事情非同小可,你有没有多心,不如叫那两个热圆子的丫头来问一问便清楚了,假如事情真的和三弟无关,他自然不必担这干系,三弟你说是不是?”宁湘望着宁渊,意味莫名地说了这么一句。

    宁渊只是笑,并没有搭话。

    那两个丫头很快便被叫来了,一个叫珊瑚,一个叫画眉,都是宁香儿的贴身丫鬟,下午也是他们跟在宁香儿身后四处送圆子,两人刚一跪下,便异口同声地向宁香儿磕头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奴婢们以为圆子在蒸笼里应当没事,又嫌弃厨房里烟味大,便躲懒了没有在旁边守着,请小姐责罚!”

    “什么!”宁香儿脸色大变,几巴掌便扇了过去,“该死的丫头,有这般重要的东西要看着,你们居然走开躲懒,知不知道你们这一躲懒,险些酿成了多严重的后果吗!若是方才那圆子被老夫人吃下去了该怎么得了!”说完又是几个巴掌,直拍得那两个丫鬟脸颊噼里啪啦作响。

    宁渊冷声道:“香儿姐姐,怎的听你这番话,好像是认定了那圆子是在我那小厨房里出的问题一般,这罪名,三弟我可担不起。”

    “呃……我没……”听见宁渊冷不丁地质问,宁香儿动作一僵,似乎不知该怎么接话。

    “三弟,香儿妹妹一时情急,言语失当也是有的,你又何必这般心急跳脚,好像弄得你在做贼心虚似的。”宁湘调笑一声,对那两个被宁香儿打得脸颊通红,正小声抽泣的两个丫鬟道:“你们俩回忆一下,即便你们没有时时在圆子旁守着,可前前后后,可曾碰见了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回二少的话,是有些奇怪的地方。”跪在右边的珊瑚道:“我们虽然没有一直守着,却也离小厨房不远,隐约见着似乎有个丫头从小厨房里跑出来,不过那丫头动作飞快,却没看清她长什么模样。”

    宁湘点点头,“那便是了,既然有人要趁你们疏忽的时候下毒,自然得挑动作伶俐迅速的人动手,哪还能被你们看清长相。”说到这里,他转身望着宁渊,义正词严道:“三弟,想不到你心肠如此毒辣,萍儿也不知何时惹到了你,你竟然下次毒手,要置他于死地!”

    宁湘话音刚落,宁萍儿也跟着泫然欲泣道:“三哥,妹妹平日里如果有不小心见罪于你的地方,你便当妹妹年纪小不懂事,直接教训我也就是了,你是我的兄长,你说的话我必然会听的,可你怎的却要下毒害我,难道妹妹犯下的错,非得血尝才能让你甘心吗!”一席话说完,她眼泪便想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个不停,直哭得肝肠寸断。

    宁萍儿模样俏丽,这般落泪更是给她显得凄苦无助,像极了个因为被兄长迫害而无法自保的弱女子。

    众多子女里,宁如海向来疼宁湘与宁萍儿多一些,如今看着宁萍儿委屈的模样,宁如海也不禁心中恼怒,当即大喝一声:“宁渊,给为父跪下!”

    他这一声蕴含着内功,直震得屋子都跟着轻颤了颤。

    景逸看向身边的宁渊,眉目间露出担忧,他只不过是来蹭顿饭而已,却不想见着了这样一番闹腾。

    而明明瞧着情形已经对自己十分不利了,宁渊偏生还不慌不忙,轻飘飘地站起身,朝宁如海反问道:“为何要跪?”

    “逆子!”见宁渊不光对自己的话视若无睹,态度也盛气凌人,想到他在书房里也曾这般没大没小地顶撞自己,宁如海便火气喷涌,一手推开桌子,另一手直朝宁渊的前襟抓去,想着今日非得好好惩治这个忤逆子不可,让他见识见识父亲的威严!

    宁如海动作不光迅速,掌心甚至还带起了一阵劲风,已是夹带了内力。宁渊见那粗壮的手掌就要落在自己胸口,他眼睛骤然眯起,右脚向后退了一步,双手平抬至胸前,双掌虎口-交握,看架势竟是要抗下宁如海的这一掌!

    宁如海简直不敢详细自己的眼睛,不过刹那的功夫,他宽大的手掌就和宁渊的双手砰地撞在了一起,一阵无形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荡了开去,宁如海睁大眼,只感觉自己修习了二十多年的雄浑内力正被一股细而绵长的内息层层瓦解,让他感觉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他习武多年,军队里即便内功小有所成的士官,也不是他一掌之敌,会被打得吐血飞退,而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瘦弱少年,不光与他对了一掌,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看情形竟然一点事都没有,而且藉由掌心,他能感受到那股细而绵长的内息的确是来自宁渊体内,这一发现更是让他心下大惊,年纪只有十三岁的宁渊,竟身怀有堪比五六年积淀的浑厚内功!

第017章 步步进逼

    接下宁如海的这一掌,宁渊身体也不好受,他不过刚开始修习内功,哪比得上宁如海浸淫几十年的深厚内力,对掌的那一刹那,对方排山倒海涌入他筋脉里的内力就险些让他吐血,若不是体内两条经络形成的大周天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交替瓦解,他也许早便被一掌劈飞了。

    好在他成功扛了下来,并且趁着宁如海光顾着吃惊,还来不及反应的刹那,荡开他的手掌,右手并指成剑,带着一股螺旋状的气劲,直朝宁如海眉心点去。

    “升龙指!?”认清宁渊手中招式后,宁如海心中顷刻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分明是大周皇室的秘传武学,非宗室亲贵不得习之,宁渊怎么可能会使!?

    但眼下情形以来不及让他多做思考了,升龙指即为皇室秘传,威力自然不容小觑,而且专攻眉心罩门,即便他自持武艺高强,一不小心也要阴沟里翻船,忙闪身退避,连让三步。

    宁渊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见宁如海既然退了,他也跟着收身站定,只是一双眼睛依旧盯着眼前的父亲,眼神里没有露出半分怯色与不屈。

    刚才二人交手不过一瞬间,而且动作又快,看在周围人眼里不过是宁如海想抓着宁渊让他跪下,而后又不知什么原因自己反倒朝后退了几步。

    “你这招式,是从何处习得的!”宁如海已经顾不得自己失态,站稳后便立刻朝宁渊喝道。

    “自是有人传授。”宁渊拂了拂袖,淡定的模样看在宁如海眼里,却成了一股极其自傲的有恃无恐。

    怪不得,怪不得这儿子对自己这个父亲如此不客气,还能与景国公世子有交情,敢情背后原来有人撑腰,背后给他撑腰的极有可能还与皇室有关!

    想到这一层,宁如海纵使有再大的怒气,也发作不出来了。若宁渊背后当真有皇族作为后盾,的确有有恃无恐的本钱,而且自己这个父亲还真不能得罪他。

    “三弟,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和父亲动手!”四周正鸦雀无声,宁湘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叫道:“快来人,把这个忤逆父亲的家伙押起来!”

    “你闭嘴!”宁如海正在气头上,满肚子火没处放,宁湘居然这时主动蹦出来触霉头,立刻左手一挥,朝宁湘的方向震了震袖子,积蓄了半晌的内力勃然而出,哗啦一下撞翻桌椅,将宁湘掀得栽了个大跟头。

    宁湘左手本就有伤,这一摔更是痛上加痛,趴在地上嚎个不停,半天都没爬起来。

    宁如海却没理他,只定定地看着宁渊,脸色阴晴不定,他忽然发现这个儿子身上出乎他预料的事情太多了,一定要找个时间好好问一问,但现在人多眼杂,却不是好时机。

    柳氏扑到宁湘身前,对宁如海喊道:“老爷,那毒又不是湘儿下的,他还有伤在身,你怎么能对他动手啊!”说完便开始嚎啕大哭。

    柳氏原本只是猜测,可这一路看着宁湘与宁萍儿一唱一和,她心里便也了然了,这一定是他们两兄妹合计出来的事,虽然恼怒于他们瞒着自己自作主张,可既然套子已经下好了,就只能陪着他们往下演,能顺水推舟除掉宁渊这个眼中钉更是再合适不过。

    宁萍儿也跟着跪下,却不说话,只陪着柳氏哭,嘤嘤不断的声音听得宁如海心烦,想到如今处理下毒之事才是正事,即便忌惮于宁渊背后可能存在的某个人,但碍于父亲的威严,他还是喝到:“逆子,你不光下毒害人,还不思悔改,实在是太放肆了!”

    宁渊不怒反笑,“父亲只靠着这几个人的几句话,甚至连一样有说服力的证据都没有,便一口咬定毒是我下的,这般欲加之罪,我为何要悔改。”

    “三弟,事到如今,你还以为狡辩有用吗?”宁湘白着一张脸,由柳氏搀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恨恨道:“如今的事实再明显不过,你嫉恨我们兄妹在父亲面前得脸,又因为夏竹的事怀恨在心,在听闻香儿手里的圆子是要送给萍儿的后,便趁着她用小厨房借圆子时悄悄下毒,既置我妹妹于死地,又能祸水东引,将这下毒的黑锅背在香儿妹妹身上,可惜你人算不如天算,算不到萍儿她压根就没有吃那份圆子,才让你阴谋败露,这是你心思歹毒,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宁湘句句铿锵,掷地有声,说得在场其让人也是频频点头。的确,毒如果真是宁渊下的,正好是一出一石两鸟的好计策,毒死了宁萍儿,还能顺道陷害一个宁香儿,自己则可以对外撇得干干净净,不可谓不毒辣。

    就连沈氏也惊异不定地问:“渊儿,果真是你做的吗?”

    宁渊一撩下摆,已经对沈氏跪了下去,“祖母,渊儿已经说过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渊儿没有做!”

    宁湘冷哼一声,“好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不要在祖母面前装无辜,祖母德高望重,明辨是非,断不会受你这些拙劣的演技蛊惑,也不会包庇小人,难不成听你的意思,是我们兄妹,和香儿一起来陷害你了?三弟,你好大的面子!”

    沈氏眉头紧蹙,却对宁如海道:“这事牵连了四个孩子在里边,如今却只有两个丫鬟的证词,还说得模棱两可,若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还是不能草率行事,得细细查证才好。”

    宁如海也附和着点头。他刚才欲压下宁渊认罪,一是因为对宁湘与宁萍儿的偏心,二是想给宁渊显摆一番父亲的威严,并非已经认定了事是宁渊做的,如今发现宁渊背后似乎存在着什么人物让他投鼠忌器,加上沈氏也开了腔,便道:“仅靠两个丫头的确有欠妥当,是要好好查查。”

    宁湘赶紧道:“父亲,其实要找证据也不难,宁渊定然料想不到他的阴谋会败露,也来不及处理手上的脏东西,不如现在即刻去竹宣堂搜查一番,相信一定能找出证据。”

    “是啊父亲,小厨房,一定要去竹宣堂的小厨房查一查,宁渊不光对萍儿妹妹下毒,还想栽赃嫁祸给我,这份心思实在是太毒辣了!”宁香儿也紧跟着跪下。

    宁萍儿虽没说话,只睁着一双哭肿了的大眼睛,水灵灵将宁如海看着,直看得他心神震动,便道:“既然如此,查一查也无妨。”不过他还是看了宁渊一眼,“你可有异议。”

    “清者自清,若真要这样才能证明清白,那查一查也无妨。”出乎宁如海预料,宁渊居然低眉顺眼地答应了。

    管家即刻领了几个下人离开正厅朝竹宣堂行去。闹出了这样的事,年夜饭是铁定吃不成了,严氏吩咐撤了筵席,又上了一轮茶水,一屋子人便各自端了茶落座,只是真正喝茶的却没几个,大多数端着看戏的表情在等管家回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时间,管家才去而复返,他对着上座的宁如海和沈氏拜了拜,还未开始说话,却被宁湘拦了。

    宁湘上前两步,冲宁渊道:“三弟,我要是你的话,现在便会下跪认罪,恳请父亲原谅,也许父亲会看在你真心悔过的前提下,不会重责于你,否则你现在死鸭子嘴硬,等会人证物证俱在的时候,你再想要讨饶,却也没有那般便宜的事了。毒害庶妹,嫁祸庶姐,还险些害了祖母,这其中的任何一样罪名,都足够让你挑断手筋脚筋,流放三千里!”

    宁渊看了宁湘一眼,“怎么瞧二哥的样子,是料定了能找到证据?这份未卜先知的本事,待你今年秋闱高中后,若不请了父亲荐你去钦天监,还真是埋没你了。”

    遭宁渊冷嘲热讽一句,宁湘脸色一僵,愤愤道:“你便猖狂吧,我看你等会是笑还是哭!”

    “够了湘儿,你退下!”宁如海喝了宁湘一句,然后冲管家道:“可是找出什么了?”

    管家一躬身,从袖袍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小包,“奴才差人将整个竹宣堂都搜了一遍,最后从小厨房的灶台下边发现了这个,因不识得是什么东西,便带来了。”

    “给我看看!”宁湘眼睛一亮,从管家手里把东西拿过去,打开,里面是一些白色粉末,他捻起一点闻了闻,当即大喝道:“这就是砒霜!”

    “二哥还真是能干。”宁渊嘴角挂着冷笑,“我倒不知道二哥什么时候对药理如此精通,无色无味的砒霜用鼻子也能闻出来。”

    “噗!”

    他话音刚落,正端着茶的景逸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将大半口茶水尽数喷在了前襟上,又忙不迭地站起来猛擦。

    “你!”宁湘脸色涨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宁萍儿,动作迅速地拔下插于发髻里的一根银簪,插-进粉末里。

    不过刹那的功夫,银簪与粉末接触的尖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得一片漆黑。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三哥,果真是你要害我!”宁萍儿手指一震,那簪子叮当落在脚边,她本人也像风中落叶般抖了抖,跪坐在地上嘤嘤垂泪,“父亲,女儿好怕,好怕,父亲救我啊!”

    “三弟,你还有什么话说!”宁湘怒吼一声,转而对宁如海道:“父亲,如今证据确凿,事情也明了了,这砒霜可是管家亲自从竹宣堂里搜出来的,三弟无从抵赖,连亲人都要害,如他这般心如蛇蝎的人如何能继续留在府里,父亲处事一向公正严明,还请父亲早下决断,为受惊的萍儿妹妹作主,为受冤的香儿妹妹平冤!”

    宁如海脸色一片铁青,事实已在眼前,他想就地将宁渊发落了,可想到景逸还坐在那里,加上宁渊武功的来路,一时进退两难。

    见宁如海还在犹豫,宁萍儿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索性同宁香儿抱在了一处嚎啕大哭,连柳氏也蹦出来凑热闹,扑在宁如海脚边干嚎道:“老爷,妾身的命好苦,没办法照顾自己一双儿女平安,便请老爷垂怜,将我们母女送出府去吧!即便是在外边流浪受冻,也比呆在这大宅门里被人暗害了死得不明不白的好呀!”

    宁如海眼神翻涌,终于像下定了决心,即便宁渊背后有人撑腰又如何,他是一家之主,若连一个晚辈都惩治不了,又何以在外边治理千军万马,骨子里军人的血性一上来,他当即指着宁渊道:“来人,将这个孽子给我押住!”

    这次他没有亲自动手,是为了给自己留个面子,如果宁渊反抗起来他像方才那样压不住,以他的身份会很丢脸。但这次宁渊却奇怪地没有反抗,而是认命般任人抓住他的两条胳膊。

    “不知父亲想要如何处置孩儿。”已经被人挟制了,可宁渊还是不慌不忙,脸色都没有一丝改变,只望着宁如海。

    宁如海还未说话,宁湘却带着得逞的快意笑容,义正词严道:“你下毒害人,本就是死罪,谋害的还是亲人,更是罪加一等,还妄图嫁祸给别人,简直罪不容赦,父亲英明,定会从重处罚,以正家风!”

    “哦?”宁渊侧过脸,“那以二哥的意思,父亲该如何处罚我呢?”

    宁湘正要说话,可当他对到宁渊一双眼睛时,却突然觉得脊背凉飕飕的,那双眼睛里太平静了,完全没有一般人碰到这些事会该有的慌张与恐惧,就连宁渊对他说话的语气,也比平日里打招呼的语气还要心平气和。

    他一定是故作镇静,一定是,其实心里早就吓得尿裤子了。宁湘这么想着,却也回避开宁渊的目光,狠声道:“你犯下这样罄竹难书的罪过,简直天理难容,按大周刑律,当处火刑!”

    原来是想烧死他。

    宁渊忽然忍不住笑了,上辈子他便是死在火焚柱上,没想到重活一世,还有人想要烧死他,他自问从来没做过加害别人的事,但他们却步步相逼恨不得将自己置于死地,若非真的只有自己死了,这些人才能快意?

    他目光滑过宁湘的脸,接着又滑过宁萍儿与柳氏的脸,滑过屋子里一张张看热闹的脸,最后顿在宁如海脸上。

    他之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反驳,就是想要看看,这个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否果真会杀了自己。

    “既然湘儿都如此说了,那么便这么办吧。”宁如海挥挥手,直接决定了宁渊的下场。

    那般无情,甚至都未曾有片刻的犹豫和思量。

    宁渊嘴角微微勾起,原来这便是答案,他明白了。

    “祖母。”在几个下人要拖他出去的时候,在宁萍儿已经忍不住笑意开始抹干净脸上泪水的时候,宁渊却突然看向沈氏道:“祖母,孙儿有话要说。”

第018章 移花接木

    “怎么,方才还嘴硬,如今死到临头,却想讨饶了吗?”宁湘喝道:“别忘了你可是差点害了祖母,即便祖母心善,也不可能帮你这个家门败类说清!”

    宁渊理也不理他,只是望向沈氏,“祖母,您在这家里最是德高望重,孙儿也最敬您,孙儿只想问您一句,您也认为是孙儿下的毒么?”

    宁渊表情真诚,说得也是言辞恳切,沈氏不禁动容,可她虽为老夫人,但这家里做主的到底还是宁如海,只能摇头道:“祖母本是想信你的,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也由不得祖母不信。”

    “有祖母这句话,孙儿即便是死,也无憾了,可是那物证。”宁渊笑了两声,忽然朗声道:“二哥不通药理,萍儿妹妹只消拿着银簪试探,便异口同声咬定了那药粉是砒霜,坐实了我的罪名,如今我既要赴死,好歹也让我死个明白,在场最通药理的莫过郑大夫,便请郑大夫来验一验,这包东西到底是不是砒霜。”

    宁渊声音不大,说得却是在情在理,沈氏点点头,朝身边的郑大夫道:“那便有劳郑大夫验上一验,也好给我们大家一个明白。”

    “三弟,你这般拒不认罪,垂死挣扎的模样,实在是可笑。”宁湘轻哼一声,端上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他可不相信到了这最后关头宁渊还能翻出什么风浪,那包砒霜是他亲手准备,又亲手交给宁香儿的,让她在热圆子的时候偷偷藏进竹宣堂的厨房,如今不出预料地被当做证据搜出来,即便郑大夫去看,难不成还能老眼昏花地看错?

    郑大夫听了沈氏的话上前,他从医谨慎,查验得也很仔细,先取出一根银针,抹了点白色粉末在上边,见银针果然变黑,他接着又拿一些粉末用油纸托着,就近放在一个炭盆上烘烤,不过片刻功夫,那粉末便腾起一股青烟,散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

    “气味这般难闻,还能出什么错,定是砒霜无疑,郑大夫动作小心些,莫让父亲母亲还有祖母沾染到毒气。”宁湘捂住口鼻,一直袖袍不住在面前摆着。

    郑大夫眼神怪异地看了宁湘一眼,“砒霜?”随即又笑了,“二少爷应当是年纪小,没见过砒霜,认错了也寻常,今日幸好我在这里验过,不然只怕三少爷要受天大的冤枉了。”

    郑大夫的话让在场诸人皆是一愣,沈氏第一个反应过来,“郑大夫,你什么意思?这一包东西不是砒霜?”

    “自然不是。”郑大夫捋了捋下巴上的长须,托着掌心里那些尚在散发气味的粉末说:“这不过是药铺里再常见不过的雄黄散。”

    “不可能!”宁湘不可置信地低呼一声,“那明明就是砒霜!”话音刚过,他或许也察觉出了自己言语的不合理,又迅速辩解道:“我是说,那东西明明会让银针变黑,怎么可能不是毒物!”

    “二少爷,并非能让银针变黑的就一定是毒物,在药理上这是不通的。”郑大夫看着宁湘急切的脸,只当他是在自己请教,便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道:“雄黄散和砒霜瞧上去很像,但一个有毒,一个无毒,至于雄黄散为何能让银针变黑,是因为里面含有一味硫磺,银针遇硫磺也会发黑,方才我将这些雄黄散放到炭炉上炙烤,冒出来的那股气味便是硫磺的气味。”

    “这……这怎么可能……明明……”宁湘身子颤了两颤,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砒霜怎么会莫名其妙变成雄黄散,难道是被宁香儿掉包了!?

    “郑大夫,你真的没有看错吗?”宁萍儿也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的惊讶完全不比宁湘少,“你莫不是眼睛花了,要不要再仔细看看?”

    “哼!老夫行医三十年,纵使眼睛再花,一点砒霜怎可能分辨不出!”见自己的结论居然被一个黄毛丫头质疑,郑大夫纵是好性子也来了脾气,抓起那一点剩余的白色粉末,冲宁萍儿喝道:“也罢,小姐你可看好了,是不是砒霜,老夫吃给你看!”说完一样首,喉咙一滚便将那些粉末吃得干干净净,然后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脸色难看的宁萍儿。

    “萍儿,不可对郑大夫无礼!”见苗头不对,柳氏赶紧将宁萍儿拉到身后,陪着一张笑脸对郑大夫道:“丫头不懂事,郑大夫您别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搞了半天,原来那竟不是砒霜?”沈氏惊讶地睁大眼睛,立刻转头对那两个依旧押着宁渊的仆人喝道:“狗奴才,还不快将三少爷放了!”

    两名下人赶紧唯唯诺诺地松开宁渊的手,宁渊拂了拂袖,又冲沈氏拱手一拜,“孙儿谢祖母垂怜,如今得郑大夫一席话,孙儿此身,便可分明了。”

    宁如海也料不到情势居然急转,既然从竹宣堂找出来的玩意不是砒霜,那便不能证明什么了,想到自己方才还下令要处死宁渊,他面皮便有些挂不住,紧绷着下颚冷哼一声,对宁渊道:“既然不是砒霜,你为何不早作分辨,莫名其妙收一些雄黄散在小厨房里,也是你自己多事!”

    宁渊淡淡道:“父亲,方才二哥那般咄咄逼人,可给过我分辨的机会吗?至于那些雄黄散,孩儿是前些天听闻祖母腰痛,想到用雄黄散调和了药酒来按摩最能舒经活血,便买了一些在小厨房放着,不过是准备用来给祖母尽孝而已。”

    他话音刚落,郑大夫也附和着点点头,“雄黄散调和的药酒却有舒经活血的奇效,老夫人最近因为天太冷,气血滞行而腰痛,我正想给老夫人准备一些,想不到三少爷如此有心,倒赶在我这个大夫前边了。”

    沈氏一贯信任郑大夫,方才听闻宁湘与宁萍儿接二连三与他顶撞,本身便有些不高兴了,如今听郑大夫此言,想到宁渊如此孝顺,可准备给自己的东西居然被别人说成毒物,还差点套上了一个毒害亲人的罪名,更是心疼,忙对宁渊伸出手,“好孩子,真委屈你了。”

    “是呀是呀,渊儿真是受委屈了,还好郑大夫慧眼识珠,为渊儿洗清冤屈,不然若是渊儿的罪名坐实了,还不酿成大错!”柳氏见情势不太对,忙出声附和,一边拼命给宁湘和宁萍儿使眼色,让他们懂得进退。宁萍儿已经明白,准备好的砒霜莫名其妙变成了雄黄散,说明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今日已经事不可为了,因此安安静静退到柳氏身边,可宁湘却依旧不服气,他城府本就没有宁萍儿深厚,眼见只差一点便能将宁渊置之死地,若是就这般功亏一篑,他怎么肯!于是依旧我行我素地对宁如海道:“父亲,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父亲英明,可不能让下毒之人逍遥法外啊!”

    “二哥果然是仗义执言,父亲天纵英才,明察秋毫,自然绝不会让那些心思歹毒的人逍遥法外。”宁湘话还没说完,宁渊却顺势将话头接了过去,且说得义正词严,语气比宁湘还要响亮,“父亲已经搜过了竹宣堂,虽然没有找出什么证据,可渊儿毕竟牵涉其中,尚不能说完全清白,渊儿自信清者自清,在此恳求父亲将此事从头彻查,任何能与圆子接触的人都不能放过,找出真凶,一来,能给渊儿一个清白,二来,也能安抚人心,毕竟府里如果潜伏着一个下毒狂魔而不拔除,难道大家往后吃饭前都要用银针验过不成。”

    “渊儿这番话说得在理,此事必得好好查查。”沈氏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落到从很早以前便在旁边不出声的宁香儿身上。

    那圆子毕竟是宁香儿做出来的,只是因为她开始的一番哭闹,加上宁湘与宁萍儿在旁边借风起势,才把火烧到了宁渊身上,现在如果要从头彻查,少不得得从宁香儿身上查起。

    宁如海明白沈氏的意思,其实他此番心里也是疑惑不已,若宁渊真的不是下毒的人,那下毒的到底是谁?

    “管家,带人去香儿的院子搜一搜,看能不能找出什么东西。”宁如海吩咐道。

    宁香儿浑身一震,不过依旧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她自觉屋子里干干净净,可搜不出什么东西来。

    但有时候恰恰事与愿违,管家这次去得快,回来得也很快,并且手里同样拿着一个油纸包,同方才从竹宣堂里搜出来的近乎一样。

    宁香儿心里咯噔一下,看着管家一边当着宁如海的面将纸包打开,显露出里面晶莹的白色粉末,一边道:“老爷,这是在香儿小姐卧房的橱柜里搜出来的。”

    宁如海脸色顿时凝重,扭头望向宁香儿,质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我不知道啊……”宁香儿有些傻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从她心中升起。

    而那边郑大夫也已经在沈氏的授意下走上前,开始查验那些粉末,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句在宁香儿听着宛如晴天霹雳的话:“这包东西,才是实打实的砒霜。”

    “不可能!”宁香儿尖叫一声,“我屋子里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这是诬陷!诬陷!”她浑身发颤,是彻底慌了。这怎么可能,藏进竹宣堂的砒霜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包雄黄散,而货真价实的砒霜却在她的屋子里!

    “老爷,这一定是陷害啊,香儿一直温婉善良,怎么可能会做出下毒的事来!”之前一直在旁边幸灾乐祸的张氏,看见火居然烧到了自己女儿头上,立刻噗通一声跪下讨饶。

    “张姨娘,事实胜于雄辩,圆子是香儿姐姐做的,砒霜也是从香儿姐姐的屋子里搜出来的,证据确凿,无从抵赖,而且我相信香儿姐姐的闺房,一般人也是进不去的吧。”宁渊不痛不痒的道了一声。

    “该死的,原来是你这个家门败类!”宁如海两步上前,挥起巴掌就欲给宁香儿一耳光,张氏急忙扑身上前替女儿挡住,那巴掌重重落在了张氏脸上,以宁如海的力气,直将她的脸颊抽得皮开肉绽,嘴角滑下一道血线。

    “父亲,女儿冤枉!女儿冤枉!”看见娘亲被打成那般模样,宁香儿哭得涕泪横流,想给自己分辨,又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间,她想到了宁渊方才说的一句话——“我相信香儿姐姐的闺房,一般人也是进不去的。”的确,她的闺房少有人进,而最近来她闺房小坐的人只有……想到这里,她浑身一震,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抬起手直指这宁湘,厉声道:“是你!是你要害我!”

    宁湘顿时满脸慌张,“香儿妹妹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何时,何时害过你了!”

    “我呸!敢做就要敢认,最近进过我房间的除了你便没有别人了,我真是蠢啊!蠢到以为你们两兄妹是真心待我,能为我谋一份好姻缘,我才心甘情愿地为你们做事,帮你们陷害三弟,却不想你们一个狼心一个狗肺心思居然如此狠辣,搞了半天你们想算计的根本不是三弟,而是我!”说到这里,宁香儿像是再也忍不住,扑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你你你,你这该死的丫头在胡说些什么,死到临头不知悔改,还要诬陷别人,来人呐,还不快把这疯丫头拖下去!”柳氏满脸惊慌,就差没扑上去捂住宁香儿的嘴,宁湘与宁萍儿的脸色更是煞白一片。

    “我就是要说,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全抖出来!想害我?门都没有!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谁都别想活!”宁香儿红了一双眼睛,门外已经闯进了两个仆役想将她拖出去,她却奋力挣脱了,披头散发地往前爬了一段,扑到宁如海脚下哭喊道:“父亲,女儿冤枉!冤枉啊!”

    “哭得这样疯婆子般成何体统!”宁如海脸色难看之极,似乎根本不想听宁香儿分辨,用力将她一脚踢开,“还不快把她架走,先将人关进祠堂,改日再审!”

    “慢着。”宁渊忽然横身一档,阻止了那两个下人靠近宁香儿,然后他施施然上前两步,走到厅堂正中,对宁如海拱手一拜,朗声道:“父亲,方才香儿姐姐虽然言语无状,却口口声声涉及孩儿,说有人要算计孩儿,因此孩儿不得不多个心眼,而且整件事疑点颇多,孩儿认为,不如就让香儿姐姐现在把话说清楚可好?”

    “她疯癫成这样,又能说什么话,即便说了也是疯言疯语,听不得。”宁如海挥挥手打断宁渊。其实宁香儿说的那些话他能没听出意思?他当然听出来了,可事情既然牵扯到了宁湘与宁萍儿这一对他最喜欢的儿女,他就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先将事情压下来。

    宁渊便是看出了宁如海在打袒护的主意,又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当即转身对沈氏道:“祖母,香儿姐姐若是真有冤屈,还是现下让她说出来的好,不然若这般草率地将人关进祠堂,等于坐实了姐姐的罪名,即便以后再放出来,造成的后果也无法补救了。

    在大周,关祠堂是一种管教家族犯错子弟的严重刑罚。祠堂里有专门教授规矩的教引嬷嬷,他们性格孤僻,手段厉害,人一旦关进去,住在整日不见天日的屋子里,缺吃少穿,还要在祖宗牌位前受罚,即便进去之前是个活蹦乱跳的人,出来时也铁定会变得疯疯癫癫。

    当然,身体上的痛苦还在其次,但凡一个人被关进了祠堂,等于是家族长辈认定了他的罪名,传扬出去便是一辈子里最大的污点,对于素来讲究身家清誉的高门小姐来说,这样的污点沾上身,会比杀了她还难受。

    宁渊说这番话,自然不是在心疼宁香儿,只是宁香儿如果就这么被关进祠堂,这出戏便唱不下去了。看着宁如海拼命忍住怒火的脸色,宁渊心中不禁快意连连,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护短包庇的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能不能不要脸地一直包庇下去!

第019章 落井下石

    之前一直没出声的景逸,这时也开了口,“宁大人,虽然这是你们家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没立场讲闲话,但渊兄弟说得也在理,这种事还是一鼓作气查清楚的好,即便不为渊兄弟自己,这般模棱两可地就把事情定下了,也是对香儿小姐的不公。”

    景逸之所以一直作壁上观,连宁渊被挟持了都不为所动,是宁渊提前关照过他,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只消旁观就好。他虽然不清楚宁渊在卖什么关子,可看宁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才一直耐着性子,忍住了没吭气,现下见宁渊已经化险为夷,还丢了一个似乎是帮忙说话的眼神给他,以景逸向来性急的脾气是再也坐不住了,即刻开腔。

    他的声音响起来,宁如海不禁心神一动,他怎的忘了屋子里还有一个景国公世子在场。

    这样的场合一旦有外人围观,许多事情就不太好办了,他若是再蓄意维护下去,看在别人眼里,自己便是一个是非不分,自私自利的形象,传扬出去他这张老脸要还是不要。

    想到这里,他只能愤愤地一拂袖,回身到沈氏身边坐下,摆正了脸色对宁香儿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若是有半句假话,祠堂你也不用去了,我会直接将你送上城外玉灵山的灵虚寺,让你对着青灯古佛忏悔!”

    玉灵山灵虚寺,这是要送她去当尼姑?宁香儿吓得脸色清白一片,立刻浑身哆嗦着不断磕头,直撞得地板砰砰响,慌乱道:“父亲明鉴,女儿说得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一丝欺瞒啊,那水晶圆子里的毒的确是女儿下的,可女儿完全是听了二哥和萍儿妹妹的唆使,就连所用的砒霜,也是二哥亲手交给我的!”

    随着宁香儿的嘴巴像倒豆子一样把整件事兜了个彻底,宁如海的脸色越来越青,沈氏的眉头越皱越紧,柳氏与宁湘宁萍儿的脸色越来越白,景逸的嘴巴,却是越张越大。

    宁萍儿的计策原本想得十分好,让宁香儿借着去竹宣堂热圆子的机会,悄悄将一包砒霜藏进厨房里,栽赃嫁祸让宁渊坐实下毒的罪名。这样做原本十分保险,首先宁香儿与宁渊没有旧怨,上门送圆子不会引得宁渊警惕,加上中间又绕了一圈,让人误以为别人要毒害的对象是她宁萍儿,这样即便事情不成,也不会有人察觉到毒药与宁萍儿有关,这世上总不会有人蠢到自己下毒来害自己吧。

    可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准备好的砒霜居然被人掉了包,真正的砒霜却进了宁香儿的屋子。原本没有真凭实据,即便毒圆子是宁香儿做的,她只要咬死了不松口,自然不用担什么干系,这也是她会答应宁萍儿的原因,但现在不同了,从宁香儿屋子里找出了砒霜,不明摆着是她下的毒,宁香儿为求自保,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富贵姻缘,满脑子都是供出主谋好撇清自己,拉一个垫背够本,拉两个垫背有赚。

    “大致的事情便是这样,萍儿妹妹亲口对女儿说,若是能成功除掉三弟,就能让柳姨娘带着我出席几个月后的行宫春宴,为女儿找一门好夫家,女儿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跟着他们同流合污,如今女儿房里的砒霜定是二哥藏的,女儿算明白了,他们不过是打着幌子引我入套,其实想要陷害女儿,女儿真是糊涂,若真有天赐良缘,萍儿妹妹怎么可能成全我,只怕她自己眼巴巴地贴上去还来不及呐!”宁香儿哭得涕泪横流,额头已经磕得红肿一片,“父亲明鉴,女儿冤枉!冤枉!”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宁湘紧张道:“父亲,这丫头简直疯了,自己下毒害人不成,死到临头还不忘栽赃陷害我和妹妹,父亲千万别信!”

    “老爷,这是栽赃陷害,萍儿只得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哪里能想出这般阴谋诡计,明明是香儿这丫头在胡诌!”柳氏也急切道。

    双方互相攀骂,咬成一团,直听得宁如海太阳穴跳个不停,他深吸几口气,对宁香儿道:“你说事情是湘儿与萍儿指使的,却也只是一面之词,可有别的证据?”

    “还有画眉和珊瑚!”宁香儿一指身后的两个丫鬟,“他们,他们可以作证!”

    哪知她话音刚落,画眉与珊瑚却立刻如捣蒜般磕起头来,“老爷,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们只是听了香儿小姐的吩咐,要将一包东西藏进竹宣堂,末了还要作伪证说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丫头进出厨房,其余的事情,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们……”宁香儿满脸呆滞,她这才想到,宁湘来找他说这些事的时候,是特地让她屏退了下人的,而事后她也没有对身边的丫鬟多言,是以画眉与珊瑚虽然参与其中,却并不知道内情。

    宁如海明显松了一口大气,“既然你拿不出别的证据,空口白牙的话谁都会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狗急跳墙,栽赃湘儿与萍儿。”

    “父亲,证据这东西,你若是不去找,他是不会主动蹦到你眼前的。”宁渊忽然冷不丁地开腔,“既然香儿姐姐说得这般言之凿凿,渊儿认为,很多事情不会空穴来风。”

    宁如海瞧他一眼,“你待如何?”

    “就请父亲,差人上二哥的居所查上一查。”顿了顿,他又道:“不光二哥,连柳姨娘和萍儿妹妹的屋里,也得细查一番。若香儿姐姐所言属实,那总会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若香儿姐姐真的在狗急跳墙胡乱攀咬,也可证明二哥和萍儿妹妹的清白,省得日后有人拿着这些话头来再生是非,坏了二哥与妹妹的清誉。”

    “居然想搜我的屋子?”宁湘险些跳起来,破口大骂道:“宁渊,你好大的胆!”

    “二哥,三弟也是为了你们着想,不然怎么证明是香儿姐姐在诬陷你们呢?”宁渊眨眨眼,满脸无辜,“还是说,二哥屋子里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你……”宁湘脸色一片通红,竟是半句话也反驳不了。

    宁萍儿也道:“父亲,哥哥与萍儿明摆着是被冤枉的,搜屋这耻辱太大,哪怕能证明清白,今后我们兄妹必定会为人耻笑,又要如何在这宁府里立足?”

    “萍儿妹妹这话好没有道理。”宁渊轻声道:“我的屋子搜得,香儿姐姐的屋子搜得,怎的到了萍儿妹妹这里却搜不得了?我自问是个脸皮薄的,都不怕这些,尚能活得坦坦荡荡,萍儿妹妹又在怕什么?”

    一句话,即挤兑了宁萍儿,暗骂她脸皮厚,又在提醒宁如海,我宁渊与宁香儿的地方都被搜过,若是你不搜搜宁湘兄妹的,便是实打实的偏心。

    “管家。”宁如海不得已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神色一凝,第三次带人走了。

    宁湘紧紧握着拳头,看宁渊满脸含笑的模样,真恨不得一拳上去招呼得他口鼻淌血。宁萍儿缩在袖子里的小拳头也是紧握着的,不过同宁湘的气愤不同,宁萍儿是在紧张。

    她已经看出来了,宁渊怕是早就看透了他们的计策,并且将计就计,下了个套等着他们来钻,被掉包了的雄黄散,还有莫名其妙出现在宁香儿屋里的砒霜,少不得便是宁渊的手笔,而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放进宁香儿的卧房,那么自己的卧房呢?

    可想了想,宁萍儿又觉得不太可能,她与宁湘的房间不必比宁香儿。宁香儿地位不高,屋子里服侍的下人也少,自然容易被人偷摸进去,但柳氏的荷心苑丫鬟婆子成群,屋子里更一直有丫头随侍,哪里容得外人擅入,更别说宁湘这个最得宠少爷所住的常辉堂了。

    想到这一层,宁萍儿不禁也放松下来,是了,宁渊就算有阴谋诡计也没有那个机会,他一定是在虚张声势,自己根本不用怕。

    管家这次去的时间十分长,毕竟有三处地方要搜,屋子里茶水上了三遍,炭火换了一轮,才见着他回来。

    宁萍儿见管家两手空空,不禁松了一口气,想必没搜出什么。

    事实也不出她所料,管家冲宁如海拜了拜,“老爷,二少爷与萍儿小姐的屋子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宁如海脸色一喜,“这么说便不干湘儿与萍儿的事了?”

    “父亲,我便说我与妹妹是冤枉的,全是香儿在满嘴胡诌!”宁湘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忘满脸得意地望向宁渊。

    可管家接下来的一番话,又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只是,奴才们从荷心苑三夫人的屋子里……”管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慢吞吞地从身后的下人手中接过一个长条形的红木盒。

    看见那红木盒的瞬间,柳氏浑身剧震,险些要站不住。

    宁萍儿注意到了柳氏的变化,心里忽然咯噔一下,盒子也在此时被管家打开了,管家抖着一双手,从里边拿出一个用稻草扎的小人。

    小人有半尺大小,做得有鼻子有眼,正面贴着一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浑身插满了银针。

    “天哪,这是厌胜之术!”屋子里的姨娘们一阵骚动,无数双眼睛惊恐地看着管家手里的东西,而柳氏,则两眼一翻,浑身颤抖得快要晕过去了。

    她怎的忘了自己屋子里还有这东西!

    这巫蛊小人是她准备用来在今晚祭祖时对付宁渊的,这也是她一开始的计划,原本打算晚饭后趁着大家都会聚在一起喝茶,后院里人少冷清的时候,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进竹宣堂,不想因为宁湘与宁萍儿这出戏一闹,她都还没开始动手,小人就已经被搜出来了。

    一时柳氏恨不得掐死自己这一双儿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光没扳倒宁渊,却要生生害死她这个做娘的!

    管家浑身发抖地将那小人交给宁如海,然后便再也不敢去看他的脸了。他在宁府许多年,自然了解宁如海的脾气,军人出身的宁如海平日里便最厌恶这些巫蛊邪妄之说,更何况那下人上贴的生辰八字,分明,分明是老夫人沈氏的生辰八字!

    果然,宁如海只扫了那小人一眼,便浑身大震,一把将那小人摔到柳氏脸上,怒喝道:“你这个毒妇!”

    柳氏虽然躲了躲,可还是被几根银针戳到了脸,一时满脸血痕,她却也顾不得痛,跪在地上爬到宁如海脚边,抱着他的腿哭嚎道:“老爷,那东西不是妾身的,这是有人在陷害妾身,老爷不要信!不要信啊!”

    可宁如海是动了真火,哪里由得柳氏分辨。他的确疼爱这个貌美如花的三夫人,也的确喜欢宁湘与宁萍儿这一对伶俐的儿女,所以平日里总是照顾他们多一些,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可以骑到老夫人沈氏的头上。

    沈氏就坐在宁如海旁边,那小人上的生辰八字,她自然也看见了,虽然心中生气,可她老夫人的身份,与自小养成的大家闺秀的气度,让她不能如柳氏那样随意破口大骂,只淡淡道了一句,“原来我这老婆子这般讨三媳妇的嫌,竟要如此诅咒我,我若是不向你斟茶认错,还真是说不过去了。”

    “老夫人,媳妇冤枉,媳妇向来敬您,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啊!”柳氏将她那番鬼哭狼嚎的本事使了个十成十,她知道如今大祸临头,若不卖力些,以厌胜之术诅咒老夫人,光是这条罪名便足够让他万劫不复。

    “敬我?”沈氏冷笑一声,居然开始模仿柳氏语气,说出一句让柳氏刹那间哑口无言的话,“‘那老虔婆也不想想就这武安伯府可怜巴巴的家业,要养着这么一府的人有多大的开销,月月入不敷出,月月捉襟见肘,能好吃好喝给她供着已经不错了,居然还给我摆脸色,若没了我在劳心劳力,就让她带着这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风去吧’,三媳妇,这番话,可是你亲口所说,没有掺假吧。”

    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柳氏在自家房里说的一句气话,居然真的被有人不小心听去了,还三传四传传到了沈氏耳朵里,沈氏之所以一直假装不知道,除了柳氏一向得宁如海宠爱,沈氏不愿意惹自己儿子不快,还有便是不想同小辈一般见识,没得显得自己不够宽宏大度。不料她不愿意计较,柳氏却得寸进尺,连如此诅咒之术都使得出来,于沈氏而言,已经忍无可忍了。

    听见沈氏这么说,宁如海火气更大,他对子女虽偏心,却是个实打实的孝子,亲娘的地位高于一切,见沈氏受辱,一时他怒火攻心,恨不得再给柳氏几巴掌,连带着对宁湘与宁萍儿的偏爱消去了大半。急急喘了几口气,他对柳氏大喝道:“你这贱人当真毒如蛇蝎,竟敢用这些东西来诅咒老夫人,可见我平日是太宠你,居然由得你如此无法无天!”说完,他又指向宁湘与宁萍儿,语气更见严厉,“有这般狠毒的娘教养,你二人平日里能学什么好,只怕香儿没说错话,这砒霜一事,你们没准也脱不了干系!”

    “父亲,我们冤枉!”宁湘还想分辨,却遭宁如海一抬手阻了:“冤不冤枉由不得你来说,为父自会查证,管家,先将它们几个关回自己的屋子里,没有我的命令,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不准放他们出门!”宁如海手指依次指向宁湘,宁萍儿与宁香儿,最后落到柳氏身上,“至于这个贱人,将他关进祠堂,吩咐教引嬷嬷,好好教教她什么叫三从四德!”

第020章 尘埃落定

    宁渊眉角微挑地旁观的这一幕,怂恿了宁如海去搜屋子,他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看能不能从他们房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他也没有多少期待,因为同宁萍儿想的一样,他可以让周石悄无声息地将掉包下来的砒霜藏进宁香儿屋子里,却没把握进出宁湘或者宁萍儿的房间而不被发现。

    从重生回来的第一天,他悄悄潜入荷心苑盗取玉璧和珊瑚手钏时,宁渊便察觉了,荷心苑里人多眼杂,丫鬟婆子成群,想无声无息地潜进去再出来十分困难,稍有不慎便会被发现,因此才没冒这个险。

    只是他想不到,自己却能歪打正着,虽然蛛丝马迹没找到,可是从柳氏卧房里钓出了这样一条大鱼。

    下毒之事,纵使有宁香儿的指控,可没有真凭实据,宁渊料定了宁如海不会把宁湘和宁萍儿怎么样,最多小惩大诫,给他们一个警醒,但现在不同了,那个巫蛊小人已经让宁如海动了真火,不光要将宁湘等人禁足,还说要彻查,宁渊可不相信宁湘兄妹能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若是真的彻查下去,他们阴谋败露是迟早的事。

    宁渊能想到这一层,宁萍儿自然也可以,她原本胸有成竹,自以为只会成功不会失败,所以许多事情并未做得完善,如果真被细查,不说别的,单从那砒霜的来源上,只要去城内的大小药铺一打听,迟早会被发现是宁湘派人去买的。

    到那时,他们兄妹下毒,并且栽赃嫁祸的罪名将会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宁如海还会袒护他们吗?如果放在平常,宁萍儿也许相信向来疼爱他们的父亲不会真的将他们重责,可现在,那个巫蛊小人戳到了宁如海的逆鳞,看着他怒气冲冲地对柳氏一口一个贱妇,宁萍儿忽然不敢赌了。

    想到这里,宁萍儿银牙一咬,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脆生生道:“父亲,女儿知错,香儿姐姐没有说错,下毒之事的确是女儿吩咐的,那个巫蛊小人也不干娘的事,是我准备的!”

    “萍儿,你……”柳氏与宁湘正与前来拖拽他们的下人拉扯着,宁萍儿冷不丁闹了这么一出,倒让他们两人齐齐愣在了当场。

    宁如海眯起眼睛,望向宁萍儿,“你说什么?”

    “女儿说,下毒之事,与巫蛊小人,都是女儿做的。”宁萍儿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滚下两滴眼泪来,重重将头磕了下去,“此时与娘亲和兄长没有关系,女儿糊涂,做出这样的错事,还妄图嫁祸他人,惹得父亲心烦,请父亲责罚。”

    她语气凄婉,苍白的小脸上两道泪痕,看着是个楚楚可怜的模样,宁如海心中一紧,怒火不禁往下平了平,语气却依旧森冷严厉,“这么说,你让香儿下毒,当真是为了陷害你三哥?”

    宁萍儿点点头。

    “还弄了这巫蛊小人,你连祖母也要害?”

    宁萍儿紧紧咬着下唇,再点头。

    “你太放肆了!”宁如海豁然起身,走到宁萍儿身前,抬起手就要打她,可这时宁萍儿恰巧也抬起头开看她,那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里饱含泪光,还有一种欲说还休的凄楚,宁如海气得手抖得不行,这一巴掌却没有办法真的挥下去。

    末了,他愤愤地一撤手,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怒喝道:“罢了,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父亲,萍儿并非真心想害三哥,更不是想要诅咒祖母,萍儿这么做,只是因为不甘心而已。”宁萍儿一边抽泣一边说:“从前,祖母都是最疼萍儿的,可自从三哥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祖母再没有像从前那般疼萍儿了,反而更疼三哥多一些,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三哥,萍儿因为嫉妒,才蒙了心智,想着若是没有三哥的话,或许,或许祖母疼爱最多的还是我,呜呜呜……”说到最后,她的低声抽泣演变为嚎啕大哭。

    宁萍儿虽然心机颇深,到底只有十三岁,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个小女娃娃,加上这么一哭,怎么看都有种犯错小孩的无助之感,宁如海没说话,沈氏却先动了容,“这么说,你弄了那个小人来诅咒祖母,也是因为怨恨祖母偏心了?”

    “祖母,萍儿不该这么做,祖母不像从前那般宠爱萍儿,一定是因为萍儿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萍儿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却怨恨祖母,这是大大的不孝,祖母不喜欢我是应该的,同孝顺的三哥相比,我这个不孝女差太远了。”哽咽着说完,宁萍儿又是几个响头磕了下去,“那个小人会在娘亲房里,是因为娘亲发现了我手上有这些脏东西,她当时就狠狠训斥了我,并且把东西收了去,说要找个吉利日子毁掉,才能不损害老夫人的福报,娘亲一贯敬重老夫人,不孝的是女儿,请老夫人和父亲千万不要责怪娘亲啊!”

    柳氏已经听出来了,宁萍儿这是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以保全她和宁湘,她心中虽不忍,可还是扑到宁萍儿身边,哭嚎着与她抱在一起:“萍儿你何苦要说出来,就让娘亲替你扛了不好吗!”

    “娘,你是我的亲娘,女儿本不孝,又怎能再连累你啊!”宁萍儿也是放声大哭。

    从恶行昭彰到母女情深,柳氏与宁萍儿的角色转变得顺风顺水。

    宁湘也端着一副悲痛的表情道:“父亲,妹妹犯下这样的错误,我作为兄长难辞其咎,还请父亲宽宏大量饶恕她,若真要责罚,我替他抗下就是。”

    “二哥真是宽宏大量,萍儿妹妹能有你这样一个哥哥,不知道是几辈子修下的福气呢。”宁渊轻笑一声。

    “可不是吗。”景逸也看不过眼了,帮腔道:“异母所生的弟弟犯了错,便字字掷地有声地要处以火刑,自己的妹妹犯下更大的错,却口口声声求原谅,当真是红口白牙,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打上自己的脸。”

    “你……”宁湘脸色一僵。

    “够了,宁萍儿犯下的错,实难饶恕!”宁如海沉声道:“下毒陷害兄长,又用厌胜之术诅咒老夫人,为父真是白疼你了,现在只能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来人,将她送去祠堂,在祖宗的牌位前边按家法处置,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宁萍儿浑身一震,脸色一片煞白。宁家的家法很简单,就是打板子,那板子是坚木所制,足有两寸厚,几板子下去就能皮开肉绽,以她身上的罪行,光是诅咒祖母这一项,就够她挨上上百板,只怕她连一半都挨不过,就会一命归西,香消玉殒。

    “老爷,老爷你不能这么狠心,萍儿是你的亲女儿啊!”柳氏扑在地上,紧紧抓住宁如海的小腿,“你罚我吧,萍儿这样小,哪里受得住家法,为娘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啊!”

    “你这贱妇养女不教,居然还有脸来求情,待会我再同你算账,滚一边去!”宁如海一脚将柳氏踢开,指着宁萍儿道:“还不拖走!”

    立刻便有两个粗使婆子上前把宁萍儿架了起来,宁萍儿已经吓瘫,连挣扎都忘了,任由两个婆子拖着,就在这时,一道温厚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说出一句宁萍儿听着犹如天籁的话,“且等一下。”

    宁如海皱着眉头,看向自己左下首。

    从一开始到现在,大夫人严氏一直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坐着,不曾说过一句话,也不曾议论一句,甚至连表情都很少,怎的会在他就要处置宁萍儿时忽然开腔。

    严氏今天穿着一身宝石绿的袄裙,外衬湖蓝大氅,衣物用料精致,虽然不打眼,却是实打实的雍容华贵。叫住那两个婆子后,她站起来,向宁如海和沈氏各自福了一礼,“老爷,老夫人,可容妾身说几句话?”

    宁如海道:“你莫不是想给这丫头求情?”

    “不是求情,而是陈情。”严氏含蓄地笑了一下,“宁萍儿犯下这样的大错,老爷给出责罚,无可厚非,可法喇外也不吝人情,老爷可曾想过,萍儿她到底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啊。”

    宁如海哼了一声,“那又如何,年纪小小便心如蛇蝎,更是该罚!”

    “是,罚自然是要罚的,但却不能这样罚,孩子犯错,大多是不懂事罢了,并非真心使坏,我们做长辈的要以教养为主,不然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传扬出去,外人还不知道要如何议论我们武安伯府的冷血无情。”

    严氏见宁如海不回话,神色却出现了松动,便继续道:“下毒嫁祸兄长,以厌胜之术诅咒老夫人,虽然这两条随便拿出其一,都是恕无可恕的死罪,但妾身也不得不说一句,萍儿可曾真的害到了兄长,渊儿不是也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吗?至于厌胜之术的阴毒之处,她又切切实实知道几分呢?”

    严氏的话似乎提醒了柳氏,她浑身一个激灵,忙跪着附和道:“是啊老爷,萍儿那样小,弄那个小人儿不过是一时孩子气罢了,她哪里真的知道那玩意的厉害,她可是老爷的亲女儿,老爷不能就这么推她去死啊!”

    “妹妹,你且起来。”严氏伸出手扶起柳氏,“老爷向来明辨是非,他不过是在气头上,吓唬萍儿丫头呢。”说罢,她又对宁如海道:“老祖宗传下的话,不知者不罪,宁萍儿犯下这样的大错,不过是因为嫉妒自己的三哥与不满祖母的偏爱,说白了,也就是以小孩子的心性在与大人怄气,我们又怎么能上纲上线,用成年人的规矩去发落一个孩子,老爷你说是不是?”

    宁如海表情一滞,一时觉得严氏说得也在理,“可错的确是她犯下的,我若是不严惩,别的便罢了,老夫人的脸面要往哪里放?”

    严氏盈盈一笑,转身朝沈氏道,“老夫人,您看呢?”

    沈氏眉头轻轻皱起,严氏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身为祖母,如果不表现得大度一些,难免不被人苛责同自己的孙辈过不去,想了想,道:“罢了,这丫头会怨我这个祖母,也有我的不是,近来我的确冷落她了些,便当她是真的年纪小不懂事,让她去向渊儿斟茶认错吧,若是渊儿能原谅她,我就不多做苛责了。”

    “老夫人果然宽宏大量。”严氏曲了曲膝盖,一双眼睛看向早就被这转变惊喜得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好的宁萍儿。

    “萍儿谢祖母宽恕!”受严氏的眼神一激,宁萍儿急忙对沈氏拜了下去,起来后又赶忙端了一盏茶,走到宁渊身前,楚楚可怜地望着他,“萍儿糊涂,做错了事,请三哥原谅。”

    宁渊瞟了严氏一眼。

    这位大夫人当真是深藏不露,不仅冠冕堂皇地保下了宁萍儿,甚至还丢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到宁渊这里。

    如果宁渊原谅宁萍儿,那宁萍儿便能借着严氏的手逃过一劫,如果他不原谅……其实,也没有这个如果。宁渊明白,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他不接这杯茶,那么他就是小肚鸡肠,一心要置自己妹妹于死地的恶兄,可是真的这么云淡风轻接下茶水,道一声原谅,宁渊又怎么甘心。

    “母亲当真慈祥,不忍看妹妹遭难。”宁渊没有马上去接那杯茶水,而是望着严氏笑道:“若是方才渊儿被诬陷时能得母亲几句辩驳,恐怕也就不会应对得那般狼狈了。”

    “渊儿这是在责怪母亲没有帮你说话吗?”严氏也笑,“那是因为母亲一直相信下毒的人不是你,清者自清,别人是诬陷不了的,而渊儿你不也正是毫发无损么。”

    “是呢,母亲这般相信渊儿,也是渊儿的福气。”不痛不痒地说了两句场面话,宁渊收回一双深邃的眼睛,在宁萍儿身上扫了两个来回,忽然道:“萍儿妹妹,既然诚心要道歉,这腰板,是不该挺得那么直的。”说完,手指微微一动,隐晦地点出一股暗劲落在宁萍儿膝盖的穴位上,宁萍儿还没反应过来,便双腿一软,噗通跪了下去,还顺便将半盏茶水淋了自己一身。

    “唉,三哥我不过随口一说,妹妹你怎么真的跪下去了,我可受不来你这通大礼。”宁渊故作惊讶。

    “你!”宁萍儿一双眼睛几欲喷火,努力想从地上站起来,可两条腿又酸又麻,根本使不上力气,看起来反倒是在向宁渊不停作揖一般。

    “罢了,既然妹妹你如此有心,我身为兄长,自然宽宏大量,不会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加计较的。”宁渊掩下眸子里的寒光,接过那盏茶,也没打算喝,就放在一边。

    今日且先放你一马,但你的命,你们的命,我总有一天会亲自来收。

    “多……多谢三哥体谅。”宁萍儿简直要咬碎了一口牙齿,费了半天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

    “哼,既然有你母亲为你说话,老夫人和你三哥也都原谅了你,为父也不好太过苛责,但是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此年纪便心肠如此歹毒,若不好好管教,将来嫁出去,岂非会将我宁府的脸丢尽。”宁如海一扬手,“便罚你杖责二十,然后在家族祠堂思过三个月,宁香儿也一并入祠堂思过,不准任何人探视,否则,谁要是想陪着她们一起住祠堂,我也不会拦着。”

    顿了顿,宁如海又看向柳氏,接着道:“至于你,你养女不教,难辞其咎,也罚你禁足荷心苑一个月。从前因为大夫人要照顾湛儿,j□j乏术,我才将管家之事交予你暂代,可你居然连女儿都管不好,又如何管得住府邸上下,即刻将所有账本和各类记档名册交还大夫人,好好回去思你的过!”

    “是……妾身谨记教训,一定好好思过。”柳氏咬咬牙,即便自己失去了管家之权,即便宁萍儿还要被杖责二十,可好歹自己女儿这一条小命是保住了。

    “父亲,你别信他们,交给我砒霜的分明就是宁湘,他怎么可能不知情,萍儿妹妹不过是想自己揽罪罢了,父亲明鉴哪!”宁香儿不甘心,依旧扯着嗓子喊道。

    宁如海却没理她,由着几个粗使婆子拖着她和宁萍儿直往祠堂方向去了。

    沈氏深深看了严氏一眼,轻咳两声,直言身子不太舒坦,拒绝了宁如海的陪同,由罗妈妈搀着回了寿安堂。

    宁湘还想为宁萍儿讨饶,柳氏哪能容他继续胡言乱语,急忙告罪,扯着他迅速出了大厅。

    随着几个主角的离去,这出戏总算散场,瞧这情形,眼看晚上的祭祖也弄不成了,宁如海便吩咐下去,初一一早再祭祖,今晚就先各自回去休息。

    “宁渊。”宁如海忽然唤住正要起身离开的宁渊,“你且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宁渊知道宁如海是打算问升龙指的事情,不过宁渊却不想这么干脆地告诉他,便拱手一礼,“对不住了父亲,孩儿和景世子约了有别的事谈,父亲如果不急,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可好?”

    宁如海看了宁渊身边的景逸一眼,没再吭声。

    出了正厅,绕过前院的回廊,宁渊与景逸肩并肩走在后花园的小径上,景逸拍拍肚子,对宁渊一阵苦笑,“原本是来着蹭顿年夜饭,结果倒瞧了这么一场大戏,还灌了一肚子茶水,如今肚子里可饿得慌,渊兄弟屋里还有吃食吧。”

    “吃的自然有。”宁渊抿嘴一笑,忽然停了步子,道:“只是宁渊有些好奇,景兄为何愿意帮我说话?”

    景逸一愣,“你指刚才的事?”

    宁渊点头,“我与你不过刚相识,交情几乎没有,你跟我套近乎也多半是为了我那位茉儿姐姐,可在这宁府里,我只是个不受父亲待见的庶子,无论是三夫人还是我二哥说话都比我有分量得多,你若是能与他们亲近,或许更能事半功倍,为何又要帮着我说话而开罪他们呢?”

    “渊兄弟,原来在你心里,我竟是那般重色轻友的人吗?”景逸眨眨眼,忽然间露出捶胸顿足的表情,“天可怜见,我堂堂一颗赤子之心,竟被你想得那不堪,当真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啊!”

    宁渊默默翻了一记白眼,他不过好奇一问,居然就被形容成了丧尽天良。

    “景兄,我向来是个喜欢听实话的人,你若再这般耍活宝下去,我便真的要送客了。”宁渊现在算是摸清了景逸的性子,他除了有大少爷脾气,还是个标准的人来疯,碰上点风吹草动便起哄,他忽然有些理解景逸的那位朋友为何会大年三十把他一个人丢在客栈而自己远走高飞了,敢情全是景逸自己作出来的。

    “哎,别呀!”景逸顿时换上一副苦瓜脸,“渊兄弟,我说的可是实话,我这人虽然看起来不皮实,却是个实心肠,也喜欢交朋友,尤其是为人正直的朋友,我会帮你也不为别的,就冲着我把你当朋友,而且你那个三姨娘和二哥我算是看出来了,都不是好东西,这种一肚子坏水的人我向来躲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去亲近!”其实景逸还没说,他虽然贵为景国公世子,可在家里也看烦了自己那些姨娘的下作伎俩,喜欢往外边跑就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

    宁渊点点头,见景逸激动的样子,刚想说两句安抚的话,却见他忽然两眼一瞪,眼神竟然变得直勾勾的,脸颊上也飞起了两朵红云。

    “景兄,你怎么了?”宁渊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那边……”景逸干巴巴的抬起手,指向宁渊身后。

    宁渊急忙转身去看,却见小径的另一头,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从几株梅花树背面转了出来。

第021章 祠堂夜话

    “茉……茉儿小姐……”景逸仿佛魔怔般咽了几口唾沫,直勾勾看着那位不断走近的女子,宁渊也带着一副好奇的神情,仔细打量这位从没见过的姐姐。

    离得近了,宁渊才发现这位二姐的身量当真女中少有,竟比景逸还高出半分。

    她身上的长裙极是素雅,一层雪纺一层薄纱,最花哨的地方也不过用银色丝线绣了几朵百合,衬着路边积雪,衣袂摇摆间,瞧上去宛如雪中仙子。她头上没有梳发髻,满头青丝绸缎般铺散在身后,脸颊则用薄莎遮住了一半,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目,眼角还画了梅花点缀,仅眉眼间透出的风情,不难猜到薄纱下定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宁茉儿手上提了个竹篮,身边没有丫鬟随侍,见迎面撞上了两个少年,她凤目一转,目光略过景逸,落在宁渊身上,眼角眯起,似乎对宁渊笑了笑,身子却没有停下,迈着轻盈的步伐从宁渊身旁绕了过去,只留下一阵淡淡的桂花香。

    望着她的背影,宁渊眸子里忽然滑过一丝古怪的神色。

    “啊,茉儿小姐!”景逸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像是从什么幻境中清醒过来,不停朝四周张望,“茉儿小姐呢,刚才还在这里,怎么忽然不见了!”

    “你的茉儿小姐早便走远了,不过我瞧她对你笑了一下,可你好像在发呆,都没有理人家。”宁渊调笑一句。

    “什么!”景逸用力跺了两下脚,“茉儿小姐对我笑了?苍天呐,看见我发呆你怎么不拍醒我!完蛋了完蛋了,好好一个套近乎的机会就这样没有了,搞不好茉儿小姐还会以为我是故意不理她的,渊兄弟,这可怎么办!”

    “你便看着办吧,我只知道我现在肚子饿了,要回去吃饭。”宁渊耸了耸肩,自顾自朝前走。

    “你……”景逸胡乱拨了两下刘海,又念念不舍地朝身后望了一眼,心想罢了,反正要在宁府里多赖几天,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现在还是吃饭比较重要,便又提着衣摆,一阵小跑随着宁渊去了。

    宁茉儿提着竹篮,在后院七拐八绕,最后走到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

    这里少有人来,数丈见方的庭院里没有任何植物,除了石板路面,就是几栋孤零零的小楼。

    守在院门口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家丁,看见宁茉儿,他并未露出异样的神色,只是一躬身,“茉儿小姐来了,怎的不见二夫人。”

    宁茉儿开口,声音清丽温婉,“娘染了风寒,不方便出门。”

    “原来是这样,二夫人可要保重身子。”家丁点点头,“茉儿小姐快进去吧,香烛奴才都准备好了,还同往常一样,奴才在外边为您守着,绝对不会有人进去打扰您。”

    “多谢刘叔。”宁茉儿屈膝福了一礼,刚跨进院门,却听见耳畔传来一阵女子尖利的惨叫,还有廷杖与皮肉碰撞所发出的啪啪声,她凤眸一转,又回过头,“刘叔,出了什么事了?”

    “哦,那是萍儿小姐在受刑呢。”被称作刘叔的中年家丁便将发生在正厅的事简略对宁茉儿说了一遍,“大致的事情就是这样,因为大夫人求情,老爷便从轻处罚,不过萍儿小姐还是要杖责二十。”顿了顿,他又道:“您放心,我知道您今晚要过来,已经让他们把行刑的地方从正堂挪去了偏堂,不会打扰到您的。”

    “原来是这样,刘叔有心了。”宁茉儿又是一礼,然后径直朝院子正中的小楼行去,小楼门楣上挂着个牌匾,上书“宁家祠堂”四个大字,宁茉儿推开门,忽略掉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叫,先在正厅点燃一根蜡烛,然后端着那根蜡烛,顺着正厅后方的扶梯缓步而上,来到阁楼的二层。

    二层没有一层宽敞,正东方的案堂上,有高有低立着好几个牌位,宁茉儿的脚步没停,一路走到摆在最边缘的一个牌位前,净灰,焚香,点烛,从随身的竹篮里端出好几样小菜,按照两荤三素的格局摆好,才撩起裙摆跪了下去,白玉般修长的手掌在胸前合十,“哥哥,今天是年三十,可娘亲病了不能来,只有弟弟一人来给你拜年了。”说完,便是三个响头磕了下去。

    若是看门的刘叔此刻在屋子里,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宁茉儿不光对那牌位自称“弟弟”,连平日里温婉清丽的嗓音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道温润清朗的男子嗓音,且完全没有一丝女性的柔媚特质。

    宁茉儿所拜的那个牌位,从位置来看应是所有牌位中辈分最低的,上边写着“长子宁滇之灵位”,立牌人为宁如海。

    “又是一年过去了,娘亲被贱人设计落下的暗疾虽已治好,但拖的年数久了些,伤了根本,天气稍有变化便易感风寒,弟弟无能,没有奉养好娘亲,更至今无法替哥哥报仇,依旧让那毒妇逍遥法外。”宁茉儿双眼凝视前方牌位,继续说着,“只是那毒妇这两年的日子也不好过,当初我棋差一招,没有成功将宁湛送上黄泉,却也损了他的心脉,让他常年卧床,毒妇忙着照顾自己唯一的儿子,让手中的权利旁落,地位已是大不如从前,原本我想再韬光养晦一段时间,待宁湛药石无灵,一命归西,毒妇无所依靠时,便可让她血债血偿,但不想今晚却出了变数。”

    宁茉儿一边说着,一双眼睛里也透出寒光,“刘叔告诉我,那毒妇居然从三夫人手里拿回了治家之权,只怕她已经寻到了医治宁湛心脉的方法,一旦宁湛康复,毒妇无所掣肘,弟弟与娘亲的处境便会变得无比艰难,为哥哥你报仇的希望也会更加渺茫,娘亲将弟弟男身女养,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决不能眼睁睁看那毒妇东山再起。”

    说完,宁茉儿双掌再度合十,抵上自己的眉心,摆出一个虔诚的祈祷姿势,“娘亲总说,若是没有万全把握一击即中,只能继续忍耐,可弟弟觉得不通,有些机会并不是等出来的,而是搏出来,因此弟弟决定不等了,不过哥哥放心,弟弟并不是鲁莽之辈,绝不会轻易涉险,刚才弟弟碰见了一个人,如果他便是最近府里下人们议论纷纷的那个人的话,弟弟觉得,他应该会愿意帮我。”

    “便请哥哥在天之灵,护佑娘亲平安,也保佑弟弟能亲手为你报仇,让贱人血债血偿!”

    荷心苑。

    刘妈妈刚推门进来,柳氏便急切地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道:“怎么样,萍儿如何了?”

    刘妈妈苦着一张脸,“夫人你是知道家法的厉害的,以萍儿小姐的年纪,二十板子下去,怎么都会皮开肉绽,好在现在已经打完了,他们把萍儿小姐关在祠堂的偏堂里,却是不允许老奴进去探视。”

    “啊……”柳氏脸色一阵煞白,又急切地问:“大夫呢,可曾请了大夫?”

    “小姐伤在那样的部位,寻常大夫如何看得,老奴已经打点过祠堂的教引嬷嬷了,也给了他们金疮药,想来他们念在妇人你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为难小姐。”

    柳氏知道刘妈妈说的也是实情,眼角一酸,落下两滴泪来,“那祠堂里缺吃少穿,教引嬷嬷有祖宗规矩傍身,向来厉害,也不受人脸色,别说萍儿还被打成那副惨样,这三个月她该怎么熬啊!”

    “娘,你也真是的,方才我还想向父亲求情,你为什么要拉着我。”宁湘在一旁赌气道:“眼看父亲已经被大娘劝得消气了,若是我们再多说几句,也许妹妹就不必受这些无妄之灾了。”

    宁湘不说还好,这一说,柳氏的脸色却勃然一变,反手一个响亮的耳光便抽在了宁湘脸上。

    宁湘被打得脑袋一偏,捂住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娘。

    “你这个没脑子的东西,身为兄长,不光不劝着妹妹,反而和她一起胡闹,瞒着为娘的做下这等荒唐事,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晚上这么多事,全是你们自作主张惹出来的吗!”柳氏脸色涨红,是气急了,扬起手又准备一巴掌抽过去,刘妈妈赶紧过来抓住柳氏的手腕,“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少爷只是一时糊涂罢了!”

    柳氏急喘了两口气,愤愤一甩手,指着宁湘鼻子道:“你当真是白读了那么多书,一点脑子都没有,你以为你父亲真的消气了吗?他不过是顺着大夫人的话下了个台阶罢了,若你再不识抬举地凑上去,信不信如今在祠堂挨板子的除了萍儿,还会再多一个你!”

    “我……”

    “你当为娘的不想替萍儿说情?是不能说!萍儿为什么要自己担下所有的罪责,她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保住你这个蠢东西!”柳氏狠狠在宁湘眉心点了一下,“你当你父亲真的不明白吗?你当他真的认为下毒的事与你无关?他只是懒得再追究而已,萍儿保全了我们母子,我们就可以在外边想办法早些把萍儿从祠堂弄出来,不然若是你一时发蠢,让我们俩也跟着一起进去了,别人且不说,那个向来与我不睦的庄卿卿绝对会是第一个落井下石的,到那时我们母子三人都被关在祠堂里,辩驳无术,才是真正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宁湘呆住了,他是读书读得多,可书本里却不会教他这些,柳氏的话叫他起了一身冷汗,便也垂下头,惴惴道:“那……我知道错了还不成吗……”看着柳氏逐渐平复的脸色,他又试探地问了一句,“可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等!你父亲让为娘的禁足,我便也只能乖乖呆着,等禁足期一过,想必你父亲也该消气了,到那时我再探探你父亲的意思,看能不能早些放萍儿出来,倒是你。”柳氏定定看着宁湘,“这段时间,你也给我安分一些,若是再瞒着我整出了什么幺蛾子,我第一个便不会饶你!”

    宁湘讷讷地应了一声。

第022章 华京来客

    二月十四,草长莺飞,沿河看柳。

    江州连通华京的一大水路,江华大运河半月前便已解冻,近来时节逼近春日,气温回升,按捺了一整个冬天的各类商船游船也相继起锚,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每年二月初十至三月初一,整整二十五天的时间,是江州地方风俗上负有盛名的节日“赏柳节”,江州虽处北方,冬季酷寒,但气候回暖的速度却比江南还快,因此除了冬雪,春夏的柳枝也是一大胜景,与特产鳕鱼并称“江州三胜”,更由于江华大运河的存在,许多华京城的贵族都喜欢在这个时节迎河而上,前往江州小游,甚至连大周皇室司空氏,也在江州城外修建有行宫。

    午时还未到,运河边的沿河鱼市已经挤满了往来的人群。冰封了一个冬天后,捕捞上来的河鱼最是鲜嫩肥美,吸引了许多百姓争先购买,而今日与往日却略有不同,吸引了鱼市上百姓们最多目光的,并不是那一条条肥美的鳕鱼,而是江面上正缓缓驶过来的一条巨型龙舟。

    龙舟足有数十丈宽,近百丈长,驶在河面上犹如一个庞然大物,船沿左右各雕有一条五爪金龙,龙头汇聚到船首处,做出追逐船头一颗硕大夜明珠的仰首姿态,船高三层,处处雕梁画栋,镶金砌玉,阳光照耀下灿灿生辉,极尽奢靡。

    船前的甲板上,除了四周护卫的士兵,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名年轻公子凭栏而立,且个个衣着华贵,一边欣赏着两岸风景,一边带着调笑的语气聊天。

    其中一着墨玉色勾金线长衫的公子道:“在华京生活了十多年,早听闻江州‘冬雪一胜,春柳二胜,鳕鱼三胜’,如今错过了第一胜,这其余两胜托了大殿下的福,却是不会再错过了。”

    另一着玫色外袍,袖口领口皆有一圈皮草的公子道:“比起姚公子你我可是要托大一些,这江州三胜我前些年便见识过了,此番跟来,不过是恬着脸想尝尝大殿下这艘‘海龙王’的滋味如何,不想果真名不虚传,跨江踏河如履平地,只怕是汪洋大海也尽可去得。”

    姚姓公子闻后点头,附和道:“孟公子此言不错,皇上将这艘‘海龙王’赐给大殿下,奖赏他出使北蒙帝国之功,可见皇恩浩荡,诸位皇子里,还是大殿下最得圣心。”

    孟姓公子闻言却笑了,“姚公子你可是在套我的话?这揣度圣心的事,孟某可不敢擅做,不然若是说了什么糊涂话出去,被家中长辈知道了,少不得要受一通家法。”

    “孟公子此言差矣,你贵为孟国公世子,常年在国公爷的书房随侍,想来朝政上的事情比我等都略知一二,你若不多透露几句,他日我等要是站错了队,岂不是大祸临头?”一道略带玩笑意味的声音响起,姚姓公子与孟姓公子同时回头去看,见不远处的木梯上正有一白衣公子偏偏走来,那人容色俊逸,一袭白袍更是莹润无瑕,衬得整个人肤光胜雪。

    姚姓公子目光落在来人的外袍上,眨了眨眼,“宁公子这身衣裳莫不是纯品雪缎?”

    白袍公子笑道:“姚公子不愧为户部尚书姚大人的公子,眼光当真毒辣,竟然只一眼就辨出了纯品。”

    姚公子与孟公子对视一眼,也笑道:“我只是投机取巧罢了,前些日子听闻皇后娘娘赏了一匹雪缎给静嫔娘娘,静嫔娘娘又是宁公子你姑母,若你身上的不是纯品雪缎,难不成还会弄一匹御品的来穿?”

    白袍公子脸色歪了歪,姚公子这话听起来像奉承,背地里却是在讽刺他如果不得人恩惠,根本穿不起这样的料子,不过他也好气度,知道眼前二人一时得罪不得,便只笑笑,立在一边不说话。

    哪知那姚公子却得理不饶人,接着道:“我要是没记错,宁国公他老人家与皇后娘娘一贯亲厚,宁公子哪里还用担心怕站错了队,要来这向孟公子探口风,莫不是……”他语气一转,“莫不是宁公子你其实与你祖父不在一条心上,准备另觅高枝飞了吧?”

    “你!”白袍宁公子脸色顿时一变,他本意是站在楼上无聊,见姚孟二人聊得正酣,便也想来凑个热闹,顺便巴结巴结孟国公世子,怎料这姚公子句句带刺,竟说不得一句好话。

    “本殿适才还在想这沿江美景难得,想邀了几位公子一同来赏,不料你们几个倒先一步聊开了,本殿还成了局外人。”宁公子正要反唇相讥,忽然遭一阵长笑声打断,他浑身一震,急忙转身,姚公子与孟公子也是脸色一凝,和身边其他贵公子一起齐刷刷抱手躬下腰去,“参见大殿下。”

    大皇子司空钺领着两名亲兵从木梯上走下来,他衣着简单,早春的江州还有些寒意,别人都套着外袍,他却只着了一层薄衫,凸显出壮硕英武的体型与孔武有力的双臂。

    手一挥,司空钺免了众人的礼,也不去坐几名太监抬过来的椅子,而是站着对孟公子道:“孟之繁,本殿这艘龙舟,可还看得过去?”

    “大殿下便不要调笑之繁了。”孟之繁拱手一礼,“殿下这艘海龙王可是十万工匠耗时整整一年才打造而成的,光是船沿的两条金龙,雕工就精细到了每块鳞片上皆有金龙盘飞图样,此等异宝,莫说看得过去,便作我大周镇国之宝也足以当得。”

    “哈哈哈!”司空钺闻言扬声长笑,“孟国公贵为尚书令,统领六部尚书,之繁你所见过的奇技淫巧之物在场也无人能及,能得你这‘镇国之宝’四字,看来本殿邀你同游江州,实在是物有所值!”

    孟之繁轻勾嘴角,躬身退了下去。

    “宁仲坤。”司空钺转眼又看向那位白袍公子,“本殿有些日子没见你祖父了,他身体可还安好?”

    “劳殿下挂心,祖父身体一切安好。”宁仲坤急忙也一拜,“祖父还时常惦记殿下,听闻殿下此次出使北蒙,扬我大周国威,震慑了那些游牧蛮夷,他老人家一直对殿下赞不绝口。”

    “如此甚好。”司空钺点点头,“你在本殿这也不必拘着礼,宁国公曾为本殿的上书房师父,他老人家学识渊博,本殿可佩服得紧,前些日子本殿得了一株深山野灵芝,回京后你便拿去,给你祖父补补身子。”

    几人正说着话,龙舟却放慢了速度,缓缓往河边上靠,却是码头到了。

    此时马头上也密密麻麻挤了一堆的人,最前方站着的自然是有“马屁都督”称号的江州都督曹桂春,在他身后是江州各职官员一字铺开,再后边,则是各家跟来的官家子弟。

    宁如海身为江州守备,自然在列,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宁湘与宁渊。

    早在年前,华京城中便下了牒子,知会江州各处,赏柳节会有京中贵客前往江州小游,让每家每户出一名小辈陪同,因宁湘伤了手臂,宁如海原本决定让宁渊作陪,怎料在知晓前来的人是大皇子司空钺后,宁湘便找上书房,对宁如海称自己伤已大好,坚持要来,宁如海见他坚持,便也允了,是以今日带了两人一同前来。

    宁渊略微斜过眼睛打量宁湘,见他左手安安静静垂在身侧,手臂看着比右手要肿胀一些,想是在衣裳里上了夹板。

    这一个多月,宁萍儿被关在祠堂,柳氏规规矩矩地在荷心苑禁足,以至于宁湘也安静不少,没有再来找宁渊的麻烦。而数天前柳氏解了禁足令后,前脚跨出荷心苑,后脚就去找宁如海说清,终于死求活求地让他把宁萍儿提前放了出来。

    宁萍儿离开祠堂那日,宁渊架不住景逸的性子,陪着他上祠堂门口看了一圈热闹。回忆起宁萍儿被人抬出祠堂的那番模样,宁渊着实想感叹一句罪有应得。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瘦得皮包骨,蓬头垢面堪比当初被喂了炭火的夏竹,因为在祠堂里不能净身洗澡,也没地方养伤,她身上穿的还是年三十那晚的裙子,受过家法后,裙子下摆的绸缎浸透了血液,凝结成了一块块黑色的硬块,还散发着一股恶臭,想来她不能起身,应当有不少屎尿是在裙子里解决的。

    柳氏看见自己的女儿被折腾成了这副模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立刻就扑了上去,哪知被那股恶臭熏得险些栽了个跟头,末了还没忍住,就地狂吐了一番,两个抬着宁萍儿的教引嬷嬷也没客气,嫌恶般将人往祠堂门外一丢,拍拍手便走了回去,再不多管,最后还是管家找了两个不怕脏的粗使婆子,才将宁萍儿弄回了荷心苑。

第023章 故人重逢

    龙舟缓缓靠岸,曹桂春率先跪了下去,在成片“大皇子殿下千岁”的喧声中,龙舟放下旋梯,让下边一众官家子弟登船,至于长辈则全部留在码头上。

    这是司空钺有意为之。他身为皇长子,又是皇后嫡出,到了一个地方没理由不和当地官员搞好关系,以求将来的储君之路能更平顺一些,可是当今圣上最痛恨皇子与官员拉帮结派,因此他便采用一种迂回的方式,大邀官员们的子弟同游,却将长辈排除在外,这样即能和‘拉帮结派’划清界限,又能有所亲近,且地方官员们为了自己的仕途,也很乐意让自家子弟来伺候这位大皇子。

    随着十来个公子上船,原本显得空挡的甲板便热闹起来,龙舟又再度起锚,顺着运河向前行去,它的最终目的地,是江州城外属于皇族行宫的专用码头。司空钺此番来江州,除了游玩外,还要代替他父皇视察民情,顺便将空置了许久的江州行宫休整一番,以迎接下个月要在行宫里举办的春日宴饮。

    宁渊混在一群贵公子当中,宁湘早已与他拉开了距离,同另一位似是华京来的白衣公子攀谈起来。他左右看了看,周围许多人虽然都在学监里见过,但互相没说过几句话,便想找个清静的角落弄点水喝,谁知刚走了没两步,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喊他,“渊兄弟,这边!这边!”

    他回头去看,见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排开人堆朝他走来,矮个的锦衣玉冠,带着股兴高采烈的神色,正是景逸;而高个的青年一身劲装,外边罩着狼皮披风,头发只随意绑了个马尾,还有些许鬓发不拘地垂在胸前,却也是一位熟人。

    宁渊目光在那青年脸上转了一圈,眼神微微动了动。

    他着实想不到会在这一世遇见呼延元宸。

    同上一世所见的唯一一面相比,眼前的呼延元宸显然要年轻许多,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英挺的面容已有了成年男子的气度,可眉眼间还是有一抹掩饰不去的少年意气,瞧他和景逸肩并着肩,看起来关系不错,不难猜出景逸口中那个不靠谱的朋友原来是他。

    “景兄三日前不告而别,不想这么快又见面了。”宁渊微微点头见礼。

    “渊兄弟你莫要挖苦我,可不是我礼数不周不来同你道别,而是这蛮子使横直接将我掳走了,害我连茉儿小姐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景逸说着,抬起手肘狠狠就给身边的呼延元宸来了一下。

    景逸在竹宣堂赖了一个多月,因他身份特殊,宁如海不好怠慢,有什么好东西都命着管家往竹宣堂送,好吃好喝将他养胖了一圈,唯一的遗憾就是除了那晚的惊鸿一睹,他再也没能见着茉儿小姐的面,宁茉儿几乎不出门,他顾及着身份不好意思主动上门去当登徒子,只好默默等待机会,这左等右等,茉儿小姐没等到,却把呼延元宸等来了。

    听见景逸编排自己,呼延元宸先对宁渊抱拳一礼,才冷声道:“你若是只顾着自己的神仙姐姐而误了大事,哪天被绑上断头台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拉你一把。”

    司空钺邀请华京城中有头脸的贵公子们共游江州,以景逸的身份自然在列,然而请柬送到国公府上时,景逸人却不在,景国公无法,只能一面向司空钺赔罪,告诉他景逸会在江州地界上船,一面飞鸽传书给呼延元宸,让他赶快带着那不屑子在运河边上等龙舟。

    是以呼延元宸收到信后,哪里会和景逸客气,为了省事,直接摸进宁府将人敲晕掳走了了事。

    “罢了,渊兄弟我还没跟你介绍,这是呼延元宸,私下里我喜欢叫他呼延蛮子,别看他穿得土气,好歹也是邻国夏朝的皇子,略微收拾一下也是个人模人样的俊哥儿。”景逸扯过呼延元宸的胳膊向宁渊介绍到。

    “皇子殿下请了。”宁渊再一礼。

    “宁公子有礼,不过这声殿下,呼延某可受不起。”呼延元宸道,“这条船上正儿八经的殿下可只有一位,公子未免招来祸事,说话还是谨慎一些好。”

    宁渊点点头,能提醒他这一点,想来这呼延元宸的心思要比他的外表要细密得多。

    几人正寒暄着,早有太监们在甲板上摆好了小桌与酒菜,众人随之入席,按规矩,司空钺自然坐在主位,景逸原想同宁渊坐在一处,奈何二人身份有别,宁渊便去席末坐了,倒是宁湘,仿佛贴上那位白衣公子一般,直接就在他旁边坐下,白衣公子皱了皱眉,似有些不喜,可也没多说。

    其实宁湘今日来这的目的,奉承司空钺倒是其次,主要是为了巴结这位白衣公子——宁仲坤,也是宁府本家,华京城宁国公府的直系子孙,这是柳氏交给他的任务,这样若是今年宁湘秋闱高中,明年赴京参加春闱时,不光有人照应,底气也会足些。

    开席后,司空钺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些江州本地的风土人情,众人便闲聊开了,因无长辈在场,一群公子哥聊得也随意,话题很快从冠冕堂皇的“江州三胜”,演变成烟花巷风尘楼里的奇闻异事,只听一穿紫色锦袍,面色圆润苍白,看上去便体质虚亏的年轻公子端起酒杯泛泛而谈:“要说咱们江州的姑娘,绝对不比江南扬州的差,尤其是望月楼的五朵金花,那叫一个标致水灵,伺候人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

    另一个公子冲他调笑道:“果然这方面的经验还是鲁公子最足,在下曾听闻去年鲁公子曾以千两黄金包下那五朵金花一整晚,一夜之间连御五女,从天黑战到天亮,第二日那五朵金花都起不来床,鲁公子还能神清气爽地下楼吃早餐,我等与你相比,可望尘莫及得很呐!”

    “嘿嘿,王公子谬赞,谬赞了!”被称作鲁公子的圆脸男子咧开嘴一笑,喉咙一滚又是整杯酒下肚,“那不过是讹传罢了,就算以本公子的能耐,也做不到那种夸张程度,中间也是要歇一歇的,不过不得不说,那五朵金花的床上功夫当真各有千秋,若非花了一整晚细细品验,还体会不出各自的诀窍来咧!”

    说完,一群人又淫-亵地笑成一团。

    宁渊瞧着这一幕,端着酒杯的手不禁握紧。鲁平,温肃侯鲁匀的小儿子,也就是宁如海为宁馨儿选择的夫婿。

    早听闻这鲁平为人极其变态,更淫-邪不堪,哪知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能说出这番淫词荡语,纵使宁渊努力让自己视而不见,还是免不了怒火中烧。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馨儿断送在这等登徒子的手上。

    “鲁公子,你既对江州的烟花之事如此了解,那你可曾听闻过花魁苏澈?”司空钺忽然道。

    鲁平一愣,“殿下说的可是摘星楼的男倌苏澈?”想来他是极惊讶,竟连施礼都忘了。

    “不错。”司空钺点点头,脸上露出意味莫名的笑容,“江州苏澈的大名,如今连华京许多贵族都听闻过,传言其虽为男身,却冰肌玉骨,j□j那处**密洞滋味更要胜过女子千百倍,想必这等尤物鲁公子定然不会放过,可曾一亲芳泽?”

    “大殿下莫取笑我了。”鲁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我可不好男风那口,不过这苏澈的确很有名声,之前有次我从摘星楼外路过,按捺不住好奇心,原本想去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妙人,哪知他竟已被人包下了不再接客,便没再深究。”

    “包下了?”司空钺眉头微微皱起,“可曾知道是谁包下的?”

    鲁平摇头道:“不知,我向摘星楼的老鸨打听过,她嘴巴却紧得很,死活不说,想来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

    “那便罢了,本殿女人滋味尝过不少,原想尝尝这新奇的男花魁是何滋味,不料却扑了个空。”司空钺说完,兴趣泛泛地端起酒杯。

    周围一时无人说话,贵公子们心底都是暗道,这大殿下当真言语无拘,男风在大周虽然盛行,可到底还是拿不上台面的东西,大殿下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番话,是极其失礼的,好在他身份摆在那里,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此时却有一声音打破了周围的沉寂,“说到花魁,我却是想了起来,三弟你娘从前不也是江州花魁么,听闻当年唐姨娘的名声更要赛过如今这位苏澈,可见唐姨娘除了长得漂亮,其他功夫也厉害得紧呢。”

    宁渊眼睛一凝,眼睛利剑一般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见宁湘正带着一抹快意的笑容望着他。

    宁湘话音一落,立刻有许多道目光齐齐落在了宁渊身上,江州本地人还好些,大多听说过宁如海与唐映瑶的事,可那几位华京来的贵公子便不同了,尤其是宁湘身边的宁仲坤,目光中更是充满了厌恶的鄙夷,开口便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娼妓生出的儿子坐在这里与大殿下宴饮,不怕污了大殿下的眼睛吗!”

    “宁仲坤,你嘴巴放干净些!”宁渊还未回话,景逸已经拍着桌子站起来,“渊兄弟是武安伯府家的公子,与你我一样都是士大夫子弟,怎么不能坐在这里?”

    “武安伯府?”宁仲坤满脸讥讽的神色,嫌恶般拂了拂袖,“说到底,如今的江州武安伯府也算我宁国公府的旁支,按辈分,我也要唤那位江州守备大人一声叔父,便也是这位宁府公子的堂哥,所谓长兄如父,本公子训斥自家族弟,干了景公子什么事,要这般跳脚?”

    “你!”景逸个性本就急躁,遭宁仲坤这一顶,立刻便来了火气,跳起来要同他理论,却忽然听见宁渊道:“这位堂哥说得不错,长兄如父,堂哥你的训斥,宁渊自然是听得的。”

    宁仲坤急忙抬起手,“罢了,你这一身堂哥我可当不起,免得有人嚼舌根,议论本公子和娼妓有什么牵连,岂不是坏了本公子的清誉。”

    “堂哥清誉,若不自污,别人又如何坏得了?”宁渊意味莫名地说出这句话,又扭头去看宁湘,“倒也是二哥有心了,时时将三弟的娘亲记挂在心头,若是父亲知道你这般挂心他的侍妾,少不得要重重嘉奖你呢。”

    正在喝酒的呼延元宸忽然勾起嘴角,心想这个宁渊的嘴巴当真毒辣,他都忍不住笑了。

    宁湘起初还没明白宁渊的意思,可当他看见其他人又将目光从宁渊身上挪到他身上,并且开始窃窃私语时,他忽然领悟到,是了!他出言讥讽宁渊的娘,不也等于告诉在场所有人他父亲娶了一个娼妓回家吗!不光当众编排自己的父亲,还揭了家丑,这事会不会传到宁如海耳朵里暂且不说,尤其经宁渊那句话一提点,他宁湘的行为,在眼下所有世家子弟看来,便要稳当当扣上一个“不修自身,不敬长辈”的污名!

    户部尚书家的姚公子直接笑出了声,对宁仲坤道:“我说仲坤兄,人家江州小门小户家的子弟,没见过世面编排自己父亲一两句,大家笑笑便罢了,你好歹也是堂堂国公府教养出来的,怎的也跟着编排起自己的叔父来了,待回京后我可得找机会问问宁大人,国公府当真好大的教养。”

    “姚谦,你!”宁仲坤白玉样的脸色涨得一片通红,他无法反驳,只能怒目朝宁湘瞪去,都怪这个蠢货,好端端提什么娼妓,把自己套进去便罢了,居然还害得他也着栽了个跟头!

第024章 宁湘受刑

    宁湘原本只想将宁渊的身世抖出来,好让他在这些素来讲究身份的士大夫子弟中无法立足,怎料一箭射出去却回到了自己身上,不过他总算没有蠢到家,只呆愣片刻,便反唇相讥道:“父亲英明,就算被一些狐媚祸水一时迷了心智,也能及时不乱反正维护自身清明,将那贱籍娼妓冷落湘莲院自生自灭,与她划清界限。世间道理原本就该尊卑有序上下分明,三弟你也该多学学你娘,恪守贱籍的本分,一辈子乖乖呆在湘莲院不要出来讨人嫌,不然自己丢脸便罢了,若将身上的贱气过给了别人,岂不是造孽?”

    宁湘这番话说得极难听,更是半点面子也未给宁渊留,也听得周围的贵公子一个个皱起眉头,虽然觉得宁湘没说错,但那样的污秽言语但凡有些修养的人也无法说得像宁湘这般顺溜,他只顾着诋毁宁渊,却不想自己的形象也早已跟着一落千丈。

    若是换成上一世的宁渊,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诋毁,恐怕会羞得无地自容,但今时不同往日,宁湘正得意洋洋打算好好看看宁渊吃瘪的模样,哪知一双眼睛望过去,他却像没事的人一样,动作优雅地品尝着碗里的一块清蒸鳕鱼。

    宁湘不禁嗤笑一声,“居然还吃得下,果真是贱种,当真脸皮厚比城墙。”

    宁渊理也不理他,慢条斯理地将鱼肉吃完,才用一块锦帕擦了擦嘴角,站起身,遥遥向着司空钺的方向拜了下去,“家兄口出诳语,对皇后娘娘语犯大不敬,宁渊在此替家兄向大殿下赔罪,请大殿下赎罪!”

    正在喝酒的司空钺一愣,周围其他人也是鸦雀无声,都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宁湘更是破口大骂道:“你小子莫要血口喷人,我方才哪句话提到皇后娘娘了,还是说你竟然胆大包天,以为你那个贱籍的娘是皇后不成!”

    司空钺脸色也阴沉下去,不过他并非急躁之人,只放下酒杯,一双眼睛看向宁渊,瞪着他接下来的话。

    宁渊眼观鼻鼻观心,心定神清地说着:“先皇后八岁入主后宫,却在十八岁时因小产骤然离世,而当今的皇后娘娘,曾经却是先皇后身边一名出身不高的侍女,家兄一口一个贱籍需要安守本分,明面上是在教训宁渊与娘亲,可背地里,又何曾没有讥讽皇后娘娘的意思呢?”

    宁湘傻了,他怎么完全没听说过当今皇后身上居然还有这等佚事!

    其实不怪宁湘不知道,当今皇后一直对自己的身世忌讳莫深,此事在华京城中虽然不是秘闻,但为免惹祸上身,也少有人提起,更别说宁湘就没出过江州,哪里会听说过这些。

    在场的贵公子们一时各有各的表情,胆子小的怕司空钺发怒,胆子大的则笑着看热闹,宁湘浑身一震,好像忽然才反应过来,如果宁渊说的是真的,那刚才那番话可以说是在嘲讽宁渊和他娘,也可以说是在指桑骂槐,嘲讽司空钺和皇后,这罪名要是坐实了,可是会杀头的!

    他急忙起身,匆匆跑到司空钺跟前跪下,浑身抖得犹如簸箕,“大殿下恕罪!小的,小的完全没想过要诋毁皇后娘娘啊!”说完,回筛着宁渊,“是他,是他故意这么说的,是他故意把脏水往皇后娘娘身上泼,大殿下明鉴,小的无辜!”

    宁渊冷笑道:“二哥,话是你亲口说出来的,可不是别人栽赃陷害你的,方才你不还义正词严的说身为贱籍就该恪守本分吗,怎么事情一牵扯到皇后娘娘,就变成缩头乌龟了,父亲自小教导是男儿便敢作敢当,你竟然都浑忘了吗!”

    “宁渊,你!你自己要找死,别想着拉我垫背!”宁湘气得跳脚,直恨不得暴揍宁渊一顿。

    司空钺面沉如水,这位皇长子可不是毛头小子,他自然知道宁湘不会胆大包天到拐弯抹角来讥讽皇后,不过是宁渊抓住宁湘那番话的漏洞,借着皇后的身世拉宁湘下水而已,不过纵使明白这些他也免不了心底恼怒,他阴沉地看了宁湘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宁渊,“他或许对母后语出不敬,可本殿看你也不是个省事的,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连母后的身世也敢妄加议论!”

    说完,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哐当一身,连周围原本想看热闹的人也不禁心中一紧。

    司空钺贵为皇长子,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周围的气氛一时凝重得犹如铅块,宁湘早已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连辩驳讨饶的话都不敢说了,而宁渊虽说也是跪着,可腰板挺得笔直,看脸色,竟是一丝变化都没有,反而直视着司空钺的双眼,朗声道:“小人从未想过要议论皇后娘娘的身世,或者小人也想请教大殿下一句,大殿下可曾因为皇后娘娘的出身而自弃过?”

    “你放肆!”司空钺嚯地站起身,宁渊这番话简直戳到了他的脊梁骨,当今皇后虽然贵为六宫之主,又是他的生母,可因为出身低下一直饱受朝臣们的诟病,他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虽为嫡出长子却迟迟不能加封太子,而他如此耿耿于怀的事情,宁渊竟然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说出来,同当面给他个耳光有何分别!

    “来人,给我将这个该死的东西扔下船去,好好洗洗他的嘴巴!”司空钺一挥手,立刻就有两名士兵上前拿住宁渊,宁渊却双手一震,用内力挣开了那两人的束缚,继续道:“大殿下要治小人的罪,也请先回答小人的问题,大殿下可曾因为皇后娘娘的出身而自弃过?”

    “本殿为何要回答这种混账问题!”司空钺怒道:“母后贵为国母,即便出身不高又如何,英雄不问出处,还由不得你妄言!”

    “殿下英明,正是这个道理,英雄不问出处。”听了司空钺的话,宁渊忽然一昂首,语气铿锵起来,“大周太祖皇帝不过一介奴隶出身,也能揭竿而起反抗j□j,开创太平盛世青史留名;老景国公景韬,曾为将军府仆役,却偷读兵书,苦练武功,终成长为一代军事奇才,加封公爵,军神的名号更是至今威震他国,令人闻风丧胆;古往今来,无数显赫人物,又有多少是天命富贵?在座所有人,又有谁敢拍着胸脯说出一句——祖上皆是贵族?”

    宁渊嗓音不重,却字字掷地有声,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说不出话,就连司空钺也是哑口无言。

    尤其景逸,更是不住点头,宁渊所说的景韬正是他祖父,当年名震朝野的军神,也不过是仆役下人的出身,可事到如今,谁敢小瞧景国公府?

    宁愿继续道:“殿下神武,想来对于这些事情要比小人都懂,小人之所以卖弄,不过是钦佩皇后娘娘,纵使出身不高,依旧凤仪万千,母仪天下,大殿下更是人中龙凤,堪为诸位皇子表率。殿下亲口所言英雄不问出处,便是从未在意过所谓出身,也从不曾为其自弃,然而小人二哥,却口口声声贱籍之人便应恪守本分,敢问到底该恪守怎样的本分?难道他不是在讥讽皇后娘娘与大殿下在其位而名不正言不顺吗!”

    “宁渊,你不要血口喷人!”宁湘气得浑身发抖,终于按捺不住,冲过去抡起拳头便想打人,却遭司空钺一声“放肆”的大喝,身子又硬生生顿在原地,不甘愿地再度跪了下去。

    司空钺不由得重新开始审视宁渊,见他年纪不大,却能一气呵成说出那番话来,而且冲着那些话,司空钺也不好责罚他了,不然就是对太祖皇帝不敬。宁渊也聪明,懂得拉出太祖这张大旗,何况他说得也不错,义正词严的同时,还连消带打地拍了司空钺好几个马屁,直将他为人诟病的出身比喻成如太祖皇帝一般的英雄人物,因此他虽然表面上依旧带着怒容,心里的脾气却消了大半。

    由此一比较,口口声声对贱籍不齿的宁湘,倒成了司空钺最看不顺眼的人。

    “来人呐。”他冷哼一声,指着宁湘道:“此人口出诳语,对母后不敬,论罪当斩,念其初犯,便掌嘴五十,以儆效尤!”

    立刻有侍卫领命,将目瞪口呆的宁湘拖到一边,抡起蒲扇大的巴掌便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不是司空钺不想将人砍了,而是宁仲坤就坐在一边,即便江州宁家只是宁府的一个分支,他多少也要给宁国公府留点面子。

    “至于你。”发落了宁湘,目光又落到宁渊身上,语气一吊,忽然间便笑开了,“你言语虽有失当之处,却言辞恳切,且至今仍记得太祖皇帝威名,老祖宗若是知道自己的子民对他如此敬佩,必定会更加保佑我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本殿便恕你言语不敬之罪,别再跪着了,起身吧。”

    “谢大殿下。”宁渊稳当当叩了个头,站起身回了座位。

第025章 隔空交手

    司空钺身边的侍卫尽是内家高手,足以分金裂石的巴掌劈在脸上,纵使特地放轻了力道,还是让宁湘鼻血横流,待五十个巴掌打完,他人已经顶着个猪脑袋昏死了过去,司空钺也不客气,直接叫人拖了下去关进船舱。

    一行人继续宴饮作乐,龙舟顺着运河拐了个弯,河岸两边出现了难得的高山美景,一行白鹭直上青天,激得众人雅兴大发,一公子忽然道:“此番良辰美景,少了乐声助兴也是无趣,听闻呼延皇子箫吹得极好,甚至能模仿百种动物的鸣叫声,不知可否献艺一曲,让我等开开眼界?”

    另一人闻后也道:“正是巧了,我记得皇上有一品质地极好的蓝田玉箫,这次也随着这艘海龙王一同赐给了大殿下,大殿下能否顺道取出来让我等一观?”

    司空钺笑了两声,对身边的侍从一挥手,那太监便躬身去了,不多时,取回一个紫红色长条形木盒,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柄质地通透的碧绿色长萧。

    司空钺亲手取出那柄箫,对呼延元宸笑道:“呼延兄,论起箫技,恐怕在座诸人皆不如你,你便看看,本殿这柄蓝田玉箫可还使得?”

    呼延元宸起身行了一礼,从司空钺手上接过那柄玉箫,只看了一眼,便道:“蓝田玉本就难得,且玉质纯粹,触手生温,用来制箫,箫声也极为温润动听,我在大夏曾有一柄墨玉箫,却是远远比不上这一柄名贵。”

    司空钺微微点头,似是对呼延元宸的话极为满意,又道:“既然方才已经有人提出来了,不知呼延兄可否献艺一二,呼延兄的箫技,本殿虽如雷贯耳,却一直不得机会领教,甚是遗憾呐。”

    呼延元宸一愣,显然没想到司空钺居然会真的开口让他当众献艺。

    周围许多人脸上也露出了戏谑的神情。

    呼延元宸虽然是大夏朝置于大周朝的质子,可得益于大夏强盛,国力甚至隐隐强过大周,因此他在大周远没有像那些弱国质子般拘谨,反而华京内许多王公贵族都要对他以礼相待。

    但那些人表面上的礼数做得足,心底对呼延元宸却多少有些看不起,尤其是有些历史底蕴的百年贵族子弟,在他们心里,有着悠久文化历史的大周是礼仪之邦,天朝上国,而夏朝,虽然国力强盛,却也只是一群惯会喊打喊杀的番邦蛮子,上不得台面。而且呼延元宸之所以会被送来大周当质子,是因为他是庶出子弟,为大夏皇后所不喜,一个在自己国家都不的脸的人,到了大周,却要因为母国国力强盛而受尽礼遇,难免也让这些大周贵族不忿。

    让呼延元宸吹奏一曲,表面上是让他献艺给众人开眼,本质上却是这里的周朝贵族把他当成了众人寻欢取乐的乐师戏子,若是呼延元宸应下了,如此屈辱之事,只怕会立刻传扬开去,呼延元宸不光自己丢脸,大夏国面上也将无光。

    但说到底,这又是大皇子司空钺亲口要求的,呼延元宸如果拒绝,无异于是当众拂了司空钺的面子,被人议论他不将大周皇室放在眼里,后果更是严重。

    吹还是不吹?

    宁渊抬起一双深邃的眼睛打量着站在那里的呼延元宸,思考若是自己换成了他,该如何应对这个困局,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却见呼延元宸微微一笑,对坐在不远处的孟之繁一拱手:“早闻孟世子是华京城中有名的才子,一手筝琴更要胜过许多宫廷乐师,之前呼延某正好习得一首大周名曲《高山流水》,觉得其音韵十分适合筝箫和鸣,却从未尝试过,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想着揍来也应景,不知可否向孟世子讨个面子,与呼延某切磋一二。”

    妙。宁渊不禁点点头,以孟之繁孟国公世子的身份,在座的除了司空钺与景逸,无人能出其右,拉上了他,估计便不会有人敢传什么闲言碎语,而且以呼延元宸的地位相邀,孟之繁也没理由拒绝。

    果然,孟之繁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司空钺脸色则有些晦暗,向来他是存了要给呼延元宸难堪的心思,见事情发展成这样不免有些失望,可那种表情在他脸上只是一闪即逝,很快又换成明朗的笑容,手一挥,立刻就有太监又抬来一家筝琴放在孟之繁面前,孟之繁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勾起一根琴弦试了试音,向呼延元宸点点头,指尖一动,汩汩清泉般流畅的前奏便从琴弦间流淌出来。

    《高山流水》为大周十大名曲之一,加上孟之繁高超的琴技演绎,只一段前奏,很快便将人带进了如痴如醉的弦乐意境中,午后的日头也正好从云层里探出脸来,道道阳光洒下,给整个甲板镀上了一层金色光环,背靠着那层光环,呼延元宸将玉箫抬至唇边,缓缓吸上一口气,正要吹奏。

    宁渊一双目光却忽然凝起来。

    “别吹!”

    一声惊呼犹如在原本平静的曲乐中砸进了一块石头,孟之繁带着愕然的表情停下动作,琴声戛然而止,呼延元宸也缓慢放下手,疑惑地望着宁渊。

    这么好的曲子忽然被打断,欣赏乐曲的人难免恼怒,见着宁渊匆匆起身,三两步走到呼延元宸身前,夺过他手里的玉箫,双手内力一振,竟然咔嚓一下,将那玉箫从中间掰成了两段。

    司空钺顿时勃然大怒,那蓝田玉箫可是稀世奇珍,加上又是皇帝御赐,珍贵异常,这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就这么毁了他的东西!可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却见那玉箫的断口里闪电般射出一道青影,直冲宁渊面门而去,宁渊也眼疾手快,伸出双指与那青影撞在一起,到这时所有人才看清,那青影分明是一条只有人小指般粗细的小蛇,而宁渊的两根手指,正稳当当卡在蛇头下的七寸上。

    “那玉箫……那玉箫里有蛇!”到这时才有人尖叫出声,一时贵公子们哄闹成一团,他们中大多都是文官子弟,从未习过武,也未接触过山野,忽然间冒出来一条活生生的蛇,倒把一些人吓得不轻。

    “这是雨蛙蛇。”宁渊沉着声音说道:“细如蛐蟮,轻如文竹,敏如疾风,毒如尸鸩,它的毒液只要沾上一丁点,办盏茶的功夫都不要,必死无疑。”

    “什……什么!”司空钺浑身抖了一下,两脚一软坐了回去,竟是站不住,也顾不得追究宁渊毁箫之过,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宁渊手指间的那条小蛇,“这,这东西是哪里冒出来的!”

    “雨蛙蛇并非中原所有物,它只栖息在南蛮国十万大山中,且一生嗜睡,一睡数月乃至数年,醒来的时候极少。”宁渊两指一用力,那原本还在他手中不断挣扎的小蛇立刻身子一挺,咽了气,他将蛇尸扔在脚边,继续道:“此物应该是熟睡时被人藏进那柄玉箫中的,因小而轻,完全不会被人察觉,但是只要有人吹奏起那柄玉箫,来回震动的气息与箫音就会将这畜生惊醒,这畜生以大山中特有的毒蛙为食,毒性最是厉害,只要被它咬上一口,便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了。”

    方才情形也是危机,若不是突然现了日光,且呼延元宸又站在背光处,光线穿过那柄玉箫,恰好被宁渊看见了箫身内匍匐着的影子,要不然,呼延元宸此刻只怕已经变为了一具尸体。

    “放肆!”司空钺脸色白了一阵,又红了一阵,那可是父皇赐给他的东西,里面怎么会藏着这样的脏东西,而且那玉箫是他亲手交给呼延元宸的,眼下的场面看来,别人还不会认为是他要害呼延元宸不成!

    “查!给本殿查!这些脏东西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司空钺气得用力在面前的桌子上拍了几下,随即又立刻对呼延元宸道:“呼延兄,此事与本殿无关,本殿若是知道那玉箫里藏有这等毒物,连自己都不会去碰,要害你的绝不是本殿!”

    “大殿下放心,呼延某相信此事与大殿下无关。”呼延元宸表面上看不出异样,心底却也是惊骇莫名,方才宁渊的动作要是慢些,他可没有把握能在那条小蛇冲出来的瞬间避开或者将其击毙,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掌心里都是汗,不由得多看了宁渊几眼。

    宁渊已经转了个身,朝司空钺拜了下去,“殿下,此事明显是有心人为之,而且此人心思歹毒至极,小人猜测,只怕此人布置这等毒物,完全是冲着殿下来的。”

    “是啊!”司空钺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可是拿过那柄玉箫的,如果自己耐不住性子先吹了一口,那后果……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你是说,是有人要谋害本殿!?”

    “这种可能性极大,既然有人弄了那毒物,便是一定要害人的,殿下您想,那玉箫是皇上钦赐给殿下的,最能接触到的人自然也是殿下您。”宁渊道:“此人不光心思缜密,而且知晓的东西很多,他知道玉箫一直放在这条船上暂不会拿去别处,也知道殿下会遍邀各位公子坐船同游,那么在那玉箫上动手脚,若是能谋害到殿下,便正和了那人的意图,若是殿下福泽深厚逃过一劫,可那毒物若是害了在场任何一个人,殿下以为,此事会对你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司空钺立刻领悟到,若是在场有人因为那毒物而死,江州小门小户的人家倒也罢了,可华京中权贵家的公子大半在场,有些甚至还是独苗,若是他们中有人遭了难,除了皇帝的苛责,那个失去了家中子弟的世家也永不可能同他亲近,甚至还会站到他的对立面,更别说如果遭难的是呼延元宸,大夏为了国家颜面,搞不好还会掀起一场战争,到那个时候哪里还由得他来妄想储君之位,父皇不革了他的皇籍将他打入天牢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准备那毒物之人好毒辣的心思,竟然算计到方方面面,若是这算计成了,他就算没有被毒死,今生也再与皇位无缘!

    谁,谁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害他,又是谁能登上这艘海龙王接触到那柄玉箫,要知道那两样东西被皇帝赐下也不过一个月而已,能有机会做到这几件事,又能从中得益的是……忽然间司空钺眼神一凝,他想到了一个人。

    宁渊望着司空钺的表情,嘴角微微勾起,不枉费他这番提点,司空钺终于注意到了。

    其实在察觉到那条雨蛙蛇的瞬间,宁渊便已经知道了,这一切设计,究竟源自谁手。

    那个人或许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上一世他教会自己的所有关于珍奇毒物的知识,会在这一世,变为反过来对付他的利刃。

    司空旭,我原以为还要再等几年才能见到你的脸,却不想我能等得及,老天却已经等不及了!

第26章 严禁

    江州行宫。

    司空氏建在江州的行宫位于城北五十里处,若乘马车走官道需走上半日,但如果是走运河的水路,一两个时辰也就到了。

    这样的行宫,在大周各地有好几处,专供皇室成员避暑躲寒,或者游山玩水时居住,其修建时完全按照缩小版皇宫的规制,雕梁画栋与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唯一的缺陷是因为住人的时间极少,平日里又少有人打理,难免要脏乱些。但是江州这处则不然,不光宫殿回廊里纤尘不染,甚至在这里服侍的太监宫女,也比其他行宫要多出许多。

    此时,行宫正北面,历来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居住的山海殿里,两名太监低眉垂眼地守在门外,殿门关得严实,透过那一丝微乎其微的门缝,能听出大殿里正断断续续传出浓重的喘息声与呜咽声。

    山海殿正中是一张足有数丈见方的巨型龙床,四根镶金的盘龙床柱撑起一张张明黄色的床幔环绕在四周,此时虽说是正午,可殿堂里依旧烛火通明,明亮的光线渗透进床帐里,极为清晰地勾勒出龙床上正赤条条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殿,殿下……你轻些……”仰面躺着的少年生了一张白嫩玲珑的脸蛋,模样瞧上去最多不过十五六岁,不光五官精致,皮肤更是吹弹可破,白皙里渗透着一层情-欲带来的红霞,两条光滑修长的腿紧紧缠着上方男子结实的腰,随着男子的冲撞而不住颤动着。

    至于正覆在少年身上驰骋的年轻男子,脸庞同样俊逸非凡,身上肌理紧实且富有线条,犹如一只优雅匍匐着的豹,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蜜色的脊背上,挺翘的臀部以极有规律的节奏上下起伏,每次都将欲根深深埋进少年体内,再整根拔出,一边粗重地喘息,一边轻咬少年胸前的粉色花蕾。

    “殿下,我不行了,不……不要顶那里,啊……啊……”少年用力摇着头,似乎再也承受不起男子大力的挺入,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清澈的眼眶里更涨满了泪水,他双手按在男子的肩上,似要用力将身上的人推开,偏偏又带着一股欲拒还迎的魅惑。

    少年这通挣扎带动了后眼里一阵激烈的收缩,男子感觉腿间的孽龙正被一圈圈蜜肉层层套住蠕动,他眉头一皱,忽然抓住少年顶在他腹肌上,正不断浸着透明汁液的花茎搓揉了几下,接着低吼一声,用力将深埋在少年体内的孽根顶至最深处,终于再守不住精关,喷发出一股股灼热的精华。

    被那灼液刺激着肠壁内的脆弱点,少年也再把持不住,张大嘴,伴随着喉咙里一阵愉悦到了极致的咕噜声,花茎尖端涌出大股大股的蜜液,喷了男子满手,又顺着他的指缝流淌而下,滴滴答答落在自己平滑的小腹上。

    两人身子交叠着长久没有动作,床上欢愉的氛围终于渐渐平复了下去。男子动了动腰,退出少年的身子,望着床上少年依旧双腿大张,大腿根部湿润一片的靡艳景象,随手取过床边一张早就准备好的锦帕,托起少年的腰,将他臀瓣间两人留下的浊液擦拭干净,再将已经脱力的少年横抱而起,下床走向大殿的一扇偏门。

    “来人。”男子语气平和地唤了一声,偏门应声而开,几名太监埋着脑袋走进来,其中两人轻车熟路地去整理已经一片狼藉的大床,另外两人将一件白袍披在男子肩上,引着他入了偏门后的房间。偏门后是一间宽敞的浴房,中间一方白玉搭成的浴池早就注满了热水,雾气氤氲间,男子抱着少年走进浴池,被温热的水一包裹,少年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才从之前的**滋味中返回神来,见自己正躺在男子怀里,不禁羞红了半张脸,伸出舌尖在男子形状优美的锁骨上舔了舔,娇嗔道:“方才殿下怎么如此大力,险些弄坏人了,澈儿现在还在痛呢。”

    男子垂下眼睛,一直面无表情的脸总算带上了些笑意,“既然痛,便帮你揉揉。”说完,手指动了动,朝少年双腿之间探去,指腹轻轻滑过少年股缝间已经有些红肿的小眼儿,顺着那圈褶皱缓缓揉着。

    “别……殿下……快住手……”少年浑身一颤,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般,脸颊迅速飞上两块红云,扭了扭身子想躲开男子的手指,可那手指却仿佛生了根一般,不光在那处揉得更加厉害,还微微用力,将指尖也塞进了眼儿口里,刺激着里边一圈滑嫩的肉壁。

    少年低喘了几声,却是连挣扎的力气也没了,只靠着两只细瘦的胳膊挂在男子脖子上,努力让自己不沉进水里,男子轻笑一声,总算停止了逗弄,见这小人儿反应如此厉害,男子怕再弄下去,自己也会把持不住,接下来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没工夫再寻欢作乐了。

    见男子忽然停了手,少年露出诧异的表情,怯生生望着男子俊美的侧脸道:“殿下怎么了,可是澈儿服侍不周?”

    “没有,澈儿服侍得很周到。”男子一手搂着少年的腰,一手勾起他的下巴,含住少年小巧的嘴唇来了一记悠长的湿吻,才道:“只是我还有要事要处理,今日却是不能陪你了,等会我会派人送你回去的。”

    “嗯,我听殿下的。”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那殿下明日还会再接澈儿过来吗?”

    “你这小东西,难道就这般离不开我?”男子宠溺地在少年眉心落下一记轻吻,“自然是要接你来的,若是没有澈儿陪伴,这行宫内的日子还不知道有多无趣。”

    “殿下。”少年眨了眨透亮的眼,“澈儿要是能永远陪在殿□边就好了。”

    “会有那一天的,你放心。”男子手掌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轻抚着,对着少年露出温柔的笑容,“我现在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旦我成功了,就可你替你赎身,然后我会带你去华京,让你住进我的王府,给你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与我做一对神仙眷侣。”

    “嗯,澈儿知道,澈儿会等的。”少年含情脉脉地望着男子,“澈儿喜欢殿下,这辈子都要和殿下在一起。”

    男子却不再搭话,他抬起头,看着悬挂在房顶上的一盏八角琉璃宫灯,感受着怀里少年温润的**,眼里忽然滑过一丝寒光——现在这个时辰,只怕那艘海龙王,已经离码头不远了吧?

    也不知他埋在船上的那颗棋子,到底起作用了吗?

    半个时辰后,伴随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悄悄从行宫后门离开,在行宫前门的码头旁,一艘庞大的龙舟正分开滔滔江水,如一只远古巨兽般踏浪而来。

    宁渊立在船头,望着不远处鳞次栉比的宫殿,缓缓捏紧了拳头。

    居然这么快,他就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上辈子那段孽缘开始的地方。

    从被赶出宁府,到发配到这座行宫来看守书院,再到掉入司空旭的温柔陷阱里,他在这座行宫度过了生命中最温暖,也最刻骨铭心的几个年头,奋不顾身地将满腔热血寄托在了那个长身玉立的男人身上,可正因为他将希望抱得太大,梦醒时分,也就格外落寞凄凉,留下了即便刻骨剜心也无法抹去的仇恨。

    “你脸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适?”耳边忽然想起一道稳健的声音,将他的思绪从虚无飘渺中拉回现实,不知什么时候,呼延元宸已经站在了他身边。

    “没关系。”宁渊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只是站得久了,有些晕船。”

    “晕船么。”呼延元宸了然地点点头,探手如怀里,掏出一个圆形的小布包,展开之后,里面是小块小块的白色干乳酪,“你尝尝这个。”他递了一块到宁渊面前。

    “这是什么?”宁渊好奇地接过来,闻了闻,有一种淡淡的奶香味,放进嘴里,味道却是酸的。

    “这是我家乡特产的零嘴,酸乳酪。”呼延元宸自己也取了一块放进嘴里,“我小时候没坐过船,初到大周的时候却不知大周水路多,一坐船便晕得厉害,有一次实在吐得受不住,便想着吃一块随身带的酸乳酪暖胃,却意外发现了这股酸味竟然还能止晕。”

    宁渊不禁笑了,“听惯了呼延皇子青年俊杰的名声,却不想这位青年俊杰居然还随身带着零嘴,倒叫我一时有些不习惯。”

    被宁渊如此调侃,呼延元宸也不反驳,只是道:“宁公子且先别把我想成贪食零嘴的人,你不如先来采采,这酸乳酪的原料用的是什么奶。”

    宁渊闻言,细细品了品嘴里的乳酪,发现除了酸味与**味,里面还带有一股淡淡的腥膻气,便道:“大夏国土辽阔,却有过半疆域是湿地和草原,牧民也大多是以饲养牛羊等草食动物为主,这乳酪中略带膻味,莫非是用羊奶制成的?”

    呼延元宸却摇摇头,“你猜错了。”

    “不是羊奶?”宁渊一愣,“若不是羊奶,那这股腥膻味又是从哪来的?牛奶可没这味道。”

    “宁公子从未去过大夏,想来是吃不出来的。”呼延元宸勾起嘴微微一笑,“草原上并非只有牛羊,制作这些酸乳酪的原料,其实是狼奶。”

    “狼?”宁渊不可置信地眨眨眼,“难不成狼还会乖乖趴在地上让你们挤奶吗?”

    “自然不会。”呼延元宸摇头道:“我大夏的男儿,尤其是贵族子弟,不会像大周的各位公子一样浸淫诗书,他们只专注于骑射与武艺,并且一定要在十六岁成年之前,独自前往草原捕获一头母狼,剥皮取奶,狼皮制成斗篷,狼奶制成乳酪,这两样东西,也是每个贵族子弟的成人礼上最不可缺少的两样东西,代表着他们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夏国男儿。”

    听了这话,宁渊目光落在呼延元宸肩上,看着那件毛皮黑亮的斗篷,不禁赞叹道:“看这毛皮的成色,你当时肯定捕到了一头好狼。”

    “算是吧。”呼延元宸在肩膀的毛皮上轻抚两下,冷不丁开口道:“还没有感谢你,刚才救了我一次。”

    宁渊料不到他会忽然这么说,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咧开嘴笑了一下,“没什么谢不谢的,而且我相信就算我不出手,你也应当能躲开。”

    “无论如何,我欠了你一条命。”呼延元宸低声说:“这份恩情我记下了,若是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义不容辞。”

    “呼延皇子你说笑了,我其实……”宁渊本来想说自己出手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要他的报答,可话到了嘴边,忽然被一阵长号的轰鸣声所打断。

    不远处的码头上,已经整齐地站了两排士兵,每人手里托着一个牛角长号,鼓着腮帮子吹出滚滚如雷般的声响,以号声迎接着龙舟的到来。而在码头最前方,也站了一个身着云锦华裳的英俊男子。

    男子身材高挑,容貌俊美出尘,即便隔着这样一段距离,还是能看清他眉眼间那份仿佛不属于凡尘的自信与潇洒。

    拥有这样一幅外表的人,无论放在哪里,恐怕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人中龙凤,自然而然便能生出一股想与他亲近的意愿,仿佛被他温柔的眼神看上一眼,即便刀山火海,也愿意为他去闯上一闯。

    宁渊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紧紧蹦了起来,双手用力扣着甲板边上的扶栏,直到手指血色全无,手背上浮现出一片细密的筋络。

    原本以为曾是永诀,却不想竟然如此之快便又见面了。

    司空旭!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文文入v啦,作者码字不易,支持正版就是对作者最大的鼓励,爱你们每一个阅读正版的小天使,拥抱~~飞吻~~

第27章 严禁

    远远的,司空旭一眼就看见了昂扬站在船首的司空钺。

    他目光微微一凝,越过司空钺,朝他身边的其他人看过去,见他们都是一副神色平静,闲言碎语周围风景的模样,远没有自己预料中的恐慌与急措,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难不成司空钺没有取出那柄蓝田玉箫?

    不应该啊,以司空钺极好张扬的性格,父皇所赐之物没理由不在这种场合拿出来显摆一二,别说他也早就调查清楚了呼延元宸也会在这艘船上,冲着呼延元宸名声在外的箫声,司空钺不可能不借着这个由头戏耍呼延元宸一番。

    只要司空钺和呼延元宸其中任何一个一命归西,他的设计也就成功了,会在今后的储位争夺战中为自己扫平一个最为强大的对手。

    可如今瞧司空钺和呼延元宸都好端端的模样,他已经明白,自己的计划出现了意外,并且可以说是失败了,表情不由得现出一丝凝重。那条雨蛙蛇他寻了许久,费尽心思才将它藏进蓝田玉箫里,花了这样大的心力布好这个局,最后竟然无功而返。

    好在他表情恢复得快,知道眼下不是懊恼的时候,见龙舟缓缓靠岸,放下旋梯,司空钺领着一群人从上边走下来,他忙一拱手,带着十分恭敬的表情弯腰拜了下去:“参见大皇兄。”

    司空钺却理也不理他,甚至都没有客套地叫他免礼,大步一迈,竟然直接从他身边跨过去了。

    走在司空钺身后的,是同为国公世子的景逸与孟之繁,再往后,便是从华京而来的各位富家公子,一个一个的贵公子,在经过弯腰的司空旭面前时,都没有停步,而司空旭一直垂着的脸,嘴角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咬紧嘴唇的屈辱。

    他明白,这是司空钺故意在给他难堪。

    从小到大,这种难堪已经反复出现过许多次了。司空钺是皇长子,又是皇后嫡出,而他司空旭不过是个宫女所生的皇子,甚至生母在生下他后就大出血而死,没有任何一个妃子愿意养他,他便寄养在一个老嬷嬷的膝下。两人出身的天差地别,造就了虽然同为皇子,可在司空钺眼里,自己这个弟弟的身份也就比奴才高一些,欺凌他更是家常便饭。

    这在皇宫里是人之常情。没娘的皇子,能在尔虞我诈波橘云诡的后宫中,一步一步长到这么大,每一步是如何爬过来的,司空旭都不敢去想,他只知道要示敌以弱,隐忍退避,韬光养晦,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于在两年前十六岁的成年礼上,他还向皇帝自请离宫,前往江州看守行宫,成了第一个不在皇宫中居住的皇子,为的,一是远离风暴中心,寻得喘息之机;二是在江州这块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没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他也好安心培养自己的嫡系势力,以便今后能有足够的资本吐气扬眉。

    司空旭绝不是甘于平庸的人,并且他也明白,自己无论是在外貌上,还是才智上,都不是平庸之辈,他欠缺的只是力量与机会,若是他能得到那些他所欠缺的东西,必定可以够扶摇直上,成为数一数二的人中龙凤。

    司空钺走下舷梯,回过头,看着司空旭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任由那些公子们从他身前走过,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冷笑。

    他其实不太愿意相信这个自小碌碌无为,为了保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贱皇弟会是那个弄毒蛇害他的人,就算司空旭有这个心思,估计也没这个能耐。但是司空钺不得不小心,为了这次江州之行能够顺畅,在他们真正成行之前,这艘海龙王在皇帝赐下来的第二日,就空船单独跑了江州一趟,算是熟悉水路,在这中间,能在船上动手脚,并且能从中得益的,除了司空旭,再没有别人了。

    不过,这一切只是怀疑罢了,他没有证据,也不能将司空旭绑起来发落,但这并不妨碍自己稍微给他些羞辱,便让他像拜自己一样,拜拜那些身份不如他的士大夫子弟,不过以他从小到大所表现出的贱骨头来看,这样的羞辱,或许司空旭还不会当回事。

    说白了,自己这个皇弟,除了长得好看点,生来便是给他们这些皇兄调戏取乐的。

    “宁公子,该下船了。”看甲板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宁渊却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呼延元宸不禁出言唤了他一声。

    宁渊浑身一震,木然地点点头,转身朝舷梯的方向走去,顺着那朱红色的木梯一阶一阶朝下走,近了,更近了,他双眼微眯,目光顿在那个一直抱手躬身的男子身上,看着他身上纤尘不染的云锦长衫,看着他如墨玉般束得严谨的乌发,看着他宽阔的肩膀,看着他圆润的耳廓。

    仿佛是穿越了漫长的时空,走过了生与死的边界,他又重新站在了他面前,而这一次,以往的崇拜与爱意已成了过眼云烟,留下的,只有刻骨铭心的恨与怨。

    他曾经了解司空旭的一切,也知道他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也正是对于二人童年时期遭遇的共鸣,才让宁渊沦陷在他的温柔陷阱里,不光爱上了他,更全心全意帮他,好像那就是在帮着自己一般,却忽略掉了最重要的一点,他宁渊与他司空旭,从根本上就不是同样的人。

    即便他们同样有着苦难的过去又如何,即便他们都想要用自己的一双手改变境遇又如何,他们从本质上终究还是不同的,这种本质就是,司空旭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利用无辜的人,伤害身边的人,将所有对他一腔热忱的心掏出来捏碎,挤出里面温热的血液来扑就他成功的道路,而这样的事,宁渊即便是死也做不出来。

    回忆是无穷无尽的,但舷梯终有尽头,当宁渊终于踏上码头,走过那个曾经与他耳鬓厮磨,如今却形同陌路的人身前,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望着那个弯着腰,好似在对自己行礼的男子,脚步顿了顿,嘴唇轻动,说出了一句自己都听不清的话。

    但这句话,司空旭却听到了,在那一瞬间,他心脏像打雷一般狠狠跳了三下,甚至顾不得司空钺会大发雷霆,猛地抬起头,盯着宁渊渐行渐远的瘦削背影,耳边回荡的,就是那让他心震如雷的四个字。

    “我回来了。”

    他是谁……司空旭简直掩饰不住内心的惊骇,自己明明不认得他,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说“我回来了”,而自己竟然会如此激动,欣喜,甚至还有恐惧,后悔?

    为什么会这样?

    在司空旭惊骇莫名的时候,宁渊已经越过了码头的栈桥,低眉顺眼站在那群贵公子的最后方,似乎是要努力让自己淹没在人群中。

    “四弟,本殿尚未让你起身,你怎的就这般站起来了,可是觉得对本殿行礼有什么不满吗?”见司空旭居然直起了身子,司空钺冷哼一声,喝道。

    司空旭浑身一震,急忙又重新弯下腰去,“大皇兄赎罪,皇弟,皇弟方才仿佛见着了一个熟人……”

    “熟人?”司空钺皱眉道:“你若想敷衍我便也找些能敷衍的话吧,在列华京的诸位公子有几位是你不认得的,若说熟人,到处都是熟人。”顿了顿,司空钺又一挥手,“罢了,本殿不欲与你在这些小节上计较,行宫中可是收拾好了,今晚本殿要大摆筵席款待诸位公子,此事是早就知会你的,可不容有差错。”

    司空旭急忙又是一礼,“是,大皇兄吩咐的事,自然早就准备好了,只是现下时辰尚早,皇兄与诸位可先至行宫中小憩,待晚膳准备好时,我自会派人通传列位入席。”

    司空钺今日安排的春游其实很简单,所有人陪他乘坐海龙王顺着运河遛弯到行宫,然后在行宫用一餐晚宴,接着华京来的公子可以在行宫长居,待下月的行宫宴举办完后便可与大部队一起返回华京,而江州本地的公子当然是各回各家。

    龙舟所停靠的码头就在行宫侧门,一行人走过栈道后,再穿过一条回廊,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宽阔的花园,早有穿得十分轻薄的宫女侯在这里,见众位公子到了,便莺莺燕燕地凑上来,送上手中的时令鲜果与琼浆美酒。

    司空钺显然很是受用,见那些宫女长得一个比一个水灵,立刻左拥一个右搂一个,直接落座了。

    司空旭跟在众人身后朗声道:“晚宴便设在这座百春园中,大家可自由观赏园中美景,或者在行宫里走走,江州行宫虽然不大,可景致也还算别致的。”

    几名贵公子立刻与司空旭告了礼,由太监领着上四处参观去了,剩下的则同司空钺一样落座,喝酒品果,观赏歌舞。

    呼延元宸目光向四周一扫,原本打算寻找宁渊的位置,却被景逸扯住了袖摆道:“呼延兄,听闻江州行宫里有一处‘珍奇馆’,专门收藏一些奇技淫巧的玩物,你之前不是来过吗,快带我去瞧瞧!”

    不得已,见实在找不到宁渊的影子,他便转过头,随着兴高采烈的景逸去了。

    而此刻的宁渊,早已经离开了那座花园老远。

    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条条小径与回廊,他最终站在了一栋形似宝塔的建筑前,朱漆色的大门上挂着烫金的牌匾“藏书院”。

    宁渊眼神微动,伸手推开大门,藏书院的一层没有宫人看守,甚至连打扫都欠缺,地上盖着一层一步一个脚印的灰尘,四周遍布的巨大书架上,无数各类典籍陈列得密密麻麻。

    记得从前,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在午后随便拿上一本书,爬到这栋楼的最顶层,一边俯瞰着整座江州行宫,一边读书,无论诗词歌赋也好,话本杂记也好,他总能很快地看进去。

    在大厅绕了一圈,宁渊没有上楼,便从大厅退了出去,如果上楼难免触景伤情,而现在,他可没有闲情逸致去伤怀,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出了藏书院,朝北面又走了一段路,便是一处宽敞的寝殿,在行宫数不尽的寝殿中,唯有这座最是华贵,殿门口站着的太监也尽责,见宁渊朝这边走来,忙迎下两步,挡在宁渊身前:“这位公子,此处为山海殿,是不可随意进出的。”

    “没事,我就随便看看。”宁渊遥遥望了那处殿门一眼,没有继续向前,而是转身朝回走。

    不过在转身的瞬间,谁都没有看见他眼神里的冷意。

    如果要找司空旭复仇,他忽然想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大好的机会送到他手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今日入V有三更,第三更下午或者晚上放出,爱你们~

    ps:小剧透一下,你们以为上辈子宁渊被烧死就完了咩,可错了,如果我告诉你们宁渊后面还会再穿回去一次你们信吗=333=

第28章 严禁

    设在行宫的筵席自然要比设在船上的午宴丰盛许多,因行宫靠近山野,除了一些常见的菜式,还多了不少新奇野味,尤其是独独摆在司空钺面前的一盘穿山甲,这玩意在华京可是稀罕物,激得司空钺食指大动,酒也比平常多喝了几杯。

    司空旭起身向司空钺敬酒,“知晓今日皇兄要来,皇弟特意从江州城内请来几位当地的名厨,皇兄吃着可还满意。”

    “马马虎虎。”司空钺又将一块穿山甲肉放进嘴里,丝毫没有要同司空旭对饮的意思,只是道:“皇弟你客气了,只要你侍奉得有心,为兄返京后自然会在父皇面前多替你美言几句,让你早些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被当众奚落,司空旭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笑笑,放下酒杯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同时双眼不自觉地朝坐在最末端的白衣少年看去。

    从方才开始,他就一直觉得自己与那少年似曾相识,可几番观察之后,他又必须肯定,之前与他从未见过,可这股熟悉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感觉到一束探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宁渊抬起头,对司空旭勾了勾嘴角。

    司空旭忽然觉得脊背一紧,那少年露出的明明是很谦和的笑容,他怎么会觉得身上莫名冒出了一股寒意?

    丝竹声在这时响起,早就排演好的舞女踏着乐符,舞着水袖,在这处百春园的正中心排成荷花图样,一人举着一个灯笼翩翩起舞,四周列席的公子们也觥筹交错得正酣,宁渊却突然起了身,朝园子外边的暗处行去,身影很快便淹没在黑暗里。

    司空旭想了想,见司空钺正被两个贴身的舞女逗得哈哈大笑,完全没有在注意自己,便也站起身,悄悄尾随着宁渊而去。

    花园里除了设宴的地方,其他地方都没有布置灯笼,漆黑一片,宁渊却像完全无视黑暗一般,轻车熟路躲开每一根树枝与每一块碎石,最终绕过一座假山,停在一汪碧波粼粼的小池塘边上。

    “殿下在后边跟了这么久,可是找小的有事?”没有转身,宁渊站在池塘边朗声说道。

    假山后又传出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司空旭带着笑从后边转了出来。此处空旷,明亮的月光倾泻下来,衬得他温润如玉的脸更加炫目,“我本想悄悄跟着,却还是被公子发现了,当真丢脸得很。”

    “参见四殿下。”宁渊轻飘飘点了点头,完全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小的胆子小,平生最怕的就是背后捅出来的冷刀子,所以对身后的声音会特别敏感,能发现殿下也正常。”

    司空旭一愣,“你被人从背后用冷刀子暗算过吗?”

    宁渊道:“虽然没有,可这世上总会有那么几把防不胜防的冷刀子,未雨绸缪总没错,殿下你说呢。”

    司空旭轻笑了两声,“公子果真是个妙人,的确,世上总会有那么几把防不胜防的冷刀子,我也该学学公子练就些未雨绸缪的本事。”顿了顿,他终于开口道:“我与公子似是第一次见,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宁渊。”宁渊也不隐瞒,轻飘飘报出自己的名字。

    “宁渊……”司空旭细细回忆了片刻,终究发现自己的确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过以宁为姓的官宦人家,以他对江州的了解,只有武安伯宁如海一家了。

    宁如海看着官位不高,只是个守备,却是手里握有守备军的军权人物,也是司空旭最想要亲近的那类人,不过宁如海一共有三个儿子,嫡子几年前忽然患了重病,久不现于人前了,二儿子宁湘倒是最出风头,可因为生性张狂,是司空旭最讨厌的性格,所以他也没有留意过,眼前这宁渊若是他没猜错,应当就是那个连名字都很少传出来的三儿子了。

    听说宁如海的三儿子是个娼妓所生,因此在宁府里一直很不得脸,也少有人见过。猜到宁渊的身份后,司空旭心里便隐隐打起了退堂鼓,这样没有地位的庶子,又有个贱籍的娘,就算能拉拢,与他的大业也毫无帮助,搞不好还会是个累赘。自己原先看他气度高华,本以为是某个不世出的大家族的贵公子,加上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才悄悄跟出来,想来这趟是白费功夫了。

    想通了这一层,司空旭的热情便消了大半,正想找个理由退走,忽然听见宁渊道:“殿下你瞧,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宁渊抬起头,遥遥指向池塘正对面。

    池塘上没有任何植物与建筑遮挡,视野宽阔无余,正巧能看见远处一座宏伟的宫殿,而在宫殿的一角,正有滚滚浓烟盘旋着升起。

    “那里是……”司空旭脸上忽然变得一边煞白,而池塘对面,也隐隐有值守太监的高呼传过来,“不好啦,山海殿走水啦!”

    山海殿是帝王寝殿,可以说是整座行宫中最重要的建筑,那地方若是走水了可还得了,别的暂且不说,光是一个看护不力之罪,就足够将他司空旭下狱!

    望着司空旭凝重中绷得死紧的侧脸,宁渊隐去嘴角边的笑意。

    他引着司空旭到这里来,便是想欣赏一下当他亲眼看见自己送他的这份大礼时,脸上慌张的表情,果然十分精彩,不过放心,现在只不过是这份礼物的冰山一角,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山海殿走水可是相当不得了的大事,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司空钺那边,正喧闹成一团的晚宴显然是没办法继续下去了,一群人尚还分得清轻重缓急,立刻浩浩荡荡往山海殿行去,可到了那处宫殿前,去看见一群太监一人提着个水桶傻乎乎地在角落处站着,而之前浓烟滚滚的盛况,却是早就没了踪影。

    司空钺心急火燎地扯过一个太监问道:“方才不是还说走水了吗,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你们这些狗奴才在糊弄本殿不成!”

    那太监浑身一抖,已经牙齿打颤地跪了下去,“殿下,殿下赎罪,方才山海殿的东北角的确是有一大股浓烟冒了出来,场面像极了走水,可等奴才……奴才们提了水来凑过去的时候,却又发现,发现……”

    司空钺一脚踹到太监肩膀上,“混账,发现什么就快说,别磨磨蹭蹭的!”

    太监被他踹得一歪,又赶紧爬起来跪好,一闭眼一咬牙说道:“发现烧着的其实是一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树叶,这时节树叶正嫩着,烧起来烟特别大,看着才像是走水了……”

    “废物,为了这么点小事居然惊动本殿!”司空钺听完,不禁火气更大,他喝酒正喝得开心,听闻山海殿走水了,惊得是兴致全无,甚至喝下去的酒水也变成了一身冷汗,结果搞了半天是一桩乌龙,还得他白白担心一场,怎能不怒,又是一脚踹上太监,竟然将人踹出了一丈远,这回那太监扑腾了半天才爬起来,不敢再呆在这里,唯唯诺诺地跑走了。

    “可是哪里走水了吗!”司空旭与宁渊这时也一前一后到了,望着眼前完好无损的山海殿,司空旭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

    司空钺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四弟,这便是你在行宫训养出来的好奴才,一点点风吹草动却说成走水,莫不是你在授意他们,故意戏弄本殿不成?”

    “皇兄误会了,奴才无用,害皇兄劳心,皇弟在这里向皇兄告罪。”司空旭忙拱手向司空钺拜了一记大礼,“回头皇弟一定好好训斥他们,绝不会再让皇兄不快。”

    司空钺哼哼两声,不耐烦地挥挥手,正要往回走,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个声音:“山海殿为皇上寝殿,兹事体大,小人觉得,大殿下为求稳妥,不如还是进去查看一番,确认殿内无误才好。”

    众人齐齐扭头朝发出声音的人看去,却是宁渊安静地站在那里。

    “殿内如何能够有误。”司空旭神色一凛,看向宁渊道:“奴才们都已经说了,不过是些树叶冒出来的烟雾而已,山海殿内里都用钢木架建,即便是外面真走水,也毁坏不了什么。”

    “小人方才说了,不过是为求稳妥。”宁渊低首道:“相信四殿下也不想山海殿里真出问题吧,凡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有哪里烧坏了,等皇上来之后才发现,不光四殿下您,连大殿下都会难辞其咎,小的相信四殿下你也不愿意冒这个险,是不是?”

    “你……”司空旭还想说什么,却遭司空钺一台手打断,“宁公子说得不错,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你自己遭殃便罢了,本殿可不愿替你担这干系,来人呐,给本殿将殿门打开!”

    既然是司空钺的命令,守在殿门口的太监不敢怠慢,急忙把那扇朱漆门推开,司空钺昂首阔步,第一个跨进了殿门里。

    外边的贵公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然都跟着来看热闹了,没理由不继续看下去,于是也一个个鱼贯而入。

    司空旭面色变了变,不禁看了宁渊一眼,眼神中透出一丝阴冷。

    山海殿中全是金灿灿的装饰,龙床,烛台,宫灯,极尽奢华,就连那张大床上铺盖的锦被,勾勒图案所用的也是细密的金线,以体现皇家威严,尊贵异常。

    “皇兄,你也看到了,这里分明一点事也没有。”司空旭有些急切地凑到正四处打量的司空钺身边,只想让他快些看完了出去,“晚宴上还有许多菜式未呈上来,若回去得晚了,只怕都凉了。”

    不怪他不着急,山海殿是帝王寝殿,而司空旭到了江州后,却一直冒着大不讳睡在这里,一来,服侍他的下人都是他的亲信,而且这里天高皇帝远,也不会有消息传出去;二来,他也不过是享受一番心理慰藉,借由这座帝王寝宫,来满足一下内心深处的私欲。

    若是被司空钺看出了这里曾经有住人的迹象,这种忤逆犯上的大罪,他可万万承受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送上,今日三更放完,小天使们要留言哟,爱你们~

    对了,解释一下上一章我剧透宁渊要穿回去的事,你们别想多了,这种穿回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二次穿越,而是某个情节安排的需要,肯定是还会回来的,毕竟重生这边才是主战场,囧啊也不知道我解释清楚了没有QAQ

第29章 严禁

    “山海殿里保持得如此光洁如新,四殿下功劳不小,皇上若是见了,定会龙颜大悦。”户部尚书的公子姚谦伸手在龙床边的盘龙柱上抚了抚,“竟连龙牙的齿缝里都纤尘不染,怕是天天都有人擦拭吧。”

    “姚公子过誉。”司空旭笑道:“此处为父皇寝宫,无论何时都脏乱不得,必须时时清扫。”

    “皇弟果然有心。”司空钺负手在殿中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任何损坏过的痕迹,想到桌上那份吃了一半的穿山甲,便不愿在这里再耗下去,正要出门,忽然听见龙床上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叮铃”。

    他抬头一看,是一个悬挂在床幔上的小琉璃灯不知被什么触动了,晃了两晃,并且随着晃动,从中间落下几颗极其细微的颗粒,别人或许注意不到,但司空钺自小练武,眼力不比常人,立刻双眼一眯,“那是什么东西?”

    “殿下,您在说什么?”周围好几个公子都是一愣,显然什么都没有发现,司空钺却已大步上前,掀开床幔,看着龙床上铺陈的明黄色锦被。

    锦被像是才换的新的,表面光洁无瑕,也十分明显地映衬出了落在上边的东西,不过是几颗比指甲盖还要小上许多的白色香丸。

    司空钺拿起一颗,闻一闻,香味甚是甜腻,他回头看着司空旭道:“皇弟,历来父皇寝宫所用的都只是龙延香,你这是什么香丸,为何又要放在琉璃灯里?”

    “皇兄,那不过是寻常的梨花香而已。”司空旭脸颊有些僵硬,“皇弟是见近来春日,而梨花香清甜应景,才在自己的寝殿里用了一些,且我有将香料至于琉璃灯中,用烛火发散的习惯,想来是奴才不懂事,居然也放了些到这山海殿来,我回头一定好好责罚他们。”

    “梨花香是用梨花花瓣加上檀香制成的,香味清甜幽微,闻久了也不会呛人,四殿下果真好品味,正巧父亲曾对我说过宫内库存的梨花香快要用尽了,内务府想新采购一批,不知四殿下用的是哪种梨花香,若是好的话,我也可让我父亲向内务府的公公推荐一二。”礼部侍郎家的刘公子年方十五,向来不拘小节开朗活泼,直接上前从司空钺手里拿过那粒小香丸,嗅了嗅,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定定地不说话。

    司空钺看着他,“刘公子,你怎么了?”

    “没怎么。”刘公子摇头,盯着手里的香丸,“这香味是很像梨花香没错,可感觉又偏腻了些,和寻常梨花香不太一样。”

    “哦?”司空钺眼光眯起,瞥了瞬间变得不太自然的司空旭一眼,对刘公子道:“本殿对香料不甚了解,依刘公子来看,莫非这不是梨花香?”

    刘公子抓了抓脑袋,“我也不太能确定,或许将这香丸放到香炉里烧一烧,我就能分辨出来了。”

    “不过只是一些香丸而已,刘公子又何须在意。”司空旭出声道:“江州地处偏北,而梨花香盛产于江南,此处本就寻不到什么好的梨花香,或许味道才会不同些……”

    “皇弟,本殿怎么瞧你好像有些紧张?”司空钺忽然打断司空旭的话。

    司空旭眼神一变,知道司空钺已经起了疑心了,只好闭上嘴巴,同时暗自懊恼,明明已经把其他地方都收拾好了,为何偏偏漏掉了琉璃灯里的东西。

    不过那玩意,即便他们查出来不是梨花香,应当也不会知道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他逐渐按下一颗心,只想着等司空钺他们退走后,要彻底将整个山海殿收拾一遍。

    司空钺的直觉告诉自己,他应当是抓住了司空旭的把柄,司空旭一直言辞闪烁,这香料里肯定有名堂,立刻差人端来了一方小香炉,将这香丸丢进去,不过片刻功夫,一阵清甜的香气就从香炉里飘散出来。

    当即便有几个用过梨花香的公子微微点头,这香味,分明就是梨花香的气味,不过闻起来没有他们在华京用的纯粹,想来是如同司空旭所言,江州偏北,没有好原料,做出来的香料品级也不高。

    司空钺也吸吸鼻子,除了要比寻常梨花香甜腻些,这也的确是梨花香的气味,再看向刘公子,那刘公子却一直皱着眉,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看情形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轻哼一声,领会到或许的确是自己太多心,挥挥手,就想让太监将香炉撤走。

    “这里面加了海马油。”冷不丁的,一道温和绵长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也让司空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司空旭的脸上顿时一片苍白,猛然转过身。

    宁渊就站在他身后,一身素白色的袍子,双手拢在袖袍里,头发只用一根发带束着,整个人清淡得仿佛一汪空气,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像利爪一样,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

    “这梨花香里面掺了海马油。”宁渊缓缓抬起眼,又重复了一遍,到这时,司空钺才回过神来,“海马油?那是什么?”

    “是从一种海中鱼类体内提炼出的油脂,有催情的功效。”宁渊慢条斯理地说着,“床笫之欢时,以此油点灯,效用堪比媚药,若是与其他香料调和混用,药效随着香气挥发,则效用更好。”

    “什么,你说这东西是媚药!”司空钺大惊,挥手打翻了香炉,又立刻指挥太监们开窗通风,脸色阴沉地盯着司空旭,“四弟,你告诉本殿,父皇的寝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司空旭紧紧抿着嘴唇,他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可还是强迫自己镇定,“皇兄明鉴,我完全不知道宁公子在说什么,也从未听说过海马油这种东西,宁公子,本殿有得罪你的地方你直说便是,为何要这般诽谤本殿!”

    司空旭说得情真意切,好像真的对此全然不知一般。

    司空钺疑惑地眯起眼,也望向宁渊,才发现他就是之前在船上折断了玉箫的人,一时眼神闪烁了两下,道:“你说这梨花香里掺杂了催情的东西,可为何在场如此多的公子都闻了,却毫无情动之状出现,污蔑皇子可是大罪,甚至株连九族,你可要想清楚了!”

    “大殿下,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小人认为定是这家伙在胡诌,满肚子坏水地想污蔑四殿下。”说话的人是宁仲坤,他很早之前便识得了司空旭,同时受过司空旭三两次恩惠,自然是帮着他说话。

    宁渊不为所动,只是道:“大殿下若是不信,不访用内息从手少阴心经运行至足少阴肾经,看看身体可有变化。”

    司空钺沉下眼,按照宁渊所说的将内息运行了一遍,忽然觉得一股细碎的燥热从下腹升腾了起来,顿时他脸色一红,急忙散去内力,可那个燥热却越演越烈,分明是媚药的功效。

    好在宁渊立刻又说道:“若想逼出海马油的药效,只需将内息反向运行即可。”司空钺立刻照做,随着一层细密的汗从背上冒出来,那股j□j总算消退下去了。

    “海马油药性强烈,药效却不快,若等自然发作,至少要吸上一炷香的时间,殿下只吸入了一点,若是不用内力催发,药效很快就会自行散去,也感受不出来。”说完了这一句,宁渊便不再出声,从头到尾,他连头都没多抬,好像说的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

    事实胜于雄辩,司空钺看向面色已不再如之前那般沉稳的司空旭,“皇弟,你好大的胆子,这种东西也敢往父皇的寝殿里送,可是想造反不成!”

    司空旭抿了抿嘴角,依旧不愿意低头,他只是将姿态放得更低,抱手道:“皇兄明鉴,海马油这种物事我连听都为听说过,又如何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宁公子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连海马油这等稀罕东西的药性都如此了解,想必是早有算计,想要陷害于我,大皇兄切莫轻信了小人!”

    到这时,宁渊才抬起头来,他轻轻眨了眨眼,忽然笑了,“四殿下这话难免可笑了些,宁渊生在江州,长在江州,今日与殿下尚是第一次见面,有什么理由要陷害殿下?至于那海马油。”宁渊笑得更开,“因为之前船上家兄那席话,相比大殿下与在场诸位都知道,我是个娼妓所生的儿子,海马油这东西虽然稀罕,在烟花之地却还是能偶尔得见的,我能了解一些药性也属寻常。”

    他话一说完,周围看向宁渊的眼神里许多都带上了惊异。想不到他竟能如此落落大方地直言自己的身世,还显得不卑不吭,这份气度当真了得。

    人的身世由天定,只要不自贱,又何须太过在乎别人的看法。这是宁渊重活一世后明白的道理。

    “罢了。”司空钺一挥手,“你们各有各的说法,争论下去也不是个事,这行宫里如此多的奴才,我便找几个来审上一审,就不信审不出这香料到底从何处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下午偏头痛发作,码字一直没有状态,不好意思更新晚了,写得也不多,明天我会早点更新的,爱你们!=333=

第30章 严禁

    司空旭定了定神,但凡在这山海殿周围伺候的奴才,都是他从华京带出来的心腹,他并不担心司空钺能问出什么,只是如果司空钺铁了心要追查,总会发现那香料里面的确是添加了海马油,罢了,大不了推一个奴才出来顶罪,给司空钺一个说法便是,只是……

    他斜着眼睛看向宁渊,虽然琉璃灯里的东西没有收拾干净是他的失误,可从刚才到现在,他都有意识无意识地觉得宁渊是在针对于他,好像宁渊早就知道山海殿里有这些东西一般,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莫非是自己身边有人叛变,与外边互通消息?不应该啊,他与宁渊素未平生,而宁渊也没什么权势地位,又何以能收买自己身边的人与他互通消息!

    难道……这宁渊其实只是个烟雾弹,他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人不成。

    司空旭生性谨慎,可因为这样,他也十分多疑,这么一想,他当下肯定了宁渊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个想要对付自己的人,而这个人肯定不是司空钺,因为如果司空钺知道这些事情,才不会同自己绕圈子,早将他扣下了,那人明显是想借着司空钺的手对付自己。

    到底会是谁呢。

    此时司空钺的侍卫已经押着好几个看守山海殿的太监开始了讯问,可那几个太监全都晃着脑袋一问三不知,司空钺来了气,立刻吩咐上刑,将那几个太监打得鬼哭狼嚎,却依旧什么都没问出来。

    司空旭轻轻后退了一步,斜着眼睛望向殿外,殿外一名衣着朴素的侍卫接收到了他的眼神,立刻明白了司空旭的意思,后退两步去了。

    宁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但他却缓缓垂下眼睛,没有作声。

    那个侍卫叫高峰,是司空旭的左膀右臂,帮他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宁渊也看出来了,司空旭是打算找人顶包。

    毕竟海马油的事,那些奴才嘴巴很紧,无凭无据,司空钺不能把司空旭怎么样,其实宁渊也没打算把司空旭怎么样,他所要的,只是借着这些事给司空钺一个警醒,让他知道司空旭可不是会安分守己的人,另外,也是给司空旭制造一个假象,让他怀疑有人躲在暗处准备对付他。

    宁渊太了解司空旭的性格了,因为自小活得谨慎,所以养成了敏感多疑的脾性。司空旭一定会看出自己是在针对他,但他肯定不会认为针对他的人会是他宁渊,无论从家世还是地位宁渊都不够格也没理由,他只会往更深处怀疑,针对他的也许是宁渊背后的什么人,可那这个人是谁呢,是他的父亲宁如海?或者宁如海背后还有别人?

    怀疑与猜忌可以给司空旭带来庞大的心理压力,同时也会给宁渊带来一张保护伞,宁渊就是要让司空旭尝一尝有一个人潜伏在他背后,随时准备给他捅冷刀子,而他偏偏查不出到底是什么人的感觉,他也相信,在弄清楚这一切之前,司空旭不会来对付自己,因为司空旭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在估量好得失之前,他不会“打草惊蛇”。

    很快,高峰便将一个小太监押到司空钺身前,那小太监脸色发白,结结巴巴的招供了是他私下里在做倒卖催情香料的生意,在打扫山海殿时,无意间把自己手里的香料当成了梨花香摆上琉璃灯,纯属无心之失,求司空钺恕罪。

    司空钺并不蠢,也看出来司空旭不过是在找人顶包,但瞧那几个奴才嘴硬的模样,他知道再这样下去是问不出什么了,便轻哼一声,“将这种脏东西弄进山海殿,简直不知死活,拉出去乱棍打死。”

    那小太监浑身抖得如簸箕,却没有说一句讨饶的话,任由侍卫拉出去了,很快便是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司空旭刚想松一口气,又听见司空钺对他喝到:“至于皇弟你,你管教下人不严,也难辞其咎,既然你管不好这些奴才,本殿就待你管一管,从今日开始,我会派人接手行宫内外事宜,顺便帮你好好调-教这些奴才,省得父皇来了之后会惹他老人家生气!”

    “是,一切但凭大皇兄吩咐。”司空钺咬紧嘴唇,行了一礼。

    接手行宫内外事宜,那他有许多事情便都做不了了,甚至连进出都要小心翼翼。

    闹完了这一出,司空钺负着手,大步出了殿门,他还要回去继续品尝那盘穿山甲,司空旭立刻抬步跟在他身边,只是转身的时候,他愤愤地朝宁渊看去,却刚好对上宁渊的眼睛。

    宁渊对他露出一记微笑,笑容又干净又亲和,看得司空旭心中莫名一紧。

    明明是如沐春风的笑容,他却只觉得邪门。

    是夜。

    晚宴结束,因天黑路难行,司空钺便下令让那艘海龙王送江州本地的公子们回城,自己则早早去到司空旭给他安排的寝殿歇下了。

    司空旭原本还想将两个美艳的舞女送去司空钺身边侍寝,却被他推了出来,直言喝得太多,不胜酒力,难以消受美人恩。

    司空旭却明白,以司空钺那股好色的性子,哪里会有难消美人恩的时候,他不过是起了警惕心,在防着自己而已。

    抿紧嘴唇,司空旭打发走了那两个舞女,独自回到了住处,而高峰已经等在了这里,见司空旭进来,他立刻单膝跪地,道:“殿下,您让属下查的事情属下已经查出来了,那条雨蛙蛇的确是无功而返,被人直接折断玉箫抓出来捏死了。”

    “果真!”司空旭用力一张拍在放了茶水的圆桌上,英挺的眉毛紧紧皱起,“可知道是什么人所为?”

    “就是。”高峰看了他一眼,“就是那位江州宁府的宁渊公子。”

    “又是他。”司空旭冷哼一声,“当真是什么事都与他有关,我便怀疑山海殿外那堆莫名其妙燃起来的树叶也是出于他之手,他便明摆着是来同本殿作对的,真是可恨!”

    “还有一事。”高峰踟蹰了片刻,缓缓道:“事后,属下曾悄悄潜入山海殿一探,发现那几粒放置于琉璃灯里的香丸并非是自行掉落下来的,而是被人用暗劲从灯里震出来的。”

    “暗劲?”

    “是,而且动手之人内力修为不低,殿下您也知道,凡是能修到真气外放,可隔山打牛境界的,已经可以称为内家高手,何况此人以气劲隔了那么远撞动琉璃灯,不光没有惊动任何人,连力道也掌控得恰到好处,未损坏琉璃灯而震出其内香丸,这份操控真气的本事,已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了。”

    “你的意思是……”司空旭深吸一口气,“莫非这宁渊还是个内家高手?”

    “不可能!”高峰当即反驳,“能将内功修炼到这般精细,没有数十年的浸淫绝无可能,那宁公子如此年轻,怎可能是他。”

    司空旭一想也有道理,“可若不是他,莫非还有别人。”

    “这便是属下的怀疑。”高峰道:“属下怀疑,方才在山海殿内,还潜伏着一个宗师级的内家高手,与那位宁公子是一伙的,而且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包括属下。”

    宗师级!司空旭眼神连变,除了那些不世出的隐士高人,大周摆在明面上的宗师级高手拢共只有四位,且全是极有身份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潜伏在一边做暗算人的勾当!

    “高峰,你莫要胡说!”司空旭已变了脸色,“你肯定是弄错了,那宁渊怎么可能会有宗师级的人物帮他!”

    “或许是属下弄错了也为可能。”高峰也点点头,“但属下相信,即便那人不是宗师级,光是一直潜伏在侧,而属下,包括其他侍卫竟无一人能察觉,只是这份功力,便一定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

    “你功夫已经算是很了得了,竟连你都觉得厉害?”

    “殿下赎罪,此人武功,属下估计即便是属下,加上其他所有侍卫齐攻,都不是那人的对手!”

    司空旭身子明显颤了两颤,他便知道,他便知道,一个武安伯的庶子,哪里有能力来与他作对,不想那个隐藏在背后之人居然能请得动这样一个高手!高峰对他忠心不二,绝对不会说谎,只怕如果那人想要刺杀自己,以身边的几个侍卫来看,自己竟然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到底是谁,到底是拥有怎样势利的人想要对付自己。一个个名字从司空旭脑子里滑过,他俊美的五官微微扭曲起来,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竟然感受到一阵生死危机,而这样的危机感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高峰,你去给我查,就从武安伯府下手!”思虑了许久,司空旭咬牙切齿地说道:“尤其是那个宁渊,调查一下他的身世是否真如外界传言那样,再调查一下他平日里都通谁有来往,与哪些人有接触,但是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也绝对不要进入武安伯府内部,本殿怀疑你说的高手就潜伏在那个宁渊身边配合他行动,若是你被发现了,只怕有性命之忧。”

    “是!”高峰领命,迅速退出了房间。

    司空旭独自在房间正中站了站,才发现周围一片漆黑,他竟忘了点灯,忙掏出火折子,颤抖着双手打算去点桌上的一盏油灯,可他双手抖得实在厉害,点了半晌,不光没点着灯芯,还将油灯打翻了。

    “该死的!”他怒吼一句,用力将火折子掐灭,扔在了脚下。

    宁渊的本意就是想吓吓司空旭,可他却料不到自己居然能如此事半功倍,将司空旭吓成这般模样。

    只能说多亏了他修炼的《涅槃心经》,这功法从经络运行上便特立独行,比起其他内功需要修炼到一定的深厚程度才能真气外放,这份功法只要真气在体内形成了大周天,再弱的真气也可以通过手指上的经脉外放出去。至于高峰所说,将真气控制得炉火纯青那一茬,不过是宁渊内力不高,真气也弱,这样一股真气,射出去想被人发现都难,更不用说损坏不算脆弱的琉璃灯了。

    说白了,高峰那通将司空旭惊成这般模样的推论,不过是他们在自己吓自己而已。

    而此时的宁渊,已经带着肿了一张猪头脸的宁湘回到宁府,柳氏见到宁湘那副惨样,当即扑到他身上,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说今天早点更新呢,结果陪父母出去吃饭,又更新晚了血泪,我对不起你们QAQ

    从过年到今天一直呆在乡下老家,亲戚太多了,好在大后天就要结束假期回家去,我家里的电脑可是有小!黑!屋!

    小黑屋这种神器不知道有多少小天使知道呢?装备在身完全日更不是梦啊捧脸

    PS:码字中间难免忙中出错,欢迎捉虫,我会统一修改,爱你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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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子归来介绍:
小说《庶子归来》温暮生/著,庶子归来全文阅读
生母早逝,胞妹夭亡,自小受尽冷眼折辱
苦熬多年,本以为遇见毕生至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怎料最后却遭那人亲手绑上火刑架
再世重生,庶子归来
生父不慈,嫡母伪善,姨娘恶毒
一群嫡兄庶妹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高门府第,短的是亲情,长的是算计,拼的是心狠手辣
他扬眉冷笑,这辈子,他要好好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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