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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更俗     踏天无痕txt下载     踏天无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燕京途中

    燕州九十余郡,号称百郡,燕京位于百郡之中,四周是一片极其辽阔的楚江平原,距离武威军驻守的河西诸郡,虽然只有一万两千余里,但中间相隔着山高壑险的秦潼山脉,一路关卡重重,路途艰险。

    姚兴被驱逐出姚氏,记忆也被抹得支离破碎,陈海保留姚兴到河西诸郡之后的记忆,但对楚江及燕京的记忆已是模糊,唯有那张清丽如春花初发的脸蛋,还清晰的浮现在他支离破碎的记忆里,午夜回想,内心还隐隐悸动。

    陈海知道他这是受姚兴残留记忆的影响,这隐隐悸动,一如他对苏倩的情动。

    河西诸郡连接诸府县的驰道,大约在十数步到二十数步宽窄,而大燕立国时所修筑的连接诸郡的驰道,标准足足有九十步宽。

    即便是横跨秦潼山脉的驰道,除了极少数特别险峻的关隘外,沿峡谷修建的大部分驰道也都有九十步宽,驰道两旁开挖沟渠排除雨水,又种植大量的柳樟桃等杂树护道。

    将近千年的光阴过去,柳樟桃李等寻常可见的杂木,有不少经历千年岁月苍劲如故的矗立在驰道的两侧,在这寒冬时节,迎着凛冽如刀的风雪,陈述着大燕立国千年的荣光。

    寒冬时节,驰道上也覆盖着冰雪,两侧万仞山岭似戟似剑……

    四五十辆精铜所铸的厢车逶迤而行,每辆精铜厢车都有十一二米长,厢壁镌刻玄奥的道篆,隐隐牵动着天地间神秘的力量,这些道篆能使每辆精铜所铸的厢车,既坚固又轻盈,随时都有数缕旋风托裹着车身,都有六到八匹青狡马拖拽,很快很稳的在驰道上疾行,风驰电掣,一点都不拖慢骑队的速度。

    此次入燕京参加闱选的弟子,多为贵宦出身,车马随扈都不是什么问题,但为了避免队伍过于庞大,拖延行程,出河西郡就有必要进行一些限制。

    进奏使葛玄乔及进奏副使陈烈等人各得两辆精铜厢车,供本人及近随居乘;三百闱选弟子里,近五分之一的女弟子,除了越城郡主董宁身份尊贵,独乘一辆厢车外,其他女弟子包括陈青在内,与随行女侍都只能挤乘二十辆厢车,还有二十余辆厢车装满必要的补给。

    玉龙山惨败给太微宗及武威军很大的教训,除非必要,辟灵境以上的弟子在外饮食起居都极其小心。

    绝大多数的男弟子,不管身份多尊贵,都与扈从编入骑队,御马而行。

    此次进燕京陈情,由太微宗祖师堂首座葛玄乔,担任进奏使。

    葛玄乔之下,除了陈烈担任进奏副使外,还有三名明窍境强者随行,负责统率扈骑及打点沿途通道等杂琐事务。

    三名明窍境强者都是道衙兵的悍将,以董氏族人董潘为首。

    董潘年近五旬,脸容枯瘦,即便是在葛玄乔面前也不苟言笑,作为进奏副使兼任都武尉将军,是千余扈骑的统领,同时他又是董氏族人,在这一行人马当中的地位,甚至还要比陈烈略高一些。

    而董潘麾下十数宿武校尉、点检校尉,两人有明窍境初期的修为,其他人无不是辟灵境巅峰,都是配得上道衙兵的精锐悍将;百骸十二主气脉,又分阳阴两属,陈海才修成玄阳六脉,挤到董潘跟前担当点检校尉之职,多少有些不够看。

    在其他人的眼底,陈海是作为陈烈的“嫡子”,才捞上点检校尉这项肥差的,要不然的话,不要说苏原、吴蒙二人了,便是周钧、葛同的修为都不在陈海之下,似乎也更适合担任点检校尉的武职。

    陈海才不管这些出身河西最精锐道衙兵的骑卒悍将以及其他内门弟子们会如何看他,他所率的两百扈骑,都是昭阳亭侯府的私兵,也只需要听从舅父陈烈发号施令。

    *********************

    河西到燕京,关山险阻,千余扈骑簇拥四五十乘精铜厢车日行千里,也需要半个月才能横跨六郡赶到燕京。

    这么漫长的路程,昼行夜宿,十分的辛苦。

    陈海最初还担心他本人离开河西郡太遥远,神魂意念就无法通过蛇镯潜入血云荒地,一路东行,他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不过,随着距离的延长,也非没有一点影响。

    进入天峡郡境内,神魂意念再通过蛇镯潜入血云荒地,虽然时间极短,短到可能只有十分之一瞬时,但陈海还能感觉到存在一闪即逝的滞后。

    这时候离开玉龙山已经有七八千里之遥。

    这也亏得陈海除了已经正式开始修炼玄阴六脉外,也通过傀儡分身参悟更多蛇鳞书所记录的道篆,精神念力有极大的增强,才能感知到这极短瞬时的滞后。

    这种随距离延长而感知到的滞后感,令陈海意识到,太微山或玉龙山附近,极有可能存在一处入口,能进入血云荒地。

    这个猜测,并没有让陈海感受到丝毫的欣喜,相反还像是有一块巨石沉重压在他的心头。

    太微山或玉龙山附近若真有入口进入血云荒地,也就意味着大群的罗刹异鬼,有朝一日或能从血云荒地侵入太微山、侵入燕州,这是陈海难以想象的一幕……

    也许那些武侯级的罗刹巨魔,并不见得比道胎境绝榜强者强出多少,但罗刹一族的血炼异能太恐怖、太霸道了,陈海深深怀疑在大规模的战事中,道胎境绝榜强者到底有没有能力正面对抗武侯级罗刹巨魔,更不要说罗刹域还有着令左耳、龙帝苍禹都深深畏惧的“几个老鬼”!

    队伍里有两乘精铜厢车是拔给陈烈使用的,每乘精铜厢车都有四米多宽、十一二米长,就像一间厢房架八只车轮上,用八匹青狡大马拖拽。

    陈烈居乘的厢车,内部也分内外厢室,外厢室供近扈侍卫,内厢室铺设华美的兽皮,卧榻、矮几、书架都是用上等的青檀木打造,路途颠簸,但书案上燃一炉檀香,一缕淡青色的烟雾似云飘摇不散。

    还有一辆厢车,供苏原等陈烈的近随居乘。陈海作为点检校尉,有吴蒙、葛同帮他打点一切,他隔三岔五也躲到厢车里偷懒。

    这辆厢车,分隔出四间小的厢房,陈海与苏原等人在车里歇息,也互不干扰。

    陈海原本不敢在葛玄乔面前擅用蛇镯,但这些厢车都炼入小型的防御阵法,遇敌时,五十多辆精铜战车环环相扣,阵法勾连为一体,就临时形成一阵小型的坚固城垒;而人坐在密闭的车厢里,强者也休想用神念窥探。

    也正是如此,陈海即便是在漫漫途中,也不至于就断了与血云荒地的联系。

    即便担心太微山有出入口连接血云荒地,但陈海对河西诸郡的命运之关心终究是隔了一层。

    除了舅父陈烈对他是情真意切的关怀跟宠溺之外,就连陈青都没有彻底消除对他的敌意,陈彰等人更是心存敌视跟轻蔑,他就想着,倘若有一日噩梦成真,他知会舅父统率近随及家小远走高飞就是,才不会管罗刹异鬼侵入燕州后会是怎样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

    这也不是他所能承担的责任。

    陈海神魂意念每次潜入血云荒地,不再奢望能进入神殿谷附近,主要也是带着血奴姚老根往更偏远的区域移转。

    有血奴姚老根相助,陈海又成功收服三头武卫级罗刹异鬼,都是被他吞噬大半血肉精华之后,再进行强行控制。

    罗刹异鬼,层次越低,自我意识越弱,看上去极易被罗刹魔神的煞威慑服,但遇敌时根本无法如臂使指的控制进退。

    陈海先后慑服了上百头武卒级罗刹异鬼,但都折损光了。

    武卫级罗刹异鬼自我意识强些,战斗本能更强,虽然凶残如故,但都有着不弱凡民的灵慧。

    虽然控制这几头武卫级罗刹异鬼的过程很困难,也容易噬主,但恰恰血奴姚老根等四头武卫级罗刹异鬼自我意识更强,在遇到大群罗刹异鬼时,还能知道进退,最后在陈海身边都勉强保存下来,没有折损掉……

    吞噬血奴等四头武卫级罗刹异鬼的血肉精华,傀儡分身覆裹全身的鳞甲血色变得越发的浓郁,甚至都微微发紫,防御力更强,而同时傀儡分身的力量、爆发力及速度更强、更快,甚至都已经不比血奴姚老根巅峰时稍弱。

    这时候,陈海才敢将一些基础的武道秘形,传给姚老根等四名血奴,而不用再寝食难安的担心它们随时会噬主,还为它们挑选巨魔残骨磨制成锋利的战戟装备起来。

    血云荒地里的工具有限,即便裂谷石岭里能找到一些矿石,陈海也没有办法铸造大件的护甲,陈海更多是用渗炼之法,艰难的将赤髓铜等矿铁逐步的炼入骨戟之中。

    陈海这么做,除了增强战戟的强度及锋锐程度外,更主要的还是在战戟之中形成真元运转到戟刃的通道,这样他才能将十步断水斩等武道绝学的威力真正的发挥出来。

    陈海还用一截弓形残骨及罗刹血筋,制成一张巨骨弓,这样他与血奴姚老根等四头武卫级罗刹异鬼配合,战术选择上则能更灵活。

    而此时,陈海犹没有实力,去正面挑战成群的罗刹异鬼,哪怕是小群的罗刹异鬼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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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血腥苔

    (周末一更)

    复活的罗刹异鬼虽然数量极巨,但血云荒地则是要比想象中庞大、辽阔得多,或许不见得就比燕州稍小。

    傀儡分身站在一座千余米高的断崖上,陈海往四周望去,血云笼罩的大地还是一片荒凉,雷电交织的血云之下,纵横交错的裂谷里,岩浆像潮水般汹涌。即便是武卫级罗刹异鬼意外落入这些岩浆湖,也会在眨眼间化为灰烬,血肉骨骸化为岩浆的一部分。

    也许是足够偏僻,陈海他们已经有几天在附近没有遇到其他罗刹异鬼出没,也算是好不容易能歇下来喘口气。

    陈海这时候将姚老根等四头血奴分派出去,警戒、搜索敌情,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教会四头血奴借地形潜伏进行侦察、警戒、搜索的办法,自己才稍稍省事一些。

    傀儡分身盘膝而坐,开启识海,四名血奴被陈海炼入识海的四缕神魂,仿佛四枚光茧落在罗刹魔神秘相的掌握之中,陈海能感应到两名血奴正潜在以他为中心的对角线两端,关注着外围的动静,而姚老根与另一名血奴正在以对角线为直径的区域内活动。

    对角线的极限距离是四十里,在这个范围内,陈海他不仅能感应到这四头血奴的存在、方位,还能简单感知这四头血奴的情绪波动。

    这样的话,即便是有强大的罗刹魔或大群的罗刹异鬼逼近,陈海也能有一些反应时间。

    陈海心里想,要是有足够用于侦察及搜索敌情的血奴,这时候再去想着控制大量的低级罗刹异鬼,或许更合适些。

    这样,遇弱则可以吞噬蚕食;遇到有强敌逼近,他就可以提前率领大群罗刹异鬼,不至于手下的罗刹异鬼每次都不受控制,拼个干净。

    这时候姚老根的神魂产生一丝波动,似是喜欢情绪,陈海神色一振,不知道姚老根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傀儡分身在犬牙参互的崖谷掠行,迅速往姚老根那边纵去,陈海想看看姚老根到底发现了什么。

    一座巨大的裂谷,难得裂谷里没有岩浆涌动,谷底是平坦的石地,两侧错落大量的岩洞,姚老根就在一座深不见底的岩洞之中。

    陈海摸进去,就见岩洞的四壁上长满厚厚的一层类似苔草的红色植物,姚老根正小心翼翼的拿骨戟,将一小片苔草割下来,大概是打算带回去给身为魔主的陈海验看,没想到“魔主”已经亲身赶过来了。

    陈海扣了一小片苔草,放嘴里嚼了两口,满嘴腥苦,确是血腥苔无误。

    在逃离神殿谷的途中,陈海也不时发现血云荒地虽然干涸、荒凉到极点,但在一些裂谷深处或岩洞里还有一些苔类或蕨类植物生长。

    这种血红色的苔状植物,嚼起来有浓烈的腥苦味,陈海以前就遇到过,他称之为血腥苔。

    血腥苔有没有毒,陈海不知道,毕竟傀儡分身的肉身颇为强悍,根本就不怕普通的毒草,而食用这种血腥苔,能够恢复少量的精气真元,是他在血云荒地目前为止发现的几种可食用苔草之一。

    往生大阵初起之时,大量的罗刹残魂进入血云荒地,借遍地的残骸复活。这些复活过来的罗刹异鬼自相残杀,吞食彼此的血肉维持生命。

    在罗刹异鬼形成大小不一的族群之后,即便罗刹族群间厮杀不断,但这时候通过猎杀其他族群的同类血肉即便还是主要的食物来源,却已不能维持大规模的罗刹族群。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即便是武侯级罗刹巨魔,也无法统御多大规模的罗刹族群,最低层的武卒级、武卫级罗刹数量最为庞大,却还需要进食,需要稳定的食物来源。

    随着血云荒地深处各种岩生苔类、地底灌木林的发现,这也为罗刹族群开辟出更多的食物来源,但就目前而言,还有不足。

    陈海看这座岩洞足有数千米深,洞壁高陡,绝大部分都覆满血腥苔,而在外面长达百余里的裂谷里,这样的岩洞有好几十座,心想仅仅是定期进岩洞收割这些血腥苔,差不多就能维持一个上千规模罗刹族群的日常消耗。

    姚老根也极为兴奋,它转世之前的记忆虽然支离破碎,但自追随“魔主”之后,成长极快,知道它与魔主要在这片荒地唯有建立隶属于自己的族群,才能立足。

    而建立族群最根本的,还是要有稳定的食物来源。

    不然的话,它们如何控制那些饿疯了的罗刹异鬼?

    建立族群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这边有大量的血腥苔,一旦被其他的罗刹族群发现,必会过来抢夺,他们还没有阻止其他罗刹族群侵入的能力。

    陈海沉吟片晌,想到一件事,便摧动真元凝聚于指端,凭空虚画,就见指端凝聚一缕灵辉在半空极速绘写,等陈海一气呵成绘就道篆时,就仿佛永恒的一团灵辉凝聚在半空中,牵动四周的天地元气!

    血奴姚老根不知“魔主”此举何意,很快就见有一滴血色的汁液在这空灵辉里淅出,滴落下来。

    血奴姚老根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待第二滴血色汁液滴下来,才伸出密覆血鳞的爪子去接,迟疑的舔了一口,腥苦涩口,与血腥苔嚼入口的味道一样,这才惊讶万分拿还不是很熟练的罗刹语问道:“魔主,这是血腥苔的汁液?”

    陈海点点头,他虚凌绘就的是凝水符篆而已,采集的确实是血腥苔的汁液。

    要是在燕州,消耗真元绘就凝水符篆,差不多可以将身周二三百米内的水汽都凝聚到一起,但血云荒地极其干燥,他摧动真元施展凝水符篆,顶天能凝聚十数滴水而已。

    这座岩洞里也没有什么水汽,但陈海想到施展凝水符篆或许采集不到多少水汽,但说不定可以将血腥苔的汁液直接聚集出来,没想到他灵机一动的尝试,还真就成功了。

    看到灵辉里凝聚的血腥苔汁液越来越多,血奴姚老根极兴奋的将用一截大腿残骨制成的骨筒从身后取下来。

    待半空这团灵辉完全消失时,半米高矮像水桶似的骨筒,都已经收集到半筒的血腥苔汁液,左右岩壁三四十米范围内的血腥苔,都像脱水似的干枯起来。

    虽然血腥苔汁液被凝水符篆榨取出来,但附在岩壁上并没有死去,只是看上去枯萎了,之后必然能通过极其发达的根系从地底吸取水份重新长得旺盛起来。

    血奴姚老根虽然前世记忆支离破碎,却甚至要比普通人更聪慧,看到眼前一幕令它兴奋,心想用这种办法采集血腥苔汁液,不仅不用担心秘密会泄漏,每段时间能采集的量必然比将整片血腥苔割下来要多得多。

    陈海接过装血腥苔汁液的骨筒,喝了一口入喉,满口腥苦自不用说,入喉后微微发热,药力似暖流化作精气充盈百骸,心里也暗暗高兴,估算这一口汁液都堪比一枚精元丹了,而且对他也没有什么副作用。

    不过,陈海还要考虑很多。

    他要考虑血腥苔汁液长期食用,对低级罗刹异鬼会不会有什么隐藏的毒性,也要考虑一头武卒级罗刹异鬼,每天定量食用多血腥苔汁液才能满足基本消耗,同时还要考虑,通过供应血腥苔汁液,到底能不能对最低层的武卒级罗刹异鬼形成有效控制……

    也许他可以在这里先小规模的建立起忠诚于他的罗刹族群来。

    不过,他不可能每次都是亲自进入裂谷岩洞采集血腥苔汁液,就需要在附近寻找能炼制符篆的材料,批量绘制凝水符由姚老根等血奴来施用才行,陈海暂时还不想将符篆之学传给血奴。

    *************************

    有了这些想法后,陈海就积极实施起来。

    陈海一方面率带着血奴转移到附近的裂谷里潜伏起来,在血云荒地里满世界寻找能替代符纸、用于绘制符篆的材料,另一方面则令血奴出去捕捉更多的武卒级罗刹异鬼回来强行降服。

    他还利用这些武卒级罗刹异鬼做一些更多的实验,看这些低层次罗刹异鬼有血腥苔汁液可以服用,不再那么饥饿了,是否更容易控制。

    陈海对制符之法缺乏足够的研究,刚开始也是漫无头绪。

    好在陈海随队伍一路东行,虽然担任点检校尉,但实际上诸多事务都由吴蒙、周钧、葛同等人分摊了,他即便在路途中也能抽出大量的时间,向舅父陈烈请教符篆之学,研读相关的资料。

    葛玄乔那边,想到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珠子,陈海是不敢轻易接近的。

    陈海同时也有大量的时间躲到厢车里,神魂意念通过蛇镯潜入血云荒地里去。

    陈海的行为落在别人眼里,实在是平淡无奇,无非是仗着陈烈权势偷机耍滑而已,地位最高的祖师堂首座葛玄乔整日昏睡醉酒,董潘即便看不惯陈海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也不会为这种些微之事跑去跟陈烈说什么。

    然而这一切落到越城郡主董宁眼里,董宁心里又禁不住生出诸多的疑惑来,但她在七上峰藏经阁受到过教训,有此前车之鉴,心里再好奇,也不会再贸然凑到陈海面前来找不痛快。

    千余扈骑簇拥着四十多辆厢,一路晃悠悠走了近二十天,终于是来到进入燕京前的最后一道关隘秦潼关……

第一百零八章 流民塞道

    “这么多流民!”

    周钧勒住马,站在崖头看着拥堵在秦潼关前仿佛蚁群的流民,头皮发麻的说道。

    陈海他们一路东行,看到有不少的流民在驰道两侧滞留,到处都能看到倒毙道侧的饿殍,驰道两侧的匪患也极严重,大多是流民结寨为寇,甚至还不知好歹的冲出山来,想要抢劫他们的车队。

    这次山贼匪寇在陈海他们面前,自然是被杀得屁滚尿流,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无论是降是俘,陈海他们最最后都交给地方府县处理,但也没想到秦潼关前会有如此之多的流民滞留,站在高崖下眺望下去,就见密如蚁群的流民,差不多将秦潼关前驰道两翼数十里范围内的山野都占满了。

    陈海心里粗粗估算,怕有上百万流民停留在冰天雪地之中嗷嗷待哺。

    陈海莫名被龙帝苍禹带到这异世,说实话打心底对燕州民众的命运并不怎么关心。

    这些年关西的旱情很严重,不仅仅武威军治内流民频频作乱、饿殍遍地,陈海他们这次东进燕京,一路过来途经天水郡、天峡郡以及秦潼山脉等地,所见也是村寨凋零、田野荒芜。

    一路看到驰道两边的饿殍积尸,陈海心里也淡漠,而此时看到如此之多的流民聚集,皆衣衫褴褛、面黄饥瘦,陈海也是头皮发麻。

    眼下这么多的流民堵在秦潼关前,自然是想通过秦潼关进入燕京逃荒。

    此时还不清楚秦潼关以东的灾情如何,但从各地流传来的邸报看,想必也并不轻松,帝国自然不可能打开关隘,放任大量的流民都拥挤到帝都附近,搅乱民生秩序,然而各地救灾抚民之事,进行得似乎也不顺利。

    秦潼关修建峡谷之中,两侧山岭高逾万仞,是通过秦潼山脉进出燕京的必经之路,也是京西第一雄关,陈海他们选了一处高崖爬上来,看那百余米高的城墙嵌在石峡之间,不仅仅城墙镌刻密密麻麻的道篆,两侧的石峡陡壁也是灵辉烁动,隐隐有无尽道篆在流转。

    秦潼关看上去巍峨无比,也衬托得城下的流民小如蝼蚁。

    流民聚集再多,也不可能有能力将有着万夫莫开之险的秦潼关冲开,但流民聚集不走,秦潼关里的精锐守兵也不敢犯天下之大不韪出兵驱赶……

    “你看那里!”吴蒙手指某一方向,要陈海、周钧他们看过去。

    玄阴六脉,吴蒙已经修成一半,修为即将踏入辟灵境后期,而玄阴六脉与眼窍、鼻窍、耳窍等相通,每修成一脉都能大幅提升六识感知以及修炼相应的六识神通。

    此时的吴蒙,眼力要比陈海、周钧更强一筹。

    陈海摧动能增加六识感知的弟子鱼印,循着吴蒙所指看过去,就见驰道东麓的一座山坡上,有十数名黑袍人在人群里走动,还有数人往他们这边看来,似乎早就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又是黑袍人!

    陈海眉头皱起,他们初战玉龙山时,就在叛乱的流民军里看到过这些黑袍人的踪影;之后他们假扮鹤翔军袭夺池山城里,又是三名黑袍人突然出现揭穿他们的身份,差点害他们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陈海没想到在秦潼关前的大群流民里,会再次看到这些黑袍人的身影。

    这些人所穿黑袍,皆是左衽短襟,与关西的服饰有一些差异,比较特殊,又都以帽兜遮住头脸,陈海能肯定前后三拔人应该都是一伙的,但陈海想不透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始终与流民纠缠在一起?

    而且陈海还记得,池山城一战,在张怀玉、厉向海率部驰援之前,三名黑袍人就先率千余鹤翔军南撤的将卒从池山城北逃了出去,之后骑营封锁池山城到鹤川岭的通道,都没有发现这队人马的行踪,这队人马应该是往东撤出兰川郡了……

    池山城一战过后,陈海也将黑袍人的形迹,通过舅父陈烈上报大都护将军府,也不知道大都护将军府那边有没有重视,总之还没有什么回应反馈过来。

    这伙黑袍人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到底都有他们的身影?

    “你们黑袍人出没的山岭,那附近流民好像也更有秩序、更有组织,看来他们在秦潼关前所谋也大啊!”吴蒙眼力过人,很快就看出蹊跷来。

    陈海也注意到十数黑袍人出没的山岭前,有不少流民穿戴简陋的兽皮铠甲,还有流民手持竹矛竹枪在山岭下值守……

    大群流民集聚,只要不大肆攻县掠野,陈海他们作为过境的客兵,就无权干涉,但进入秦潼关的道路被流民堵住,才是陈海当前迫切解决的大问题。

    陈海待要与周钧、吴蒙返回宿营地,将他们所侦察到的这一切禀告上去,看舅父陈烈与进奏使葛玄乔以及另一位副使董潘如何处置眼前的难题,这时候有一点黑影从秦潼关城方向掠出,是一头硕大无朋的巨禽。

    巨禽羽翼边缘流转淡淡金芒,远远看着就知道不是凡种,还有一员青甲将领骑在巨禽的背上,正往他们这边飞过来。

    “秦潼关都武尉将军帐前宿武校尉屠子骥,见过诸位,你们可是要进秦潼关的武威使军?”那名身穿青甲的青年将领从巨禽上飞跃下来,朝陈海等人拱手致礼道,或许是陈海长得魁梧悍勇颇引人注意,青年将领屠子骥都禁不住多打量了陈海两眼。

    秦潼关位于大燕帝国的腹地,平时仅有一万精锐守卫,总兵授都武尉将军衔,是帝师虎贲八军旗下的将领。

    而眼前这青甲将领,看着也就二十五六岁,身材要比魁梧的陈海矮上半头,但长得丰神俊朗,眼瞳边缘有像瓷器一样的光泽形成一道淡淡的晕芒,这是十二条主气脉都修成、修炼到大周天圆满境界的征兆。

    辟灵境巅峰修为,在军中应算是有着不弱的实力,但似乎应没有资格担任宿武校尉这样的中层将职。

    不过更令陈海瞩目的还是那头羽色青黑但边缘有金芒流转的鹏鸟,敛翅站在那里,甚至都要比他们身后的青狡马高大,而站在陈海他们面前,妖瞳睥睨之间所透漏的强悍气息有如王者之般,竟然要比舅父陈烈座前那头青鳞雷鹰还要略强一筹。

    姚兴在姚氏时,不问世事一心潜修,即便没有被抹除部分记忆,对同为燕京八族之一的屠氏子弟也不甚熟悉,陈海心里想,要是这头鹏鸟是眼前这青甲将领屠子骥的座骑,而屠子骥年纪轻轻又能身居中层将职,那他在三十六王侯之族的屠氏地位,即便不是嫡世子,在嫡支子弟里也极重要的人物。

    “武威进奏使帐前点检陈海,见过屠校尉,”陈海行礼道,除了介绍身后周钧、吴蒙外,又依照规矩相互验看印信,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这么多流民堵在秦潼关前,有多久了?”

    “秋后拥来的流民就越聚越多了。”屠子骥说道。

    “这么久了?”周钧都觉得极其意外,声调都拔高了一截。

    秦潼关是燕京联络燕西诸郡的要道,秦潼关距离燕京城不足千里,上等的青狡马、乌鳞驹一天能跑两个来回,这么重要的一处关隘竟然被流民堵了两三个月!

    虽然公函文书,可用灵禽传递,但商旅断绝两三个月,损失得有多大,而秦潼关守兵或者说帝京那边竟然放任这样情况的发生,没有果断的进行处置,这实在是太令陈海、周钧他们意外了。

    但想想也是,没有足够的时间,秦潼关前也不可能聚集这么多的难民、流民。

    “……”屠子骥也不想这难堪的一幕落在西郡的客人眼底,尴尬的一笑,说道,“流民成患,宫中又数月未有新的旨意传出,诸部官佐就如何处置这些流民又争执不下,我们就只能封锁关隘,防范更多的流民涌到京师附近……”

    看各地汇聚过来的邸报,陈海知道京师附近的府县近年来也是大旱蝗灾不断,要是两三个月前才开始封关,意味着此前可能已经有大量的流民拥入京师附近,应该是京师附近不堪重负,诸部官佐才决意先封锁通道,但这也意味着燕京附近将近瘫痪了。

    只是宫中数月未有旨意传出,又是什么鬼?

    宫中数月未有旨意传出,那鹤翔军找谁告的御状,而他们又是奉谁的帝旨进燕京陈情?

    陈海他们从河西郡出发时,可没有想过燕京这边会是一团糟。

    但不管怎么说,要如何应对燕京的这团乱局,也该是葛玄乔、舅父陈烈他们头痛,陈海也只能先带着屠子骥往宿营地走去。

    ************************

    陈海他们临时的宿营地,是距离流民聚集区百里外的一处官驿城寨。

    在武威进奏使兵马赶到之前,这座约不足里许见方的官驿城寨正被数万流民包围着。

    驿寨里虽然有百余驿卒守卫,但将弱兵寡,当时秦潼关又未发兵解困,只能紧闭寨城,还是陈海他们赶到,才将哗闹的流民赶走。

    陈海带着屠子骥赶回驿寨,就见舅父陈烈正陪同祖师堂首座葛玄乔及董潘站在城头眺望附近山野里的流民。

    “民怨煞气好重!”

    陈海爬上城头,就见葛玄乔眺望着秦潼方向颇有感慨的说了一句,而舅父陈烈及董潘都是眉头深锁,似对葛玄乔说出的这简单六字深有感触,也深感忧虑。

    陈海看秦潼关城方向,被重重山嵴遮挡,看不到秦潼关前的流民,就见山恋之前风清云淡,看不出有什么煞气的样子。

    “屠子骥拜见葛师叔!”

    屠子骥上前给葛玄乔行礼。

    葛玄乔定睛打量了屠子骥两眼,迟疑的问道:“你是谁座前的弟子?”

    “家师陈玄真知道葛师叔要经秦潼关入帝京,特别嘱咐子骥遇见葛师叔,要以师礼相待。”屠子骥恭敬的说道。

    “哦,原来你是疯道座前的弟子,”葛玄乔似想起什么事情,颇有感慨的说道,“我应该想到你是疯道的弟子,想疯道最图自己自由快活,但欠你屠家的人情,这辈子估计也只会将你屠氏子弟收到门下传授道法!”

    陈海心里心里有些意外,即便他不知道疯道陈玄真是哪一号人物,但既然与葛玄乔平辈相交,那陈玄真座前的真传弟子屠子骥,就比他的辈份还要高一辈,日,见人就矮一截的感觉真不好受,要不是怕葛玄乔眼睛太毒,拜到他门下修行,真不能算是错误选择。

第一百零九章 赤眉邪徒

    屠子骥代表秦潼关守将出来联络,如何进秦潼关完全可以推给陈烈、董潘他们去头痛,但屠子骥是疯道陈玄真的真传弟子,一贯没有正形的葛玄乔难得的热切起来,将董宁等人都唤到城头与屠子骥相见。

    “这个陈海是陈隽老儿的徒孙,你师傅疯道应该晓得的,”葛玄乔最后也将陈海正式介绍给屠子骥知晓,说道,“这次要还是你师傅疯道他们一小撮人主持闱选,你记得告诉你师傅一声,太微宗这十几个人,他要给安排好一点的名次……”

    葛玄乔公然就要求师傅在闱选评定时作弊,屠子骥也是苦哭不得,但看董宁等十数人道根都稳固,即便不用特别照顾,也能在闱选时获得不弱的名次,唯独陈海修为在同龄人里也未免太不够看了一些,心想葛师叔莫非是要师傅额外照顾这人?

    陈隽乃陈族老祖,道丹境中期修为,时岁已经有两百四十岁,近年一直都在闭关修行,此前姚兴投奔太微宗,也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陈隽老祖的面。

    要是以陈氏宗谱论,陈隽要算陈海的玄太祖,但陈烈入宗门在陈隽门下修行,而陈海又在陈烈门下修行,故而以宗门辈份论,陈海算是陈隽的徒孙。

    屠子骥心想陈隽与师傅一样,都是地榜有名的人物,要是眼前这人真是陈隽最宠溺的徒孙,都托到葛师叔亲自开口求情,到时候照顾一二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在董宁等人听来,同样也是觉得葛老祖是想要额外照顾陈海一二。

    太微宗这次有近三百弟子要参与天枢院的学宫闱选,但最杰出的也就董宁等十数人,都被葛玄乔喊到城头来与屠子骥相见。

    董宁等十数人无不是辟灵境后期乃至巅峰修为,都有自信在学宫闱选时脱颖而出,心有傲气也不希望受到什么额外的照顾,也不想葛老祖帮他们说话求情,而此时见葛老祖竟然有意额外偏袒陈海,心里对葛老祖怀有不满,同时也更瞧不起陈海。

    陈烈自然感激葛玄乔帮陈海说话,董潘也是微微诧异的盯着陈海,这一路上没见葛玄乔与陈烈这外甥有什么接触,这时候竟然帮他说话?

    叫这么多人盯着,陈海头皮发麻,心想葛老道这时帮他说话,简直是帮他树敌,但也只能重新以宗门辈份跟屠子骥论资排辈,毕恭毕敬的说道:“陈海到时候还要请屠师叔多加照顾!”

    屠子骥倒也没有什么傲气,但也不可能因为葛玄乔多说一句,就多么重视陈海,只是客气的说道:“这都应该的……”

    董潘这时候就直接将话题转到怎么进秦潼关这事上来。

    虽然辟灵境弟子都能勉强御风飞行数十里,不用担心会被关前山谷聚集的流民所阻,同时也有近百头巨型灵禽随行,可以直接将千余扈从驼入秦潼关城,但笨重的精铜厢车以及诸多坐骑都要舍弃掉。

    这显然不是大家所能接受的。

    那就只能强行撕开流民的封堵,继续沿驰道进入秦潼关。

    屠子骥此次出关城联系,也是希望能里外配合,将武威军的使团骑队迎入秦潼关。

    “流民皆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我率部下驱赶,为车队清出道路来!”董潘帐前一员校尉这时候迫不及待的就要请战出去。

    在他看来拥堵秦潼关前的流民虽然有百万之多,但有两三百道衙兵精锐结阵出击,就足以将流民都从驰道赶下去了。

    “我们刚刚在关前的大群流民里看到黑袍人的身影,这些人在玉龙府叛乱时也曾出现,我们或许还是要小心防范着一些!”陈海说道。

    除了葛玄乔这样的地榜强者外,董潘所率的千余骑卒,是大都护将军府帐前最精锐的道衙兵,不仅是百战悍卒,还几乎个个都有通玄境中后期的修为底子。

    董寿刚率三千道衙兵精锐就敢逼近鹤翔军的鹤川岭防线,可见道衙兵是何等的精锐,他们是不用太担心秦潼关外的乌合之众,但如果秦潼关外的上百万乌合之众,真要受那些黑袍人的鼓动哗变,一起围攻上来,他们也不可能丝毫无损的进入秦潼关。

    流民看似孱弱,但要是饿狠了,完全没有活路可走,这时候受人鼓动蜂拥而上,还是有些杀伤力的。

    何况,燕京虎贲八军都不愿出兵驱赶这些流民,他们有必要双手沾满流民的鲜血进入帝京城吗?

    舅父陈烈都只是排名第三的副使,陈海此时更没有什么话语权,但也硬着头皮委婉的提醒大家记起当年玉龙山惨败的教训。

    “陈校尉也注意到黑袍人了,”屠子骥显然也早就注意到有黑袍人在流民中活动,恨恨的说道,“他们都是赤眉教的邪徒,没想到这时候都已经猖狂到不躲在暗中捣鬼了!”

    “赤眉教?”陈海等人第一次听到赤眉教这个名号,讶异的问道。

    在燕州百郡,诸多宗门皆有目录入册,名义上又受天枢院辖管,这些都是正式有资格在燕州开设山门、招揽门徒弟子传授玄法的宗门,肯定没有所谓赤眉教的一席之地,而在燕州之外,陈海也没有听说过赤眉教。

    陈烈也不清楚赤眉教是怎么回事,不然早就会跟陈海解释了。

    葛玄乔、董潘微微蹙眉,似乎知道一些详情,但董宁等人又是满脸的迷茫。

    “这些黑袍人自称是太平道宗的子弟,因祭酒以上的人物除了身穿左衽黑袍外,还都用赤褐石抹涂双眉,各地往来的公函里,皆将他们称为赤眉教的邪徒,”屠子骥解释道,“近年来诸郡频频大灾,这些赤眉邪徒又跑出来掀风作浪,在各地掀起不少乱事,已成一患,但奈何天枢院还视之为小患,不能下定决定斩草除根……”

    屠子骥这话里的信息量不少,但陈海这时候也不方便究根问底,说实话黑袍人并没有给武威军造成多严重的冲击,甚至受黑袍人鼓动的流民叛军南投鹤翔军,还给武威军制造了南侵的口实。

    大队人马具体要怎么进秦潼城,还得是葛玄乔、董潘及他舅父陈烈拿主意,而哪怕是董宁等闱选弟子里的佼佼者或董氏子弟,这时候都要比陈海他更有话语权;陈海作为点检校尉之一,这时候只有奉命行事的资格。

    葛玄乔本人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一改以往的疏淡,亲自出驿寨察看流民,流民虽然已有初步的组织,但不足以能直接冲击到他们的车队,最终商量决定,由四十多辆精铜厢车围出一座可移动的矩形车城,沿驰道东进,徐徐逼近秦潼城。

    三百多弟子都在车城内严阵以待,而千余扈骑分成四队,从驰道两侧的山野通过,掩护车城的四角,防范流民冲击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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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多座精铜厢车都是太微宗所炼制,车体内都炼入小型的防御法阵,可以说每一乘精铜厢车都是一件大型的黄级中上品法宝。

    当这些精铜厢车首尾环环相扣,炼入车体的防御法阵还能勾连浑成一体,所牵动的天地之力也浑成一体,四十多座精铜厢车就顿成一座坚固的车城。

    这时候再在车城内辅以大量的青狡马拖拽、推顶,就是一座坚固的移动堡垒。

    当然,这也是武威军大都护将军府才能拿得出的大手笔,玉龙大营也就都护将军董寿帐前精锐,能组成同样的一座移动车城。

    葛玄乔对流民存有体恤之心,严令扈骑谨守车城四角,以驱赶流民、疏通驰道为主,防范流民冲击车城,没有必要,严禁随意结阵冲击杀戮两翼的流民。

    而在车城结成、真正开始往秦潼关移动之时,在陈烈等人的护持下,葛玄乔亲自站在首车之上,一股风舒云卷的苍茫气息从他身上往四周八方弥漫出去,陈海甚至能看到有一缕淡淡的云流虚影缠绕葛玄乔的周身……

    这云流虚影是那么的浩渺苍郁,令人心生顶礼膜拜的冲动,陈海所掌握的碎裂真意,也情不自禁的在胸臆间鼓荡,要与之共鸣。

    陈海知道葛玄乔这正是以他毕生所参悟、掌握的道之真意沟通天地元力,而且葛玄乔所掌的道之真意已经快达到在体内具体化形的境界了,这是道丹境行将圆满的迹象。

    太微宗会再出一位道胎境强者?

    这一刻,除了陈烈、董潘等开启识海的明窍境强者,能真切感受到葛玄乔所掌握的道之真意是何等的强大之外,其他弟子都只能直观的感受到葛玄乔身上释出的强大气息。

    陈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胸臆间鼓荡的碎裂真意压制下去,但这时候葛玄乔侧过头朝他眨了眨眼,他心里忐忑跳了一下,心想莫非葛老道知晓他已经掌握了完整的武道真意?

    陈海也来不及想太多,很快就见葛玄乔释出的气息卷动四野风云变幻,就见絮状乌云翻滚着往驰道上空遮覆过来。

    说来也是奇怪,鱼鳞状的絮状乌云往驰道上空裹来,层层收紧,最后仿佛拧成一条上达百许里的长索,单单就遮覆在驰道的上空,另一头已经抵达到秦潼关前。

    乌云里雷电隐隐轰鸣,天现异兆,吓得拥堵在驰道上的无数流民,纷纷往两侧的荒野里逃去,但也有些彪悍的流民不信邪,横在驰道上不肯退去。

    这时候乌云狂风大作,冰雹裹着冷雨哗然而下,在这寒冷时节将那些不信邪的流民浇成落汤鸡,也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不得不往驰道下退去。

    这便是道丹境巅峰强者的实力,但葛玄乔不惜耗费**力施展神通,用意不在杀人,还是将流民从驰道上驱赶下去。

    这一刻,却依旧有不少眼神凶烈的流民悍然不退,想在武威使团的车城前表现他们无谓的勇猛。

第一百一十章 秦潼关城

    “滞留驰道,片甲不留!”董潘拔出佩剑,剑芒仿佛灵蛇般在剑首吞夺,挥剑直指前方,命令道衙兵精骑出击。

    葛玄乔已经足够仁慈了,不想双手沾染鲜血进入燕京,但这时候还有流民顶着风雨站在驰道上不倒,作为千余道衙兵扈骑统领的董潘,这时候就不会再有半点的留情。

    两队各百余骑道衙兵精锐风驰电掣而出,沿着驰道两侧出击,挥舞战戟,仿佛两头凶恶的蛟龙,车城经过处要还有流民敢滞留于驰道的,皆无情毙杀,很快就见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

    陈海率部峙守车城侧后,没有什么压力,能看到道衙兵精锐杀出的情形。

    道衙兵的底层将卒,都以通玄境中后期的百战悍卒为主,但很显然训练更有素,骑阵聚散井然有序,特别是冲击堵道流民里,百余骑精锐的气息都隐隐浑成一体,予人憾然难摧之感。

    “大都护令董潘率千余道衙兵,护送葛老祖入燕京,也有展示武力之意吧?”周钧压低声音,跟陈海说道。

    陈海点点头,大都护将府军辖下,这样的道衙兵精锐将近三万,是百万武威军中精锐的精锐,当真可以说是一支纵横天下的雄军。

    葛玄乔心存仁慈,但董潘并不完全受节制,而他对这些流民则毫无留情,甚至对停留驰道两翼路肩上的流民,也驱铁骑无情的践踏,确保车城不受一点的威胁,很快十数里驰道及两翼路肩就留下数百具尸首。

    陈海、吴蒙、周钧、葛同率两百昭阳亭侯府怕属的扈卫守在车城的右后侧方,他们征战沙场,在经历过玉龙山流民叛乱的战事后,面对这些凶顽不退的堵道流民也是心硬如铁,以大弓铁箭形成三百米纵横的警戒线,阻止眼神里流露出杀戮与贪婪之心的流民从后面尾随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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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葛玄乔这样地榜都有数的强者坐镇,千余道衙兵精锐掩护侧翼,流民终究是没有敢大规模围上来冲击车城。

    千余扈骑簇拥着车城,往秦潼关城推进,陈海率部殿后,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敢有一丝的放松。

    虽然绝大部分的流民都还是乌合之众,但尾随车城至城下的数股流民,皆精悍彪勇,在冰天雪地里的赤胸露乳,手持竹枪、竹矛,眼睛里流露出桀骜不驯的凶悍之气,似乎背后要不是有人压制,他们一定会不撞南山不回头,要试试车城的防御力及千余道衙兵的杀伤力到底有多恐怖。

    而且这数股从后面逼上来的彪勇流民,破烂褴褛的衣衫虽然跟普通流民没有什么区别,但双眉都用赤石涂抹过。

    陈海记得屠子骥说过,从各地邸报文书中总结的情况来看,蛊惑人心的赤眉教,以往只有大祭酒以上的人物,才将双眉涂赤,而眼前这一幕很可能是赤眉教有了新的变化。

    这数股流民,都不像是有什么修炼底子的样子,但看着却比普通人显得强健勇武,而除了这些表相之外,陈海还能隐约感知到这些流民身上缠绕着某种古怪的气息……

    看舅父陈烈似乎都没有察觉,而是将目光盯着数里外的山头上,陈海也就沉默着没有多说什么。他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轻意暴露他已经掌握完整碎裂真意的秘密,他知道实是完整的碎裂真意,让他的六识感知远超同境界的师兄弟,感知到这数股流民的异常。

    此时有什么疑惑,他还是要在私下里与舅父交流。

    陈海将战戟膝盖,马首朝外徐徐往城门洞退去,同时也往数里外的山头看去,十数黑袍人正站在一棵古榕树下,正沉默的盯着这边,似乎都已经不再避讳让世人知道赤眉教众的存在。

    齿轮与铁索“咔咔”作响,重逾万钧的闸门缓缓降落,将不计其数的流民彻底的封挡在关城之外,陈海这才放松下来。

    流民虽众,还不足以威胁到有京西第一雄关之称的秦潼关。

    秦潼关的守将屠重锦,与屠子骥一样,皆是出身屠氏的子弟,论辈份是屠重锦的族叔,有着明窍境后期的修为,却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双厉目如藏星火,性情豪爽的走过来,给葛玄乔施礼:“葛师,还记得重锦否?”

    葛玄乔曾在天枢院梅渚学宫担任过祭酒,屠重锦年少时曾通过闱选,进入学宫修习,即便没有直接接受过葛玄乔的指导,客气称一声“葛师”也是礼数。

    “哈哈,屠大麻子,我记得你。”葛玄乔哈哈一笑,直呼屠重锦在学宫里的绰号。

    被葛玄乔这样的人直呼绰号,屠重锦视之为一种荣耀,带着关城诸将过来给陈烈、董潘等人见礼。

    虽然武威使团仅仅是从秦潼关借道,但屠重锦还是在将军府特意备下佳肴宴请葛玄乔、陈烈、董潘等人,执意要留大家在关里住宿一晚。

    陈海作为点检校尉,与其他校尉武官及董宁等三十余太微宗辟灵境后期弟子,一起赶赴屠重锦的宴请;其他人会安排另外的宴席。

    宴请上,也有人提及赤眉教及流民之祸,但与屠子骥的忧心重重相比,屠重锦对关城外聚集的上百万流民则不屑一顾,也不觉得赤眉教能成什么气候。

    “燕州百郡之宗门,无不经历千年之变迁,才成参天之树,赤眉教不是三五宵小借着大灾之年蛊惑人心才掀起些动静,但没有千年塑就的根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即便葛玄乔对流民渐成水火之势也感到忧虑,席间屠重锦也是满不在乎的说道,

    “而流民更是乌合之众,现在燕京争议不下,谁也不敢承担屠戮之骂名被对手攻诘,又拿不出切实能赈济灾民的条阵来,才让这形势看起来有些糟糕,但只要太子真正获得监国大权,果断发布政令,这些都只是癣疥小患罢了……”

    在这样的场合,陈海自然是保持沉默为好,但看董潘等将脸上的神色,大多数应该都是赞同屠重锦的见解,都不觉得流民及赤眉教能成什么大害,而葛玄乔以及舅父陈烈脸上隐有忧色,却也不会这进候当面驳斥热情宴请他们的屠重锦;这么做,并没有意义。

    他们这次入帝京,只是与鹤翔军的使者当面对质,为武威军争取更大的利益,帝京之朝政,与他们实无太大的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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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宿秦潼关的兵营,陈海等将领还有机会走上百米高的雄伟关城,眺望秦潼关内外的风景。

    密如蚁群的流民,已经再次将关外的驰道堵住,没有武威使团的武力,或者不借助巨型灵禽飞渡,商旅轻易是不能进出秦潼关了,而秦潼关以东,则一副太平盛世的样子。

    京畿附近应该也有流民滞留,但站在秦潼关城之上,却看不到踪迹,有可能是被驱赶到什么偏僻角落安置起来了。

    “再入燕京,你有什么想法?”

    陈海转回头,见舅父陈烈以及表妹陈青,在苏原、苏紫菱等人的陪同下,登上关城看内外截然迥异的风光。

    “我被驱出姚氏,姚氏为防止宗族绝学外泄,抹掉我一部分记忆,有关燕京的记忆,也支离破碎,是舅舅令我能在太微重获新生,”陈海说这段话有他的真挚情感在,动容说道,“而我更改姓名之时,应与姚氏再无半点瓜葛,但说实话,心里还有些忐忑!”

    陈青待陈海的态度一贯冷淡,俯首从城头看关外的流民,小如蝼蚁,疑惑的问道:“既然京畿诸将都视流民及赤眉教为癣疥之患,怎么不出手解决,这拖延下去,每日都不知道会有多少饿死!”

    陈青既便经历玉龙山惨败,对流民还是心存体恤的。

    “海儿,你怎么看?”陈烈问道。

    “……”陈海看左右没有外人,所说的话也不会传出去,在舅父面前也就没有什么藏拙的,说道,“诛心的说,一方面可是燕京有人想拿这些流民作为筹码,另一方面诸多藩镇或许也有隔岸观火之意,故而癣疥之患才迟迟不得解决。而更头痛的是,除了屠子骥极少数人外,京畿诸将及天枢院、太尉府的大臣们,要是都跟屠重锦一样的态度,对赤眉教不做深入的调查,就轻下断言,恐怕会滋生出大麻烦来。舅舅与葛老祖,应该都有忧虑吧?”

    “……”陈烈微微一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海已经说得更深了,再继续往下说,有些话就敏感了。

    苏原则是暗暗心惊,没想到陈海有勇有谋不说,难能可贵是在这样的大局之事还有着非凡的见识,单单看他粗犷外表、魁梧身量,还真是难以想象他会是一员智将。

    “时间也不早了,明天一早就要出秦潼关进驻梅坞堡,你也早早去准备吧!”陈烈说道,就连先下了关城。

    陈海注意到他与舅父交谈时,苏紫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对他们的谈话很有感触,心里奇怪,苏紫菱是陈青的近侍,即便她对流民及赤眉教之事有自己的想法,难道未曾与陈青交流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梅坞堡

    进入秦潼关,就算是进入京畿境内,距离燕京城也就剩九百里路程,骑营庇护车队,一天就能驰到燕京城下。

    然而作为武威军的进奏使团,葛玄乔也不能率领千余道衙兵精锐就直接进入燕京城,有诸多的规矩要讲。

    虽说宫中已经有数月未出帝旨,但统领诸郡宗门、军镇的天枢院、太尉府还正常运作着。太尉府掌管大燕帝国的军事调度大权,武威军、鹤翔军、武藏军诸镇名义上也都接受太尉府的管辖,陈海这时候才知道鹤翔军原来遣使到太尉府告状。

    葛玄乔作为武威军的进奏使,进了秦潼关后,还需要进一步获得太尉府的符诏,才能进入燕京陈情,与鹤翔军派出的使者进行对质。

    千余道衙兵精锐作为使团的扈卫兵马,依律也不能直接进入燕京城,进入秦潼关的次日,他们就先进入燕京城西郊两百里外一座名为梅坞堡的驿舍。

    梅坞堡建在秦潼关与燕京城相接的驰道旁,三十进院落围在高墙之中,建有箭楼、哨塔,仿佛一座小型的堡垒。楚江的支流秋野河从驿舍北面经过,驿舍建有坞渡小港,可以说是京畿西郊的水陆交会之地,兼之后山又有一片梅林,故名梅坞堡。

    梅坞堡原为太尉府指定专门用于迎送武威军使的场所。

    往年帝权隆盛之时,武威军大都护将军每隔三五年都要亲自赶到燕京述职,扈卫兵马都要停留驻在梅坞堡。

    虽然大都护将军董良已经有十数年没有再进燕京述职了,但也派专人驻守梅坞堡,以便能就近联络京中,可以说是武威军的私驿兼驻京联络处;平时河西诸郡往来于燕京的商旅,也有很多人会寄宿梅坞堡。

    兼之左右是水陆交会之地,附近村庄密集,梅坞堡同时也是一处颇为繁华的商埠。

    梅坞堡此前只有武威军委派的驿丞,率领二三十驿卒看管三十多进院落,十分清闲。

    即便不时会有军使携公函从河西驰来,少则三五人,多则十数人而已,梅坞堡这边派人协助联络京中太尉府或天枢院诸部即可。

    这次进奏使团竟然动用逾千道衙兵精锐,还有近三百参加闱选的弟子,再加上随行的扈从、侍从,顿时间就挤满梅坞堡内看上去还颇为宽裕的三十多进院子。

    上千道衙兵精锐还能挤一挤,但众人跨下坐骑最差也是要比陈海都高出一两头的青狡良骑,体形都异常的壮大,又足足有上千匹之多,只能在梅坞堡后山的梅林里临时开辟出一座马场进行安置。

    陈海所率昭阳亭侯府的两百扈卫私兵,梅坞堡就安排了三进院子,厢房、堂屋、耳房加起来也说二十余间房子,只能安排通铺,让二三百人都挤进去安置;还要安排人到后山看管马匹、厢车,即便是到燕京城外,陈海他们也没得轻松下来。

    较为难得的,有一眼灵泉从后山引入梅坞堡,使得坞堡内灵气充裕,是京畿西郊难得的一处修炼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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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海他们刚入驻梅坞堡,太尉府就派官员过来接洽。

    只是太尉府暂时还无法直接请葛玄乔等人进城与鹤翔军派出的使者对质,太尉府还需要对玉龙山前后所发生的事,先做一番独立的调查,才会听双方辩解。

    太尉府那边没有召见,葛玄乔、陈烈、董潘照例要留在梅坞堡,但真要这么被动,燕京有几人会站出来替武威军说话?

    该活动造访的,在与鹤翔军使团对质之前,都得活动造访到。

    葛玄乔坐镇梅家坞,他老人家这次是进燕京来撑场面的,抹不下脸低声下气的去做这些勾当,即便他出面交际,也是疯道陈玄真一流的人物;携厚礼进燕京造访诸部官吏、宗室及八族勋贵,自然是陈烈与董潘份内的事。

    陈烈知晓陈海不愿再与姚氏有多大的瓜葛,进城拜访、联络故旧也就只让苏原等人陪同,而留陈海在梅坞堡处理其他事务。

    以越城郡主董宁为首的太微宗三百弟子,与天枢院学宫派出的祭酒联系后,绝大多数人就选择当天直接进入燕京城,住进学宫安排的馆舍之中,准备参加年后将举行的学宫闱选。

    梅坞堡这边是太挤了,让这些太微宗的天之骄子们,与扈卫及随侍一起睡通铺,有些太为难人了,他们宁可进城住客栈,也要比留在梅坞堡强得多。

    何况他们这些弟子是过来参与天枢院学宫闱选的,进了秦潼关,就不需要再与进秦使团搅和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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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的闱选,可以说是大燕帝国的宗门科举。

    大燕帝国的中高层文武官员,实行的是察举制,由天枢院与宗阀世族共同行使察举权力;而大量的中低层文武官吏,实行的则是闱选制。

    每隔数年由诸宗推荐绝大多数修为踏入辟灵境的弟子,进燕京天枢院参加闱选,入榜者进天枢院学宫修行数年,再授文武官职。

    天枢院的学宫建在一条梅林石溪之畔,又称梅渚学宫,在大燕帝国的地位,相当于陈海所理解的太学、国子监。

    闱选制可以说是察举制的根基及补充,即便是诸多自成一系的军镇、藩镇,甚至一些属国,想要保证在帝国中枢拥有一定的影响力,每次学宫闱选都会选派天资优异的弟子参加

    燕州的宗门玄修,除了有天榜、地榜评价那些杰出的玄修人物之外,学宫每届入选的学宫弟子榜单,又名春闱青雀榜,排名居前者都会被视为燕州年轻一代最具潜力、也是极受宗门及天下重视的后起之秀。

    当世天榜、地榜中的人物,早年都在春闱青雀榜上占有一席之地,可见春闱青雀榜受到重视,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陈海、周钧、陈青这次也要参加闱选,但除了陈青先住进学宫馆舍,陈海、周钧刚到燕京,有一堆事要协助陈烈、苏原处理,就先留在梅坞堡,现在诸事都没有理出个头绪来呢。

    与鹤翔军使者对质,是葛玄乔、陈烈、董潘这些大人物的事情,苏原这次也特意到燕京来,决定将药师园兵甲铺开设到百郡之中的燕京城来。

    陈烈不再身居要职,仅凭借进奏副使的有限薪俸,还填补不了药师园养上千精锐扈兵的空缺,奇袭池山城所得的战功奖赏,也就够药师园支撑两年,故而兵甲铺的买卖还是要更大规模的铺开。

    统管昭阳亭侯府内务的苏原,不会长期留在燕京,而无论是陈海或周钧谁通过闱选留在燕京,都要在周景元等人的协助下,将在燕京城开设的药师园兵甲铺维持下去。

    最早初的计划,大家都是想着将兵甲铺开到燕京城,然而将药师园所铸造的良铁兵甲往燕州腹地输送,以谋商利,但一路看流民塞道,秦潼、天水诸郡的形势要比想象中严峻得多,陈海他们就担心从河西郡长途运输精良兵甲,更容易成为流民、匪寇盯上的目标。

    陈海与舅父陈烈及苏原商议,除了这次携带入燕京的一批兵甲外,还觉得他们有必要在相对平静的京畿地区治办铸造场,直接铸造精良兵甲……

    此外,越是兵荒兵乱,往返诸郡府县的商旅越缺乏安全感,在京畿地区护镖将是一门好生意,也能将昭阳亭侯府此时闲置的上千精锐扈兵充分利用起来。

    陈海主张在京畿开设药师园镖行,与兵甲铺互为依托,此时随他们进入燕京的昭阳亭侯府两百扈兵,就可以直接留下来。

    陈烈、苏原定下调子,剩下来的就是陈海带着葛同、丁爽、周景元他们去执行、去处理。

    丁爽、周景元等人,看似修为不高,却都是极有才干的人。

    也由于孙干、陈权、陈昱、陈彰等人都闲置下来,药师园此前的诸多事务、事权都要重新进行调整——周景元不可能再继续独掌矿场与冶炼场及上千奴工,葛同也不可能再继续掌握药师园寨城内外的防务跟治安;包括弟子营,陈海这次出发前,也都移交给孙干掌管……

    包括陈权、陈昱、孙干等人,都会先到黄龙渊道院任职主事,确保昭阳亭侯府的发展潜力不中断。

    葛同、周景元等人留在药师园,也不能再担任要职,陈海就将他们都带到身边,这时候正好都用得上。

    囤养扈兵及治办铸造场的场所,占地面积较大,只能安排在城外。

    周景元、丁爽携礼拜访驻守梅坞堡的官吏,得知梅坞堡北面临秋野河就有一座田庄,原主人畏惧京畿流民之祸,举家迁到燕京城里去了,田庄只有十数奴仆看管,也有意脱手出去。

    这座庄子距离梅坞堡才三里多路,各方面的条件都可以说是十分便利、优越,院落虽然简陋了一些,但加上三百余亩良田,仅需要十数河西良马就能换得。

    陈海他们这一次,除了五六百套兵甲外,还额外多带了四百多匹良马进入燕京,都是奇袭池山城所获得的战功奖赏。

    这些良马在河西郡卖不出高价,昭阳亭侯府内部也消化不了这么多的马匹,就趁这次难得的机会,将其中的一匹带到燕京出售。

    进入梅坞堡的最初几天,陈海与周钧、吴蒙、葛同他们所做的事情,就是将田庄置办下来,然而将隶属于昭阳亭侯府的两百扈兵及马匹,都迁到田庄安置下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故人踏剑来

    从梅坞堡走偏僻小道,沿秋野河北上,两三里外就是陈海他们新置办的田庄。

    田庄临河岸的滩地种有十数亩桃林,原主人也是雅趣之前,给田庄名为桃花坞,却令陈海想起“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的诗句来。

    秋野河作为楚河的支流,经梅坞堡的水面异常辽阔,寒冬季节水面就有十数里宽,田庄所属的三百余亩良田,是原主人从这一片河滩草泽里围垦出来的。

    除了一条偏僻便道通往梅坞堡前的驰道、东面接临秋野河的主水道外,田庄其他三面都是长满杂草、此时覆盖在皑皑白雪下的浅滩草泽。

    夏秋季水势极盛时,河水漫上来,田庄还被会淹成孤岛,要涉水才能走上梅坞堡前的驰道。

    不管流民会不会祸及京畿地区,陈海觉得他们都要必要做些防范。

    田庄除了会面临来自秋野河水面的攻击,其他三面倒也是易守难攻,四周的浅滩草泽开春后挖出一条沟渠开,三四百亩田地种上苜蓿、蒲菊草,就会直接当成马场使用。

    陈烈、苏原看过后,对桃花坞的地形也十分满意。

    旧主也是乡豪一级的人物,除了嫡系亲眷所住的正院屋舍建得精美,也有庄丁、奴仆居住的杂役院,可以充当临时的兵舍。

    田庄里堆积大量的竹木砖石,原本是旧主看到京畿流民成患、盗匪横行,准备用来建寨墙加强田庄防卫的,但最后考虑举家迁入燕京城,这些早就备好的建筑材料就便宜了陈海他们不需要额外筹备。

    除了二百扈兵外,还有三十多匠师、匠工随陈海他们进入燕京,大家一起动手,七八天时间就搭建出一片简易马棚,还多建成十数间竹舍,补充兵舍的不足。

    两百多扈卫及马匹都迁过来,条件虽然还是很简陋,却要比挤在狭小的梅坞堡宽松多了;临秋野河的松木码头也只需要进行简单的整理,就能停靠船只。

    陈烈这时候整日忙着与董潘随同葛玄乔,与太尉府的官员、鹤翔军的使臣交涉、争辩两军的恩怨与是是非非,陈海则留下整治桃花坞,到年节之前,都没有进入过燕京城,而是让丁爽、周景元他们进城挑选开设兵甲铺及镖行的宅子。

    从姚兴支离破碎的记忆,陈海还能大体拼凑出燕京城的雏形来,但对进城心存莫名的抵触,而齐寒江等寇奴兵,驱使他们上战场杀戮是满心兴奋,却不情愿给匠师打下手干杂活,也只有陈海能镇得住这些人。

    而临近年关,从北面迁来一大群流民,大约有两三万人,滞留在距离桃花坞约有七八里远的河滩地里。

    京畿辅县的地方兵马,过来驱赶过几次,但每次驱散后,隔天又重新聚集过来。

    这群流民绝大多数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超过半数都是老弱妇孺,聚集到梅坞堡北面的河滩地里,捕鱼、采摘野菜或向附近的村寨乞食充饥;地方兵马也没有办法滥用刀兵去屠戮妇孺,驱赶几次见都没有效果,也就不再过问。

    虽然陈海早就意识到京畿范围内也有大量的流民、饥民,但他都没有怎么离开过梅坞堡,这还是他首先在京畿范围内看到有大规模流民存在,就更不敢轻易离开桃花坞。

    肃清地方不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出面招抚流民,都是有违律令的事,地方府县都没辙,陈海只能与南面驻守梅坞的武威军道衙兵兵一起,加强北面的警戒,难有其他作为。

    年节前两天,陈烈在苏原的陪同,从燕京城赶回梅坞堡,陈青带着苏紫菱也从学宫回来一起过年关,还邀请厉玉麟及随侍乐毅到桃花坞来小住两天。

    太微宗这次参加天枢院学宫闱选的弟子里,有很多是陈海的熟面孔,董宁、解文琢、解文蟾、柴荣、厉玉麟等人,都要过来一试有无登上春闱青雀榜而名扬天下的机会。

    解文蟾被陈海狠狠的收拾过,即便是陈族宗主陈知义的嫡亲外甥,也躲着这边;解文琢跟这边关系也疏淡,柴荣都差点没有勇气同行进燕京,更不会在陈海面前露脸;而厉玉麟虽有傲气,但因为厉向海的关系,也见识过陈海的胆谋,与昭阳亭侯府走得亲近,这次从学宫馆舍出来,与陈青一起到桃花坞来渡年节。

    而在这一天,又多出上万饥民聚集北边河滩地。

    十数天时间,陈海他们来不及建造一道坚厚的寨墙将庄子保护起来,只在田庄的四角搭建了四座简易竹楼,作为哨楼,随时监视北边河滩地的动静。

    不时会有饥民进入田庄北面的草泽浅滩采摘野菜,陈海既是警惕,心里也是万分感慨。

    益天帝七十二年就要过去,他进入异世也有近两年半的时间,原以为这神魔皆有的世界,凡民再苦也应该是苦于在神魔践踏之下小如蝼蚁、无力挣扎,却没想过燕州竟然也是一个大灾与饥荒横行、饥民白骨遗野的世界。

    舅父陈烈、苏原以及陈青、周钧、厉玉麟他们都先到南面的梅坞堡参加宴请,陈海放心不下河滩地流民的动静,就留在桃花坞,怕真要出什么状况,从三四里外的梅坞堡赶来,也会拖延反应的时间。

    越是到年节、流民显得越是躁动,陈海越是不敢稍有大意。

    天色渐暗时,陈海站在东北角的哨楼上,看到有一道青色流光从燕京城方向驰来。

    青色流光距离桃花坞甚远,但凌厉的气机似刺窍金针般,扎得陈海难受之极。

    好强的气机!

    不管是友是敌,一声招呼不打,突然就直接往桃花坞这边闯来,陈海不敢有半点松懈,解下碧影剑就嗡嗡振响起来,通传在屋里喝酒的吴蒙、葛同、丁爽、齐寒江等人率扈兵穿戴铠甲出阵……

    青色流光在距离桃花坞三四里时停了下来,却是一支青色竹笛横在秋野河的上空,一名身穿半旧道袍、须发半黑半白的道人,一足踏在青笛之上,疑惑的扫了陈海他们数眼,似乎没有意料到这边竟然换了主人。

    青笛道人朝梅坞堡方向振声喊道:“葛老道,年节将来,快出来陪我下一盘棋过节,有二十年没有杀你一个痛快了,真是手痒死我了!”

    “都说疯道你闭关了,我到燕京半个月都没捞到你的人影,怎么今日跑到这里发疯,自找不痛快来了?”葛玄乔的宏亮声音,刚从梅坞堡方向传来,就见一道虹桥似的金光从梅坞堡掣出,直接落到秋野河的上空。

    葛玄乔从梅坞堡跨出,一步一里,三四步就已与那老道并肩站到一起,看他们脸上都有故旧多年不见的喜悦。

    这脚踏青笛的老道,竟然是屠子骥的师传、梅渚学宫八大祭酒之一的疯道陈玄真?

    这时候就见舅父陈烈以及董潘及屠子骥、董宁等六七十人,都纷纷从梅坞堡飞出,过来给疯道陈玄真见礼。

    这两天陈海都留在桃花坞,没想到越城郡主董宁以及这么多的太微宗弟子从学宫赶到梅坞堡来过年节了——柴荣、解文琢、解文蟾等平时都躲着陈海的等人也都在其中。

    陈玄真、葛玄乔站在秋野河的上空叙旧片晌,又往桃花坞外的桃林河滩飞去,陈海让齐寒江他们继续回屋喝酒吃肉去,他与吴蒙、葛同推开柴门往河滩走去。

    这时候陈玄真站在河滩上,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张带四脚的棋盘放到河滩上,显然是有备而来。

    陈玄真随后又从袍袖里取出两张木椅,递了一把给葛玄乔,两人在棋盘边坐下,他打量了众人一眼,最后落到陈烈的脸上,又从袍袖里取出一把椅子摆到棋案旁,说道:“你来坐……”

    “晚辈不敢失礼。”陈烈拘礼说道。

    “你迟早是我辈中人,早坐几天也不妨碍什么事。”陈玄真大咧咧的说道,指定要陈烈坐过来。

    陈烈能得疯道陈玄真赐坐,董潘却只能站着观棋,心里自然不会痛快,但难琢磨陈玄真的话意应该是指陈烈随时都能踏入道丹境,心想陈烈真要能修成道丹,在武威军及太微宗的地位就不是他这个董氏旁支子弟能及了——这么想他心里才稍稍平衡一些。

    陈玄真拉陈烈坐下,但手里还没有停,又不断的从仿佛无底洞的袍袖里掏出红泥火炉、小桌、一整套茶具、茶罐,又撇开自家的真传弟子屠子骥不用,取出一只三四尺高的大肚铜壶,直接朝正走下河滩的陈海抛过去,招呼道:

    “看你这娃儿长得高高壮壮,结实得很,气力应该不小,帮我们去打一壶灵泉水,再砍几株桃心木来浇茶……”

    日你娘的,要是看老子投缘,难道不该哭着喊着求老子我拜你为师吗,怎么只捞到砍柴烧茶的活?

    再说陈海莫名来到这异世,修行武道、学过骑射、研究过铸器、雕刻,却独独没有接触过茶道,也不知道砍柴浇茶有哪些规矩讲究。

    当然,这些陈海也只是心里想想,再委屈、再不情愿,也只能伸手去接那只已经抛到眼前的大肚铜壶,但没想到大肚铜壶却重得出奇,双臂一沉,差点被砸一个踉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欠债还奴

    这附近唯一的一处灵泉水口就在三四里外的梅坞堡,陈海接过大肚铜壶就往梅坞堡飞去。

    陈海虽然修行过丹鼎诀第三层功法衍出来的飞行术法御风诀,但御风诀对辟灵境初期的玄修弟子而言,除了消耗真元法力外,除了攀登特别险滑又没有坡度的悬崖,就没有多少太大的实用价值。

    而且这只大肚铜壶重得出奇,怕是御风飞不了三五十米就会从半空栽下来,陈海心想还不如施展云流步法撒腿狂奔来得快。

    要是路程更远点,陈海宁可将青狡马从马棚里牵出来……

    从梅坞堡飞出迎接疯道陈玄真的武将、弟子,都至少有辟灵境后期的修为,短短十数里地御风而行,都是十分的潇洒、快捷,没想看过大肚铜壶有多沉重,就看见陈海脚下笨拙,不要说御风飞行了,撒腿往梅坞堡跑去都难看得很。

    这些人都以为疯道只是随意指定陈海帮着打杂,羡慕陈海有侍候、接近学宫大祭酒的机会,但陈海表现又如此差劲,就有人就忍不住“嗤”的笑声来说道:“陈海样子长得粗鲁,虽然笨拙了些,却是适合干砍柴烧水的活……”

    柴荣、解文蟾虽然受陈海教训过,不会随意主动跳出来挑事,但有人出声嘲笑,他们就绝不会吝啬跟着嬉笑几声。

    陈青粉脸微微发烫,心想着陈海此前毕竟要算是陈族子弟,她轻视可以,但让别人轻视还是觉得难堪,禁不住想出声提醒陈海跑也该跑得漂亮一些。

    董宁还为当初藏经阁陈海击破柴荣六甲秘盾之事困惑不解,她倒不是轻视陈海,却也觉得陈海此时抱着大肚铜壶跑得怪异有趣,也都禁不住莞尔轻笑起来。

    陈玄真、葛玄乔却完全不管陈海,自顾自的在棋盘落子对弈起来,陈烈、董潘也不看陈海,而专心关注棋局,剩下的弟子里,唯有屠子骥心里满是震惊。

    屠子骥不是眼睛看出什么异常,而他心里清楚知道师尊陈玄真这樽吞江壶是一件玄级法宝,要是祭炼过,驱御起来轻如鸿羽,但实际则重达**百余斤。

    除了明窍境强者,谁都不能抱着八百斤重的铜壶御风飞行,而屠子骥也实在难以想象,辟灵境初期的武修弟子有几个人能像陈海这般,抱着**百斤的铜壶撒腿跑得飞快。

    难以想象陈海双臂竟然有两千斤以上的神力!

    屠子骥心里清楚,两膀子没有两千斤以上的神力,根本不可能将**百斤的铜壶不怎么费力就抱着跑动起来。

    屠子骥再看陈海撒腿而跑的姿态,看上去真是非常笨拙怪异,但隐然透漏某种古怪的节奏,错步间应有御力的玄妙,竟然使他跑得越发轻松起来……

    陈海代疯道陈玄真取水,梅坞堡这边自然不敢多嘴,但在梅坞堡泉眼接灵泉活水,半天都不见大肚铜壶装满,陈海肚子里又忍不住要大骂起来。

    陈海自然看得出这樽大肚铜壶是一件不弱的法宝,但怎么也想不到这大肚铜壶竟然跟疯道陈玄真的那件半旧道袍一些,竟然像无底洞似的深不见底。

    在泉口接了两炷香时间的水,都不见大肚铜壶冒顶,陈海再去抱大肚铜壶,重得跟生根似的。

    费力将大肚铜壶从灵泉口拖上来,陈海想要倒掉壶里的一部分水,但将大肚铜壶倾斜过来,也明明看到水里壶里晃动,却没有半滴水流出来。

    真是日狗了!

    陈海怀疑整只大肚铜壶这时候都快有三四千斤重了,只能摧动百骸精气,以抱柳之秘形,将大肚铜壶抱在肚子前,姿态更难看的往桃林河滩跑去。

    走下河滩才三里多路,陈海却满头大汗,浑身气力都像被这远没有装满的大肚铜壶榨得一干二净,好在赶在百骸精气及灵海真元榨尽之前,将大肚铜壶放到红泥炉边。

    陈海累得直叫唤:“前辈,陈海没有砍柴的力气了,剩下的杂活还是交给屠师叔他们去干吧!”

    “你这娃,让你干点活还挑三捡四的,葛老道竟还有脸求情让我开后门放你入春闱青雀榜?”陈玄真见陈海赖着不想干其他杂活,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算了,以你的修为,也不可能将这壶水烧开,就不再难为你了。”

    董宁等人自然都还记得,葛玄乔曾在秦潼关外就直接跟屠子骥说过,要找陈玄真大祭酒为陈海求情开后门,心里都想屠子骥在秦潼关时就将这一切写到信里,跟其师尊陈玄真大祭酒说清楚情况也很正常,但众人都没想到陈玄真大祭酒会在这时候公然提出来。

    而以陈玄真大祭酒的身份,这时候既然都主动提出来,那就意味着答应会在闱选给陈海照顾;而以陈玄真在学宫的地位,想要照顾三五人直接入学宫修行,也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柴荣、解文蟾等人不明白祖师堂首座葛玄乔为何竟会为毫无关系的陈海求情,也不明白学宫大祭酒怎么又会答应额外照顾陈海,这一刻他们心里又忌又恨。

    陈青也不明所言,太微宗此次有三百弟子参加闱选,但照往年的比例,差不多只有十分之一,可能还不到三十名弟子,有机会名列春闱青雀榜而入学宫修行,没想到陈海竟然直接获得一个内定的名额。

    这是怎么回事?

    苏紫菱秀眉更是大蹙,没想到事情怎么如何发展,没想到葛玄乔、陈玄真两位地榜都有数的强者,竟然直接要保陈海入学宫修行,难道说葛玄乔、陈玄真两位地榜强者,已经看出陈海被姚氏逐出族藏有蹊跷、决意要追查下去吗?

    葛玄乔、陈玄真两位地榜强者都明确暗示要保陈海能入学宫修行,诸多人心里羡慕、不解,甚至妒火烧心,却不会轻易表露出来,但柴荣这一刻心里有一股邪火怎么都压制不下去。

    他知道这时候质疑、挑战学宫大祭酒陈玄真的权威,是很不理智的行为,但他更不甘看着陈海什么都不用做,就能代表太微宗入学宫修行。

    这对他们这些真正天资过人、又真正出身世族的太微宗弟子来说,都只是十分之一的机会而已。

    柴荣壮着胆子,半真半假的问道:“弟子要是帮陈真人打一壶灵泉水来,也能入春闱青雀榜否?”

    见柴荣跳出来质疑,更多人都将满脸的不服气摆出来。

    大家这次都是代表太微宗参加天枢院的学宫闱选,要是有保送的免试名额,这个保送名额落到越城郡主董宁的头上,大家会觉得这是太微宗的荣耀,但竟然落到大家都瞧不起的陈海头上,大家自然不会服气,甚至视之为太微宗的耻辱。

    疯道陈玄道扫了诸多人一眼,落下一子,笑问葛玄乔:“太微宗怎么也有这么多的复杂事?”

    葛玄乔瞅了柴荣一眼,翻了翻三角眼,没好气的说道:“那你去将这大肚铜壶抱起来,沿着这庄子跑一圈回来,老道我也保你入春闱青雀榜!”

    柴荣知道惹葛老祖心里不痛快了,但他此时已经骑虎难下,走过去就要将大肚铜壶从河滩上抱起来。

    “柴师兄,你抱起这铜壶前,是不是将此前欠我的那件黄级上品法宝先还了我?”陈海见柴荣又跳出来找他的不痛快,自然也不能让柴荣痛快了,喘着气走过来将大肚铜壶按住。

    柴荣老脸涨得通红,哪里想陈海突然在这时候站出来跟他催债,他又不能说那件黄级上品法宝应该算越城郡主输给陈海。

    葛玄乔当初就偷窥过陈海与柴荣在藏经阁赌剑之事,但到这时候才识得陈海真是蔫坏透了,忍不住要哈哈大笑,侥有兴趣的盯着柴荣,看他会不会咬陈海的钩。

    “铁奴足抵一件黄级上品法宝了吧?”柴荣都快气昏了头,但在两位地榜强者面前他被陈海催债也无路可退,从怀里掏出一枚东西,扔陈海手里。

    这枚印章似的符印,约鸡蛋大小,中间镂空,一枚人形光茧被锁在镂空处。

    “缚魂印!”识货的人都认出这枚符印是什么东西,是控制妖蛮铁奴的缚魂印,从符印镂空处所锁住的那道人形光茧,能隐约看出妖蛮铁奴的模样,实是妖蛮被锁住的一缕神魂——陈海只要重新祭炼这枚缚魂印,就能掌握妖蛮铁奴的生死,从而令其永远受制于自己。

    柴荣将缚魂印交出,实际是将妖蛮铁奴及控制权交到陈海手里,抵销他之前的欠债。

    武力值过人的妖蛮铁奴,在燕京城也是奇货可居,价值绝不在一件黄级上品法宝之下。

    陈海将缚魂印收下,让到一旁,示意柴荣可以去搬动那樽大肚铜壶了。

    大肚铜壶高不到四尺,即便是用极特别的赤髓铜炼就,再装满灵泉水,顶天也就五六百斤的样子——柴荣气愤失去妖蛮铁奴,回河西难跟家里交待,伸手就朝大肚铜壶的鼻钮抓去,但骤然用力,右臂传来肌肤撕裂般的剧痛,大肚铜壶却纹丝不动。

    “……”柴荣没想到大肚铜壶会如此的沉重,就像是生了根一般,焊在河滩上纹丝不动,他转身正面对大肚铜壶,摧动真元涌入双臂再次去抓铜壶鼻钮,才硬生生的将生根似的大肚铜壶拔地抱起。

    柴荣直觉得似有一座山压在他的双臂上,周身骨骼被压得咔咔直响,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才勉强迈出第一步,却觉整个身子随时会被压垮掉。

    三四尺高的铜壶,怎么可能这么沉重?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生神力

    董宁、解文琢、解文蟾等人看到这一幕,都吓了一跳;屠子骥也都疑惑的看了陈海一眼,不知道陈海往这吞江壶里到底灌了多少灵泉水。

    原本不在意这些小辈人物闹矛盾、相互排挤的董潘,这时候也讶异的看过来,暗感辟灵境中期的修为,摧动真元运转于百骸,抱起两千斤重物应该不成问题,难不成疯道陈玄真拿出来的这只大肚铜壶要比两千斤还要沉重得多?

    但陈烈的外甥,怎么就将这只大肚铜壶,从梅坞堡抱回到河滩桃林这边了?

    此前大家看陈海抱着装满灵泉水的大肚铜壶,从三四里地外跑过来,已经累得够呛,便照陈海辟灵境初期的修为正常估算,就觉得这只大肚铜壶顶天七八百斤了。

    即便整只铜壶是实心的一砣赤髓铜,这么大体积,也就一千二三百斤重的样子,怎么也至少于让柴荣一副将要被压垮的样子啊!

    这是怎么回事?

    见众人都看过来,柴荣不甘心就这样将大肚铜壶扔下,鼓荡真元继续迈出第二步。

    这时候柴荣就感觉胸口气血逆行,摧动真元几乎要将双臂的灵脉撕裂,才勉强将双臂合抱的铜壶锁住没有滑落下来,但他走出第三步的时候,就再也控制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翻身而倒,眼睁睁看着重如山岳的铜壶往他脸面砸来……

    陈玄真挥袖一卷,将沉逾千钧的吞江壶,仿佛一片轻羽似的卷过去,他此前也不知道陈海到底往吞江壶里装了多少灵泉水,此时拿到手里一掂量,眼睛也是一亮,忍不住打量起陈海来,讶然说道:“你这娃都没有将十二主气脉修炼到大周天圆满境界,竟有这么大的气力,真是不简单。”

    将十二主气脉修炼到大周天圆满,肉身会有一个飞跃,精气真元能在百骸间无碍流转,气力也会有极大的增涨。

    也就是说,辟灵境巅峰弟子,能将装了一部分灵泉水的吞江壶抱起来走三四里地,不会太让人意外,但陈海此时才刚刚修成玄阳六脉而已。

    宗阀世族子弟,很多在踏入辟灵境之前,就已经修成七八条灵脉了。

    听学宫大祭酒陈玄真如此说,众人才真正意识到这只大肚铜壶不简单;柴荣则被巨力反噬震伤内脏,听到陈玄真这话,知道自己再次沦为笑柄,气极晕倒过去。

    自有与柴荣交好的将他搀去梅坞堡救治,屠子骥这时候也忍不住好奇的出声问道:

    “师父,这吞江壶里到底装了多少灵泉水?”

    “你可以试一试。”陈玄真将吞江壶重新放回到河滩上,让屠子骥他们去试。

    看师父没有将直接将吞江壶抛过来,屠子骤就猜到此时吞江壶绝对轻不了,师父知道自己的修为深浅,应该是知道自己卸不掉这吞江壶的抛冲之势。

    屠子骤已经修炼到辟灵境巅峰,即将开辟识海踏入明窍境,摧动真元端起这吞江壶是不成问题,但端起来之后,嘴巴也是禁不自禁的张大。

    屠子骥暗暗估算自己抱起吞江壶走百十步会比较轻松,但也未必能坚持走三四里地,这意味着抛开玄兵法宝,此时的陈海实力竟然都实不在他之下。

    这样的结果,真是令素来居傲的他,真是要连大牙都要吓掉了。

    屠子骥不会争强好胜的抱着吞江壶绕田庄走一圈,走下来也就顶天与陈海打个平手,没有什么好光彩的,万一走不下来脸就丢大了,就将吞江壶放下来,讶异的打量了陈海两眼,情不自禁的赞道:“陈海你真是天生神力啊!”

    陈海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我也就两臂气力大些,才被陈真人驱使去干杂活,但除此之外,还真是不值一提啊!”

    此时的吞江壶差不多五六千斤重,单纯以肉身气力,陈海也远不能将吞江壶抱起来走三四里地而不垮下来,实际上陈海是将诸多武道秘形化入抱壶之势当中;即便是如此,走到河滩柳林,周身精气真元也差不多给榨了干净。

    而在抱壶行走之时,陈海都清晰的感受到胸臆间翻滚着一股仿佛山岳横移的强烈意念与气息,是这股强烈到几乎能伸手触摸的意念,最终确保他走到河滩桃林。

    陈海知道,这是势如山岳的强烈意念,实是不同于碎裂真意的另一种道之真意,即将参悟成形的前兆。

    这时候陈海不会泄漏武道秘形以及有可能掌握多种道之真意的秘密,宁可别人误以为他是天生神力的莽夫一个。

    大燕帝国立朝数千年来,也确实涌现出很多没有修为、却天生神力,穿上重甲甚至能正面对抗明窍境强者的勇将。只是这种天生神力的勇将,相比较宗门玄修还是有很大缺陷的,更多只是在战场上能发挥万夫不挡之勇的威能来!

    屠子骥也更相信陈海是天生神力,毕竟陈海长得像丈二金刚的样子,也该猜到他是天生勇武之辈,但辟灵境就掌握完整的道之真意,甚至掌握多种道之真意,那真是太吓人了!

    要真是那样,陈海已经不是进不进春闱青雀榜了,而是能不能争春闱青雀榜十甲之名了。

    燕州诸宗大约会有二万多名辟灵境精英弟子,参加年后的闱选,其中的十甲人物,即便没有踏入明窍境,也注定是燕州的风云人物。

    屠子骥试过,也有很多人不信邪,有个辟灵境中期的董氏子弟笑道:“真有那么重吗?我也来试试!”走上去摧动真元于双臂,但他比柴荣还不如,脸涨得通红,竟也没能将吞江壶拔地抱起,面红耳赤的退下来,亲近的拍打陈海的肩膀,说道,“你真是神力,凭你这两膀子气力,这次也该能入春闱青雀榜了!”以此化解自己的尴尬。

    陈海憨厚的嘿笑道:“也就两膀子有些力气,也就两膀子有些力气……”但他心底直骂娘,陈玄真这次搞得他将老底都漏了出去,以后还想扒猪吃老虎就难了,大概就没有谁会再像柴荣、解文蟾那么傻乎乎拿法宝来跟他比试了。

    想到这里,陈海就暗暗吐血。

    “难怪陈兄能屡立奇功,原来你帐前竟然有如此的天生之勇将啊!”董潘也极为羡慕的跟陈烈说道。

    以他与陈烈的地位,也会有明窍境的强者依附,但绝对不会比自家子侄更忠心、更令人放心,而且唯有核心人物里有足够分量及实力的人,势力才会更凝聚,不然的话,派中分派、系中有系,关系就会很错综复杂……

    没有其他人再去试此时的吞江壶到底有多重,董宁心里也困惑不解,心想:难道当初在藏经阁,陈海就是借着天生神力,才一剑将柴荣施展的六盾秘甲斩碎的?

    董潘他们看不出来,很正常,但见疯道陈玄真都看走眼,葛玄乔心里也是得意。

    而越是如此,葛玄乔心里越是不甘,恨不得直接将陈海这娃从陈隽门下抢过来。他之前还以为这娃的资质是百年不出,但现在看来他还是看低了,辟灵境就有可能掌握两种道之真意,这是五百年都不世出的奇才啊!

    陈隽老儿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气死人啊!

    葛玄乔心里虽然暗恨不已,但脸上还是风轻云淡的跟董潘他们说道:“我要在棋盘上痛快教训疯老道,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你们该喝酒喝酒去,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们吹寒风了!”

    董潘也不知棋道,而且陈烈有坐,他就得站着也是很尴尬,听葛玄乔这么说就告辞离开,带着诸弟子先回梅坞堡继续饮宴去,留着葛玄乔与陈玄真两人在河滩桃林叙旧。

    陈烈留下来观棋,陈青自然也能留下来;屠子骥作为陈玄真门下的真传弟子,更得留下来侍茶。

    董宁瞅了陈海两眼,想起他在藏经阁数月苦读低级玄功的经卷,与他此时表现的天生武勇实在是有些不搭,却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想着回梅坞堡饮宴,诸多弟子及诸将会闹酒,心里也不欢喜,任着性子说道:“我要看葛老祖被杀得大败!”

    “那你就留下来侍茶!”葛玄乔笑道,“你们几个小辈要能将这壶水烧开,疯老道总不好意连见面礼都没有!”

    董宁虽然不缺什么,但听得通过考验还有奖励,自然十分欣喜,娇声问道:“真的?”

    陈海走到一旁,搬了一块石头,大马关刀的坐下,说道:“我可不知道什么茶道,沏出坏茶挨罚可不好!”他索性就装莽汉一个,也不去掺合烧水沏茶的事情。

    见葛玄乔帮着几个小辈讨要见面礼,陈玄真摇头而笑,见陈海惫懒不再参与后续的考验,也不去管他,说道:“你能取来灵泉水,见面礼倒是要先给你,”他从仿佛装了一整个世界的袍袖里掏出一只破旧葫芦,倒出一枚暗金色的丹丸递过去,“诺,这枚丹药你应该用得上。”

    又是一枚龙虎伐脉丹!

第一百一十五章 民生谁管

    连续服用两枚龙虎伐脉丹,被废修为所致的窍脉暗伤,差不多就能痊愈了,陈海之后也不用担心有可能会轻易暴露罗刹血炼秘法的秘密了。

    而陈玄真拿出龙虎伐脉丹当见面礼,出手阔绰是一方面,另外自然很可能知道他就是姚氏的弃子。

    面对这样体恤的前辈高人,陈海心里也是尊敬,接过丹丸说道:

    “多谢陈真人!”

    此前服用的那枚龙虎伐脉丹,在东行途中已经炼化完毕,陈海对棋道也没有什么研究,陪在旁边不能随意离开,索性就直接将龙虎伐脉丹吞入腹中慢慢炼化。

    陈青也没想到学宫大祭酒的见面礼会如此阔绰,问道:“我们将这壶水烧开,也都有见面礼?”

    陈烈哈哈一笑,说道:“海儿偷懒,你们三人想将这壶水烧开不容易,让紫菱几人一起帮你们吧!”

    陈烈之前说这句话,屠子骥或许还不服气,但此时即便猜测陈海很可能只是天生神力,屠子骥也不敢小视之,笑着说道:“我们这边还有六人可用,希望能及时为葛师叔、陈师叔沏上好茶……”

    师尊既然邀陈烈坐下,也说陈烈迟早是他们这一辈的人物,屠子骥也就以长辈待之。

    董宁身边也有两位辟灵境的女侍,加上苏紫菱及他们,确实是六人联手才可能将这壶水烧开。

    董宁、陈青都不晓得此时的吞江壶到底有多重,屠子骥将吞江壶置到红泥炉上,还要进桃林伐砍桃心木过来当柴火。

    陈海也没有见过桃花坞的旧主人,地契都是周景元找桃花坞之前的管事交割办理的,河滩边的十数亩桃林,看样子在田庄围垦之前就存在有好些年头了,每一株桃林枝干虬结,像是生长上百年的样子。

    再看葛玄乔、陈玄真的样子,早年似乎也在这片桃林边切磋过棋道;而桃林里也有不少雷殛留下来的桃树,也就是所谓的桃心木。

    年代要是能再久远一些,那些生长千年的桃心木,都可以用来炼制黄级法宝了。

    苏紫菱与越城郡主身边的两名女侍,瞅了两眼陈海,都心想陈海五大三粗,正适合干伐木砍柴的粗活,但陈海完全无动于衷,好在屠子骥温文尔雅,带着眼带幽怨的三女跑去桃林里去寻找桃心木;而董宁、陈青二女留下来整顿烧水沏茶之事。

    这会儿天空又飘下些细雪,扬扬洒洒,葛玄乔又跟疯道陈玄真说道:“这风雪天没有桃花助兴,味道有些不足啊!我也或许等不得学宫那边的桃花满山,就要回太微了!”

    “你真是挑剔!”陈玄真没好气的说道,挥手便有一道青郁之气从宽大的袍袖里散出,往桃林笼罩过去……

    这一刻,陈海就觉得在这道青郁之气的牵动下,地气如龙蛇起陆,缕缕阳气从地底涌出,往数以千计的百年桃树聚涌过来,很快就见这些桃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吐出嫩芽、抽枝发叶,在越下越大的鹅毛大雪里,笼罩出一片青色,桃花也随即绽放出来。

    “虽然比不上神陵山的百里桃林,也够看了!”葛玄乔哈哈一笑,说道,“真想将传说是禹帝在神陵山所种的那几株古桃,砍了当柴烧啊!”

    “你要敢在魏子牙面前说这句话,魏子牙估计能将你的皮给扒了,神陵山就最宝贝那几株古桃了。”陈玄真笑着说道。

    “魏子牙都活了上千岁了,就剩一把老骨头了,害怕受到天谴,多少年都躲在神陵山的地宫里当乌龟不敢露头,有什么好怕的?”葛玄乔撇撇嘴说道,“都说你是疯道,不曾想你当上学宫大祭酒,胆子越来越小了——你刚才也有看桃林北面的这些流民,心里当真不为所动?”

    陈海见葛玄乔将话题突然转到桃花坞北面聚集的数万流民上,知道他还是体恤流民,是希望陈玄真身为学宫大祭酒,能推动抚恤赈济之事。

    陈玄真举子停在半空,转身往北面看去,那幽远的目光似乎能穿过桃林的遮挡,看到数里外聚集河滩上的数万流民的疾苦。

    “宫中暗流不息,竟也无人想着饥民之苦,年后春荒是最难熬的时节,却不知道又有多少老弱妇孺会饿死野地,”陈玄真苦叹一声,落子于棋盘,隐有金戈相击的鸣响,叹道,“我名为学宫大祭酒,但也不能说动天枢院,心有所动,又能如何?”

    陈玄真所说的宫中暗流,在京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陈海之前没有关注,但进入秦潼关的第二天,就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十数年前益天帝率百万雄师出铁流岭亲征金州,虽破金州诸羌联军,令金州西部的羌蛮降服,但益天帝本人在御驾新征时身受重创、岌岌可危;返回燕京后,益天帝迫切需要闭关以续残命,就立太子赢丹监国。

    京畿八族及诸部大臣以及虎贲八军的主要将领,当年几乎都不认为益天帝能逃过此劫,帝国权柄移交给太子赢丹不过是早几日迟几日的事情。

    即便是太子赢丹本人也理所当然的行使帝权,十数年来都有条不絮的安排嫡系亲信,接管天枢院、太尉府、大理寺、少府监等部及虎贲八军的大权;那些非太子燕一系、又不愿驯服的文武官员,就都陆续被排挤出京。

    太子赢丹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登基继位,而给益天帝按一个太上皇的头衔控制在深宫大院之中。

    坏就坏在益天帝道竟然在前年重新修成破碎的道丹,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自然就想要从太子赢丹手里重新拿回帝权。

    益天帝与太子赢丹虽然亲为父子,但帝权有如毒药,太子赢丹都已经可以说掌握帝权了,又怎么会甘心举手送还?

    明眼人心里也清楚,太子赢丹一旦送还帝权,益天帝为消除对自身的威胁,即便不废掉赢丹的太子之位,也会将太子赢丹的嫡系从诸部及虎贲八军清除出去。

    太子赢丹已经跨入道胎境,除监理国政之外,又亲自执掌太尉府,执掌虎贲八军的军权,却偏偏又不敢担下弑父篡位的千古骂名。

    如此一来,宫中就争持不下,矛盾越来越激剧,以致宫中将近有一年时间都没有帝旨符诏送出来,大燕帝国只是依旧惯例在勉强维持运转。

    恰逢大灾之年,宫中僵持着,府县地方也不知所措,最后连赈济灾荒的条陈都没有梳理出来,也就更没有人去想赈济灾民的事情。

    这就是庞大帝国当前所面临的尴尬局面。

    只是陈玄真说没有太多人想着灾民疾苦,陈海心里就笑了。

    “你这娃,还有什么想法不成?”陈玄真似有一双能窥探人心的毒眼,陈海心里轻微的情绪变化,都能有如洞烛的察觉到。

    “晚辈可不敢有什么想法。”陈海大咧咧的说道。

    “那就还是有想法的。”陈玄真侧过身来,要听陈海说下去。

    陈海这些天对燕京的形势也是有他自己的想法,清楚无论是益天帝还是太子赢丹,应该都各有一派支持的人在暗中角力才会僵持下去;要不是如此,大都护将军董良也不会想着遣使入京,去解决与鹤翔军的纠纷。

    武威军崛起之后,势头要比鹤翔军强悍得多,益天帝、太子赢丹,无论谁最后想赢,都会更重视武威神侯的支持——故而武威军与鹤翔军遣使入京对质,武威军已经占据了不败之地。

    陈海身为武威军帐前的部将武官,自然不会妄议董氏的谋算,但陈玄真一副非要他说下去的姿态,见屠子骥带着苏紫菱进桃林砍伐桃心木,此时除了越城郡主董宁及陈青外,也没有他人,便说道:

    “燕京官员应不可能没有将饥民之苦看在眼里,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不管是益天帝,还是太子赢丹谁最后胜出,赈济灾民、抚恤天下都是一桩收拢民心、重铸帝望的大功德。故而大家心里都清楚赈济灾民这件事一定要等要益天帝、太子赢丹决出胜负之后才能施行,提前做了,有功也是过。而在高高在上的文武大臣、玄门高修的眼里,哪怕满天下都是流民饥民,都是蝼蚁,都无力撼动大燕帝国的根基,即便有流民作乱,最后也仅仅是派遣一部精锐剿灭的小事。”

    陈海这话说得极不客气,陈玄真再好的函养也是微微色变,因为他也是陈海所指责的玄门高修。

    片晌,陈玄真脸色才缓过来,浮起一层悲戚,指着陈海忍不住苦笑道:“姚氏子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怪胎?怪不得姚老肥要将你驱逐出去。”

    听陈玄真的话意,姚氏应该也是压制赈济灾民的主要力量,陈海在陈玄真面前不敢放肆,拘礼道:“陈海说话放肆了,请前辈责罚。”

    “满城玄门高修都被你戳得血淋淋的,但我没资格罚你啊,”陈玄真又朝葛玄乔苦笑道,“京畿形势确如这娃儿所说,你可还在怨我没有作为?我写过条陈,但都被留中了;而董良诸雄都有纵容、利用流民之意,你这个葛老道又敢说什么?”

    秦潼关城关闭起来,任由上百万的流民在关城外聚集而按兵不动。

    京畿位于燕京百郡之中,南北纵横一千八百里,有八处主要关隘进来,既然秦潼关被上百万流民堵住,陈海相信其他七关的情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京畿之外的流民,说没有诸郡强藩纵容的成分,谁也不会信。

    燕京风起涌动,益天帝与太子赢丹争持不下,而诸郡强藩又何尝不是想借势以谋自己的私心?

    这样的大局,已经不是葛玄乔、陈玄真两人所能干预的了。

    葛玄乔微微一怔,没想到情势竟是如此,他也确无资格指责陈玄真在燕京没有作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局散人走

    陈玄真所说的话,矛盾直指祖父董良,越城郡主董宁颇为尴尬,好在葛玄乔、陈玄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唉声埋首弈子,董宁才不至于找借口避开。

    陈烈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观棋;陈海搬了块石头也凑到一旁,完全没有过去帮董宁、陈青烧水沏茶的意思。

    陈海长得粗犷,身材魁梧不说,脸颊还蓄长络腮胡子,新旧伤疤纵横,还有一道伤疤从鼻翼斜拉到左脸颊,越发显得剽悍可怖;在他人看来,陈海就像妖蛮一样天生神力,在军中是极为难得的武勇之辈。

    奇袭池山战,陈海立下奇功,给人的印象则更像是不顾一切的赌徒;换作其他能谋善算的智将,在大局已定的情形下,就绝不会轻率带着六七十人去堵住近两万溃兵的去路。

    董宁却觉得陈海给她很古怪的感觉,而他刚才那番议论直指流民成祸的根源,看葛老祖的神色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么深刻,难道真能将陈海与那些徒有匹夫之勇的无谋赌徒划上等号?

    屠子骥带着苏紫菱三女,很快从桃林里伐来三株有陈海腰身粗细的雷殛桃心木,有七八米高,哗啦啦的从林里拖出来。

    桃心木坚硬无比,木心里还散发出雷殛后残留的焦灼气息,但在屠子骥等人所摧动的剑芒下,很快就化为一堆柴火放在红泥炉旁备用。

    桃心木劈成的柴火点燃后,焰火看着没有什么异常,而以这样的寻常火焰是没办法烧开吞江壶储装的灵泉水,热气甚至都透不进吞江壶中去。

    现在就是考验屠子骥他们修为的时候,他们需要摧动自身真元,将桃心木的焰火维持在青心焰的状态,吞江壶里的灵泉水才会缓缓加热。

    两炷香的工夫过后,越城郡主董宁等人累得够呛,吞江壶才有热汽蒸腾冒出。

    待水沏底烧开,陈玄真从袍袖里取出数只玉碗、十数密封的铜罐,都交给屠子骥给大家侍茶。

    陈海也接过一碗,看天青色玉碗里就四片茶叶似灵雀翩翩起舞,煞是好看,但他心里忍不住腹诽起来,一碗茶就放四小片茶叶,也未免太小气了。

    陈海小饮一口,入口回甘,茶是好茶,紧接着又觉有丝丝暖流散入灵脉,化为精纯无比的真元涌入灵海秘宫之中。

    这碗灵茶竟然能直接补充真元?

    当世灵药有不少都是滋补百骸精气,但陈海在太微宗却没有听说能有一种灵药能直接补充真元法力的消耗,而真元法力仍是百骸纯阳精气与天地间冲和至正的灵气融炼而成,这四片乍不起眼的灵茶浸泡汤水,竟有如此之效?

    一盏灵茶喝完,连四片茶叶都嚼咽入腹,陈海就觉灵海内真元大约恢复了有十分之一左右。

    看葛玄乔、陈玄真两人面前的玉碗里,也不见得多出几片灵茶,陈海心想这种灵茶实是稀罕无比,但若是仅仅只能补充这点真元,又没有特别的意义,只是喝起来嘴里生津,回甘久远,实是难得一见的极品良茶。

    接下来,屠子骥又换了十数种灵茶,一一沏来给众人品尝。

    每一种灵茶都有种种不同的奇效,喝得葛玄乔咂咂称赞,说道:“疯老道,你半辈子都在参悟春风化雨诀的残篇,却用在种茶上,我以往还小看你了,喝过这几碗茶汤,看来你在种茶上还是有些造诣的!”

    听葛玄乔说这些灵茶皆是陈玄真亲手栽种,再细想陈玄真刚才那一手摧动地发阳气发、桃花在寒雪中绽放的神通,暗感那能补充真元法力消耗的灵茶,应该也是陈玄真用春风化春雨诀这种特有的玄功摧育栽种而行。

    如此看来,这种灵茶也只能俄而尝鲜,不要想能大规模炼制真元丹了。

    陈玄真不去管陈海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听得出葛玄乔明捧暗贬,针锋相对的问道:“葛老道你藏在太微山不露头,又以何为乐?”

    “时局如此,我等老乌龟又奈何之?”葛玄乔自嘲的笑道。

    陈海心里则想,要是燕州真有出入口连接血云荒地,不知道葛、陈二人知晓后会否还是这样的消极、束手无策?与燕州当前所面临的困局而言,陈海也实在难以想象,罗刹异族经血云荒地涌入燕州是何等的情形,但这事牵涉到他身上最大也最不容外人所知的秘密,他也不觉得此时将血云荒地的秘密说出,就能有什么用,只是沉默着观看棋局。

    **********************

    葛玄乔、陈玄真一番棋下了三天三夜,陈海他们也就在桃林河滩陪了三天三夜,就这样渡过了益天帝七十二年的年节。

    三天后,陈玄真踏笛而走,秋野河的河滩桃花便谢了一地。

    葛玄乔带着满心怅然踏虹桥返回梅坞堡,这一场棋牵扯太多的时局、牵涉两人太多的身不由己,冲淡故人相聚的痛快;陈海看得出陪同葛玄乔前往梅坞堡的舅父陈烈神色也是郁郁的。

    而陈海与屠子骥、董宁、陈青三天都寸步不离,没有离开,观棋时听葛玄乔、陈玄真谈玄论道所得却是匪浅。

    年节悄然已过,屠子骥要回秦潼驻守,董宁、陈青要直接回学宫馆舍为闱选作准备,陈海站在桃花谢了一地的桃林前,似乎还能感觉有一缕青郁之气在桃林里盘旋不去。

    陈海踏入玄修之门时日还浅,看不出陈玄真所掌握是什么真意,但从他举手投足间散出的青郁之气,感受到盎然蓬勃的生机,青郁之气还牵涉到地脉阳气的发生,当真是玄奥无比。

    血云荒地缺少的就是这种盎然生机,以致只有苔类植物在阴暗的岩洞里生长,只可惜宗门玄法分为九品,中三品往上的道法玄诀,就已经非真传、嫡传弟子不授了。

    即便是太微宗宗门内有类似的玄法神通传授,也需要陈海拜到某个道丹境强者门下,才有机会学得。陈海就算有成为真传的这个资格,也不想拜到他人门下,还不如等舅父陈烈修成道丹后,他就主动提升为太微宗的真传弟子了。

    陈海胡思乱想了一阵,便离开桃林河滩,往田庄走去。

    葛玄乔、陈玄真两大强者就在河滩桃林弈子为乐,陈海也不担心北面的流民能闹出什么乱子,回到田庄就想去找葛同、吴蒙,看这三天流民有什么异动。

    陈海刚走进院子里,却见齐寒江等寇奴兵都在前面的院子里,围着柴荣身边的那个蛮奴,不知道要怎么处置才行。

    陈海这才省得柴荣到底是没有脸反悔,这是已经让这蛮奴自己跑到田庄来,还清他所欠的债务。

    陈海废武重修,极难冲开主气脉修成灵脉,以致一段时间百骸精气极其旺盛,刺激到骨筋血肉重新发育生长,因而他的块头要比吴蒙都要高出大半头,但这妖蛮却还要比此时的陈海还足足高出一头,仿佛铁塔一般站在院子里。

    蛮奴坦胸露乳,脸上长满细密的浅金色绒毛,但脖子以下却长满可挡刀箭的细致密鳞,蛮奴的丑脸及身上,一道道狰狞的创疤纵横交错,不知道他在被捕捉为奴之前,经历过多少残酷的血战。

    妖蛮传言是上古巨妖与蛮人杂交的后裔,身体及面孔都带着明显的先祖特征,被人类视为异族,这些年来也一直都威胁着燕金诸州北境的安全。

    眼前这蛮奴容貌丑陋,铜铃似的大眼布满血丝,鼻短而鼻孔巨大,厚厚的嘴唇往上翻起,看着与凶猛的雄狮有几分相像,而像铁块一样贲起的肌肉里蕴藏着难言恐怖的力量。

    妖蛮几乎个个天生神力,是战场上的无敌勇将,妖蛮诸部南侵,令大燕帝国的北境守兵吃够了苦头——为了防止年后风雪融化后,妖蛮有可能大举侵太微山,武威军这才要赶在大地回暖之前,暂时压制与鹤翔军的激烈矛盾。

    也因为妖蛮几乎都天生神力,但在战场徒有蛮勇,陈海这才故意让人误以为他仅仅是天生神力,以便能消除他人的警惕。

    “爷,这就是你赢回来的蛮奴,在这院子里站了有两天,看他这样子,让人看了还是碜得慌,能确保他不给爷捣出乱子来?”齐寒江他们再狂傲,也不敢瞎凑到葛玄乔、陈玄真两位地榜强者跟前,好不容易等到陈海从河滩桃林回来,就迫不及待的打探蛮奴的事情。

    “你就是铁奴,会说燕语吗?”陈海问道。

    这片大陆广袤无垠,诸州诸族皆有各自的语系,但也有上古流传下来的鸟篆古文字、古语是诸州诸族通用的。

    “铁奴见过主人!”蛮奴生硬的说道,也显示他是会说燕语的。

    仅看蛮奴像坦克一样的块头,再看他身上伤疤纵横,在被捕前一定是身经百战的蛮将,陈海没有试过蛮奴到底有多强的实力,但能肯定,吴蒙怕不是蛮奴的敌手,倘若他再能修炼武道绝学,或许能有实力与明窍境强者正面抗衡!

第一百一十七章 蛮奴铁鲲

    “都说北域是苦寒之地,石岭、大漠、草原、风雪满天,燕州的典籍里却极少有北域的记载,你此前属于哪个部族,又叫什么名字,在哪一战中被俘虏为奴的,在北域可还有什么惦记不忘的至亲之人?”

    陈海将妖蛮铁奴喊到屋里,他住在桃花坞田庄正院的偏厢房里,厢屋里还算宽阔,但妖蛮铁奴走进来,头顶就差点能碰到房梁了。

    妖蛮铁奴在柴荣身边就有四年多了,燕州话却说得极其生硬、生涩,一句话陈海可能要耐心听上半天才知道铁奴究竟在说什么,但陈海却有耐心的从铁奴那里了解北域妖蛮诸部的一些情况。

    北域是苦寒之地,妖蛮诸部的生存环境要比金州、燕州等地都要恶劣得多,大小部落有头领与大巫,所谓的巫法体系与燕州的宗门玄法有相通之处,但看似要粗陋得多,也更注重激活妖蛮肉身的潜能,也算是自成一系。

    听铁奴说了大半天,陈海才明白妖蛮部落里只有部族头领、大巫乃至多个部族共奉的蛮王一脉贵族,才有姓氏,铁奴是北域滦海一带妖蛮部族铁氏的子弟,原名铁鲲,七年前率族人游牧于天水郡北面的秃城岭被俘,贩卖为奴,几经转手才到柴荣身边,这次又被柴荣当成赌债输给了陈海。

    陈海好不容易才从铁奴生硬断续的字语里听明白他原名叫什么,说道:“那以后你还是以铁鲲为名吧!”

    陈海记得地球《庄子逍遥游》就记载过鲲这种比寻常神魔更恐怖的存在,没想到眼前这蛮奴在北域时竟然以鲲为名,难不成这片大陆曾出现过“鲲”?

    铁鲲所在的妖蛮部族,或许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蛮奴铁鲲今日被陈海问了这么多话,非常的不习惯,只是闷头应是。

    陈海自然不习惯燕州俘敌为奴的做法,同时在他看来,妖蛮有着完全的社会文明结构体系,不应该视为低一等的生物,但他也不会傻到头脑一热就将铁鲲放走。

    铁鲲看似在他面前极为恭顺,那是小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手里的缚魂印能随时令铁鲲魂飞魄散,但他能感受到铁鲲内心的桀骜不驯,或许内心深处还埋藏着对燕州人族的深深仇恨——他真要将铁鲲放走,铁鲲一旦失控,就会像一架杀戮机器横行府县,非要明窍境中后期后强者才有把握将其击杀,那放走铁鲲所造成的杀戮,罪责都得算到他头上来。

    何况铁鲲的价值绝不在一件黄级上品法宝之下,陈海还不至于慷慨大方到将一件黄级上品法宝随手扔掉,但他会对铁鲲应有的尊重。

    “你擅用什么兵刃?”陈海又问道。

    铁鲲在柴荣身边都是赤手空拳,或许是柴荣担心铁鲲难以控制,随时都有噬主的可能,但陈海能看出铁鲲身经百战,必有自己所惯使的兵刃。

    铁鲲没有说话,铜铃大的眼珠子,往里侧放在檀木架上的寒霜淬金戟看去。

    “哦,你也擅使战戟?”陈海看到齐寒江等几个贼头在屋头探头探脑,跟铁鲲说道,“那你拿我的战戟,去试试外面那些寇奴兵的阵列够不够坚实!”

    陈海更相信情感及诸多社会关系还能约束人,这是他在地球就培养成的惯性思维,所以他惯于与吴蒙切磋,不怕吴蒙知道他的底细之后会轻易反叛;而虽然他手里的缚魂印掌握着铁鲲的生死,但总觉得铁鲲眼睛里无意间所流露的桀骜不驯,还是需要防备着一些。

    也或许铁鲲的战力更强,陈海更不愿意让他摸清楚自己的底,才让齐寒江他们结阵,试试铁鲲到底有多强。

    齐寒江等寇奴兵,三五十人所结的骑阵,吴蒙、周钧他们就已经不能再轻易撕开。

    陈海同时也想拿铁鲲,试试齐寒江他们所结的骑阵是否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

    铁鲲木讷的点头同意,拿起来檀木架子的那杆寒霜淬金戟时,却是一怔!

    陈海这杆寒霜淬金戟渗入极珍贵的胎铁,看着没有什么变化,却要比普通的寒霜淬金戟重出一倍;从铁鲲的反应,陈海能知道他即便在柴荣身边接触不到兵甲,但对寒霜淬金这类兵刃还是极熟悉的。

    ********************

    齐寒江听到陈海的话,不等吩咐,就招呼大家到田庄西边的浅滩草场去,准备对抗演练。

    那边的浅滩草场早就清出一片空地,平时大家也在这里训练骑将,陈海要齐寒江他们派出一支六十人的整编骑队,跟蛮奴铁鲲进行对抗演练。

    “爷,我们要是将蛮奴铁鲲打落下马,可有什么奖赏?”齐寒江双腿轻夹青狡马,跑到陈海面前来讨赏。

    齐寒江这些江洋大盗出身的寇奴兵,这时候也极兴奋,他们早就想试试五六十人结成战阵,有没有正面一战明窍境强者的实力,吴蒙、葛同都说这蛮奴实力堪与明窍境初期强者匹敌,能驾驭得当,实力从柴荣手里捡到宝了。

    以往在玉龙山,赵如晦、厉向海等明窍境强者的地位都相当高,自然不可能跟他们这些寇奴兵演练战阵。

    “滚!”陈海没好气的骂道。

    这样的高强度对抗演练,马匹损耗极大,寇奴兵再有被打伤了,又是一笔伤药钱花出去,周景元在旁边已经直皱眉头了,还要再给额外的奖赏当彩头,周景元非急着站出来跺脚不可。

    陈海也不会让蛮奴铁鲲同时接受六十余精骑的围殴,而是让吴蒙与葛同跟铁鲲结阵,保护铁鲲的侧翼,进行更公平的对抗演练。

    铁鲲拿着陈海的那杆寒霜淬金戟站在一旁,神态不舒展,有些缩手缩脚的样子,陈海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双臂神力,即便拿多重皮革包裹戟刃,挥舞二百多斤的铁戟也能将通玄境的悍卒抽砸致死,笑道:“齐寒江这些龟崽子,都有护身灵甲或法宝,挨你一两下重击还不至于伤筋断骨,你出手不需要有太多的顾忌。”

    蛮奴铁鲲在柴荣身边,知道池山城一战,陈海所获赏赐极丰,没想到他将大量的黄级护身法宝,都赐给手下这些寇奴兵,再想这些寇奴兵在两阵相接时,要是不怕当面吃一两记重击,那就能将人与马相接合的战力充满的发挥出来,眼前这六十骑的战力,还真是恐怖啊,恐怕都不是同等数量的道衙兵之下啊!

    “鲲不惯骑马,请允我持戟步战!”蛮奴铁鲲语气生硬的说道。

    “好!”陈海点点头,要是蛮奴铁鲲能在战场跑得比青狡马还快,也就不需要战骑,下盘还能更稳如泰山。

    双方都进入演练场地,丁爽举旗示意开始,蛮奴铁鲲就大步跨出,就听见音爆似的破空尖啸从戟尖震出,震得空气都晃动起来。

    下一刻,砂尘卷动,蛮奴铁鲲整个人都化为烟龙,往寇奴兵骑阵冲去,吴蒙、葛同都吓一跳,没想到这蛮奴杀的声势如此骇人,紧忙驱马跟上,掩护他的侧翼……

    正常的寒霜淬金戟重一百余斤,非要双臂有上千斤的气力才能挥舞如飞,而陈海这杆寒霜淬金戟,则要重上一倍,也就意味着双臂非要有两三千斤的神力,才能将这杆战戟的威势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

    就算是即将踏入辟灵境后期的吴蒙,在不耗用真元法力的情况下,都没有办法将这杆寒霜淬金戟挥舞得圆融无碍。

    眼前的情形,至少说明蛮奴铁鲲天生神力,实不在陈海之下。

    齐寒江等人自然是无人能正面接蛮奴铁鲲的战戟,但战场杀戮从来都不是单打独斗,六十骑分列五队,形成五重散斜散阵,看到蛮奴铁鲲杀出,第一列骑卒就在极短时间内将跨下青狡马的速度提到极致,借青狡战马有如殒星冲击的冲势,持战戟专门往铁鲲与吴蒙、葛同衔接不畅的侧翼缝隙攻击。

    齐寒江等人的个人修为是不高,拔尖者也就通玄境后期,大多数人在通玄境初期的样子,双臂也就三五百斤的气力。

    要是站在地上扳手腕,或许牵根绳子拔河,大概十数悍卒加起来都不是蛮奴铁鲲一人的敌力,但两阵相接之时,寇奴兵将战戟一端紧紧的夹在腋下,青狡战马在这一刻速度提升到极致,这时候锋利的战戟尖刃借着战马的冲击之势,则足以将两三寸后的铁板铁板刺穿。

    铁鲲再强,也不可能同时承受十数余锋利战戟的极速冲击,只能采取守势,将当面数支战戟拔开,同时将侧翼交给吴蒙、葛同负责防护。

    寇奴兵一击不中,就迅速往两翼散开,绝不纠缠。

    他们心里也清楚他们的优势就是人马合一,借助跨下的战骑才能拥有远超他们自身的速度、冲击力,及时散开才能方便后面的散斜阵继续将压力加上来。

    双方激烈到缠斗到一点,一时间竟不分伯仲。

    这段时间跟在陈烈身边办事的周钧,这时候刚好从梅坞堡赶回来,看到对抗演练中蛮奴铁鲲竟真能承受骑队的冲击,也是震惊不已的跟陈海说道:

    “要不是齐寒江他们都有灵甲护身,在战戟两接时,可以浑无顾忌的将战骑冲击之势发挥到极致,骑阵已经怕是要被铁鲲一人打散了!”

    “但齐寒江他们要是用上捕网、绊马索、地钉,铁鲲则也必败无疑了。”丁爽站在旁边,替齐寒江他们不服气的辩解道。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战械

    铁鲲的肉身强悍程度,可能要比当初被陈海他们伏杀的那头妖蟒还要强出一截,战斗技巧极其高超,但当初随陈海伏妖蟒的那些人手,可也远不如齐寒江这些人精锐。

    丁爽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妖蟒被伏杀的场面,但见过齐寒江他们暗中拿捕网、绊马索、钩索等物演练围杀强敌的情形,知道齐寒江一队精骑,在相对开阔、没有什么遮挡的旷野,围杀铁鲲这种没有特殊神通、徒有神力的武勇之辈,是没有问题的。

    听丁爽这么说,周钧也只能苦涩一笑,因为齐寒江他们暗中操练特殊战术,都是他与吴蒙被陈海推出来当目标物,也因此吃够了苦头。

    在周钧看来,陈海的思路很特殊,很多独特的战术,根本是他以往想都不曾想的,却屡屡有奇效,蛇谷斩杀妖蟒还仅仅是陈海小试牛刀而已,更多的特殊战术,目前也只是夜里或进入封闭的山谷演练,防止被他人偷窥过去。

    陈海同时还要周景元暗中组织匠师,挑选更好、更坚韧的特种材料,去编织、铸造捕网、钩索等特殊战械。

    陈海被龙帝苍禹带入燕州有两年半时间了。

    武威军作为燕州诸郡最具典型的精锐战力,陈海认真研究后发现,燕州习惯了强者为尊的思维规模,习惯术法神通所展现的奇伟之力,使得凡民或者说宗门世家在使用工具方面都存在严重的缺陷。

    以攻防战械论,池山城所出现那种床弩,可射杀到三百步外的人兽,就已经鹤翔军、武威军里极强的战械了。

    在地球,唐宋时期所造的床弩,虽然射杀能力也在三五百步距离,但在燕州因为宗门在炼制法宝、铸制玄兵积累无数代人的经验,冶金铸器的水准,实要比地球唐宋时期强出百倍。

    仅以寒纹钢的性能而言,就已经超乎地球上当代绝大多数的特种合金了,更何况还有赤髓铜、胎铁等更特殊、性能堪称恐怖的天材地宝。

    赤髓铜拉出头发丝粗细的铜丝,承载两三百斤的重物,不仅不断,而且延长可以忽略不计,倘若用二三十根赤髓铜丝缠绕制成弓弦,用渗炼胎铁的寒纹钢铸成弓臂,这样的巨弓则能蓄上四五千斤力的射杀之势。

    这种铁胎巨弓,陈海也就暗中造了两把,目前只有他勉强能拉开这样的巨弓,而用特殊的箭簇,只要蛮奴铁鲲没有防备及时闪躲,肉身再强悍,在百步内也抵挡不了被陈海一箭射穿。

    作为巨弓,实用力不强,毕竟需要天生神力或辟灵境巅峰武修,才能够拉开此弓,而辟灵境巅峰的玄修,更愿意祭御灵剑远距离斩杀强敌,但陈海在地球时就研究过三弓床弩的结构,知道三张巨弓可以合在一起,还可以设计特殊的齿轮绞机开弦,这时候射杀力,就将远远超乎辟灵境巅峰剑修所具备的水平。

    陈海虽然这时候还无意将三弓床弩造出来,但相信一旦造出来,威力定会令世人瞠目结舌,完全可以用在战场上偷袭那些明窍境强者。

    此外,在地球上投石机能在千步之外投掷上百斤重的石弹攻打敌城,陈海估算在燕州利用性能极佳的特种金属,制造出能在三五千步外、投掷千斤石弹的投石机应该不成问题。

    而在三五千步外投掷千斤重物,就已经是明窍境中后期强者才能具备的武勇神通了。面对坚城,要凑起上百名明窍境中后期强者不容易,但以太微宗的实力,打造上百架重型投石机送上战场就太容易了。

    武威军撕开盐川府城的防御,从当夜的迹象里,除了武威神侯董良都亲自动手外,还能看出太微宗还有不少明窍境、道丹境强者都在现场,配合大军出手,但在陈海看来,那天真要有两三百架重型投石机,同样能在一夜之间将盐川府的防御法阵撕开!

    燕州所造的诸多战械,较为出色的就是各种车船,特别是炼入防御阵法之后,防御力极强,但也没有广泛用于战场之上。

    当然了,与血云荒地苦苦挣扎的傀儡分身一样,在燕州庞大而严密的宗阀世族体系里,陈海还远谈不上有什么地位跟话语权,即便是舅父陈烈都还没有完全在太微宗的上层站稳脚根。

    这时候陈海有很多奇思妙想暴露出来,非但不会给昭阳亭侯府带来太多的利益,反而会使自己的处境变得不妙甚至危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璧”可不一定是指宝物。

    无论是制造三弓床弩还是重型投机石这样的杀器,陈海相信至少要等到舅父陈烈地位高到能执掌玉龙大营或铁流大营这样的一军精锐之后,才是合适的时机。

    “诺,北面这些流民真是大胆,竟然围过来看这边演练!”周钧不知道陈海在想什么,提醒陈海看草场北面有十数流民靠近过来,目光都被正进行对抗演练的蛮奴铁鲲等人吸引住。

    陈海眯眼看去,这十数人虽然衣衫老旧,但相当整洁,看样子也有些修炼的底子,他们跑过来,大概是看到蛮奴不摧动真元就有如此恐怖的战力,脸上都有惊讶的神色。

    陈海却不会介意流民围观这边演练战阵。

    桃花坞北面的河滩,聚集的流民已经有五六万之多。

    虽然陈海在北面河滩还没有看到有赤眉教黑袍人的出没,但这些流民听口音应该是主要来自于一个地方,也有十数声望极高的首领,能令其他流民听令行事。

    陈海暗中观察,能令其他流民听令行事的头领,也就是此时从北面河滩走过来的这十数人,他们组织身强力壮的流民伐木造屋、或造船结网入河捕鱼,又组织老弱妇孺则到处采摘野菜,或往更远的村寨、田庄软磨硬泡的进行乞讨,然后将讨到粮食再带回到河滩地来。

    这群流民还没有滋扰地方闹事的迹象,但附近的村寨都充满戒备。

    不过,府县地方都拿这群流民没有办法,陈海他们更没有权力将流民从北面的河滩地驱赶走,更没有权力出面招抚这些流民。

    陈海现在只能希望双方能一直安全无恙,有时候就得秀一秀肌肉,免得这群流民有什么狂妄之徒对桃花坞存有趁火打劫之类的非分之想。

    不然的话,流民真要不知死活的打劫桃花坞,陈海虽然很有信心将这群乌合之众击溃杀败,但杀伤再多的流民,对他们留在燕京又有什么好处?

    陈海他们只有护卫进奏使团的权力,后期组建镖行,也绝没有权力插手地方府县的事务;而驻守京畿、拱卫燕京的虎贲八军及朝中文武大臣,即便是屠重锦、屠子骥等人,也都绝对不会希望看到陈海他们在京畿附近擅动刀兵、多管闲事的。

    陈海没有理会那十数个爬上坡地、远看这边演练的流民首领,跟周钧商量起来事情来。

    昭阳亭侯府此次进入燕京的二百扈兵,包括齐寒江、丁爽等人在内,都归陈海统帅,在河西上路之前就编为三支骑队,分别由吴蒙、周钧、葛同居首执掌。

    周钧这段时间被陈烈喊过去,跟着与苏原等人一起,处理与鹤翔军使交涉谈判过程中的琐碎事务,陈海想着他既然将铁鲲从柴荣手里赢过来,就让蛮奴铁鲲补上周钧的空缺,带领一支骑队。

    “铁鲲要能融入骑队,必为三支骑队三角之尖刃!”周钧赞同道。

    周钧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在陈烈身边修行,却不在意能不能领兵的事情,随着陈烈修成道丹,在武威军的地位日益恐怖,他作为陈烈门下的真传,又岂会没有统兵御将的机会?

    “那这段时间就让他们多融合融合!”陈海振奋的说道,他很难期待铁鲲如此之强的个人战力,在融入骑队之后会有怎样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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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铁鲲在柴荣身边,只是被当作护卫己身的“灵兽”,得不到半点的尊重。

    铁鲲平时连玄兵战甲都接触不到,更不要说统领柴氏的部将扈兵;柴氏所属的部将扈兵也不可能听从一名蛮奴的指挥。

    而在陈海这边,齐寒江他们本身就是寇奴出身,出身地位不比铁鲲高到哪里,他们更尊重强者,在铁鲲正式编入骑骑,他们跟随铁鲲进退,没有半点的心理碍障跟排斥。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铁鲲作为陈海目前手下最强的战力,很快就融入第一骑队之中。

    虽然铁鲲有时候刻意压制着,但陈海也能清晰感知到他是真正的战将;融入骑阵之中,铁鲲胸臆间压制不出的澎湃战意,甚至还能影响到身边的将卒。

    十数日后,到上元节那一天,陈海才第一次进燕京城。

    益天帝七十三年的学宫闱选,很快就要正式开始,陈海要参加闱选,就需要选到学宫报名、验明正身,而且天枢院的学宫闱选不是简单的擂台比试,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提前准备。

    陈海与周钧在学宫馆舍里住了三天,才对闱选过程初步熟悉,周景元就赶到学宫来找他们回去。

    就在陈海离开桃花坞的三天里,桃花坞北面的流民首领,开始组织数千身强体壮的壮勇,开始挖泥背土,沿着秋野河的水线修造泥堤。

    “他们是想长久将北面的草滩霸占下来啊!”将陈海、周钧拉回桃花坞,周景元指着眼前的一幕,深有忧虑的说道。

    桃花坞四周除了东西秋野河之外,其他三面都是草泽浅滩。

    秋冬季,秋野河的水位较低,这些退出水面的浅滩沼泽里就会长满杂草,会有大量的鸟雀以及野兽聚集;到春季,秋野河的水就会慢慢涨上来,将桃花坞四周淹没,只有桃花坞田庄的地势高些,会变成一片汪洋里的孤岛。

    现在流民开始在桃花坞北面建造泥堤,显然是为了防止春水漫涨,将桃花坞北面的浅滩淹没,以致他们失去立足之地。

    而最初时,陈海原本也指望秋野河的春水漫涨上来,就能够将这些流民从桃花坞北面赶走,看来他这个想法有些一厢情愿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流民首领

    (周末一更)

    “怎么办?”

    流民在桃花坞北面组织数千精壮修建河堤,看样子是要在北面的浅滩长久居住下来,周钧也觉得束手无策,看向陈海。

    有葛玄乔、陈玄真两人授意,陈海差不多都已内定通过闱选,进入学宫修行.

    陈烈只是作为进奏副使,暂时随葛玄乔留在燕京应对鹤翔军使及太尉府的官员,一旦双方谈妥和议的条件,就会回河西去,故而桃花坞要怎么处置与北面流民的关系,根本上还是要陈海来拿主意。

    赶不走,不能打,地方府县又袖手不管,流民不仅有越聚越多的趋势,还要长久霸占桃花坞北面的草滩浅泽区域,真是棘手啊!

    吴蒙、葛同、周景元都觉得束手无策。

    “丁爽,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陈海见丁爽神态淡然,猜测他应该是有什么问法,就直接问道。

    “流民生计没有着落,才流窜四方,走路无投才会铤而走险;而要是他们真能开垦北面这片草滩,安居定业,我们与此毗邻相处,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丁爽笑问道。

    听丁爽这么说,周景元、周钧才恍然悟得原来是他们钻牛角尖了,想想也是,他们此前一直都暗中防备这些流民会滋生是非,一直都在暗中想办法要将他们赶走,却没想过,这些流民真要利用北面这片草滩定居下来,就算赤眉邪教暗中怂恿,又会有多少亡命之徒会跟着闹事?

    陈海即便对燕州民众的命运没有那么关心,但也没有高高在上的狂傲心态,不将流民视为蝼蚁。

    虽说现实不允许他招抚这些流民,否则会被燕京的那些文武大臣视为别有居心,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陈海想了片刻,也觉得丁爽此策才是上策,跟周景元说道:“看他们条件也是简陋,你准备一批农具、谷种,明日随我送过去。哪怕他们以后真要滋惹什么是非,这时候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流民真要大规模在京畿附近的郡府作乱,他们作为客军,没有协助地方出战清剿的义务,与流民关系搞好一些,将来也能抽身事处。

    “接触一下也好,他们开垦北面的河滩,我们也无权制止,但也不能让他们将桃花坞的马场给占过去。”周景元说道。

    桃花坞田庄只有三百亩,大约仅有四五百步见方,外围的草滩才是他们天然的马场跟演练场。

    要不是流民先有动作,善于经济民生的周景元都打算春后自己组织一批人手围造大堤,圈出一片草滩,当作桃花坞的马场。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将河西良马运进桃花坞的马场,然而再拿到燕京城里出售,以谋重利。

    周景元觉得这时候就有必要跟北面的流民说清楚马场的地界,省得以后滋生是非。

    ****************************

    次日,周景元就准备好两百袋粮食、一百袋谷种以及上千把农具装上车,套上骡马,从杂草丛杂的淤滩通过,随陈海走进桃花坞北面的流民河滩营地。

    除了十数御车马夫外,陈海也就让吴蒙、周景元、丁爽三人跟着他拜访流民首领。

    流民在河滩边的宿营地,正对着秋野河这一段近十里宽的苍茫水域,地势相对高些,但相对桃花坞还是要低矮许多,照正常年份的雨水量,暮春时节就会被淹没,更不要说秋野河上游有可能会出现持续数日甚至十数日的暴雨天气了。

    流民也意识到这边,这时候才组织人手,在宿营地东侧修建大堤,想要将河水挡在宿营地以东,同时宿营地以西的草滩也就能利用起来开垦、种植些谷物。

    衣衬蓝绿的流民,对陈海他们充满警惕,但陈海这次是携带他们所急缺的工具及谷种以及一批粮食而来,流民也不至于将陈海拒之门外。

    陈海被迎进一间草棚。

    此前周景元打探到一些消息,也只知道流民主要来自京畿北郊的乐麟府,首领曹奉也是乐麟府人士,大概有四十多岁,身材魁梧,脸膛黝黑。

    待陈海低头走进草棚,坐在糙木所制的长案后的曹奉才站起身相迎,他腰间拿草绳绑着一把无鞘铁剑:

    “曹奉老寒腿,每到寒季就会发作,行动不便,不能远迎陈校尉,还请见罪!”

    曹奉不像是有修为底子的宗门玄修,但精气完足,说话的声音浑厚有力。

    而粗大结实的骨骼,掌心磨平的茧子以及凌厉的眼神,都说明曹奉常握刀兵,精湛技击之术,应该是在乡野极有声望的乡豪游侠一类的人物,才有可能被聚集在此地的流民推举为首领。

    不大的草棚里,还有十数健勇穿着粗陋的皮甲,或刀或剑都绑成腰间,都警惕的盯着陈海,甚至想刻意将他们的武勇表现出来。

    陈海心里只是一笑,他完全可以出兵突袭这里,将这十数人拿下,而使数万流民群龙无首惊散掉,但要没有这十数人牵头做些事情,外面数万流民的生计必将倍加艰难,也不知道春荒会饿死多少人。

    陈海虽然对燕州民众没有什么感情,但也不想双手沾染这些流民的鲜血,而听曹奉对他的称呼,陈海知道这些流民是打探过桃花坞底细的,心想如此也好,接下来也能省事一些。

    “曹当家客气了,我们两家毗邻而居,拖到今日才来拜访,是陈海有失礼数。”陈海客气的回礼道,坐到杂木所制的长案后,看案板粗糙,还有木刺扎手,可见这些流民聚集过来近一个月,条件实是艰苦得很。

    陈海也不跟曹奉他们试探什么,将此次所携带的礼单奉上后,就直接挑明来意:

    “曹当家带着大家在桃花坞筑北面造大坝以挡河水,是件好事,也能减轻桃花坞及马场的春夏水患,我们送上谷种、粮食、农具以及二十匹骡马及大车,也算是稍尽绵薄之力。”

    “马场?”曹奉等人也是聪明,立即听出陈海话里的弦外之音,警惕的看过来,不知道陈海此次走入流民的宿营地,到底有什么企图。

    “也不瞒曹当家,我们代表昭阳亭侯府,买下桃花坞这块地,除了要建一座铸造场,用河西匠工铸造上等兵甲,贩售于燕京城,开设镖行,操练镖师外,同时还会将河西良马运入京畿贩售,少不得以后有请曹当家帮衬的地方。”陈海说道。

    陈海也不贪心,当场就跟曹奉等流民首领划定范围。

    桃花坞与梅坞堡之间有一条三里长的便道,可以说是已经筑成的拦河大堤。

    陈海春后要将梅坞堡与桃花坞之间的这片草滩、破地利用起来,同时还要让桃花坞以西的二三万亩草滩都空着备用,流民只能开垦桃花坞北面的草泽浅滩,不能将手伸到桃花坞的南面、西面,更不要想横在桃花坞与梅坞堡之间建造村寨。

    开春后,陈海同时还想在桃花坞建造坚固的坞堡。

    即便两百扈兵都留在桃花坞,但作为客军在京畿附近赈济、招抚流民,是极忌讳的。特别是益天帝、太子赢丹此时还争持不下,都有意压制地方出面抚恤灾民,陈海甚至不能直接雇佣大量的流民到桃花坞做工。

    而无论是修建坞堡,还能加固梅坞堡与桃花坞之间的挡水坝便道,都需要大量的石料、木料;以后铸造场建起来,还需要大量的木炭融炼铁料。

    桃花坞可以拿粮食,向流民购买石料、木料,陈海相信能勉强帮他们渡过春荒,这是丁爽所献的计策,只要数万流民真能在桃花坞以北安顿下来,他们也就不会再成为桃花坞的隐患了。

    陈海禁止他们进入桃花坞的西面、南面草滩,这事是令曹奉等人不爽,同时要满足桃花坞所需要的石料、木料,流民此时仅有一万精壮,就需要分出一半的人手开采石料、木料,运送到桃花坞,但也唯有如此,曹奉等人才能从桃花坞获得足够的粮食熬过春荒,也才有可能获得相应的物资,将挡河大堤赶在春潮之前造成。

    陈海也没有要曹奉等流民首领立时给他回应,就两百袋粮食、上百袋谷种、上千农具以及二十匹普通骡马及大车都留在流民宿舍地里,希望能对他们有所帮助。

    次日,曹爽就亲自赶到桃花坞,答应陈海的条件,恨不得马上就派人到二十里外的石岭开采石料,给桃花坞送过来。

    流民的隐患暂时得到缓解,周景元、丁爽奔波十数日,也已经在西城铁桥巷找到适合开设兵甲铺及镖行的宅子,还需要陈海去确认一下,而陈烈、苏原已经是完全脱不开身了。

    周景元、丁爽挑选的宅子,前后三进大院,再加上两边的跨院,也有三十多间房。院子北临铁桥巷,院墙可以打开门洞,开设兵甲铺,而南街洪武大街的院墙打通后,则可以作为药师园镖行的门脸……

    这样的话,平时只需要安排一队精锐驻守在院子里,就能兼顾到两边。

    陈海相信周景元、丁爽二人在这方面的能力,跑到北临铁桥巷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就相当满意。他如果今后要是留在燕京城里修行,也可以住进来,毕竟桃花坞出西城还要乘马奔行近二百里才到。

第一百二十章 董潘为首

    池山城一战,缴获上万副兵甲、上万匹良马,最终分到陈烈名下,就有四千副兵马、四千匹可驱使入战场的良骑。

    药师园那边就留一千副兵甲、一千匹良马作为储备,其他的兵甲、马匹都要通过各种渠道出掉,换成必要的资源,才能继续支撑昭阳亭侯府的用度,支撑上千精锐扈兵及三百多弟子营少年的修行、训练。

    陈海他们这次就随进奏使团,就带着五百多副兵甲、五百多匹良骑进入燕京。

    燕京西城有专供骡马交易的场地,周景元安排人在那里设了点,但地方狭窄,除非遇到大客户,每次也只能从桃花坞牵二三十匹良马进场供人挑选。

    铁桥巷这边的兵甲铺也是,五百多副兵甲也需要经过匠师精心改良,才能卖出更高的价钱,铺子里每次也就摆三五十副兵甲供人选购。

    这些事都由周景元、丁爽他们安排妥当,也不需要陈海操太多的心。

    以葛玄乔为首的进奏使团,与太尉府及鹤翔军使的谈判年后很快也都进入尾声了。

    武威军、鹤翔军名义上还是隶属于大燕帝国统治,双方都不会订立正式的和议,但会由太尉府颁布训令符书,以调整防区的名义,重新划分两家的地盘。

    兰川郡在鹤川岭以北的半郡之地,都将划入河西大都护将军府的治辖;太尉府也同意在玉龙府、盐川府等府县新设玉龙郡,郡巡守、郡尉及诸府县的官吏都由河西大都护府直接任命,董氏及武威军的辖地及势力范围,就正式扩张到三郡。

    鹤翔军失去鹤川岭以北的半郡之地,势力范围及人丁规模就都只有武威军的一半了。

    元月二十六日,太尉府就正式颁布符诏,除了防区调整外,两国进奏使还私下约定,鹤川岭以北的宗族包括大量的降兵降将,包括丁爽等池山县地方武官在内,都可以自愿选择归附董氏,鹤翔军不得阻拦,也不得派人刺杀报复;而有一部分被俘宗族、将领要选择南归,鹤翔军可以出资赎回,武威军也不得加以阻拦。

    这样的和议条件,对武威军自然是极有利的,也能赶在北域冰雪融化之前,将鹤川岭到池山一带的局面稳定下来,将防御重心转到西北方向上。

    此次进入燕京的使命达到,元月二十八日,陈烈就直接随同葛玄乔返回河西,但都护府新的诏令也已经传到燕京,董潘将接任进奏使一职,正式留驻燕京,而一千道衙兵精锐也会随董潘留在燕京。

    葛玄乔、陈烈、苏原等人,没有太多的将卒、弟子随同,他们在燕京就直接踏上数头灵禽冲天而起,很快就消逝在云端。

    秦潼关山难渡,陈海他们进燕京走了近一个月,但对于翱翔云宵的巨禽而已,可能就只需要两三天,就能返回河西了;而以葛玄乔雄厚的真元法力,直接飞回太微山都行。

    ************************

    “陈海你此番应能入学宫修行,大概不会随时都留守梅坞堡,但京畿风云变幻,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发生些事情,你要指定一个人常驻梅坞堡以防万一。”

    葛玄乔、陈烈走后,河西在燕京的诸多事就正式以董潘为首进行处理,董潘就直接跟陈海说一些事情。

    除了一千道衙兵精锐外,昭阳亭侯府两百精锐扈兵,在陈海的统领下,以及今后留在燕京游历、修行的太微宗弟子,都需要接受董潘的节制。

    陈海心想大都护将军董良命令董潘率一千道衙兵精锐留在燕京,必然是有用意的,而董潘这时候要求他指定一人常驻梅坞堡,想必也是方便能随时调用昭阳亭侯府驻守在桃花坞的两百扈兵精锐。

    陈海考虑到周钧不会随时留在桃花坞,便说道:

    “末将会令吴蒙随时率两队精骑留守桃花坞,以便能随时听候董帅的调遣!”

    不管陈族内部是否有矛盾,也不管大都护将军府是否有人在打压舅父陈烈,但河西始终是共同进退的一个整体,董氏才是他们真正的核心。

    陈海原本是想利用手里这两百扈骑做镖行买卖,但目前看来董氏还是想在燕京错乱复杂的形势里分一杯羹,他就需要在桃花坞留下足够的人手,以便董潘能随时调用。

    “好!”

    董潘不知道陈烈走之后有没有额外的吩咐,他此前还有些担心陈海桀骜不驯,未必事事会听从他的安排,此时见陈海答应得干脆,也就稍稍放下心来,请陈海以及董宁等为葛陈二人送行的弟子、将校都到大厅里说话。

    河西大都护府早就在燕京设了马场,设马场总管负责此事,每年都有近千头青狡良驹以及数万匹各种良马通过马场出售,为河西换取必要的资源,规模要比桃花坞蓄存在的马匹多得多。

    马场总管杜峻峰,明窍境初期修为,是太微宗护法长老杜尚之子,时年四十一岁,早早就被派出来独当一面。

    不过,之后马场及马场自杜峻峰以下三四百好手,都要归董潘节制。

    而陈海他们此时所在的这座宅院,也在西城洪武大街上,距离药师园镖行就四五百步远,原先是杜峻峰的府邸,但从今往后会直接改为河西进奏使府,以便董潘能就近联络燕京的权宦。

    到大厅里坐下,董潘首先梳理河西人马在燕京的人手安排。

    梅坞堡与桃花堡紧挨着,可以视为一个整体。一千道衙兵主力不可能随随便便进燕京城,就只能由将有宿武校尉关雄统领,驻守那里;陈海不在桃花堡期间,指定吴蒙代他统领昭阳亭侯府的两百扈卫,也归关雄节制。

    马场这边以杜峻峰为首;而药师园兵甲铺、镖行都是昭阳亭侯府的私属产业,有什么事情会彼此招应,但不会受这边直接管辖。

    另外一个极重要的场合,就是燕京东城外的梅渚学宫。

    照以往的比例,太微宗这次大约能有三四十弟子能通过闱选,正式进入学宫修行,但其他弟子也可以以游学的名义,暂时留在学宫。

    三百弟子加上扈卫侍从,有七八百人,而且还绝大多数人还有辟灵境的修为,燕京真要发生什么事情,这七八百多人与千余道衙兵混编,战力之强实不容任何一方忽视。

    越城郡主董宁的地位最高,但修行之时未必就有太多的精力分出来。董潘派出另一名明窍境初期女修裴晋华,随同越城郡主董宁进入学宫。

    裴晋华除了贴身保护越城郡主董宁之外,就是要太微宗留在学宫的弟子,都受她节制。

    “请问董帅,我们在学宫修行,与其他宗门的弟子交往,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的?”到大厅里,就有人直接问道。

    能坐在这个大厅里的,都是最有希望望通过学宫闱选的人,在太微宗的地位不低,自然也不傻,这时候多少对燕京当前的局势都有了解。

    大家心里都清楚河西大都护府在燕京看上去只有两三千人可用,但虎贲八军号称有百万雄军,能与道衙兵精锐相提并论的,也就三五万人而已。

    关键之时,他们两三千人组织好,还是能发挥些作用的。

    现在燕京文武大臣都分为两个派系暗中角力,学宫里的祭酒教习以及诸多弟子都是来自诸宗诸族,也都是带有立场的,那大家在学宫里与其他弟子交往,亲疏之别就有讲究了。

    “这个倒也无妨,大家只需要记住,你们都是河西的子弟就行了。”董潘说道。

    见董潘并不拘大家在学宫与别人交往,陈海心里暗想,董氏到底什么打算,在益天帝与太子赢丹之间到底会选择谁支持,或许还停留在待价而沽的阶段吧,或许就连舅父陈烈都未必清楚能揣摩透董氏心思,他此时的地位只能算是低微,暂时更无需为这事头痛。

    即便董氏不小心站错了队,只要董氏的根本在河西不垮掉,他们留在燕京也不怕会受到血腥清洗。

    闲聊片晌,董宁等其他人就告辞离去。

    诸多弟子要么直接住在学宫里,要么在燕京城另有住处,有事才需要跟董潘这边联络;董潘临了又将陈海、周钧、吴蒙他们留下来说话。

    “你们在桃花坞用流民开采石料、砍伐木料修建坞堡甚好,后续可以再向梅坞堡供应石料、木料,我就不再额外安排了。此时,你那边或许还要派些匠师指导流民修筑拦河大坝,也便于掌握他们的动向……”董潘额外提醒道。

    “末将知道。”陈海点头应道,看不出董潘相貌粗犷,心思却是细腻,早就将桃花坞的动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看来大都护将军留董潘在京中,是知人尚用。

    既然董潘鼓励他们与流民保持更密切的联系,而且还想用流民为梅坞堡供应石料、木料,陈海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自然是都答应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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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天无痕介绍:
大燕帝国三十六王侯之族的姚氏宗子姚兴犯下大罪,修为被废,记忆抹除,流放到边陲投靠舅父,从天之骄子如日中天的云端跌落,沦为二流宗门太微宗最低级的道兵弟子,在一次意外中摔落山崖而死……【更俗的书迷世界,俗人部落第一千人群:385122373】踏天无痕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踏天无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踏天无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