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君臣奏对
“微臣柳乘风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柳乘风也不知道面圣该是什么礼仪,只好凭着自己的印象三呼万岁。
小殿有点儿偏,采光也不好,不过灯火明亮,烛火烁烁,柳乘风步进去,被这灯光照得有点儿炫目。
这儿的陈设一点皇家的气派都没有,并不见富丽堂皇,反而有几分古朴之气,正前方位置靠墙悬挂着宁心志远四字的装裱行书,下头是一方竹榻,榻上支着帷幔,小窗的风微微吹拂进来,分两边勾起的帷幔轻轻地在半空颤抖。
只是这榻上空无一人,倒是在靠着东壁的地方,花鸟屏风之前,一方案牍之后,一身道服的弘治皇帝朱佑樘手中把玩着一方菊花歙砚,双目凝神地朝柳乘风端详。
朱佑樘的精神显得好极了,与上一次和柳乘风谋面时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时候的朱佑樘脸色苍白,一脸的病容,而如今虽然苍白之色尚存,可是精神气却是饱满,尤其是那一双摄人的眼眸,恍惚之间有一种洞察人心的精厉。
柳乘风好奇地看着朱佑樘,心里想,皇帝果然用了自己的药方,这身体比从前明显好了许多。
原本柳乘风以为自己的药方送过去,皇帝八成是不会用的,毕竟自己在皇帝眼中只是个亲军的身份,身为天子,怎么可能什么药方都用?
而朱佑樘其实也不过是敷衍一下这亲军而已,并没有将这药方放在心上,只是后来王鳌力荐,看在王鳌的面子上,朱佑樘为使王鳌不至于寒心,才不得已地试了一试。
柳乘风所开的药方很生僻,这用药的第一步居然是先饿上三十六个时辰,只许喝蜂蜜水、花茶之类的饮品,不可进食。
当时太医院的太医看了这药方,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力劝朱佑樘不要照这药方去做,朱佑樘当时也是迟疑,甚至心里对柳乘风孟浪的药方而生出不悦。若不是这百户送这药方来,又怎么会惹来王鳌的力荐?朱佑樘是骑虎难下,若是用这药方,太医院那边大是反对,可是不用药方,王鳌都已经拿了全家作保,这不是令臣子寒心吗?
朱佑樘酷爱读书,尤其是那一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最是记忆犹新,事实上朱佑樘也是这般做的,他远离太监,亲近朝臣,太监犯法,他责以严刑,可是对臣子却是爱护有加,也正因如此,这弘治朝才有一个个贤臣涌现出来,刘健、李东阳、王鳌、谢迁甚至是吏部尚书王恕,这些都是忠心耿耿不世出的能臣。
短暂的犹豫之后,朱佑樘选择了用药,他用药倒不是相信这药方能调理自己的身体,而是借此表示自己对王鳌的信任。
饿了三天,水米不进,只好不断用蜂蜜水和清茶充饥,朱佑樘整个人都觉得头重脚轻了,事实上他的胃口一向都不怎么好,平素进的水米也不多,可是三天不进米饭,朱佑樘才知道原来人饿起来吃什么都有胃口。
三天之后,就吃红枣、桂圆、花生等物熬制的稀粥,若是从前,这样的粥,朱佑樘是沾都不沾的,平时他对那海鲜、熊掌都没有多少胃口,怎么会稀罕喝粥?可是人饿了三天,却发现这粥真比什么都要美味,吃了几碗下去,居然感觉整个人恢复了精神。
再之后就是按着药方的方法吃了半个月的稀粥,慢慢地,朱佑樘感觉精神比从前好了许多,尤其是气色,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不过连续半个月的粥水,也让他有些生厌了,好在药方上又换了新的内容,可以让朱佑樘开始吃鸡汤以及肉食了,只是不得添加人参、灵芝之类的药物。
这时候朱佑樘对柳乘风的药方已经信了九成,药方说吃什么,他便照做着吃什么,如今身体很明显的越来越好,精神气比从前足了许多,便是那来朱佑樘把脉的太医也都是惊得目瞪口呆,直问朱佑樘吃了什么灵药,朱佑樘只是摇头不语。
朱佑樘是一个懂人情世故的皇帝,这药方虽然是柳乘风进献,可是他知道,这多半是柳家的秘方,因为柳乘风的忠心,又见自己身体不适才得以献出来。若是自己将这药方全数拿给太医们去看,这等于是将柳家的药方全部抖落了出去,人家以腹心待朕,朕岂能视人做草寇?
今日见到柳乘风,朱佑樘的态度已是和蔼了许多,这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居然连续三次令自己刮目相看,第一次是弹压国子监,朱佑樘从柳乘风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果敢有担当的亲军,之后是教太子读书,朱佑樘看到的是一个睿智的革籍秀才,现在,朱佑樘几乎不知道该称呼柳乘风是先生还是校尉亦或是大夫了。
“这个人……有点意思……”朱佑樘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带着那么一点点儿的谦和,心中这般想着。
“来人,赐坐!”朱佑樘继续把玩着手中的菊花歙砚,语气之中,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威严。
立即有小内侍给柳乘风搬来了座椅,柳乘风也是大胆,大剌剌地坐下,在他看来,人家请自己坐下,自己诚惶诚恐的推辞实在太虚假,这种事他也不是不曾想过去做,只是想归想,真让他一副奴颜的样子,他还没有叫一声主子万岁微臣不敢坐之类的话,脸就觉得有点烫红了,脸皮不够厚而已。
“谢陛下。”柳乘风不是欠着身坐的,身体语言在这时代有点儿很不客气的意思,不过口头上的客气却是不少。
朱佑樘倒没有怪罪的意思,倒是觉得这个家伙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这或许是柳乘风的才能引起了朱佑樘的注意,又或者说因为柳乘风的药方让朱佑樘对他生出了好感,从前二人虽然匆匆见了一面,可是朱佑樘对这种小人物记忆其实并不深刻,自然也不会仔细端详他。只是今日细心打量,倒是挖掘出了更多有意思的东西。
“此人难道就不害怕吗?”朱佑樘心里在琢磨:“还是他根本就不知道礼仪?不对,他是读书人,谦让的道理又怎么会不懂?难道是心中无畏?无欲方能无畏,莫非是他心中没有**,反而觉得坦荡,能够做到举止如常?”
柳乘风坐在朱佑樘的对面,哪里知道朱佑樘在琢磨什么?只是觉得皇帝老子不断地看着自己,让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这个景象很像是被皇军盯上的花姑娘,让柳乘风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要生出来了。
“咳咳……”柳乘风决定咳嗽一下,提醒皇帝老子放尊重一点。
可是他这一咳,朱佑樘又琢磨不透了,别人在自己面前,便是咳嗽都是拼命忍着,可是这家伙明显是故意的干咳。
这……人……
朱佑樘觉得有点不可理喻,可是又觉得这家伙有点儿竹林七贤的古风。
竹林七贤……
朱佑樘不由失笑,自己居然从一个少年身上想到了魏晋时的嵇康之流,这倒是有意思。
朱佑樘这一笑,总算是回过神来,另一方面,这殿中的气氛居然一下子轻松起来。
“你就是柳乘风?”
这句问话,柳乘风已经不只是第一次听人这样问了,他回答得很熟稔,认真地道:“陛下,微臣是柳乘风。陛下的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可喜可贺。”
柳乘风一提到气色,朱佑樘不由笑了,他身子羸弱,再加上长年累月地处置政务,居然做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这身体早就不堪了,若说朱佑樘不畏死亡那是假的,只要是人就想长寿,昏君希望万岁,是希望永享荣华,朱佑樘期望万福,是因为时不待我,想要更多的时间以便自己能将这偌大的王朝推向更高的顶峰。现在身体一好,朱佑樘心情当然愉快,他笑吟吟地道:“这是柳爱卿的功劳。”
第九十二章:君臣奏对 二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是受宠若惊的样子再配上诚惶诚恐的嘴脸道一句微臣不敢,或者说这都是皇上洪福齐天之类的话。
柳乘风其实心里也想这样说,毕竟坐在他面前的是天下的主宰,他勾勾手指头,就足够柳乘风一辈子受用无穷了。只是或许是书呆子做的太久的缘故,他心里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说不出口。反而道了一句:“惭愧,惭愧。”
在说惭愧的同时,脸上却闪露出一丝很不惭愧的表情,仿佛是在说:“确实是老子治好了你的病,功劳自然是我的。”
朱佑樘不禁莞尔,若是换做朱元璋、朱棣那样的刚强之主,碰到这种傻愣子,只怕早就抄家伙了,偏偏朱佑樘是个还算厚道的人,性子温润如玉,反而觉得柳乘风这样很有几分真性情。他不禁问:“柳爱卿,朕从前也吃过不少大补之药,可是身体却是越渐孱弱,总是不见好,可是按着你的方法饿着肚子,吃着稀粥,却是恢复了几分精神,这是什么缘故?”
朱佑樘摆出几分虚心受教的样子,从某种程度来说,朱佑樘已经将柳乘风当作士人来对待了,虽然眼前的人身份是锦衣卫,可是本心上,朱佑樘却觉得这个锦衣卫很有几分名士的风采,这一方面是柳乘风以往的表现,柳乘风的行书不错,再加上这家伙奏对时不卑不吭,比起那些没有读过书的,实在是天差地别。
朱佑樘优渥士人,如此高看一个校尉,已是十分难得。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陛下的身体不是大补的问题,而是吸收的问题,且脸色发青,显然是经常熬夜,体内的毒素太多,肝脏得不到休息,因此又不能排出体外。若是进大补之药,非但不能吸收,反而会让肝火更胜,对身体反而有害处。古人曾说药如虎狼,这虎狼药便是大补药,若是身体康健的人来用倒也罢了,可是以陛下的身体进补大补之药,不啻是虎狼入体,不但无益反而有害。”
“臣根据陛下的身体,先是让陛下饿上三天,让陛下只喝清茶、蜂蜜水,这是先为陛下排除体内的毒素,体内没有了毒素,脸色自然会好转一些,虽是饿了三日,可是精神却是比以往要好,胃口自然也就好了。随后,再让陛下吃半月的稀粥,这稀粥放了甜枣、桂圆等物,虽然不补,却能清肠润肺,而且这些吃食也最容易吸收,陛下身体孱弱,吃这稀粥,反而更有益处。等到陛下再恢复了些精神气力,肠胃的功效也逐渐增强,就可以吃一些肉食增加营养了。”
柳乘风所说的,是后世的营养学,其实中医也曾提出过类似的问题,只不过并没有成为系统的理论,这就让大夫们用药进补时往往会产生疏忽,再加上朱佑樘毕竟是皇帝,谁敢拿皇帝的身体开玩笑,所以这太医院的御医都是抱着稳妥的办法,膳食方面都是以大补为主。
只是这营养学在后世已经有了一个系统的体系,柳乘风看了朱佑樘的脸色,大致已经有对症下药的把握了,所以这才大着胆子上了药方。要知道这药方大胆至极,一个不好,极有可能遭来弥天大祸的,所以就算药方落在御医手里,柳乘风也不怕有人敢进献,而柳乘风有十成的把握,才敢让皇帝饿肚子,让皇帝喝稀粥。
朱佑樘听了柳乘风的医理,虽然许多术语似懂非懂,可是这时候还忍不住感叹:“太医院名医无数,竟不如一个校尉,你这药理虽然生僻,剑走偏锋,却能对症而下,不错,不错。”
柳乘风正色道:“陛下,其实这膳食调养只是辅助,陛下要想身体更健朗一些,还要按时歇息才是,臣观陛下的脸色,想必陛下是经常熬夜的,这样下去,五脏六腑都会有损伤,一旦病入膏盲,只怕神仙也难救了。”
朱佑樘不禁苦笑,道:“你说的话朕岂能不知,只不过这是朕登基时惹下的毛病,一到夜里反而越发精神,总是不能成眠,太医那边,倒是开了些补气安神的药,可是终究不能入睡,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是失眠症了。柳乘风心里不自禁的苦笑,失眠这东西其实就是生物钟紊乱,这朱佑樘是个勤政的皇帝,早就听说他批阅奏书甚至到深夜,这样的作息习惯久了,若是不患失眠那才见鬼了。只是柳乘风手里也没有安眠药,说句难听的话,就算是有安眠药,柳乘风也不敢进献,那西药的副作用太大,给皇帝用不是找死?只是寻常的中药往往见效较慢,这也是太医们束手无策的原因。
不过说来说去,最重要的病因并不是这个,柳乘风从言谈中已经得知,朱佑樘这个人属于劳碌命,是那种今天的事不做完,就总觉得有东西放不下的那种人,这种人放在后世,叫责任心,在这个时代,叫圣明天子。
说来说去,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如何对症下药呢?
柳乘风看到朱佑樘一副期盼的样子看着自己,心里不由苦笑:“看什么看,我又不是上能治梅毒、牛皮癣、淋病,下能治失眠、月经不调的老军医,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能手到病除。”
只不过心里虽然这样想,可是柳乘风也明白,这是一个机会,若是能治好皇帝的病,这往后走出了皇宫,还怕什么东厂的死太监,更别提有人敢动他的报馆了。这等于是拿到了一块免死金牌,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只是……柳乘风也没有速成的办法。
他犹豫了一下,道:“臣倒是有个办法,只是到底有没有用,却要看陛下了。”
朱佑樘见他这样说,露出希翼的笑容,道:“爱卿但说无妨。”
柳乘风道:“待会儿臣给陛下先开一个药方,陛下看了就知道。”
朱佑樘颌首点头,含笑道:“好,想必柳爱卿的药方,定能起效的。”
柳乘风心里却是叫苦,心里对自己骂:“你是猪啊你,没事进什么药方,装什么名医,现在皇帝对自己抱着这么大的希望,若是这病治不好,到时候这脸可就丢尽了。丢脸丢到紫禁城,这算不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谈完了病理,柳乘风在朱佑樘面前也渐渐更加放得开了,在他看来,这皇帝还是蛮和气的,他属于那种顺竿子往上爬的人,这时候已经面若如常了,他目光落在那摆在竹塌的正墙上悬挂的装裱行书上看了一眼,不禁道:“陛下,这是王右军的草书《十个七帖》吗?王右军的字,果然无双,臣只在坊间看过各种的摹本,已经惊为天人了,今日看到这真迹,才知道那些摹本竟是连这真迹的万一都不如。”
柳乘风在这里耍了个心眼,其实他可以看出来,这墙上悬挂的《十个七帖》也是摹本,只是比较高明些的摹本而已,毕竟他好歹浸淫了书法有些时日,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那当真不用在书法界里混了。
不过柳乘风却是知道,一个摹本,却是悬挂在皇帝宫殿的墙上,这是断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墙上的字,是皇帝亲自临摹出来的,皇帝自觉的不错,于是就叫人挂在墙上。
除了这个解释,还能有什么?
这想必是朱佑樘的得意之作,以至于他特意悬挂在这里,让人来观摩。
而柳乘风却故意把这摹本当作真迹,这等于是说,朱佑樘的书法已经深得了王右军的精髓,这对朱佑樘来说,不啻是最大的马屁。
拍马屁是一门学问,柳乘风做书呆子的时候不是很懂,不过他是个聪明人,什么东西一学就通,毕竟是两世为人,眼界和学习能力都比别人要高一些。下乘的溜须拍马,那是书法是你写的,然后大肆吹捧。而柳乘风这是上乘的马屁,明知道这是你的书法,却当作不知道,把它当作真迹,这对一个临摹的人来说,便是最觉得体面和开心的事。
朱佑樘的脸上,果然焕发出了大喜之色,不过朱佑樘却是勉强忍住这喜悦,故意摆出一副风淡云清的样子,淡淡的道:“哦?何以见得这是真迹?”
第九十三章:君臣奏对 三
朱佑樘这么一问,柳乘风心里头却是乐了,打起精神起身离座,大剌剌地走到那装裱的行书之下,仰着头注目片刻,道:“微臣不才,只见过王右军《兰亭序》的拓本,乍看之下,那兰亭序中的章法仿佛如天生丽质,翩翩起舞,其舞姿之美是无与伦比。想当年兰亭修禊,使右军触悟山水之美、宇宙之玄和人生的真谛,因而一气呵成,挥写下那千古杰作,故而他的笔法能注毫端而天趣自在;也因为他笔法精严,故能使笔底如行云流水而形神兼具;挥写之间达到高华圆融的境界。”
柳乘风摇头晃脑地夸了王羲之一通,心里却是想,自己越是推崇王羲之,而故意将朱佑樘的摹本当作是王羲之的真迹,这马屁拍起来,当真是无形无迹,正中皇帝的下怀,原来我柳乘风,居然还有做馋臣的天赋。
柳乘风继续道:“王右军的行书风格,讲的是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陛下且看这一幅《十个七贴》,也是平和自然,笔势含蓄,刚健而又秀美,尤其是这布局,堪称天下无双,字里行间,宛若弈者布子,曲靖分明,井而有序,这样的笔力,这样的手法,自两晋到如今,又有谁能临摹得出?”
柳乘风正色道:“微臣敢以人头作保,这幅《十个七贴》,必是真迹无疑!”
朱佑樘笑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想不到你还懂得行书之道,朕也看过你的行书,很好。不过你再看看,这《十个七贴》到底是真是假。来人,将这书贴取下来给柳爱卿观看。”
两个小太监连忙搬了个小锦墩来,将这书贴取下,放在柳乘风身边的书案上,柳乘风也不客气,过去仔细端详了一阵,才故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啊呀……”
朱佑樘在旁含笑:“怎么?柳爱卿何故惊叫?”
柳乘风摸了摸这纸质,一副颓然的样子道:“微臣真是该死,想不到这字帖竟是假的。”
“哦?你又如何得知?”朱佑樘觉得,眼前这个锦衣卫百户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跟他对谈,让朱佑樘有一种从身到心的轻松,平时他不苟言笑,今日却是笑声连连,如沐春风。
柳乘风汗颜道:“这字帖已深得王右军的精髓,微臣原以为是真迹,只是看了这纸质,才知道原来看走了眼,这纸儿是玉版纸,只有从宋开始流传,右军先生是两晋时的人物,这字并不是他写的。陛下,微臣斗胆想问问,这字帖到底是何人所作?古来的书法大家,微臣最推崇王右军,能将这王右军的字模仿到这个地步,便已是惊世骇俗了,只是不知这高人健在不在?若是健在,微臣便是厚颜也要去拜谒一下。”
柳乘风摆出一副很是推崇和感触万千的样子,大大方方地问。
若是别人,朱佑樘一定觉得这人无礼。可是柳乘风这一副急不可耐要追问的样子,却令朱佑樘心中大喜,他心中想:“若是让他知道这摹本是朕作的,只怕会骇然失色吧。”
朱佑樘微微一笑,道:“临摹前人的行书,又算什么本事?这样的人,我大明多不胜数,你又何必追问人家的姓名?”
朱佑樘的这番话,有点儿谦虚的意思,意思是说自己怎么能与王右军相提并论,被人推崇,实在有点汗颜。
可是这时候柳乘风的眼睛瞪大了,气呼呼地道:“陛下岂能说这种话?这样的人,举世无双,虽是拾前人牙慧,可是古往今来,能拾到王右军牙慧之人能有几人?陛下不肯说也就罢了,又岂能如此贬低这样的高人?请陛下收回自己的话!”
都说君无戏言,君王开了口,哪里有收回的道理?再者说这大明朝旁敲侧击暗讽皇帝的臣子也不是没有,不过像柳乘风这样一副要和皇帝拼命的架势请皇帝收回成命的只怕一个都没有。
那些个小太监,弓着身子听到这句话,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都是一副愕然的样子。
谁知柳乘风越是激动,越让朱佑樘生出满足和欣赏,一方面是自己的行书被柳乘风认可,在他看来,柳乘风并不知道这赝品是自己所作,那就更谈不上刻意讨好了,所以柳乘风这一番话的作用,比起朝臣们的称颂在朱佑樘眼里要真挚得多。
另一方面,柳乘风能直言不讳,为了‘自己’的作品而与自己争辩,在朱佑樘的心里,便已经认定了这个锦衣卫百户是个耿直的人,否则也不会为了一个书法而与自己顶撞。
“这个人行书颇有造诣,通医术,做事又果决,德行看上去也是不差,一个人若是耿直,其他的德行想必也差不到哪儿了,倒是可以担负重任。”朱佑樘心中想着,微微一笑,道:“好,你说的对,是朕错了,朕收回方才的话。”
朱佑樘认错,居然一点也不气恼,语气中也带着真诚。以至于那伺候在一边的小太监都愕然地抬起头,皇帝乃是真龙天子,他们伺候了朱佑樘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他亲口认错,这太阳莫非是打西边出来了?
更令他们大跌眼镜的是,柳乘风居然淡淡一笑,便生受了,还道了一句:“陛下知错能改,果然不愧是圣明的天子。”
朱佑樘莞尔一笑,第一次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既有一种新鲜感,也让他觉得很是愉快,尤其是柳乘风这般推崇自己的摹本,更让他心花怒放。朱佑樘的爱好本就不多,行书算是一个,闲暇时也会通过练习书法来养神宁气,虽然他的书法在给群臣看时,往往得到颇多的赞誉。可是朱佑樘毕竟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深知这些人不过是恭维而已,只是如今见了柳乘风才知道,自己的行书竟然到了这般了不起的地步,这让他有一种强烈的被认可感,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让他浑身舒畅起来。
“如果朕告诉你,这行书是朕闲暇时所作的呢?”
朱佑樘含笑看着柳乘风。
柳乘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禁道:“是吗?”随即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道:“想不到陛下废寝忘食、日理万机之余,竟还精通行书之道,微臣叹服。”
朱佑樘笑道:“你既然如此喜欢它,这行书,朕就赏赐给你了,你虽是个亲军,可是才学也是不浅,阴差阳错进了锦衣卫,可是不要就此荒废了自己的学业,这行书之道更是不能疏忽,要练就书法,成为大家,既要看天资,也要勤勉才成。”
“呸!”柳乘风后悔了,原本以为自己治好了皇帝的病,此外又狠狠地拍了一记马屁,少不得要赏赐黄金万两、官升三级的,谁知道费了这么多功夫,居然只得了一张字帖,这字帖是真迹倒也罢了,随便卖出去也有十万八万两银子入账,偏偏这还是摹本,单纯的摹本或许也还能卖点价钱,可这是皇帝钦赐之物啊,皇帝老子两腿一蹬之前,谁敢把御赐之物卖出去?
这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用,还得像佛像一样供着,看上去好像很光鲜,其实一点实惠都没有。
柳乘风感觉自己的心就像在滴血,好歹升个千户也好啊,这一次算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好端端的犯贱说人家的字写得好做什么?说一两句也就罢了,居然还一副恨不得拿回去当宝一样供着的样子,这不是自己挖坑活埋自己吗?
不过他的脸上不敢闪露出一丝犹豫,连忙道:“陛下这字帖当真赐给微臣吗?太好了,微臣谢陛下洪恩。”
“嗯……”朱佑樘朝柳乘风欣赏地点点头,随即,他的脸上变得有些凝重起来,挥挥手,屏退左右,道:“朕这一次召你来说了这么多闲话,竟是把正事忘了,朕有事交代你去做,这件事关系着皇家的脸面,至关紧要,你暂时将手头的事放一放,专心为朕办几日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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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君臣奏对 四
小殿中的太监都走了个干干净净,朱佑樘坐在小塌上,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淡淡道:“朕召诸藩王来京的事,你可知道?”
柳乘风坐回椅上,道:“略有耳闻。”
“嗯。”朱佑樘颌首点头,随即道:“本来呢,朕是想一全宗室之谊,都是同宗,各藩王不得旨意不许擅离藩地,这是祖上的规矩,可是这么多宗亲,朕自幼以来,却都未曾见过一面,于是就想,倒不如召他们来京,让他们告祭一下太庙,令他们祭祀一下先祖,二来朕也可以和他们见一见,看看诸位藩王都是什么模样,就如寻常百姓家一样,这亲戚走动一下,彼此亲近一下。”
柳乘风心里想:“这亲戚都隔了不知多少代了,有些甚至八竿子都打不着了,有什么好亲近的?”却是对朱佑樘笑了笑,道:“陛下宽厚待人,宗王们若是知道陛下的心思一定欢欣鼓舞。”
朱佑樘沉着脸,冷哼一声,双目阖着迸发出一丝精光,冷声道:“可是有些人不知道。”
朱佑樘和颜悦色的时候,确实让人如沐春风,可是龙颜大怒起来,浑身上下却有几分肃杀之气,举手投足之间,隐隐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
他冷冷道:“宁康王携次子上高王朱宸濠入京,举止傲慢,常常口出狂言,尤其是那次子朱宸濠,常常与诸王产生冲突,无礼太甚。”
柳乘风在一边听着,心里却在想,宁王一系倒是听说过,一直在驻守在南昌,江西乃是鱼米之乡,当年朱棣靖难,宁王附从,才得了这么一块大好的封地,想来那宁王和什么上高王在江西那边骄横惯了,居然把这习气带到了京城,这不是找死吗?
柳乘风道:“陛下的意思莫非是让锦衣卫……”
朱佑樘打断道:“朕不是这个意思,他们毕竟是宗王,况且宁王一系在靖难之时功不可没,朕岂能轻易加罪?只是傲慢而已,朕难道便因为这个而手足相残?朕若是要加罪,就不会寻你了。”
柳乘风觉得也是,不过在坊间倒是有不少宁王的小段子,尤其是不少说书的,柳乘风在摆字摊的时候闲暇时也会去听一听,这宁王在说书人口中,一向都是丑角。不过通过这些只言片语,柳乘风也大致能明白宁王一系的前因后果。
这第一代的宁王叫朱权,封地在大宁,与燕王朱棣等王子节制沿边兵马。朱棣起兵靖难,虽是连战连捷,可是奈何兵马太少,后来便把算盘珠子打到了宁王朱权头上,一阵忽悠之后,软硬皆施,终于把这朱权逼迫地拉上了贼船,当时为了忽悠,朱棣还承诺将来靖难若是成功,要与朱权共治天下。
可是要知道,朱棣是个脸厚心黑的角色,等他真正坐了天下,岂会认账?于是便撤掉了宁王在大宁的封地,也削掉了他的兵马,把他送去了南昌,好好地‘享清福’去了。
靖难里头,宁王一直是二傻子的角色,反正就是被人糊弄得团团转,不过另一方面,虽然被人糊弄了,这历代的朝廷,对这宁王一系多少会给一些优待来做补偿,多半因为这个,让宁王一系难免骄横一些。再加上祖上的嫌隙,也让宁王一系心生怨恨,这一次好不容易进京,看到这京城的繁华,想到同是靖难,朱棣一系坐拥天下,住在紫禁城中好不潇洒。自家却是窝在南昌,南昌的王府与这紫禁城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然而然的,宁王和那次子上高王心里就更加不满了。
不过虽是如此,朱佑樘也不可能因为一个骄横二字,就把这一对父子办了,毕竟朱佑樘不是朱棣,脸不算太厚,心也不算太黑,更何况朱佑樘一心要做唐太宗那样的圣君,更不可能加罪藩王而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污点。或许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宁王看清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傲慢。
朱佑樘深吸了口气,脸色渐渐地缓和一些,道:“宁王入朝,极力称赞次子上高王的学问,又提议要让宗王子们在十日之后保和殿里比试文章,考校宗室们的学问。”
朱佑樘忧心忡忡地道:“太子的学问,你是知道的,若是那一日被各藩国王子力压,朝廷的脸面何存?朕也不指望太子能超卓绝伦,只望他不要在保和殿里出丑就成,免得被天下沦为笑柄。太子的师傅倒是不少,可是朕知道他最听你的话,你这一次,权当是临时抱佛脚,无论如何,也要在这十日之内好好都调教一下太子的学问。这是关系着朝廷脸面,关系着皇家威严的大事,你知道吗?”
柳乘风这才知道这皇帝为何心急火燎地召自己入宫了,按理说身体调理好了大不了发个旨意颁布点赏赐也就是了。召入宫来特地感谢完全没有必要。现在才知道,这皇帝是出了麻烦,而且还非自己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帮忙不可。
宁王提议宗师子弟比试学问,多半是在南昌时就听说过太子耽于玩乐,因而故意冠冕堂皇的提出来,要皇室出点儿丑,也有另外一层意思,是要告诉朱棣的后人,咱们宁王的子孙虽然没有做皇帝,可是却一个个有贤才,暗地里,有耀武扬威之意。
可是偏偏,宁王提出的建议,朱佑樘不但不能将他如何,既不能治罪,又不能拒绝。毕竟弘扬儒学是弘治皇帝三令五申下达的政令,若是拒绝,就等于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宁王有够嚣张的。”柳乘风心里暗暗地想,居然有胆子给皇帝难堪,这老家伙莫非是藩王当腻了,想尝一尝砍脑袋的滋味?
不过柳乘风随即也就可以理解了,那些藩王就如井底的青蛙一样,平时都呆在藩地作威作福,可谓是万人之上,穷奢极欲,大明的国策,对藩王也都是养猪的策略,给他们吃好喝好,无忧无虑,在这种环境之下成长的人,多半都是目中无人、肆无忌惮之辈。再加上宁王身份上隐隐高于诸王,甚至颇有几分藩王之首的感觉,这宁王在南昌府嚣张惯了,一见了朱棣一系的宿仇,自然忍不住要刁难一下,好显摆一下自己的威风。
这样的人,简直就是愚不可及,难怪十几年之后,宁王会愚蠢到去谋反。
不过宁王和柳乘风没什么关系,眼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太子殿下丢脸,毕竟这一次比试,是朱家各系之间的暗斗,若是朱厚照那小子半天憋不出个屁来,这皇家的颜面就算是丢尽了。
面子问题,莫说是皇室,就是寻常百姓家也一向看得极重的,若是自己这一次事情办得好了,皇上龙颜大悦之下,自然会有无数封赏,扶摇直上虽然未必,可是至少也在皇帝的心目中留下一个能臣的印象。有了这个印象,这荣华富贵还会少吗?
可要是失败了呢?
柳乘风的信心也不是很足,太子的底子就在那里,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只是眼下皇帝已经开了口,柳乘风也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了。
不及多想,柳乘风正色道:“陛下的意思,微臣已经明白,微臣这十日便暂时搬去东宫,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太子输给上高王,请陛下放心。”
柳乘风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却在叫苦,心里说:“我能说个不吗?既然不能拒绝,那索性就摆出一个信心十足的样子出来。”
朱佑樘打量着柳乘风,不禁笑了,这个锦衣卫百户已经给了他太多惊喜,这一次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天家的脸面也只能全部维系在他的身上了;但愿这个百户,能够让朕刮目相看吧。
“好,若是办得好了,朕自有赏赐,柳乘风,太子就托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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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晚了,抱歉,因为早上去体检了一下,幸好,一切还算正常,又可以苟延残喘几年,明天开始,在未来的三百天内,这本书结束之前,每天开始三更了。
第九十五章:天子门生
朱佑樘的脸色已是缓和下来,轻松自如的站起,道:“正午要到了,朕的粥也不知熬制好了没有,来人,盛一碗来,不,两碗,让柳爱卿也尝尝。”
朱佑樘绝口不再提宁王的事,毕竟这也算是宗室之间的丑闻,若不是非柳乘风不可来办这件事,朱佑樘是绝不可能向柳乘风提及。既然柳乘风已经满口应下,朱佑樘也就放下心来,他倒是想来看看,这柳乘风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在这十日之内让太子的学问更进一步。
至于赐粥,不过是朱佑樘临时起意罢了,反正他这粥也是按着柳乘风的药方熬制的,柳乘风在药方中称作八宝桂圆粥,不过朱佑樘却是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延年粥,这是称赞此粥有益寿延年的功效。
柳乘风若是知道这些,想必早已忍不住偷笑,皇帝拿八宝粥当宝,以为真有什么很大的功效,是什么比灵芝、鹿茸还要滋补的神药,其实这八宝粥只不过营养还算丰富,特别容易吸收而已,对那些身体康健的人用处并不大,可是对朱佑樘这种气弱体虚之人却有奇效。
好歹也是皇帝赐粥,柳乘风倒是想尝尝这紫禁城里熬制的八宝粥是什么味道,待小太监们将粥端来,柳乘风也毫不客气,拿起勺子便吃起来。
这味道……其实也不过如此。
柳乘风有些失望,不过这时候天色已到了正午,柳乘风腹中饥肠辘辘倒也顾不得什么,狼吞虎咽的将这粥吃完,便起身道:“陛下日理万机,微臣不敢打扰,这便告辞。”
朱佑樘拿了丝巾擦了嘴,道:“把你那安神的药方给朕留下,朕要试一试。”
柳乘风颌首点头,边上已有小太监给他端来文房四宝,柳乘风沉默片刻,随即开始落笔写起药方,能不能治好,他只有六成的把握,不过六成已经足够了,柳乘风不信,自己多管齐下,这皇帝的失眠症会如此顽固。
过了片刻功夫,一张药方便写成了,柳乘风搁下了笔,朱佑樘饶有兴趣的道:“来人,拿来给朕看看。”
立即有小太监将药方呈上,朱佑樘先是看了这苍劲秀气的字,不由叫了一声好字,道:“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成就,已是很难得了。”
柳乘风写的字越好,书法的造诣越高,朱佑樘心里就越是舒坦,原因无它,方才柳乘风大肆吹捧了他仿王羲之的作品,越是懂行的人才越有眼力,说明他朱佑樘的行书越好。朱佑樘在行书方面总有点儿不太自信,今日被柳乘风一吹捧,这自信心也就膨胀了。所以才摆出了一副行家的样子,用教训后辈的口吻来点评一下柳乘风的书法。
柳乘风自然摸透了朱佑樘的心理变化,微微一笑,道:“与陛下相比,微臣的字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是可惜……”柳乘风说罢,一副惋惜的样子摇摇头。
朱佑樘含笑道:“可惜什么?”
柳乘风做出一副惊恐的样子,道:“微臣不敢说。”
朱佑樘道:“在朕面前有什么不敢说的,你但说无妨,便是说错了话,朕也赦你无罪。”
柳乘风一肚子坏水的道:“可惜陛下是皇帝,若陛下不是皇帝该有多好。”
这一句话显然是大逆不道了,朱佑樘的脸色微微一变,双眉不禁沉起来,想要发作,可是还尚存着几分理智,想到方才的许诺,深吸口气。
柳乘风心里却是呵呵的笑,他突然发觉,自己这顺竿子往上爬的功夫还真犀利,和皇帝打交道其实就和泡妞是一个道理,该得寸进尺时得寸进尺,一点都不能犹豫的。心里偷笑罢,柳乘风做出一副沉痛的样子继续道:“若是陛下不是皇帝,微臣便是无论如何,今日见了陛下的字,也要拜入陛下的门墙,学习这行书之道不可。只可惜陛下是天子,日理万机,高不可攀,微臣也只好作罢了。”
饶是柳乘风脸皮厚,说出这句话出来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太无耻。
可是柳乘风的话音刚落,朱佑樘不禁笑了,那方才的不悦之色立即烟消云散,心里想:“原来如此,朕还道他为什么说这般大逆不道之词,原来此人是对行书太痴迷了,今日见识了朕的行书一时忘乎所以,所以才露了自己的痴相。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才是至真至诚,换做是别人,谁敢到朕面前说这种话?”
不知不觉的功夫,朱佑樘居然发觉他对柳乘风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柳乘风的身上,既可以看到果敢勇毅的亲军气息,又可以看到那种食古不化略带几分呆气的读书人气质,这样的人,很合朱佑樘的胃口。
“天下允文允武的人本就不多,此人这般年轻,或许将来可以留给厚照……”一个念头从朱佑樘的脑海中冒出来,朱佑樘不由失笑,心里想:“若是在半月之前,朕这样想倒是不错,可是现在朕的龙体已渐渐恢复,时日还多的是,又何必这么急着处置自己的后事。”
沉默片刻之后,朱佑樘又冒出了一个念头,随即慢吞吞的道:“朕念你的诚心,让朕指教你一些行书技巧也未尝不可……”
“啊……”柳乘风原本只是想趁机给这皇帝老儿灌点**汤,谁知道朱佑樘居然当真有应允的苗头,若是自己能跟着皇帝学写字,那不就成了真正的天子门生?古往今来,能有个皇帝做老师的人一个都没有,指不定能牛叉到什么地步。
“只不过……”朱佑樘含笑:“只不过这事儿等到了宗室们比试了学问之后再说吧,朕现在没有这个兴致。”
柳乘风心里不由腹诽:“做皇帝的果然够阴险,这是将自个儿当成了驴子,在前面吊了一根胡萝卜,让自己替他努力办事呢。”
不过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能做天子门生,这比官升三更风光体面,皇帝可以有许多老婆,有许多儿子,却未必能有许多学生,柳乘风若是做了这学生,那也算是盘古开天地以来的头一个,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好,一言为定。”柳乘风也不谦虚客气,生怕朱佑樘反悔似得,很无礼的道:“那么微臣就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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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里,紫禁城里朦胧宫灯悬挂的到处都是,朱佑樘今日特意没有去皇后那里,就在这偏殿里睡下,按着这药方的办法,他已经吃过了一碗药,这些药有不少朱佑樘都认得,不少太医也曾开过类似的方子。
喝过药后,朱佑樘不禁喃喃道:“这柳乘风的药也并不稀奇,和那些太医开的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吃药只是第一步,这药方还说了,吃过了药要用温水泡个澡,朱佑樘早已命人准备了温水,沐浴一番,整个人披着一件宽大的道服舒适的回到小殿,沐浴之后,整个人倒是有了些许的睡意。朱佑樘心里暗暗奇怪,难道洗澡能治朕的失眠症?
他心里闪出一丝狐疑,而这时候,小太监们已经开始点起香了,这香叫熏香,也是按着药方来的,说是能帮助人入睡,朱佑樘深深吸一口,却反而觉得来了几分精神,心里就越发狐疑了。
不过他对柳乘风多少已经有了几分信任,接着便由着小太监宽衣解带,躺在竹榻上,屋子里香气袅袅,浑身干爽的朱佑樘已经有了几分倦意。
不过……仍旧是睡不着,总是感觉这心里还有心事。
“也不知那云州的蝗灾是不是缓解了,户部那边的赈灾粮款发过去了没有?”如往常一样,朱佑樘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往往这个时候,他会越来越精神,最后翻身起榻,叫人拿一些悬而未决的奏书来看。
“不成,越来越没有困意了。”朱佑樘的心里有些急躁,看来只能用那药方里的最后一个法子了。
躺在竹榻上的朱佑樘深吸口气,随即用低若蚊吟的声音开始念起来:“一只东厂死太监,两只东厂死太监,三只东厂死太监……四十五只……”
伺立在竹榻角落的一个小太监听到这声音,不由打了个冷战……
而这时候,一阵呼噜声自竹榻上响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曹贼
抱着一卷皇帝的行书,柳乘风出宫的时候正是正午,第一次面圣,让他对这个时代多了几分自信。看来皇帝老子也不是那么可怕,自己在他的面前,似乎留下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印象。
想到腋下夹着的字帖,柳乘风不由笑了,这玩意儿虽说没什么用,可是带回家去不知会惹来多大的风bō。
柳乘风先是去了一趟百户所,将王司吏叫来,王司吏见柳乘风完好无损地回来也算松了口气,昨日砸了东厂,今日皇上召见,王司吏还以为是龙颜大怒,柳百户一倒,百户所没了主心骨儿,那东厂的番子们迟早要一个个和大家清算的。
柳乘风也不与王司吏寒暄,只是吩咐了几句,说自己十日之内不会来百户所,叫王司吏暂代主持。
王司吏诧异地道:“大人,莫非出了什么事吗?”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是出了大事,不过你不必担心,我这些时日要去东宫去。”
说罢便从百户所出来,又回了温家,柳乘风打算搬出去独立住的宅子这时候还没有找到,暂时也只能在这儿住着,他将皇帝的字帖暂时存在柜里,便叫人去请温晨曦来,又是吩咐了几句,温晨曦立即给柳乘风打点行装,安嘱几句,说什么太子在京城的声誉一向不好,伴君如伴虎,太子虽不是君,却也要小心在意。
柳乘风应下了,带了个小厮将行囊装了车,看到温晨曦倚门而盼地在门房这边目送自己,倒像是送君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会的模样,柳乘风觉得好笑,又不是出远门,一年半载不能回来。
可是笑过之后,心里却又觉得有些酸楚,十天对柳乘风来说或许不算长,可是对温晨曦却是不同,温晨曦只有丈夫,而柳乘风却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这是一次机会,若是能握住,从此以后,看谁还敢轻视我?又谁还敢取笑温晨曦嫁得不好?”柳乘风心里暗暗想着,偷偷攥紧了拳头。
踏着正午的烈阳,柳乘风的身影越来越远。
东宫这边,柳乘风已经安顿下来了,朱厚照显然对柳乘风的到来很是欢喜,忙叫人在自己的寝殿边收拾了一个厢房,又叫了个太监来在边上伺候着,这太监叫张永,是个不善言笑的人,不过骨子里透着一股子精明,手脚也勤快,对柳乘风还算俯首帖耳。
“原来他就是张永?”柳乘风不由端详了这小太监一下,若说他对历史的了解,在那武宗朝里,唯一能记住的两个太监只怕也唯有刘瑾和张永二人了。这个张永,似乎在太监里算是不太坏。
不过一个死太监,柳乘风也没兴致琢磨,就算是知道这个名字,可是连皇帝都见过,柳乘风对这些所谓的历史名人,早已没了敬畏。
安顿下来之后,柳乘风与朱厚照到宫殿里就坐,朱厚照大叫:“来人,上马奶来。”
柳乘风却是道:“上茶!”
那下头的刘瑾,却是先看看朱厚照,再看看朱厚照,道:“太子爷是要上马奶?”
朱厚照垂头丧气地道:“师父要喝茶,自然是上茶。”
刘瑾才看了柳乘风一眼,眼中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朱厚照笑道:“师父,你打到东厂去,为何不叫上本宫?真是气死我了,若不是因为这几日藩王们来得多,父皇叫本宫去与他们打交道,否则本宫便是要插上翅膀也要去凑凑趣。”
柳乘风故意将朱厚照的话题移开,笑吟吟地道:“殿下和藩王王子们打交道,一定觉得有趣吧。”
朱厚照顿时大怒,攥着拳头道:“这些人真没意思,一个个除了吹嘘他们藩地的诸般好处,就是吟诗作对,无趣,无趣极了。尤其是那个上高王朱宸濠最是可恨,成日挂着笑,却对本宫明朝暗讽,他当本宫听不出来?本宫是不愿意和他计较。”
柳乘风心里偷笑,藩王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那些藩王世子、王子们多半动身时就曾受过训诫,来了这京城要知书达理,不能被人看轻,其实这些人,估mō着是草包居多一些,也就是在朱厚照面前得瑟得瑟罢了。
倒是那宁王次子上高王朱宸濠却是有的放矢,也不知是谁借他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骑在太子头上拉屎,这家伙真是不知死了。
柳乘风正sè道:“那朱宸濠也太可恨了,不过再过些时候,殿下就要和他比试文章,到时候若是再输给他,还不知那家伙会如何。”
朱厚照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气冲冲地道:“本宫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不过父皇请师父来教我做文章,师父允文允武,想必一定有办法是不是?这一次非赢那个朱宸濠不可。”
柳乘风笑了,只要朱厚照好胜,自己就还有机会。他微微一笑,道:“殿下只要肯学就好办了,时间不多,咱们这就开始吧。”
朱厚照咬咬chún,道:“好,师父,我叫人拿笔墨来。”
柳乘风摇头道:“不必,你先好好地坐下,刘瑾怎么还没有端茶来?今日师父并不急着让你做文章,而是让你先听师父讲故事。”
“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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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乘风讲的,是后世的三国演义,只是这三国演义他没有到倒背如流的地步,大致只记得一些经典的情节,譬如桃园三结义、关下斩华雄之类的片段,不过柳乘风口才本就好,心思又灵动,将这些精彩的片段串联起来,吸引力也是不同凡响。
这时候三国演义虽然已经成书,可是流传却并不广,朱厚照本就喜欢打打杀杀,这种故事最合他的胃口。
柳乘风口若悬河,一说便是两个时辰,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抚掌叫好,时而捶xiōng跌足。柳乘风已是讲不动了,慢吞吞地喝了口茶,道:“殿下,这故事好听吗?”
朱厚照大喜道:“好听极了。”
柳乘风循循善yòu道:“那殿下最喜欢师父口中哪一个人物?”柳乘风心里默念:“赵云……赵云……赵云……”
朱厚照道:“曹操……曹操……”
柳乘风脸sè不太好看了:“为何是曹贼?”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因为他够yīn险,打仗也厉害。”
柳乘风被他打败了,看来朱厚照的内心里还隐隐有几分老jiān巨猾的倾向,这可不是好苗头。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教他如何写出好文章来,倒也顾忌不了这么多了,便道:“你当真喜欢曹操?”
朱厚照道:“这还有假?”
“好!”柳乘风拍拍手,道:“你既然如此喜欢曹操,我便念一句诗给你听。你且记住了:君不见汉家失统三灵变,魏武争雄六龙战。dàng海吞江制中国,回天运斗应南面。隐隐都城紫陌开,迢迢分野黄星见……”
这一次朱厚照听得很是认真,逐字逐句地揣摩诗文,他这一个多月来已经大致能能背诵论语、礼记了,其他的四书五经也都有了猎及,文学的功底已经有了一些。这诗文自然也听得懂,待柳乘风将这长诗念完了,郑重其事地道:“这是唐人张鼎的《邺城引》,是师父近来读书时记下来的,你来说说看,这诗词有什么好处?”
朱厚照呆了一呆,道:“诗文雄阔,dàng气回肠。”
柳乘风一拍大tuǐ,心说孺子可教也,笑吟吟地道:“对,这一篇诗文,已将魏武的提马扬鞭的雄阔之气写活了,我问问你,若是你来写一篇称颂魏武的文章或是诗文会如何动笔?”
朱厚照呆住了,踟躇道:“我……我……”
柳乘风慢条斯理地道:“不要着急,可以慢慢来,你先来想象一下,那魏武投鞭于河,万夫为其所使的景象。”
“嗯……”朱厚照听罢,开始思索起来。
这一次朱厚照思索得很认真,朱宸濠的挑衅或许只是yòu因,可是柳乘风的故事也让他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他喜欢曹操,喜爱这个人物,自然而然的,也在感悟曹操那雄阔的气势,一时间居然忘乎所以起来。
C!。
第九十七章:大逆不道(二更求月票)
,刘瑾柳乘风翘着tuǐ坐在椅上,连看都不看这后世的渐权宦一眼,手里抚mō着茶盅,慢吞吞地道:“去,再给我斟一壶茶来,要东宫最好的茶。”
刘瑾的脸sè抽搐了一下,却是乖乖地笑了笑,道:“杂家这就去,柳师傅少待。”说罢乖乖地去了。
皇宫的粥不好喝,可是东宫的茶却都是武夷贡茶,很对柳乘风的胃口,不知不觉间,柳乘风已喝了一壶,他也毫不客气,嘴皮子一翻,
就指使刘瑾去烧茶了。
至于朱厚照,此时还在沉眉思索,一会儿笑,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是手鼻足蹈,难得这小子能为了一篇文章痴mí,柳乘风也不打扰他,坐在一边悠哉悠哉地自得其乐。
此时正是夏秋之交,东宫大殿里支起了五个银盆儿,盆中放置了冰块,那寒气自银盆中挥发出来,带来丝丝飒爽。
靠着东墙的屏风上,是一幅磅礴的山水画,柳乘风的目光落在这画上,一时出了神,心里不由地想:“画风磅礴,倒像是中唐柳黄石的作品,只是不知是不是真迹,若是真迹,在市面上只怕至少一千两银子以上。”他出了一会儿神,刘瑾已经槽茶上了来,柳乘风点了点桌几,道:“放在这儿,刘瑾,我来问你,这太子是不是一直是称伺候的?”刘瑾这时候与寻常的小太监并无什么不同,一点儿也看不到后世权宦的影子,笑嘻嘻地道:“柳师傅,杂家伺候了太子爷七年。”“七年”柳乘风将鹤咀壶中的茶倒入茶盅,慢慢等茶凉,一边道:“也不算短了。”刘瑾笑嘻嘻地道:“哪里比得了柳师傅?杂家伺候了太子殿下七年,也及不上柳师傅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刘瑾的语气中酸溜溜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妒意。
柳乘风感受到这股醋意,心里却是笑了,后世都说刘瑾是权阉可是瞧他现在这样子,喜怒不融于sè都做不到哪里有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影子?
莫非是人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自然而然会养出那种权倾天下的气势?
柳乘风心里胡思乱想,朱厚照终于呼了口气,朝刘瑾大叫道:“刘瑾,拿笔墨来!”
笔墨纸砚是早已准备好的,刘瑾从边上的茶几上端来放在朱厚照身前的案上,朱厚照抿着嘴,口里念念有词,随即开始动笔了,他这人写文章和打仗一样,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咬着牙关,不过下笔倒还算快,只一盏茶功夫便抬起眼来,朝柳乘风笑道:“师父来看看。”柳乘风起身负手走过去,一目十行地大略看了一遍,不由点头,道:“好,有进步。”进步自然是有,可是和真正的文章比起来还是少了许多huā团锦簇朱厚照的文章气势有余而文笔不足,这曹操是他最喜爱的人物,柳乘风让他发挥自己的想象,便是要他触景生情来动笔,人有了感情,自然而然能写出文章的气势。只是这文笔,却是要后天来培养的纵然朱厚照聪明伶俐,可是要提高他的文笔,却也不是一日之功。
柳乘风的办法就是在这十日之内尽量的提高朱厚照的文笔,并不要求他能做到huā团锦簇的地步,可是至少拿出去不会遭人耻笑。而重要培养的却是朱厚照写文章的气势,气势这东西,却可以通过各种方法体悟出来柳乘风用的是讲故事的办法,他赌的就是朱厚照悟xìng好,能够通过故事找到感觉,再通过自己的思考,慢慢将自己的感情或者对文章人物的喜爱融入进去。
一篇文章,文笔固然重要可是正如行书作画一样,最终还是要看若有若无的感觉,感觉出来了,就算文笔有欠缺,也足以出彩。
听了柳乘风的夸奖,朱厚照不禁笑了起来,道:“师父,当真写得好?”“好是好。就是距离打败朱宸濠还远远不够,你坐到我身边来。”柳乘风拿起朱厚照的文章,叫朱厚照坐到一边,逐字逐句地道:“你这一篇开言不错,只是你再想想,若是再用气吞山河四字是不是比这一句武功赫赫要好……,………还有……”朱厚照用心听着,不断点头,不过有时候也有不满意柳乘风擅自给他换词儿的地方,红着脖子与他争辩,柳乘风直接给他翻白眼道:“你麻痹,到底我是老师还是你是老师。”朱厚照梗着脖子,无词了。
柳乘风心里这时候却在想:“阿弥陀佛,一不留神,把皇后他老人家都骂了,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说罢继续给朱厚照分析他的文章,待一遍分析过了。柳乘风端起茶蛊,道!’,你再来写过。试试看这一次会不会有进步。”朱厚照应下来,又开始思索,看了看自己原先的文章,再想想柳乘风圈点的地方,足足想了一个多时辰,又开始动笔。
这样的教育之法,和这个时代古板的教育不同,柳乘风讲究的是多教多练,教半个时辰,再练两个时辰,而不是一味的灌输,只要真正动了笔,才能知道长处、短处,扬长避短。
等朱厚照写出第二篇文章时,果然进步显著,连柳乘风都不禁叫了一声好,虽然知道朱厚照聪明伶俐,却想不到能到举一反三的地步。
不过这也是朱厚照肯用心,柳乘风的教育方法也还算得当,至少不会让朱厚照觉得太无趣,朱厚照全身心投入进去,这时候人的天份就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
看罢了朱厚照的第二篇文章,柳乘风又叫朱厚照到近前来,开始细心讲解文章中一些用词不当的地方,朱厚照尝到了甜头,似乎也从中找到了乐娄,居然兴致更高昂了。
“再写第三遍再琢磨琢磨,能不能写得更好。”半个时辰之后,柳乘风又抛下了一句话,这时天sè已经黑了,做太子老师的当然不能亏待了自己,唤刘瑾过来,道:“刘瑾,吃饭时间到了,把这东宫鼻好的菜摆上来。”
朱厚照道:“那我也用过了饭再写。”柳乘风的脸sè一板,这一刻周公、魏征、比干附体,苦口婆心地道:“殿下,别人都说读书废寝忘食,殿下岂能在写文章时总是惦记着吃饭呢?古代的贤人们悬粱刺股、照雪聚萤的读书,这才成就了一番事业,殿下现在锦衣玉食……………”朱厚照苦着脸:“师父不要再说了,再说本宫都要惭愧死了,我这就继续写文章,等文章写成了再吃饭。
柳乘风很慈和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虽然他不知道拍太子的脑袋算不算大逆不道,不过拍得习惯了,也就想不了这么许多,他语重心长地道:“殿下能这般刻骨,身为人师,我很感动,放心,我会给你留几根骨头和菜叶的,殿下好生写文章吧。”
朱厚照不禁无语,埋头去写文章了。
这一日下来,一直到了子时才睡下,一篇文章,朱厚照足足改了五遍,若是拿着第五遍和第一遍对照,朱厚照的进步十分明显。这一点,柳乘风早有预料,不过进步这么大,倒是让他不由吃惊,这么好的天份,只怕连他都做不到。
朱厚照已是倦了,回去寝殿倒头就睡下,柳乘风在自己卧房里脱下了靴子,张永为柳乘风打来了一盆洗脚水,笑嘻嘻地道:“柳师傅涤足再睡吧。”柳乘风也不客气,脱了靴袜将脚泡在铜盆的温水里,张永上下打量柳乘风一眼,又是笑呵呵地道:“柳师傅,方才杂家听到刘公公说了一些话。”柳乘风连眼皮都不肯抬一下,张永说的刘公公自然是刘瑾,至于刘瑾在外头说了什么,他却是没兴致想听。
张永见柳乘风面sè不动,微微一愕,道:“怎么?柳师傅不想听?
杂家在外头,听到那刘公公说,柳师傅是什么东西?若是当年不是他领着太子殿下去和柳师傅碰面,只怕您现在还是个臭校尉呢。”
柳乘风听了张永的话并不觉得奇怪,自己在东宫的地位可谓是一蹿而起,刘瑾原本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儿,现在突然多了这么个竞争对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这世上的事,永远都是一山不容二虎,刘瑾原本只是想带着太子去看看热闹讨太子的欢喜,谁知道会多出柳乘风这么一个对手,心里肯定酸溜溜的。
柳乘风朝张永一笑,道:“张公公和柳某人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堆在张永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凛然的样子,慨然道:“刘瑾在柳师傅面前一个屁都不敢放,却在背后中伤柳师傅,这样的德行,杂家瞧不惯,另外给柳师傅提个醒,要小心这东宫里有人暗箭伤人。”柳乘风哂然一笑,只是淡淡地说子一句:“是吗?”说罢俯身下去擦拭了脚,道:“我累了,张公公也早些歇下吧。”
张永见柳乘风一副淡漠的样子,心里不觉得有点儿失望,只好端着盆儿蹑手蹑脚地出去,心里在嘀咕:“他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柳乘风却是躺在榻上,用双手撑着后脑平躺,心里想:“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第九十八章:宁王不忿
宁王不忿月sè如钩,正值春夏之交,东宫左近的huā圃林园里的桂huā树的芬香自小窗外吹拂进来,驱散了小殿里的潮湿闷热。
靠窗的八仙桌上,柳乘风、朱厚照、刘瑾、张永四人各据八仙桌的一处桌脚,冉冉的烛光下,朱厚照脸sè铁青,双目赤红,捋起了袖管狠狠地将一只小方木头砸在桌上。
“自mō,糊了!”
坐在边上的刘瑾、张永二人脸上的肌肉都是抽搐了一下,一副很是肉痛的样子。
柳乘风凑过身去,把朱厚照桌上的一排木块全部翻开,白了白眼道:“这是炸糊,通赔!”
朱厚照怒了,扬着手中的单章道:“你上一局也是这样糊的,为何我却不行?”
“有吗?”柳乘风的脸sè古bō不惊,慢悠悠地道:“我方才是七小对,你这是什么?”
“***!”朱厚照大骂一句。
“草!太子殿下,你骂人!这是谁教你的?”柳乘风的眼中迸射出怒火。
朱厚照梗着脖子道:“是你!”
柳乘风呆了一下,随即哂然一笑,道:“是吗?就算是师父无意之间说了些污言秽语,你也不能学,师父还教了你八荣八耻,你为何不记在心上?”
朱厚照的脸sèlù出一丝惭愧,柳乘风看在眼里,心里说,这孩子其实本xìng还是很好的,至少还知道惭愧。
朱厚照又抬起头来,道:“师父,不对,你方才也骂人了。”
柳乘风道:“为师是斯文人,哪里骂人了?”
朱厚照道:“你说‘草’!”
柳乘风瞪大眼睛,道:“师父有说过吗?”他的眼睛朝刘瑾和张永看过去,刘瑾把眼睛别过去不去理他,张永却笑呵呵地朝他点头。
柳乘风道:“就算说过,草也不是骂人,难道我草你也算骂人?”
“就是骂人,别以为本宫不知道。”朱厚照气得肺都要炸了。
柳乘风老脸一红,语重心长地道:“师父说不是就不是。”
“好,师父,那我草你!草!草!草!”朱厚照比了中指,朝柳乘风一阵乱比划。
柳乘风无言以对,再不敢吱声了,只好叹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刘瑾笑嘻嘻地在旁道:“殿下、柳师傅,依杂家看……”
他话说到一半,朱厚照已经气呼呼地甩袖道:“没让你张嘴。”
刘瑾讨了个没趣,嫉妒地看了柳乘风一眼,乖乖地坐了回去。
柳乘风只好打了个哈哈,道:“好了,好了,明日还要去宫里与朱宸濠比试文章,早些睡吧,喂,都别急着走,咱们打麻将的钱先来算一算。”
柳乘风tiǎntiǎn嘴,操起搁在手边的算盘,啪哒啪哒地打起来。
朱厚照、刘瑾、张永都是面面相觑,一副很是胆战心惊的样子。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柳乘风抬起头来,道:“太子殿下,你欠七百三十二两,刘公公,你是一千二百四十三两,张公公的最少,三百五十四两。柳某人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是柳某人的做事风格,凡事低调嘛,这尾数我就不要了,拿钱来。”
朱厚照、刘瑾、张永都傻了眼,朱厚照气呼呼地道:“哪里有这么多?”
刘瑾要哭出来,他一年的薪俸也不过百来两,这两个时辰几圈下来,居然就到了一千二百两,便是卖身为奴也凑不齐啊。也怪他输红了眼,一开始说好是一百蚊一局,后来涨到了十两、五十两银子,想不到现在居然赊欠了这么多银子。
柳乘风正sè道:“师父的为人,殿下信不过?好,信不过我就一局一局来和你算……”
“不,不必了……本宫……本宫现在手头上没有这么多银子,本文字由贴吧提供。”
“是啊,柳师傅,太子殿下都没有,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就更没有了。”张永赔笑道。
柳乘风打个响指,道:“简单,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没钱就写张欠条嘛,就算你们三分利好了,是利上利……”
利上利……这就是驴打滚了。
不过柳乘风管不了这么多,拿了笔墨纸砚,飞快地写了欠条,分别叫三人画押,才拍拍手道:“明日就是殿中比试了,太子殿下也该收收心,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给朱宸濠见识见识殿下的厉害。”
朱厚照输了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柳乘风见他懒洋洋的,振臂一呼道:“打那***朱宸濠!”
朱厚照精神一振道:“MB的朱宸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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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期已经过去,前九天,柳乘风每天清早就开始给朱厚照讲故事,或是到这东宫的huā园闲逛散步,看了一株huā,或是讲到了哪个人物,便教朱厚照先想一想,感悟之后,再动笔写文章,之后再一遍遍地给他讲解、修改,这样的教育方法让朱厚照兴致盎然,朱厚照本就是绝顶聪明的人,四五十篇文章写下来,虽然不至于得心应手,可是引经据典和采用词句方面已经不再是从前那样生涩了。
柳乘风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不丢人就好,若是能超水准发挥,那就更好不过。毕竟朱厚照的对手不是进士、秀才,而是一群草包宗室,这些人也就在朱家的圈子里还能得意一下,出去随便拉一个秀才出来,也足够震慑全场了。
到了第十天,柳乘风居然不教朱厚照读书了,而是叫人刻了麻将,教朱厚照打麻将,这么做,自然是要让朱厚照好放松自己,免得他紧张,麻将这东西,制作起来本来就不麻烦,再加上这是东宫,只要柳乘风一句吩咐,立即有太监请来工匠照做,一个时辰也就能制出来,大家凑在一起,‘小赌’怡情倒也是一件美事。
柳乘风叫人撤了麻将桌子,收了拮据,大家便各自散去,回房睡了。
黯淡的月sè照在这东宫的琉璃瓦上,桂huā树亭亭玉立在月影之下,柳乘风在这长廊里发了一会儿呆,借着月光,也回了自己的卧房。
若说他不紧张也是假的,这一场比试事关着他的前程,能否得到皇帝的青睐,做这天子门生,也只能孤注这一掷了。
“但愿……明日能取胜吧!”柳乘风在心里想着,幽幽地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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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北京城里雾méngméng的,更夫打了最后一次更,已是拖着疲乏的脚步回去歇了。北京的内城与外城不同,若是外城,这个时候街上想必已有了不少的人影,各忙各家的生业开始奔bō起来。而内城这边却是宛如旷野一样的寂静,连也夜里悬在各家府邸门前的灯笼,此刻也都熄了。
偶尔,会有几家府邸开了侧门,会有几个小厮、家仆出入,不过这些人都知道规矩,都尽量地蹑手蹑脚,像是生怕吵到了谁家的贵人似的。
闵梳台的东面,是一溜儿衙门,其中最宏伟的自是那鸿胪寺了,鸿胪寺占地极大,连绵数百丈,与皇内城遥遥相望,高拱的围墙之下郁郁葱葱,亭台楼阁络绎不绝。这儿与后世的国宾馆类似,是接待各藩国使臣的场所,往常的时候,这里大多是静籁无声,住的人极少,出入的也都是清扫、修葺的差役,可是这几日却大大不同了,藩王们络绎到京,都已安排在这里住下,各藩王之间,天南地北,虽说百年前是一家,可是却都素未méng面,谁也不认识,于是大家所住的居所也都是曲径分明,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藩王、王子其实并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十个而已,可是带来的仆役和随扈却是不少,这么一大帮子人,操着各种口音,自然让这里多了几分生气。
辰时刚过,鸿胪寺的大门已是张开了,从那幽幽的门洞里走出三三两两的人来,打前的是提着灯笼弓着身给主人照路的仆役,再后头就是几个随扈,而此刻,两个华服之人肩并肩的踱步出来。
年长的那个,戴着王冠,身披四爪蟒袍,大腹便便,富贵逼人。
跟随在这年长之人身后的,则是一个蟒袍的青年,生得颇为俊朗,眉宇之间隐含着几分锐气,那一双眸子颇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两位王爷,看着点路走。”前头打灯的奴仆谄笑着提醒。
不过这二人却并不理会,瞧这亲昵交谈的姿态却像一对父子,一门二王,大明朝不是没有,不过当下,却只有宁王和上高王两人。
宁王朱觐钧看了看这天sè,慢吞吞地道:“这时间过得真慢,也不知宫门开了没有。”
上高王朱宸濠朝父王笑了笑,道:“父王是迫不及待要让皇上和太子出丑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次机会,父王还真有点儿等不及了!”朱觐钧淡淡一笑,肥头大耳的脸上变得有些红润起来,继续道:“咱们宁王一系吃了多少亏?到现在,咱们的祖宗还被天下人笑话是小丑,宸濠,你看……”朱觐钧用手遥指着薄雾中的紫禁城轮廓,朝那轮廓叹了口气,道:“先祖就在这里被燕王赶出了京城,这一去就是五十年。五十年,他们住在紫禁城里,手掌天下翻云覆雨。再看看你我……”
朱宸濠被父王大逆不道的话吓了一跳,连忙道:“父王慎言,小心隔墙有耳,本文字由贴吧提供。”
朱觐钧冷笑一声,左右张望一眼,道:“这里都是心腹之人,没什么不敢说的,父王的意思是要告诉你,这是他们欠咱们的,他们欠了咱们,今日父王来,不过是讨点利息。”!。
第九十九章:所图甚大
清晨的曙光自这个时候绽放出来,yīn霾的天空翻滚出一缕刺人的光芒。
宁王朱觐钧负着手,与上高王朱宸濠二人肩并肩在这一缕晨光下慢慢踱步,身后的shì卫、奴仆、车仗步步紧随。
“咱们在南昌,吃了多少苦啊……”朱觐钧目光地遥遥看着紫禁城,不由发出感叹:“在南昌府的时候,至多忧愤而已,今日到了京城,看到这巍峨的宫城,父王才知道,咱们先祖一念之差,便将这大好的山河拱手让人了,与他们一比,咱们的这点富贵,就像金玉和败絮一样。”
朱宸濠双眉沉起,道:“父王,木已成舟,又何必介怀?”
朱觐钧驻足,朝朱宸濠冷笑道:“木已成舟了吗?依父王看却是未必,当年宋室烛影斧声,宋太宗做了皇帝,可是几十年后,天下还不是又回到了太祖一系的头上?世事难料,你知道吗?”
“可是……”朱宸濠忧心重重地道:“可是就算世事难料,父王更该隐忍不发,又何必借着今日这个机会羞辱他们?他们现在毕竟是皇上和太子,若是惹得急了……”
朱觐钧笑吟吟地打断朱宸濠道:“宸濠,这一次你错了,父王这么做,就是要表现父王的愚蠢,当今这皇帝,父王观之倒是有为之君,他这个人表面宽厚,可是却暗藏机心,深不可测。咱们在南昌的许多动作,难道他会一点儿都不知道?不,他知道,他知道咱们随意欺辱朝廷委派的巡抚。也知道布政司等官员是咱们的人,更知道王府之中,豪杰纷纷依附……”
朱觐钧深深叹了口气,嘴角浮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冷笑,那一双眼睛仿佛透过了薄雾洞察一切,他慢悠悠地继续道:“他知道,但是没有动手,怕的是什么?无非是他想做圣君。不愿有宗室相残的污点,另一方面,也是查无实据而已。咱们要让他放心,让他知道咱们闹不出什么动静来,你以为对他俯首帖耳就成了吗?错了!咱们要闹。闹个天翻地覆,让他知道,咱们招募豪杰、笼络官员,其实都是愚夫的行径,宁王在这里急不可待地挑衅当今天子,这是向人表明心迹,是告诉别人,我们有野心。但是不懂得隐忍,不知进退,愚不可及,做不得什么大事。如此,他才能放心,反而会对咱们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顾全自己的宽厚之名。”
朱宸濠似乎在消化着父王的话,良久。他双眸抖张,顿悟道:“父王高明,孩儿明白了。”
弘治那样的天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爱惜自己的羽毛,是绝不可能和一个连隐忍都不懂,不知进退。没有任何机心的王爷动手的。屠戮宗室就是不仁,不仁就是毁坏自己的声名。
从某种意义来说,朱觐钧这么做,一方面是要出一口恶气,可是另一方面却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
朱宸濠心中暗暗sī咐:这样的事古已有之。当年燕王朱棣装疯卖傻,为的就是表示自己并无威胁朱允文的野心,背地里却是厉兵秣马,此后靖难之役,一举夺得九鼎。而父王现在所做所为,岂不是和那燕王一样?父王的心机,果然深不可测。
正在这时,朱觐钧又是叹了口气,道:“只是当今天下升平,弘治在一日,父皇只怕也唯有壮士未酬了。倒是那个太子……”朱觐钧冷笑道:“那个太子却是连当年的朱允文都不如,顽劣不堪,耽于享乐,昏聩糊涂。宸濠,这是你的机会,异日太子登极,弘治营造的盛世太平也就结束了,宁王一系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而父王现在所做的,也都是为你搭桥铺路,一旦时机成熟,切莫犹豫,做fù人姿态,知道了吗?”
朱宸濠听得热血沸腾,握紧拳头,道:“孩儿知道了。”
朱觐钧微微一笑道:“上车吧,入宫,今日你一定要全力以赴,让天下人看看太子的丑态,也要让天下人看看本王所诞的龙子与那个太子相较,谁才是真命所归。”
拂晓之下,二人分别上了车马,在诸多shì卫的拱卫之下,马车渐行渐远,与此同时,被远远抛在背后的鸿胪寺人声渐渐鼎沸起来,一辆辆车马停驻在门口,等待着各家的王爷准备启程。
靠着鸿胪寺的小河蜿蜒向远方,岸边的垂柳微风颤抖,一大清早,已有人在沿岸垂钓了,垂钓之人戴着大大的斗笠,笠沿之下,是模糊不清的脸,被那yīn影遮住,其中一个人沉声道:“昨日夜里,宁王与唐王会饮,宁王多有怨言,屡屡提及靖难之事。”
“此事事关重大,要不要知会北镇副司一声,让他们在南昌府的人仔细打探?”
“不必,厂公的意思……”那戴着斗笠之人懒洋洋地道:“东厂不要和北镇府司打交道,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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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小殿里,朱佑樘一如既往地起了个大早,柳乘风的药方已是有了一些效果,这十日以来,朱佑樘睡得足了,精神更是焕发一新,他喝了一碗延年粥,便出现在小殿里,过了片刻,内阁的三位大臣也相继来了。
这是弘治朝的规矩,因为朱佑樘勤政,所以早朝之前,都会让内阁的人来和他通通气,制定好既定的办法,早朝时再把决定下发出去。
只是今日,这小殿里却是出奇的沉默。
朱佑樘略带几分不安,眉宇之间又隐隐有些怒意。而三位阁臣显然也知道陛下在想些什么,只是这宗室的事,他们又插不上口。
冷了一会儿场,外头有个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进来,悄悄地到朱佑樘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朱佑樘点点头,抿着嘴,不由地发出冷笑。
“下去吧,告诉东厂,继续探听。”
小太监躬身退出。
朱佑樘才慢吞吞地道:“宁王他们已经启程了,今日的朝会,应该会很热闹。”
刘健捋须,默不作声。
李东阳低着头,装模作样地喝茶。
谢迁的脸上闪lù出一丝怒sè,显然对宁王带着不满。
朱佑樘继续道:“方才东厂禀告,说是昨天夜里,在鸿胪寺,酉时三刻,唐王与宁王会饮,宁王屡屡口出狂言,大逆不道,刘爱卿,你怎么看?”
刘健呆了一下,想不到这一次皇上指名点到自己,不由苦笑一声,心中想:“宗王的事,又岂是外臣能干涉的?陛下这不是将老夫推入火坑吗?”
对这种事,外臣一向是忌讳莫深的,晁错就是先例,当年晁错倡议削藩,此后引发动乱,最后被腰斩于街市。
不过既然点了名,刘健只好说话了,他微微一笑道:“宁王无端,不过依老臣看,这宁王有野心而无机心,到了京城竟也不遮掩,这样的人成不了什么大事,只需陛下一道旨意,便可让他废为庶人。陛下又何必为他动怒?这样的人,不足为患。”
“嗯……”朱佑樘的脸sè缓和了一些,淡淡道:“不足为患,朕又何必与他计较?只是此人可恨而已。”
李东阳道:“刘公所说却也未必。”
李东阳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狡黠,沉默了一下道:“陛下可曾听说过文皇帝在北京的典故吗?”
这一句一下子惊醒了梦中人,几乎所有人都呆了一下,连刘健都不禁动容,道:“若是如此,那宁王岂不是大jiān大恶?看来是所图甚大了。”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这也未必,到底是真是假,谁也说不准儿。”
朱佑樘这时候的脸sè已是青一块红一块,若宁王当真所图甚大,又有如此机心,这个人一定不好对付。若是不处置他,便是养虎为患。可是要是动手,自己的人生就等于多了一个污点,再加上现在没有实据,贸然动手,只会引起诸侯王不安。
朱佑樘沉默良久,长吐一口气道:“这件事,再议吧。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太子的事,宁王挑衅,若是太子在朝会时大失颜面,朕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老臣听说,陛下已经委托柳乘风调教太子,这柳乘风为人机智,或许已经见了成效了。”
气氛这时候渐渐松弛下来,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刘健微微笑道:“却也未必,十日之功太短促了。”
正说着,外头有太监禀告:“陛下,太子殿下与柳乘风入宫了。”
“来了!”朱佑樘不由精神一振,抚着御案道:“来人,快叫他们进来。”
过不多时,朱厚照与柳乘风二人进了小殿,朱厚照乖乖地朝朱佑樘行了个礼:“儿臣见过父皇。”
柳乘风差点想说,学生见过恩府,不过还是忍住没出口,乖乖地道:“微臣见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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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朝见
朱佑樘见了朱厚照,那目中的冷冽转化为慈爱,微微一笑,对朱厚照道:“厚照,朕听说你这几日都很用功,很好,今日就算不能胜,可是这精神气却是要嘉奖。”
朱厚照笑呵呵地道:“父皇要赏赐,何不如赏我一千两银子的月钱。”
听了朱厚照的话,柳乘风的冷汗飕飕冒出来,心里不由道:“这家伙,不会是要告状吧。只是赢他一点儿钱而已,这小子小鸡肚肠,真不是东西。”
朱佑樘的眼中lù出狐疑之sè,道:“一千两?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朱佑樘对朱厚照虽然宠爱,可是在月钱方面却是一向谨慎的,这时候朱厚照开口便是一千两,朱佑樘此时已经感觉不对劲了。
朱厚照小脸一红,连忙道:“没……没什么。”
柳乘风见状,呵呵笑道:“陛下,这朝议要开始了吧?”
朱佑樘的目光才落在柳乘风的身上,道:“柳爱卿看上去很有把握?”
柳乘风想了想道:“应当有五成把握。”
五成……
这小殿中的人都不由吸了口气,别的事倒也罢了,可是太子写文章的事,在场之人却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太子的学问,大家都知道的,十天功夫就能有长进?除非这柳乘风是神仙。
其实朱佑樘曾让不少大儒和名士做朱厚照的老师,大家起先接触的时候都夸太子聪明,可是教了一段时日,却多是摇头,虽然没有说出孺子不可教的话,可是这态度却是明明白白。
这个柳乘风,要嘛是吹嘘扯谎,要嘛就是神通广大。
连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这时候对这即将到来的比试有了几分期待,心里都在想:“倒要看看这柳乘风到底有什么手段。”
朱佑樘此时也是抿嘴一笑,对柳乘风的话不敢尽信,不过在他看来,这一次只要太子不至于到无处下笔让人贻笑大方的地步,就已是相当了不起了,至于能不能取胜,朱佑樘却没有饱太大的期望。
“很好,你们能有信心,朕很宽慰,只要都肯竭力以赴,朕不会怪罪。来人,先请柳爱卿和太子到附近的小殿去歇一歇。”
柳乘风和朱厚照才由小太监领着退出去,这小殿里,又恢复了沉静。
“柳乘风这个人如何?”朱佑樘端起茶盏慢吞吞地问了一句,这句话自然是向他最倚重的三位阁臣询问意见,平时朝廷要提拔谁入朝,朱佑樘照例也会这样询问的。
这便说明,朱佑樘个人已对这姓柳的百户有了器重之心。
只是这话在三位阁臣听来,却都是lù出惊骇之sè,皇上这样的话曾询问过三四次,就比如那吏部尚书王恕,此前还曾被贬官,朱佑樘也是这么一问,得到内阁响应之后,便直接敕命其入朝,一飞冲天,官拜吏部尚书。
也就是说,皇上是打算将此人大用了。可是此人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与王恕这种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官吏相比实在有着天差地别,为这么一个小人物而征询阁臣的意见,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三位阁臣这时都在短暂地沉默,显然正在消化着皇上的征询,良久之后,刘健慢悠悠地道:“陛下,此子弹压国子监作乱,可谓果敢勇毅;督导太子读书,也算是有些才学,聪敏伶俐;据说他还为陛下调养身体,颇见成效,可见他的忠心。此人允文允武,虽是锦衣卫,却是鹤立鸡群,光彩炫目。”
刘健顿了一下,捋着漂亮的长须,继续道:“只是他太年轻了,年轻就免不了气盛,盛气凌人终究不是好事,好玉尚需雕磨,此时大用,臣以为大大不妥。”
谢迁此时道:“老臣听说,柳乘风和太子一起办了个报馆倒是有些意思,他现在是百户,又是东宫洗马,又要经营报馆,倒不如借着这个让他好好磨砺一下。陛下,老臣说句实在话,老臣素来不喜此人,不过此人的手段确实令人刮目相看,老臣也同意刘学士的看法,此人还要磨砺一下,方能委与重托。”
“两位爱卿,说的倒是有理……”朱佑樘抚mō着桌案,似乎在思索。
李东阳含笑道:“磨砺倒不如考校,老臣听说,近些年来,京城中出了不少神仙术士,招揽门徒,声势浩大,靠近烟huā胡同便是迎春坊,据说那里,术士众多,倒不如将这迎春坊也划归在他的百户所下头,看他如何应对。术士虽然不至于祸国,可是大肆招揽良人,结交官府,据说连不少皇亲都待他们如上宾,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国家之福,不过这件事朝廷若是干涉,阻力重重不说,声名上也不好,不如让锦衣卫去做,且看看柳乘风有什么手段。”
大明建朝以来,天下逐渐升平,三教九流也渐渐冒出头来。尤其是那些打着道门招牌的术士,纷纷涌来京城,或建道观收徒,或四处招揽人心,如今已是越来越令人头痛了。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道:“朕听说,连东阳侯都做了什么道的信徒,是不是?也该管一管了,李爱卿说的对,朕有主张了。不过朕赏罚分明,有功就要赏,有过自然也要罚。柳乘风近来为朕办了不少事,很是辛苦,若是今日太子能在比试中大放异彩,朕一定要好好赏赐,不能寒了他的心。”
朱佑樘舒服地靠在椅上,精神奕奕地道:“朕这些年有许多宿疾,身体也越来越差,柳乘风屡上药方,令朕今日恢复了一些,朕将来还有借用他的地方,这个人,可堪大用,不过正如三位先生所说,此子还要再磨砺一二,玉不雕不成器,这个道理,朕懂!”
这时晨鼓咚咚响起,朱佑樘站起来,道:“上朝吧!”
午门……
巨大的门洞这时已是大开,在庄严的晨鼓声中,外头守候的诸位大臣纷纷立于两道之旁等候,有的窃窃sī语,有的伫立沉默,可是门洞虽开,却没有人鱼贯进去,所有人似乎像是约好了似的,一个个看上去轻松,看上去风淡云清,却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随即,便见一个个穿着蟒袍的王爷直入门洞,唐王、晋王、齐王、宁王、上高王人等。
等他们进去之后,外头的人才开始动了,百官却不是走中间的门洞,而是两边的掖门,那吏部尚书王恕打前,之后是礼部尚书人等,还有翰林诸学士,鸿胪寺、太常寺的官员,这进宫的学问,却是不少,谁该先进,既看官职,也看资历,有时候还要看出身,若是堂堂尚书大人只是寻常进士,那也得乖乖地等庶吉士的下官先走,只是能当上尚书的,出身都是不凡,倒是没有这个担忧。
进了午门,王爷们沿着笔直的御道,已是走在了最前,而后头的百官却只能走两边的直道,大家分开两边,这时候谁都没有窃窃sī语了,连咳嗽都是尽量避免,以免失了威仪,被言官弹劾。
等到了一处金水桥边,百官又都停住,纷纷在这儿守候,接着便有一个太监飞快过来,为首的王恕朝太监正sè问:“起居了吗?”
这太监的脸sè僵硬直板,吩咐左右的大汉将军,两名魁梧的大汉将军会意,各执着响鞭狠狠一甩,空爆之声啪啪传出,最后啪的一声脆响,发出震耳yù聋的声音。
太监这才道:“起居了。”
起居的意思,就是皇上已经起来了,并且整好了衣冠,做好了朝议的准备。
不只是如此,这个时候,会有几个官员从队伍中肃然站出来,冷眼看着百官依次过桥,这些官,是监察御史,据说在洪武年间的时候,因为没有立下入朝的规矩,所以百官往往争门而进,有时为了谁先入的问题,甚至发生争吵;洪武年间的百官都是随太祖打天下的人,争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谈崩了就骂,骂不过瘾就回家掏刀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后来礼部就上书,说:“朝廷之礼,贵于严肃,而近者文武官入朝,往往争趋竞进,品级紊乱,高下失伦,甚非所以明礼法、振朝纲也。于是太祖便开始制定入朝的规矩,这次序,也就建立了起来。
在一队队锦衣的大汉将军注视之下,百官们终于进了朝殿,而这时候,丹陛之上,身穿冕服、戴着乌纱翼善冠的大明皇帝朱佑樘已是等候多时了。
每次百官登朝,朱佑樘便如巡视自己的天下一般用目光在百官之中逡巡一圈,待宗王和百官们行了礼,朱佑樘才抚着御案,慢吞吞地道:“近日诸王入朝,告慰太庙,宗亲齐聚于此,朕甚宽慰。来,给诸位宗王们赐座。
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太监一个个从殿外进来,人手搬着一方锦墩,小心翼翼地放在诸王tuǐ边,再躬身退下。
诸位王爷们也都是表情各异,有的大剌剌地直接坐下,有的则是拘谨地欠着半个屁股,谢了一声吾皇圣恩四字,才默默地坐定。!。
第一百零一章:比试
第一百零一章:比试朱佑樘将宗王们的举止记在心里,坐在金殿上,手不自觉地抚mō着御案,慢悠悠地道:“朕今日召百官来,一是让大家见见诸位藩王。太祖皇帝在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叫非朱氏不王。这是为什么?”
百官们一个个屏息恭听,他们知道,皇上这是要长篇大论了,朱佑樘是个勤政的皇帝,心机深重,每一句话都有他的用意,若是不能听明白,虽然皇上宽厚,可是这前程只怕……
至于藩王们却又是表情各异,尤其是宁王,宁王双目微微阖起,既像是在闭目养神,把朱佑樘的话当作耳边风,可是也能说是在洗耳恭听,态度恭谨。上高王朱宸濠坐在宁王身边倒是危襟正坐,可是那一双眸子,却闪lù出不以为然。
“若不是燕王一系诡计多端,或许今日坐在这儿向百官宣讲的,只怕就是我的父王了,而我……便是当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心里这个念头冒出来,朱宸濠的眼中似乎跳跃着一丝无明火。
站在左侧次位的李东阳,恰在这个时候瞥视了朱宸濠一眼,随即陷入深思。
金殿上的朱佑樘已是继续说话了:“这是因为纵览前朝兴亡,能与社稷休戚与共的,也只有宗室;因此太祖皇帝将诸王分镇各方,这便是告诉子孙,大明所倚所赖,也正是各地藩王,藩王心向朝廷,则社稷安稳,若是连藩王都有不臣之心,宗庙就要倾塌了!”
朱佑樘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jī动,几乎是用手指节磕着御案说出来的。这句话,似乎火药味很重,像是在告诫,又像是洞悉了人心,察觉出这藩王之中有人不臣一样。
不少藩王这时候已是冒出一丝冷汗,受了一点儿惊吓,朱宸濠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咬着牙不说话。倒是最气定神闲的却是那宁王,宁王在朱佑樘铿锵有力说到不臣二字时,双眸一张,嘴角微微上扬,lù出一丝微笑,他的心里似乎是在想:“敲山震虎,陛下好手段!”
朱佑樘在说话的同时,目光也定格在宁王的脸上,又看看上高王朱宸濠,脸上却浮出了笑容,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太祖皇帝的心思,朕深以为然,朝廷只有善待藩王,唯有依赖藩王之力,才能长治久安,使国柞绵长传诸万代。所以朕趁着今日,将诸位宗王们请进京来,与朕见一见,叙一叙骨肉之谊,朕与诸王本是一体,多亲近亲近,有百益而无一害,是不是?”
所有人都不由地松了口气,若说方才是雷霆万钧,现在便是春风细雨了,不少刚才紧张起来的藩王都笑了,有人道:“陛下说的不错,我等皆赖陛下恩德,得以镇守一方,效力社稷。大家骨肉相连,君臣宗亲相谐,才能让咱们大明万世永固。”
说话的是周王,周王是朱棣一系,和朱佑樘算是最亲近的,他是个大腹便便的人,说话时总是眯着眼,宛若弥勒一般,他这笑嘻嘻的一句话,更是让气氛活泛起来。不少藩王跟着周王附和,这大殿之中,竟是有了笑声。
连那些站在两侧的百官,这时也趁着这个机会咳嗽几声,或者活泛一下筋骨。
“陛下。”宁王朱觐钧笑吟吟地站起来道:“周王所言,字字珠玑,大明的宗室,打断了骨头连着筋,都是皇家血脉,今日得以齐聚于此,言谈欢笑,真是好极了。”
不少藩王纷纷道:“宁王说得好。”
只是朱佑樘的脸sè却是骤然变了变,双目之中掠过一丝冷冽,随即又恢复如初。宁王的话别人听不明白,朱佑樘却是听明白了,宁王方才所说都是皇家血脉,这话的背后,隐隐有什么深意似的,就像是说,你皇上流着的血和我的一样,大家流着同样的血,哪里有什么君臣之别?
真龙天子,岂能与他们一样?龙生九子,九子各别,这宁王好大的胆,竟敢与朕相提并论!
朱佑樘随即笑了,这个宁王,看似精明,包藏祸心,其实不过是借着几许小聪明来卖弄罢了。这老糊涂还以为朕听不出,实在可笑。
只是在这一笑的功夫,朱佑樘便显得轻松起来,这样的老糊涂,固然包藏祸心又能成什么大事?由着他闹吧,也好显示朕的宽厚。
朱佑樘随即道:“宁王说的不错,今日大家齐聚一堂,可喜可贺,不过十日之前,诸藩王陆续到京的时候,宁王不是曾说想让宗室子弟们比一比才学的吗?”
朱佑樘直勾勾地看着朱觐钧,脸上浮出似有似无的微笑。
该来的总是要来,既然如此,朱佑樘索xìng先提出来,如此,才显示出自己的自信。而不少人见朱佑樘先提出,却都是微微愕然,但凡知道一点内情的人都知道,宁王提出这一场比试,分明是要羞辱皇室。
只是朱佑樘反而落落大方地提出,就让人值得深思了,莫非这陛下已有了把握?还是另有所图?
不只是众藩王,就是那朱觐钧这时候眼眸中也掠过了一丝疑sè。他看了一眼身边有些不安的朱宸濠,轻轻用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朱宸濠带着疑huò的眸子向朱觐钧看过来,父子二人的眼神交汇,随即朱宸濠颌首点头,似乎有了主张,他站了起来,朝朱佑樘道:“陛下,小王不才,早闻太子殿下聪慧,满腹经纶,今日倒是想开开眼界。”
他这一句,挑衅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甚至说道聪慧和满腹经纶这些字眼的时候,嘴角扬起一丝讽刺意味的笑容。
不过他的举止倒是让不少王世子们不满地朝他看了一眼,要知道大明的藩王家教往往都不严格,毕竟读书与不读书都没什么区别,一辈子混吃等死,读了书有什么用?反正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寻常的藩王,对教育其实并不重视,虽然会在家中延请一些名士做教习,可是管理其实也不严格,随着子嗣们肯不肯用功。所以这里头就有不少草包,更有甚者,有人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现在宁王这边提出要比试文章,他要让上高王出风头,却是让大家做这陪衬,出这丑,瞧这上高王不顺眼的人自然大有人在。
朱佑樘颌首点头,随即道:“你说的好,朕几次三番下旨意要倡导人读书,学习圣人的经典,读了书,方能明理晓是非,知礼,才能忠君节孝。朕今日便在这儿让文武百官来做见证,看看咱们宗室里头,谁是咱们朱氏的才子。”
他抬起眸道:“宣太喵子进殿!”
“宣……太喵子进殿……”
一声声尖锐的传唤由近及远,声音响彻。
过不多时,朱厚照与柳乘风二人并肩入殿,朱厚照倒是显得轻松,昨天打了一天的麻将,想不轻松都不成,他素来是个爱闹的xìng子,人越多,他反而越是精神,一见这么多人朝自己瞩目,不但不觉得胆怯,反而是红光满面,乖乖走到殿中朝朱佑樘行了个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柳乘风属于脸皮比较厚的那种,原本他是没资格来的,可是朱厚照一定要他来给朱厚照打气,外头的宫人当然不敢拦,便被朱厚照拉来了。
柳乘风也朝朱佑樘行了个礼:“微臣见过陛下。”
朱佑樘见了他们,慢吞吞地道:“柳爱卿到班中去,厚照,上高王朱宸濠你是见过的,他想和你比一比作文章,你愿意与他比试一下吗?”
朱厚照看都不看朱宸濠一眼,道:“这好极了,能与诸位宗亲们以文会亲,儿臣敢不从命。”
百官中,已有不少人lù出一丝微笑,朱厚照展现出来的风度倒是让不少大臣暗自点头,觉得这太子几日不见,居然有了几分气度。
“好,既然如此,来人,搬书案,拿笔墨纸砚来,只是不知谁来做题才好?”朱佑樘倒也不拖泥带水,这一次却又是朱觐钧,这意思颇有几分让你放马过来一样。
朱觐钧道:“内阁学士谢迁为人刚正,断不会徇sī舞弊,老臣认为可以。”
谢迁的刚直之名确实是宇内皆知,他这人心直口快,能言善辩,最大的好处就是做事不偏不倚,纵使是讨厌你,可是公事sī事却都分得开,曾经有个言官弹劾他不法,数年之后,这言官获罪,谢迁却认为这言官无罪,甚至当场与皇帝顶撞,当着皇帝的面摔茶盅,皇帝不得已,便叫大理寺发还重审,后来这言官果然无罪,官复原职。
谢迁的名声大,就是皇帝也未必能逼迫他屈从,朱觐钧选择谢迁做这考官,倒也算是有些慧眼。
朱佑樘微微一笑,大度地道:“如此,就请谢爱卿出题了。”
谢迁展站出班来,拱手道:“臣遵旨。”
这时候,太监们已经在殿中摆了数十张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百官们纷纷退开一些,连藩王也都纷纷站起,退到一边,只留下一群藩王世子、年少的郡王和朱厚照在殿中。
有个太监站出来,躬身道:“请谢学士出题。”!。
第一百零二章:舔犊情深
谢迁在众人瞩目之下沉吟片刻,其实他心里头也是知道,宁王点中自己出题,出于信任倒也罢了,另一方面,也不是没有挑拨离间的因素,虽然以朱佑樘的气度不至于有其他想法,可是总免不了有些心结。
毕竟这宁王与皇上作对,却信任自己,这不是向别人表明,谢迁不忠?
谢迁虽然脾气暴躁,却也不是傻子,他缓缓道:“吾皇圣明,自登极以来,励精图治,于是天下大治,百姓称颂,今日既然诸王齐聚,那便以国泰民安为题吧。”
谢迁的话落出来,百官之中已有不少人心里头对这谢迁心生佩服了,那宁王的挑拨一下子烟消云散,又趁着这个机会,小小地拍了一下皇帝的马屁。可是在不少人看来,谢迁以此为题,不但表明自己的立场,绝不是阿谀奉承。另一方面,这弘治朝,虽然至于是什么千秋盛世,但国泰民安四个字却还是当得起的。
朱佑樘微微一笑,注目了宁王一眼。朱觐钧却仍是面带微笑,一副颇为赞同的样子。
这百官之中只有柳乘风一副严肃的表情,不过他的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今日的题目出得好,若是写风花雪月,朱厚照还占不了优势,毕竟描写景物是要辞藻堆砌出的。更何况,这个题目对上高王朱宸濠也有劣势。柳乘风相信以宁王的家教,这朱宸濠肯定没有猎及过给皇帝歌功颂德的文章,而且对朱宸濠来说,让他写弘治的好处,只怕也是别扭得很。
此消彼长,这一次得胜的把握就更大了。
“真是天助我也,今日有好戏看了。”柳乘风心里呵呵笑着,朝朱厚照挤眼睛,本文字由贴吧提供。
朱厚照原本还带有几分不自信,这时候迎向了柳乘风的目光,也是精神一振,心里想:“柳师傅说了,只要今日能胜,欠他的帐便一笔勾销,这驴打滚的债是还不清了,今日非赢不可。”
二十多个少年郡王、世子已是分别站在书案后,已经有人开始动笔,尤其是朱宸濠,虽然听到题目时脸sè掠过一丝冷笑,可是动笔却是最早,只略一沉吟,已经开始笔走龙蛇。
至于其他人,也有寥寥几个下笔的,不过大多数还是拿着笔却是脸sè青一块红一块,很尴尬的样子。
写文章,明显不是朱氏宗室们的强项,让他们去玩鹰斗狗或许还能打起精神,可是这读书写字,其实与往日的朱厚照一点分别都没有,甚至有人连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养猪政策维系了数十年,影响可不是玩的,朝廷不会给宗室做事的机会,没有事做,又给予他们提供最优渥的生活,锦衣玉食,谁还愿意读书?读了书是吃喝等死,不读书也是吃喝等死,对他们这种子弟来说,这个世界的yòuhuò实在太多,飞鹰斗狗,沉湎酒sè,哪一样都比读书更痛快一些。
所以不少人捉着笔,有的人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握笔的手更是在不断地颤抖。
不下笔的人还有朱厚照,朱厚照像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而是站在书案之后开始阖目深思,柳乘风教他的法子已被他掌握,作文章,不能急于下笔,而是应该感悟,感悟之后再一气呵成,往往比急匆匆下笔要好得多。
“厚照,你的劣势是用词用句,可是这世上的文章,并不是辞藻堆砌才能让人拍案叫好,为师有一种另辟蹊跷的法子,用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咳咳……师父说错了,这个情字,和情爱没有关系,你不要多想,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为师,师父不是个**的人,号称玉面小白龙、大明真君子。那种情哪爱哪之类的事,师父想想都觉得胆颤。为师要教你的是下笔之情,写文章不是一蹴而就,所以下笔之前,要仔细琢磨,顺着试题,慢慢地感悟,将自己融入其中,再将自己的情感倾注在笔上,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至于词藻反而是其次……”
柳乘风的教诲,一遍遍在朱厚照的脑海中走马灯似地出现,朱厚照闭上了眼,开始顺着这国泰民安四个字再联想到自己的父皇,想到父皇的tiǎn犊之情,再想到父皇夜以继日地看奏书,许多的场景如火石电光一般在朱厚照脑海中闪过。
朱厚照的眼眸里居然隐隐闪出淡淡的薄雾,张开眼时,一汪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个转转。
朱厚照昂起头,尽量不使自己的眼泪跌落出来,父子之情,从前不觉得如何,只知道父皇总是宠溺着自己,总是爱护着自己,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可是,这时候回想,竟让朱厚照有了几分感动,他一向是个嬉笑怒骂的xìng子,可是此时此刻,这样的试题,心中所想,竟带着几分温馨和感动。这种感动,就像是一股气憋在自己的肚子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可是当百官看到朱宸濠笔走龙蛇,再看朱厚照踟躇不肯下笔,竟是双目赤红,隐隐要泪落的样子,心里却都摇头,不约而同地想:“只看这架势,高下已经立判了。早就听说上高王朱宸濠颇有才学,再看太子……只怕今日,太子是要出丑了。”
朱佑樘见了此情此景,心里也不由焦急起来,焦躁地抚着御案,脸sè铁青。说实话,论做文章,他对朱厚照的信心不太足。他并不指望朱厚照能打败朱宸濠,只是希望太子不必出丑,贻笑大方而已。而现在,一盏茶功夫都过去了,朱厚照还没有动笔,到时候若是朱宸濠文章都做好了,朱厚照还没有憋出一个字来,只怕明日这件事就会传遍天下,世人都会说,太子无能无德。
宁王见了朱厚照的样子,心里已是窃喜了,他捋着须,一双眸子落在朱佑樘身上,一副很想看看朱佑樘此时会是什么表情的样子。他在南昌的时候就听说太子顽劣,不好读书,看来这传言果然可信,瞧瞧这太子,竟是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有趣!有趣!
就在所有人暗自摇头的时候,朱厚照突然拿长袖去揩了眼泪,振奋精神,用笔蘸了墨,随即开始下笔,他下起笔来很是认真,双目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整个人显得无比专注。
这个改变,让所有人为之愕然,方才还又是踟躇又是落泪,现在却又是这个样子,这样的改变,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不过宁王倒是并不担心,朱厚照就算下笔又如何?宸濠的水平虽然不是太高,可是要完败太子却是够了。
柳乘风看到朱厚照如痴如醉下笔的样子,笔速极快,心里不免捏了一把汗,心里说:“太子啊太子,你下笔悠着点啊,怎么也得缓口气检查一下错别字才是,千万不要像为师在前世看到的一本《jiāo妻如云》,满篇都是错别字,写文章或是写书,要认真才成。”
恰恰在这时候,朱宸濠已是将笔放入了笔筒,整个人舒了口气,举目看了看朱厚照和宗室少年,见许多人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得意,朗声道:“文章已经写好了,请考官过目。”
他这一叫,带着无比的自豪和自信,立即引来不少人的窃窃sī语,看来朱宸濠倒是颇有才具,只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洋洋洒洒写出一篇文章,宁王的家教倒是不错,本文字由贴吧提供。
小太监去收了朱宸濠的卷子,将卷子送到谢迁手上,谢迁倒也认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逐字逐句地看着文章,这文章的文采倒是斐然,用句也是极好,营造出了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从而引申到大明先祖们为了救民水火的艰辛。只是文章绝口没有提朱佑樘,而是不断地追忆着太祖洪武皇帝,由此可见,朱宸濠的才思不可谓不敏捷。你要出题国泰民安,好,我就写国泰民安,可是国泰民安是谁带来的?朱宸濠没有说朱棣,没有说朱佑樘,说的是太祖,老子说我爷爷的爷爷,说他的丰功伟绩,驱逐了鞑虏,才有了今日的国泰民安,谁敢反对?又有谁敢说一个不是?难道连太祖洪武皇帝你也敢反?
莫说这满殿的文武,就是当今皇帝朱佑樘,见了这文章只怕也绝不敢说一个不字。
谢迁看了良久,不禁道:“不错。”
听了谢迁的评语,宁王和上高王都不由地笑了,不错两个字虽然有些模糊,可是要知道,谢迁乃是状元出身,文采一流,这样的人能给出一个不错的评价,就已是非常难得了。
这一次,上高王已是胜券在握。
此后,也有接二连三的人交卷,有的人干脆什么都不写,厚着脸皮交了一份白纸上去,谢迁也不气恼,只是莞尔一笑,就算是文章写出来的,可是文字和造词都显得很是生涩,这水平,只怕也就是méng学的学子都能和他们一较长短,不说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连基本的文字掌握都没有,以谢迁的xìng子,直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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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打的就是你
大殿里,几乎所有的宗室子弟的卷子都交了,朱厚照仍在奋笔疾书,落在了最后。
这场面霎时尴尬起来,谢迁见状,便含笑着将先前的成绩都公布出来,公布的结果没有出人的意料,除了朱宸濠得了个良的评价,还有几个宗室子弟得了尚可二字之外,其余的子弟,谢迁没有明言,可是看他的脸sè就知道,谢大人是不屑于顾了。
朱宸濠听到良的评价,嘴角不由洋溢出笑容,这一次算是稳操胜券了。
章节名:打的就是你再看看朱厚照,不知是紧张还是精神过于集中的缘故,额头上已是渗出汗来,朱宸濠不禁冷笑,临时抱佛脚又有什么用?连这样的人都是储君,都可以做太子,我的才学文章连谢大人都不得不给个尚可的评价,却要一世去做一个藩王,混吃等死,这世上当真是不公平。
又是一盏茶功夫过去,朱厚照才大呼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将笔搁入笔筒,道:“写好了。”
小太监将朱厚照的文章收上去送到谢迁的手里,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谢迁的身上,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谢迁的脸上先是皱起眉,宁王看在眼里,不禁心里窃喜。看来太子的文章,只怕要贻笑大方了。朱佑樘坐在金殿上,看不清谢迁的面容,可是手心已是捏了一把冷汗,看到宁王lù出笑容。脸sè更加凝重。
随即,谢迁惊呼一声,不禁道:“不错……”
他这一句不错,立即像引发了海啸一般,所有人都低呼起来,更有人伸长了脖子,翘首想去看看那文章到底如何。
朱宸濠父子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
不错……
朱厚照这样的草包居然也当得起不错二字?实在可笑!可是他们笑不出来,这时候也都有点儿紧张了。难道这朱厚照当真有了长进,写出了好文章?
谢迁随即吁了口气,慢吞吞地道:“这儿写得好,发自肺腑,感人至深。言辞虽不优美,意境却是深远。”他一边看,一边情不自禁地发出自己的评论。
这些评论听在朱宸濠父子的耳中却是刺耳极了,朱宸濠冷眼看着谢迁,发出冷笑。
其他人的脸上都lù出不可思议的样子,甚至已有不少人认为谢迁有失公允,是因为看在太子的面上,故意如此。
谢迁突然长叹口气。慢吞吞地道:“太子殿下的文章乍看之下平淡无奇,可是认真细看,却是真情流lù,让人不禁感慨万千,孝者,百善之首也。殿下以心书文,以纯孝之心写就的这篇文章虽然用句用词偶有疏忽,却是上乘的佳作。若是以谢某人来评判……”
谢迁四顾了满殿的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宁王的身上,道:“可为优。”
这下子满殿哗然,太子的德行,大家不是不知道,连朱宸濠都只得了一个良字,以太子的本事怎么可能得优?这谢大人莫非是故意偏颇。还是看花了眼睛?
谢迁可是堂堂状元出身,文章一流,又好辩论,往往写起文章来嬉笑怒骂,京城之中无人是他的对手。内阁大学士,本身就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居然还有文章能入他的法眼,发出如此多的感慨,倒是不同寻常。
而这时候,朱宸濠的脸上浮出冷笑,道:“我不服,谢学士,你自称风骨,其实也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见太子身份高贵,不敢怠慢,才让他这目不识丁的草包做魁首,小王一万个不服!”
朱宸濠实在不能接受被太子这草包骑在自己的头上,原本还想看朱厚照出丑,谁知道出丑的竟是自己,他毕竟年轻气盛,距离其父泰山崩于前而sè不变的本事差得远了,这时候再认定是谢迁偏袒朱厚照,想到燕王一系谋夺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好处,如今又被他们这样欺负,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已是怒不可遏,以至于咆哮朝议,大声喝骂。
草包……
这两个字听在朱厚照的耳朵里,立即化为了一腔怒火,朱厚照也不是省油的灯,平时身边的人对他万般呵护,从来不曾有人对他忤逆,这时候竟被人骂作了草包,脸sè立即变了。
“小小的上高王,也敢无礼,咱们谁是魁首,谁得第一,自有人公断,你输不起就不要比试!”
朱厚照反chún相讥。
这两个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上高王,一个在京城被万千人宠爱,一个在南昌、上高等府县横行霸道的人物,谁都受不得气,朱厚照说朱宸濠输不起,朱宸濠已是勃然大怒,喝道:“就你这草包,也敢自称第一。”
朱厚照怒了。
从来没有人敢骂他草包。
就算是有谁认为他读书不上进,也只是用太子贪玩四个字来隐晦道出。
朱厚照二话不说,捋起长袖便要冲上去厮打。
眼看朱厚照冲上前来,朱宸濠动手倒是不敢,却是要将朱厚照推开,这一推,朱厚照却是没有防备,再加上朱宸濠比朱厚照年长一些,力气也大,朱厚照打了个趔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你……敢……打……本宫……”
朱厚照疯了,双目赤红,整个人疯了似地朝朱宸濠冲过去,抬起拳头就打。
若是其他人,被太子打了也就打了,可是在朱宸濠看来,自己在这京城受了气,满肚子的怒火,再加上他身份本就高贵,自小到大,也无人敢对他动手,于是二话不说,与太子厮打成了一团。
满朝文武霎时懵了。
这种状况真是让人开了眼界,刚刚皇上还说宗室相谐来着,这才多久,就反目成仇起来。
大家到现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倒是有太监不由尖叫:“快,快,来人,把他们拉开……”
只是文武大臣们大多都是年迈之辈,年轻的郡王、世子们却都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而外头魁梧的大汉将军却又不敢进来。
大明朝的祖制,这座朝议殿,任何禁卫不得入内。违者抄家灭族。
坐在御案上的朱佑樘已是双目赤红,事实上他都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演化到这个结局,朱厚照夺了第一,他不由有些难以置信,一时还没有缓过劲。现在又有人敢在殿中厮打,而且还是自己的亲骨肉与大明的宗亲动手,这……
任他朱佑樘再如何冷静沉着,这时候也是脑子嗡嗡作响。
至于朱觐钧,倒是捋着须叫了朱宸濠几句,可是朱宸濠不听,朱觐钧也感觉到事态有些严重,可是他这身子骨又不敢上前去拦。生怕误伤,这时候脸sè也不太好看了。
“打什么?”
殿中有些气力且还算镇定自若的,只剩下柳乘风了,柳乘风一开始也有点儿发懵,不过后来才知道,你娘的,老子的徒弟被人打了!他是个护短的人,这时候脑门立即发热了。飞快地冲过去,一手扯住朱厚照,一手拉住朱宸濠,怒道:“这是紫禁城,是天子居所,你们身为龙子龙孙,在这儿厮打。像什么话?”
朱厚照的脸上已经被挠破,朱宸濠的心口也中了几拳,两个人都在扑哧扑哧地喘气,四只赤红的眼睛交错在一起,带着无比的愤怒。
柳乘风大义凛然地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话?大家讲道理嘛。是非曲直,总有公道二字。”
柳乘风突然冒出来将朱宸濠拦住,朱宸濠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可是看他一副很讲道理的模样,谦谦君子的做派,心里也对他有了几分好感,手指着朱厚照道:“好,讲道理便讲道理,你方才是看到了,是这草包先动的手!”
朱厚照立即又宛如斗鸡一般,跃跃yù试地要冲过去,却被柳乘风用手挡住,便朝朱宸濠吐了口吐沫,道:“是他辱我在先。”
柳乘风正sè道:“不过是个小小的误会,太子殿下,上高王殿下,能否听臣一言?”
上高王这时候其实是骑虎难下,和太子打架,他不是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只是骨子里的傲气不容他退缩而已,这时候见柳乘风来劝解,心里对柳乘风好感更深,便道:“好,本王听听你的道理。”
满朝文武见柳乘风站出来讲道理,这时候都面lù出愧sè,方才万分紧急,自己居然失态,倒是让一个不知名的小子冲出来遏制住了事态。
不过不管怎么说,讲道理总比打架斗殴的好,于是大家纷纷道:“讲道理好,讲道理好……”
柳乘风一下子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唯一对柳乘风不忿的,恐怕只有朱厚照了,在朱厚照看来,师父实在太不够爷们了,被人欺到头上,居然还和人讲道理,哼……
柳乘风被无数人的眼睛盯着,随即lù出很温和的笑容,先是对朱厚照道:“太子殿下,你身为储君,怎么能与人打架?你太不懂礼貌了。”
朱厚照刚要回嘴,柳乘风的目光又落在朱宸濠的身上,朱宸濠见柳乘风居然训斥太子,也是呆了一下,心里想:不知此人是谁?倒是没有印象,不过这个倒是明事理的人。
柳乘风朝他嘿嘿笑道:“上高王殿下……”
“先生请说。”朱宸濠对柳乘风的语气客气了许多。
柳乘风的目光掠过一丝寒芒,劈头便骂:“你竟敢打我的门生,动我的徒儿,草!我今日若是不打你,还怎么在老师界混下去,厚照,还愣着做什么?动手!”
柳乘风二话不说,扬起拳头,一拳朝朱宸濠的面门直捣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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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打你又如何
朱厚照震惊了。
只见柳乘风一拳过去,直中朱宸濠的面门,正好打中了朱宸濠的鼻梁。
朱宸濠捂着鼻梁,怒道:“好胆,你这小贼,竟敢打本王。”
“打的就是你这目无纲纪的混账!”柳乘风也不客气,别看他方才还是谦谦君子,现在以变成了凶神恶煞,接着大叫一句:“太子还愣在那做什么,咬他耳朵,踹他下裆!”
朱厚照反应过来了,很佩服的看了柳乘风一眼,师父果然是师父,连打架都是先礼后兵,讲理的时候斯斯文文,打起人来如风林火山,厉害,厉害。他连忙冲上前去,狠狠一脚踹向朱宸濠的下裆,朱宸濠眼疾手快,要下蹲去格挡,柳乘风在另一面看的真切,又是一拳直捣他的面门,这一下朱宸濠只能痛的向后仰倒了,而朱厚照一tuǐ踢上去,踢了个结实,便听到骨肉拍击的声音。
“你……你们……”宁王眼睛都红了,自己的长子早夭,次子朱宸濠最受他的宠爱,太子和他打架也就是了,大不了到时候说一句小儿无状,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愣头青,力气明显比朱宸濠大的多,对朱宸濠一阵殴打,瞧这架势,下手都不留情,若是自己再不站出来,只怕这条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宁王冲到柳乘风身边,柳乘风却是威风凛凛,大叫一声:“老贼,休想伤太子。”
人家明明是来拦人的,柳乘风却是无耻的大叫,让人误以为连宁王都要动手,明明宁王是冲着柳乘风去。柳乘风却说他要伤太子,接着,柳乘风很忠肝赤胆的一拳甩过去,毫不客气的一拳捣了宁王的脸颊,宁王是个大腹便便的老者,哪里挨得住这么重的一击,拳头啪的打在他的脸上,便有几颗牙伴随着血喷出来。整个人立即倒地,哎哟哟叫个不停。
另一边,朱宸濠已经被打倒,朱厚照已经骑上去,左右开弓。凶神恶煞的一巴掌一巴掌的甩过去,打的朱宸濠哇哇乱叫。柳乘风却是在一旁,大叫一声:“太子,够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孔圣人说过……”
孔圣人说过的时候,柳乘风也不客气,趁着所有人没有留神的功夫。狠狠朝朱宸濠的腰踹一脚,接着大义凛然的道:“孔圣人说:武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这一幕,真是教人大开眼界,朱宸濠的惨叫刺入所有人的耳膜,文武百官这一下真是震惊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更何况这个时候,他们就是想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你若是去拦,就是得罪太子,得罪储君,你若是拍手叫好,人家会说你没有德行,因此。这偌大的殿堂里,上百个文武官员,都是出奇一致的保持着沉默,如木桩子一样愣在原地。
不过柳乘风的表现,却也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这家伙,打人就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居然连孔夫子都搬了出来,再者说,圣人说过武力不能解决问题这句话吗?
至于各家藩王、世子,却都是抱着一副冷眼旁观的态度,大家虽然都是亲戚,可是也只是亲戚而已,平时天各一方,谁和谁都没有什么交情,这时候出去劝说,不管是偏帮谁都是得罪人的事,还是隔岸观火的好。
外头的大汉将军们朝里头探头探脑,可是谁也不敢进殿,小太监吓得tuǐ都软了,牙关打颤。
而朱佑樘,此刻已不知该是什么心情了,起先的时候,朱厚照被朱宸濠打倒,他勃然大怒,气的说不出话来,后来柳乘风加入战团,他这心刚刚放下,看到那宁王父子倒霉,也生出几丝快慰之心。可是随后,他感觉到不妥了,痛快归痛快,可是胡闹却是不许的。
“这个柳乘风也当真胡闹,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还不知要被多少人嘲笑,哼……”
朱佑樘对柳乘风的心情,既有几分感jī和期许,另一方面,却又觉得他过于放肆,非但没有将问题化解,反而弄的更加复杂。
他定住了神,随即猛拍御案,大喝一声:“够了!”
这一句话中气十足,余音绕梁,柳乘风和朱厚照的动作才迟缓下来。
朱厚照打了朱宸濠最后一个巴掌,随即不屑的朝他面门上吐了口吐沫,道:“再有下次,剥了你的皮。”
柳乘风很冷静的道:“算了,随便打了一顿也就是了,何必要咄咄逼人。”
地上,只留下宁王父子唧唧哼哼,口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丹殿上的朱佑樘,已是长身而起,拂袖道:“你们太放肆了,你们将这儿当作了菜市口,任由你们放肆吗?来人,把宁王父子抬去治伤,退朝!”
他二话不说,已是拂袖而去。
他这火气,也不知是对太子和柳乘风所发,还是对宁王父子所发。抛下了一句话,已是拂袖而去。
大家见皇上闹了一通脾气,走了,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谁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倒是一些精明的,面上却lù出了然之sè,那李东阳心里笑:“陛下果然高明,先是一句不知向谁发的呵斥,随即旋身就走,将自己置身事外,这宁王父子吃了亏,外头人看来,都以为陛下是呵斥太子和柳乘风,而这一走,等于是将自己撇了个干净,大不了,这件事只能说太子年少,就此了事,谁又能说什么?反而继续留在这里,若是处置宁王父子,到时候大家肯定说陛下袒护放任太子殴打宗室。可要是偏袒宁王父子,只怕陛下又不肯,离开这里,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几个小太监已是扶着遍体鳞伤的宁王父子出了殿,寻太医去了。朱厚照则是一副jī动又显得有些害怕的样子,与柳乘风低声说了几句话。柳乘风谈笑自若,一副老子打你又如何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便又有个小太监匆匆进殿,尖着嗓子道:“陛下有旨意,请诸公各回直房办公。太子殿下、柳乘风柳百户二人留下,到正心殿去。”
文武百官许多人还没有回过味来,这时候陛下既然已经有旨,大家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纷纷散了。朱厚照朝柳乘风乍乍舌,低声道:“我父皇生气了,放心,我们是患难与共的师徒,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让父皇责罚你。”
柳乘风却是朝他笑道:“太子还是担心自己吧。”
朱厚照却是叉着手:“怕个什么?你等着瞧,这事儿母后肯定要知道,父皇就是要责罚我,有母后在,肯定没有事的。我来护着师父,母后护着本宫,咱们师徒一体,休戚与共。”
朱厚照倒是很讲义气,而且今日这么一闹,朱厚照已经开始感觉,柳乘风像是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兄弟,不自觉间,和柳乘风亲近了一层。
“师父……”朱厚照扬起满是抓痕的脸,道:“本宫开始以为,师父也会偏帮那个上高王,想不到……”
柳乘风道:“师父就这么不讲义气?你对师父就这么没信心?”
朱厚照重重点点头,道:“从前我认为师父一向没义气,不过现在却改观了。”
柳乘风无语,道:“这话怎么说?”
“比如我们打麻将的赌债,师父已经催促了许多次了……”
柳乘风明白了,这小鬼很机灵,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赌债抹平了,他立即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口wěn:“感情是感情,赌债归赌债,太子也不准赖账。”
二人一边说,一边出了大殿,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正心殿,正心殿柳乘风曾经来说,就是朱佑樘曾经在这儿接待他的小殿,里头的用具一成不变,柳乘风这时候才收起那谈笑风生的样子,脸sè严肃起来,随朱厚照前后脚进去,抬眼一看,这时的朱佑樘正在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不怒自威,仿佛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过来。
朱厚照一下子软了,勉强笑了笑,带着几分撒jiāo的口wěn,道:“父皇,儿臣来了。”
柳乘风脸sè如一泓秋水,正sè道:“陛下……”
朱佑樘没有说话,手里抱着茶盏,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随即发出一声冷笑,这笑声倒是不算太森然,可是让人感觉背脊有点儿发寒。
朱佑樘随即站了起来,慢悠悠的在这同心殿里来回踱步,不发一言。
随即,有个小太监快步进来,道:“陛下,太医院那边已经有了消息。”
朱佑樘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这太监继续说下去。
小太监道:“宁王父子所受的多是皮外伤,只是上高王伤重了一些,坏了三根肋骨,太医们正在为他正骨,将养个十天半月,想必就能痊愈了。”
“嗯……”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朱厚照的身上,冷冽的打量了一会儿,接着又移到了柳乘风身上。
他才慢吞吞的道:“你们……”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又或者是在思量着处置这两个丧心病狂的家伙,良久之后,朱佑樘的声音才继续传出来:“你们说,让朕该拿你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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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天家有情
朱佑樘龙颜大怒起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宁王父子虽然无礼在先,可是无礼归无礼,在那朝议的大殿上,这一对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居然敢如此放肆。
现在事情这么一搅和,原本朱佑樘是要召藩王们入京,显示朝廷对藩王们宽厚的计划已是全盘落空。不只是如此,太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与上高王厮打,只怕不用一天,这件事就会传遍天下,到了那时,天家的颜面就算丧失尽了。
另一方面,宁王父子被打成这个样子,其他的藩王们见了,难道不会寒心?宗室,宗室,虽然先祖留下来的这些藩王尾大不掉,甚至已渐渐lù出了弊端,可是朱佑樘明白,哪一个藩王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样做,等于是将他们逼到与朝廷离心离德的地步。
可是偏偏,动手的却是自己的独子。朱佑樘头痛了,旋即看了柳乘风一眼,对柳乘风,他的态度也很是矛盾,这个人是个人才,方才的表现也足见他对太子的忠心,可是这唯恐天下不乱,把事态扩大的办法,也让朱佑樘很是头痛。
“朕非要处置他们不可,教他们长一次记xìng。”
朱佑樘这样想着,虽然不至于给他们降罪,毕竟情理上朱佑樘说不过去,比如说这柳乘风,人家为太子出头,若是处置的重了,岂不是叫忠臣们寒心?到时候再太子再出现事故,还有谁肯奋勇向前?
只是,该如何处置呢?
朱佑樘慢慢的在正心殿里来回踱着步,很是苦恼。
而柳乘风和朱厚照则是站在一边。等待天家的雷霆之怒。柳乘风其实心里也明白,皇帝不会重惩,这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谁也算不清楚。
朱佑樘深吸了口气,才慢慢坐回竹榻,淡淡道:“茶……”
边上的一名两鬓斑斑的老太监,笑吟吟的端了茶来,朱佑樘接过。饮了一口,随即道:“你们知错了吗?”
朱厚照缩了缩脖子,刚要敷衍句儿臣知错了。谁知身边的柳乘风却是道:“臣不知道错在哪里?”
敢跟皇帝顶牛,尤其是在朱佑樘盛怒之下,这一次只怕连朱厚照都佩服柳乘风的胆量了。
其实柳乘风也是冷暖自知。这件事绝对不能认错,认了错这殴打宗室的罪就算坐实了,这东西加罪起来可大可小,太子倒也罢了,可是他只是一个锦衣卫百户,到时候把他的官职一撸到底,让他重新回去做个小校尉却是不肯接受的。
朱佑樘一时膛目结舌,吹胡子瞪眼道:“好。你说你不知错在哪里,好的很……”他冷冷一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柳乘风肃然道:“太子是储君,上高王是藩臣,原本藩臣要和储君比试文章,这本就有大逆不道之嫌。好在太子殿下聪慧,总算胜他一筹,身为臣子的。就算不能弹冠相庆,也该服气才是。可是上高王不服,甚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侮辱太子是草包。陛下,臣要问,臣子难道可以如此羞辱君上的吗?微臣从前也是读书人,圣人的言传身教早已耳熟能详,微臣以为。上高王大逆不道,纵然是宗室,可是他说出这番话,在微臣的眼里就与乱臣无异了。jiān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纵然是宗室,可是君臣有别,臣还是臣,微臣无所畏惧,打了便打了,又何错之有。”
柳乘风一番话侃侃而谈,朱佑樘这时候又踟躇了,他平素倒还算是果断的人,可是今日这件事太棘手,而且柳乘风说的也没有错,敢骂自己的儿子是草包,这上高王当真是胆大包天,君臣有别、臣就是臣,这句话也深得他的赞同,在他看来宁王父子无状,便是以为自己是宗室,高人一等,才敢如此目无君上,若是那宁王父子但凡抱着柳乘风一半的心思,君臣相谐也是轻易的事。
朱佑樘沉默了片刻,随即顾左右而言其他的道:“来人,将厚照与上高王的文章拿来给朕看看。”
朱佑樘总算有了计较,这个柳乘风到底要不要加罪,且看他将太子调教的如何,若是文章真的写得好,今日的事就此作罢,可要当真如那上高王所说,是谢迁偏袒太子,到时候治柳乘风一个玩忽职守之罪,也可以给宁王父子一个交代。
文章只半柱香功夫就已经送到了朱佑樘的手上,朱佑樘先看了上高王的文章,一时也觉得这上高王虽然大逆不道,可是文章却写的不错,花团锦簇,引经据典又是恰到好处,行文流畅,这个良字,倒是恰如其分。
随即,朱佑樘将朱宸濠的文章抛到一边,又认真去看朱厚照的文章,刚刚开始看时,朱佑樘不禁皱起了眉,与那朱宸濠的文章相比,朱厚照的文章乍看之下,只有一个淡字,平庸而淡淡无奇,没有任何出彩之处,虽然用词没有出现大的差错,可是许多地方都还值得推敲。
“难道连谢迁都有失公允了吗?”朱佑樘抬头看了朱厚照一眼,心里不由叹了口气,眼眸中掠过一丝失望。
他打起精神,继续看下去,却不由咦了一声,再往下看时,已经渐渐被这文章吸引。以至于他看的很是费力,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在咀嚼。
很快,朱佑樘的双目竟是有些模糊了,一滴清泪滴在纸上,这文章里所写的,是他对朱厚照的tiǎn犊之情,是朱厚照对他这个父皇的父子之情,虽然用词仍稍显平淡,可是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直击朱佑樘的心扉。
朱佑樘是个很有感情的人,否则也不会独宠皇后,不纳嫔妃,而朱厚照对他来说,更是他唯一的继承人,是他血脉的延续,他们流着同样的血,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他这做父亲的苦心,原以为朱厚照不懂。可是今日看了这文章,朱佑樘却知道,太子已经懂了。
“厚照长大了……”朱佑樘既是欣慰,又带着几分jī动。他不由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很没心没肺的样子站着,或许是因为脚脖子酸,所以身体不断的扭捏着换站姿。
朱佑樘将文章放下,模糊的眼角在众人不经意间擦拭干净,他沉默了一下,慢吞吞的道:“厚照,你文章是你写的?”
朱厚照生气了,文章当然是他写的,父皇未免也太小看人了吧,他立即道:“除了儿臣,还能有谁能写得出?”
是了!朱佑樘心里想:“这样的文章,除了是太子,又有谁能体会朕对他的爱护。”朱佑樘微微一笑,那如冰山一样的冷冽瞬间融化了。他欣慰的道:“好,很好,谢迁很公允,这文章不错,比那上高王所写的文章虽然少了奢华,却很是动人。”
朱厚照不好意思的道:“父皇言重了,其实也没有这么好。”
朱佑樘早将方才的yīn霾一扫而空,痛快的道:“朕看了,甚是欣慰,不枉朕这般爱护你一场。”说罢向柳乘风道:“柳爱卿,这几日也辛苦了你,朕没有看错人,太子自从师从了你之后,读书已经长进了不少,人也懂事了许多,这都是你的功劳。朕不是个刻薄寡恩之人,你的赏赐,朕不会忘。”
柳乘风这时候反而有点糊涂了,按理说皇帝看到朱厚照有了长进高兴是应该高兴,只是现在表现出来的态度,未免反应也太大了一些。
柳乘风厚着脸皮道:“陛下,太子殿下的文章,能不能让微臣看看。”
柳乘风的xìng子就是这样,别人不敢做的事,他偏偏敢说,偏偏敢做,不管在谁面前,都觉得理直气壮。
朱佑樘莞尔一笑,道:“你这做太子先生的,也该来看看。来人,先给太子和柳爱卿赐坐,上茶。”说着,又叫人将文章送到柳乘风的手上。
柳乘风看了文章,终于明白了,这篇文章,不只代表着朱厚照学习的进步,更隐含着感人肺腑的父子之情,也难怪皇上龙颜大悦,刚刚揍了那上高王一顿,连赐坐的待遇都来了。
这时候,一个念头电光火石一般划过柳乘风的脑海,柳乘风心里打了个突突,不由的想:“这一下,想不发财都不成了。”
他瞧瞧看了朱佑樘一眼,随即笑呵呵的道:“都说天家无情,可是微臣今日见了这文章,才知道父子之爱是天xìng,陛下对太子的tiǎn犊之情,太子对陛下的纯孝,都跃然在这洋洋洒洒的文章里,让人感怀万千。”
朱佑樘呵呵一笑,道:“太子能体会朕的心思,朕也很高兴。”
柳乘风继续道:“陛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朱佑樘道:“爱卿但说无妨。”
柳乘风正sè道:“那上高王竟说谢大学士有失偏颇,袒护太子,这件事只怕早晚要传遍京城上下,只怕对皇上,对太子殿下,以至于对谢大学士都不是什么好事。天下人听信了那些诋毁之词,多半都是同情上高王,而对太子生恶。依微臣看,太子的文章,远在上高王之上,倒不如这样……”
柳乘风在这里,顿了一下,含笑继续道:“倒不如将上高王和太子的文章都传诸天下,让读书人自己看看,到底哪一篇意境深远,又到底是谁更高明。也省的别人说皇上和谢学士有失公允,袒护太子。同时,也可以让天下人知道,太子不学无术的事,都是子虚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