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发大财了
“他们欺人太甚了。”
王恕喝了口茶,目光掠过一丝怒色,随即将茶盏放下,慢吞吞地道:“真是可恶,这些哗众取宠的小丑!”
王恕生气了,堂堂吏部尚书被人骂得狗血淋头,颇有墙倒被人推的感觉,这倒也没什么,他数十年来悉心开创推广三原学,这三原学在陕西一带已是有了不小的局面,现在这些人指摘他的德行不说,居然还谩骂三原学的观点。王恕是一根筋的人,如何受得了他们这样的谩骂?
“楚才,你怎么看?”王恕隐忍着,目光落在楚才的身上。
“大人……”楚才说着一口的陕西官腔,慢吞吞地道:“若是我们做缩头乌龟,天下就再无三原学了。”
王恕愣住了,他是身在局中,若不是楚才提醒,他只怕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可是现在楚才的话就不得不令他好好琢磨一下了,这些理学之人对三原学人人喊打,若连他都袖手不管,自己苦心经营出来的局面岂不是彻底完了?
“这什么学而报,是如何得到老夫文章的?莫非是太子……”王恕怒气冲冲,可是随即又想,不对,想必是东宫的哪个太监手脚不干净,偷偷地抄录了散播出去的,这种事也是常有,便是在紫禁城,皇上亲自写的文章也时常会传扬到市井中去,倒也并不稀奇。王恕继续道:“学而报太大胆了,若不是他们蓄意滋事,又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楚才微微一愣,道:“大人的意思是知会一下顺天府,直接把这学而报馆封了?”
王恕深望楚才一眼,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笑容,淡淡地道:“楚才,你太年轻了,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罢了,不说这个,你方才说的也没有错,若是不反击,三原学就要被天下人所轻,老夫不能袖手旁观,他们既然要文斗,那么索性就文斗吧,去信宏道书院,把事情和邸报都送去平川那里,除此之外,咱们陕西在京城的会馆里也要知会一声,告诉他们,不必客气,该如何做就如何做,吾辈读书人处事,该忍让时要忍让,忍无可忍的时候就反戈一击,务求做到致命才成。他们既然要兴风作浪,那么就闹吧。”
王恕阖着眼睛,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随即又慢悠悠地道:“翰林院学士吴志章这个人的陆学在南京颇为知名,你去问问他的意思,看看他怎么说。”
楚才惊愕地看了王恕一眼,道:“大人,吴大人的陆学和咱们……”
“和咱们不同是不是?”王恕慢吞吞地道:“君子和而不同,可是无论是陆学还是咱们三原学,都是程朱学眼中的异类,眼下对三原学对陆学都是个机会,是淡然无光还是发扬光大就看今日了。”
楚才明白了,眼眸一亮,道:“门下明白,门下这就去联络。”说罢告辞出去。
王恕喝了口茶,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却不禁琢磨起来,学而报,学而报,这东西倒是新鲜,可是是谁开办起来的东西?只是寻常的商贾吗?还是这朝中有人另有所图?要左右清议?王恕不由地想到了内阁中的三位阁老,王建虽然明察秋毫,却是个谨慎的性子,他不像。谢迁性格冲动,善与人辩论,可是也未必有这样的机心。倒是这李东阳心机沉重,为人狡猾如狐,又素有机谋,莫非是他?若不是他暗中指使,又会是谁呢?
王恕一时之间,竟是想得痴了,拉长着声音叫了一声:“来人。”
外头立即来了个书吏,道:“大人有何吩咐?”
王恕慢吞吞地道:“学而报知道吗?”
书吏笑道:“回大人的话,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小人岂会不知?”
“嗯……”王恕一副悠悠然的样子,面不改色地抚摸着案牍道:“老夫托你一件事,往后再有学而报放出来,你想办法去买一份送到老夫的案牍这里来。”
“是。”
这书吏硬着头皮许诺,心里却在想,大人说得倒是轻松,想办法买一份?这学而报都紧俏到争抢的地步了,有钱也未必能买到,你却是一句话吩咐下来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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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清晨,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学而报的报馆居然排起了长龙,这长龙一直蜿蜒到了街尾,来排队的都是各府的家丁,也有不少衙门的差役,报馆的门一开,报童都还没出门,这学报便被抢购了一空。
这第三期的学报可是加印到了一千份的,饶是如此,还是在短时间内兜售一空,可谓盛况空前,一方面,是公子、秀才们多少要些面子,这学报越是紧俏,他们就越是趋之若鹜,价钱越是不菲,才越显出身家。另一方面,那学术的争论谩骂已经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致,这场争论牵涉太大,程朱理学和三原学之争空前激烈,几乎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再者学报的文章质量极高,投稿的都是当代的大儒、名士,不少人买回去琢磨。
如此一来,没买到的人又是捶胸顿足,只恨起得迟了,看到别人津津有味地在那儿看报,只好失魂落魄地回去。
学报的供不应求,和它的影响有极大的关系,若说第二日关注学报的人只有数千,可是到了第三天,关注的人就已超过万人了,之前是数千人抢五百份学报,现在是上万人抢一千份学报,虽然发行量增大了一倍,供不应求的状况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添了几分。
今日的报纸之中,除了刊载了一些大儒的文章,竟是有半数的版面是三原学的大儒的反击之词了,你程朱理学可以骂,我三原学为什么不能骂?更好笑的是,在一个豆腐的小版块里,居然还有个宣扬陆学的豆腐块文章,这陆学突然插上了一脚,倒也让人大跌眼镜。
真正令人关注的还是三原学,三原学的大儒、学子们愤怒了,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可是大多是由亲友、同窗故旧结连而成,以会馆为据点,团结一致,再加上背后有王恕的支持,只一日功夫,便送了四篇文章到报馆,对理学反唇相讥,言辞犀利不遑多让。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了,原本大家以为三原学只是九流的偏门学派,可是人家大张旗鼓地站出来扯起了大旗,一副要把皇帝拉下马,甚至是要动摇程朱官学的气势,自然是爱者有之,恨者也有之,喜爱的爱得一发不可收拾,仇恨的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
其实这种事想一想就明白,各学派都有自己的主旨比如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三原学的有天理即无人欲、有人欲即无天理。陆学的格物致知,不管是承袭哪一派的经义,哪个不是穷究了该学半辈子才初通门径?大家花费了这么多心思,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儿成就,现在却被人说的一钱不值,换做是谁都要冒火,所以这学术之争,与朝廷的权位之争并不遑多让。
只是这些人争得死去活来,笑得最开心的却是柳乘风,柳乘风仍然每日去百户所值堂,已经很少去报馆了,不过锦衣卫的职责本就是打探各种消息,外头的事,柳乘风怎么会不知道?
这第三天报馆就卖出了一千份,盈利便高达近三百两纹银,刨除各种开销,纯利应当在一百五十两上下,一天是一百五十两,一个月下来就是四千余两,这样的生意,只能用暴利来形容了。更何况现在关注的人越来越多,随着求购者的增加,往后的销量还会步步攀升,若是销量再翻个十倍百倍甚至是千倍,就算是报纸的价格适当的降低一些,这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发财了,发财了……”柳乘风冒出这么个念头,整个人变得精神奕奕。
人有了钱,许多从前不敢做的事才敢去做,柳乘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即将腰缠万贯,这时候反而有点儿不知怎么做是好了,只是这报纸要想站住脚跟,还有许多事要做,京城就是这么个地方,任何东西有了油水,就会招惹来苍蝇,柳乘风现在不过是个锦衣卫百户,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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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姜是老的辣
事情已经越来越不可收拾了,三原学派的反击,就如捅了马蜂窝一样,朝廷各部各衙门以至于内阁都不得安生了,翰林院那边也是争议不休,不管是士子还是官员,他们读的都是四书五经,所教授的也都是圣人的道理,可是圣人的教诲各自理解不同,若是在往年的时候,由于朝廷的压制,程朱官学可谓一家独大,便是谁有异议也不敢声张。
可是朝廷对学派的管理已越来越松散,再加上程朱之后,各大地方性学派在各地设学馆讲学,更有不少学派入主朝廷,而弘治帝对他们的态度一直保持着沉默,甚至有某种纵容的意味。
学而报不过是这场争端的一个导火线,只是争议一起,事情就越来越向着最坏的局面发展了。
第四日的清早,各学派的文章都出现在学而报上,相互争论,火药味浓到了极点。也正因为如此,不出几天功夫,学而报已是变得家喻户晓,从第一天的两百份,到第二天的五百份,第三天的一千份,一直到第十天的五千份,虽然销量节节攀升,可是仍然供不应求,因为每日关注的人都是成倍地增长,先是寻常的读书人,再到朝廷命官,以至于富户公子也都参与进来。
京城的富户极多,腰缠万贯的足有数万户以上,这些人从事着贱籍,虽是富可敌国,可仍是被人瞧不起。因而他们也成了最附庸风雅的人群,读书人喜好字画,他们便搜罗天下的名字、名画,读书人好古玩,他们就不惜成本,购买唐宋瓷瓶用以装饰府邸,而如今潮流的风向一变,读书人纷纷求报纸去了,这些富家子弟们表现的更加狂热,以至于为了一份报纸,不惜叫人四处出动收购,便是过期的报纸,他们也乐此不疲地收集,甚至有时候出来会客,寒暄一阵之后,饮过了茶,随即拿出一份报纸,直截了当地当着客人观看,再与人谈论各学派之间的八卦、纷争。
因此这五千份报纸一放出来,争先索购之人竟是有七八万之多,天子脚下,本就是读书人和富户聚集最多的地方,那报馆清晨还未开门,便被人潮挤满了,以至于人满为患,连进出都成了艰难的事。
不久之后,又传出一个消息来,说是一名读书人,因为极想一览学而报,又苦于家境贫寒,于是在大街上卖身买报,一时之间,这学而报更是让人眼红了几分,一份报纸能让人连受命于父母的身体发肤都能不要,这报纸的价值就更让人眼热了。
内阁里。
一到了正午,这里便从忙乱中闲下来,阁臣因为在皇宫办公,外人又不能进来送饭,所以若是没有皇帝特别叮嘱,大家都是随便喝几口茶吃几块糕点草草地填饱肚子便算是用过午饭了。
因此一到正午的时候,几个内阁大臣还有几个从属官员便聚在一起,随意着吃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刘健吃茶和他那慢吞吞的性子不同,因为忙碌的关系,有时候一边吃着茶一边还要看着奏本,所以他喝茶像喝水一样,一骨碌下去,一盏茶就算进肚了。为了这个,谢迁还笑他没有宰相的吃相,却也一时之间传为了佳话,不过今日刘健却没有抱着奏本吃茶,像是一个老朽的机器一下子闲了下来,稳稳地坐在椅上,轻轻吹着茶沫并不急着吃,反而慢悠悠地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了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糕点的李东阳身上。
“宾之,于迁去哪儿了?”
于迁是谢迁的字,这时候谢迁确实不在内阁阁房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让人显得有些意外。
李东阳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笑道:“还能去哪儿?去左厢的耳室写文章了。”
刘健愕然道:“又是那学而报?”
“是。”李东阳老老实实地回答。
刘健的眼中掠过一丝忧色,慢吞吞地道:“天下本无事,奈何总会有人跳出来搅一搅,真是烦不胜烦,这学而报要惹出大祸来的,宾之想想看,咱们大明朝能长治久安,靠的是什么?”
李东阳道:“自然是靠臣民一心,君臣共体。”
刘健重重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人心若是散了,这邦还是邦吗?可不要忘了前宋时党争的教训,现在各学派若是借着这学而报开了争议的口子,难道就不会波及到朝廷?到了那时候国家怎么办?社稷当如何?”
李东阳与刘健的心思却是不同,刘健看到了学而报的坏处,可是李东阳却是看到了这学报的好处,有了学报,名家大儒有了用武之地,这也是一个宣泄的口子,总比大家闷在心里的好。
刘健抬了抬眼,见李东阳沉眉不语,随即慢吞吞地道:“宾之,你和我说句实在话,这学报有没有你的份?有这奇思妙想,有这本事办起学报的,老夫左思右想,也想不到其他人,除了宾之……”
刘健的猜测与那吏部尚书王恕竟是一样,原本这个猜测,刘健一直都藏在心底不好问出来。可是今日见李东阳一副暧昧不清的样子,刘健终于还是忍不住,直接发问。
“啊……”李东阳惊讶地看着刘健,连忙道:“刘公这是什么话?若我与那学报有染,这便请辞致仕,这内阁里这么多事,老夫都已忙的焦头烂额,岂会拿心力去做这种事……”
刘健与李东阳共事多年,见李东阳这个样子,疑心便已尽去,随即哂然地道:“不是你就不是你,我也不过是问问而已。”随即露出疑惑之色,道:“既不是宾之,这倒是奇了,还会有谁有这能耐,有这奇思妙想?”
李东阳道:“莫不是吏部尚书王恕?”
“是他?”刘健的眼中闪过亮光,淡淡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儿眉目了,这学而报第一篇文章就是他王恕的吧,莫非是王恕想要趁机扩大他的三原学,才办的学报?哎……八成就是他了,他这三原学本也没有错,可是他这般急功冒进,为了学派之争,竟是去捅马蜂窝,这么做于国家并没有好处。”
李东阳道:“要不要下个条子去问一下?”
刘健显得衰老了几分,王恕为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这一点刘健是佩服的,只是想不到他如此糊涂,刘健想了想,摇头道:“罢了,不要问,问了也问不出什么,这层窗户纸还是不要捅破的好。你看这样好不好,直接敲山震虎,让顺天府那边把报馆封了。”
李东阳露出讶然之色,连忙道:“刘公,万万不可,咱们大明建朝到现在,可有内阁封锁沿路的吗?若是如此做,天下的清议和士林必然群情汹涌,到了那时,刘公与我都是罪人了。”
李东阳这句话正说中了内阁的软肋,大明朝的国体相互制衡,猫吃老鼠、老鼠吃象,内阁看上去总览天下政务,可是最怕的却是清议,这内阁之中被清议逼迫引辞的阁老也不是少数,若是刘健如此做,一旦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那么就不是这么好收场了。
刘健愕然,随即明白了,不由苦笑道:“难道真拿这小小报馆没有办法?”
李东阳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李东阳善谋,这是天下公认的事,他沉默了片刻,道:“按理说,我并不反对这学报的,只是刘公既然忧心如焚,那索性就封了它也好。不过这种事内阁不能出面,要出面就让东厂来,内阁怕清议,可是东厂却不怕,我听说那学报日入金斗,东厂早就垂涎已久了,只是摄于内阁不敢下口罢了,既然如此,那就悄悄给他们透个口风,给他们壮壮胆气。”
刘健想了想道:“只怕不妥吧。”
李东阳莞尔一笑,端起了茶盏,道:“非常时行非常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刘健颌首点头道:“和东厂打交道要小心一些,不要下条子,直接去口授机宜,切不可留下话柄。这件事老夫亲自去办,待会儿去寻那秉笔太监说句话。”
二人商议定了,恰好谢迁意气风发地回来,掸了掸手上的一纸文章道:“来,来,来,刘公、李公,来看看我这文章如何,王恕那老儿曲解经义,我今日非骂骂他不可。”
刘健与李东阳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第七十八章:一报还一报
“厂公有什么吩咐?”
森然的东厂大堂,悬挂在正墙的岳飞像栩栩如生,不过画纸已有些斑驳了,手按宝剑,一手捋须的‘岳飞’前踏一步,几乎要从画中走下来。
在画像的下头,是一张供桌,桌上摆了时鲜蔬果,中间是个小鼎炉,香烛冉冉,让这大堂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当一名风尘仆仆的小太监急促地进了大堂的时候,坐在这儿久候多时的东厂副档头刘成,掌刑千户吴用都焦急地站起来,朝这小太监发问。
小太监只慵懒地抬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并不理会他们,而是直愣愣地走到这供桌前,取了香拿烛火引燃,随即恭恭敬敬地向着岳飞的画像拜了三拜,不疾不徐地将香插上炉子,才旋过身来,皮笑肉不笑地对刘成道:“厂公有话要问。”
刘成立即打起精神,恭恭敬敬地道:“刘成听着呢。”
小太监慢吞吞地道:“厂公问:那学而报馆都打听清楚了吗。”
刘成一副谨慎慎微的样子道:“打听清楚了,这报馆的东家叫邓文,豫州人,曾中过秀才,后来弃笔从商。不过后来杂家多方打听,派出番子左右打探,才知道这报馆并没有这么简单,真正的主事之人是柳乘风,幕后策划之人也是他。”
小太监颌首点头道:“那吏部尚书王恕的文章是哪儿来的?”
刘成道:“这件事倒是没有打听仔细,只怕还要再花费些时日才成,不过杂家想了想,那柳乘风是礼部侍郎王鳌的弟子,王恕与王鳌同在吏部,一个是尚书,一个是侍郎,是不是这姓柳的走了王鳌的关系,才索来的文章?”
小太监又是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显得颇为满意,随即道:“多半也只能如此了。”
刘成小心翼翼地看了小太监一眼,道:“要不要杂家再仔细打听一下,或许会有确切的消息。”
小太监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道:“迟了,内阁那边透露出了风声,也是觉得那报馆很惹人嫌,厂公有些事还要仰仗着内阁几位阁老,所以要你们尽快动手,要干脆利落。”
刘成一听,眼中掠过喜出望外的神采出来,惊喜地道:“原来连内阁……”
小太监脸色一板,冷笑道:“刘公公慎言,须知祸从口出,诽谤内阁阁老是什么罪杂家就不必提醒了吧?这件事听听也就是了,不可外传出去。厂公说了,刘成虽然办事糊涂,烟花胡同的事也办出了岔子,可是忠心还是有的,这一次原来又是那柳乘风兴风作浪,这敢情好,刘成,这笔帐你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吧。厂公还说,若是这一次再把事情办差了,刘成也不必再去见他老人家了,直接去尚衣监里颐养天年吧。”
刘成先是听了厂公说自己忠心,心中大喜,做人奴才的本事大不大其实都不打紧,只要让主子知道自己忠诚不二就够了。可是到后来听到尚衣监养老,刘成的脸色已经凝重起来,尚衣监是什么地方,他自个儿心里清楚,进去了一辈子就再无出头之日,宫里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在那儿你若是一朝得志,自然是被人哄着抬着,可是一旦虎落平阳,那些朝你巴结的人立即就恨不得上来踩你一脚朝你吐一口吐沫,若是真去了尚衣监,刘成就算是全完了。
刘成挤出一点笑容,道:“是,请公公回去帮杂家向厂公转告一句话,杂家便是拼了性命,也不敢怠慢。”
这小太监倨傲地点点头,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道:“这样便好,杂家回宫去了。”连口茶都不肯喝,拂袖而去。
看着这小太监的背影,刘成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察觉到吴用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长吐一口气,道:“吴千户,方才的话,你是听见了的,杂家的身家性命都维系在这件事上……”刘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道:“不把那报馆打垮了,杂家也活不成。现在内阁那边既然已经默许,厂公又有了明示,封禁报馆的事,你怎么看?”
吴用道:“这种事好办,将这报馆里的人全部拿了,再把那报馆砸个干净也就是了。”
“说得倒是简单。”刘成抿抿嘴,道:“麻烦就麻烦在善后上,那些读书人若是闹起来怎么办?”
吴用不由认真地打量了刘成一眼,道:“刘公公今日反而谨慎了,读书人怕什么?内阁怕他们,咱们却不怕,最紧要的是要把这报馆围住,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只是柳乘风,咱们砸了他的报馆,他会不会伺机报复?”
刘成尴尬地干咳一声,道:“柳乘风这个人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不必理会,你这样一说,杂家反倒放心了,有内阁和厂公支持,这天下就没有怕的事。”刘成冷笑一声,继续道:“姓柳的当日敢砸莳花馆,今日咱们就砸了他的报馆,看他能奈杂家何!吴千户,你立即去召集人手,咱们这便出发,厂公交代下来的事耽误不得,不过事先不要走漏什么风声,只说有事就是。”
吴用呵呵一笑道:“公公放心,保准不会有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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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而报馆里往往是清早的时候热闹非凡,可是过了正午日头当空的时候,人群便散了去,不过也有例外,隔三差五,总会有一些人带着文章来请报馆刊载,这些人中除了一些哗众取宠的秀才,竟还有不少名士、大儒。
这事儿倒也有些意思,一开始的时候,学而报几乎是求着别人拿文章来,可是如今学而报的影响越来越大,那些眼高于顶的大儒、名士们才发现原来能在这报中刊载自己的文章是一件多么光宗耀祖的事,不说那不菲的润笔费,只需想一想自己的文字印成千份、万份,送去给人瞻观,就足够叫人眼红心热了。
人生在世,无非是名利而已,若是家境贫寒的,投稿过来是希望拿笔润笔费补贴家用,若是家境富裕的,则是看中了那名气,所以这几日投稿的文章都有数百份之多。
主编室里点着一盏油灯,邓文坐埋首在灯下,正在琢磨着明日的稿子,要从这数百份文章里挑出出众且又能吸引眼球的确实不容易,不过邓文现在多少有了一些经验,倒不至于慌了手脚,报馆只十几日功夫就到如今这规模,邓文是全然没有想到的,他现在除了对柳乘风佩服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心思了。
从前的时候他只是个小商贾,因为是弃笔从商,所以遭了不少的白眼和讥讽,就连从前的同窗好友也大多嫌他一身铜臭而不和他来往了,可是现如今却是不同了,他这主编的身份一下子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就是见了闻名遐迩的大儒,他也有与对方侃侃而谈的本钱。又能赚钱,又不被人冷落,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至少在这大明朝对一个秀才出身的人来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所以一想到这个,邓文就越发不敢出丝毫的差错了,这时已经接近傍晚,霞光万道,投过一扇小窗射进来,邓文却是一动不动,一点回家的意思都没有,现在文章才看到七成,还有四五十份没有看,得赶着一个时辰之后把明日要登载的文章都挑选出来,好让人连夜排版、印刷。
“看来明日要多挑几篇陆学和三原学的文章了……,只不过这几篇都不甚好,只有一篇陆学的还有点儿火药味……”邓文一边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心里一边在琢磨着,柳乘风的方法和手腕,他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报纸这东西,不只是要文章出彩,有了争议才更有意思,所以这学而报一向对各学派奉守中立,尽量让他们能在学报中打成平手,谁也不服谁才有看头。
就比如前两日程朱理学大反击,精彩的文章一篇接着一篇,若是明日再刊载程朱理学的文章,三原学和陆学那边岂不是连脚跟都站不住?没了他们,就没了谈资,报纸的阅读性就降低了三成。
第七十九章:吃肉寝皮
天色渐渐暗淡,邓文看了看天色,略有些被烛火熏红的眼睛抬起来,起身去推开木窗,正在时候,楼下咚的一声传出巨响,邓文皱起
眉,正要唤人进来发生了什么事,这主编房的门便被人推开,一个伙计踉跄的进来,咋咋呼呼的道:“先生,不好了,来了好多番子
,把报馆都围了,四处打砸,还说要拿人,说咱们妖言惑众,是乱党!”
邓文眼中掠过一丝愕然,刚要说带我下去看看,那楼梯间已是传出嘈杂的脚步声,过不多时,便有黑压压的番子涌上来,各自手提
着刀,凶神恶煞,有人在混乱中大叫:“莫要走了乱党!”
“你们……”邓文又气又怒,手指着这些番子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读书人的地方……”
他话没说到一半,一个番子冲上去,提了邓文的衣襟,左右开弓啪啪两巴掌煽在邓文脸上,龇牙笑道:“狗东西,死到临头还敢嘴
硬,拿了!”
邓文被打的头晕眼花,被人用刀背狠狠一砸,早已失去了抵抗,被人扭着手腕押住,黑压压的番子分出一条道来,便看到刘成和
吴用二人排众而出,刘成穿着大红色的锦袍,一张冷漠的眸子打量了邓文一下,阴阳怪气的笑道:“这就是匪首邓文是吗?好大的胆
子,居然敢聚众天子脚下,妖言惑众。”
吴用却是一脸漠然的表情,淡淡道:“好在刘公公及时察觉,若是一时不慎,岂不是让这些贼人得逞了?”
吴用给刘成戴了一顶高帽子,刘成听了,不禁呵呵笑起来,道:“功劳杂家不敢独领,若没有吴千户襄助,这事儿也办不成。”
刘成一边说,一边朝身边一个番子使了个眼色,那番子会意,拿出一张戒尺来,刘成接了戒尺,当头朝邓文的头上砸去,刘成恶狠
狠的道:“杂家问你,这报馆谁才是真正主事的,是不是柳乘风?只要你肯交代,杂家饶你一命。”
邓文痛的死去活来,嚎叫一声,嘴巴却是硬得很,心里想,东家若是也牵连进来,我进了东厂还可以设法营救?只要东家还在
,就有脱身的希望,若是拉他下水,就必死无疑了。
他叫道:“这报馆就是我开的,不知犯了什么罪,请公公示下。”
刘成不由笑了,打趣道:“想不到你竟有几分胆子,杂家也不急,回去慢慢收拾你,自然叫你招供,来人,把这匪首带回去。”
正在这时,一个个番子上了楼来,禀告道:“公公,后院的工匠都拿了。”
“公公,印刷的工具都销毁了。”
“公公,几个逃了的读书人统统锁拿了回来。”
“好!”刘成的脸上绽放出些许的红晕,吃了柳乘风几次亏,今日连本带利的都拿了回来,他正色道:“告诉诸位弟兄,大家做的很好,杂家亲自拿出私钱来打赏。”
众番子一齐道:“谢公公恩赏。”
刘成转而对吴用道:“吴千户,今夜你这掌刑千户要辛苦一下,待会儿杂家趁着宫门没有落钥赶紧入宫去给厂公他老人家回报,你呢,好好拷问一下这些匪徒,只要能攀咬到柳乘风的身上,事情就好办了。便是这柳乘风有牟斌、王鳌撑腰又如何?可不要忘了,这事儿可是有人专门过问了的,王鳌是什么,小小一个侍郎而已,他要是敢跳出来,到时候正好连他一块儿收拾。”
刘成这般得意倒不是空穴来风,宫里都透出了风来,是内阁几位阁老亲自过问了的,当今天下权柄最重的就是内阁,王鳌就是再有本事,难道比的过内阁?至于牟斌,刘成就更不怕了,这家伙是个谨慎甚微的人,上一次不知吃了什么药,跳出来维护这柳乘风,可是真要风向不对头,只怕这姓牟的撇清关系起来比谁都快。
吴用听了,不禁莞尔,笑道:“刘公公吩咐,卑下索性今夜不睡了,连夜审问,不怕他们不开口。”
刘成满意点了点头,道:“吩咐下去,各自散了吧。”
学报被捣毁,事出突然,因为这时已到了半夜,所以得知消息的人并不多,消息报到刘健那边,刘健此时正邀着李东阳对弈,刘健为人清白,不尚奢侈,所以这府邸并不堂皇,他与刘东阳二人在庭院前的大槐树下,借着挂在树梢上的隐约灯笼光线,一边对饮,一边对弈。
“你看,这不又是风平浪静了吗?”刘健消瘦的脸上露出笑容,手中执着白子,含笑道。
李东阳却是笑起来:“这也未必,有些事越想压下去,反而会有更大的反弹,顺其自然才好。”
刘健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淡淡道:“人定胜天,凡事只要用心去做,就一定能有解决的办法。反弹?就算那报馆背后是王恕又如何?这一次是敲山震虎,是看在同僚的情面上稍作敲打,可是他要是不服,老夫为了苍生计,也只有与他割袍断义,给他一点教训了。”
李东阳默不作声,心里叹了口气,全神贯注去下棋。
这一夜过去,东厂彻夜灯火通明,刑房里哀号连连,那虎狼一般的番子轮番上阵,那掌刑千户吴用则是在一边的耳房里危襟正坐着慢吞吞的喝茶,一直到了拂晓,刑房那边终于来了消息,一个档头小心翼翼的进来,朝哈欠连连的吴用行了个礼,道:“大人,问出来了,这报馆背后确实是柳乘风,那姓邓的已经签字画押,如今是铁证如山了。”
吴用听了,猛地将一口冷茶喝干净,打起精神,道:“好,这一下刘公公那边总算有了交代,大家辛苦,待刘公公来了,咱们就回去歇息。”
又等了一盏茶功夫,刘成才姗姗来迟,刘成一夜没有睡好,总是想着宫外的事,怕就怕那姓邓的口紧,攀咬不到柳乘风的头上,对刘成来说,封了报馆是其次,收拾邓文等人也无关紧要,最紧要的是把事情牵涉到柳乘风身上,如此一来,便可借着内阁的默许,厂公的撑腰,一次把这柳乘风打倒,教他永远不能超生。
“吴千户,怎么样了?”
吴用见了刘成来,打起精神:“铁证如山,那柳乘风是别想翻盘了。”
刘成大喜过望,几乎要雀跃起来,两手相击发出手掌撞击的啪嗒声,道:“好,好极了,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吴用道:“公公现在要召那柳乘风来问话吗?”
刘成想了想,脸色阴沉下来,道:“现在这个时候,姓柳的不在百户所就在东宫,咱们若去百户所里拿人,到时候只怕会引起冲突,若是他在东宫,也怕太子袒护他。还是等天黑吧,天黑了之后,咱们直接去围铁证在了温府,把他拿出来,今天夜里就讯问,咱们有铁证在手,就算是将他打死了也不碍事,至于王鳌这些人也不必理会,内阁会为咱们说话的。”
吴用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公公高见,看来倒是那姓柳的可以多快活一日了。”
刘成的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咬牙切齿的道:“杂家恨不得吃了那姓柳的肉,剥了他的皮,可是这一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出差错了,吴千户,你去歇了吧,记得过了晌午过来,杂家就在这儿镇着。”
吴用笑呵呵的道:“那吴某人去了,刘公公辛苦。”说罢让人换了班,回家歇息去了。
刘成则是焦急的在这堂中来回踱步,在他看来,时间过得实在太慢,每一时每一刻过去都教他像度日如年一样,他时不时抬头呼唤外头的番子到了什么时辰,等番子回答之后,他的脸上又闪露出一些失落,更显得焦灼。
“姓柳的,你等着瞧,今次你便是有三头六臂,杂家也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成的目光杀机腾腾,那一张脸几近扭曲,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阴森的气息。
第八十章:杀你片甲不留
一大清早,许多不知情的人仍然涌来报馆,这才发觉,才开业不久的报馆竟是一下子被人砸了个粉碎,大门处,已张贴了东缉事厂的封条。
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许多人仍然不肯散去,议论纷纷。
过了一会儿,便有一队队的锦衣卫出现,陈宏宇带着一队校尉排众而出,看到这东厂的封条,脸色一下子骤变了。
陈宏宇咬咬牙道:“撕开!”
几个校尉二话不说,走上前去,将封条撕了个稀烂,陈宏宇带着人进去,在一片狼藉的报馆里巡视了一下,随即阴沉着脸出来。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陈宏宇却是知道报馆与自家百户大人的干系的,东厂突然将报馆封了,邓文等人又不知凶多吉少,这摆明了是打了柳百户的脸。
“回去禀告!叫两个人在这里看着,若是再有东厂的来,不要和他们冲突,一切等百户大人定夺之后再说。”
陈宏宇打了一声招呼,便带着一队人离开。
“好端端的报馆,怎么就被人封了?这又是犯了哪家的国法?”
“谁知道,东厂做事一向都是如此,犯了国法要封,不犯国法也要封。”
“哼,真是欺人太甚,皇上屡屡颁布旨意,要优渥读书人,这报馆中的人难道就不是读书人?看报纸的难道就不是读书人?说封就封,未免也太放肆了。”
有人低声道:“慎言,慎言,这种事岂是你我一时能说明白的?”
这声音在人群中传出来,立即引来不少人呵斥:“怕个什么!家事国事天下事,你我皆是读书人,岂可置之不理?哼,东厂祸国,如今又欺在咱们读书人的头上,还要让咱们敢怒不敢言吗?”
“就是,老兄,瞧你也是读书人的样子,为何连这点风骨都没有?”
“谁……谁说我没有风骨?”
报馆外头,还是乱糟糟的,不过一股怨气却在酝酿。
百户所里,陈宏宇弓着身,将报馆的事述说了一遍。坐在一边的王司吏沉着眉,报馆才开张几天,刚刚步入正轨,谁知道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东厂那边,岂不是故意要给柳百户脸色看?
王司吏小心翼翼地看了柳乘风一眼,柳乘风正俯身在案牍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书法,等到陈宏宇说到邓文等人已被东厂拿了,柳乘风的双目掠过一丝寒光,狠狠地将笔掷落在地。、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道:“欺人太甚了!”
虽然知道报馆不可能顺风顺水,可是柳乘风想不到事情会糟到这个地步,尤其是东厂,东厂的声势已经大不如前,再加上此前与锦衣卫的冲突,这时候他们如此大张旗鼓地动报馆,这背后……一定有人支持。
只是支持他们的是谁呢?
这才是柳乘风不得不注意的问题,他拧着眉,淡淡道:“事情到了这地步,大家来说说看,我该怎么办?”
王司吏和陈宏宇面面相觑,良久之后,王司吏道:“大人,现在最紧要的,是防止东厂借机报复,他们拿了邓文等人,多半是想问出点东西来,将这盆脏水泼在大人的身上。”
陈宏宇不以为然地道:“报馆又没做什么违禁的事,朝廷也没有说不能开报馆,就算报馆是大人开的,又有什么打紧?”
王司吏世故地笑了笑道:“依学生看,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东厂既然敢动手,就一定有把握,能指使他们的,在京师里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说不准是内阁也是未必,他们若说开报馆有罪,大人就是主犯,大人现在只是百户,就算有人袒护,可是证据确凿之下,却也未必能息事宁人。”
柳乘风听了王司吏的分析,不由点了点头,道:“王司吏说得对,想息事宁人是不可能了,他们既然要罗织罪名,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陈宏宇立即道:“大人吩咐就是。”
柳乘风在百户所里的威望已经达到了顶点,有了柳乘风,大家吃香喝辣,好不快活,再加上这百户所里的人都知道,自家大人背景非同小可,这时候虽然遇到了事,却都怀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心思,要为柳乘风效力。
柳乘风淡淡一笑道:“你们知道我平生最恨什么人吗?”
王司吏和陈宏宇都默默不敢作答。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我那些当我是傻子、呆子的人。”他的目光变得冷冽起来,继续道:“东厂欺人太甚了,他们若是布置下巧计来整倒我也就罢了,却用如此直截了当的办法,当我柳乘风是呆子,一点都不尊重我这对手,简直是岂有此理!”
王司吏和陈宏宇傻眼。
柳乘风看了王司吏和陈宏宇一眼,又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不讲规矩,用这种粗暴手段,那么也就别怪我以暴制暴了。他们敢封我的报馆,我就敢封了东厂!”
王司吏和陈宏宇惊呆了。
柳乘风道:“你们不要惊讶,罗织罪名是东厂的强项,又何尝不是锦衣卫的拿手好戏?柳某人原本是清清白白很天真很纯洁的读书人,平时呢,就爱看看书,写写字,可是自从进了这锦衣卫才明白了一件事,这世上有一种人会吃人的,你不吃他,他就吃你。”
“现在东厂敢吃到我的头上,便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我?今日只能和东厂生死相搏了。王司吏,你去将老霍叫来,他那边的帮闲也招募得差不多了,现在我需要人手。还有陈总旗,你叫兄弟们把手头的事也放一放,告诉他们,有胆子的就跟着我去东厂,这世上从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银子,想跟着我吃香喝辣,就得拿出点胆气来给我看看。”
王司吏道:“大人,是不是闹得有点过了?这样招惹东厂便是指挥使大人也未必能……”
柳乘风摆摆手道:“是他们惹我,不是我惹他们,你们只管去召集人手就去。”
王司吏和陈宏宇顿时觉得无奈,却也不敢再劝了,忐忑不安地告辞出去召集人手。
柳乘风坐在案牍之后,呆了半个时辰,百户所的校尉已经纷纷放下手头的事回到百户所里,老霍也带着百余名精壮帮闲在外头候命。
柳乘风背着手走出来,看到这黑压压的人,校尉们虽然良莠不齐,可是平时骄横惯了,胆气却壮。帮闲虽然大多数一副老实忠厚的样子,却胜在孔武有力,虎背熊腰。
柳乘风深吸口气,道:“我有一个梦想……”
“……”这黑压压的人都是无言以对,到了这个时候不说弟兄们抄家伙,却是说梦想了。
其实在场的众人又有哪个没有梦想?大家的梦想是有使不完的银子,有睡不够的娘们,只是这百户大人的梦想是什么,大家倒是也想听听。
柳乘风道:“我的梦想是有使不完的银子,有睡不够的娘们……”
大家一听,都觉得失望,原来百户大人和大家的想法并没什么不同,原以为百户大人的梦想是治国平天下呢。
柳乘风咬了咬牙,继续道:“可是有一群混账,却挡了我的财路,夺人钱财就是杀人父母,柳某人虽然没有父母,可也是读过书的人,百善孝为先,这群混账敢挡我尽孝,我就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王司吏的腮帮子不由抽搐了一下,心里不由暗叹,柳百户好口才。
陈宏宇目瞪口呆。
老霍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先是财路,后来是父母,最后又是尽孝,这些不相干的字眼居然被柳百户一句话总结出来,而且好像还很有道理的样子,这……
柳乘风大手一挥,道:“国朝以孝治国,连当今皇上都是如此,我若是无动于衷,岂不是不仁不孝,不仁不孝,德行就会有亏,德行若是有亏,这还是人吗?既然如此,他们杀我父母,我只能杀他们片甲不留了,所有人跟我走,去东厂。”
这一句话,大家总算听懂了,不少人心里嘀咕,早说去东厂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多弯子?于是大家都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状:“走,为柳百户的父母报仇!去东厂!”
第八十一章:不共戴天
两百余人的队伍出现在长街上,一下子让这京师沸腾起来。
走在最前的,正是近来京师风头正健的柳乘风,柳乘风骑着一匹马,身后王司吏、陈泓宇也都各自骑马尾随,再之后便是骑驴的老霍,对于这个不太合群的家伙,柳乘风无言以对,听说晕车、晕船的,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有人晕马的,不过老霍毕竟跟自己时候久了,这么点儿怪癖也只能忍着。
再后头,就是一队队的校尉、帮闲,一个个杀气腾腾,阔步跟随。
在这队伍的四周,已是挤满了许多看客,大家都是相互询问,议论纷纷。
“这些校尉是要去做什么?瞧他们杀气腾腾的,莫非是出了钦犯乱党?”
“胡说,就算是钦犯乱党那也是北镇府司的事,和一个百户所有什么干系?”
“这事儿我倒是知道一些。”
“啊……兄台知道什么?”
被无数人侧目的这个闲汉lù出高深莫测的笑容,道:“这消息还是我从邻家表哥的大舅子那儿打听来的,瞧瞧,就是那个虎背熊腰的帮闲,他方才给我传的话。”
众人都急不可耐了,纷纷堵住这人问道:“管他什么大舅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怎么闹出来的动静?”
闲汉正sè道:“其实这些人之所以闹得这么大,是因为柳百户的爹妈被人杀了!”
“啊……难怪了,杀人父母不共戴天,这柳百户岂不是非气死不可?只是不知他的爹娘被谁所杀,又是如何杀的?”
“敢杀柳百户爹娘的还能有几个?不过杀人偿命,大家瞧热闹就是。”
众人这般议论,都是兴致勃勃,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随着队伍涌动,到了后来居然聚众到了万人,堵住了几条长街。一些顺天府的差役和东厂的番子也都混杂在人群中,打听了一下消息,都是lù出骇然之sè,随即各自从人群中散去,各自向顺天府和东厂回报去了。
天子脚下,既不是灯会又不是庙会,聚众这么多人,按道理应该有人来弹压的,不过今日的气氛却是出奇的诡异,以至于大队的锦衣卫校尉、顺天府差役、东厂番子都没有出现。就像各大衙门谁也没有关注此事,都聋了、瞎了一般。
柳乘风坐在马上,放目扫视着周遭黑压压的人群,不由感叹这世道凑热闹的人真多,不过随即一想:若是我看到有热闹可瞧,多半比他们还要积极一些。因此也就没什么埋怨了,围观而已,人家猴子天天被人惨遭围观,也不见它们掉了肉,若是连被人围观都吃不消,那岂不是连猴子都不如?
柳乘风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乐了,其实一开始听到报馆被砸,他也是勃然大怒过的,不过事后想想,东厂和自己早就有了嫌隙,人家不来找麻烦那才怪了。既然如此,那就找上门去与他们算账,打他柳乘风的主意?想都别想!
从百户所到**东侧,足足要走半个时辰,这一路走下来,柳乘风已是汗流浃背,身上钦赐的飞鱼服已是湿透了一片,他催促一声:“都快一些!”
队伍的速度才加快了几分,不过这里是街市,熙熙攘攘,虽然行人纷纷避让,可是速度却还是快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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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的时候,内阁已经拣出了一些重要的奏书通过通政司直接送进宫里了。第二批奏书还没有送来,倒是让阁臣可以缓一口气,刘健今日的兴致格外的好,唤人端来茶盏,含笑问道:“今儿有什么新鲜事吗?”
迁道:“报馆被东厂砸了。”
刘健不由含笑摇头,其实这件事,他并没有知会谢迁,一是谢迁这人脾气暴躁,捂不住嘴巴,若是天下人知道是内阁授意东厂砸了报馆,这件事只怕就严重了。这第二,也是因为刘健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所以听了谢迁的话,刘健不由看了一旁阖目小憩的李东阳一眼,笑吟吟地道:“是吗?东厂真是失心疯了,没事砸报馆做什么?”
谢迁不由冷笑道:“东厂太大胆了,报馆虽然放肆,却好歹也是读书人自娱的东西,他们这是要反天吗?”
李东阳这时候双目张开一线,淡淡道:“谢公,此事就不要再议论了。”他咂咂嘴道:“说起来,我倒是知道有件新鲜事,方才我听几个小宦官在议论,说是烟花胡同的锦衣卫百户柳乘风带着一干人上街,杀气腾腾的,倒像是要寻仇生衅一样。而且我还听说东厂那边已经从报馆的人的口里问出了点东西来。”
刘健借故去喝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听到柳乘风带人上街,又听说东厂那边盘问出了消息,眼眸一闪,淡淡问:“哦?姓柳的现在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这且不说,他只要不违反国法纲纪,就由着他去。只是东厂那边问出了什么?”
谢迁听到柳乘风三字,却是忍不住怒道:“小儿又要放肆了。”
李东阳不理会谢迁的牢sāo,深看了刘健一眼,道:“东厂那边得到确凿证据,说那报馆是柳乘风幕后指使!”
刘健虽然看上去不动如山,可是握着茶盏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颤了颤,显得有些不可置信,深吸口气,道:“不是东厂胡乱攀咬吧?”
“柳乘风和别人不一样,没有铁证,东厂还不至于栽赃,这种事怎么可能空xué来风?依我看,这事儿八成是可信的。”李东阳微微一笑,深看着刘健,似乎是在说:刘公请看,大麻烦来了。
刘健沉默了一下,随即冷笑,整个人焕发出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他慢悠悠地放下茶盏,淡淡道:“原来是他,真真没有想到,一个锦衣卫百户居然有这机心……”
随即,刘健的怒容更甚,通常在别人眼里,刘健这大学士是个老好人,见人三分笑,对人和蔼,与人谈吐不分贵贱都能让人感受到如沐春风。不过只有李东阳和谢迁知道,这位大学士动起真怒来却不是好玩的。
刘健的声音洪亮,语速不快,字字清楚:“老夫明白了,柳乘风带着人上街,是不服气,他要造反吗?这件事,内阁不能袖手旁观,你们怎么看?”
李东阳xìng子并不坚忍,虽然谈不上对刘健马首是瞻,可是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反驳刘健,他心里虽然认为刘健的处置不妥当,却还是淡淡一笑道:“内阁是一体,我怎么看不要紧,重要的是刘公怎么看。”
谢迁这时候反而皱起眉,道:“就算要治罪,也要有罪名才成,就算他开办报馆又如何?广开言路有什么不好?”
刘健正sè道:“罪名容易,不过这件事,我们不能插手,先作壁上观吧,等那柳乘风冒出头来再说。”
说罢,刘健压压手,如沐春风地笑起来,继续道:“好吧,今日的闲话就说到这里,公务要紧,诸公随老夫一道署理政务吧。”
谢迁原本还想辩驳,谁知刘健压根本不给他机会,一时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回到自己案牍去了。
李东阳将茶一饮而尽,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之后,口里小声嘀咕一声:“他带着人去东厂有什么用?莫非……莫非……”李东阳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继而摇摇头,叹道:“由着他们去吧,只是这个人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锐气和胆量,倒是不能小视了,这样的人成了东宫的心腹,也不知是福是祸。”
李东阳自言自语,声音低若蚊吟,可是还是被耳尖的刘健听到,刘健抬眸,看着李东阳,道:“宾之,你在嘀咕什么?”
李东阳微微一笑,很坦然的样子道:“没有什么,只怕是刘公听岔了。”
刘健疑huò地看着李东阳,见他面sè如常,双目清澈坦然,便再没有说什么,低下头去捡起案牍上的奏疏观看。
C!。
第八十二章:挡我者死
东厂那边已经炸开了锅,**这边本就没有多少衙门,一队锦衣卫杀气腾腾往这边来,傻子都知道是往东厂来的。一些东厂的番子感觉不对劲,立即回去禀告了,负责坐堂的理刑百户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叫人去探问,等消息递回来,才知道一点儿也没有错,那柳乘风打头,两百余人携带着兵刃竟当真是径往这边过来,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公公……”理刑百户高强有点儿发慌,其实莫说是他,这东厂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莫名惊诧的气氛,东缉事厂创立也有些年头了,还没听说过有人敢找东厂麻烦的,虽说当今圣上登极之后,锦衣卫和东厂的权势一落千丈,可是这一落千丈也只是对朝廷对内阁而言,并不是说是谁都可以欺上门来。
现在有人大张旗鼓地来寻仇,这是破天荒的事,东厂打破别人家的大门或许轻车熟路,可是有人要破门来寻仇却是第一次。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经验,这高强虽然是个老刑名,也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可是还是慌了,匆匆到耳室去寻了刘成,刘成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坐在这椅上正好打个盹,被高强叫醒,刘成微微阖开眼来,冉冉的烛火将他的脸色照得忽明忽暗,刘成道:“出了什么事?”
高强躬身,勉强露出点笑容道:“公公,柳乘风带着人要杀上门来了。”
刘成打了个激灵,清醒了。可是随即,他又呆住了。打上门来,自家没有去寻他,他反倒打上门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高强低声道:“公公,现在该怎么办?那姓柳的……”
“姓柳的疯了……”刘成反应过来,拍案而起,怒容满面地道:“他这是要做什么?还嫌自己的罪不够重?以为有牟斌、王鳌这些人照看着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哼,他太放肆了,杂家说句难听的话,就是太子殿下维护着他,他今日也必死无疑,好,来得好,来得正好,他不来,杂家还要去寻他呢,去,把番子们能招回来的都找回来,告诉他们,谁敢踏进东厂一步,都不要客气,该拿就拿,该杀就杀!”
高强有了主心骨儿,朝刘成谄媚一笑,道:“是,是,我明白了。”
刘成负着手,道:“你下去吧,把珠儿叫来。”
高强颌首点头,躬身碎步出去,再过了一会儿,便有个叫珠儿的小太监进来,珠儿朝刘成露出笑脸道:“干爹……”
刘成旋身,看了这瘦得像干柴,腰似是永远伸不直的珠儿一眼,慢吞吞地道:“你即刻入宫,去内阁,跟他们说,柳乘风要发疯了,还要请内阁做主。”
珠儿呆了一下,道:“去内阁……”
刘成冷声道:“叫你去就去,愣着做什么?”
珠儿不敢再多问了,连忙告辞出去。
这烛光冉冉的耳房里,刘成的脸色显得更加狰狞,冷冷道:“叫咱们做出头鸟,内阁的诸公总要出一把力,这样也好,姓柳的找上门,正好把他一次钉死了。”
他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慢吞吞地坐下,叫人上茶来,喝了口茶,恢复了精神,便起身走到大堂这边,东厂的番子已经七七八八地集结了不少,都是就近的地方被叫回来的,不过时间仓促,不少出去办差的来不及赶回,所以人数只有一百余人,刘成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一边,任那理刑百户高强调配人手,哪些堵在门口,哪些随扈左右,倒是乱中有序。
过了一会儿,外头终于有番子快步进来,跪地道:“公公,高大人,锦衣卫来了。”
刘成长身而起,阴阳怪气地冷笑道:“走,随杂家出去招呼。”
一声令下,番子们呼啦啦地拥簇在刘成身边,刘成背着手阔步出去,到了东厂大门这边,果然看到黑压压的锦衣卫正要往里头闯,为首的正是柳乘风,几个番子要拦住,被柳乘风身边的帮闲、校尉一巴掌打翻,这些守在门口的番子见对方人多,只好连连后退,捂着腮帮任他们进来。
“大胆!”刘成的声音很是独特,尖锐中又带着嘶哑,一下子把场面镇下来,自始至终,刘成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柳乘风,他阴冷一笑,道:“东厂是什么地方!也是什么阿猫阿狗敢擅闯的?柳乘风,你要造反吗?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杂家还要去找你,你私办报馆,妖言惑众,已是铁证如山,身为天子亲军,竟敢罔顾王法,今日便是大罗金仙在这儿也救你不活了。”
刘成说话的时候,前头的番子纷纷让到一边,柳乘风那边也是黑压压地过来,柳乘风朝他呵呵一笑,道:“刘公公别来无恙,想不到几日不见,刘公公还是这般盛气凌人,刘公公方才说什么?说柳某人私办报馆是吗?原来办报馆也有罪?这倒是奇了。刘公公当真要治柳某的罪?”
“就是要治你私办报馆的罪!”刘成不甘示弱,虽然见对方人多,且是有备而来,不过他是什么人?根本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现在自家抓住了柳乘风的小辫子,还怕他反天不成?这是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地方,柳乘风就算要造反,这些校尉、帮闲难道也跟着吃了猪油蒙了心随他胡闹?
柳乘风又笑了,道:“私办报馆是什么罪?犯的又是哪家王法?这倒是奇了,莫非是你刘公公家的王法?刘公公好端端的死太监不做,怎么一下子又要学内阁阁老们制定律令了?
“你……你……”刘成怒极,可是随后反而笑了起来,道:“柳乘风,到了现在你还嘴硬?私办报馆是不是触犯了王法杂家当然说了不算,可是有人说了算。”
柳乘风就笑:“你莫非说的是内阁?”
刘成呆了一下,矢口否认:“是不是内阁,也和你没关系,你现在擅闯东厂,这笔帐杂家先和你算算!”
柳乘风道:“我不但要闯东厂,还要将你们这些人全部拿了治罪,来人!”
身后的校尉一齐大喝:“在。”
柳乘风道:“东厂说我私办报馆,我今日却要治他们诽谤朝廷的罪名,将这些乱党都拿下。”
刘成这时候不由一愣,随即冷笑道:“你敢!”
他距离柳乘风,其实不过是两步的距离,就在这个时候,柳乘风已经一步步靠近他,与他对视:“我为什么不敢?天子亲军拱卫皇室,你们既然敢治皇家的罪?柳某人就敢拿你!”
治皇家的罪……刘成的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这时候他已经气急了,手指着柳乘风道:“你来试试看。”
柳乘风没有接话,而是扬起手来,狠狠地一巴掌朝刘成的脸上啪的一下打下去,刘成躲避不及,啊呀一声打了个趔趄,柳乘风伸腿,一脚踹中他的裆部,刘成又是一阵痛呼,仰面摔倒。
刘成又是痛又是狼狈,尖叫道:“疯了……疯了……拿下他。”
番子们匆匆要拔刀,柳乘风这时候已经掏出了火铳来,对准了要冲上来的一个番子。
这番子的额头上已是冒出了冷汗,就在半个月之前,柳呆子一枪打死了一个番子的事在东厂内部可是沸沸扬扬的,这柳呆子到了东厂连刘公公都敢打,若说他不敢开放铳,打死这番子都不信。
所有人都停住了,柳乘风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道:“你们可知道,这报馆是谁办的吗?是柳某人没有错,不过太子殿下也有份,方才刘公公说什么来着?私办报馆、妖言惑众、罪无可赦是吗?这么说来,你们东厂不但要拿柳某人,还要拿太子殿下了?你们好大的胆子,今上子嗣唯有太子一人而已,你们要治太子的罪,这大明的天下到底是陛下和太子的,还是你们这帮子阉货的,柳某人身为天子亲军,职责所在,岂容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狗贼放肆?谁敢上前一步,格杀勿论。来人,把他们全部拿下,将报馆的工匠全部救出来,谁敢阻拦,杀!”
第八十三章:是你死还是我活
柳乘风的一番话,让所有人目瞪口呆。15
东厂咬死了柳乘风sī办报馆,又有内的支持,所以这一次以为吃定了柳乘风。谁曾想到,连太也有一份。若是如此,事情就棘手了,若说办报有罪,那太也是罪无可恕,当今天下,太的地位比历朝历代都要稳固,东厂就是再能翻云覆雨,又能如何?
所有东厂的番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时候都长吸口气,随即大气不敢出了。
刘成被打得七荤八素,听到这句话也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只看到柳乘风朝他冷笑道:“刘公公,柳某人再问你一遍,这办报馆到底算不算妖言huò众,是不是触犯了我大明的国法?”
刘成脑嗡嗡的,看到柳乘风咄咄bī人地看着他,下意识地道:“没有……啊……有……”
他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原以为胜券在握,谁知道这时候太却搀和了进来,若说柳乘风有罪,那便是太殿下也有罪,这和谋逆已经差不多了。可要说无罪……自家抓了这么多人,其中读书人更是不少,岂不是说滥拿无辜?到时候御使们弹劾,柳乘风再串联人施加压力,自家如何顶得住?
更何况……更何况……
刘成想到厂公的那一句话,这件事若是再办砸了,就打发去尚衣监养老。刘成想到这句话,忍不住打了个jī灵,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十分不容易,现在让他失去一切,倒不如杀了他。
左右都是死,刘成已经无路可走了。
不容刘成多想,柳乘风身后的校尉已经纷纷拔刀,要将番们统统围住,更有几个校尉放肆地要进东厂内部搜查钦犯。
“事到如今,只有拼一拼了!”刘成心中发了狠劲,陡然冷笑起来,道:“杂家说过,有没有罪,你我都说了不算,是皇上和内说了算。来人,打发个人去内,请内的诸位老做主。”他撇撇嘴,继续道:“这件事暂且先放下,你擅闯东厂,这又是什么意思?是欺东厂无人吗?你一个锦衣卫百户真是放肆,来人,将他拿下。”
刘成这句话刁钻到了极点,一方面摆出一副这事儿和我无关,又搬出内来裁判报馆的事,这等于是把所有的问题都退到了内头上。另一方面,又抓住柳乘风带人闯东厂的事,让这些原本士气落到低谷的番们一下生出同仇敌忾之心。他们是番,一向横行霸道惯了,什么时候轮到一群锦衣卫骑到他们的头上拉屎?
刘成一句话,番们二话不说,纷纷拔刀,锦衣卫、帮闲也都chōu出武器来,两方人都是大呼:“把刀放下,要造反吗?”
其中一个番,已经悄悄地从人群中退出去,报信去了。
柳乘风的手仍端着火铳,铳口指在一个冲在最前的番身上,冷着脸道:“在我面前你也敢拔刀?退下去。”
这番想退,可是身后都是自己人,连个退路都没有,额头上冒出冷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然不愿意示弱,道:“这里是东厂……不是你们锦衣卫的卫所……”
“轰……”
硝烟弥漫,柳乘风按动了机关,火yào推动着弹jīshè出来,将这嘴硬的番打成了马蜂窝。
“大胆……放肆……”
番们大叫,眼见柳乘风敢行凶,口里都是发出暴喝,却无人再敢上前了。
刘成气得眼睛都红了,柳乘风这么做,既是在打东厂的脸,也表明了一个态度,就是今日要与东厂鱼死网破,他尖叫道:“柳乘风,这里是东厂!”
“我来的就是东厂,杀的就是你们这些作luàn的番。”柳乘风毫不客气,接着又将火铳对准了另一个靠得近的番,那番吓了一跳,有了前车之鉴,连忙向后退几步,惹得身后那些黑压压的番都向后推挤。
柳乘风这么做,当然不只是和东厂翻脸那么简单,眼下一切都已经明朗,他的这个报馆只要继续办下去,便是日进金斗也是迟早的事,这么一大笔财富,尤其是在这天脚下,若说没有人想打主意那是假的,说不准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眼红耳热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索xìng今日就告诉别人,谁想动报馆,柳乘风就敢和他拼命,谁动一下试试看,柳呆就敢杀人!
刘成这时候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一个锦衣卫百户带着人杀进东厂大堂来,当众打了自己,又格杀了个番,这在一盏茶功夫之前,是他连想都没有想过的事。可是这样的事偏偏发生了,刘成以为自己在做梦,做噩梦,只可惜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真切,以至于他想回避都不成。
“柳乘风,你放肆,你大胆,你若是真有胆,就用火铳打杂家一下试试,杂家不信,你有多大的胆,连宫里的人都敢杀!”
刘成突然想起了什么,几乎是咆哮着对柳乘风大吼。
刘成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重身份,他是太监,是宫里的人,换句话说,他是皇上的sī奴,这一重身份听上去卑微,可是另一重意义来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柳乘风敢用手打他,却肯定不敢用火铳打他。现在柳乘风拿着一把火铳如此耀武扬威,番们吓得面如土sè,若是他刘成不站出来叫嚣几句,只怕这姓柳的更要上房揭瓦了。
面对这样的叫嚣,柳乘风确实犹豫了,这家伙……摆明了是耍赖!
刘成见柳乘风lù出犹豫之sè,心中大喜过望,柳乘风带着人进来,可以说步步紧bī,打得他喘过气来,如今好不容易占了一些上风,立即明白,这柳呆怕了,柳呆也有怕的时候。
刘成胆气更壮,龇牙冷笑,一双眼睛恨恨地瞪着柳乘风,叫嚣道:“怎么?不敢?柳乘风,别以为背后有太撑腰就可肆无忌惮,杂家是宫里人,身后是内……”
他本想说内二字,虽说当朝太固若金汤,可是皇上却还是听内的,太虽然与皇上亲近,可是太就算要动手,在皇上眼里也只是胡闹而已,内就不同了,随便一个人站出来训斥一下太,太也只有乖乖俯首帖耳的份儿,说得再明白一些,就是太可以要他刘成的命,可是碰到了板着脸孔教训人的大臣也只有大气不敢出的份儿。
柳乘风的脸上犹豫之sè更甚。
刘成哈哈一笑,叉着手,朝刘成怒喝道:“狗东西,一个小小百户而已,也敢拉虎皮扮老虎?来,杂家就在这里,你不是很威风吗?不是敢来东厂放肆吗?来,若是有本事就放火铳打杂家看看。”
“你不是说杂家是luàn党吗?你不是说谁敢拦你便杀无赦吗?杂家就是luàn党,就是要拦你,你能奈何?来人,把这些狗东西都赶出去,这笔帐,待会儿自然有人会给这目无王法纲纪的东西算!”
番见刘成声势渐张,又看柳乘风脸sèyīn晴不定,也都恢复了jīng神,纷纷tǐng刀要上前。
刘成在边上鼓劲道:“这狗东西不过是虚张声势,不必怕他,他若真有胆sè,便来放火铳打杂家。”
“好嘞,刘公公的话都听到了吗?都赶出去!”
有人应和一声,为番们打气,只是话音刚落……
“轰……”一阵剧烈的轰击声传出,这火铳发出来的声响在众人没有防备的前提下,宛若惊雷一样再次响起,所有的番都忍不住用手去捂着耳朵,刺鼻的硝烟呛得许多人忍不住咳嗽。
“出了什么事?”
“不好,又放火铳了……”
番们侧目过去,先看到柳乘风仍然平举着火铳,铳管里硝烟袅袅,烫得发红的铳管黝黑发亮。大家再回头,看到刘公公直瞪着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柳乘风,他这一身簇新的大红袍,此时在xiōng襟位置已经打得焦黑,血ròu模糊,惨不忍睹。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前xiōng传来的剧痛终于让刘成发出一声杀猪似的尖叫:“你……你真打我,你……你这狗贼……你……你可知道,杂家是宫里人,是皇上的奴,杂家的干爹是……是……”
刘成话说到一半,已经无力说了,接着又是尖叫,这声音刺破耳膜,肺腑量之大,前所未有。
第八十四章:内阁怎么说
刘成被打中了前胸,没有正中心脏和面门的要害,倒是不至于一下子死了,不过被火铳这么一打,已是上气没了下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看到自己的血,尖叫连连。
番子们已是手足无措了,一个个想去扶刘成,有的飞快向后退,碰到柳乘风这种瘟神,大家算是倒了霉。
而柳乘风这时候却是拿着烧红的火铳铳口对准自己的下颌,拿嘴吹了吹,随即道:“大家都听到了吗?这是刘公公叫我打的,是刘公公承认自己是乱党,柳某人做锦衣卫也有一个多月的光景了,见过的乱党、奸人也是不少,还没见过刘公公如此坦白的,刘公公果然够痛快,来人,还不把这乱党给拿下来。”
身后的陈泓宇看得目瞪口呆,心说原来这样也成,这时候忍不住笑道:“大人,陈公公这样爽快的人,卑下也是没有见过,弟兄们,把乱党拿下。”
校尉们呼啦啦地往前涌,把番子推到一边,把刘成捉了,刘成还在尖叫:“柳乘风,待会儿……待会儿内阁就有人来收拾你,你……你等着瞧。”
柳乘风脸色一板,道:“内阁……内阁为何收拾我?”
刘成痛的眼泪都出来了,被两个校尉按着,胸口这边又泊泊地流着血,恨恨地道:“你私办报馆,妖言惑众,你还想活吗?内阁的诸位大人,早已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放了杂家,或许还可以免罪一二……”
柳乘风的脸色冷峻下来,道:“你是说你这么做,是因为内阁的授意?捣毁报馆,捉拿报馆的编辑、工匠,也是内阁的意思?”
若是在方才,刘成未必敢承认,可是这时候他已什么都顾不上了,刘成尖叫道:“是又如何!”
柳乘风微微一笑,脸色骤变变得更加冷峻,道:“这倒是有些意思了,刘成,你好大的胆子,你要加罪太子,还无故捣毁报馆不说,居然还敢攀咬到诸位内阁的大人头上,内阁诸位阁老便是我大明的宰相,宰相肚里能撑船,难道他们会对一个报馆深痛恶绝吗?你的意思是,咱们大明朝的内阁授意你捣毁报馆、堵塞言路了。这分明是你别有居心,故意要将这脏水泼在内阁诸位大人身上。好,你既然不到黄河心不死,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王司吏,到这儿找笔墨来,我要亲自去信一封,到内阁去问问,这捣毁报馆,闭塞言论的事到底是不是他们授意的。若当真是内阁几位大人的意思倒也罢了,可假若不是……”柳乘风朝刘成冷笑,讥诮地道:“那你便是妄图加罪太子,伤害无辜,污蔑阁臣,这几条罪状一起加上来,你等着杀头吧。”
过不多时,王司吏便准备好了笔墨,柳乘风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写了数百字,随即叫王司吏吹干墨迹,对王司吏吩咐道:“想办法送到内阁去。”
王司吏点点头,连忙去了。
柳乘风大剌剌地坐在东厂大堂的岳飞像下头,阖目养神。校尉、番子都拥簇过来,至于东厂的番子这时候都是面面相觑,赶人又不是,就这么站着又不是,不过大家心里都想,先看看再说,这姓柳的既然去信内阁,且看内阁怎么说。
弘治朝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被内阁压得死死的,内阁几位阁老,已是名副其实的宰相了,而对锦衣卫和东厂来说,他们的权利来自于皇上,皇上若是信赖,这权柄就炙热无比。偏偏当今皇上只信内阁,倚重三位阁老,令他们的地位一落千丈,再不复从前的光彩。
所以若是内阁发下话,东厂和锦衣卫都得乖乖听着,他们说捣毁报馆无错,那柳乘风便有私办报馆之罪,可要是他们说捣毁报馆有错,刘成这污蔑内阁,打着内阁旗号攀咬太子,滥拿无辜也就坐实了。
柳乘风显得很镇定,阖着眼坐在椅上跷腿等待,而此时此刻,内阁里已是有人大发雷霆了。
“荒唐!”
在这幽暗的内阁阁房里,一个小太监正说着什么,刘健听完,脸色铁青,忍不住地低斥了一声。
这个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内阁大学士此时真的发怒了,一个锦衣卫百户私办报馆且不说,居然还敢带着人去东厂胡闹,这简直是没有王法了。
“他这是要做什么?一个百户而已,就敢如此?若是将来让他做了千户、同知,岂不是要把内阁和紫禁城都拆了!”
坐在下首位置上的李东阳一副哂然的样子,淡淡笑道:“刘公何必和一个百户置气,气则伤肝,刘公近来身体本就有些不好,还是不要动怒的好。”
谢迁喝着茶,平时他总是爱激动,可是今日却出奇的冷静,默默不语。
其实从本心上,谢迁虽然讨厌柳乘风,可是并不讨厌报馆,他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喜好与人争辩,那报纸他每日都要买上一份,看看里头的辩论文章,虽然只看了半个月,可是这半个月来已经让谢迁养成了清早坐轿来内阁时翻阅报纸的习惯,现在报馆突然没了,让谢迁感觉浑身都有点儿难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此前他还兴匆匆地起笔要给报馆写文章,要和那王恕论一论理学,谁知顷刻之间就成了镜花水月。
刘健抚摸着案牍,慢吞吞地道:“这件事,咱们不能袖手旁观,柳乘风这个人是该敲打敲打了,此人虽然有些才气,也是个有担当的人,做事雷厉风行,可是为人过于刚直,让他陪在太子身侧,现在若是不敲打,等异日他飞黄腾达了,说不准就会酿成大祸。这也是为了他好,给他一个教训,把他打痛了,让他收敛收敛罢。”
刘健想了想,又道:“就以他擅闯东厂的事来处置,下个条子给北镇府司,让牟斌去了他的百户之职,好好调教。还有一样,让牟斌亲自出面,把柳乘风带去的人撤出东厂去,还要亲自赔礼道歉,就先这么着吧。”
刘健的这个处置,倒不没有让李东阳生出反感,其实内阁都有一种默认的事实,那就是太子殿下的教育不能松懈,能教导太子的也唯有柳乘风,所以柳乘风不能重惩,可又不能不敲打,带着人杀到东厂,这事儿可是不小,若是不予理会,让柳乘风继续骄横下去,对柳乘风也不是件好事。
刘健吁了口气,继续道:“王鳌那边,也知会一声,柳乘风是他的门生,他这为师的教导门生的德行责无旁贷,咱们是敲打了,可是王鳌那边也要训斥,双管齐下吧。柳乘风这个人,若是教得好了,对国家未必没有益处,他弹压国子监的事就做得很好。来,拿笔墨来……”
刘健捋起袖子,正要动UU小说条子,正在这时候,外头有个小太监低声道:“大人……”
刘健抬眸,正色道:“什么事?”
小太监碎步进来,躬身道:“大人,宫外有锦衣卫投递了一封书信,说是要请诸位阁老亲自拆阅。”
“哦?书信?”刘健的眼眸掠过一丝疑色,这书信都传递到宫里来了,那么传递书信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他便问道:“是谁的书信?”
小太监躬身道:“是柳乘风。”
“柳乘风……”刘健不禁动容,这说曹操,曹操的书信就来了,莫非是这姓柳的又玩什么花样?
一边的李东阳此时眼中也掠过一丝期盼,心里忍不住想:老夫倒是想瞧瞧,这柳乘风如何收场。
谢迁舔舔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想看看柳乘风要玩什么花样。
“拿上来吧。”刘健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淡淡地朝这小太监道。
小太监恭恭敬敬地碎步上前,将书信摆在刘健身前的案牍上,刘健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起书信看了看,果然见这信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内阁诸学士亲启的字样。柳乘风的字,刘健是见过的,单看这行书,就是柳乘风手书无疑了。
刘健淡淡一笑,还是忍不住夸了一句:“好字,这字儿是越发有长进了。”说罢拿起裁剪信封的小剪,撕开一道口子,将信取出来。
第八十五章:混账
刘健展开书信,因眼神儿不好,叫了个人把油灯移近一些,随即慢吞吞地将信笺展开,逐字逐句看起来。
“学生在市井时常听人言道:当今皇上生命,亲君子,远奸徒,厚贤臣而薄阉人,盖因此而成弘治盛世,万民皆沐君恩,得以安居乐业,享太平之世。
学生又听人说,陛下有贤臣三人,一曰大学士刘健,二曰学士李东阳,三曰学士谢迁,此三人皆有旷古之才,贤德兼备,受陛下器重而入朝堂,于是君臣同心,开言路、建廉政、安抚四方,开旷古盛世。古之贤臣,如周公、萧何,也不过如此。”
“昨日东厂突然查封学而报馆,捉拿读书人与工匠若干,一夜拷打,如狼似虎。又栽赃学士开办报馆、妖言惑众,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恶行昭昭。学生不服,于是与东厂争辩,东厂太监刘成气焰嚣张,指鹿为马,更言东厂深受内阁指使……”
“我大明内阁贤才挤挤,德高望重,岂会做这等闭塞沿路、查封报馆之事………刘成污蔑内阁,万死难赎,只不过他既是言之灼灼,学生不得不来问一问,此事是否与内阁有关。若与内阁有关,报馆查禁本所应当,学生孟浪,不能体察内阁诸位学士苦心,合当请罪受罚。若与内阁无关,刘成擅自查禁报馆,污蔑忠良,攀咬内阁之罪,还请内阁诸学士主持公道……”
这封书信写得很直白,刘健一路看下来,就在他沉浸在信中的功夫,李东阳和谢迁也都站到了他的身后,一起观看这信笺。
刘健吁了口气,双眉已经皱得紧紧的了。这封信文采并不出众,可是每一句话都暗藏着玄机。这信的第一句,先是说了一句吾皇圣明,可是吾皇为什么圣明呢?自然是因为吾皇启用了贤臣,因而得到了天下的大治。
有了这第一句,后面的话就来了,于是就开始吹捧内阁几位学士,最后又说便是周公、萧何这样的名相与他们相比,也不过尔尔。更为阴险的是,信中并没有过多的渲染内阁学士的作为,只用了一句开沿路之类的笼统话来渲染,这就为后文埋下了伏笔。
后头就是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先是说报馆被人砸了,还捉了读书人若干,再加上几句令人发指、如狼似虎之类的词句来形容。又说东厂砸了之后,还说是内阁授意他们砸的,连说这句话的人都有名有姓,这个人叫刘成,他不但砸了报馆,捉了读书人去拷打,穷凶极恶,还大言不惭地表示这是内阁学士的意思。
柳乘风的信的最后,则是一副全然不信的样子,内阁学士们德高望重,广开言路,怎么会指使东厂的太监去捉读书人?指使东厂的太监去查抄报馆?柳呆子不信,所以就写信亲自来问刘健,意思是,我真的一点都不相信,一千一万个不信,可是这话是宫里太监说的,刘大人,你好歹解释一下,这姓刘的太监到底是污蔑您老人家,还是您老人家另有高深莫测的考虑?不管如何,总要给咱们下头一个交代。
接着,全信完!
先是戴高帽,埋伏笔,接着是很客气地兴师问罪,请刘健回个话,甚至还隐隐有威胁的意思,只要内阁不拿个交代出来,实在不成就只好捅出去了。
这种事能捅出去吗?当然不能。若是东厂做的倒也罢了,可要是查禁报馆和毒打有功名的读书人牵涉到了内阁,到时候必然是暴风骤雨,无数人争先恐后地要去骂街、或喜滋滋地去挨廷杖了,国子监、御使台、甚至南京六部里的那些清闲官儿们有的是口水,你若是脸皮厚,大不了遗臭万年,但凡你脸皮薄那么一丁点,也只有请辞致仕的份。
刘健看得脑门冒冷汗,随即冷笑一声道:“混账东西!”
谢迁今日仍旧是一副沉默的样子,这样的事本来就与他没有关系,当然是继续置身事外的好。至于李东阳把信看完,不禁忍笑不禁,这篇文章最出彩的地方不是文采,而是里头的一股子清新劲儿,字字都藏着陷阱,句句都有玄机,威胁利诱,什么手段都使了,有意思,很有意思。
李东阳忍不住微微含笑道:“这人混账是混账,急智也还是有的。”
刘健回眸,淡淡地道:“宾之以为我说的是柳乘风?我说的是那个太监刘成。这个混账东西……”
李东阳哂然一笑,立即明白了。心里说,这刘成也忒混账了,这种事居然大张旗鼓地说出来,也难怪刘公如此生气。
李东阳道:“刘公打算如何处置柳乘风?”
刘健沉默片刻,将信收起来,随即慢吞吞地抚案道:“要处置也该处置刘成,此人胆大妄为,竟敢打着内阁的招牌在外头招摇撞骗,打砸报馆,拷打读书人,这样的行为真是令人发指。立即知会东厂那边,请秉笔太监出面,立即拿办了他,还有,东厂那边一定要息事宁人,把捉拿的读书人和工匠都放了,该赔罪的赔罪,该完璧归赵的完璧归赵……”刘健的脸上很恬然,就像是在唠叨家常一样,慢吞吞地继续说道:“至于柳乘风,他做得很好,若不是他来信告知,内阁只怕还蒙在鼓里,嗯,好,很好……”
他虽然只说了好字,却等于什么都没说,也没点儿表示拿点好处出来的意思。
李东阳吁了口气,心里想,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刘公这辈子只怕还没有吃过别人的亏,他不由看了刘健一眼,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刘健苦笑道:“事到如今,还能如何?怪只怪老夫识人不明,竟是选了这种混账东西办事,罢了,是福不是祸,这报纸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老夫已是再不能干涉了,若是有朝一日当真祸害了我大明天下,老夫也无能为力。”
李东阳含笑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刘公看到了报纸的坏处,却没有看到好处。”
刘健微微冷哼道:“比起党争来,再大的好处又如何?”
李东阳只能摸着鼻子摇头了,刘健都说到这份上了,是看准了报纸会引发朋党之争,害怕会大明会与北宋时的新旧党争一样?刘健这件事并非是针对柳乘风,说得难听一些,一个锦衣卫百户,还真轮不到内阁大学士来针对,刘健也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不过谁都不曾想到,堂堂大学士,最后竟是败在了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手里,事已至此,刘健难道还能说个不吗?一旦如此,内阁支持东厂砸报馆的事便立即会传遍天下,到了那时,局面只会越发不可收拾。
东厂怕太子,太子怕内阁,内阁怕的却是言论,所谓三人成虎,一旦到了沸沸扬扬的地步,就是内阁黯然收场之时,这样的现象在大明已不是一次两次,已有不少内阁学士栽在清议上头,刘健不得不忌惮,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刘健叫人推开了窗,这窗外便是深红的宫墙,烈阳正炙,一缕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一下子淹没了阁内的烛光,刘健捋着须,叹了口气道:“报馆的事倒不是没有办法控制,既然不能扼杀,也唯有控制了,宾之,你愿不愿意与我一道上一道奏书,就说我大明要广开言路,新近出来的报纸是一个好现象,不过世事无绝对,凡事有利就会有弊,为了免生祸端,请皇上拟旨在礼部之下设邸报司,设主事一人,官五品,以督导邸报言论,如此,这报馆才能为朝廷所用,不至为患。”
李东阳莞尔一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既不查禁惹人闲话,又可有所防范,这奏书便算我一份吧。”其实李东阳的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不是说这个主意不好,实在难以实施。要监管邸报,唯有让锦衣卫和东厂才能卓有成效,让朝廷命官去管,须知但凡是官,尤其是京城的官最害怕的就是清议,一个五品的主事,管得住如狼似虎的清议吗?这就好比是让老鼠监管着猫,完全是空谈。
刘健深看了李东阳一眼,道:“宾之是不是在想,老夫这般做完全是徒费力气,吃力不讨好?”
被刘健说中了心事,李东阳不禁笑道:“刘公说笑了。”
刘健叹口气,道:“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难道还会有其他办法吗?”
第八十六章:息事宁人不容易
从**里,一个佝偻着腰的小太监检验了腰牌之后,慢吞吞地从门洞中走出来,巍峨的宫室渐渐离他远去,高大的宫墙与他瘦弱的背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走了没多久,便有一辆车迎面而来,车夫见了这小太监,恭敬无比地将腰弯得比小太监还低,低声道:“请公公上车。”
小太监的脸色宛如阳春三月的天气,连眉梢都带着喜意,很客气地朝这车夫点了点头,便上了车。
车夫轻车熟路,根本不必这小太监吩咐,就已是将马车驾往东边的街道去了,往前走一点儿,便是东缉事厂了,马车稳稳当当地在缉事厂外头停住,若是在以往,这厂门口定有番子站桩,可是今日不同,虽说是天气炎炎,可是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小太监不以为忤,提着袍裙从车辕跳下,吩咐车夫在这儿等着,那一张总是带着喜色的脸此时也不自觉地变得庄严起来,他一步步进去,东厂里头已是围满了人,那些穿着褐衫的番子见了他,都是恭敬无比地低声唤了一声公公,小太监不作理会,快步进了正堂,只微微扫了一眼,就看到不少锦衣卫、番子都挤在里头,刘成被几个锦衣卫死死地按在地上,一身的血让人感觉触目惊心,而刘成的脸色估计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无比苍白。再往正堂上的岳飞像下看去,只见柳乘风翘着腿一脸笃定的样子喝着茶。
喧宾夺主还能如此悠哉悠哉,也算这锦衣卫百户够有胆色了。
小太监脸上看不到表情,对柳乘风的跋扈无动于衷,只是刘成见到小太监来了,这时候不禁嚎叫起来:“小公公,小公公……厂公怎么说?内阁怎么说?你看,这姓柳的欺到咱们东厂头上来了,厂公……”
小太监冷冷地看着刘成,一步步走过去,如对待死狗一般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正色道:“刘成,你可知罪?”
刘成吓得要瘫了,连忙道:“杂家办事不……”
小太监冷笑,打断他道:“办事不利不是罪,你假传厂公和内阁的意思,查抄报馆,拷打读书人,这才是大罪,事到如今,你还想攀咬别人吗?厂公说了,咱们东厂没有你这么一号奸徒,枉厂公栽培你一场,原来你竟是瞒着他老人家做下这些丧尽天良之事。”
“我……我……厂公……厂公……”刘成方才还表现出了那么点儿硬气,就算是浑身是血,在柳乘风面前也是一副争锋相对的样子。可是此时此刻,面对这小太监和口中吐出来的诛心之言,刘成已是身如筛糠起来,牙关打着颤颤,瞳孔不断收缩,连话也说不清了。
“厂公是你叫的吗?”小太监森然地打断他,声音阴冷可怖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怎样?闭上你的嘴,听候处置吧!你自个儿掂量、掂量,你的几个外甥和外侄,走的是什么门路?你莫非是要让他们也一起牵连上?”
小太监的话点到即止,可是刘成却已经明白了,他颓然瘫在地上,口里喃喃念:“知道了,知道了,杂家明白了,杂家该死,不该辜负厂公,更不该狐假虎威,借着厂公和内阁的名头去横行不法,杂家……杂家请罪,只求速死……”
小太监朝他冷哼,拂袖对他不再理会,只是抛下一句话道:“要死还不容易?你自个儿去办吧。”
小太监说罢,一脸庄重地走到岳飞像下的供案上,捏了香,虔诚地拜了三拜才站起来,将香插回香炉,慢吞吞地朝坐在一边的柳乘风道:“永乐十八年,成祖文皇帝设立东缉事厂,乃亲自命人作画一幅,张贴于东厂大堂之内,这画像就是岳王爷……”
小太监一边说,一边朝一个番子使了个眼色,那番子忙不迭地搬来了个长椅,小太监施施然坐下,一副与柳乘风平起平坐的姿态,随即莞尔一笑,道:“岳王爷忠义无双,成祖文皇帝便是要东厂上下,都学学这岳王爷的忠心和仗义,东厂这么多年下来,有忠肝义胆的壮士,也有似刘成这样的不法奸徒,刘成已是罪无可赦,若是有得罪柳百户的地方,还请柳百户多多担待,今日这件事,厂公已有了计较,是咱们东厂有错在先,柳百户一时义愤,打上了东厂也不是不可以体谅。厂公有吩咐,这就命人将报馆的人等放了,重惩刘成。如此,柳百户可满意吗?”
这小太监先是东拉西扯,后来又一副柳乘风打上门来不与柳乘风计较的姿态,最后又说要放人,若是别人听了,还道是东厂宽宏大量,对柳乘风特别有什么优待。可是这些话在柳乘风耳里,却是另一个意味,话里话外,威胁意味很浓,这意思就像是在说,现在东厂不和你计较,若是不识相,可别怪东厂翻脸,大家好聚好散,报馆的人还捏在东厂手里,若是不肯就范,就有你好看的。
柳乘风莞尔一笑,其实他写了那一封书信送去内阁的时候,就知道内阁那边一定设法从这件事中抽身出来,并且责令东厂立即息事宁人。
要息事宁人,居然是这个态度?柳乘风心里头已是冷笑连连了,这小太监还真当自己是呆子,给一点甜头就走。
至于那什么点到即止、见好就收的话,柳乘风是从来不理会的,人都得罪了,还见个屁好就收!你今日收了,人家也未必能感激你,反正得罪八分是得罪,得罪十分也是得罪,趁着现在还拿捏着东厂的软肋,当然要和东厂的阉人们好好地‘亲近亲近’。
“不好。”柳乘风回答得很干脆。
小太监原以为柳乘风会满口答应,谁知道柳乘风却是一副不肯干休的样子,眼眸中掠过一丝冷意,随即又莞尔笑起来,道:“柳百户,做人要有分寸,得寸进尺可不好。”
柳乘风正色道:“报馆被你们东厂砸了,人也被你们打伤了,就这么算了,柳某人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这报馆已是一日没有开张,一天损失的钱财何止十万?小公公,我这人很随和的,倒是没什么话说,再者说了,厂卫一家亲嘛……大家都是亲军,都是效忠皇上,闹了一点小误会,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太子那边就不太好交代了,小公公想想看,这报馆可是太子殿下花费无度,就这么一笔钱,还是从皇后娘娘那儿要来的,原本还指望着日进金斗,谁知却撞到了大水冲龙王庙的事,东厂若是不赔点钱怎么说得过去?”
柳乘风心里笑呵呵地想:内阁那边叫你们息事宁人,现在我又搬太子和皇后出来,你一个东厂本就是落地凤凰不如鸡,到了现在还不给我乖乖就范?
至于他胡扯什么报馆一天的损失何止十万,这就有点抢钱的意味了,十万两白银这是什么概念?便是一个上等府县一年的税收未必能凑出这么个数,虽然大明朝的税制有问题,导致税收极少,可这么一大笔数在这天子脚下也绝对算是天文数字,绝对属于敲竹杠的范畴。
小太监的脸上立即阴晴不定起来,十万两,这姓柳的居然开得了口,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可是太子……
想到太子,又想到内阁,甚至还可能牵涉到皇后娘娘,这小太监表现出了无比的谨慎,柳乘风说出来的这些人,哪一个都不是东厂能惹得起的。
他咬咬牙道:“这事儿,我做主了,赔银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你,明日就叫人送去。”
十万两……整个东厂一个月的油水也就这么多,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不是还有个刘成吗?刘成这些年在东厂捞的油水想必不少了,尤其是当年烟花胡同还在的时候,早就知道他的手脚不干净,到时候大不了拆东墙、补西墙,抄了刘成,东厂这边再贴点银子进去,不管怎么说,现在上头说息事宁人,这事儿是一点都不能耽误的,必须尽快把这姓柳的瘟神送走才成。
第八十七章:雁过拔毛
“好说,好说……”
听到这小太监肯拿银子来息事宁人,柳乘风的脸上立即焕发出了真挚的笑容,十万两银子到手,这可是一笔大数目,这学而报的名头眼看越来越响,扩大规模已是迫在眉睫,柳乘风刚担心钱的事,人家就把钱送来了,看来太监也不全是坏人,眼前坐着的这位,不就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吗?
只是这小太监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冷哼一声,道:“人也要放了,银子也答应赔了,柳百户也该带着人走了吧?”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不急,不急,方才不是说了吗?厂卫一家亲,都是一家人,多走动走动说说话也好。咦,小公公,你这戒指是玛瑙石的吧?”
柳乘风下一刻,直愣愣地盯住了小太监手上的戒指。
这小太监立即气得七窍生烟,偏偏又不能和他动粗,压着火气道:“柳百户这是什么意思?”
柳乘风脸色一板,公事公办地道:“也没什么意思,东厂这边给了柳某人一个交代,可是太子那边……”
小太监明白了,柳乘风这是要把竹杠敲到底了,他不禁苦笑,以他的地位,什么样的人没有打交道过?可是像柳乘风这样难缠的却是一个都没有,小太监只略略一想,十万银子都出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呵呵一笑,如沐春风地道:“这戒指是祖母绿打制的,不过也不值几个钱儿,柳百户若是喜欢……”他一边说,一边将戒指摘下,朝柳乘风那边一推,道:“今日就权当交柳百户这个朋友,这戒指就送给柳百户了。”
“这怎么好意思!我是读书人……”柳乘风很懊恼地摇摇头,已是飞快地将戒指塞入自己袖子里了,口里还在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柳某人贪财,柳某人是贪财的人吗?”柳乘风扫视一下四周,征询大家的意见。
站在一旁的王司吏的脸都鳖红了,忍着嘴角的抽搐,正色道:“大人轻财重义,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陈泓宇挠头搔耳地道:“柳百户的人品是最出众的,谁敢说个不是,我老陈和他拼了。”
老霍傻了眼,好话都让他们说了,老霍这老实人一时间一句屁都蹦不出来,只好红着脸道:“好,好人哪!”
柳乘风吁了口气,心说想不到自己还有这口碑。他微微一笑,扫了小太监一眼,这小太监已经十分急不可待地想送客了,柳乘风心里偷笑,心说我若是现在就走,就不叫柳乘风了,雁过拔毛本就是他特长。
柳乘风目光一落,又落在这小太监身后一个东厂档头身上,这档头也是够嚣张,脖子上戴着一只金灿灿的项圈,项圈这东西,在明朝一般是祈求平安用的,寻常人就算戴,那也不过是拿个铁箍子或者银圈子戴着,而且一般男人不戴,以妇人做装饰物的居多,若是男人佩戴,而且还戴着一个金子打制的,多半就是用来显摆的了。
那档头看到柳乘风朝自己的项圈看,先是一愣,随即不禁后退,受惊不小,期期艾艾地道:“柳百户……这……这是我家的传家宝,传家宝……”
柳乘风只是看着项圈笑,一句话都不说。
档头的额头上已是冒出了豆大的冷汗,这项圈足够五六两重,纯金打造,价值绝对不菲,市面上至少是纹银百两,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他拱手让人,倒不如杀了他。
小太监淡淡地叫了一句:“朱档头……”他的声音慵懒,还刻意拉长了尾音,这意味很明显了。
朱档头听到小太监叫他,吓得魂不附体,立即跪在小太监脚下磕头,嚎叫道:“公公……这是传家宝,我曾祖传给我祖父,我祖父传给我爹……我爹临死前……”
小太监猛拍了一下身边的几案,把朱档头的话打断。
朱档头浑身打了个激灵,再不敢说话了,噙着泪,把脖子上的项圈摘下,乖乖地送到柳乘风的手上。
柳乘风也都笑纳了,还故意掂了掂项圈,看到项圈的内侧写了‘东城郭’的字样,柳乘风不禁莞尔,朝这朱档头道:“原来朱档头的曾祖父姓郭?”
柳乘风这也算是黑吃黑了,金项圈哪里是这朱档头的传家宝?明摆着是强取豪夺了一个郭姓人家的,柳乘风一点破,那朱档头脸色一沉,却又不敢回嘴。
“好啦,好啦,既然这位小公公好说话,今日的事也就罢了吧,弟兄们,准备打道回府。”
柳乘风终于伸了个懒腰,眼睛却朝那些东厂的番子们身上乱瞟,吓得那些佩戴了金玉的番子连忙往后头藏,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柳乘风不禁大笑起来,朝那小太监道:“公公,你们东厂什么都好,就是招募来的番子像娇滴滴的娘们,一个个畏首畏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大姑娘上花轿呢。”
小太监气得脸色铁青,道:“有劳柳百户提醒,东厂自然会整肃一下。”眼睛却是巴巴地看着他,巴不得这家伙立即在自己眼中消失。
柳乘风道:“不过在走之前,为了证明柳某人来过东厂,总要留下点儿凭据才成。”他目光滴溜溜地转了转,最后将眼睛落在那装裱好了的岳王爷画像上,那小太监心里哆嗦一下,心里忍不住想:“这姓柳的莫不是连这画像都想顺手牵羊?”
却听柳乘风哂然一笑,道:“好画!这画儿笔法细谨、赋色浓艳、高雅富贵,布局也是极好,莫非是边文景边待诏的作品?是了,边待诏曾在成祖文皇帝时期入宫作画,这岳王爷像八成是他的手笔,想不到东厂这样的衙门里居然还留了他的佳作,好,好得很。”
小太监冷笑道:“这是成祖皇帝命人张挂于此的画,便是杂家想送给柳百户,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柳乘风却是摇头,道:“公公这是什么话?说得倒像是柳某人连画都要带走一样,不过这画儿没有题字,柳某人近来手痒,能不能在此题字一句,以作留念。”
他却不理会小太监,对王司吏道:“拿笔墨来。”
王司吏如今对这百户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从前是在千户所做事的,便是千户大人到了这东厂也不敢如此放肆,可是柳百户却是又打又杀,人家还得陪着笑脸,百户做到这份上,后无来者不知道,前无古人却是肯定的。
王司吏连忙拿来了笔墨,柳乘风蘸墨之后,叫人端了把椅子来,站在椅上,对着墙上画像的右下角凝神动笔,片刻功夫,一行清新小字便算落成了,柳乘风抛笔,从椅上下来,笑呵呵地道:“加几句字上去,也不算亵渎御赐之物,听说连宫里的皇上都说柳某人的字写得尚可,想必成祖文皇帝他老人家也不会见罪,好吧,柳某人公务在身,今日就先告辞了。”他朝小太监拱拱手道:“小公公,咱们回头见。”
说罢,柳乘风负着手,带着一干人大摇大摆地出去,小太监朝一个档头使了个眼色,那档头连忙跟上去,去放报馆的人了。
见这些校尉走了个干干净净,小太监铁青得脸恐怖异常,咬牙切齿地道:“看你张狂到几时。”随即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刘成,尖叫道:“带下去,让他自生自灭吧。”
等这小太监冷静下来,才走到画像边儿,细看这画像上的字,他目光落在画像上,随即愣住了。
“锦衣卫北镇副司内西城烟花胡同百户柳乘风到此一游。”下面还有:“甲申年丙寅月己巳日戊午时……”
小太监的脸上已是乌云密布,这一行字,是故意要让东厂成为笑柄,若是这字儿写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大不了搬走就是,可是这画像却是万万不能撤下的,东厂在一日,画像就要悬挂一日,而这些字,自然而然地也要留一日,只要进了这大堂的人,谁都会知道,在这东厂,有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能够旁若无人、落落大方地写下这一行字,并且飘飘然地离开。
这一行字,便是东厂抹不掉的羞耻,犹如喉咙中的鱼梗,背部的针芒一般。
小太监深吸一口气,压住了怒气,最后却是阴冷一笑,淡淡道:“这个人……有意思……”
第八十八章:太子党
从东厂出来,打马在这青石砖的长街,因为这儿靠着**,所以四周没有多少屋宇,除了零零落落的几个衙门,那最鲜明的东厂建筑已经离柳乘风越来越远。
这时正午已经过去,天气仍然有点儿闷热,那炙热的阳光刺得让人眼睛有点儿张不开。柳乘风似乎有点疲倦了,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让一个小旗为他牵马,而后襟被这烈阳一晒,已是湿了一片。
倒是身后的那些校尉、帮闲兴高采烈,原本来这东厂时,他们一方面是迫不得已,另一方面也是柳乘风给的饷银、赏赐足,这样的百户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怎么能不卖命?原以为这一次去东厂只怕会凶多吉少,谁知道却是一根毫毛都没有掉,还耀武扬威了一番。
这时候烟花胡同百户所上下对柳乘风算是佩服透顶了,这样的百户大人谁见过?若是换了别人,见了宫里的太监,多半早就连腰都伸不直了。跟着这柳百户,腰杆子都能撑直很多。只是许多人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柳百户出现在东厂,对东厂的人又打又杀,而东厂那边却为何还能忍气吞声,还要对他笑脸相迎?连那东厂的刘公公被收拾了,也无人去为他说话。做校尉的,哪个不是见多识广的人?可是这里头的道道,却一点儿也想不透,就像是唱戏一样,一场戏下来,至今还没有回过味。
唯一能看透的,只怕也唯有王司吏了,王司吏见柳乘风热得脸色阴沉沉的,打马上前几步,与柳乘风并马而行,想了想,道:“大人,今日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柳乘风嗯了一声,一边抓着马鬃,一面道:“什么?”
王司吏道:“东厂那边丢了这么大的面子,迟早是要雪耻的,大人毕竟是百户,难道就不怕他们报复?”
柳乘风笑了,仰望了那日头一眼,又连忙将眼睛撇开去,道:“在这大明朝做人做官,你可曾看到哪个左右逢源能长久的?”
柳乘风这么一反问,倒是把王司吏问住了,虽然谚语里是说左右逢源的人混得开也吃得香,可是王司吏左右一想,也察觉有点儿不对了。
柳乘风淡淡道:“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当时的宰相胡惟庸倒是混得开,那些功臣勋就都和他关系莫逆,就是宫里的太监也都和他关系匪浅,可是他最后落到什么结局?这样的人,在我大明不少,可是下场却没几个好的,你可知道为什么?”
王司吏不由愣住,隐隐捕捉到了什么。
柳乘风叹了口气,才道:“所以做人做事,首先要有自己的立场,这立场就是你得想好自己该站在哪一边。你站到了那一边,就不要怕得罪人,若是你既想做**,又想做阉党,还想结识内阁,亲近朝臣,这就是取死了。就比如这一次,你真以为只是咱们百户所和东厂闹吗?你错了!这一次我们代表的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吃了阉货们的亏,咱们做臣子的,是不是该把这场面找回来?再有就是锦衣卫这边,咱们的牟斌牟指挥使,你真以为他在袖手旁观?你又错了。牟指挥使是老好人没有错,厂卫是一家也没有错,可是不要忘了,厂卫、厂卫,自成祖以来便是相互争斗不休的,为什么?无它,不过是东厂的职责和卫所的职责相叠,一个烙饼,原本没有东厂的时候是锦衣卫吃独食,后来有了东厂就要两个人分了,咱们锦衣卫所就真的心甘情愿分出去一半?就算锦衣卫所愿意分出来,东厂难道就不会得寸进尺?”
柳乘风顿了一下,继续道:“所以这么多些年来,虽然厂卫相安无事,可是这厂卫之间的龌龊却是不少,咱们的指挥使大人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也知道,要对东厂动手,一方面内阁那边不好交代,另一方面,东厂也不是好惹的。所以他老人家呢,就成了老实人,见谁都是三分笑。他这样做不代表他是这样想,现如今咱们百户所站出来与东厂闹,指挥使大人还求之不得呢,既可以让咱们去试试水,若是咱们做得好了,他们可以摇旗助威,叫咱们唱红脸,他来做和事佬。一旦咱们这边出了岔子,他也可以抽身出来,不至于牵连到自己。你我,其实还是别人的棋子,不过我们是主动些的棋子罢了。所以我们欺负东厂越狠,与东厂的仇隙越大,指挥使大人那边反而会更为倚重。”
柳乘风慢吞吞地说了一大堆道理,王司吏总算明白了,凡事都有两面,就像做人一样,有人爱就会有人恨,有人恨你恨得越是咬牙切齿,就会有爱你爱到天昏地暗的人,无它,因为东厂恨你,那么东厂的敌人就会保护你,只有保护着你,才能看东厂的笑话,让东厂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咽。
这个道理,柳乘风也只是两世为人之后,眼界比别人开阔一些,才看得明白。毕竟在后世,那些马后炮的历史结论虽然在那个时代没有任何用处,可是带着它们来到这个时代,却成了百战不败的法宝。
“可是……”王司吏这时候倒像是虚心受教的学生,继续问道:“可是厂卫这样的闹,皇上那边若是知道风声,大人就不怕龙颜大怒吗?”
柳乘风笑了,一双眸子深邃地看了王司吏一眼,慢悠悠地道:“当今皇上圣明,既是圣明,那么知道了这种事只怕高兴都来不及。做皇帝的,不怕下头的人争斗,怕就怕下头一家亲,否则为什么我大明要在六部里设给事中,又为什么要在朝廷中设御使台,在这朝廷之外设锦衣卫,在锦衣卫之上还要设立东厂?给事中是给六部下的绊子,御使是给内阁下的绊子,锦衣卫是给朝廷下的绊子,东厂和锦衣卫则是相互下的绊子,唯有这样,才能制衡天下,不至被人蒙住了眼睛,塞住了耳朵,堵住了鼻子。”
柳乘风说得算是够直白了,王司吏好歹是读书人出身,听罢,再一想,立即明白了。一开始还以为柳百户今儿清早要打到东厂去只是一时气愤,谁知道人家原来早就思量好了对策,连后路甚至是宫中、内阁、指挥使大人的反应都琢磨透了,这柳百户哪里是莽撞的呆子?简直就是个人精哪!
王司吏随即心头一亮,不由感激地看了柳乘风一眼,柳百户把话儿说得这么透,这不是摆明着将自己当作心腹看待吗?否则怎么肯说出这等掏心窝子的话来?有了这个想法,王司吏的心不禁热和起来,连对柳乘风说话的口气都变得轻松了几许,道:“那柳百户说,咱们既然不是阉党,想必也不是内阁党,那么应当是卫所党了?”
柳乘风听到他的结论,不觉得好笑,道:“咱们现在是一半的卫所党……”柳乘风沉默了一下,继续道:“另外一半,咱们还是预备**,在弘治一朝,要想做到金枪不倒,也唯有做**才最稳妥。”
王司吏不由笑了,柳乘风的话算是让他有了明悟,当今皇上只有太子这么一个血脉,太子殿下的地位是古往今来最为稳妥的,太子稳妥,那么他的党羽自然是稳当当的了,再者说,柳百户还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呢,有了这一层关系,就算他不承认自己是**,人家也未必肯信。
“**……**……真真想不到,到东厂走了一遭,我王某人也成了**了。”王司吏心里喜滋滋的,不由觉得自己的前程大有可为。
柳乘风却是一副不堪这炙热的天气一样,这时候已经从**前的御道拐过了一处街坊,因天气太热,路上的行人不多,看到这么多锦衣卫出现,也都吓得不敢逗留,匆匆过去。柳乘风看到远处有酒旗招展,便朝前一指,道:“在这儿歇一歇,老霍,你先进这酒肆去,跟他们说,这酒肆咱们包下来了,再要些凉水、糕点,酒也要好酒,大家犒劳一下。”
这种打交道的事,老霍是最在行的,老霍连忙拍了拍坐下的驴子,应了一声,当先去了。
后头的帮闲和校尉都是步行,兴奋劲一过去,身体也有些吃不消,见百户大人体谅,已有不少人争先恐后地跟在老霍屁股后头过去。
第八十九章:妖孽
酒肆是三层楼的楼式,mén脸儿还算干净,一群锦衣卫进来,那些原本在这儿吃酒的客人也是吓了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锦衣卫是冲进来拿人,于是大家都噤若寒蝉地会了帐,灰溜溜地走了个干净。TXT电子书下载**
酒肆的掌柜、店伙也大是头痛,掌柜的放下手中的活计,小跑着过来待客。好在老霍还算客气,不像是吃白食的主,让那掌柜定下神来。
再接着更多的校尉、帮闲拥簇着柳乘风进来,这么多人,桌椅不够,那掌柜只能叫伙计去隔壁借一些,好在这些校尉也不计较,只是拍着桌叫酒叫菜。
柳乘风被人众星捧月地坐在一个临窗面东的位置,王司吏和陈泓宇都陪在下座作陪,其余人也管不过来,只能随意。
人逢喜事jīng神爽,这一次打上东厂,不但让报馆那边从此再无人惦记,可以安生继续开业。柳乘风这边还平白得了十万两银,这么大的数目,足以做许多事,柳乘风心里正琢磨着,有了这笔钱,自己算不算是自立了?成家立业,这家是成了,可是家业却还没有置办下来,虽说不是赘婿,可是毕竟还住在温家,温家那边虽然没说什么,可是总在一个屋檐下也不是这么回事。
这么大笔银,随便拿几成出来,足够柳乘风置办下一个偌大家当了。
陈泓宇在边上已经为柳乘风斟上了酒,朝柳乘风呵呵一笑道:“柳百户,今日见了这么大的场面,兄弟知道大人的手段,现在回想,打砸烟huā胡同简直就像小孩儿过家家一样,陈某算是服了,来,陈某人先干为敬,往后为大人鞍前马后,绝不皱一下眉头。”
在这天脚下hún事,但凡有点儿野心的,谁不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原本以为柳乘风只是一颗树苗,现在看来,这简直就是参天大树是。陈泓宇先一饮而尽,红光满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柳乘风,这意思是催促柳乘风快饮。
柳乘风也不客气,骂了一句:“他娘的想yīn谋算计你家百户大人,就你这三两骨头也和我拼酒?”柳乘风说罢,豪气干云地将杯中的黄酒一饮而尽。3∴35686688
众人见柳乘风痛快,也都过来敬酒,柳乘风来者不拒,一一喝了。虽然面sè已漾出微红,却还没有醉,这酒量倒也让人乍然。
这酒肆里的黄酒酒jīng含量至多不过七八度,对柳乘风来说简直是小儿科,想靠人海战术来灌倒他,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正喝着,外头又有一队人来了,和堂中的人也是一样的服sè,都是飞鱼服、锦chūn刀、皂角靴,为首的一个千户模样的人左右逡巡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柳乘风身上。柳乘风是最好辨认的,这天下能穿着御赐飞鱼服招摇过市的百户除了柳乘风,还真一个都没有,只要看他穿什么衣衫,大致就能知道柳乘风的底细。
这千户大步流星过来,脸上带着笑,随即到了柳乘风桌边,朝柳乘风笑道:“柳百户到了咱们内东城的地头,为什么不给兄弟打一声招呼?倒是让我这东道主冷巴巴来凑趣了。”
说罢,这千户大大方方地坐下,故意压低声音道:“今日柳百户闹得可真大,不只是东厂震动,其实咱们各千户所的千户还有南镇府司、经历司的诸位商量一个多时辰,牟指挥使还准备着东厂若是敢行凶,便带着人去索人呢。谁知道……哈哈,柳百户非但羞辱东厂一番,还能全身而退,卫所上下大受鼓舞,指挥使大人更是夸你有本事,有担当,哈哈……”
他说一句话就笑一声,那胡拉茬的脸上的肌ròu也是一颤一颤的。
“若真的出了事,只怕你们这些人跑得比谁都快,还要人?简直就是笑话。”柳乘风心里很yīn暗地想着,却是lù出笑容,道:“这倒是让大家费心了。”
这千户却是拍着xiōng脯道:“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做什么?你到了内东城来,到了某家的地头,这顿酒自该我来请,权当是给诸位烟huā胡同百户所的弟兄接风洗尘,来,上酒,上酒。”
柳乘风心里却清楚,这种千户便是锦衣卫所里的晴雨表,他这般热络,虽然是捧场做戏,可是另一方面,也代表了牟斌的态度,牟指挥使这是在暗地里给自己打劲呢。
几杯酒下肚,一直喝到傍晚时分,那千户已然是醉了,柳乘风却还能站起来,出去牵了马,命众人散了,便独自要打马回去。陈泓宇却有点不放心,喷吐着酒气带着几个校尉非要送柳乘风一程不可,回到温家,柳乘风摇摇晃晃地进去,mén道:“姑爷,老爷、小姐今日陪着老太君吃饭,小姐说了,若是姑爷回来,便直接去老太君那里。”
柳乘风嗯了一声,轻车熟路地过去,到了老太君平素用餐的小厅,这温家一大家人早就凑齐了。
老太君见他来,朝他招招手,道:“怎么浑身酒气?来,坐下。”接着又叫仙儿去拿了茶来为柳乘风解酒,问了柳乘风几句话。
柳乘风一一答了,瞥了一眼旁边的温晨曦,温晨曦正拿着丝巾儿擦拭chún边的汤渍,莞尔笑着看着自己。至于温晨若,却是低垂着头,想必方人刮斥了一顿,耸拉着头心不在焉地吃着饭。
温正一脸威严,看着柳乘风,却没有说话。
柳乘风随意用了点菜,肚早就饱了,老太君要去歇下,便由人搀扶着拄着拐杖去耳室休憩,温正朝柳乘风使了个眼sè,道:“晨曦、晨若,你们陪老太君去歇息,我和乘风有几句话要说。”
外头的事闹得这么大,想必这温府上下都知道了,只是不管是老太君还是温晨曦都像是尽力的克制着没有表lù,连那俏皮的小姨也是一副乖巧的样。
小厅里,只剩下了温正和柳乘风,温正叹了口气,又是看了柳乘风一眼,这温正是武人,此前对柳乘风这种酸秀没多大的好感,总认为他是那种手无缚jī之力,迂腐尖酸之人。只是不曾想到这nv婿实在太会来事,真真是吓得人胆儿都要颤三颤,就比如今日的事,一开始听到消息,温正在南镇府司那边脸都给吓白了。冲撞东厂,这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吗?虽说东厂大不如前了,却也并不代表谁都能欺上mén去的。
可是偏偏,后头传来的消息过于戏剧化,不但东厂的刘公公失势,他这nv婿居然被人恭送着出来的。这里头有什么玄机,温正不知道,却知道这nv婿既是个能兴风作làng,又是长袖善舞的人物。
这哪里是读书人?简直就是个妖孽了。
不过这样的妖孽,温正到底喜欢不喜欢,其实他自己都不清楚,总而言之,他的内心很矛盾,以至于对着柳乘风,那威严的气势不由收敛,反而lù出一副无话可说的沉默。
柳乘风不得不先开口说话了:“泰山大人今日惊吓得不轻吧,是小婿太孟làng了,令大家担心。”
温正总算有了反应,既然柳乘风直言不讳地把事说出来,温正也就松了口气,随即道:“这件事怪不得你,是东厂要挑事,这件事休要再提了,只是往后做事之前还是要三思一下,东厂这次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你也别害怕,你这一次一闹,倒是让卫所这边同心同德,东厂若是敢来闹,自然有人会为你出头。”
柳乘风对卫所这边的反应猜测得没有错,这一闹,东厂固然是颜面大失,可是卫所这边却是士气如虹,若是保不住柳乘风,就等于是这脸儿被人打了回去,牟斌那边,当然不会坐视。
温正勉强挤出点笑容道:“怎么?去喝酒了?喝酒伤身,往后还是少喝一些。不过老夫今日有个消息要先和你透透风,这几日诸藩王应诏入京,这是皇上亲自下的诏书,就是想让藩王宗亲们聚一聚,叙一叙同宗之情,所以这几日在卫所不要再生事了,闹出去了,朝廷的脸面不好看。”
柳乘风心里说,藩王们入京的事早一个月就曾有消息,这皇上召唤这么多亲戚过来,也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过这种事却和柳乘风的职责无关,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小婿省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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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皇帝召见
柳乘风回到卧房的时候,温晨曦还没回来,柳乘风本来想和她说另置府邸的事,可是估摸着应当没这么快回,折腾了一天,再加上喝了酒,柳乘风已是倦了,便倒头睡下。
第二日,温晨曦将他叫醒,柳乘风才知道自己睡过了头,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昨日喝了这么多酒,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谁知道那七八度的黄酒居然还有后劲,他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趿了鞋起来。
温晨曦含笑对柳乘风道:“夫君也不必急,离当值还有半个时辰呢。”说罢也是起身,给柳乘风寻了衣衫来伺候他穿上。
来到这个时代,柳乘风虽然不至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可是渐渐地也习惯了温晨曦的照顾,舒舒服服地由着温晨曦为他系着腰带,一面道:“我想过几日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宅子。”
“嗯?夫君想搬出去住?”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只是搬出去而已,这房子我们也买下来,有空呢就回来住住,不是说修身齐家吗?我这身算是修得差不多了,只缺齐家了。”
温晨曦放下心来,道:“夫君未免也太自吹自擂了,那些朝廷里的大人都不敢说修身修得差不多,夫君怎么会比他们还快?”
柳乘风道:“从前别人叫我呆子,现在谁敢这么叫?你夫君从呆子修到了柳大人,这不是进步显著是什么?”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柳乘风换了衣衫,洗漱一番,便匆匆出了门。
等到了百户所,校尉们已经大多点了卯,各自去巡街、坐堂,柳乘风过问了些百户所的事,也就去大堂里练字去了。
太子没有来,让柳乘风微微有些失望,昨天闹得这么大,朱厚照不可能不会知道,以柳乘风对他的了解,这时候他应当兴匆匆地过来才是。
毕竟这一次是柳乘风打着太子的旗号出的头,现在人都没见到,倒是有点儿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味道。
练了一会儿字,柳乘风的身上已经出了些汗了,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去东宫一趟,他这詹事府洗马虽然不是什么大官,却有了自由进出东宫的权利,闲来无事,倒是可以去那里坐坐。
胡思乱想着,这字就写不下去了,柳乘风把笔抛在一边,还未来得及坐下,外头就有匆匆的脚步传来。在这百户所呆了这么多天,柳乘风多少有些熟悉,王司吏的脚步一向不徐不疾,老霍则是蹑手蹑脚,至于陈泓宇虽然有些急促,可是脚步比较重。这么急的脚步,可是下脚却又不重,却不知是谁?
柳乘风抬眸,却看到一个小太监快步进来。
“死太监来寻仇了?”柳乘风心里嘀咕一声,还未开口喝问,这太监脸色一板,道:“哪个是柳乘风?”
大堂里只有柳乘风和这太监两个人,这太监故意高声这么问,估摸着是有端架子的意思。
柳乘风如今对太监有了后遗症,反正是看到穿太监衣衫阴阳怪气的总恨不得甩一巴掌过去,他心里对自己道:“要沉住气,冷静,冷静……”深吸一口气,才道:“我就是。”
这太监正色道:“好,就是你了,柳乘风,皇上有口谕,命你立即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这太监行色匆匆,显然没有和柳乘风寒暄的意思,直奔主题,随即道:“陛下正在宫中等候,不能耽误,车驾也已经准备好了,柳百户,请吧。”
柳乘风呆了一下,皇上召见?
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而已,官不过百户,虽然还有个东宫洗马,也曾经见过皇帝一面,可是这一面,至多也不过给皇帝留下一个印象。就这么一点儿印象,皇帝怎么可能突然召见自己?
莫非是因为昨天的事,自己料想出了差错,皇帝龙颜大怒,要惩处自己?
不对,若是皇帝真要惩处,只需要一句话就够了,还要召见做什么?莫非……莫非是自己给的药方出了差错?
这也不可能,柳乘风所谓的药方,不过是膳食调理的方法,断不会出任何问题。
想来想去,柳乘风也找不到所以然来,那太监又在边上催促,柳乘风整了整衣冠,只好随他出去,出了百户所大堂的一刹那,柳乘风甚至很阴暗地想,这太监莫非是东厂一伙的,把自己诓骗出去再谋害自己?
想到这里,柳乘风哂然一笑,心里想自己是太风声鹤唳了,东厂胆子再大,也不至于敢以皇帝口谕的名义来诓骗自己出去,这是欺君大罪,傻子才这么做。
柳乘风从大堂出来的时候,王司吏恰好听到了动静,从签押房探头探脑出来,看到柳乘风跟着一个太监往外头走,便唤了一声:“大人哪儿去?”
柳乘风回过头,朝他一笑道:“进宫!”
“啊……”王司吏惊呼一声,进宫……这可是很体面的事。
柳乘风见他惊讶,正色道:“放心,进宫不是去做太监,你好好地在这儿照看着卫所,我去去就来。”
正如许多蝼蚁一般的人一样,对他们来说,进宫除了做太监,难道还是去和皇帝老子聊天不成?所以在这坊间,若是有人说进宫,人家多半是以为去割**了。
当然王司吏不至于认为柳百户会去做太监,柳乘风这番话,不过是玩笑而已。
出了百户所,外头果然已经准备好了车驾,马是好马,车厢也大,四厢雕了浮雕,深红的彩绘宛若龙腾,晨曦当空,挥洒在这车厢上,让人生出晃眼的感觉。
“等东厂的钱到了,我也去置办这么样的马车,开出去才气派。”柳乘风心里想,钻进车厢里,车厢里有一股沉沉的麝香味,羊绒软垫、波斯毯儿,连那窗帘也是上好的绸缎,和那寻常富户的车厢有着天差地别。
柳乘风刚刚坐定,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就传出来了,柳乘风索性来之安之,舒服地靠在鹅绒垫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前停下,柳乘风下了车,呆呆地凝视着这巍峨的紫禁城。高高的红墙,紧闭的宫门,还有禁卫森严的大门,那栉比鳞次的屋脊,那望不到底的深宫大院。晨曦的光辉洒落在琉璃瓦上,让整个紫禁城都仿佛笼罩在霞光之中。
这里就是大明的中心,中州之国的心脏,多少人为了进这里,有的切**,有的奋发苦读,更有人拼死疆场。为的,不过是在丹犀之下的玉阶上能有一个立足之地。只是不曾想,自己从前还在摆着字摊,今日却已到了这门口。下一刻,他只要踏前一步,便可以进入这心脏之地,一览皇家的风采。
“可惜这里不是后世的故宫,否则……”柳乘风很想在这儿留一点印记,以示自己的存在。
“柳百户,快。”那小太监在旁催促,随即当先到了宫门口,拿出了腰牌给大汉将军检验,又宣了口谕,随即领着柳乘风进去。
穿过门洞,眼前一览无余起来,青石地砖一直延伸到极远,往前就是白玉石雕的小桥,目力所及,可以看到殿宇隐隐约约的筑在白汉玉的高台上。
柳乘风不敢多耽误,随着这小太监一路过去,过了小桥,绕过一处宏伟的宫殿,在一处小殿外头,警卫越来越森严起来,那魁梧的大汉将军一个个带着刀,伫立在外,偶尔也有几个勾着身的小太监出入,脚步匆匆,柳乘风从他们身边过去,他们连看都不看柳乘风一眼,可见皇家奴仆的规矩格外的森严。
“就是这儿,柳百户,且在这儿少待,杂家去复旨。”太监朝柳乘风吩咐一句,便进入小殿,过了一会儿,才去而复返,正色对柳乘风道:“柳百户,快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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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三天,老虎又要投入新一年的紧张工作了,紧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