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皇帝晕了
天子出宫其实也是常有的事,宫中太闷,皇帝私服出巡自然也时有发生,只不过这种事大多时候都是避人耳目,不见史书经传罢了。
朱佑樘穿着一件寻常的圆领员外衫,他的脸色显得过于苍白,再加上身体孱弱,所以坐着一顶不起眼的暖轿,通过西华门,一路出来。陪在他身边的的侍卫都是劲装打扮,分布在四周随时警戒,明哨暗哨不计其数。
在前头领路的,自然是刘成,刘成在前带路,直往烟花胡同过去。这一路上,他心里很是痛快,心中想:“厂公果然非同凡响,只要陛下看到了柳乘风和太子,到时龙颜大怒之下,不但柳乘风要治罪,这锦衣卫所只怕也要受牵连,嘿嘿……今日请陛下出宫,可谓是一箭双雕,趁着收拾柳乘风,一并给锦衣卫一个下马威。”
想到这里,刘成变得怡然自得起来,只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飞快赶到烟花胡同百户所。
坐在轿中的朱佑樘在摇摇晃晃之中,也生出兴趣来,虽说出宫时觉得有些疲倦,从卯时醒来到现在,他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不过出了宫来,掀开轿帘看到外头的景象,让他不禁觉得有些稀罕,一路走马观花过去,心里却又开始琢磨着政务了。
“朕继位以来操心劳力,如今这天下总算有了几分生气,大明的国乍只看这熙熙攘攘的百姓就可再延续下去了。只是可惜,朕的身子骨是越来越不成了,不知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朕还有许多事都没有,一旦撒手,这天下的重担就要交在太子身上。”
想到朱厚照,朱佑樘的脸上闪露出了慈色,这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血脉的延续,也是帝位的传承者。朱佑樘之所以如此勤政,以至于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为的正是自己的子孙能够做太平天子,朱厚照被朱佑樘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只是可惜……”朱佑樘坐在轿中不禁摇摇头,虽然他对朱厚照万般的宠溺,可是这时候难免还有一些失望:“朕的这个太子太过顽劣,被他的母后宠坏了,性子又急,不好读书,朕给他请了多少大儒,结果到现在,只怕连一篇论语,一手行书都写不出。等朕驾鹤西去的那一日,他真的能继承大统,守卫我大明的江山吗?”
朱佑樘坐在轿中变得脸色凝重起来,这个疑问一直憋在他的心里很久很久,可以算是他生平最大的遗憾,一个国家能否安稳,不但要看君王是否勤政,要看朝廷之中是否有贤明的臣子,更要看这个国家的储君,若是储君有才能,国家才可以延续,社稷才能够继续传递下去。
朱佑樘最大的问题是他没有选择,他的儿子只有一个,朱厚照是太子也是未来的大明皇帝,这一点没有任何疑问,所以他所担心的这个问题将一直纠缠着他,永远都没有解决的办法。
“看来是朕太宠溺他了,不能再让他放任自流下去。这一次又拜了个锦衣卫做师父,朕一定要好好训斥他。”
朱佑樘打定了主意,阖起眼来,靠在小轿的软垫上小憩起来。
………………………………………………………………………………………………………………
皇帝出宫的消息就算可以瞒过内阁却瞒不住北镇府司。指挥使牟斌坐在大堂里满是疑色的看了奏报,眼中掠过一丝惊异。
皇上的作息一直都是雷打不动,什么时间在做什么根本不必去问,只要一猜就能猜到,现在快到正午,应该是召唤几个阁臣午议的时候,怎么在这个时间点上突然出去?
牟斌伺候皇帝十几年,对皇上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当今皇上是绝不可能出宫游玩的,出宫的可能只有一个,有事!
“是什么事呢?”
牟斌仔细想了想,随即叫来一个司吏:“查一查,陛下是跟着谁出宫的。”
“是刘成。”
是他……
牟斌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这个刘成在搞阴谋,他带皇上去哪里?莫非……
牟斌想到了一个可能,据说这几日东宫时常去烟花胡同,这件事锦衣卫早已送来了消息,只不过这种事牟斌管不了,也不敢管,太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谁敢插手他的事,非要碰一鼻子灰不可。
难道……
牟斌一下子紧张起来,要坏事了,太子、刘成、皇上、烟花胡同,还有柳乘风,这件事绝对不简单。
他大叫一声:“来人,备车,去烟花胡同。”
不管那刘成要做什么,牟斌都不能袖手旁观,厂卫之间的争斗已经白热化,争斗的焦点就在烟花胡同,就是柳乘风,一旦那里出了事,就会有人借烟花胡同牵涉到北镇府司,借柳乘风牵涉到他牟斌。这就好像行军打仗一样,前线崩溃,后方的主帅大营必然不保,牟斌当了这么多年的差,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不用备车,备马!”牟斌想了想,已是心急火燎了,带着几个校尉,飞快从北镇府司出来,翻身上马,驾驭着坐下的骏马飞快向烟花胡同驰骋过去。
只两柱香功夫,等牟斌抵达烟花胡同百户所的时候,他的心已是一下子提了起来。
在百户所外头,已是拥簇了无数的大汉将军和太监,有人发出尖叫:“快!太医,陛下气晕了过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还不快将这大逆不道的锦衣卫百户拿下,是他殴打太子,是他气晕了陛下。”
牟斌听到那刺耳的声音,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冷战,完了……还是晚了一步,这一切都是东厂的阴谋,柳乘风完了,而陛下晕倒在这锦衣卫百户所,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迟早这场风雨会落到自己头上……
他连忙翻身下马,飞快朝那人群狂奔过去,人还未到便被几个大汉将军拦住,那大汉将军呵斥道:“谁这样大胆,快快滚开。”
另一个却认得他,急促的道:“原来是指挥使大人,大人,陛下晕过去了。”
牟斌看到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一眼,又看到太子朱厚照在人群中打一个太监,还看到有人七手八脚的去捉拿柳乘风,这时候他的反而定下神来,虽是发生了天大的事,可是越是到这个时候,他越是要镇定,问那大汉将军道:“出了什么事?陛下怎么晕过去的?”
那大汉将军道:“大人,陛下微服出宫,由刘公公陪着要来探视太子殿下,谁知到了这里,却看到太子殿下被那柳乘风殴打,陛下怒急攻心,龙体便有恙了。”
牟斌打了个冷战,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继续问:“太医呢,太医叫了没有?”
“已经叫了。”
牟斌颌首点头,便钻入人群,看到有人要拿柳乘风,呵斥一声道:“事情还未查明,先救了陛下再说。”
说罢靠近柳乘风,对柳乘风道:“柳乘风,你做的好事。”
柳乘风这时候也有点儿发懵,自个儿在这儿和徒儿‘切磋’,却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了个皇帝,又一下子围来了这么多人,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总算明白了,厚照就是太子,自个儿拍太子,被太子他爹看到,皇帝一时气急,才发生了这一场悲剧。
等柳乘风看到了刘成,这一切就更明白了,厚照是太子的事只怕刘成早就知道,这皇帝也是他拉来的,目的不言自明。
要完蛋了……
柳乘风冒出一个念头,可是随即,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乎看到了什么转机,不理会牟斌对他的喝问,柳乘风反问道:“指挥使大人,他当真是太子?”
柳乘风指向朱厚照。牟斌怒道:“自然!”
柳乘风才松了口气,不禁喃喃道:“看来事情还没有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牟斌的脸拉了下来,到了这个份上,这个柳呆子居然还说没有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打了太子,气晕了皇帝,这已是谋逆犯上的大罪了,这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第六十二章:救命的稻草
很快便有背着药箱的太医由人抬轿飞快赶来,两个太医挤开人群,诊视之后,朱佑樘才幽幽醒转。
“醒了,醒了……”刘成等太监惊呼一声,有人大叫道:“还不快扶陛下进屋子里歇息!”
这些人七手八脚地扶着朱佑樘进了百户所大堂,百户所外,一队队禁卫出现,顺天府的差役、附近的锦衣卫、东厂番子也纷纷赶到,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件事闹得实在太大,以至于内阁六部的大臣也纷纷赶来,内阁大学士刘健听到皇帝晕倒在烟花胡同,脑子嗡嗡作响,等听到陛下已经苏醒,才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刘健、朱厚照、牟斌、刘成等人进去,其余的人则在外头等候。
刘成从百户所里出来,左右顾盼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柳乘风的身上,刘成不禁森然一笑,故意提高嗓门,道:“哪个是柳乘风?”
柳乘风站出来道:“卑下就是柳乘风。”
刘成努努嘴,冷笑道:“陛下叫你进去说话。”
柳乘风应了一声,举步要进去,刘成朝他冷冷笑道:“柳百户,走路悠着点儿,这人哪,一不留神走错了一步,想后悔也不成了?”
柳乘风朝刘成看了一眼,笑道:“刘公公这话什么意思?”
想装傻?刘成龇牙一笑,道:“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柳百户临进棺材前,杂家给的一句忠告而已。”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柳某人也有一句话忠告给刘公公。”
“你说。”刘成笑得很灿烂,这时候他颇有几分猫戏老鼠的痛快感。
柳乘风正儿八经地道:“刘公公,若还有来生,一定要记得不要再做太监了,割**很痛的。”
“……”刘成的脸色瞬间变得如猪肝一样,双目冒出火来,只恨不得将柳乘风生吞活剥。
柳乘风叹了口气,一副很惋惜的样子地摇了摇头,大剌剌地走入百户堂去。
百户堂内已是站满了人,朱佑樘坐在柳乘风平日坐的位置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个太监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杯茶过去,朱佑樘接过茶盏正要喝下。
柳乘风叫了一声:“陛下……这茶不能喝。”
谁也想不到柳乘风这罪臣进来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刘健坐在朱佑樘的下首,淡漠地看了柳乘风一眼,一副围观呆子的表情。
牟斌气得脸都胀红了,这家伙真是胆大到了极点,一不留神,说不准把自己也一道拖下水去。
朱厚照朝柳乘风咂了咂舌,心里却想,师父果然与别人不同,别人见了父皇早已吓得跪倒在地,他还能如此镇定。
“哦?”朱佑樘淡淡地道:“这是为何?”
柳乘风道:“陛下龙体初愈,茶水有提神醒目的作用,这时候喝,只怕会伤到龙体。”
柳乘风这句解释,让所有人目瞪口呆,这家伙就是把皇上气晕的始作俑者,现在却又在这儿卖弄医术了。朱佑樘原本想把柳乘风叫进来直接治罪,虽然不至于抄家灭族,可是流放刺配却是不能少的,这时候看柳乘风如此镇定,倒是有了几分好奇。
朱佑樘莞尔一笑,随即将茶盏放在几案上,显然信了柳乘风的话。
柳乘风才向朱佑樘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柳乘风的镇定其实也是装出来的,若说他不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可是越到这个时候,柳乘风就知道自己越该镇定自若,否则一个不慎,就极有可能人头落地,所以虽然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可是柳乘风还是刻意保持着镇定。
朱佑樘的眼皮儿一抬,随即冷着声音道:“你就是柳乘风?柳乘风,你殴打太子,可知罪吗?”
朱厚照连忙道:“父皇,儿臣方才已经说了,是儿臣在与柳师父切磋武艺。”
朱佑樘瞪了朱厚照一眼,示意他不许说话。谁知朱厚照是个犯浑的性子,立即大叫道:“比武切磋有什么错……”
朱佑樘这时气得脸色骤变,手指着朱厚照道:“你……你……”
朱厚照吓得缩了缩脖子,怕自己父皇又给气晕过去,连忙住嘴,道:“好,我不说。”果然闭紧了嘴巴。
柳乘风这时候才有了申辩的机会,向朱佑樘道:“陛下,微臣并没有殴打太子,而是在教太子殿下读书。”
柳乘风这句话说出来,让所有人都露出惊愕之色,刘健双目一沉,捋着胡须道:“柳乘风,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殴打太子是大罪,你此刻向陛下请罪,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柳乘风心里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狡辩还有活路吗?能不能活命,就看这一刻了。他昂起头,正色道:“卑下所说句句属实,太子要拜卑下为师,卑下不敢不接受,不过卑下发现,太子殿下居然大字不识几个,连论语等圣人经典都不能诵读……”
说到大字不识几个,刘健的脸上不禁微微一红,他也是太子太傅,虽然教导太子的责任并不在他身上,可是话说回来,太子教育堪忧,刘健也脱不了什么干系。
朱佑樘的脸色也更加不好看了,太子顽劣天下皆知,大字不识几个的太子,翻遍古籍也找不出几个,偏偏到了他弘治皇帝手里,就出落了这么个储君,朱佑樘心里自然是不痛快。不过柳乘风直言太子大字不识几个,却也有些犯了忌讳,触犯到了朱佑樘的心事,朱佑樘不禁勃然一怒,喝道:“岂有此理,宫闱秘事岂是你一个小小锦衣卫百户能够说三道四的?来人,拿下去……”
“遵旨。”几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将军大吼一声,便如狼似虎地要扑上去。
柳乘风的额头上已渗出冷汗,连忙对朱厚照道:“太子殿下,子曰后面是什么。”
朱厚照也是心里暗暗着急,这时听到柳乘风提醒,连忙道:“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不是这一句,我说的是论语第一篇第一句。”柳乘风继续诱导。
朱厚照一开始有些慌神,可是随即他明白了,立即凝神思考,慢吞吞地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这十几天功夫,柳乘风每日要求朱厚照抄录论语,又让他背诵,朱厚照其实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是心思并没有用在读书上而已,有了柳乘风的逼迫和绝世武功的利诱,朱厚照真正用了心,居然能将论语前三篇全部背熟,一开始他还有些紧张,背诵起来结结巴巴,可是到了后来,看到所有人惊奇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禁得意起来,朱厚照最好出风头,眼下不就是出风头的事?这时候,他早已忘了柳乘风,只是专心背诵过去:“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要去将柳乘风拿下的大汉将军们见状,已是悄悄退到了一边,柳乘风不禁松了口气,心里想:“现在才知道厚照原来是太子,堂堂太子,居然大字不识几个,这种事若是不亲身经历又怎么相信?”方才他之所以有信心能够活命,就是看到了这一点,太子大字不识,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皇帝并不重视太子的教育,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太子根本学不进去。
邸报之中,皇帝每每劝诫读书人要好好读书,宣扬教化。这样的皇帝若是不重视教育绝对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朱厚照学不进去。
有了这个想法,柳乘风才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这才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朱厚照背诵论语。
“太子殿下,我来问你,学而不思则罔、死而不学则殆出自哪里,又作何解?”眼看朱厚照就要背诵不下去了,毕竟这家伙只记了三篇,柳乘风趁机发问。
朱厚照道:“这一句当然是出自论语第一篇《学而》,意思是只学习而不动脑筋思考,就会茫然不解;只凭空思考而不学习,就会疑惑不解。师父,我说得对吗?”
“对,对极了。”柳乘风鼓励了一句,心里想,你若是说得不对那就真是蠢猪了,这句话的注解,我已经和你说过两遍的,原想让你读书来让你吃点苦头,谁知道竟派上了这么大的用场。
…………………………………………………………
推荐一本书《八零后少年方丈》
第六十三章:詹事府洗马
朱厚照的表现,足以惊动四座。要知道从前皇上考校太子功课的时候,连论语学而篇,太子都不能背熟,至于论语之中的释义,那更是语无伦次,连猜带懵了。
能把论语前三篇倒背如流,对其余的读书人来说简直是小儿科,可是对朱厚照来说,却是件绝无仅有的成就。
朱佑樘的脸sè瞬时变得通红起来,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气之后,好不容易定住神,向朱厚照问道:“厚照,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朱厚照道:“向柳师父学的。”
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柳乘风的身上,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太子的教育是国家的根本,涉及到大明的宗庙社稷,他最担心的也是朱厚照的教育问题,想不到这千方百计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如今却被一个锦衣卫解决了。
柳乘风见朱佑樘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莞尔一笑,不喜不怒地道:“陛下,太子殿下冰雪聪明,资质极好,数天功夫,就已经能读书写字了。”
天下谁家的父母不喜欢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朱佑樘冷峻的脸上不禁lù出几许温和的笑意。
而百户堂中的其他人,此刻也都脸sè不一,牟斌想不到事态突然之间峰回路转,此刻不禁松了口气。刘健捋着须,面带惭sè。至于刘成,脸sè已经变得苍白如纸了。
“你叫柳乘风?”朱佑樘这时的目光已经从冷漠和愤怒转化成了饶有兴趣,仿佛柳乘风这个人脸上长了花一样,和别人有几分不同。
柳乘风不卑不吭地道:“卑下是柳乘风。”
朱佑樘点点头,道:“殴打太子是大罪,你知道吗?”
柳乘风心里说,我哪里知道他是太子?他自己说自己姓厚名照来着,难道这也能怪到我的头上?不过柳乘风还知道跟皇帝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你有道理,他有菜刀,你道理再大,他一道圣旨下来,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完了。
柳乘风想了想,大大方方地道:“卑下知道。”
朱佑樘抚着桌案,双目微微阖起来,虽然龙体孱弱,无形之中却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势,在他和柳乘风对谈的过程中,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猜测不到朱佑樘的心意。
朱佑樘慢悠悠地道:“那你知罪吗?”
柳乘风想了想,道:“卑下倒是想说知罪,可是……”柳乘风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儿犯浑,可是他的xìng子就是这样,明知有些话不该说,可是不说,总觉得有点儿不自在,如鲠在喉。
“唉……难怪别人叫我柳呆子……”柳乘风心里叹了口气,随即道:“可是卑下在想,圣人有一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咳咳,太子殿下身份高贵,这个这个我权且就算他的堂叔之类的远亲吧,可是不管如何,太子已经拜了卑下为师,卑下便是太子的长辈,卑下以长辈的身份教导太子,偶尔粗暴一下,想必……想必……”
柳乘风越描越黑,那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太放肆了,太子的爹就是皇帝,这句话和造反已经差不多了。好在他也聪明,连忙把爹改作了堂叔,可是堂叔也不太对头,太子的堂叔那也是天潢贵胄,至少也是王爷。
百户堂里鸦雀无声,一个个看呆子一样看着柳乘风,都觉得这家伙简直是疯了。
朱佑樘却仍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淡笑,谁也不知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柳乘风索xìng不说话了,如木桩一样站着,等待朱佑樘的发落。
朱佑樘终于吁了口气,道:“你殴打太子,这是大罪,该刺配流放三千里,以儆效尤。可是话说回来……”朱佑樘张开眸子,继续道:“你教导太子学习圣人经典,颇有成效,这就是功,按道理,朕该给你赏赐。不过现在功过相抵,今日的事,就算了吧。”
朱佑樘一锤定音,让牟斌与柳乘风的心里都不由松了口气,功过相抵虽然不是最好的结局,可是能保住xìng命就不错了。至于刘成,脸上的肌肉不由抽动了一下,yīn森森地瞄了柳乘风一眼,心里却是叫苦,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一个机会,谁知却让柳乘风躲了过去,如此一来,自家如何去向厂公交代?
这时候朱佑樘继续道:“太子既然拜了你为师,那么从此以后,太子的课业,朕就交给你了,拟旨意……锦衣卫百户柳乘风,兼詹事府洗马,准予进出东宫。”
朱佑樘慢悠悠地站起来,可能是坐得久了,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好不容易才站稳住身子,刘成连忙将他搀扶住,对朱佑樘道:“陛下小心……”
柳乘风一看朱佑樘的脸sè,就是那种身体虚弱,导致血压过低的症状。jī动之下晕倒、久坐站起之后头晕目眩,都是血压过低的临chuáng表现。他不禁道:“陛下身体这么弱,卑下倒是知道一些药方可以调养。”
刘成听了,不禁冷笑,道:“陛下的身体自有太医料理,又何须你来多言?”
朱佑樘却是淡淡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柳乘风道:“哦?你来”
柳乘风倒是落落大方,道:“陛下身体孱弱,按医理来说自然该大补,不过陛下的血压过低,却不宜大补过头,卑下倒是有一个办法,叫做食疗,陛下可以先饿个三天,三天之后,再慢慢地进一些红豆、桂圆等物熬制的粥水,然后再慢慢进用大补之物,龙体定能康健。”
柳乘风所说的方法,是后世对身体极度虚弱的病人采用的食疗办法,这种办法看上去不可思议,可是效果却是显著,清空肠胃是排毒,然后慢慢吃一些粥水是增强身体的吸收能力,最后用补品滋补,身体也就慢慢地调理好了。
朱佑樘莞尔一笑,道:“这个方子倒是奇怪,好,朕可以试一试。”
刘成不禁道:“陛下,这柳乘风包藏祸心,叫陛下饿上三天,这人三天不吃饭,这还了得?陛下千万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朱佑樘脸sè一冷,道:“放肆,朕让你说话了吗?”
刘成吓得脸sè苍白,连忙跪倒请罪。
朱佑樘不去理会刘成,和蔼地看着朱厚照,道:“厚照,陪朕入宫去见见你的母后。”说罢又对刘健道:“刘爱卿辛苦,内阁里无事便回府歇一歇吧!”
柳乘风见机道:“卑下恭送陛下还驾回宫。”
詹事府洗马,柳乘风也不知道什么官,不过这官名和弼马温差不多,七八品就顶天了。不过柳乘风却知道,凡事沾到了詹事府三个字,这身价就全然不同了,这詹事府等于是朝廷后备干部的培养基地,一只脚迈进去,只要不出意外的话,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了。
更何况柳乘风是以锦衣卫的身份入詹事府,这又是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柳乘风哪里知道,他教导太子读书的这一举是何等的功劳,若不是因为殴打太子,只怕封侯也是举手之劳的事。柳乘风喜滋滋地恭送朱佑樘出了百户所,一面对太子朱厚照挤眉弄眼,心里想,往后这徒弟还要不要调教?还能不能打?天潢贵胄啊,这样的人怎么能打?好,不打他了,要以德服人。
朱佑樘已经坐上了轿子,朱厚照还想和柳乘风说几句话再走,谁知皇帝已在轿中唤了一声:“厚照,快上轿。”朱厚照哦了一声,朝柳乘风咂咂舌,低声道:“明日再来寻师父。”
刘成乖乖地站在朱佑樘的轿边,嫉恨地看着柳乘风,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原以为这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让柳乘风因祸得福,此人现在已经勾搭上了太子,往后要对付只怕更不容易了。
柳乘风的目光也落在了刘成身上,看到刘成森然地看着自己,柳乘风便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自己幸运,此前教导了朱厚照读书,只怕现在早已尸骨无存了,这死太监是向自己下死手,要自己万劫不复。
柳乘风冷笑一声,心里说:“我要是不收拾你,就不姓柳了。”随即他上前一步,对着皇上的轿子躬身行了个礼,道:“陛下若是想用卑下调养之术,不如请刘公公留下,让卑下写一方药单,让刘公公带入宫去。”
轿中的朱佑樘沉默片刻,随即道:“刘成留下,待会儿带柳乘风的药方送进宫去。”
刘成朝柳乘风冷笑一声,躬身对轿中的朱佑樘道:“奴才知道了。”
C!。
第六十四章:你惹到我了
这时候已经到了大晌午,烈日当空,空气仿佛都多了几许燥热,百户所原本是城隍庙,虽然修葺了一下,杂草仍是不少,草中阵阵虫鸣,叫人听的心烦意燥。
方才的动静实在太大,陈泓宇已从街上赶回来,王司吏也不敢在签押房呆着,一见皇上起驾回宫,这二人便带着几十个校尉一齐涌过来,问柳乘风发生了什么。
柳乘风现在是大家的主心骨,有柳百户在,大家才有今日的好处,再加上这些时日的接触,大家和柳乘风的sī交还算不错,大家自然担心柳乘风一些。
柳乘风朝他们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事,不过是打了几下太子而已,都散了,散了,王司吏,去拿笔墨纸砚来,我要写一张药方子。”
只不过……还而已。
柳乘风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却让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来,若是从别人的口里说出来,大家多半要哄堂大笑,当作笑话听了。可是柳乘风不同,柳百户从来不胡说八道的,再加上皇帝确实来过,而且还在百户所门前昏倒,除了殴打了太子,还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
王司吏吓得面如土sè,殴打太子,这差不多等于是造反了,就算你运气好,皇上不愿意重惩,至少也该是个流放刺配,这还了得?不过柳乘风吩咐下来,王司吏还是飞快跑去签押房拿笔墨去了。
一边站着的刘成也有些不耐烦了,本来他心里头就不痛快,让柳乘风躲过了一劫,厂公那边还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于是便黑着脸道:“柳百户,要写药方子就快一些,杂家还要回宫复命。”
柳乘风并不理会他,直接带着刘成到了百户所大堂,王司吏端来笔墨纸砚,他提笔蘸了墨,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前世的食疗食谱,随即开始落笔,如今他的行书已经得到了几分董其昌的神韵,行书之间,颇有些集大成的气象,这倒不是他进步神速,只不过行书凭的是心意,心情格外爽朗时,总会比平时更有发挥的余地。
须臾功夫,洋洋数百字便出现在宣纸上,柳乘风随手将笔丢入笔筒里,一边的刘成等待的更不耐烦,恶声恶气的道:“拿这药方来,杂家这就回宫。”
柳乘风却是微微一笑,道:“且慢!”
刘成瞪了他一眼:“怎么,柳百户还有什么话要说?”
柳乘风吹了吹墨迹,慢吞吞的道:“这皇上是刘公公引来的?”
刘成见他啰唆,不禁怒道:“是又如何?姓柳的,你太放肆了。”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厂卫之争光明正大,刘公公却要将柳某人置于死地,刘公公,你来说说看,你这么说,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一些。”
刘成冷笑:“人情?谁和你有人情,今日你得罪了东厂,得罪了厂公,早晚有一日让你知道杂家的厉害。”
“是吗?”柳乘风把玩着案牍上的砚台,砚是好砚,市值至少三两银子,柳乘风想不到王司吏居然sī藏了这么好的货sè,这砚台的纹理很舒服,手把弄摩擦起来有一种透心的凉意。
刘成大喝道:“拿药方给杂家,杂家没兴致和你多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柳乘风手上的砚台突然养起来,刘成的脸上lù出惊愕之sè,眼眸中闪lù出恐惧,期期艾艾的道:“姓柳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柳乘风那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恶意,眼中掠过一丝寒芒,一字一句的道:“刘公公,你惹到我了!”手中的砚台从手中脱出,直飞刘成的额头。
啪……
砚台足有半斤重,被柳乘风狠命一砸,正中刘成的额头,刘成大叫一声,额头上立即流出殷红的血来,刘成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整个人呆住了。
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居然敢砸杂家……
杂家便是见了牟斌,牟斌也绝不敢如此放肆……
这个人疯了吗?
无数的念头随着巨大的头痛和不解一起涌上来,刘成再也支持不住,身体摇摇yù坠的摇晃了几下,一下子瘫在地上。
柳乘风脸sè平静,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刘成,慢吞吞的道:“惹我,你就死定了!”
“我叫柳乘风,别人叫我柳呆子,你可以跟我开玩笑,可以对我蔑视鄙夷,可是不要惹我,你记住这句话,顺道也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要是想继续玩下去,本呆子奉陪到底。”
柳乘风撇撇嘴,将药方子摔在刘成的身上:“滚!”
刘成脑子嗡嗡作响,脸sè惨白,手往额头上一mō,又是大叫一声,满手都是血,自从入宫做了太监,他哪里吃过这么大的苦头,歇斯底里的尖叫道:“柳乘风,你疯了!你可知道……可知道……”
柳乘风朝他微微一笑,蹲下身子来,道:“知道什么?我数三下,你再在这里啰嗦,今日叫你这死太监走不出这百户所大门,一……”
刘成这一下是真的被吓住了,柳乘风说不让他走出去,刘成是绝对不会认为柳乘风是开玩笑的,他二话不说,丢下一句话:“柳乘风,你等着。”说罢强忍着剧痛,带着那药方,连滚带爬的出去。
从百户所里出来,刘成整张脸狰狞的可怕,再加上满头是血,更增添了几分恐怖,他心里想着:“姓柳的,你等着瞧吧,杂家若是不弄死你,杂家便不信刘了。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一个九品的詹事府洗马就敢在这天子脚下如此嚣张,真是……真是……”
刘成心里琢磨着怎么对付这柳乘风,可是想来想去,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难道现在去皇上那告状?现在皇上要柳乘风教导太子读书,哪里肯为自己出头。估mō着就是厂公他老人家,只怕暂时也找不到收拾这柳乘风的办法出来。
刘成悲哀的发现,自己居然拿柳乘风无可奈何。
………………………………………………
百户所里,柳乘风好整以暇的又提起笔,铺开一张纸来开始写字,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脑子一动,手就觉得痒痒。
他一边凝神写字,心里却是乱糟糟的,厚照居然是太子,难怪这家伙人前人后总是跟着一大群人,自己居然稀里糊涂的成了太子的老师,等于是自己有了与太子亲近的权利,可是话说回来,皇帝敕封这个詹事府洗马,不管这官有多大,用意却很明确,那就是自己必须教导太子读书,而且要出成绩才成,否则这洗马官就真的要一辈子去洗马了。
怎么教呢?
厚照的xìng子,柳乘风却是知道一点的,这家伙吃硬不吃软,不打他几下,他是不肯听话的,你若是去哄他,多半他理都不肯理会你,毕竟这世上哄着他的人太多,而打他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只是太子真的能打?从前打他还可以说是不知者不罪,现在还打,这就有点儿丧尽天良了。
怎么办?怎么办?
柳乘风当然明白,这个詹事府洗马对柳乘风既是机遇也是挑战,做的好了,将来必然是封侯拜相,可是做的不好,只怕这一辈子仍旧要平庸的过下去。自己就算甘于平凡,可是东厂会让自己一辈子碌碌无为下去?
不会!平凡就是死!
柳乘风的脸sè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下笔之处,也多了几分烦躁。
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让别人小看,让我亲近的人沾染我的荣光,让那些视我为仇的人在我面前畏缩颤抖。
正在这时候,王司吏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朝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大人还在练书法?”
柳乘风并没有抬头,只是对着案牍上的笔墨笑了笑,继续奋笔疾书,道:“王司吏有事?”
王司吏道:“老霍刚刚来了一次,说招募帮闲银两不够,还要再拨付一些。大人,之前卫所就拨给了他三百两银子,这么多钱也足够了,怎么还不够,是不是老霍那边……”
柳乘风打断王司吏道:“老霍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必猜忌,再拨付给他三百两。”
司吏点了点头,却不肯退出去,继续道:“大人,方才刘公公出去的时候满头是血……”
柳乘风撇撇嘴:“他走路一不留神摔得,死太监都这样,眼睛盯着房梁,牛气哄哄的,也不注意看看脚下的路,摔跟头是迟早的事。”
王司吏深看了柳乘风一眼,微微一笑:“是,卑下明白了。”
C!。
第六十五章:锦衣卫公干 闲人滚开
天sè不早,柳乘风搁了笔,从百户所出来。今天的事让他脑子有些晕沉沉的,不过打那死太监,他却一点都不后悔。
柳乘风为人处事的标准就是既然把人得罪了,那就索xìng得罪到死,不打刘成,刘成也非害死自己不可,那么索xìng往死里打,看谁先死。
柳乘风翻身上了马,隔街的烟花胡同已经点起了一盏盏花灯,人流交织,人声鼎沸,灯火在黯淡的天sè之下发出绚丽的光彩。
“又不知有多少人要醉死在这温柔乡里了。”柳乘风心里想,却是拨了马头,往烟花胡同相反的方向去。柳乘风不是个喜欢寻花问柳的人,倒不是因为他是正人君子,无非是心里还有几分矜持而已,妓女寡情无义,和她们谈感情,就像和锦衣卫讲道理没有多少区别。
不过对百户所来说,这烟花胡同就是只下蛋的母鸡,柳乘风又希望这满京城的富贾公子们天天和妓女们谈感情才好。
正胡思乱想着,远处老霍恰好骑着一头驴子过来,这锦衣卫一向都是骑马,偏偏老霍胆子小,说是怕摔着了,却是弄了一头驴来代步,锦衣卫的脸面和威风在他身上是一点儿也没有瞧出来。
许久没有看到老霍,老霍的肤sè比从前黑了许多,不过精神倒是比从前好了,遥遥看到柳乘风,立即下了驴子,牵驴过来,道:“大人好。”
柳乘风驻马不前,含笑道:“老霍,许久不见了,我听说历经司那边不日就要把任命颁发下来,再过几日,你也是总旗了。”
老霍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连忙道:“我老霍是什么人,大人会不知道?实在不是做总旗的材料。这个……这个……”
柳乘风笑道:“我说你能你就能,怕个什么?谁要是敢说你不配,我第一个收拾他。”
老霍感jī地看了柳乘风一眼,道:“谢大人。”说罢又对柳乘风道:“大人,帮闲的人选已经敲定了,总共是八十九人,都是城外的乡民,年龄在双十上下,身体结实,也都识得几个大字,全都是忠厚老实的人,大人不是说还要操练一下再用吗?可是操练他们的教头就比较难找了点。”
柳乘风翻身下马,牵马与老霍并肩而行,沉默片刻后才道:“教头的事,我来挑选,你先把他们安置起来。”
老霍奋力点点头,二人一边寒暄,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到了哪条街巷,这时已是日落西山,天sè昏暗,前方的街角处却是围着一大圈的人。
柳乘风饶有兴趣地看了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打起精神道:“这是哪条街?不知是哪个百户所管辖的地面?”
老霍左右张望了一下,道:“这应当是三番街,是内东城千户所地盘。”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走,看看去。”
老霍显得有点儿胆小,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大人,何必要瞧热闹?说不准会惹麻烦。”
柳乘风朝他瞪大眼睛,道:“不惹麻烦,也能做锦衣卫?咱们锦衣卫就是惹麻烦的。”
二人寻了个树桩,将马和驴子拴好,随即柳乘风阔步过去,老霍则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柳乘风的身后。
拨开人群,只见几个穿着褐衫的汉子按着刀正脚踢着一个老头,这老头抱着头,口里大叫:“我不要了,不要了……”
站在边上一个按刀而立的褐衫汉子冷笑道:“sī卖武器,这是一等一的大罪,你想不要也不成,跟咱们走一趟罢。”
说罢,几个褐衫汉子按住这老头,其中一人搜出一柄精美的短铳出来,得意洋洋地晃了晃,道:“这是什么?这是神机营的三眼火铳,这样的东西你也敢卖?不怕死吗?”
老头已被打得头破血流,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边上围看的人纷纷指指点点,多是一脸兴奋之sè,也有人lù出几许忿然,不过天子脚下的人都知道,除了东厂,谁敢穿褐衫?东厂对平民百姓来说,却是绝不能招惹的。
柳乘风好整以暇地在人群中瞧着热闹,当看到那番子拿到那精致的短铳的时候,眼睛不由一亮。柳乘风也不是没有见识过神机营的火铳,当时的印象只有一个——粗劣,粗劣到了极点,不过这老头身上搜出来的火铳却让人眼睛一亮,与那些寻常的火铳相比起来,简直就是鲜花和粪土的区别。
“这火铳,不知是哪个巧匠制出来的?”柳乘风心里暗暗思咐,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几个锦衣卫校尉在远处驻留,却不肯过来,想必也是摄于这些东厂番子的身份,踟蹰不前。
柳乘风叹了口气,心里想,虽然有厂卫之争,可是由于长年累月的习惯,校尉在番子面前还是矮了一头。他想了想,随即站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容,道:“好一把火铳。”
正说着,毫不犹豫地夺过番子里的火铳在手中把玩,随即推开一个番子,走到那老头的身边,问道:“这火铳是哪里来的?老丈是要打算卖吗?不知是什么价钱?”
柳乘风的出现,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些东厂的番子不曾想到半路居然杀出了个程咬金,敢到太岁头上动土。围看的百姓一见到柳乘风身上的飞鱼服,立即猜测到了柳乘风的身份,联想到前些时日厂卫的街斗,一时又是议论纷纷。
几个番子相互对视一眼,随即lù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虽说掌刑千户已经下了命令,不要再去和锦衣卫厮打,可是现在有锦衣卫跳出来和他们为难,动起手来他们也不必有什么顾忌。
其中一个番子慢慢上前一步,冷眼看着柳乘风,道:“哪里来的狗校尉?东厂在这里公干,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包庇贼人?”
道理上,番子们也确实站得住脚,毕竟这老头sī藏违禁武器证据确凿,想抵赖也抵赖不成,柳乘风这么做,确实有包庇贼人的意味。
若是换做从前的柳乘风多半会和他们讲道理,可是现在却是瞧都不瞧他们一眼,慢吞吞地道:“这倒是巧了,锦衣卫今日也在此公干,识相的赶快滚开。”
几个番子见了,又是相互对视一眼,都是lù出残忍的笑容,他们不自觉地已将柳乘风的前路、后路堵住,一副准备动手的样子。
躲在人群中的老霍见了,这时候却不知该不该冲上去,一方面他最怕这种场面,可是柳乘风与他的交情匪浅,老霍犹豫了一下,咬咬牙,随即走了出来,他不敢说什么话,只是乖乖地站在柳乘风的身边,手里按着锦春刀。
柳乘风却仍是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短铳,越来越爱不释手,这火铳竟是用打磨之后的精钢打造,手柄处用了桃木,铳眼做工精良,可是手感颇重,只是小臂长的短铳,想必射程并不远。
这样的短铳用来防身,出其不意地射击出去,威力想必不小,而且柳乘风发现在短铳中居然填充了火药和弹丸。
“小子,不要多管闲事,再不滚开,可别怪咱们东厂欺负你。”
番子们已经忍不住了,其中一个已经拔出了刀来。
边上围看的百姓都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与柳乘风拉开距离,大多数仍是好事者的心态,也有几个不禁同情地看着柳乘风。老霍吓得脸sè苍白,下意识地要拔刀,
这时却听到柳乘风道:“欺负我?也好,今日我来见识见识这火铳的威力。”
柳乘风从腰间取出了火折子,在这个时代,火折子几乎是人人必备的用具,只是寻常人家的火折子是用纸卷成紧密的纸卷,用火点燃后再把它吹灭,这时候虽然没有火苗但能看到红sè的亮点在隐隐地燃烧,一旦要用时再把火星吹开。柳乘风这种锦衣卫用的火折子却是一种磷棒,这种易燃物在气温高的情况下,用嘴吹,或者快速甩就会与氧充分接触而起剧烈反应而燃烧起来,用起来很是方便。
柳乘风抬起短铳,黑乎乎的铳眼对准了其中一个番子,微微一笑道:“要试试吗?不想试的话就给我滚开!”
………………………………………………………………………………………………
书推荐错了,不好意思了,不是少年方丈,而是《八零后少林方丈》,汗!
C!。
第六十六章:社稷有望
几个番子不禁向后退缩了一步,柳乘风这种拼命的架势让他们有了几分迟疑。
柳乘风端着火铳,这是他第一次动火器,除了觉得这短铳太沉,还是觉得很拉风的。心里不禁想:“若是带着这么一把短铳在身,倒是有点儿意思,大明火铳的花样虽然繁多,短铳却少,能做成这个样子,只怕已经是极限了,这样的宝贝非要揣在身上不可。”
几个番子的后退立即引来看客们的一阵哄笑,大家原以为东厂的番子能占上风,可是谁知却是这不起眼的锦衣卫翻云覆雨,凭着一柄短铳把番子逼退了。
听到许多人放肆地嘲笑,褐衫番子们的眼中掠过一丝怒色,其中一个道:“咱们是东厂的人,他不敢动手,弟兄们,将他拿下。”
众番子一听,也是大受鼓舞,他们的自信并不盲目,厂卫之间的争斗虽然愈演愈烈,可是却没有人敢下死手的,毕竟大家都是天子鹰犬,多少有些顾忌。他们不相信柳乘风敢动手杀人。
另一个矮小精悍的番子脸部的横肉上浮出冷笑,已是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道:“没错,咱们也是吃公粮的亲军,一个锦衣卫难道敢当街杀人吗?”说罢毫不在乎地看了柳乘风一眼,恶声恶气地道:“把火铳放下,饶你一条狗命,若是敢负隅顽抗,咱们拿你去见周挡头。”
话音刚落,矮小的番子已是一马当先冲上去,长刀在半空一旋,想要将柳乘风的火铳磕开。
就在这个时候……
“砰……”巨响传出,黑色的硝烟升腾起来带着刺鼻的气味,慢慢地在半空消散。
矮小的番子脸上已被无数的弹珠打成了筛子,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柳乘风,手中的刀磕的一声跌落在地,整个人抽搐了一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柳乘风仍然保持着平举火铳的姿势,面无表情,将火铳的铳口对准另一个番子,这番子吓了一跳,虽然柳乘风的火铳中的火药已经射出,却连连后退,脸色苍白地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敢当街杀我东厂……”
柳乘风微微一笑,打断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冲撞本百户!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若是不服气,便来找我柳乘风,柳某人随时候驾。”
“柳乘风……”番子们看着柳乘风,又看看倒地的同伴,这才明白今日自己是踢到了铁板上,柳呆子的大名对东厂的番子来说可谓如雷贯耳,谁也不曾想到,今日会在这里撞见他。
几个番子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已经胆怯了,什么话也没有说,几个人抬着那倒地的番子灰溜溜地出去。
柳乘风将短铳放下,别在腰间,对老霍道:“给这老头几两银子,就说火铳咱们已经买了,走。”
老霍惊魂未定,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道:“是,是……”说罢拿出一块碎银,丢在地上,连忙与柳乘风钻出人群。
“老霍……”柳乘风叫了老霍一句。
老霍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柳乘风走到那系了马的大槐树下,解开马绳,一面道:“做人不能太善,人善被人欺,知道了吗?”
老霍点头道:“是。”
柳乘风叹了口气,翻身上马,又道:“可惜你不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天性就是这样,我又能拿你有什么办法?不过你这个人有义气,这才是我看重的地方,你好自为之吧,操练帮闲的事,我会交给你来办,至于教头,过几日我便交给你。”
老霍道:“大人放心。”
柳乘风驻着马,发现街上的所有人都怪异地看着自己,带着一种敬畏,不由哂然一笑,道:“好吧,我也要打道回府了,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告辞。”
老霍目送着柳乘风骑马拐过了街角,撇着嘴似在思索着什么,人善被人欺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真要去做,却是难了。
“现在大人让我来操练帮闲,可是有朝一日,帮闲操练完了呢?以我这样的胆子,大人还肯委于我重担吗?”老霍心里胡思乱想起来。
……………………………………………………………………………………………………
“这个柳乘风,看来还真有点手段,朝廷上的衮衮诸公都办不成的事,竟让他办成了。太子聪明伶俐,只可惜贪玩了一些,若是柳乘风真能让他收敛,倒也是国家社稷的福气。”
李东阳坐在皇宫的偏殿里,一边喝着茶,一边慢吞吞地说着话。他每一次说话的时候都忍不住先看刘健一眼,似乎在考虑刘健的态度。
刘健捋须,含笑道:“不过,太子是储君,是我大明的根本,太子若能向学,这是好事一桩,不管是翰林学士还是侍讲侍读,就算是锦衣卫,只要能让太子沐化圣人之道,就是好事。这个柳乘风,听说是个呆子,这些时日也不知惹出了多少事,想不到他竟有这样的才能,倒是让人没有想到。”
刘健的下首,坐着的是内阁学士谢迁,谢迁冷着脸,冷不丁道:“教太子读书是好事,可是殴打太子却也是罪过,动手殴打太子,这是纲常颠倒,不忠不义,这个人,也没有大家说的这么好。”
李东阳听了谢迁的话,不禁莞尔一笑,低着头去吹茶中的茶沫。
刘健沉默了一下,又道:“太子读书的事是大节,殴打太子是小义,不可混为一谈。”
刘健这大学士一句话,算是一锤定音,谢迁想要再说什么,只好作罢。
三人各自歇了一会儿,又开始梳理奏疏,殿中陷入沉默。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传来一个声音:“皇上驾到。”
朱佑樘穿着一身道服踱步进来,穿着道服,倒不是朱佑樘醉心术数,只是因为道服宽大,穿起来舒适,许多王公贵族在家中都以道服做平时的穿戴。
朱佑樘今日脸色红润了许多,眼眸中闪出几许亮光,连脚步都开阔了不少,摇着一柄白扇进来之后,三位内阁学士还未行礼,他已爽朗一笑道:“先生不必多礼,朕只是随意走走。”
朱佑樘如此高兴,倒不是他刻意显露出来的,只是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想到太子终于肯读书,从此之后再不必为太子的教育担心,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堂堂太子,怎么能大字不识,整日舞枪弄棒?可是偏偏,朱佑樘管不住,皇后也管不住,这朝中这么多大臣就更别提了。
现在太子终于收了心,当朱厚照当着朱佑樘的面背诵论语的时候,朱佑樘的心情可谓激动到了极点,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抛入了云端一样,满是欣慰和喜悦。只是当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表露罢了,如今在这内阁办事的偏殿,他却不必隐瞒自己的情绪,呵呵一笑,大喇喇坐下,道:“国家有望了,社稷有望了。”
太子读书的事一下子上升到了国家和社稷这种层面颇有些大题小做的意味,可是话又说回来,这国家社稷确实与储君息息相关,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联系,眼见陛下兴致如此高昂,刘健和李东阳都露出会心的笑容,便是谢迁,这时候也是精神振奋,一时忘了柳乘风这家伙平素的‘放浪’行为。
“方才朕带着太子去见皇后,太子当着皇后的面写出了论语学而篇,虽说字形差了一些,可这却是一个好兆头,为人君者,要沐化了圣人的道理,才能知道天下得来的不易,知道如何以德服人,去沐化天下万民。三位先生,朕今日很高兴,今日的奏疏就先不看了,我们坐在这里随意闲聊几句吧。”
刘健微微一笑,道:“陛下高兴自然该高兴,可是政务却不能荒废,奏疏延迟了一刻,就不知有多少兵饷要延迟发放,灾粮不能及时送去,河堤不能及时修复,贪官墨吏不能及时惩处,以至国家有损,这就得不偿失了。”
这一句规劝,并没有让朱佑樘生气,朱佑樘反而露出惭愧之色,道:“刘先生说的是,倒是朕不能体察,好吧,朕陪在这儿和三位先生一起批阅奏疏,来人,去端参茶来,给三位先生尝一尝。”
第六十七章:才子
三个阁臣配着朱佑樘喝了茶,恰好这内阁外头又有人进来,是吏部shì郎王鳌,王鳌今日容光焕发,脸sè极好,进了这内阁的大堂,看到朱佑樘也在,王鳌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道:“陛下万安。”
朱佑樘微微一笑,陡然想起这王鳌正是柳乘风的恩师,含笑道:“王爱卿来内阁做什么?”
王鳌对答道:“吏部今年的功考已出来了,微臣送来给几位大人过目。”
朱佑樘颌首点头,淡淡笑了笑,道:“王爱卿随意,朕看看奏书。”说罢不再理会王鳌,低头去看奏书。
像这种皇上与阁臣一起阅览奏书的事在弘治朝司空见惯,所以大家也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谨慎,王鳌直接拿了一份章程奏本到刘健身边,低声与刘健议论。
“刘大人,成都府的知府王龙文,这人的功考争议最大,今年成都府河提决口,王龙要疏导,带着两个县的百姓到河东迁徙,两县一夜之间变为汪泽,房屋皆没,现在川省巡抚衙门那边指斥他放任大水淹没良田,工部那边却又说他解决了水患,功大于过。这件事闹得纷纷扬扬,骂的有,褒奖的也有,大人怎么看?”
刘健看着一份公考的资料,似在犹豫,刹那之后,他已有了主意,道:“治水无外乎堵疏两种办法而已,王文龙虽然放任大水淹没了两县,却解决了当下的水患,更何况迁徙百姓时并未造成伤亡,可见他确实尽了心力。按理说,应该在公考簿上应当写一个优字,可是话说回来,他独断专行,不请旨意而率先行事,虽然说是事急从权,可是若是人人效仿,这天下就要大乱了。既然如此,那就记一个中字吧。”
天下都说当今朝廷三大阁臣之中刘健善断、李东阳善谋、谢迁善辩果然没有错,刘健只是须臾功夫,就将这其中的关系梳理得清清楚楚,虽然有和稀泥的样子,可是王鳌心里却是暗暗佩服,刘健的决断,至少是最折中的办法。
刘健又看了一会儿章程,时不时与王鳌低语几句,朱佑樘和李东阳、谢迁三人也都在案牍上点了灯,埋首默默看着一沓沓奏书。
等到看完章程之后,刘健才抬起头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干瘦的脸上lù出几分笑容,捋了捋颌下稀疏的长须,悠悠然道:“廷芳,今日你的气sè不错,怎么?是有什么喜事吗?老夫记得,你那儿子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许了好亲事?”
王鳌先是愕然,随即不由哂然笑起来,喜事他倒是真的有,不过不是儿子娶亲,而是他几年来的宿疾自从吃下了柳乘风的药之后,已是越来越好了,从前那隐疾不知寻了多少大夫问了多少药,现如今那疼痛已是减轻了许多,复苏有望,王鳌自然是容光焕发了许多。心里头琢磨着自己那门生倒也没有收错,虽然做事愣头愣脑了一些,经常会惹来麻烦,自己却还算是赚了。
只是这种事,王鳌怎么能和刘健说?只是打了个哈哈,道:“大人说笑了,犬子不肖,谈婚论嫁还早着呢。”
刘健眼眸一闪,知道王鳌不肯说,也就笑了笑,和他寒暄了几句。
正说着,外头传来刘成的声音:“奴才刘成见过陛下……”
朱佑樘被这声音打断,眼中掠过一丝不悦,却还是抬起眸来,淡淡道:“进来说话。”
弘治朝里,大臣和太监的待遇颠倒了个个,从前历来是太监颇受信重,能在这禁宫畅行无阻,现如今的太监却一个个小心翼翼,谁都知道,大臣犯了错,皇上大多都会体谅,可是太监若是敢狂妄,那就离死不远了。
刘成听了朱佑樘的话,才小心翼翼地提着袍裾进来,纳头便拜,道:“陛下,奴才把柳乘风的药方带回来了。”
朱佑樘嗯了一声,借着屋内的灯火,看到刘成脸上鼻青脸肿,慢悠悠地道:“把头抬起来。”
刘成立即把头抬起,眼睛却不敢去看朱佑樘,故意躲闪到一边,生怕触犯了逆鳞。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朱佑樘问起这个,刘成的眼中立即掠过一丝愤怒,小小一个锦衣卫百户,居然敢肆无忌惮地殴打自己,东厂便是再不值钱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这个仇,他非报不可,只是……刘成此时却是明白,朱佑樘这样问他,只不过是出于好奇,并不是关心,一个太监对当今皇上来说,实在是可有可无,那柳乘风现在诓骗着柳乘风太子读书,皇上眼下正要借重他,怎么可能因为自己这么一个奴才,而加罪于他?最后的结果,或者是皇上大事化小,就算是惩戒自己一顿也不一定。
刘成想到这里,再不迟疑,连忙道:“是奴才不小心,磕着了。”
他这么一说,朱佑樘也就不再问了,事实上刘成对他xìng子mō得还算透彻,朱佑樘根本不关心一个奴才的死活,如今好奇心散去,也就没有了再追究的xìng子,只是慢吞吞地道:“把药方拿来。”
刘成应了一声是,随即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到朱佑樘的案牍前,将药方放在朱佑樘的案牍上,又碎步退回去,躬身而立。
朱佑樘拿起药方,对柳乘风的医术,朱佑樘并没有太多信心,只是柳乘风提出来,他大喜之下没有回绝而已。柳乘风的药方,朱佑樘的兴趣有限,只是看了这药方,他不由惊奇地低呼一声,道:“笔力苍劲,自行却又有几分媚态,行书之间的布局极好,这字儿好。”
朱佑樘不禁朝刘健招招手,道:“刘爱卿,你也是行书大家,你来看看,这字儿仿的是历朝历代哪个行书大家的字体?”
刘健也觉得奇怪,一个锦衣卫百户的行书,决然能引得朱佑樘啧啧称奇?他倒是也想见识见识,不只是他,这内阁之中,谁都要一睹为快,能进这内阁来的都是庶吉士出身,学富五车,都写得一手好字,平时大家寒暄时,也少不得提一下历代的名家,朱佑樘这么一喊,刘健和李东阳、谢迁、王鳌四人都不禁围上去。
看到了那药方,所有人又lù出一副一头雾水的样子,只有王鳌心里了然着什么,却只是沉吟不语。
良久之后,刘健苦笑道:“陛下,老臣老眼昏花,并不曾记得历代先贤有这样的字体。”
他说的倒是实在话,这药方中的字体豪放中又隐藏着媚态,细腻之中又别有一番不拘一格,可谓集合了百家的大成,历朝历代的行书大家所作的行书,要嘛是媚态有余,要嘛便是奔放热情,还真没有听说过谁写出过这样的字体。
刘健摇头之后,李东阳也不禁摇头,道:“陛下,老臣才疏学浅,也未曾见过这样的行书。”
朱佑樘不由深吸了口气道:“难道是他自创的?”
所有人都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便是刘健、李东阳这样的行书大家都不敢说开山门自创字体,可见要形成自己的风格难度会有多高,纵然古今,这样的人也不会超过二十个,偏偏一个年轻的锦衣卫百户却写出了这样的文字,这就有点儿滑天下之大稽了。
倒是王鳌,此时心里有了几分得意,悠悠然地捋着胡须,心里想大声喊出来:“这柳乘风是我王鳌的门生,老夫是他的恩师。”
朱佑樘随即道:“这个人,朕倒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国子监的时候,是他当机立断,消弭了一场大祸,其后又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厚照读书,现在看来,此人倒还真有几分才学,朕听说他也是个有功名的人,只是被革除了是不是?真是可惜,这样的行书,想必学问不差,如今却是做了亲军。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也好,天子亲军也不能充斥武夫,大明以道德治天下,便是天子亲军,也该让有德行有学问的人充当才是。”
朱佑樘的话立即得到内阁众人的共鸣,就是那一向对柳乘风有些讨厌的谢迁,此时也不禁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对他们来说,什么是清平世界,清平世界就是读书人控制一切,不再有东厂、不再有锦衣卫,皇上说锦衣卫里也要让读书人充任,这倒有点儿像是一个政治信号,谢迁怎么能摇头?
C!。
第六十八章:全家担保
正在这时候,谢迁的眼眸一转,目光开始落在药方的内容上,谢迁脸色一变,随即道:“皇上,柳乘风身为锦衣卫百户,又怎么会通医术?依老夫看,这柳乘风也是哗众取宠之辈罢了,他的药方,不必理会。”
谢迁显得有些愤怒,虽然刚刚还佩服柳乘风的行书,可是再看这药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药方简直是胡说八道,说是要清空肠胃,先要饿上三两天再辅以粥水进食,人怎么能饿这么久?皇上乃是万金之躯,龙体本来就孱弱得很,饿坏了身体怎么办?
朱佑樘微微一笑,这药方确实有点儿哗众取宠的味道,几位先帝有前车之鉴,历朝历代相信术士药丸的皇帝也是不少,朱佑樘饱读经史,倒是觉得这柳乘风的药方和术士所开的差不多,朱佑樘当然不会去尝试。
只是王鳌此时却是陷入了深思,别人或许不知道柳乘风的医术,可是王鳌却是相信,现在皇上身体不好,这个药方倒是可以试一试。
“皇上……”王鳌想好了措辞:“磨刀不误砍柴工,陛下的身体事关着江山社稷,眼下调养好身体,大明才能继续鼎盛下去,陛下倒不如试一试这药方,若是能令陛下龙体康健,这便是我大明的福气。”
王鳌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让刘健、李东阳二人一齐露出奇怪之色,柳乘风虽然是王鳌的门生,可是王鳌当着皇帝说这番话,却是要承担极大的风险的,毕竟若是药方用得宜倒也罢了,可要是吃出了什么事,那可是要人命的事。
更好况柳乘风不过是个校尉,就算学问好,书法好,却未必医术精湛,王鳌这时候却劝陛下用药,难道是当真对柳乘风有信心?还是王鳌心怀私心,包庇自己的门生?
谢迁却是怒了,斥道:“王鳌,你好放肆,你也是读过书的,难道忘了前朝术士祸国的典故?柳乘风就是一个江湖术士,他的药方,怎么能让陛下随意服用?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鳌慢吞吞地道:“柳乘风不是术士,这是药方,也不是仙药贡丸。”
谢迁冷笑道:“这是什么药方?天下哪里会有这样的药方?这就是下九流的把戏,王鳌,你是老糊涂了,到时候皇上若是吃药出了岔子,你担当得起这个干系吗?”
这一句话,对内阁大臣来说,算是十分锋利的了,王鳌沉默了,朱佑樘抚着案牍抿嘴不语,李东阳与刘健二人对视一眼,也觉得王鳌有些过份,皇上怎么能随便用药?再退一万步讲,皇上若是如谢迁所说吃药出了岔子,王鳌担得起这个干系吗?
内阁之中,静籁无声,落针可闻,王鳌在沉默良久之后,突然迎向了谢迁咄咄逼人的目光,无声地朝着朱佑樘拜下,三跪九叩大礼之后,正色道:“陛下,臣敢担下这个干系,微臣愿以全家作保,此药方并无害处,陛下龙体与万千臣民息息相关,臣并不私心,只求陛下龙体康健,奋历代先帝余烈,中兴大明。请陛下调养身体,若是药方有问题,臣请陛下治臣欺君之罪。”
内阁之中,又是沉默,不过方才只是无话可说,可是现在却都是震惊了,连谢迁这时候也想不出反对的理由,王鳌的话说得很明白,他愿意全家作保,人家都敢拿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来做赌注了,谢迁便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话可说了。
朱佑樘抚着桌案,咀嚼着王鳌的话,原先他对这药方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敷衍,可是现在王鳌拿了项上人头作保,就不得不令他重新审视了。
沉吟片刻后,朱佑樘有了主意,对王鳌和蔼地道:“王爱卿请起,王爱卿的忠义公心,朕怎么能信不过?既然如此,朕按着这药方试一试就是,若是用得好,自有赏赐。就算是用差了,那也是朕的过错,与爱卿无关。”
“谢陛下。”王鳌感激涕零,微微颤颤地站起,他之所以如此,还真是出了公心,并不是意气用事,现在皇上如此说,倒是没有枉费他的苦心。
朱佑樘站起来,含笑道:“诸位爱卿都是我大明的栋梁,为了一件药方争吵实在不该,朕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朕好,也是为了大明的社稷打算,可是这样的争议,往后还是尽量避免,否则传出去,难免为人所笑,今日就说到这里吧,朕在这里倒是让大家不能心无旁骛了,那朕起驾回内宫去,刘成,你把药方带上,朕要用这药试试看。”
……………………………………………………………………
柳乘风回到温家的时候,已是疲惫不堪,他带着一柄火铳到家,温晨曦见了不由惊奇,把玩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这精致稀罕的东西竟是凶器,不禁蹙起眉来,可是随即又是莞尔一笑,便对柳乘风道:“夫君带着防身也好,不过这东西携带不便,我来织一个袋子,让夫君贴身藏着吧。”
柳乘风嗯了一声,草草用过饭便呼呼大睡,他实在太累了,一沾到床榻,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温晨曦则是叫小仙儿拿来针线,坐在屋内的八仙桌旁,移近了油灯,开始做起女工,那清澈的美眸时不时地撇向在床上的柳乘风,心里很是满足。
外头发生了什么,温晨曦并不知道,不过温晨曦却知道父亲对柳乘风的态度却是好了很多,比如方才去老太君那里,老太君就说,一向瞧不起柳乘风的爹近来都说丈夫只怕要飞黄腾达了,说是进了什么詹事府,将来稳打稳在锦衣卫中也是个佥事、同知,便是做指挥使也是不一定的事。还有那二叔,有时来府里也会说几句好话,哄得老太君直笑。
其实温晨曦听在心里,又何尝不是喜滋滋的?男人有了出息,被人瞧得起,做妻子的当然高兴。
油灯豆大的光芒之下,温晨曦略带蓬松的一头秀发发出乌黑光亮的光泽,鹅蛋般的脸蛋,一面光可鉴人,如玉如脂,另一面隐藏在灯火的背面,阴暗中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清澈的眼眸闪动着光辉,小嘴轻抿,微微上扬,当那目光又一次落在床榻上柳乘风身上的刹那,脸颊上出现两个极好看的酒窝,温晨曦露出满足的微笑。
一夜过去,柳乘风醒来的时候,发现温晨曦竟是趴着桌子睡着了,柳乘风趿了鞋下地,轻轻地给她盖了一张毯子,又生怕惊醒了她,小心翼翼地穿了衣衫,才发现在这八仙桌上,已经织好了一个香囊。
虽是香囊的式样,可是里头却没有填充香料,显然是用来放短铳的,柳乘风将短铳放进去,感觉这香囊极好,既不显得臃肿,又恰好将短铳包裹得严严实实,再将它悬挂在自己的腰间,用长衫一挡,携带很方便。
不过短铳大致有六七斤,腰间挂着这么一个东西,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柳乘风尝试着走了几步,心里想:“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有了一柄短铳也好,至少可以用来防身,现在得罪了这么多人,总要有那么一点杀手锏才成。”
心里这样想着,便套上了飞鱼服,腰间悬上锦春刀,悄悄掩门出去。
如今的柳乘风,身份已是大不相同,在这温府里,已成了老太君、温正之后的第三号人物一般,所有奴仆见了他,都是谨慎地行礼。柳乘风也不客气,偶尔朝他们点点头,匆匆到门房这边唤人去牵马。
詹事府洗马到底是什么官职,具体有什么责任,柳乘风其实也不知道,不过这只是他的一个兼差,每日百户所那边还是会去的。只是柳乘风不知道的是,太子今日会不会去百户所,如今一层窗户纸已经捅破,自己又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太子?
想到这里,柳乘风就觉得有些头痛,从前要收拾一下自己的弟子也就收拾了,可是现在知道人家是太子,柳乘风又不是真的呆子,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还是知道的。
………………………………………………………………
大家嫌老虎更新慢,老虎解释一下吧,大家知道,老虎写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来没有休息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都是每天三更,从来没有自己的时间。开新书,对老虎来说也是一种休息,虽然每天两更,但是老虎已经觉得很满足了,至少多了三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大家谅解一下,等老虎好好休息一下,又要准备在未来的一年之内,无论刮风下雨、逢年过节都要努力干活了。
而且新书写得太快,很多情节还没有构思好,不容易把握,等慢慢进入了状态,就好多了,请同学们见谅了!
第六十九章:太子威武
柳乘风到了百户所,今日天气yīn沉沉的,让柳乘风也显得有点儿心神不宁。好在百户所在王司吏的安排下井井有条,上街巡检的都上了街,坐堂的也都去坐了堂,还有一些留在百户所里警戒,也都是按部就班,没有出什么差错。
陈泓宇那边已经送来了一张单子,这陈泓宇是京城的地头蛇,柳乘风曾命他去找一些排版、雕刻、印刷的工匠,再寻一些落魄的读书人,陈泓宇倒也不敢怠慢,一下子就把人招募来了。
不过这些人要的月钱也是不少,一个熟练的工匠开口便是一年三十两银子,如此算下来,单这些人七七八八算下来,每年至少要有一千两银子的开销。
柳乘风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一千两银子足够到乡下去做一个不小的地主了,想不到这些技术的人居然紧俏到这个地步。除此之外,再加上用具、场地、纸张的开销,看来自己的邸报生意只怕还是想得太乐观了些。
唯一让柳乘风安心的就是朱厚照送来了两千两银子,有朱厚照入股,至少承担了不少风险。
柳乘风沉吟了一会儿,反正这百户所也没什么公务,便把王司吏拉来,问他一些学派的事。王司吏也是读书人,再加上耳目灵敏,多少知道一些读书人之间的龌龊,便道:“近来大明的学派倒是不少,其中最富盛名的便是三原学派,这三原学的大儒叫王恕,现居吏部尚书兼太子太保。三原学派主张尽心、知xìng,与各学派区别很大,因此这王氏学派被人非议得也是最多,怎么?大人对这个有兴致了?”
柳乘风心里却是想,就是他了,我的邸报能不能成功,希望都寄托在这王恕的身上了,王太保啊王太保,为了柳某人的钱途,只怕要请你老人家做一下炮灰了。
只是人家是吏部尚书兼任太子太保,地位并不比阁臣要差,要和这样的人牵上线只怕并不容易。
“太子太保……”柳乘风想了想,注意力放在了太子两个字上,有了,这种事当然要请太子出面才成。
他心里有了计较,便随意与王司吏寒暄起来,等过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朱厚照过来,柳乘风就有点儿心神不属了,平时不愿见朱厚照,朱厚照每天都要凑这个热闹,现在想见他,反而不见人影。
又过了半柱香,才有个人过来,在外头问:“柳洗马在不在?”
柳乘风听到洗马二字,便知道应当是东宫里来的人,立即站起来,出去见一个小太监迎面过来,做太监的最擅察言观sè,虽然不认得柳乘风,可是一看柳乘风的衣着气度,便立即换上了笑脸,笑嘻嘻地小跑过来道:“柳洗马好,杂家叫高凤,太子爷在东宫左等右等,都不见洗马去拜访,便叫杂家来请了,柳洗马若是无事,便去东宫一趟,太子急着见您呢。”
他左口一句洗马,右口一句洗马,叫得柳乘风很是无语,也难怪孙猴子要大闹天空,一个弼马温,鼻屎大的官,还要被人天天呼来唤去,换做谁也受不了。
不过柳乘风急着去见朱厚照,也没心情和这高凤纠缠,点了点头,让高凤领路,出了百户所,已有一辆精致的马车等着了,柳乘风也不客气,二话不说钻进车去。他刚刚坐稳,车轱辘动起来,车窗外的景物开始慢慢地在柳乘风的眼中后退。
第一次到东宫,让柳乘风略感失望,原以为这里应当是雕梁画栋,谁知建筑群落虽然宏大,可却比自己以往想象的简朴得多,甚至里头的一些设施,连温府都比不上,柳乘风心里腹诽,难怪这么多太子急不可耐地要做皇帝,要入主紫禁城,这皇宫和东宫都有一个宫字,可是区别也太大了一些。
边上的高凤似乎知晓柳乘风的心意一样,笑呵呵地道:“皇上勤政简朴,更是希望太子殿下戒骄戒奢,所以平时赏赐的书册多了一些,倒是这东宫的修葺却是疏忽了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上不爱护太子,可是在杂家看来,这却是皇上的tiǎn犊之情,是要太子殿下将来做一个好皇上。”
柳乘风听这高凤一番话,不由多看了高凤一眼,心里想,这个姓高的太监像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能说会道,果然不愧是个太监,想来这人在东宫里的地位也是不低了。
正说着,朱厚照已是红光满面地迎面过来,穿过阁楼、仪门,远远离柳乘风三丈远的时候就jī动地道:“师父,本宫等你很久了。”
眼看朱厚照穿着一件杏黄sè纹龙锦袍,戴着进贤冠,虽然显得有些稚nèn,却也有了几分太子的风度,柳乘风心里头不由感觉与朱厚照疏远了一些,从前在他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骂就骂,要打便打,可是如今多了一重身份,似乎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柳乘风略一犹豫,压抑住去拍一拍朱厚照的脑壳叫一声好徒弟的想法,乖乖地拱手道:“太子殿下好……”
朱厚照却不理会这些,也没有特意去观察柳乘风的异样,直接走过来,挽住柳乘风的手臂,笑嘻嘻地道:“师父第一次来徒儿的家里,今日我带你随便走走看看,往后师父要常来的。”
说罢拉着柳乘风在东宫走了一圈,到了一处偏僻的厢房,朱厚照站住,对柳乘风道:“师父,你进去看看里头有什么东西。”
柳乘风看了眼前的柴房一眼,道:“太子殿下为什么不进去。”这时候柳乘风心里在感叹,哥们果然斯文了,连说话都文雅了许多。
朱厚照拉着柳乘风的袖子,几乎是甩赖似地道:“师父进去便是。”
柳乘风拿他没办法,若是换做从前,早就拍一拍他脑袋训斥一番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觉得在太子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才好,便乖乖道:“好,我进去看看,倒是想看看太子殿下要给我什么惊喜。”
他推开门,大剌剌地进去,里头点着一根蜡烛,暗淡的灯火下,什么都看不清,可是在这昏暗之中,似乎有两点绿sè的光亮在闪烁,耳中听到扑哧扑哧的喘息声。
腥臭……
柳乘风的鼻尖有些忍受不住了,正要返身回去,才发现大门咚的一声被几个小太监关上。
呜嗷……
这是狼的声音,柳乘风明白了,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我草!”
幽暗的屋子里,只看到饿狼的一对眼睛,那碧绿残忍的眸子,让柳乘风汗毛都竖了起来。
而在这屋子外头,朱厚照却是笑呵呵地俯着身听里头的动静,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边上的高凤一脸忐忑,低声道:“太子殿下,这位柳百户好歹是詹事府洗马,这是皇上钦赐的官儿,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不是好玩的。”
朱厚照却是笑嘻嘻地道:“不会出事的,我师父是什么人?莫说是一条狼,便是来十只百只也算不得什么,这只狼太可恶了,居然吃掉了我四个护卫和一个武师,今日就让师父教训教训他。”
高凤不禁打了个冷战,别人不知道朱厚照的癖好,高凤却是知道,朱厚照不但喜欢习武,还喜欢驯养虎豹,只是皇上曾再三训诫,不许东宫饲养,最后太子殿下无奈之下才只养了几头狼来应景。但凡是太子殿下自以为了不起的人,都要请他们进这狼房里打个转,只是能从这里走出来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看这位柳乘风柳洗马,今日也是凶多吉少了。
正在这时候,狼室里传出狼的嘶吼,巨大的碰撞声传出来,柳乘风的声音也传出来,那巨大的吼叫声让朱厚照大是兴奋,拍手叫好道:“师父要施展王八拳了,好,好极了,打死那臭狼!”
再之后,狼室又变得安静起来,正当朱厚照觉得奇怪的时候,砰的一声脆响传出,朱厚照将耳朵贴在门上,这巨大的响动震得他耳朵都嗡嗡作响,他连忙揉了揉耳朵,不禁道:“这是什么声音?这倒是怪了,难道是师父另外还深藏着绝技?”
饿狼的嘶吼声已经越来越大,狼室里又陷入了混乱,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狼室才安静下来。
“就完了?”朱厚照显得有点儿吃惊,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没响动了?也不知到底谁得了胜利,朱厚照便大叫高凤道:“高凤,去,把门打开给本宫看看。”
高凤哪里敢去?生怕那饿狼窜出来伤人,连连摇头。
正在这时候,门却是被一下子撞开,哄的一声,一身衣衫褴褛,满身是血的柳乘风怒目出现在门洞前,那一对眼睛想杀人,直勾勾地看着朱厚照,似是要喷出火来。
C!。
第七十章:三天不打 上房揭瓦
柳乘风愤怒了。
若不是他带着火铳,在情急之下拔出来正中了饿狼的脑门,只怕现在早已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纵然是火铳打中了饿狼,那剧痛之下的饿狼仍然在奋力一搏,柳乘风差点葬身进狼口,拼了全身的气力,再加上小小的一点运气,才终于在饿狼鲜血流尽之后活下来。
太子简直就是疯子,太疯狂了,这和谋杀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柳乘风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朱厚照,这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不收拾这姓朱的,老子柳字倒过来写。
朱厚照看到柳乘风杀人的目光,不禁退了一步,原本还想柳乘风凯旋出来,要拉柳乘风去庆贺,可是现在察觉出有些异样,期期艾艾地道:“师……师父……”
柳乘风依稀记得,在明朝的皇帝中,还真有一个家伙是以养虎狼为乐,还将自己的亲信大臣送入豹园里去与虎豹搏斗的。
“难道……我的运气这么差,这个皇帝就是现在的朱厚照……草了!”柳乘风今日叫骂不迭,方才还想着装几下斯文,提高一点个人的素质,以便升华一下人格,现在想起来,实在是自己太幼稚。
“厚照……”柳乘风现在连太子都不叫了,一步步向前,慢吞吞地道:“你过来。”
“师……师父……”朱厚照心里的异样感觉越来越浓,可是柳乘风的话,他一向是听的,小心翼翼地,朱厚照朝柳乘风走过去。
紧接着,柳乘风一拳砸过去,这一次和从前不一样,从前多少留着一点余地,可是今天,柳乘风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啊呀……”朱厚照向后仰倒,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柳乘风欺身上去,又是一拳。拳如疾风,不留余地,正中朱厚照的胸膛。
朱厚照原本打了个趔趄,还能维持住平衡,可是胸口又中一拳的时候,再也支持不住了,整个人摔倒在地。
边上的高凤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大叫:“柳百户……柳百户不要打。”说罢冲上来要抱住柳乘风,柳乘风理都不理他,见他近身,一拳砸过去,高凤发出尖叫,整个人也倒了下去。
柳乘风虽然没有学习过什么武艺,可是拳打少年,脚踢太监却也足够,现在哪里顾得上什么太子?什么皇权,什么治罪,一想到方才的一幕,柳乘风就觉得后怕,若是自己稍微疏忽一下,只怕现在已是死无全尸了。
朱厚照这时候才意识到柳乘风玩真的,一开始还嘻嘻哈哈地想见识一下柳乘风的王八拳,可是很快也愤怒了,他爬起来,冲上去,要与柳乘风厮打在一起,柳乘风又是一拳砸过去,气力已经有些不继。
紧接着,两个人厮打在了一起,口里都发出一阵叫骂。
“龟儿子……”
“你这蛮子……”
“操!”
“狗贼……”
朱厚照年纪小,气力也小,柳乘风方才耗尽了体力,到了最后,已经是筋疲力尽,二人一起跌倒在石砖上,最后只剩下扑哧扑哧的喘气声了。
高凤见柳乘风行凶,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去唤人去了,等到一干太监和侍卫赶到的时候,发现这二人躺在地上,都睁大着眼睛,朱厚照突然手肘朝柳乘风捅一下,然后柳乘风又很艰难地挥拳朝身边的朱厚照的腿上甩过去,两个人一起发出呻吟。
“你服不服?”
“你服不服?”
“你还敢顶嘴!”
“到了这个份上你居然还敢耀武扬威。”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这一幕场景,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那刘瑾已是赶到了,和高凤并肩站在一起,已是扯开嗓子,如鸭子一般尖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把柳乘风拿下,快……扶太子殿下去治伤。”
侍卫们这才醒悟,一个个中气十足地低吼一声。
“谁敢过来拿我,我是皇上钦赐詹事府洗马,督导太子责无旁贷。”柳乘风虽然没有了一点气力,可是中气还是很足的,躺在地上朝他们怒目而叫,这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先吓住这些人,找了机会就溜出去,立即回家收拾好东西,带着自己的妻子隐姓埋名逃出京城去。
“不要过来,谁敢拿我师父,本宫送他去狼室……”朱厚照也是大叫。
侍卫们这才停止了动作,一脸怪异地退后一步。
趁着这个功夫,躺在地上的朱厚照用腿一蹬,一脚踢在柳乘风手臂上,柳乘风惊呼一声,也不甘示弱,用脑袋朝朱厚照的腋窝一顶,朱厚照发出杀猪似的嚎叫。
………………
“师父……我们不打了好不好?”朱厚照终于示弱了。
柳乘风正在沉吟,正在思考是否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趁着柳乘风失神的功夫,朱厚照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又是一拳打中柳乘风的腰。
柳乘风又愤怒了,眼睛变得血红,朝朱厚照连踹两下。
“不来了,不来了,真的不打了,师父,我错了!”这两下打得重,纵是这朱厚照皮糙肉厚,也吃不消,眼睛生出腾腾泪雾,求饶起来。
柳乘风见他哭的样子,觉得很是痛快,一肚子的怨气一扫而空,心里想:“本大爷大人大量,今日且放他一马。”
朱厚照见柳乘风笑,也放声大笑起来。
这么一笑,刘瑾也跟着嘿嘿地笑,高凤也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侍卫们见状,目瞪口呆,勉强牵扯一下肌肉,算是自己笑过了,到底笑什么,他们却是不知道。
“狗奴才,还不快扶我和师父去上伤药!”
朱厚照怒斥一声。
刘瑾和高凤才不敢笑了,刘瑾和高凤都要抢上去扶朱厚照,最后却被刘瑾抢了先,高凤一副酸溜溜很幽怨的样子,朝刘瑾的背后瞪了一眼,只好过去扶柳乘风。
待上过了伤药,小小地休息了一下之后,柳乘风恢复了气力,又被东宫的人带到一处小厅来,这小厅很粗犷,看不到任何书画瓷瓶,地上铺着牛皮毡子,中间只有一个火盆,火盆上头架着烧烤架,正烤着一只羊羔,烟雾腾腾之中,一股肉香弥漫出来,朱厚照穿着一件宽大的蒙古袍子,带着皮毛,盘膝坐在火盆旁,在他的身前,则摆着一方小桌案,桌案上有碗碟、小刀等餐具。
朱厚照一见他来,兴奋地道:“师父,坐到我边上来。”
柳乘风对这太子的特殊爱好实在无语,什么不好学居然去学蒙古人玩烧烤,不过……柳乘风也喜欢烧烤,便大剌剌地坐过去,与朱厚照挨着坐下,朱厚照笑吟吟地用一只羊皮酒囊倒出一杯酒来,道:“师父能满饮这一杯吗?”
柳乘风也不废话,直接端起杯子,将酒一饮而尽。这酒很粗劣,有一股腥奶味,酒精度数并不算高,大致和啤酒差不多,一杯酒下肚,对在前世吃惯了白酒的柳乘风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朱厚照见柳乘风如此痛快,一杯酒下肚之后脸不红、心不揣,并没有一点矫揉造作、惺惺作态,眼眸不由一亮,道:“这么烈的酒,也只有我和师父这样的人喝才痛快。”说罢端起自己身前的杯子,也是一饮而尽,大叫了一声好酒。
柳乘风心里却想:“这算什么劳什子好酒?虽然比黄酒味道更醇厚了一些,可是和后世的佳酿相比,还是差多了。”
刘瑾拿着一柄银色小刀,割了几片羊羔肉来,送到二人的桌案前,柳乘风不客气地抓起羊羔肉大口咀嚼,朱厚照也不多说话,豪迈地用银刀切下一大块肉放进口里。
“我大明的男子为何不如鞑子健壮,就是没有吃肉,没有喝马奶酒,本宫若是做了皇帝,一定叫文武大臣都吃肉,都喝酒,这样才能不畏鞑子南下。”
朱厚照的脸色胀得通红,发表着他的高论。
柳乘风心里却在想这太子真幼稚,居然会想到以己之短去和别人的长处较量,不过他的话,听听也就是了,柳乘风没有反驳,一口又将斟满的酒饮尽,道:“今日的功课做了没有?”
朱厚照苦兮兮地道:“师父能不能让我歇一日,明日我就去背书。”
柳乘风点了点头,威胁道:“下次若是再敢把我关进狼室去,我一定收拾你。”
朱厚照慢不情愿地哦了一声,随即目光一亮,道:“师父真是厉害,我听说鞑子能徒手打死一头饿狼便是千里挑一的勇士,师父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打死了一头饿狼,这天下只怕再没有人是对手了。”
虽然没有醉,不过柳乘风还是有了几分豪气,狠狠地用空杯盏砸着桌子,恶狠狠地道:“要矜持,要矜持,天下的高人这么多,怎么能如此小视天下英雄!”
朱厚照佩服地道:“对,师父就是太矜持了。”
第七十一章:太保被坑
香nèn的羊肉和马奶酒下肚,柳乘风的肚子里暖呵呵的,用湿巾抹了嘴,身边的朱厚照疲倦地伸了个懒腰,对柳乘风道:“师父不是说要做生意吗?现在这生意如何了?”
朱厚照这个人虽然糊涂,却也不是一个拿了钱出去无动于衷的人,表面上疯疯癫癫,其实一直惦记着柳乘风的大事业,他现在多半还指望着拿这两千两银子出去,赚得四千、五千两银子回来。
柳乘风喝了一口马奶酒,说起他的生意经也来了劲头,这是他在这时代第一次做生意,事实上柳乘风也需要一笔钱来周转,虽然只是个百户,可是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的是,百户所那里每个月虽然可以拿个几百两银子,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只有自己名下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柳乘风沉吟了片刻,对朱厚照道:“生意的事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场地、工匠也都齐备,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打开局面。”
“什么叫打开局面?”朱厚照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柳乘风问道。
这一双清澈的眸子,让柳乘风一下子有些恍惚,谁都想不到,这双眼睛的主人就在不久前还差点要了柳乘风的命,柳乘风深吸一口气,心里想,千万不要被这家伙的外表méng骗,对这个家伙要小心。
柳乘风又想了想,解释道:“这就和行军打仗一样,开战之前,非要擂鼓助威壮壮声势不可。”
这句话浅显易懂,朱厚照明白了,心里想,原来做生意也是这般复杂,他兴致不减反增,道:“师父要怎么样壮声势?有没有用得到本宫的地方?”
柳乘风笑呵呵地道:“当然要用你,我们是合伙人,殿下又精明能干,这生意怎么能少了殿下来帮手?”
柳乘风口舌如簧,让朱厚照立即jī动起来,一下子成为不可或缺的部分,更何况还是柳乘风亲口说出,这句话对朱厚照的鼓励很大,朱厚照道:“师父要本宫做什么?”
柳乘风道:“王恕这个人,殿下认识吗?”
柳乘风提到王恕,朱厚照的眉头便皱起来,道:“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家伙,看着就心烦,经常板着脸训斥本宫,本宫当然认识。”
柳乘风心里偷笑,认识就好,他朝朱厚照挤挤眼道:“殿下想不想给他下个绊子?”
“绊子……”朱厚照的呼吸开始加重,打起了精神,疲态一扫而空,兴致盎然地道:“师父有什么办法?”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你来,我教你怎么做?”说着附着朱厚照的耳朵,低声密语几句,朱厚照犹豫道:“这……”
柳乘风板着脸,威逼利yòu道:“你不是说一向瞧他不顺眼吗?放心,只要你的事做成了,咱们的生意就成功了一半不说,还能瞧瞧他的热闹,何乐而不为?”
………………………………………………
晌午的北京城烈阳当空,这炙热的日头一出来,城内一下子清静了许多,各家的炊烟这时也升了出来,原本这个时候,便是脚夫、肩客、货郎也都不肯冒出头来,更别提各大衙门和大宅院里的老爷、富户了。
这时候,在空dàngdàng的长街上却有一顶轿子慢吞吞地扬长而过,这是一顶红尼轿子,除非三品以上的大员是不敢坐的,路边客栈腰间披着毛巾坐着长凳打盹儿的小二微微张开眼,看到这个架势也不由觉得奇怪,虽说这儿距离东宫不远,可是这个时候居然有大人物去东宫,却是鲜见得很。
抬轿的四个轿夫此时已是汗流浃背了,满头被汗水淋得湿漉漉的,大口地喘着粗气。
或许是路边的知了叫声吵得人心烦意燥,那轿帘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轿中传出些许鼾声,想必轿中的人也已经疲倦了。
轿子稳稳地在东宫外头停住,轿夫低唤一声:“老爷……东宫到了……”
轿子里没有动静。
轿夫又抵唤一声,轿子的人才威严地应了一声,从轿子里钻出来。
站出来的人五旬上下,稀眉长目,双鬓斑斑,这人一举一动之中,都有着一股让人不敢过份亲近的威严,那一双略带浑浊的眸子目不斜视,举步跨过了轿柄,便对身侧的轿夫道:“到这儿等着。”说罢走上东宫门前的白玉石阶,直入东宫。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太监迎面过来,朝这人嘿嘿一笑,道:“王太保好,殿下正等着您呢,请太保速速去书房。”
王太保便是王恕,王恕的身份可谓超然,身为吏部尚书,自成一派,在朝中人脉也是不小,不但如此,他还是太子太保,虽说当今皇上重视太子教育,太子太傅、少傅、太保、少保、shì讲就有十几人,可是这个身份再配上吏部尚书就全然不同了,绝对属于无人敢惹的庞然大物,在朝中见了他不必行礼的,两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
王恕听了太监的话,脸上看不到喜怒,只是颌首点点头,便随着这太监一步步朝东宫深处去。
虽然一副漠然的样子,可是王恕的心里却是疑云重重,平时太子见了他如老鼠见了猫,便是有时来授课,他也是一副眼睛闪烁的样子,怎么今天却是转了xìng子,特意叫人下了条子请他来授课?
不过太子相召,王恕又怎么能怠慢?在吏部大堂接了条子便立即动身来了。他心里疑huò地想:“近来听说太子肯读书了,莫非是真的转了xìng子,一下子求学若渴起来了?”虽然觉得有点儿荒诞,不过王恕也只能往这个方向去想。
片刻功夫,那小太监便领着王恕到了东宫书房,东宫的书房与百姓家自是不同,占地并不比国子监诚心堂要小,步入进去,三面都是屏风书架,琳琅满目的经典古籍带着墨香,其收藏不下千本。
十几盏宫灯由小太监们提着,将这书房照的通亮,所有人都弓着身,大气不敢出,唯一昂着头的便是朱厚照,朱厚照正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抱着一本书朗读,见王恕来了,lù出满脸的笑容,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道:“王师傅。”
恕对朱厚照现在的表现觉得很满意,甚至这时候他突然觉得,太子长大了,方才自己进来的时候他非但在读书,而且见了自己也很知礼,太子这样彬彬有礼的样子,王恕只依稀记得在四五年前,太子还是稚童的时候看得见,那个时候的太子也是彬彬有礼,只是年纪越大,反而越来越刁蛮成xìng了。
“王师傅,我方才正看到了论语里仁篇,里头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要请王师傅指教。”朱厚照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显得很真诚,还不忘对身后的刘瑾道:“狗奴才,还不快给王师傅开盘坐!”
刘瑾搬来了椅子,王恕欠身坐下,道了一声谢,很是欣慰地道:“殿下有哪些不懂的地方,老臣自然为殿下解huò,不知殿下有哪些疑问?”
朱厚照便凑过去,说了几处疑点,这王恕乃是庶吉士出身,又是三原学派的领袖人物,这些问题对他自然是小儿科,连迟疑都没有,便滔滔不绝地为朱厚照讲解起来,朱厚照只有点头的份,有时还不忘道:“王师傅说得真好。”
到了这个时候,王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太子果然长大了,已经有了储君的气象。”接着便是心潮起伏,大是欣慰。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朱厚照学得差不多了,便叫人看茶,对王恕笑呵呵地道:“王师傅,据说当年您科举的时候,中的是探花,名列三甲,在这满朝文武之中,这学问想必也是一等一的了。”
名列三甲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回忆的事,王恕听朱厚照这般说,lù出莞尔的微笑,谦虚道:“哪里,哪里,因缘际会而已。”
朱厚照却是板着脸,道:“这不是因缘际会,本宫知道,每三年一次科考,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要参加,应考者何止十万?能从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王师傅这大儒二字当之无愧。”
C!。
第七十二章:学而
王恕被朱厚照这么连吹带捧,顿时大笑,他虽是尽量摆出一副谦虚的样子,可是顾盼之间还是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这是他人生为数不多几次的风光,事后回想,当真是意气风发。
朱厚照见王恕大笑,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道:“本宫经常听人说,王师傅的文章写得很好,本宫这几日都在读书,却也觉得闷得很,倒不如请王师傅写出一篇文章来给本宫看看,好让本宫知道王师傅的才学。”
“写文章?”王恕先是愕然,随即不由失笑,自己的文章,这太子看得懂吗?可是话又说回来,皇上钦点了这么多东宫侍讲、侍读,也不见太子去求他们的文章,自己若是拒绝,难免有点儿不近人情了。
王恕心念随即一动,道:“好,拿笔墨来。”
这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朱厚照身边的刘瑾听到王恕的话,笑嘻嘻地去书桌取了笔墨到王恕的桌案上,道:“请大人用墨。”
王恕也不多言,沉吟片刻,随即开始动笔,这一动笔,就有点儿收不住了。
他是三原学派的领袖人物,三原学派与其他学派大大不同,这学派虽是以地方为主,并非官学,可是对程朱理学进行了质疑甚至直接的推翻。
虽然三原学派也是儒学的一种,可是在这个时代已经属于是离经叛道了,大明的儒学正统是程朱,既所理学,理学发展已有四五百年,再加上官方的认可,早已深入人心,而三原学的许多言论却与理学大相庭径、背道而驰,所以王恕虽然累官到了吏部尚书、太子太保,可是在学术上却是孤立的。
他的文章并不经常示人,今日答应给朱厚照写一篇文章已是非常难得的了,王恕的文章多以批判理学为主,推崇尽心、知兴,他本就是大儒,写起来得心应手,片刻功夫,一篇洋洋洒洒数千言的文章就算做成了。
王恕吹干了墨迹,看了看自己的文字,心里颇觉得得意,所谓文由心生,就算他要刻意掩藏,尽量地不去批判理学,可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对理学的思想进行了些许暗讽,他搁了笔,心里倒是隐隐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影响到这大明朝的储君,可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有些不妥。只是方才朱厚照大大地吹捧了他一番,令他有点儿飘飘然,这时候就算是想把文章收回去也来不及了。
不过是一篇小小的文章而已,就算是让其他的人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王恕心里这样想,其实他还真不怕有人为难,如今他贵为吏部尚书,又怕谁来?
王恕心中这样一想,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对朱厚照道:“太子殿下,文章做成了。”
朱厚照连忙围到案牍边来看,可是文章好不好,他还真没有什么品鉴能力,只是一个劲地叫好,王恕捋须笑道:“这一篇文章,权当是老臣进献给殿下闲来翻看的,殿下若有空闲,可以好好琢磨这文章中的话。”
朱厚照笑道:“王师傅要将这文章送给本宫吗?”
王恕道:“这是自然。”
朱厚照倒像是生怕王恕反悔似的,连忙叫刘瑾将文章收好,一面称谢,惹得王恕不由暗笑,方才还说太子长大了,可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稚气未脱啊,他不知该哭该笑,眼看天色不早,道:“老臣今日先告退了,要去吏部大堂里看看,这几日要敲定功考簿,老臣抽不开身来,殿下什么时候还有疑问,便下条子到吏部就是。”
朱厚照道:“本宫知道了,刘瑾,快送王师傅。”
一直将王师傅送走,朱厚照不断地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长吐了一口气道:“快,备车马,去烟花胡同。”
……………………………………
柳乘风所选的场地距离百户所并不远,烟花胡同寸土寸金,自然是不能去租凭地方去做邸报馆的,不过附近两条街也都在百户所的管辖之下,再加上这里摆字摊卖字画的读书人多,租凭也不贵,柳乘风便把地址选择在了这里。
从昨天开始,陈泓宇便带着人领着工匠搬了印刷的器具到了这里,这里与其叫做铺面,倒不是说是个大宅子,前堂用来做门脸招待之用,里头还有厅堂若干,除了用来做工坊,其余的要嘛是给文编、审校的读书人用来做书房,再有几个就是堆放些杂物。
几十个工匠和读书人都已经在这儿集合了,柳乘风一一和他们打了个照面,这报馆暂定的主编叫邓文,邓文也是个秀才,才气有一些,就是运气差了,屡试不中,再加上家境贫寒便不得不改作其他营生,曾教过馆,也做过些生意,所以脸上虽然有几分书卷气,可是双目闪动之间,也有几许市侩之气。
邓文乖乖地给柳乘风这东主行礼,柳乘风对他抱之以笑容,道:“邓先生不必多礼,邓先生的才干,柳某人早就得知,今日能请你来主持大局,这就好极了,想必这邸报的操作,邓先生已经知道了吧?”
柳乘风要顾着公务,不可能对报馆事无巨细都过问,所以邓文这样的儒商掌柜必不可少,这邓文是柳乘风花了大价钱挖来的,柳乘风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不过花说回来,柳乘风也不怕邓文学了他的绝技去,能在这大明开报馆的,背后没有后台,左右没有人支持,谁有这个胆子?柳乘风现在拉了太子入股,自身又是锦衣卫,国子监那边的清议又能暗中地鼓动一下,一个是皇室太子,一个是天子亲军,一个是士林清议,要办成报馆都是缺一不可的,否则一不小心,就可能酿成大祸。
邓文第一次见东家,早就知道这东家是个愣头青,还是个惹事精,只是不知柳乘风居然如此年轻,他暗暗看了柳乘风一眼,见柳乘风一脸的书卷气,身上穿着飞鱼服,腰间挎着刀,又显出了几分英武,邓文心里不禁说:“怪哉,这样的人物也来做生意?这倒是奇了。”
邓文朝柳乘风笑笑,道:“东家说哪里话?太客气了。报馆的流程,邓某已是熟稔了,由几个编辑去收稿,收稿之后再由人校对,最后邓某来定夺,由工匠印刷,待印刷成文,便发放出去,由人去贩卖。”
柳乘风颌首点头,不由笑道:“大致就是这么个流程,可是这里头的细节,还要邓先生去琢磨,不过这几日咱们就要把第一期赶制出来。”柳乘风顿了顿,随即从袖中掏出一沓纸来,道:“这里有不少国子监博士、监生的文章,可以请邓先生先看看,选一些好的登载进去,不过头版要留着,待会儿有人把头版的文稿送来。”
国子监博士、监生的文章……
邓文有点儿吃惊,接过文章之后,略略看了几眼,就知道柳乘风不是吹牛,这些文稿水平都不差,都是上乘的佳作,只是不知柳乘风是怎么弄来的。
其实邓文哪里知道,能把自己的文章印刷为字广为广播,本就是读书人的心愿,柳乘风正是抓住这个心理,再趁着自己与秦博士的交情,秦博士先打了头,那稿子便如雪花般地送来了。
再加上文章若是选用,报馆还给稿费,虽然不多,对不少贫寒的监生也是雪中送炭,所以这国子监里已是炸开了锅,只要能把自己的文章送入这读书人的邸报里,这就等于是名利双收,自然都是一鼓作气,人人争先恐后。
柳乘风又笑着道:“你看看后面几篇,若是只刊载读书人的文章未免也太索然无趣了一些,后面几篇都是柳某人想出来的一些小故事,第一期的故事由柳某人来写,但是以后得是招募几个擅长写故事的人来了,不过这事儿多不急,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打响第一炮,要让这京城上下的人都知道咱们的邸报。”
邓文迟疑了一下,道:“这报馆是否取个名字更好一些?”
柳乘风呆了一下,不由无语,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咒骂自己:“我是猪啊我,忙前忙后的,居然忘了取名,这只怕要滑天下之大稽了。”他随即一笑,道:“哈哈……其实名儿我早就想好了,只是想试一试邓先生而已,想不到邓先生慧眼如炬,居然一眼便看破了我的小把戏,果然不愧是心细如发,好,好得很,我没有请错人。”
邓文谦虚地笑了笑,随即又问:“只是不知该取什么名字?”
柳乘风一时膛目结舌,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话道:“就叫学而如何?”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这学而二字,既应了报刊的主要作用,另一方面,学而也是论语第一篇的开篇,颇有点儿起点的味道。
……………………
推荐好友的《极品混乱时代》,主角重生为大明朝左丞相胡惟庸的独子,开始一段精彩而传奇的人生。
第七十三章:卖报 卖报
报馆的后院里,工匠们开始忙活起来,字模都是现成的,不过这是活字印刷,要印刷之前,还得排版,再刷上油墨,准备好纸张。
邓文那边已经开始校稿,挑了十几篇的文章和故事,便交给工头,工头开始排字,这样的工序很耗时间,没有三四个时辰也做不完。好在工匠都是高价请来的熟手,做起事来倒也井井有条,柳乘风只需坐在边上喝茶就是。
又过了一会儿,朱厚照便来了,当柳乘风接过王恕的文章,仔细端详了片刻,不由拍着大tuǐ,道:“好一个jī昂的文字,要发财了。”
人家文字jī昂,却和柳乘风发财有关系,围在柳乘风身边的人都是一头雾水,柳乘风掸了掸手上的文章,将邓文叫来,交给邓文道:“头版就印刷这个,一个字都不要更改,署名是吏部尚书、太子太保王恕王大人。”
邓文看了这文章一眼,脸sè有些不太好看,他是学程朱学的,对王恕的文章很感冒,不过他毕竟是商人,知道在商言商的道理,应了一声,便去吩咐人校对了。
“师父,咱们这邸报什么时候能印刷出来?”朱厚照精神奕奕地问。
柳乘风道:“明日能出第一版,先印两百份试试水,咱们先不急,若是卖得好,就再加印。”
朱厚照不由担心地道:“师父,印这么点儿纸片就能挣银子?”
柳乘风道:“一定能赚,不但能赚,还能大赚,往后殿下若是没银子用,就吃这报馆的分红就是了。”
听了柳乘风的话,朱厚照眉开眼笑,他虽然贵为太子,可是每个月的银子都是固定的,换做其他的太子倒也罢了,内库拨出来的银子总是足够开销,可是朱厚照却是花银子如流水一样的人,没钱的时候就只能向自己母后讨要了,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去得多了总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他一向自认自己已是男儿大丈夫,世上哪里有男子汉大丈夫还向母后讨要的道理?
若是报馆这边真的能赚钱,这就等于是给朱厚照一个源源不断的钱袋子,往后再也不必为这些事发愁了。
柳乘风心里也在笑,朱厚照这个人,他多少已经有了点儿了解,这个人脾气古怪不定,自己这个詹事府洗马单凭那空xué来风的所谓王八拳是不成的,早晚也有被识破的一天,要想拉拢住这太子,就要与他有共同利益,若是报馆开成了,只要这太子殿下还缺银子,就得仰仗着他柳乘风。
而且报馆毕竟是一个犯忌讳的事,没有坚强的后台做后盾,这生意要做下去也不容易。
等了一会儿,第一份学而邸报总算印了出来,邓文亲自拿来给柳乘风看,柳乘风看到这油墨印刷而成的文字,不由得有些jī动,这一笔生意对自己事关重要,他一字字地从头版开始看下去,一直看到最末版,这时代的邸报和后世的报纸虽然相差甚远,油墨有许多不清晰的地方,可是这份邸报,却已经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了,甚至在印刷和纸张上,比市面上的其他书籍要好得多。
邓文看了柳乘风一眼,对柳乘风道:“东家,一份报纸打算定价多少?”
柳乘风心里早有计较,现在这报纸并不是供应给寻常人,真正购买的以读书人为多,说得难听一些,就是奢侈品,正如这时代的书籍一样,价格自然不能低,柳乘风想了想,道:“五十文,不能低了!”
…………………………………………………………
一大清早,位于文庙的青云茶肆已是高朋满座了,与那些寻常的百姓不同,这时候天sè虽然大亮,可是寻常的人起得更早,开始为生计奔bō;可是对这里的常客来说,这青云茶楼一面靠着文庙,一面与不远处的各衙门群落相邻,国子监距离这里也不过两柱香的时间,是最清雅的所在,不少读书人闲来无事的时候总是会来这里坐坐,也不必刻意邀上朋友,到了这儿,往往都有几个面熟的,大家凑在一桌,饮茶谈玄,亦或是文思泉涌时,脱口出几句诗词,以助茶兴。
这里的茶博士也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知道能进这里来的都是清贵的秀才、清客,虽说不至于一掷千金,可是身份却是与众不同,多少都有点儿傲气,茶博士们一见有客到,就会笑呵呵地提着茶壶过去,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会lù出市侩的笑容,只是问一句要些什么糕点,待客人点了糕点,便从容而去。
对书生,茶博士已有了自己的办法,越是阿谀,反而被他们瞧不起,不卑不吭,虽然同样遭他们漠视,却不会导致人的反感。
这里与其他闹市比起来,要清静得多,就算是坐在这儿的茶客,也都尽量地不弄出声音,低声交谈,等到文庙那边的钟鼓传扬出来,此时已过了辰时了,茶客也开始越来越多,尤其是在这二楼的雅座,一个个茶客默默的鱼贯进来,随即目光一扫,寻到几个面熟的朋友,便大剌剌地走过去,相互作揖示意,再寻个椅子就坐。
不过这茶肆也并非是什么时候都这般安静,一盏茶功夫过去,从楼梯间里上来一个摇着白扇、身穿道服的干瘦老人时,几乎所有的茶客都被这人的目光吸引,随即,一个个人站了起来,纷纷朝这人作揖,闹哄哄地道:“松山先生好兴致,今日也来饮茶吗?”
“先生不在内东城的清馆谈玄,今日怎的有这雅兴来这等地方。”
“先生好,学生有礼。”
……
这些人七嘴八舌,一个个笑容满面,可见对这叫松山先生的人很是佩服,这叫松山先生的只是朝他们颌首点点头,压压手示意大家随意,随后目光在茶座中一扫,寻了个空位置坐下,与他相邻而坐的几个茶客立即lù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一个去给他斟茶,另一个低声问候。
松山先生只是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口茶下肚,才显得兴致盎然起来,道:“这茶好。”说罢咂咂嘴,开始与身边的请客谈论起诗文来。
他妙语如珠,每每让身边的茶客叹服不已,一副受教状,令得远处的茶客纷纷侧目,再不肯彼此交谈了,多是竖着耳朵听这松山先生的话。
正在这时候,却是有个稚童上来,以往这个时候,也会有些乞讨、卖唱的人上来讨几个铜板,最稀奇的是这茶肆的主人居然并不驱赶,茶客们也早已习惯,泰然处之。事实上这也是此间主人招徕客人的手段之一,让一些不算太脏的人上去乞讨,也给了这些清贵茶客打赏几文钱让人刮目相看的机会,打赏了钱的请客赏钱拿出来,便自觉地有了光彩,连喝茶的劲头都添了几分。
这少年不过十一二岁,身上还算干净,乌漆漆的眼珠子在人群中转了转,带着一种深谙世事的机灵。不过这少年竟是没有乞讨,他的身上披着一个大袋子,咳嗽一声之后,少年扯开了嗓子道:“新鲜出炉的学而邸报,国子监秦博士亲自撰文,更有国子监学子的文章,五十文一份,要买的请快。”
这少年这么一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少人不禁皱起眉来,连那松山先生也都闭上了嘴,淡淡地朝这少年瞥了一眼。
邸报这东西,大家都知道,看过的人也不少,都是朝廷最新的圣谕以及官员升赏、责罚的新闻,有时还有礼部的一些训诫,可是学而邸报是什么,大家却是一头雾水,更何况五十文一份,这就有点儿离谱了,毕竟五十文的价值不低,便是猪肉也能买上七八斤,就这么点儿小纸片,跟邸报一样的东西,也能卖这么高的价?
不过方才这少年提及到国子监,倒有一些人动容了,国子监乃是大明至高学府,里头的大儒自是不少,就比如那秦博士,也是京城之名的大儒之一,文章这东西有的人弃之如敝,可是对这些读书人来说,在这信息贫乏的时代,若是能看到一些大儒的好文章,是很受益匪浅的。
只是……五十文还是太贵了,大多数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表示并不感兴趣,却也有人开始犹豫起来,心里正在取舍着什么。
C!。
第七十四章:一报难求
“来一份。”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朝那卖报的少年唤了一声,少年立即从大袋子里抽出一份墨香浓郁的报纸来,报纸一份五张,摆在了的这人的面前。
这书生喝了口茶,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略带几分得意地开始阅读起来,看到头版的时候,不由咦了一声,眼睛不由一亮,忍不住道:“原来吏部尚书王恕王大人也有文章。”
吏部尚书在大明朝绝对是朝廷里的前五号人物,说是位极人臣也差不离了,看了他的文章,管中窥豹就能知道他的秉性。能摸清这吏部尚书大人的性子,对这些有意科举之人实在莫大的好处,所以当这书生喃喃一念,更有不少人伸长了脖子。
被这么多人瞩目着,书生的脸上泛出些许红晕,于是干脆念了起来:“圣人卒,墨子兴,孟子攘臂而起,力辟杨墨……孟子言性善,宋儒亦言性善,实则宋儒之学,非孟子也,曰:孟子之学,不损伤我字,宋儒之学说,损伤我字……”
“砰……”念到这里,非但那书生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已有人拍案而起了。
这篇文章道理再清楚不过,是打着孔孟的旗号反宋儒,责骂宋儒禁欲,理学所谓存天理、灭人欲便是这王恕批判的目标,于是把孔孟搬出来,一句孟子之学不损伤我字,宋儒之学说损伤我字便是这文章的精髓。王恕虽是反宋儒,其实真正要反的,却是理学,理学本就是所谓的宋儒开创,传到现在已有数百年,枝繁叶茂,树大根深,所以这书生念到这里,方才还想听一听王恕高论的书生已是纷纷拍案而起,叫骂不绝了。
“曲解经典,无耻之尤,这样的人居然位居衮衮诸公之上,也是百姓的福气吗?”
“早就听闻三原学妖言惑众,今日听了,才知道竟是惊人骇俗到这个地步。”
“来,拿份那什么学而报来。”
“我也来一份……”
“还有我……”
这时候在场的人倒是肯慷慨解囊了,说穿了,大家都是看这王恕发言不爽,可是你要反驳人家,要骂人家,也不能对着空气去骂,要骂,就把报纸买下来,对照着他的文章,逐条来骂才成。
于是一时间所有人纷纷朝那卖报的少年涌去,报童想必不曾想到生意会这么好,这时候也不能思考了,忙不迭地收钱卖报,顷刻之间,三十份报纸便一扫而空,还有不少没有买到的,不由捶胸跌足,义愤填膺地责问:“为何卖他,却不卖我?真真岂有此理!”
买了报的人,都是坐下来逐字逐句地看,看到愤怒处,又是破口大骂,或者心里在琢磨,该如何引经据典来反驳这悖逆之词,于是有人红着脖子叫嚣,也有人皱眉百思不解状。
那松山先生,报纸还没有买,就有人送到他的面前,松山先生显得宠辱不惊,捋着胡须阖目看着文章,这茶肆之中,可以算是最冷静的。
这松山先生也姓王,叫王碧,乃是京师的理学大儒,早年层做过官,后来辞官隐市了,在士林之中影响不小。王碧心里头清楚,三原学刊载文章在这报纸上,笑骂由人,别人骂骂也就是了,可是自己却是要反驳的,不但要反驳,还要逐字逐句反驳过去,要让人痛快才成,否则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清誉,只怕要毁于一旦。
名士就是如此,别看平时人前人后的风光夺目,处处受人尊敬,可是遇到了事,就非要挺身而出不可,别人可以做缩头乌龟,唯独他王碧不成。
文章只看了一半,王碧心里就开始琢磨了,等看到末尾的时候,肚子里已经开始打了腹稿,整个人如痴如醉地呆坐了一会儿,才大叫一声:“拿笔墨来。”
茶肆中的读书人一听,知道松山先生要写文章了,于是一个个激动起来,有人忙不迭地去拿笔墨,更多人朝王碧这边拥簇过来,等到笔墨纸砚送上来,王碧开始提笔蘸墨,随即笔走龙蛇,在众人的灼热目光之中,片刻功夫便写出了一篇文章。
“好……嬉笑怒骂,都在松山先生UU小说,骂得好,写得痛快。”
“那姓王的以为自家是吏部尚书,就敢小视我天下理学才子,今日让他见识见识松山先生的厉害。”
王碧抛了笔,却是显得风淡云清,用着淡淡的口吻道:“这什么学而报是什么东西?去打听打听,把这文章送过去。”
………………………………………………
不只是青云茶肆,几乎所有读书人聚集的地方都沸腾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当这消息传开,不但王恕被人记住,连学而报也一时之间成为热议的话题,为了这个,连国子监里头也是争议不断,王恕身为吏部尚书,倒也有不少替他奔走的人,再加上三原学在陕西学院深入人心,有人骂,自然也就有人维护,各种争吵接连不断,同时也是闹得洛阳纸贵,两百份学而报顷刻间销售一空。不少人仍在四处求购,以至于市面上的价格从五十文涨到了三百文以上。对有功名的读书人来说,这点钱算什么?紧要的是那王恕出格的言论,紧要的是与同窗好友清谈时,人家谈及三原学或者王恕时,你能接得上话。若是别人说一句学而报,你却是吱吱呜呜,不知何谓学而,多半就要被人耻笑了。
柳乘风从百户所值堂下来,便忙不迭地往报馆去了,邓文已经告急,灰头土脸地见了柳乘风第一句话便是:“东家,现在加印来不及了,到处都是索求学而报的,两百份已经销售一空,就是再加印五百份一千份只怕也不够。”
柳乘风想了想,道:“不必加印了,准备校对第二期吧,咱们就弄饥饿销售的法子,读书人的钱跟捡的一样,咱们越是吊他们的胃口,他们就越有兴致,邓老兄,实话和你说吧,咱们卖的不是报……”
“不是报……”邓文一头雾水。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咱们卖的是概念,是文化,什么叫文化?文化就是你想买都得求着咱们,要想看咱们的报纸,得大清早起来排好队,花寻常人一天、两天甚至一个月的饭钱哭着喊着来买咱们的报纸。”
邓文目瞪口呆,他也是做过生意的,还从来没有听说这样卖东西的,不是都说做生意要逢人三分笑,好好伺候着客人的吗?怎么到了这东家的口里,倒像是客人要哭着喊着被你踹几脚也不肯松手一样?
不过这生意怎么做是东家的事,亏了也是东家,邓文也不便多问,道:“东家的意思是第一期只印这么多,不再加印了?”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就印这么多,收稿的事怎么样了?”
邓文眼睛一亮,道:“报纸卖出去三个时辰不到,就送来了不少稿子,东家到我主编房去看看。”
柳乘风到了主编房,所谓主编房其实就是个小办公室,里头一累累的文稿,邓文抽出了一沓来请柳乘风过目,心里不禁有点儿震惊:“竟是送来了这么多?”随即开始走马观花似地看了起来,这里头的文章几乎全是驳斥三原学的,柳乘风看了文章的署名,问了邓文这些人的背景,写文章的人有名士、有大儒,还有言官翰林,什么人都有,柳乘风不由眼睛一亮,效果果然出来了,柳乘风道:“你在里头挑一些言辞犀利些的,越犀利越好,若是一些声名大的大儒、名士也可以挑一些,至于言官、翰林就不必了,想要自己的文章登报,最低也要是翰林学士或者六部侍郎的身份,其他的……”柳乘风很倨傲地背着手笑了笑道:“不必理会。”
邓文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柳乘风又吩咐道:“下一期印五百份,不过价钱要提一提……”柳乘风的目光闪烁着极少有的市侩,呵呵一笑,随即风淡云清地道:“就三百文吧,暂时先定这个办法,先把人的胃口吊起来,你等着瞧,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七十五章:花样式骂街
第二天,不少人起了个大早,秀才、士子们装作无事的样子仍旧去茶肆、清馆,今日他们来得出奇的早,一个个表面上若无其事,可是眼神却显得有点儿神hún不属。
这些清贵人与寻常的小老百姓不同,他们不必为生计奔bō,每日要做的无非是吟诗作对、风花雪月而已。学问的事是他们最看重的,尤其是他们几十年来读的道理更是不容置疑,可是现在,却有人大张旗鼓地宣扬三原学,这就让人有点儿义愤填膺了。
事情当然没有结束,谁都知道,现在大家议论得最多的就是各大名士的反击,那吏部尚书王恕如此悖逆经典,自然有人tǐng身而出,只是不知道名士、大儒们会如何反驳他的奇谈怪论罢了。
如此一想,所有人都生出了些许希翼,都想看看今日的报纸,想看看又会有什么高论。
只是有了昨日的经验,大家才知道这报纸居然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到,不知多少人为了看看那王恕的荒谬无稽之谈而愿意以两倍、三倍的价钱去搜购,在许多人心中,若是能捧上一张报纸在茶肆中端看,也是一件体面的事。
别人没有的,你有;别人索求不到的,你能得到。这就是面子,是非凡。
今日在这茶肆中,也有几个读书人拿着昨日的报纸开始装模作样地看着,他摆出这个架势,立即引来不少人的侧目,有的人只知道王恕胡言乱语,却不知道王恕的文章到底写的是什么,看别人热烈地讨论,自个儿却是两眼一抹黑,总觉得有那么点儿无从出口的尴尬。所以这些人一见到有人捧出报纸,立即笑吟吟地走过去,或是借阅,或是求购,耳根子都红了。
“若是这报纸今日还出,非要买上一份不可。”许多人的表情如一泓秋水,心里却都是打定了主意。
辰时过去,楼梯口又传出脚踩的咯吱声,这声音和寻常的茶博士以及茶客不同,脚步踩得很重,所有人听了,纷纷都支起了耳朵,报童来了,仍旧扯开嗓子:“卖报了,学而报第二版,当代大儒王碧撰文,此外还有尤文胜、赵茗……等名士也有文章……”
他叫到一半,许多人连斯文都顾不得了,纷纷道:“来,我这儿来一份……”
“我……我要一份……”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起来,喧闹到了极点,那报童反而不知送去给谁了,继续道:“三百文一份,要的赶早。”
有人不禁怒道:“昨日还是五十文,怎么今日就是三百文了?”
这报童早就有了说辞:“诸位,这邸报都是请许多大儒和名士撰的文,报馆是要出润笔费的,这些老先生难道能拿几百文来打发?咱们大明的学问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这样一说,那先前盘问的人立即哑了火,学问怎么能不值钱?他若说个不字,只怕立即被口水淹死。
虽然价钱涨了,可是在座之人大多数都是身家丰厚之人,倒也不在乎这么点儿钱,只是一心想看看那些文章是如何反驳王恕的三原学说。
顷刻之间,这报纸便倾销一空,方才还在犹豫的人,这时候只有后悔的份了,至于那些买到了报纸的,一副得意洋洋地看着报,摇头晃脑如痴如醉的样子,真真是让那些买不到报纸的羡慕得肠子都悔青了。
“小兄弟,这报纸还有没有?能不能去你们报馆再取一些来,四百文我也要。”
那报童要走,却被人拦着追问。
报童皓齿一笑,道:“各街的报童都定了数的,一张不多,一张不少,今日的是卖完了,莫说是我这儿,便是报馆也没有了存货。”
说罢,便蹦蹦跳跳地下了楼。
下手迟了的,听到报童的话一时无语,想不到这报纸竟是紧俏到这个地步,这时候又不好厚着脸皮去向别人借阅,只好闷着头喝茶。
那些看了报纸的人也恰在这时叫起了好来,一个端着报纸的人道:“痛快,痛快,松山先生果然是天下名士,这几句骂得好,痛快淋漓,这样的文章,这样的犀利之笔,真令人不得不叹服。”
另一个拿了报纸的也不由拍案,附和道:“好,好,好……”
他们看得手舞足蹈,边上没有报纸的却更觉得百爪挠心,只恨不得把脖子伸过去,看看痛快在哪里,又好在哪里。
……………………………………………………………………………………
吏部为六部之首位于**东侧,与礼部相邻,平时这里本就是门庭若市,下头衙门来请示的,还有批示的条子要送出的,内阁那边旨意颁发的,更有不少到京的外官跑门路的,进进出出的人流宛若庙会一般。
距离这里不远的,都是一些大宅子,不过大宅子里却不是住着公侯,而是一些富户的产业,这些富户倒不住在这里,却是将这儿都租凭出去,留给那些跑官的人住,临街又有许多酒肆和青楼,也都是用来迎来往送的,若说烟花胡同是京城油水最丰厚的所在,那这吏部附近的一些街道也敢称第二了。
据说有不少的封疆大吏,都打发了家人在这儿租凭了房子常住,专门与这吏部的大小官员打交道,为的无非是功考二字,可以说这吏部决定了许多人的荣辱,自然不能轻慢。
现在还是清早,不过人已是不少了,王恕的轿子按时到了衙门外头,轿夫小心翼翼地放下轿子,这衙门口立即有个门吏小跑过来,将轿帘子拉开,低声道:“大人请下轿。”
轿子里的王恕只是面如秋水一般地嗯了一声,从轿中钻出来,随即拉直身子,仰头看了这吏部两个金漆大字,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大剌剌地走上石阶,一步步走进去。
一部之首,位极人臣,正是因为如此,王恕早已养成了一张泰山崩于前而sè不变的面孔,昨日那学而报散布出来,王恕也听到了一些消息,不过也没有过于在意,只是今日进了部堂,王恕就感觉有点儿异样了。
平时那些下官见了他来,都是笑呵呵地过来见礼,偶尔有其他衙门过来传条子的,不管是生脸孔还是熟脸孔也都会笑呵呵地道一声大人早。今日虽然也有人来见礼,大家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可是大家的脸上却总是闪烁着某种怪异。
“出了什么事?怎么今日的人都是怪怪的?”王恕心里发出疑问,可是随即又打消了深究的念头,不便多问,直接到了正堂,寻了个耳室去喝茶。
这是王恕的生活规律,他办公的场所就是这耳室,若是有什么堂官踟躇不决的事,便会来这儿请示,而他偶尔看看朝廷的邸报,偶尔批阅下公文,极少去抛头lù面与人打交道。
王恕前脚刚坐下,后脚便有人脸sè铁青地来了,来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官员,穿着红sè官袍,戴着翅帽,一进来便跺脚道:“恩师,出大事了。”
王恕正抱着茶,眼皮儿只是微微抬起了一下,随即慢吞吞地道:“出什么大事?楚才,你太xìng急了,天塌不下来,再者说了,从前我是怎么教导你的?在这衙门里不要叫我恩师,要叫大人,国法与sī谊孰轻孰重,你会不知道吗?有什么话好好地说。”
这叫楚才的才不得不乖乖地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大人,随即道:“大人请看这个。”
楚才拿着的是一份邸报,只是这邸报与朝廷的邸报不同,王恕也不说什么,将这邸报接过来,笑道:“是什么事?竟是让你慌张成这个样……”话说到一半,就不再言语了,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邸报中的言论吸引,他的脸sè也开始越来越坏。
半柱香过去,王恕冷哼一声,随即翻开第二版,若说头版是骂他王恕,是诽谤三原学,那么二版、三版都是如此,只是骂的人不同,骂的花样不同,有的是旁敲侧击,有的是指桑骂槐,有的是引经据典了之后再放口大骂,有的干脆就质疑到王恕的德行了。
王恕的脸完全黑了下来,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只看到了第二版,就再也放不下去,只是他并没有jī动,只是抿抿嘴,随后将这邸报放到了身边的几案上。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