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母子情深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觉得太子这篇文章公诸天下倒也没有什么大碍。毕竟太子不学无术的事在大明已有不少人耳闻,甚至有言官痛心疾首地上书,现在将这文章发出去,也让大家看看太子并非是不学无术。
此外,这篇文章所书的是天家父子之间的亲情,今日宗室里闹出这种事,正好可以用这文章来弥补一二。
朱佑樘不由莞尔笑了,对柳乘风道:“柳爱卿说得不错,那就将这文章传诸天下吧。”
柳乘风继续道:“陛下,微臣倒是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将这文章刊载在微臣和太子殿下合办的报刊上?”
柳乘风刻意地加重了太子两个字,这意思很明显,学而报不是他柳乘风一个人的,你儿子也有份,大家一起发财而已。
既然已经决心散布出去,朱佑樘倒是不介意用什么方式,道:“朕准了。”
柳乘风心里大喜,今日殿上的殴斗,想必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遍整个北京喵城,毕竟这种事是百年一遇,再加上涉及到了太子和上高王,士林、市井最津津乐道的就是这种话题。
而产生殴斗的直接原因,就是文章上,上高王认为谢迁偏袒太子,而太子不服,才将这导火线引燃。
所以对所有人来说,要梳理出事情的原委,看看这谢迁到底是不是阿谀迎上,看这上高王是不是胡搅蛮缠,看太子是不是当真不学无术,最紧要的就是这两篇文章。只要看过了文章,一切都能了然了。
既涉及到了宫闱、又有宗室,还牵扯到了内阁大学士的品德问题,可以想象,若是在学而报上将这文章刊载出来,会引发何等大的反响;学而报的销量,正好可以趁着东厂的捣乱狠狠刺jī一下,一举破万,甚至是十万。
而柳乘风可谓一举三得,一方面,可以趁机大赚一笔,其次,也可以趁机把学而报的名气打出去,不只是京喵城,就是附近的府道也可以扩散。更重要的是,皇上既然准许,那么就等于默认了学而报的合法存在。这最后一点尤为重要,在这时代,天家的默许或者是支持,才是学而报立足的根本,否则一旦遇到问题,就极有可能夭折。
柳乘风嘻嘻一笑,连忙道:“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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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朱佑樘只有一个原配妻子,并无嫔妃,因而这后宫已是稍稍显得有些冷清了。许多后宫贵人的宫殿,如今都让给了没有子嗣的老太妃暂住,而且朱佑樘几次下旨意裁撤宫里的太监,又发还宫女出宫许配良人,往往住在这里显得格外的冷清。
不过坤宁宫与其他后苑不同,这儿是后宫三大殿之一,不管是阁楼亭榭,还是外头的假石树木,都修葺的极好,假石傍在小溪边儿,远处的漱芳亭在溪水中浮出倒影,郁郁葱葱的珍贵树木与阁楼、殿宇相映成趣,那通向正宫的白玉阶梯在阳光下极为刺眼,正宫的门洞、窗栏一溜儿打开,一片片阳光洒落进去,伴随着风儿,让这大殿多了几分爽快。
里头的陈设显得奢华极了,白玉镶边的屏风上画着花鸟,墙角是跪式的宫人铜像悬挂着宫灯,墙壁上悬挂着古琴、字画,一面墙上是一面帷幔在半空被微风吹拂的颤抖,帷幔之后是紫檀木的牙chuáng。
琴音传出,在牙chuáng的旁边,一个清瘦的背影玉指葱葱,拨弄着琴弦,她身穿着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的粉sè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着镶嵌珍珠玉钗。那俏生生的脸蛋上,微微拧起,似是随着琴音而惆怅委婉,又像是心不在焉的想着心事。
琴音乱了……
叮叮……
这刺耳的声音传到了榻上的一个贵fù耳里,贵fù不禁皱眉,柳烟眉儿蹙起来,带着几分埋怨的口wěn道:“朵朵,弹琴要静心,女孩儿家家,若是不能收敛心xìng,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弹琴的少女鹅蛋般的脸微微一窘,柳叶眉儿微微一挑,那眉下的一对大眼睛此刻也生出光辉来,清澈透人。少女道:“母后,嫁不出去便索xìng不嫁了,也省得离了宫,不能日夜与母后相聚。”
贵fù佯怒道:“这是什么话!”
少女咋舌,立即乖巧地道:“儿臣知错,儿臣方才静不下心来,是在想皇弟今日要与上高王他们比试文章,怎么一点儿音信都没有?”
坐在榻上的,便是当今的张皇后,张皇后虽然独宠宫中,可是平素却不见骄横,在士林中颇受美誉,都说张皇后秀外慧中,母仪天下。张皇后确实有几分气度,她微微一笑,道:“这是男人的事,你学你的琴便是。”
张皇后虽是这样说,可是凤目之中,也掠过了一丝忧sè,自家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知道?若是让太子去和人比打架,比飞鹰斗狗,或许还能有几分胜算。可是论起做文章,却是强人所难。太子今日的这次丑,算是出尽了。
少女在旁道:“母后,那宁王父子真是可恶,他们既是皇亲,父皇又好心请他们来,谁知他们如此不识趣。”
“这是朝廷的事,和我们无关,不管怎么说,宁王也是你的皇叔,你怎能这样议论他?”张皇后呵斥一句,可是眼中似乎也闪lù出憎恶之sè,儿子被人欺负,做母亲的怎么可能不担心?那宁王父子是可恶了一些,只是这些话,张皇后不想在少女面前表lù出来。
少女扶着琴弦,嘟嚷道:“母后太fù人之仁了,那个宁王算什么尊长?他但凡对我和皇弟有一分的爱护,也不会做出这等事,依儿臣看,父皇应当治宁王的罪,把他流沛到琼州去。”
张皇后不禁哑然失笑,道:“朵朵,你若是男儿,该有多好。”她发出一句感叹,似乎拿这女儿没有办法,继续道:“这样厚照就多了个兄弟,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少女tǐngxiōng道:“女儿难道就不好吗?巾帼还不让须眉呢!”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大口喘着粗气,道:“娘娘,公主殿下,大事不妙了。”
张皇后皱起眉,道:“好好地说话,慌慌张张做什么?”
“太子……太子殿下与上高王打起来了。”
“啊……”张皇后从榻上站起,怒道:“是谁借给上高王的胆子,竟敢打我龙儿?难道他就不怕治他欺君罔上之罪吗?”
那少女此时也站起来,道:“母后,咱们这就去看看。”
张皇后刚要点头,可是随即,她又沉默了,后宫不干政,这是祖训,虽说涉及到了太子,可是毕竟事发地点是朝议之所,有文武百官,有藩王、郡王,若是贸然过去,只会让人笑话。
张皇后道:“本宫不能去,来人,速速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随时来报。”
张皇后心神不宁地坐下,显得有些慌张了,对少女道:“母后是不是该去看看?若是厚照被那上高王打坏了,可……”
少女道:“母后既然想去,去就是了。”
张皇后旋即摇头,道:“不成,不成。”她不安地道:“若是过去,就怕有损天下的威仪。”
坤宁宫里,这一对母女已是变得六神无主了,一会儿说要去,一会儿又摇头,那少女也是时不时唤来外头候命的太监,问那去看情况的太监为何还不回来禀告。
过了一炷香,总算有太监来了,躬身行了个礼,还没开口,少女劈头就问:“太子如何了。”
“奴婢去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不过倒是打听了一些事来,一开始,是上高王和太子厮打,文武百官都吓懵了,连陛下也未反应过来,后来来了个叫柳乘风的锦衣卫百户,他冲过去,朝着上高王便打,宁王想要上去帮手,也被那柳乘风和太子打翻在地,陛下龙颜大怒,已是移驾正心殿,叫人抬宁王父子去治伤,一面又叫柳乘风和太子去正心殿说话。”
“柳乘风……”张皇后喃喃念了一句,不由道:“可是一个医生?”
“医生……”小太监呆了,随即道:“奴婢不知道,只是知道,他是个锦衣卫百户。”
张皇后道:“本宫有印象了,这个人是锦衣卫没有错,不过也会治病,陛下的病也是他治好的,本宫还听说,是他教太子读书?这个人倒是忠心,若不是他,这一次只怕厚照要吃亏了,本宫倒是要谢谢他。”
少女道:“母后,我也有印象,他是烟花胡同百户所的百户……”少女说到一半,顿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掩口。
张皇后便问她:“你如何知道他是烟花胡同百户所的百户?你此前认识吗?”
少女眼珠儿一转,甜甜一笑,道:“母后,儿臣也是听皇弟提及过一次而已,当时没留心,现在母后这么一提,儿臣倒是想起来了。”
张皇后便点点头:“原来如此。”
少女偷偷咋舌,一副后怕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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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皇上有赏
朱估樘不同,张皇后听到有人帮太子把上高王打了回去。一下子便笑颜逐开了。朱估樘是皇上,他所要考虑的既有骨肉至亲,也有利害关系。而张皇后只是一个母亲,为人母者,不患不慈,儿女的一举一动,都悬在心口上,不管她是皇后或是寻常百姓家,都无例外。
儿子在外被人欺负,做母亲的既是担心,又如剜心一般的心疼,以至于张皇后这样的人,在得知朱厚照与人厮打也不由乱了方寸。
现在总算有人出来替朱厚照出了头,张皇后哪里还顾忌太多?
“陛下召太子、柳乘风去正心殿为了什么?”
张皇后的问话,让小太监言辞闪烁起来:“启禀皇皇后娘娘,奴婢……奴婢……”
张皇后久掌后宫,自有自己的威仪,那丰腴的脸霎时变得冷若寒霜,冷声道:“你说!”
小太监立即拜倒,结结巴巴地道:“奴婢不知道,不过听正心殿的人说,皇上的脸sè不太好看,还说太子他们荒唐……”“这个老糊涂”张皇后气急了,不由破口大骂,可是随即,察觉朵朵还在身畔,自知失言,脸上不由微微一红,才道:“自家的儿子被人打了,却是偏帮外人,他不知道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有那个柳乘风,这般忠心之人,给他治了病,对天家也是有恩情的,现在护着太子,替太子出头,他为了顾全自己的名声,难道还要不问是非吗?朵朵……………”少女跃跃yù试,纤细白皙的手朝张皇后拱了拱,英武地道:“儿臣听令。”张皇后一摆长袖,道:“随母后摆驾正心殿”她的嘴角浮出冷笑,慢吞吞地道:“本宫倒要看看,谁敢要责罚太子和柳壮士。”用壮士两个字来形容柳乘风,只怕很不贴切至少那叫朵朵的不这样认为,心里说那一日他在烟huā胡同里倒是所向披靡,可是他的样子,哪里像什么壮士?瘦胳膊nèntuǐ的,一副书呆子的模样还差不多。
想到这里,朵朵不禁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宛若绽开的牡丹,连这殿中的怒气也被这春sè掩藏了许多。
朵朵一副认真的口wěn道:“儿臣听命,愿为母后做先锋。”
张皇后见她这副模样,不禁斥道:“好端端的女儿家,学什么大丈夫!叫你弹琴你心不在焉,这时候却是唯恐天下不乱了。”
朵朵的笑面上生出一抹红晕,道:“母后,贼势浩大,岂可再耽误军情?还是速速发兵正心殿宜的好。”
张皇后朝她摇头喃喃道:“你皇弟不让人省心,你也是一样。”她心里惦记着正心殿的情况,便不再做理会,匆匆带着朵朵一路往正心殿去,外头的宫人、太监见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皇后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一个个胆战心惊,便呼呼啦啦地拥簇在张皇后和朵朵身后,这队伍一下子壮大起来。
正心殿这边见到远处人头攒动,也是吓了一跳,站殿的大汉将军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大刀,几个太监迎过去,把人看仔细了立即拜倒:“奴婢恭迎皇后娘娘……”
其余人见了,哪里敢怠慢?这殿外数十个禁卫、宫人、太监三三两两地拜倒在道旁,纷纷道:“恭迎凤驾。”张皇后不做理会,寒着脸拉着朵朵的手,脚步匆匆地过去,抬tuǐ便迈入殿中,张口便道:“哪个是柳乘风?本宫听说咱们大明出了个忠臣,本宫心里头呢,倒是好奇得很,倒要来看看这义士到底是一番怎么的模样。”
她的这番言语,已是体现出一个女人的精明刚刚进来便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柳乘风是忠臣是义士是本宫自己人,陛下要如何,自己看着办吧。而保住了柳乘风,让柳乘风不受责罚,那么自然而然地,太子也就没有错了。
这叫围魏救赵,不过对柳乘风,张皇后虽然素未谋面,终究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不过等她进了这正心殿,却发现殿中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她,准确的说是,是朱估樘父子看着她,而柳乘风的眼睛只是在她身上稍作停留,随即落在那个叫朵朵的少女身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柳乘风虽然不是那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可是看一看,注目一下,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他的眼睛有点儿过于赤luǒluǒ,从头看到了xiōng脯,接着又目光下移,那锐利的眼神似乎撕开了朵朵的长裙,看到了一双修长晶莹的美tuǐ。
朵朵被这不怀好意的目光侵犯,轻咬嘴chún,狠狠地瞪了柳乘风一眼。
柳乘风收回目光,又变成了正人君子,心里说:“这小妮子好凶!”“原来是梓童来了。”朱估樘笑呵呵地握着笔,朝张皇后招招手道:“梓童来看看,朕的文章如何?与厚照的文章是不是彰显得宜?”
梓童,是皇帝对皇后的称呼,据说是因为汉朝美人卫子夫入宫,岁余不得见,涕泣请出。武帝则因夜梦“梓树”而幸卫子夫,从而得子,并立子夫为皇后。从此,皇后便称作梓童,即梓树下的美人之意。
张皇后呆了一下,先是看了看朱估樘,接着目光落在柳乘风的身上,看了柳乘风,一时也难以接受他就是那个保护太子的壮士,这个人,一身飞鱼服,面庞清瘦,目光清澈而带有几分灵气,只能用俊秀来形容。
“他就是那个柳壮士?”张皇后心里狐疑地想,随即踱步到朱估樘身前的桌案边上,这桌案上,一篇墨迹未干洋洋洒洒上千言的文章刚刚落成。
“陛下这”张皇后的语气便柔和得多,不过那个朵朵也探出脑袋来看,张皇后似乎觉得朵朵在外人面前的表现过于没规矩,便轻轻地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朵朵立即咬着薄chún一副痛楚的模样,乖乖地把头缩回去。
“你先来看看这篇文章就明白了。”朱估樘呵呵一笑,将此前朱厚照的文章给张皇后看。
张皇后一目十行地看过去,随即讶然道:“我家厚照长大了。”朱厚照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义道:“母后,儿臣早已长大了。”张皇后欣慰地看着他,见他安然无恙,也就安心下来。
朱估樘笑呵呵地道:“厚照与上高王殴斗的事想必梓童已是知道了,他们之所以起争执,为的就是这文章,柳爱卿的意思是,要为厚照正名,所以要将这篇文章刊载到报纸里去,朕也以为这个办法不错,也好让天下人看看咱们天家的纲礼伦常、父慈子孝。不过太子既写了一篇这样的文章,朕也打算写上一篇,这文章的题目便是“伦常,二字,与厚照的文章相互辉映。”
张皇后一听,立即明白了,自家的消息似乎有误,不由失笑道:“原来如此。”
朵朵咋舌道:“父皇这文章写得好。”朱估樘精神一振,道:“好在哪里?”朵朵脸上嫣红,支支吾吾地道:“嗯……嗯……”一副一时答不上来的样子。
柳乘风这时候凑趣道:“陛下的文章看似平淡如水,可是维护纲礼之心,tiǎn犊之情,尽皆跃然纸上,令人钦佩。”柳乘风心里却在想:“我能说个不好吗?说不准要掉脑袋的。”朵朵看了柳乘风一眼,见他帮自己解了围,一时不知该感jī,还是觉得这家伙另有所图。
朱估樘却是哈哈一笑,眉飞sè舞地道:“正是,正是,今日见了厚照的文章,朕算是明白了,文章未必要讲究用词,只要有感而发,情深意切,也能称为佳作。”
正心殿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显得有些闹哄哄的,朱厚照总算回过神来,叫人将文章收好,送到柳乘风的手里,正sè道:“柳乘风,………”柳乘风连忙道:“臣在。”
朱估樘道:“你殴打宁王父子,罪无可恕,却也情有可原,今日的事,足见你的忠心,朕甚是宽慰,再者,你调教太子有功,朕此前答应过你,要重重赏赐,今日你来说说,你要什么赏赐?”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却觉得有些为难了。按道理来说,你皇帝说给什么赏赐就给什么就是,你若是要给他官升三级,或者是赏个几百上千两黄金,也够他柳乘风生受了。可是现在反倒来问柳乘风,倒是让柳乘风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若说请皇上给个北镇府司指挥使当当,这是痴人说梦,一个萝卜一个坑,论资排辈也没你的份,就是索要一个千户,也似乎觉得有点儿恬不知耻了一些。可是要钱,似乎又太市侩,反正不管要什么,似乎都不妥当。
柳乘风深吸了口气,心里想:“到底要什么默要求既不能太过分,又要能恰到好处,而且还不能太市侩、太现实,显得自己太重名利。有了……”
柳乘风有了主意,随即正sè道:“陛下当真肯给吗?”
朱估樘哂然一笑,道:“你不说,朕如何知道能不能给?”!。
第一百零八章:宁王父子悲催了
众人见柳乘风当仁不让地要赏赐,都在猜测,柳乘风要什么。
柳乘风道:“陛下,微臣家中有一jiāo妻……”
柳乘风说到这里,朱佑樘和张皇后都不禁失笑,只听说别人称呼自家妻子叫糟糠什么的,这柳乘风倒是不客气,直接称呼自家女子叫jiāo妻了。
不过张皇后倒是颇为认可,她感同身受,若是朱佑樘唤她糟糠,她心里定然怫然不悦。
柳乘风继续道:“微臣在落魄时,是jiāo妻不离不弃与微臣共度时艰;若不是她,只怕微臣早已灰心冷意,微臣不要其他赏赐,只求陛下敕封贤妻为诰命夫人。”
为妻子求诰命,这事儿倒是新鲜,朱佑樘和张皇后都不由微微地愕然了一下,原以为柳乘风会要升官封爵,至不济,也会要些财帛才是。朱佑樘的眼眸不禁亮了起来,在这大明朝,fù人的地位毕竟低下,虽说不至于老婆如衣服,可是封赏时想起妻子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毕竟fù人只是从属,是陪衬,岂可舍本从末?
只是朱佑樘却是不同了,他虽是皇帝,却没有三宫六院,只娶了皇后一人,可见他用情专一,这样的人,对妻子既带着几分责任,又有极强的感情。虽说朝中衮衮诸公说起此事时,都认为皇上这样做不妥,不能开枝散叶延续皇室血脉;甚至还有人上书,要朱佑樘多纳嫔妃。对这样的言论,朱佑樘只是依然故我、一笑而过,他与张皇后的感情,岂是其他人看得明白?国事上他依赖朝臣。可是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有着自己的坚持。
而柳乘风请封妻子诰命,让朱佑樘立即生出几许亲近,更有几分知己之感,他扪心自问,若自己是柳乘风,也未必能做出这样的选择。随即,朱佑樘温柔地看了张皇后一眼。张皇后也是含情脉脉地看着朱佑樘,目光对视,却因为一个个小小锦衣卫百户多了几分热切。
张皇后道:“柳乘风,你当真只要这个赏赐?可不要后悔。”张皇后故意厉声来问,可是眼眸中分明掠过一丝欣赏。
柳乘风若说方才还有犹豫。可是这时候却是一点犹豫都没了,依稀记得,自己只是一个摆字摊的落魄书生,若没有温晨曦,自己又怎么会发奋起来?官,将来自己还可以再升,爵位,迟早也会有。财帛,自己可以赚。可是这诰命,柳乘风铁了心也要为温晨曦挣来,他咬咬牙,道:“决不后悔。”
朱佑樘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朕这就拟旨意,只是不知你的妻子叫什么?”
柳乘风道:“温氏。”
朱佑樘道:“来人。草拟旨意,柳乘风调教太子有功,敕其妻温氏三品……,不,二品诰命,直接从中旨发出,交由礼部。不得延迟。”
二品……
这一下柳乘风吃惊了,二品诰命,整个北京城,便是寻常尚书的夫人大多也才是三品而已,自己一个六品武官。妻子居然是二品夫人,这……这也太夸张了。
朱佑樘看出了柳乘风的惊讶,含笑道:“太子是储君,太子的教育是国家的根本,你督导太子便是大功一件,若你是要加官进爵,朕一个千户,也不是舍不得给的,不过既然是请封妻子诰命,朕就更不会吝啬了,夫妻是一体,休戚与共,你能懂得这个道理,朕也很高兴。在朕看来,孝是德行,可是夫妻能相濡以沫,也是德行,若是连妻子都弃之如敝屐的人,朕瞧不上,也不认为能恭谦忠孝。”
张皇后含笑道:“正是这个道理,你那妻子温氏,能寻到你这样的丈夫,能处处为她着想,真让人羡慕,什么时候把她领进宫来,让本宫见一见说说话。”
柳乘风忙道:“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朱佑樘又道:“你上次说,想随朕学行书?朕也曾应承过,往后每月月中午时时分便进宫来,朕提点一下你。”
柳乘风大喜过望,这句话虽然没说拜师,可是天子门生这金字招牌算是有了,皇帝的门生,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那种,这种荣耀绝对是举世无双,不知比敕封一个千户更要体面多少倍。
朱厚照在旁道:“我是柳师傅的门徒,父皇却又是柳师傅的师父,这……这……”
柳乘风心里大怒,这家伙来添什么乱?连忙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何必在意什么辈分?”
朱佑樘抚掌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朱厚照咕哝了几句,显得有些不服,他当然不能体会到柳乘风拜他父皇为师所求的是什么。柳乘风见朱佑樘没有改变心意,也就定下了神,心里暗呼好险。
朱佑樘随即又道:“待会儿朕还要请内阁几位学士来商量政务,柳爱卿,你且先出宫去,朕还有旨意,明日会从内阁颁发出去,你仔细着候命听旨。”
柳乘风道:“微臣告退。”他要走的时候,不禁临末看了那叫朵朵的公主一眼,见她柳叶眉微微蹙起,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柳乘风心里暗想:“这公主想起心事来?倒是颇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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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已到了正午,夏秋之交,天气燥热,连这光禄寺外头站班的几个差役,这时候都是懒洋洋的。
大堂里,有书吏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些冰块,拿铜盆装了,放置在屋里,又推开了窗,让风儿进来,给这不大的厅堂带来了丝丝凉意。
光禄寺是个清闲衙门,几乎所有的事都和膳食有关,宫里的膳食采购,或者是祭天祭祖时的供品都由他们管,看上去,似乎采购是个油水活儿,却不要忘了,真正采购的权利还是在宫里,有太监们把持,而这光禄寺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因此,在这儿的官员,要嘛是借着光禄寺做跳板的,要嘛就是打算养老的,至少在这儿养老做个闲官儿总比去南京的好。
今日朝议回来,光禄寺大夫带来了一个令所有堂官都吓了一跳的消息,上高王居然和太子打起来了。本来宗室之间的文章比试,大家本来也不算太在意,毕竟对这些千军万马考出来的官儿们来说,那些个宗室之间比试写文章就像是小孩儿过家家一样,可是涉及到了打斗,地点是紫禁城,人物是太子和上高王,这就非同一般了。
大伙儿本来就清闲,有事是坐在这儿瞎掰,没事也是坐在这里瞎扯,这么大的事,当然要议论一下,结果一追问,才知道原来这一场热闹是一篇文章引起的。
这事儿又干系到了谢迁身上了,谢迁是谁?名满天下的大儒,堂堂内阁大学士,内阁三驾马车之一,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上高王指责谢迁包庇太子,于是在这鸿胪寺里便有人争得面红耳赤,有人信誓旦旦地保证谢大人绝不会阿谀迎上,却也有人拍案反驳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谢大人此前虽然有风骨,可是进了内阁,却也未必还有从前那志气。
大家正争论得不亦乐乎,恰好一个书吏进来,大人们都顾及自己的体面,都闭上了口,那书吏拿了一份旨意的副本来,请那大夫过目,光禄寺大夫姓王,叫王文博,是这寺里的主官,他咳嗽一声,过目看了看,不由讶然道:“这一次,只怕宁王父子的打算是白挨了。”
堂官们听了,都是好奇,连规矩都顾不得,纷纷聚拢过去看,这一下,也立即明白了什么。这份圣旨的副本是发给礼部的,不过大明的规矩,圣旨发出去,指定了哪个衙门,可是其他的部堂,也都会抄送副本,算是打招呼。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目的只有一个,锦衣卫百户柳乘风的妻子敕封二品诰命夫人。
柳乘风是谁?不少人心里在问,却也有几个人知道内情的人,不由笑道:“这柳乘风就是王鳌的门生,此前还教导过太子读书,今日在殿中,就是这个家伙傻愣愣地冲上去随太子一起殴打宁王父子。”
许多人倒抽了口凉气,这个人……不简单哪!
且不说其他,皇上敕封柳乘风的妻子为二品诰命,已经表明了皇上的态度,这态度就是柳乘风教太子读书有功,这就是说,太子的学问有了长进,也即是说,上高王说谢迁偏袒太子是子虚乌有。另一方面,只给封赏,不给处罚,也正是皇上向天下人宣告,柳乘风这一次打得好,打得妙,深得朕心。
一篇小小的圣旨副本,就已表明了宫里的立场,也难怪王大人说宁王父子的打是白挨了,原本大家还在想,被打的毕竟是藩王,不管怎么说,陛下总要做个样子出来,对肇事者惩戒一下,谁是谁非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出一个样子出来,安抚一下诸位藩王。可是现在,连样子都不做了,这不是摆明着,给宁王父子摆脸子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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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答案呼之欲出
第一百零九章:答案呼之yù出有人不禁长吸一口气,瞪着眼睛悚然道:“宫里的意思莫非是要对宁王……”
“吴大人……慎言,这种事,岂是你我可以猜测的?乾坤独断皆在圣心,我们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吧。”光禄寺大夫轻轻抬眼,看着那说话之人,慢悠悠地道。
那姓吴的堂官谨慎地闭了口。
却又有人道:“陛下这道旨意为何走的是中旨而不发往内阁,不知又有什么用意?”
许多人沉默了,却有人道:“这个还看不明白吗?这件事牵涉到了谢学士,陛下不走内阁,便是想要保护谢学士,想想看,若是旨意过了内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内阁怂恿陛下下旨,现在这么做,虽有掩耳盗铃的嫌疑,却总可以平复一些清议。”
这么说,倒是令人能够接受,今日这件事实在太大,锦衣卫、内阁、东宫、宗室甚至是皇帝,哪一个摆出来都足以让人倒吸凉气的。可是偏偏,这些厉害关系的人却被一根线牵了起来,弘治朝是大明的一个分界点,若说在这弘治朝以前,大明的法令苛刻,可是到了弘治朝之后就开始松弛起来。商人们不必再避讳洪武皇帝的祖制,开始穿起了绫罗绸缎,官员们说话也开始没了遮拦,就是士人清流也逐渐开始登场,这是一个新的时代,至少从开化程度和社会氛围来说,大明在这个零界点开始反其道而行了。
所以虽然涉及到了皇室、藩王,光禄寺里的堂官仍在议论不休,争来争去,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那谢学士到底是阿谀迎上还是公允?其实要分辨也简单,问题就在太子的那篇文章上,本文字仅由贴吧友情提供。
若是太子的文章当真是出彩,胜那上高王一筹,谢学士就没有错,太子也没有错,反而是上高王无理取闹,至多太子心中不忿与他冲突而已。
可要是太子的文章并不出sè,谢学士却偏袒太子,上高王大叫不服,自然是理所应当,而太子居然还敢动武,这就有点儿不应该了,还有那个百户柳乘风,居然还敢冲上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人,那就更是锦衣卫中的败类,京城渣滓。
有人不禁道:“若是能看到上高王和太子的文章就好了,如此一来,我等又何须在这儿争论?”
众人纷纷点头,连光禄寺大夫王文博也不禁道:“只是可惜文章都留在禁中,去问谢学士,谢学士也未必会说。”
正在众人感慨良多的功夫,那一旁的书吏笑呵呵地道:“诸位大人,小人在外头,倒是听到一些流言,说是学而报那边明日会刊载上高王、太子的文章,还说连陛下也手书了一篇文章要刊载出来。”
“你为何不早说!”连王文博都不禁jī动起来,呵斥道:“是不是那个学而报?就是前些日子被东厂封了,此后又开禁的那个报纸?”
“是……正是。”
一下子,这光禄寺沸腾了,大家都是闲官,没事都要找出事的那种,如今这么大的事,又有了透过浓雾看清真伪的机会,大家自然不肯放过。
“据说学而报每日报纸都是定额的,不成,现在这消息只怕已经传遍京师了,得立即叫人先去报馆那儿等着,随时等消息,否则到时候兜售一空,岂不是可惜?”
“是极,是极,我这便叫人去看一看。”
“诸位大人。”那书吏又说话了,道:“小人还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学而报从明日开始敞开供应,据说这些天招募了不少工匠,便是供应整个京城也不成问题,所以倒不必怕像从前那样有价无市。”
王文博捋须道:“这消息可当真?”
书吏道:“小人只是道听途说,是不是真的却也分辨不清。”
有人道:“若是流言怎么办?依我看,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众人纷纷答应,都各自给家里递条子命人去报馆那边蹲候了。
这东西就是这样,别人有的你却没有,面子上说不过去,可以想象,明日那学而报会是什么样的盛况,毕竟这事儿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读书人既想见识一下太子的文章如何,又想看看谢学士到底是不是有失公允。富户们也都是抱着瞧热闹的态度,毕竟牵连到了大明至关紧要的几个人物,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关心?寻常的百姓要有谈资,也想见识见识此事的前因后果,用来做茶余饭后的吹嘘本钱。
不管是凡夫俗子还是位列朝堂的衮衮诸公,几乎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甚至于到了正午的时候,报馆已经被无数人堵住了,这些人大多数是各府的家丁,都是为主人们在这儿蹲着的,虽说这报纸还要明早发售,可是真要等到明早来,说不准整条街都会堵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挤进去。
这些人,都是准备了熬夜守候的,而且里头还不乏一些商贾,想要大批量地进一些报纸,到时候囤货居奇,甚至将它们运到各州府去发卖。毕竟这东西已是在京城流行,其他州府,尤其是江南一带也是富庶之地,附庸风雅和读书人多如过江之鲫,运到那里,只要宣传一下,不怕没人买。
而在报馆里,那从东厂放出来的邓文此刻站在主编室里,脸上还可以看到被拷打之后的伤痕,不过这时,他也顾不得其他,而是推开窗,看到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这人……未免也太多了。
虽然前几日的时候已经大肆招募了工匠,工坊也已经扩大,而一个时辰前,柳乘风也命人将三篇文章送来了,写了一封书信教他如何运作,可是随后出现的场景,却是让他误认为眼花了。
如此盛况,可谓一时无两,现在作坊已经开始日夜开工,数百个工匠从现在开始全部进入最紧张的时刻,奖赏也已经颁布出来,只要大家肯做到明天,便发放足额的赏钱,不过邓文还是有些怀疑,明日印出来的报纸能不能保证需求?
事到如今,只能拼了。
他召集了几十个编辑,二话不说去了工坊,开始帮工,几十台活字印刷的机器,已经有人将它们排好了版,工匠们飞快地用刷子上了油墨,随即开始印刷,印刷几次之后,再上油墨,一分一毫都不敢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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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拂晓,报馆外头的人还没有散去,不少人就地睡下,被鸡鸣狗吠声惊起,曙光未lù,天空yīn霾阵阵,伸手不见五指,不过这报馆门前,几盏灯笼却是悬挂起来,这是即将兜售的信号。
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各家府邸的家人这时候谨记着老爷、少爷们的吩咐,一定要将这报纸买到手不可,都是拼着命往前挤。至于那些商贾,想到这些报纸倒腾一下便能带来的利润,也是一个个红了眼,以至于这人头攒动地报馆前,呵骂声连连。
报馆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下子,所有人向前涌动,那报馆发售的人不由大叫:“不要挤,不要挤,人人都有。”
“来一份……”
“来一百份……”
“来三份……”
买到了报的,喜笑颜开,从人群中溜出来,便匆匆往自家去了,还有些商贾,更是挤出来,手里扬着几十份报纸,大叫:“六百文一份,新鲜出炉的报纸,再迟就没了。”接着这商人便立即被无数人围成一团,本文字仅由贴吧友情提供。
三百文的报纸,转眼之间就翻了一番,就这,还只是半柱香功夫兜售了个干净,那些卖完了的商人,心里不由暗暗顿足,早知如此,应当多买一些来卖才是,这时候还想挤进去,可是看到那人山人海的人流,不禁咋舌,便把这想法给打消了。
至于那些买到报的家丁,却是不敢停留,飞快地往自家的府邸赶,到了家门口这边,门房都来不及招呼,便犹如得胜将军一样冲进去。
光禄寺大夫王文博今日倒是不必去值堂,他清早起来,就在家里头等着消息,几个儿子,这时候也都在厅里陪他说话,这父子都是读过书的,对这件事都上心,已经打发人去买上几份了,也不知道顺利不顺利。
也不知喝了多少盏茶,外头传出兴冲冲的声音,那被打发去买报的家人大叫道:“老爷,老爷……买来了……买来了……”
王文博不由站起来,略带几分jī动,虽说只是报纸,可是毕竟这肚子里的谜团呆了这么久,眼看答案就要呼之yù出,谢学士的风骨到底是否依旧,太子殿下是否当真有才学,上高王是不是受了冤枉,他怎么能不jī动?
这时候,家人已冲进了厅堂,手里扬着几份报,王文博总算能深吸口气,表现出几分泰山崩于前而sè不变的样子,只是他的几个儿子就顾不了这么多了,一齐涌上去,将报纸抢过,急不可耐地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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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被人坑了
,父亲大人,我看到了,看到了,这儿有一篇上高王的文章……
那王文博的长子jī动地大叫一声,双手端着报,眼睛恨不得伸入报中去。
王文博听了,连忙命这家人拿报纸来,认真一查找,才发现在这学而报的第二版有个豆腐块大的文章。
王文博深吸一口气,那mí雾重重的事件眼看就要撕下面纱,让他的心都不禁冒到了嗓子眼里。
从本心上,王文博是希望太子文章写得更好的,如此一来,就可以证明太子并非是草包,也可以证明,谢迁谢学士一如既往的公允。若是连谢迁都成了谄媚迎上之人,王文博身为光禄寺大夫,却也明白,一旦这件事揭发出来,必然会引起轩然**ō,到时候整个朝廷都会乱套,到时候要谢迁请辞的声音,必然会一浪高过一浪。
“要出大事的”王文博心里这么想,他虽是读书人,可是毕竟还是朝廷命官,当然清楚一旦谢迁倒台,势必会引起整个内阁的停摆,至少这谢迁就是刘健举荐的人,到时候会不会bō及到内阁大学士刘健,却也难说。还有李东阳,与刘健、谢迁穿的都是同一条kù子,难道在这个风口浪尖,他就能明哲保身?
内阁倒台会发生什么?王文博几乎可以预见!所以当看到上高王文章的起头,就已经感觉有些不妙。
这篇文章从一开始,洋洋洒洒数百字,几乎每一句都huā团锦簇,不管是格式还是用词,虽然称不上精妙,却也算是上乘了,尤其是上高王别具匠心,从太平盛世感怀到洪武太祖,更可谓是huā了一番苦心。
“此人若是科举,一个秀才想必是有的。”王文博只看到了起头,就已经下了评价。
对那些宗室来说,能有秀才的水平,已是王文博很高的评价了。
太子的本事,王文博也有耳闻,据说是不好读书,下笔不能言,不知经典为何物。
想到这里,王文博的心不禁沉到了谷底,不过他又重新打起精神,因为一篇文章的好坏,不能只从开头来评价,起头虽然不错,谁能保证后面不会流于平庸?
只是他再要看时……
没了……
他认真端详下面的一行文字…
yù知后文,请待下回分解。
“没了……”王文博上火了,急匆匆地去翻第三版、第四版。第三版是一些监生和大儒名士的文章,还有一些对文章的点评,甚至还有一些点到即止的朝政评议。而第四版,则是一些笑话和小故事…
真的没了……
“后文呢?还有皇上的文章呢?太子殿下的文章呢?”王文博心里痒痒的,这算怎么回事,了一半,你他娘的就断了,原以为今日可以一睹为快,可以得到结果,而现在却是把王文博的胃口提到了一半,却告诉他yù知后文,要等明日才能再看。
“这,这荒唐荒唐”王文博有一种百爪挠心的感觉,不爽,很不爽,以至于他连身份都顾忌不上,对着报纸一连串的呵斥。
他的几个儿子也傻了眼,你娘的,这不是坑人吗?好不容易看出了一点点端倪,这瘾头还没过呢!老子上火,他们又何尝不着急?那王文博的次子不由破口大骂:“这学而报谁办的?真真是混账东西,还yù知下文……”
这王家大堂里,父子几个一通大骂,也好在他们是斯文人1毕竟还骂不出生儿子没有屁眼的话。
不过等父子几个气顺了,王文博在儿子们面前,至少总要做个不动如山的样子,也就不再骂了,转而对那家人道:“明日清早仍旧带一份学而报来,你下去吧。”
虽然学而报可恨,可是现在胃口吊了起来,想不买也不成了,虽然人家不太厚道,可是至少人家还留了个念想,明日请早去买,早晚会揭开这重重mí雾,总比你永远不知道的好。
“是,老爷。”家人心里叫苦不迭,这学而报哪里是这么好买的?老爷一句话,这做下人的还不要跑断tuǐ?不过老爷的吩咐,这家人却不敢违逆,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父子几个也就安静下来,闲来无事,也就随手捡起学而报继续看起来,方才只顾着寻找太子、上高王的文章,现在心平气和,发现这学而报倒是很有意思,且不说别的,这里头不少大儒的文章让人看了就很有益处,还有许多趣味的小故事,也不知是谁编出来的,既有谈谐,也有那种才子佳人的佳话,让人看了,心里不由生出神往之感。尤其是那篇《大宋风流才子》颇为有敖,居然还是连载故事,让这父子几个又爱又恨。
不过在第五版,也会出现一些新鲜事,比如说京师里头,近来出了哪个神童,九岁能作诗,又或者是哪个秀才教馆教得好,介绍了一些启méngméng学的心得。
“这学而报,未必没有可取之处,让读书人可以畅所yù言,又颇有趣味xìng,推广开来,对文风也颇有好处。”王文博下了一个评价,随即将这报纸一摆,长出了一口气,道:“每日看看这里的文章,倒也能修身养xìng,楚才、茂才,你们往后要多看看,对你们读书有好处。”
王文博敲了敲桌子,摆出一副教训人的面孔道。
两个儿子一齐道:“父亲大人教训的是。”
王文博微微一笑,便起身来:“罢罢罢,原本想着今日告假一天的,现在还是去寺里走一走的好,也听听诸位同僚怎么说。”
整个京师,都是疯狂了,对这学而报破口大骂的不在少数,其实也怪不得大家不斯文,原本大家掐着时辰好不容易等到结果揭晓,结果这学而报藏头lù尾,给你看了几百字的开头,别说没看到太子文章的影子,连上高王的文章也只是显lù出了冰山一角,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人?不打上门去就已是好了。
不过越是骂,这好奇心,反而就更重,就好像洞房huā烛本就让人期待,现在你揭开了红盖,只看到了新娘光洁动人的下巴,然后几个大汉冲进来直接把你架走,临末还斯斯文文地说:时候到了,要想继续看,等明日再说。
碰到这种事,虽然是火冒三丈,可是还是忍不住地在想,那下巴上头的脸蛋是什么样,是鹅蛋脸呢?还是瓜子脸儿?那眼睛又是如何?
是凤眼呢还是水汪汪的大眼?
而这时候,事情的始作俑者柳乘风却是清早就起来,开始布置人准备接旨意了,其实皇帝发旨意绝不会突然袭击,除非遇到紧要的事,大多数时候,旨意到了内阁,内阁发到某部堂,部堂会先叫个人来知会一声,这就是告诉你,旨意要来了,老老实实在家里头呆着,把该准备的准备妥当了。否则人家颁布旨意的人到了地头,却发现人不在,出城踏青或者去喝huā酒了,这还了得?
巳时的时候,礼部就已经来了人,温家上下,香案、蒲团也都准备好了,中门大开,爆竹、红绸、红灯笼之类的喜庆之物也都随时做好准备。
温正今日自然是告了假,比柳乘风还着急一些,时不时心不在焉地在厅堂里看着日头,不断说:“那礼部的人也鼻到了。”
倒是老太君显得颇有几分耐心,用拐杖笃着地面道:“你不要晃悠,晃得老身的眼睛都huā了,今个儿是大喜的日子,咱们家出了二品夫人,这是光耀门楣的事儿,你苦着脸做什么?”
温正立即摆出笑容,道:“娘,我不是怕出差错吗?”
至于温晨曦,则是盈盈地欠身坐在一边,脸sè生出红晕,整个人也是显得焕然一新,柳乘风能想到她,为她请封,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这个时代,毕竟和后世不同,夫唱fù随,fù人终究还是从属,哪有柳乘风这样主次不分,不先索要自己的好处,却是要给妻子请封的?
昨天夜里的时候,温晨曦为了这个事,着实是有点儿埋怨,埋怨柳乘风不该忘了自己,夫君有了体面,有了官爵,做妻子的就算不做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是这样说,温晨曦却是半夜都没有睡,心里甜滋滋的,总觉得这世界一草一木都比从前鲜亮明媚了,倒不是说在乎这夫人的身份,她最舒畅的,是柳乘风那种事事将自己放在心上的态度。
而柳乘风……
此时却在打盹,时不时发出杆声。每一声鼾声传出来,边上的温晨若便皱一下眉头,这样的日子,姐夫这家伙居然睡着了,这温晨若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了,说他没心没肺,似乎有点儿不妥,可是说他有心有肺,再看看他那副昏昏睡睡的样子,也觉得不对。
柳乘风是真的困了,昨天夜里,温晨曦跟他说了一夜的闲话,又是哭又是笑的,折腾到黎明时分,睡了个把时辰又被人叫起来,虽说年轻人龙精虎猛,却也不是这样的折腾。!。
第一百一十一章:钦赐御剑
“圣旨来了,来了……”
外头传出叫嚷声。
大厅里的人都惊动了,连柳乘风也被惊醒,睁开míméng的眼睛,揉了揉,随即一行人呼啦啦地出去。
中门这边,一名礼部官员已是到了,后头几个披红的随从,都是端着盖着红绸的托盘,肃然而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悉有锦衣卫百户之妻温氏,娴熟大方、温良敦厚……”
大明皇帝的圣旨,起头时大致分为两种,若是皇帝诏曰,这就是内阁代为草拟颁布,而若是念作是皇帝制曰,这即是皇帝亲自手书,只是这里头的分别,柳乘风也分不明白,反正这圣旨和昨日进宫时皇帝说的差不多,不过在大明,夫人分作诰命、敕命两种,一至五品是诰命,以下的就是敕命了,按道理来说,柳乘风是六品武官,夫人从夫品级应是六品敕命夫人才是,只是因为这是特旨,丈夫是六品,夫人却是二品,所以也可以称作是诰命夫人。
柳乘风对这个不懂,所以当时向皇帝请封诰命,其实是有点坏了规矩的,只是当时皇帝高兴,又觉得柳乘风的功劳不小,所以也没有点破,直接给了个二品诰命。若柳乘风说请封敕命,多半这圣旨就是敕命六品夫人了。
圣旨念毕了,那礼部官员左右便端来诰命夫人的犀牛角轴礼服,又呈上印信等物,温晨曦接了,谢了恩,众人哗啦啦地要站起来,那礼部官员又道:“且慢。还有圣旨。”
众人又重新拜倒,柳乘风很是无语,这圣旨怎么和连续剧一样,莫非还来玩续集这一套?
礼部官员又展出一份圣旨,咳嗽一声,继续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锦衣卫百户柳乘风,督导太子。有功于国,钦赐锦春剑一柄,黄金百两……”
锦春剑。
若说方才六品武官的夫人诰命二品夫人有点不合规矩,现在钦赐锦春剑,也有点儿出格了。只听说过锦春刀的。却从来没有听说过锦春剑,那礼部官员念出来时,连温正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只是此时不能问,却是一头雾水。
不过柳乘风却猜测出了一点端倪,锦春刀是锦衣卫用的,而刀,本身就是武官的佩戴之物。可是剑不同。剑是尊贵的象征,在明朝,那些考上了功名的秀才才可以配剑,对文人甚至是文官来说,若要佩戴武器做装饰,是绝不可能选择刀枪、金瓜之类,唯一的选择就是剑。
所以剑这东西,有另一层神圣的意义。既所谓儒,君子六艺,其中就有剑道,在大明的街市上佩剑而行,绝对是身份尊贵的象征。
而且这圣旨是诏曰而非制曰,这就说明旨意是经过内阁颁布的,内阁几位大学士。想必也和皇帝商议过,对赐剑之事,内阁并没有反对,大家默认了柳乘风不再是武夫的身份。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赐剑的旨意。对他来说意义实在过于重大,这是自己文人身份的认可,在这大明朝,武夫是被人鄙视的,就比如大明的军队之中,虽然总兵官之类的官员是武官,可是真正节制军马的督师、总督却必须由文人担任,这既代表着皇权对武人的不信任,另一方面,也是风气使然。
文武殊途,待遇却是千差万别,武人能做的事,文人能做,文人能做的,武人却只能在边上干巴巴地看着吹胡子瞪眼。
有了这个身份,柳乘风想不发达也不成了。
内阁的几个老头子到底怎么想的,柳乘风不知道,不过柳乘风在转瞬之间,大致已经明白皇帝的想法了。皇上已经下了柳乘风随时进宫练字的许诺,名义上,皇上和柳乘风是师生关系,堂堂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却是个武夫,这怎么了得?传出去还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可是赐了御剑,就等于是给予了柳乘风另外一重身份,看上去这似乎是一个很折中很自欺欺人的法子,却也比叫柳乘风辞了锦衣卫的差事跑去考秀才要好得多。
“臣领旨谢恩。”在所有人疑huò的目光中,柳乘风坦然了,接了旨意和锦春剑。
柳乘风站起来,笑道:“大人传递旨意辛苦,倒不如到内堂去歇一歇,喝口茶再走。”
这礼部官员看了柳乘风一眼,若是寻常的武夫,他一句回绝也就是了,毕竟是朝廷命官,要讲风骨,怎么和一群武夫打交道?否则传出去,要坏了风骨的。不过柳乘风的身份毕竟不一样,虽是武官,却又是詹事府洗马,是王鳌的门生,如今皇帝又赐了御剑,这里头的暗示不言自明,犹豫了一下,官员莞尔一笑,道:“也好,如此就有劳柳百户了。”
柳乘风连忙迎着这官员进了内堂,而温正也不是省油的灯,叫来一个家人,低声耳语几句,便随柳乘风一起待客了。
上了茶,互道了姓名,才知道这官员姓胡,单名一个凯字,胡凯先是打量柳乘风几眼,慢吞吞地喝了茶,柳乘风则在边上陪坐,说了几句闲话,胡凯似乎有什么心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柳百户,那学而报是你办的?本官有个不情之请,柳百户能否将太子殿下和上高王的文章给本官看看。”
柳乘风方才还是如沐春风,这一下子,脸sè就变了,给你看?你难道不知道,这篇文章比黄金万两还要贵重?凭着这几篇文章,学而报第一日的销量,已经突破了二十万,二十万是什么概念?三百文一份的话,那就是六万两银子,刨掉各项开销,一天就净手五万多两白银,这文章若是透lù了出去,往后还怎么骗钱?
柳乘风眼珠子一转,双手一摊道:“倒不是柳某人不愿意给大人看,哈哈,只是这文章都在宫里,皇上只肯每日抄录三百字出去,这是皇上的意思,柳某人也无可奈何。”
反正这胡凯也没向皇上求证的胆量,柳乘风把这黑锅往皇帝身上背,倒是一点儿压力都没有。
胡凯虽然知道柳乘风或许是在糊弄他,却也无可奈何,莞尔一笑道:“难怪,难怪……”说罢便低头喝茶了。
坐了一会儿,胡凯要起身告辞,温正已是拿了一大锭银子来,要往胡凯身上塞,胡凯脸上闪lù出一丝尴尬,柳乘风见了,道:“胡大人两袖清风,给他银子,岂不是辱没了他?泰山大人,咱们胡大人和那些寻常的死太监不同,怎么会收咱们家的银子?”
柳乘风这番话,既照顾了胡凯,又顾忌到了温正的面子,温正就不好意思再塞了,不过还是觉得有些尴尬,柳乘风便呵呵一笑,道:“早就听说过胡大人喜好古玩,我这儿呢,倒是有一个古玩赝品,不值几个钱,大人拿去玩吧。”柳乘风二话不说,拿出上次从东厂黑来的一枚玛瑙指环,送到胡凯手上,道:“以胡大人的眼力,想必能看出这赝品的破绽,今日柳某人就卖个关子,请胡大人赏鉴。”
是猫儿就没有不偷腥的,大明朝的工资这么低,当官的若真的两袖清风,早就一家老小去讨饭了,人家既然来宣旨,拿点赏钱是应该的。不过人家毕竟是礼部的官员,直接拿银子砸多不雅,而且人家也不好意思接,柳乘风索xìng换个名目,须知这贿赂的文化已是流传数千年,柳乘风恰恰比温正多了那么个几百年的经验,不管怎么说,也比温正送起礼来更委婉,更让人面子上好看一些。
胡凯眼眸一亮,欣赏地看了柳乘风一眼,心里不由想:“这个柳乘风,倒还真不像是武夫,瞧瞧人家的处事手段,此人早晚要发迹的。”便喜笑颜开地接了戒指,道:“柳百户既然要考一考本官,本官只好应战了,诸位留步,告辞。”
说罢,胡凯便带着戒指扬长而去。
送走了胡凯,柳乘风手握着精美的锦春剑细看,这锦春剑既是御赐之物,自然非同凡响,剑鞘和剑柄处都镶了金玉,云纹精美。柳乘风轻轻一拉,握住剑柄将剑抽出一寸,那剑锋嗡嗡作响,宛若龙吟。
剑身是用精铁打造,做工精湛,剑锋处寒芒照人,剑的两刃处还有细长的血槽,不管是从装饰还是实用方面,完美无缺。
“好剑!”温正在旁看着,不禁道。
温正笑呵呵地道:“有了这剑,再加上钦赐的飞鱼服,这锦衣卫所里,贤婿的风头只怕要连锦衣卫同知也要盖过了。”
温正今日特地称呼了柳乘风一句贤婿,二人的关系已是大大地改观,尤其是柳乘风为温晨曦求取诰命的事,更让温正感觉这女婿倒也并不算坏,从前觉得柳乘风这女婿让他有点儿丢脸,可是现在,却是大大的风光,有时去北镇府司,遇到的几个同僚都是对他有这样的女婿称羡不已。
这倒不是温正势利,其实人就是这样,有了本事,别人自然高看几分。
柳乘风呵呵一笑道:“这样的好剑,若只是用来做饰物实在可惜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借人头颅来用用。”
柳乘风说的虽然是玩笑话,可是那眼神却是不由生辉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惹我,你就死定了
当日正午的时候,柳乘风佩戴着御剑,到了百户所衙门。王司吏连忙过来道:“柳大人,许久不见。”
柳乘风钦赐御剑,其夫人敕封诰命的事早已风闻出来,王司吏又怎么会不知道?赏赐其实都算是小事,可是皇帝亲自下了两道旨意给一个百户,可见这柳大人的风头有多劲,王司吏再见到柳乘风时,自然而然的更加恭谨了。
柳乘风只问了他几句,这百户所、烟huā胡同里发生了什么事,王司吏笑吟吟地道:“事儿倒是没有,不过有几个东厂番子打扮成寻常客商被咱们认出来,瞧这样子,他们好像是在打探什么。”
“打探什么?”柳乘风皱起眉,慢吞吞地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日,陈总旗带着人将他们堵住,打了一顿才放走的,不过没有问出什么。”
“知道了。”柳乘风也就不再追问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厂不管弄什么huā样,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坐在座椅上,柳乘风翘起脚,看到近几日呈到自己案牍上的公文,王司吏呵呵一笑,道:“大人,有些事大人不在,所以小人代为处置了,不过都留了档,全摆在这儿,大人若是有闲可以看看。不过方才北镇府司那边传来了消息,请大人待会己去北镇府司一趟。”
“北镇府司里有什么事?”柳乘风不禁问。
王司吏道:“按道理,北镇府司那边,京城十四千户所的千户每月月初、月中时都会去一趟,听一听指挥使大人的训话,百户只需到千户所照个面就是了,想必是有什么常例之外的事,要和大人商量。”
王司吏刻意加重了商量两个字,以示柳乘风的身份区别,若是寻常百户去,多半就该说是训斥了,可是柳百户不一样,夫人是二品诰命,穿的是钦赐飞鱼服,配着的是钦赐锦春剑,只这身行头,就足以让所有的千户自惭形秽了。
柳乘风想了想,道:“好,待会儿你随我去一趟。”
“啊”王司吏惊讶道:“大人让小人跟着去?”
柳乘风道:“当然,这卫所里的许多事,我还要倚重你,你是老吏嘛。”
王司吏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在这卫所里,柳乘风最信任的人莫过于老霍,其后是陈泓宇和他,在此之前,王司吏算是刘中夏的人,刘中夏倒台,他才厚着脸皮跟上了柳乘风,原以为柳乘风心里对自己还是会有几分芥蒂的,可是今日说出这番话,倒是让王司吏觉得有点儿意外。
“那学生这便回家,换一身衣衫,毕竟是去北镇府司,这身旧衣,省得被人看轻了。”
北镇府司,乃是锦衣卫的中枢,掌管数万校尉,耳目遍及天下,王司吏不过是个小小司吏,虽说去过经历司,却是从来没有去过北镇府司,今日既然有了机会,自然希望开开眼界。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去吧。”
半个时辰之后,柳乘风启程,北镇副司位于地安门左近,距离这烟huā胡同倒是有些距离,这一路穿过许多繁华街道,王司吏咂咂嘴,与柳乘风并马而行,一面给柳乘风分析。
“大人,按常理,北镇府司是不会轻易让下头的卫所去那边的,
就是寻常的千户,除了常例的召集之外,一年到头也未必有机会去一次,往往是北镇府司下了条子,下头的卫所遵照着去做就是。现在突然要大人去北镇府司商议事情,最有可能的是两种。其一,是指挥使大人特别青睐大人,想和大人说几句话。其二,就是北镇府司出了事,亦或是宫里有事交代下来。不过后者的可能更多一些,若是牟指挥使大人垂青,也不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叫人来请,直接让大人去牟府拜偈就是。”
柳乘风听了连连点头,道:“这么说是北镇府司或是宫里有事?”
王司吏呵呵一笑,道:“学生不过是随口猜测而已,到底如何,还是去了再作计较。
柳乘风颌首点头,走了半个时辰,那北镇府司的建筑已是落入眼帘了,门口的校尉见有人来,tǐng了tǐngxiōng,原本要威吓一下,可是看到柳乘风身上的着装和佩剑,立即软了下来,涌上来给柳乘风牵马,这个道:“柳百户总算来了,快,咱们几位指挥使、同知、佥事已经等急了。”
另一个道:“柳大人出了一身的汗,要不要先喝一口冷茶再去说话。”
在这锦衣卫里,柳乘风的大名算是家喻户晓了,整倒刘中夏,打奔东厂,如今又连藩王都打了,这样的狠人,锦衣卫里几十年也没出一个,一个百户就敢玩出这样的幺蛾子,将来要是做了千户那还了得?
大家对柳乘风的态度是又敬又畏,谁敢对他不陪着笑脸?
榫乘风道了一声不必,便带着王司楚进去,等到了正堂外头,王司史扯扯柳乘风的衣衫,道:“大人且进去,学生在这儿候着。”柳乘风点头,跨入门槛。
在这威严的北镇府司大堂里,以牟斌为首,其下是同知陈让、刘先,再下是佥事温正、杨涛,都在这儿各怀心事地喝着茶,等到柳乘风出现,牟斌的脸上摆出了一副威严的样子,不过威严之中又似乎隐藏着和气,很是矛盾。
陈让则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权当没有看到他,自从东厂的刘成被柳乘风打了一顿,如今又是销声匿迹,陈让自然不敢去找柳乘风的麻烦,可是柳乘风与他的矛盾很深,自然也没有和好的可能。
至于温正深看柳乘风一眼之后,风淡云清地笑了笑,随即低头喝茶。
另两个同知、佥事却都是lù出了和蔼的笑容。
每一个人都有对待柳乘风的态度,而柳乘风,也有自己的态度,他先是恭恭敬敬地朝牟斌行了个礼,随即又含笑叫了一句自己的岳父,之后再向刘先、杨涛二人拱手致意,最后,才平淡淡地向陈让勉强抱拳。
“来人,请柳百户坐。”牟斌终于崭lù出了笑容,用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含笑道:“柳乘风,你可知道本官今日叫你来有什么计较?”柳乘风坐下,道:“卑下不知,还请大人赐教。”牟斌道:“靠着百huā胡同有个迎春坊,你知道吗?”
柳乘风微微愕然,随即道:“倒是知道一些,那儿人口诸多,也是内城最鼎盛的去处,乃是内西城千户所的辖地,不过却是走马街百户所管的。”“对,就是那里,那里靠着通往运河的河水,有几处码头装卸货物,僧俗人等,造册的就有七八万人,这么多人挤在那儿,咱们卫所却是对那里看得最是紧要,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柳乘风想都不想,便道:“锦衣卫的职责是为宫里探听消息,那儿遍布三教九流,鱼目混杂,可是在这儿布下足够的暗线,许多听不到的消息,只要仔细,都可以从这里打听到。”
牟斌一拍大tuǐ,含笑道:“没有错,这是重中之重,不过你也知道,走马街百户所人手一向不够,也一直是有心无力,据说你招募了不少帮闲?倒不如这样,这迎春坊,就划归到烟huā胡同百户库的下辖。”牟斌含笑着四顾一眼,端起茶盏笑呵呵地道:“能者多劳嘛,这件事做的好,本官定然启禀圣上,为你请功。”
柳乘风心里却有点儿糊涂了,迎春坊划到自己的名下做什么?那地方既是重中之重,那就干脆直接设一个百户所就是,而且就算是北镇府司有这意思,直接下条子到千户所就是,何必请自己来?
他看了诸人一眼,总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不过指挥使大人发话,他纵然再嚣张,也不能不应命,沉默了一下,道:“指挥大人既然有了交代,卑下尽力去做。”
斌呵呵一笑,道:“英雄出少年嘛!我早就说过,乘风会答应的,大丈夫遇事,迎难而上,这才叫慷慨。”温正想必是刚刚从南镇府司过来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的样子。倒是那指挥同治知刘先呵呵笑道:“指挥使大人说对了,柳乘风做下的事,有不少是为咱们卫所争气的,看看人家,年轻轻的就有这等胆魄,咱们是老了。”陈让冷笑道:“这叫知道利害关系,知道恭谨处事,这世上冒出头来的,本官见得多了,有哪个有好下场的?”这话的意思,却是摆明了针对柳乘风,是隐晦地告诉柳乘风,做人要懂利害关系,别以为贸然得了点便宜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先前说话的刘先脸sè一变,接着讪讪道:“陈同知言重了。”牟斌的目光中lù出一丝复杂,随即呵呵一笑道:“你看,陈同知又不知是在哪家赌场失了意,说话这么大的火气,好啦,消消气就是。”牟斌这番话,颇有点儿息事宁人的味道,既是告诉陈让不要胡说八道,又是告诉柳乘风,陈让并不是针对他,只是心里有气而已。
谁知柳乘风呆呆地坐着不动,似乎没有听到他们说话,而后他慢吞吞地道:“利害关系,卑下不知道,不过卑下却知道一个道理。”他含笑着看着陈让,一字一句地道:“谁惹我,他就死定了!”最近有点事情,晚上又得去打针,所以第三更一般会在十点左右,请各位同学见谅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柳呆子非管不可
?陈让呆了一下,扫视一眼柳乘风的眼神,这俊秀的少年百户。,那眼眸之中,分明透lù出无穷的杀意,甚至是他的手,居然也不知不觉的搭在了锦春剑的剑柄上,浑身上下,宛如伺机而动的猎猫,随时要张开血盆大口,将猎物撕咬干净。
陈让怒了,一个小小百户,居然敢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对自己如此放肆,他狠狠的瞪了柳乘风一眼,正要破口大骂。
而恰在这时,牟斌却是狠狠拍案,怒道:“柳乘风,你当着本指挥使,就是这样说话的吗?下次若再如此,本官非治你不敬之罪不可。”陈让的脸sè变了。
牟斌这时候站出来,让他有劲使不出,表面上是在呵斥柳乘风,又何尝不是警告自己不许再生事。
现在柳乘风顶撞自己,牟斌骂也骂过,他陈让若是这个时候再不肯罢休,到时候别人只会说他没有规矩。
陈让只好住嘴,愤恨的看了柳乘风一眼,冷哼一声。
这种尔虞尔诈的事,柳乘风又怎么会不知道,牟斌虽然呵斥自己,可是暗地里,却是帮自己挡了陈让的怒火。柳乘风心里这时候想:“就是陈让又如何,指挥使大人以为我争不过他,可他要真和我当众翻脸,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不过既然牟斌拿出了好意,柳乘风只得道:“大人,是卑下言重了。”“嗯”牟斌吁了口气,看着柳乘风,转怒为喜,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柳百户回去做好准备吧,明日清早的时候,迎春坊就由你这百户担起干系了,好好的做。”
柳乘风点了点头,告辞出去。
这大堂里,锦衣卫的几个巨头各自喝着茶谁也没有再做声,良久之后牟斌淡淡道:“迎春坊这个地方,是内阁的意思,几位大人有考校柳乘风的意思,说实在话,不管是宫里还是内阁,还真没有几个对咱们锦衣卫上心的如今出了个柳乘风,虽然他行事乖张了一些,可是也为咱们卫所争了不少好处,既是自己人”牟斌说到这里,眼角的余光扫视了陈让一眼,风淡云清的道:“就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是这里有人和他有sī怨,那就sī下里解决可要是敢在公事上给他下绊子,不给他行个方便,牟某人有言在先”牟斌冷笑,眼中掠过杀机:“不管这人背后有谁做后台,牟某人也要用家法处置了他。”锦衣卫内部的家法极为苛刻,三刀六洞、削皮剔骨无所不用极其,牟斌这句话威胁之意很是浓烈,意有所指。
陈让想要说几句,可是看到牟斌脸上的冷意,却也是无可奈何,心里只是叹息:“早年的时候,这牟斌哪里敢这样和我说话,现在东厂被人砸了干爹却一直没有出面,反倒让我在这锦衣卫所里被人看轻了,哼,等着瞧吧,迎春坊这里头的人也未必是那柳乘风碰的了的,
到时候不需干爹动手,就可结果了他。,…
其他几个同知、佥事纷纷道:“大人不必吩咐下头的人也知道怎么做,有柳乘风在,咱们锦衣卫的腰杆子也硬了几分,怎么会和他为难。
温正捋须,含笑不语。
“那么就散了吧。”牟斌慢吞吞的道:“内阁那边,本官还要去复命一下这是刘健刘学士亲**代下来的,对了,温佥事,令爱成了诰命夫人,牟某人今日先道个贺,若是什么时候摆酒庆贺,切莫忘了给我下一张帖子,咱们同僚这么多年,竟还不知府里有个千金,哈哈…”牟斌放声一笑,亲近之意很是明显。
陈让冷哼一声,起身道:“大人,陈某还有事要做,告辞。”扬长而去。
温正看了陈让的背影,淡淡的道:“陈同知这个人,未免也太不识趣了。”
牟斌呵呵一笑,并没有接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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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要把迎春坊接过来?”
柳乘风和王司吏一边牵着马,一边并肩前行,听了柳乘风的话,王司吏的脸sè不禁有点儿凝重了,慢吞吞的道:“这迎春坊背后可是不简单,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往常的时候,虽然是走马街百户所管辖着,可是那里的东西,便是千户所也极少插手的,这是烫手的山芋啊。”柳乘风其实也略略听闻了一些迎春坊的事,北京的大运河,穿过护城河,由一条水道入城,而迎春坊就是这水道的终点站,那里,不但有大量的货栈,大批的商贾,因为是货物贯通南北的中转地,所以汇聚了三教九流,各sè人等。
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是最让人头痛的,你若是置之不理,势必会让这浑水更浑,可你要管了。又不知会牵涉到多少利益。
柳乘风倒是不怕干涉到别人的利益,真正令他深思的,是北镇府司为什么把这迎春坊划…归到自己的名下,这到底是考校,还是根本就是想看笑话?
这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牟指挥使?
柳乘风摇摇头,牟斌的利益,暂时是和自己一体,不说烟huā胡同每个月会送一笔银子到牟斌的府上,牟斌这锦衣卫指挥使,也需要有个先锋式的人物,提升锦衣卫的地位。
陈让吗?似乎这个人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就是他的干爹,秉笔太监、东厂厂公,未必也能插手锦衣卫冉部的事。
“真是头痛啊。”柳乘风愁眉不展的苦笑一声,随即打起精神:“不过既然把事情接下来,也不必怕,那些帮闲如今也操练的差不多了,是该出来做点事了,待会儿你去知会老霍一声,让他们那边做点准备。”王司吏应了一声是,便滔滔不绝的将迎春坊的事说出来。根据王司吏所说,要整治迎春坊,就必须除掉三患,所谓三患,首先是地痞泼皮,别看地痞泼皮好对付,其实这种人最是牛皮,一呼百应,这些人都是各地聚到京城来的闲汉,因为寻不到营生,便相聚一起四处勒索人的钱财,这些人其他地方的泼皮不同,多是悍不畏死之辈,几年前顺天府倒是有人下决心要整治,拿了不少人,可是后来,却是乖乖把人都放了。因为这些人的同伙,竟是胆大包天,谁拿的人,他们就夜里闯进这家人屋子里去,放火恫吓,甚至是在街面上巡视的差役,一旦落单,他们一声呼喝,许多人一拥而上,提着棍棒殴打,待大队差役出现,他们又如风一样散去。
更有人挑拨寻常百姓,大肆喊冤,说是顺天府缉拿良民,邀功请赏,诋毁顺天府声誉,以至于连顺天府的门口,隔三差五都被人堆上午粪。
大家都是吃皇粮的,碰到这些不娶命的人,结果惹来一身sāo,谁还有兴致再整治,结果自然是无疾而终,再无人奔管了。
其实市井无赖,倒也罢了,其化两患才厉害,除了他们,还有商患,这里面的商,并不是寻常商人,他们既是jiān商,同时背后又隐隐站着一些朝廷命官,在那迎春坊里欺行霸市,手下又蜷养了不少打手,谁干涉到他们利益,他们也敢拼命。而一旦官府来拿,往往又碰到了铁板,最后也是无人敢惹。
最难惹的,就是道门了,这里是南北互通之地,虽说这里的水道只是通往运河的支流,却承担着大量货物人口进出的渠道,所以天下各处的道门都在这里开坛收徒,一些小道门倒也罢了,却也有一些较大的道门,门下的徒众竟有数千之多,甚至一些达官显贵也都参与其中。
这三患在迎春坊里都是极难根治的,尤其是道门,因为深入人心,徒子徒孙遍布京师,很难连根拔起,而且牵涉也是不小,一不小
心,就可能踢到铁板。
柳乘风一面听,心里一面想:“如此看来,这迎春坊比我想象中还要麻烦一些,这里毕竟是通商之地,流动人口极多,要整治,只怕没这么容易。”
王司吏见柳乘风默不作声,继续道:“大人,依学生看,这迎春坊既是个麻烦,对大人却也未必是个机会,大人想想看,指挥使大人为何将迎春坊划…拨到大人名下,这里头会不会是有考校的意思?”
柳乘风笑道:“大人们怎么想谁知道,你怎么看。”
王司吏见柳乘风问自己的意见,立即肃然起来,正sè道:“这就看大人怎么想了,若是大人想拿出点作为来,该整治的自然要整治,可是大人若是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不如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毕竟真要着手治理,不说动静太大,只怕也要得罪不少人,与其如此,不如放任自流。”
柳乘风沉默了一下,慢吞吞的道:“放任自流是个好办法,不过我这午人骨子贱,偏偏讨厌别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从前不统辖这块地也就是了,如今既然划…归到了我的名下,让我无动于衷,却是不可能。”柳乘风看了看天sè,那天边的云层翻滚,宛若万马奔腾,深吸一口气:“做事,要无愧于心的好,我不是什么好官,也不算什么好人,可是却知道,有些事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去做,可是有些事你就是强x
了我,我也非做不可。”!。
第一百一十四章:出大事了
金秋十月的月初,天高云淡,阳光崭lù出来,那依靠着河堤的枫树层林尽染,姹紫嫣红。河水在烈日之下,升腾起一层皑皑白雾。
秋风扫过,落叶飞入河中,随着河水向着河道的尽头。
学而报已经连续刊印了七八份,足足用了三四天的时间,上高王的文章才算连载完毕,这上高王文采斐然,如今在士林市井之中倒是得到了颇多的赞誉,许多人翘首以盼,就等着太子的文章出路。
光禄寺大夫王文博,这几日也都是愁眉不展,他是内阁的人,现在越来越感觉到要出事了。
上高王的文章写得这么好,太子当真能胜他?若是不胜,那可就完了。
今日一清早,到了光禄寺的值房,王文博连署理公务的心情都没有,坐在案牍上,焦灼等待。
几个堂官过来,随口和他寒暄,大家都知道大夫大人心情不好,所以说话时都陪着小心,都尽量将话题往其他地方引,如今去买学而报已经不用拥簇排队了,据说学而报已经拓展了业务,和各家酒肆、茶坊、甚至是杂货铺子有了约定,让各家店铺清早的时候到报馆去领取一批报纸到各家店铺去发售。店家们每卖一份报,都能获得几文的好处,而且销路又好,也肯来进货。
所以只要报纸出来,直接打发个小厮去拿就奔了。
其实何止是王文博?这里的堂官,也都在关注着此!不过所有的人,都变得出奇的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个书吏匆匆进来,道:“诸位大人,报纸已经买来了。”他手里拿着十几份报,都是这光禄寺衙门里请他代购的。
值房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王文博急不可耐地道:“拿来。”书吏连忙将报纸呈上,其他几个堂官也纷纷各自取了一份,随即坐回各自的位置上查找文章。
“找到了今日果然是太子的文章。”王文博心里打了个突突,眉宇变得凝重起来,几乎有些不敢去看,提心吊胆地看了一眼,脸sè已是骤变。
太子的文章,仍然只刊载了三百字,只是一个起头,只是从第一句开始看,与那上高王的高下就已经立判了,上高王的文章,细腻而文字优美,对仗得极好。太子的文章,平淡而无奇,大毛病没有,却透责一种俗气。
再往下看,也看不出什么,毕竟只是个起头,不过管中窥猫、以小见大来看,太子和上高王的文章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完了……”
王文博的脸sè骤变,整个人动弹不得,直愣愣地看着那平淡无奇的三,整个人像是痴了一样。
这时候,已经有人拍案了,一个堂官冷笑道:“谢迁以直扬名天下,想不到竟是这种小人,上高王的文章比太子的文章有天壤之别,谢迁却是阿谀迎上,如此作为,难道就不怕千夫所指,不怕贻笑大方吗?”
大明到了弘治时期,直名已被看作了一个人德行的最高标准,从太子文章的起头,再对比上高王的文章,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认定,那谢迁果然是有失公允,如此说来,谢迁就是那一日朝议上冲突的引子,上高王含冤,当然要闹一闹,太子和那个什么锦衣卫百户却上前殴打,也是令人发指。
“大jiān似忠,便是谢迁这种人,亏得这样的人也能入阁,真是笑话。”“哼,他这内阁大学士,也算是到头了,等着看国子监的上书和言官的弹劾吧,诸公,你我皆食君禄,何不一起弹劾这谢迁,看这谢迁到底有多厚的脸皮,还敢窃据把持圣器。、,
有人慨然大喝一声,这堂中的官员有的沉默,有的却是道:“好,算我一个。”
王文博这才回过神来,大喝一声:“休得无理,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太子的文章只是出了一点端倪,胜负未分,诸位何必如此jī愤?再者……………”平时大家对王文博待之甚恭,可是今日,他的话却被人打断了,尤其是几个年轻些的堂官朝他冷笑,其中一个道:“大人这是什么话?高下已判,还有什么胜负没有分晓出来?那谢迁媚上欺下,德行有亏,大人还要维护他吗?”
王文博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几个jī愤的堂官也不作理会,看都不看他一眼,双目之中闪lù出鄙夷之sè,冷哼一奂,回自己的值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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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
李东阳今日半休,所谓半休,是弘治对内阁的一种抚恤,考虑到内阁大学士们的年纪不小,每隔十日,就准许歇息半日可以到正午时才入内阁直房,李东阳如平日一样的早起,家里的族弟李东栋此刻已是拿了报纸来给他看。
他这族弟比他小了二十多岁,现在并没有出仕,倒不是他的学问不好,而是为了避嫌。
这内阁大臣的子弟,但凡要参加科举,若是高中,往往会被人质疑,在弘治元年的时候,当时的礼部尚书长子就曾考中过进士,于是当时士林非议不断,无数人上书弹劾,状告这尚书徇sī舞弊,这一下便是捅了马蜂窝,最后这礼部尚书不得不黯然致仕,其子也取消了成绩,到了三年之后,再考时才中了第,只是这老子却别想再翻身了。
有了这前车之鉴,这些大佬们已经有了不成文的规矩,子弟要应试,都要避避嫌,等退休致仕之后再去谋个出身。
李东栋就是这么个状况,虽然只是族弟,却也怕别人说闲话,索xìng在家里头读书,准备厚积薄发。
而李东阳也对他有几分愧欠,便叫他从祖籍长沙府搬到京城来,毕竟京城这边文风盛一些,也好照料。
“兄长,这一下,只怕要出大事了,谢公这一次想要脱身,只怕难了。
李东栋皱着眉头,他不是不知道,谢迁这件事对李东阳的影响,这么大的事,整个京城肯定会掀起惊涛骇浪,而内阁,就是旋窝的中1心。
“实在不行,干脆干脆”李东栋说话时有些犹豫,闪烁其词。
李东阳淡淡道:“干脆什么?承言,你尽管说就是。”李东栋道:“干脆和他撇清了关系,上一道弹劾奏书,割袍断义吧。”这个办法倒也还算明哲保身,毕竟这事儿谁也不知会闹出什么后果,谢迁的结局,看来也只能是黯然离京了,就算是皇上,也未必能保得住他。
李东栋见李东阳脸sè淡然,并不肯点头也没有拒绝,继续道:“东栋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国子监那边已经炸开了锅,市井里到处骂那谢迁是秤砣宰相,已经有不少人上下串联,联名上奏,兄长若肯站出来,既可以明哲保身,撇清关系,也可以搏一个……搏一个……”“搏一个清名是不是?”李东阳吁了口气,替李东栋把话说了,
他继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看上去是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李东阳沉默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可是老夫信谢迁,谢迁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
“可是……”
“不必可是了。”李东阳叹了口气:“明哲保身固然是好,可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与谢公相知,岂能在这节骨眼上与他割袍断义?奏书我要上,以人头作保,保他谢迁断不是见风使舵之人。东栋…”李东阳的语气柔和起来,继续道:“你的学问已经越来越有长进,一个功名,已是不在话下了,将来早晚要位列超班入翰林的。可是君子好学不倦没有错,修身立德也不能疏忽,你没听说过,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吗?朝中诸公都评价为兄狡猾如狐,可是韬略是对敌人,是处置政务,不应该用在知己身上,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为了我这兄长好,可是这件事兄长已经有了主意,你毋须多言。”
李东栋的脸上lù出惭愧之意,汗颜道:“东栋受教了。”
李东阳打起精神,道:“拿纸笔来,我这便写一篇奏书,待会儿就去内阁。”
他双眉皱得紧紧的,叫人取来了笔墨纸砚,写下一篇奏书,随即安嘱李东栋道:“眼下大乱将生,你好好地呆在家里,不要和外头的人去瞎胡闹,读自己的书,不必理会外头的闲言碎语。”
李东栋道:“兄长放心就是。”
李东阳吁了口气,便出了门,一顶小轿在这京城之中宛若一叶扁舟,看似不打眼,可是坐在这轿中的人,却是皱着眉,似乎在放眼天下,俯瞰宇内,为这即将到来的骤雨,而心事重重。
“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这学而报是太子和柳乘风的产业,若是太子的文章当真不好,却又为什么要公布于众?难道这柳乘风当真是睚眦必报?因为谢迁瞧不上他,而故意为难吗?可是这样,却是要搭上一个太子,他为了掰倒谢迁,就这么肯下本钱?”
李东阳的心思,已经飘到了一个百户所里的小人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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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什么叫嚣张
李东阳到内阁直房的时候,直房里传出jī烈的争吵,争吵的两个人,李东阳都认得,一个是刘健,另一个是翰林院前几年点的庶吉士,这庶吉士现在在户部观政,多半也就是在这一两年要调入部堂了。
“恩师既然硬要与谢迁为伍,门下今日也只能与恩师断义了,jiān贼人人得而诛之,事情到这个地步,谢迁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只当门下看错了恩师,就此告辞吧。”
说罢,这人已是跌跌撞撞地出来,恰好与李东阳打了个照面,李东阳勉强挤出笑容,对这庶吉士道:“士俊,怎么跑到内阁直房来了?”
这叫士俊的人年纪较轻,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想要回答,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便摇摇头,快步离开。
李东阳进去,便看到刘健看着这庶吉士的背影打哆嗦,显然是气得不轻,李东阳淡淡地道:“刘公,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
刘健摇头,叹了口气,道:“他们还是太年轻,没有经历过事啊。”随即看了李东阳一眼,继续道:“宾之,谢迁的事,你怎么看?”
李东阳只是淡淡地道:“东阳信谢迁。”
刘健点头,感受到了一点安慰,道:“老夫亦如此。不管外人怎么说,老夫与他相知二十年,绝不信他是媚上之人,本文字仅由贴吧友情提供。”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奏书,我已带来了,刘公的呢?”
刘健道:“已经让通政司传递了上去。”
二人相视一笑,刘健也渐渐变得从容了,道:“谢迁在耳房那边做事,虽然不知道他心里头是什么滋味,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各做各的事吧。”
李东阳点头,便寻了个位置,叫书吏拿了奏书来,一封封地阅览。
刘健看了李东阳一眼,却是心事重重,坐回了原位,良久之后,又抬眸对李东阳道:“宾之,老夫来问你,这事儿,是不是柳乘风故意捣鬼?”
李东阳看着案牍,慢悠悠地道:“刘公何以见得?”
刘健沉默了一下,道:“学而报就是他鼓捣出来的,现在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他这不是在向咱们示威吗?”
示威……
李东阳的眼中掠过一丝冷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眸来,慢悠悠地道:“太子的文章,想必不会差,否则皇上不会准许刊印,就是那柳乘风,难道敢取笑太子?或许,这太子的文章里会有变故,而柳乘风这么做到底是无意为之,还是刻意让内阁知道他学而报的厉害却不得而知了。一个学而报,左右清议舆论,确实不能小视。”
刘健颌首点头道:“正是如此,老夫早就说过,学而报不能留,现在如何?”
李东阳淡淡一笑,搁下手头的事,慢吞吞地道:“刘公,这东西既然出来了,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洪武先皇帝订下来的这么多规矩,你可见有谁能遵守吗?只怕就是皇上,也不能恪守祖制,所以东阳一向倡导堵不如疏,一味封禁是没有用的。”
刘健抚案,道:“哦?怎么个堵不如疏的法子?”
李东阳淡淡道:“他能办报,别人也能办报,大明若只有他学而报,清议舆论自然都随他的掌握,可要是报纸多了呢?咱们内阁嘛,也可以办一份,到时候你我登场,他一个学而报也就发挥不出什么作用了。”
刘健沉默……
细细想过之后,不由一笑,道:“宾之果然高见,只是要办报,又以什么样的名义?”
李东阳阖目道:“这种事不能放在官面上来,只能sī下里来操作,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现在闹成这个样子,首先是内阁要稳住,但愿不要再生出什么事才好。”
刘健便不说话了,又低下头去,他的眼睛一向不好,就是在这光天之下,也得移着油灯靠近了才看得清奏书上的字,这时候将油灯移近一些,眯着眼,继续端详起奏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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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河。
河道足有四五丈宽,而这里恰好是潞河的终点站,这条河是通往通州、天津至杭州的漕粮水道,往往是江南的赋税、商品运到天津,再转经通州卸货,此后再用小船将货物运进京城。
这条河水的水深不过四五米,不能行大船,所以站在河提上放眼看过去,那如镜的河面上,一叶叶小舟如星点一般遍布在河道上。
靠着这河道,是七八处栈桥和靠岸的石梯,河提处,遍布了货栈、酒肆。
河提上,行人如织,卷着kù脚的脚夫,担着货物的货郎、招揽生意的伙计,鲜衣怒马的商贾,还有杂耍的艺人,人声嘈杂鼎沸,置身在其中,让人有点目眩。
一条舟船靠了岸,出来的是个小商人,正准备指挥着伙计卸货,而在这时,几个泼皮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凑过来,其中一个对这商人耳语了几句,那商人lù出畏惧的样子,另一个泼皮龇着黄牙,朝他呵骂,商人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妥协了。他从腰间拿出一个钱袋,刚要伸手mō进去,这钱袋子却被一个泼皮直接抢了,颐指气使地朝他呼喝几句,便带着人嘻嘻哈哈的扬长而去。
这小商人傻了眼,想把钱袋夺回,又没这个胆量,可是不夺,却又舍不得,呆呆地站在栈桥上发呆,边上有人看了,也没有lù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本该就是如此一样。
商人铁青着脸,深吸了一口气,那心疼劲儿总算过去,似乎是在说,只要货物还在,huā钱消灾也是应该的,这船里都是江南来的上好丝绸,只要转手一卖,这一趟无论如何也算没有白跑。
商人带来的脚夫已经开始卸货了,商人则是准备上去联系货栈,看看能不能寄存一下。
正要过栈桥,这时却有一个道人带着几个人将他拦下,这道人一副仙风道骨,白须皓发,很有几分威仪,他淡淡地看了这商人一眼,和颜悦sè地道:“施主留步。”
商人怕下雨淋坏了他的货物,见有人拦他,又是个道人,再者说方才huā了钱受了气,脸sè很不好看地道:“不知道人有什么吩咐?”
道人风淡云清地说了几句话,本文字仅由贴吧友情提供。
商人的脸sè已经变了。
天一道、布施钱财……
商人冷言冷语地道:“我身上并无钱财,便是想布施,也无可奈何。”
道人便不再说话,朝这商人笑了笑,便飘然而去,这商人刚刚松口气,正要登岸,突然间,却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冲过来,一人大叫道:“就是他,偷了道爷的钱财。”
一干人一拥而上,围着这商人拳打脚踢,那商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呼救命,与他同船的伙计却也吓了一跳,放下了货物便追了上来,还未说话,那些大汉竟是拔出了刀子,一刀狠狠地扎在那商人的身上,一人冷笑道:“求不到平安符,也敢来这迎春坊?天一道的道爷伸手向你要钱,已是天大的恩情,狗东西!”
商人捂着xiōng口,鲜血泊泊流出来,额头上已是渗出大汗,大叫一声,一头栽入河中。
这时候,河提上已是围满了人,有为小商人惋惜的,有隔岸观火的,更多人表现多是漠然,似乎发生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天边的浮云。
这人群中更掺杂了几个顺天府的差役,差役们看了一眼,便缩了脖子,低着头离开。
商人的伙计见商人落水,有人抢下水去救,好不容易将这商人抱上岸,商人已是没了气息,那伙计之中,一个少年从人群中挤出来,抚着湿漉漉的尸体大声滔滔大哭着叫:“爹……”
拥堵的人群,已是将整个河提都堵住了,众人七嘴八舌,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
那几个打手正要扬长而去,河提这边有人大叫:“让开,让开,锦衣卫办事,都让开。”
陈泓宇今日穿着簇新的飞鱼服,带着刀,身后是七八个校尉,原本看到这里出事,陈泓宇也没有在意,毕竟这种寻常的纷争都是顺天府管着的,可是后来听到有人说什么杀人,又看到顺天府的差役低着头往外头跑,陈泓宇立即觉得不对劲了。
换做是往常,陈泓宇或许也会选择视而不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规矩陈泓宇却是知道的,不过自从烟huā胡同百户所接管了这迎春坊,百户大人就已经下了严令,要小心巡守,不得怠慢。
柳百户发的话,陈泓宇如今是奉若神明,陈泓宇活了半辈子,在锦衣卫所里也谈不上吃得开,今日好不容易撞到一个有前途的上司,这百户大人待自己也不错,跟着他又有油水又有前程,陈泓宇已是知足了,所以这些时日他当起差来劲头十足。
“都让开!”陈泓宇的声音洪亮,再加上锦衣卫的威慑,倒是分出了一条人流,十几个人冲出人墙,迎面就撞到了那个身上染着血的打手。
打手们瞧都没瞧他们一眼,正要走入人群,陈泓宇却是一把将那个染血的打手揪住,冷笑道:“想走?没这么容易。”!。
第一百一十六章:恶人自有恶人磨
?被锦衣卫拉扯住,这些打手倒也一点不害怕,陈泓宇扯住衣襟的人笑嘻嘻的道:“大人,这狗贼偷了道爷的银子,小人看不过去,是以教训教训他,大人若是不信,问问就是。”
其他几个打手纷纷道:“一点儿也没有错,这贼骨头连道爷的银子也敢拿,当真是不知死了。
陈泓宇是老吏,什么样的弯弯道道没有见过,冷笑一声,对身后的校尉吩咐道:“截住他们,我先去看看。”便往栈桥那边过去,几个商人带来的伙计已是不知所措的搓着手了,那商人的儿子伏在商人身上大哭,陈泓宇半跪在商人身边,探了探鼻息,人已是没了气,再看看他xiōng口伤口,不由勃然大怒。
虽是锦衣卫,却也不敢在这天子脚下当众杀人,这些人未免也太鼻张了一些。
几个伙计见了陈泓宇又敬又畏,用带着苏州口音的官话纷纷道:“大人,咱们老爷是苏州人,听说京城这边丝绸卖得好,便带着咱们和少爷运了一船来,先来看看是什么光景,若是这生意做的来,往后自家剿出来的丝都可以拿来这京城贩运,谁知道谁知道,开始来了几个泼皮,说是要平安钱,把老爷的钱袋子都抢走了,后来又来了个道爷,却是要咱们老爷给他缴一些香火钱,还说是什么天一道,咱们老爷不肯,也不知是不是他他争吵了几句,那道爷就走了”
陈泓宇认真听着,脸sè越来越凝重,迎春坊刚刚划归烟huā胡同辖下,就出了死人的事,死的虽是外地的客商,却也不是小事。不过这种事,本该顺天府来管,现在顺天府的差役却是一个踪影都没有,却不知都死哪里去了。
陈泓宇也开始犹豫起来,看那些差役的样子,明显这些人不能轻易招惹,可是若是就这样撤手不管,以他陈泓宇当差这么多年的历练倒是不会觉得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锦衣卫本来就和这些地皮泼皮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凶恶,欺负良民算什么?陈泓宇考虑的是百户大人的意思,毕竟百户已经有了明令不得疏忽大意,若有不法之徒,该拿的就拿。
“这件事,自然会给你们一个公道。”陈泓宇犹豫之后,握着绣春刀,二话不说,又回到河堤上,那些打手被校尉们围拢在〖中〗央,还在嘻嘻哈哈,仿佛无事一般,见了陈泓宇yīn沉着脸过来,其中一个搭讪道:“大人可是新来的陈总旗?久闻大名,却一直没有”
“一直个屁!”陈泓宇想到自己身后是柳乘风,倒也一点也不客气,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伤人xìng命,居然还敢和本官说笑,来人……把人全部带回去!”
“遵命!”校尉们一齐低喝一声,毫不客气的抽出刀来,一齐大喝:“随咱们走一趟,否则办你一个谋反。”
打手们这时倒是一头雾水了,锦衣卫居然动真格的,难道他们真不知道天一道的厉害?
可是人家抽出了刀,那打头的人冷冷一笑:“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既然要抓大爷去百户所,有本事,就别把我放出来。”
陈泓宇冷声道:“带走!”
人群中,一个穿着道袍的人见到这场景,脸sè微微一变,随即退出人群,悄悄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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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乘风今日的兴致,原本还不错,刚刚从王鳌那边过来,给王鳌从新开了药方,直到正午的时候,才到百户所来,练了一下书法,自觉的自己有了几分进步,心里颇有些成就感,高高兴兴的坐在百户所的直房里喝茶。
刚刚歇下不久,王司吏便从边上的签押房过来,投递来一封书信,对柳乘风道:“大人,外头一个人,说是刑部的什么主事,要咱们交人。”
“交人?”柳乘风迟疑了一下,心里说,交什么人,好像这百户所一向只督察不法事,就算交人,那也应该去顺天府才是。他拿起了书信,这书信里头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说是据悉迎春坊拿了几个当街杀人的匪徒,这事儿本不该锦衣卫来管,天子脚下出了命案,人犯应该移交到顺天府,若是顺天府自觉的严重,再上报刑部。
这张条子,下的稀奇古怪,柳乘风对王司吏道:“咱们百户所是不是拿了什么人?既然如此,就把他们移交去就是了,又不是谋逆诽上,和咱们锦衣卫没有干系。”
王司吏也是一头雾水的道:“大人,学生并没有听说过近来拿了什么人,咱们这儿又不是诏狱,拿人做什么?”柳乘风更觉得奇怪了,将书信重新看了一遍,觉得这信里的意思一点儿也没有错,确实是要交人,而且把案发的时间、地点、人物都说的清清楚楚,若说是空xué来风,未免也太详细了一些。他的脸sè有些不好看了,冷声道:“是不是下头的人背着卫所拘拿了什么人,下去查一查,自己做好自己的本份,你看看人家刑部,做事做认真负责,该管的非管不可,不该管的人家也不管,这就叫恪尽职守。”
王司吏不禁苦笑,道:“好,学生这就去查一查。”
他刚要走,外头便传出嘈杂的呵骂声,柳乘风心情已经有些不悦了,背着手走出奔看,只看到陈泓宇带着一队人押着一干人来,身后还尾随着不少人来,更有人滔滔大哭。
陈泓宇一看到柳乘风,小跑过去,对柳乘风耳语几句,柳乘风的脸sè,已是越来越难看。
随即,柳乘风又叫王司吏将那信拿来,翻看了一会儿,打量了那些打手一眼,淡淡道:“刑部要的人,想必就是他们吧。这倒是奇了,咱们锦衣卫还没把人带到,刑部就收到了风声,这么快就把信送来,这里头,想必有什么猫腻。”
王司吏也觉得有些严重了,按照各衙门往常的作风,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有可能,就算觉得锦衣卫多管闲事,那也要几天才能做出反应。可是今日,陈泓宇还在押解的半途上,人家已经收到了消息,而且马不停蹄的下了一张条子来。
“这件事,顺天府为什么不管?”柳乘风问陈泓宇。
陈泓宇道:“大人,顺天府是去了人,可是又走了,卑下看不过,便把人拿了回来。
柳乘风嗯了一声,一边的王司吏道:“不对劲哪,这些人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这就是不惧王法,背后必然有什么依仗,现在刑部那边的反应又这么多,多半咱们把这干人犯移交出去,刑部或是顺天府那边一转手,就把人放了。”
柳乘风冷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事我是最讨厌的,不过今日我便做一回狗,看看刑部和他们到底玩什么huā样,把人犯、苦主都带上来,我要问一问。”
陈泓宇没说什么,下去提人了。
百户所直房不是衙门,所以地方并不算宽阔,几个打手和四五个苦主一并涌进来,又有不少校尉在后押着,这直房已是人满为患了。
柳乘风坐在上首,慢吞吞的喝了茶,也不去问是不是打死了人,只是道:“方才是不是有人提及天一道?天一道是什么?”
那几个打手并不害怕,听到柳乘风突然问起天一道,那为首的那个,不由的心里窃喜了,看来这锦衣卫百户连自家的道口都没有分清,就贸然来拿人,做事之前也不先打听打听。既然他要知道,自己当然要给柳乘风说一说,他抬起头,道:“大人……”
柳乘风眉毛一皱,冷笑道:“本官问了你吗?你是什么东西,本官在这儿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不懂规矩,来人,掌嘴!”
这打手呆了一下,陈泓宇已经毫不客气的抓住他的下颌,另一只手左右开弓,狠狠的在他脸上来回扇了几巴掌。
这人打的哇哇乱叫,疼得眼泪都出来。
柳乘风叹了口气,看着这个人,道:“你叫什么名字,疼吗?”
被打的打手显然是被打怕了,对柳乘风多了几丝愤恨和敬畏,捂着腮帮模糊不清的道:“回大人的话,小人交吴二……”
柳乘风脸sè一变,拍案而起,怒道:“混账,本官是和你说话吗?
你交吴二是不是,你耳朵聋了,方才本官怎么说的,本官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你这刁民,也不睁眼看看进的是哪个地方,在锦衣卫所里,也敢插嘴,来人,再打!”
陈泓宇看柳乘风这么个判案法子,倒是觉得新鲜,不过他不敢笑,又是过去,卯足了气力,狠狠用巴掌煽在吴二的脸上。
吴二的两个腮帮子已是肿的极高,这时候他学聪明了,跪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牙血滴淌下来,淋了一地。
柳乘风开口同:“本官问你,你为何要杀人!”
吴二只当自己的聋子,低着头,不说话。
柳乘风又怒了:“吴二,本官在问你的话,你竟敢不答,莫非是藐视本官?你这贼骨头,看来是不将本官放在眼里了,陈总旗,这一次给我狠狠的打!”!。
第一百一十七章:就是不给你饭吃
吴二被拉下去重重地打了一顿,才半死不活如死狗一样被重新拖上直房。
柳乘风喝了口茶,打量了他一眼,笑呵呵地道:“现在本官问,堂下何人?”
吴二这一下老实了,又回答了一遍:“小人吴二。”
“吴二,你为何打死苏州来的商贾。”
“他……他偷道爷的银子。”
“道爷是谁?”
“是天一道的道长。”
“天一道又是什么?”
“天一道……”吴二总算恢复了几分生气,道:“小人也不知道,只知道天一道徒子徒孙遍布京城,有数千之多,京城里不少公侯都是小人的师叔。”
“这么说……”柳乘风明白了,淡淡道:“你也是天一道的?”
“是。”
“你既是天一道的,天一道是什么,你不清楚?”
吴二被问住了,他这种小虾米一样的角sè,怎么可能知道道中的详情?犹豫道:“小……小人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打死了人,已是犯了杀人罪,按律该杀的。”
吴二心里虚了,道:“是,是……”
柳乘风道:“既然如此,那就拉下去,砍了他的狗头。”
吴二几个道众都呆住了,原以为柳乘风听到自家是天一道的,多少会给点面子,谁知……谁知……
他们还未开始喊冤,边上的王司吏已是朝柳乘风使了个眼sè,低声对柳乘风道:“大人,卫所虽然兼管刑狱、侦察、缉捕盗贼jiān党、监视文武百官的职权,可是这种杀人案并不是卫所管的,还是把他们移交去顺天府。也省得刑部那边有人说闲话。”
柳乘风沉吟了一下,看那刑部的意思,摆明着是要包庇这些道众了,这么急着下条子,要移交人犯,多半把人送去,人家后脚就礼送出去。
这天一道倒是很有能耐,人家敢当街杀人。肯定也有依仗。只是这人该不该移交?
柳乘风随即笑了笑,道:“说的也是,规矩是规矩,规矩是不能坏的,就把他们移送过去吧。不过在此之前,这些人居然敢顶撞本官,来人,先打他们半个时辰,狠狠地打,留下一口气就好。”
陈泓宇听命。带着人押着吴二等人下去,吴二等人大叫喊冤,柳乘风连理都懒得搭理他们。
打发走了苦主,柳乘风的脸sè变得yīn沉起来。
“天一道吗?为什么此前没有送什么消息来?徒众数千。难道咱们锦衣卫是聋子瞎子,连这个都没有探查清楚?立即派人把这些人的底细全部mō清楚。”
“他们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想必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王司吏,派几个人去暗访,看看还有多少苦主。除此之外,草拟一份通告出去,就说各处码头,从此之后不许任何泼皮、道众去。发现一个就拿一个,顺天府不管的事,锦衣卫来管,仍是按着现在的规矩。把人拿来,先打个半死再移交出去,务求做到移交到顺天府时,这人得断气。”
“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天一道嚣张到什么地步。”
柳乘风把事情交代了清楚,王司吏一一记住,便下去做事了。
柳乘风摇摇头,这时候才发现王司吏所说的三患确实不太简单,他拿了刑部的书信,左右端详一下。随即收入袖子里,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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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的时候。一队队锦衣校尉开始出动了,先是数十人出现在码头、栈桥上。按着刀沿着河堤巡视,但凡看到可疑的都上去盘问一番。
于是一时之间,码头处的治安居然好了不少,寻常出没的泼皮、道众,竟是一下子没了踪影。
此时,在迎春坊一处宅子里,一个穿着宽大道袍的老者微微阖着眼坐在蒲团上,下头几个道人低声对他说着什么,老道慢悠悠地张眸道:“吴二他们都死了?”
“死了,都死了,咱们通过刑部的人让他交出人来,人是交出来了,可是一到顺天府就断了气。”
老道手中盘着一块璞玉,整个人显然淡漠慵懒,倒是并没有生气,只是道:“老道听说将迎春坊划归到烟花胡同百户所辖下是内阁的主意。这个叫柳乘风的,近来的风头确实是盛了一些,只是想不到才接手就如此雷厉风行,码头那边怎么样了?”
“道尊,现在锦衣卫都明火执仗地出现在河堤上,道众不能靠近,没有香火钱,咱们往后的日子只怕要难过了。”
老道冷冷一笑道:“这是不给人饭吃了!”
“要不要请侯爷出个面,柳乘风就是再胆大,总不可能连侯爷的面子都驳了?”
老道似乎在犹豫,又似乎是在阖目养神,良久之后,才慢悠悠地道:“不必,出面就是讲和,可是贫道不想和他讲和,他既然对咱们动手,贫道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少的能耐。”
“道尊的意思是召集信众闹一闹?”
老道lù出笑容,道:“闹什么?我们是良民,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大家虽是置身化外,却还要守着朝廷的规矩。这种事自然会有人出头,天一道不好过,那些市井泼皮们会好过吗?这些人都是好勇斗狠之徒,惹得急了,自然会去拼命。”
下头几个坐在蒲团上的道人lù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明悟了什么,锦衣卫不给天一道饭吃,可是也没给那些市井泼皮饭吃,天一道现在并不需要去招惹是非,这种事当然是泼皮们代劳。
这时,外头传来声音:“道尊,大刀雷彪到访。”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老道莞尔一笑,lù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对几个道人道:“你们说,老道要不要见他?”
这大刀雷彪在迎春坊里很有名望,街面上行走的泼皮见了他都得乖乖叫他雷爷,现在他突然到访,明显着是有点沉不住气了。
不过话说回来,道门内部之间,道门和这些市井无赖之间,关系其实并不好,这原因不必说,大家都把主意打在过往的客商身上,客商只有这么点油水,却要这么多人来分抢,所以一些道门的打手和泼皮相互殴斗也是常有的事。
一个道人听到雷彪二字,冷笑道:“道尊何必见他?上一次他指使人打死了咱们一个道徒,这笔帐还没有和他算呢。”
老道道:“此一时彼一时,还是见一见吧。”
雷彪四旬上下,身材魁梧,尤其是眼角上一道猩红的伤疤一直划拉到嘴边,显得很是恐怖,他大步流星进来,几个道人纷纷退避到一旁,雷彪二话不说,直接跪坐在老道对面的蒲团上,上下打量老道一眼,道:“道尊,别来无恙?”
老道微微一笑道:“尚可,雷道友要喝茶吗?”
雷彪铜铃般的眼睛瞪视着老道,道:“不必,我的来意,道尊想必清楚了吧,大家都在迎春坊讨饭吃,现在有人要砸我们的饭碗,我这一次来,就是要听听道尊有什么高见。”
老道淡淡地道:“高见谈不上,不过要对付一个百户倒也容易,做官的,最怕的就是麻烦,什么是麻烦?就是闹出动静,出了乱子,他们就束手无策了。”
雷彪冷笑道:“道尊还是明言吧。”
老道道:“纠集人,闹!”
“怎么个闹法?”
“随意找个借口,就说锦衣卫打死了人,再纠集人上街,人越多越好,数百、上千,众口铄金,他敢弹压吗?”
雷彪陷入深思,法不责众,尤其是在这天子脚下,在这姓柳的辖区里,他柳乘风有天大的胆,难道敢动手?既然不敢,又害怕事情捅到天上去,就只能要求息事宁人了。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老道继续道:“闹得越大,就算姓柳的不肯示弱,可是朝廷为了安抚,就一定会示弱,他柳乘风不是朝廷,这事儿不是他说的算。”
雷彪冷笑道:“这却未必。”
老道深望了雷彪一眼,慢悠悠地道:“官是什么?老道比你清楚,不管道友听不听,老道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雷彪双眉一挑,瞪视着老道,道:“既然要闹,天一道这边难道不要……”
老道风淡云清地笑了笑,打断他道:“天一道是正经道门,朝廷有册封的,你们是靠着河上客商吃饭,可是天一道的香火钱却不只是这条河,天一道不会趟这趟浑水,道友去不去,和老道也没有什么关系。”
老道的话已是说得很直白了,锦衣卫封了河,市井泼皮们活不下去,可是天一道却还能生存,香火钱哪里都有,只是多少的问题。
雷彪狠狠地瞪了老道一眼,起身便走。
说起来,雷彪比天一道确实更着急了一些,下头这么多人没有了饭吃,若是再这般下去,这日子就越发难过了。
“当真要闹?”雷彪沉默了一下,他当然清楚,事情没有天一道的老道说得这么简单,也不会这么轻易解决,可是若是束手不管,左右也是没有了活路。他咬了咬牙,喃喃自语道:“那就闹一闹!”
踏着黄昏的余晖,雷彪从这别院中出来,那猩红的伤疤因为嘴角的牵扯,变得更加森然。!。
第一百一十八章:看你玩什么花样
十月初七。
秋高气爽,天气已是渐渐转凉了,不过京师的热潮却还没有过去,连续两天,学而报仍是发了豆腐块大小的太子文章。
京师之中,舆论已是转了向,这时候更多的,却是争吵上高王与太子的文章谁更加高明,这个争吵,倒是一时之间让内阁松了口气,那如雪片一样的弹劾奏书似乎一下子销声匿迹。
烟花胡同如往常一样热闹非凡,云霄阁里,几个伶人正低声唱着新近从江南传来的艳词儿,几个酒客则是低声商议着什么,为首的一个正是那个拜谒天一道的雷彪。
对面也是几个彪形大汉时不时与雷彪密语着什么,雷彪不断点头,随即道:“就这么办。”他的脸sè胀红,冷冷一笑,道:“这里的东家当真靠得住?”
“靠得住,没咱们兄弟给他看家护院,他这生意也做不起来,雷大哥只要一声令下,人选方面由兄弟来挑,保准一切妥当。”说话的是个鹰钩鼻的汉子,一双狭长的眼眸宛若毒蛇一般闪烁着恶毒,本文字仅由贴吧友情提供。
雷彪冷笑道:“好,就这么办,咱们先动手,天一道那边就不必管了,他们想隔岸观火也不可能,到时候真到紧急的时候,还得乖乖来助我们一臂之力。他们结交的王公贵族不少,可以为咱们在官府里说点话。”
雷彪长身而起,哈哈大笑,继续道:“事情就说到这里,这儿有什么好姑娘,给雷某人叫来,兄弟我已是许久没有开过荤了。”
同坐的几个人都是lù出会心的大笑,倒是那鹰钩鼻的人道:“雷大哥,这是清馆,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雷彪冷笑道:“都是伺候男人的,又有什么不一样?”他拍着桌案继续道:“把最好的姑娘给大爷叫来……”
………………
潞河的河水翻滚而下,混入护城河中,那卷起的落叶、杂草在水中翻滚,与银sè的bō纹一起发出水流的喘息。
百户所已经加紧了戒备,尤其是靠近货栈、码头的地方,陈泓宇带着人几乎是日夜巡守,但凡有可疑的人等便上前盘查,这码头上的治安一下子转好起来。
真正得到实惠的是外来的客商,他们离乡背井,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盘剥,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但凡是懂规矩都已经准备好了应付泼皮和道门的平安香火钱,可是这几日气象却是一新,那些地痞和道门销声匿迹了。倒是那些出现在河堤上穿着飞鱼服的校尉让他们吓了一跳,可是当他们登上了岸,却发现这些凶神们连搭理他们的兴致都没有。
时值正午,靠着河堤的杨柳树下,七八个校尉聚在一团,有人去附近的酒肆里带来了几包牛肉和几壶酒,一干人盘tuǐ坐在树荫下头,将就着用午饭,本来老霍那边应该有人来轮值的,不过时候似乎还早了些,在这儿盘查了半上午大家也都饿了,索xìng让人叫了些酒菜来吃,填饱肚子等轮值的人来。
酒足饭饱,陈泓宇打了个酒嗝倚靠在树根下,正要拍屁股叫大家围着这河堤走一圈,却听到一处巷子里发出女子的惊叫声。
“出事了!”陈泓宇心里打了个突突,带了绣春刀,呼喝了同伴,飞快地朝那声源处奔过去。
这是一处死巷子,两边都是货栈,几十个彪形大汉截住了一个女子的去路,放声调笑,女子面sè姣好,身上的衣衫已是撕去了一半,雪白的dòng体若隐若现,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陈泓宇赶到时,这些壮汉都是lù出会心的笑容。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这儿滋事?来人,拿下!”
陈泓宇大呼一声,身后的校尉正要动手,而这时候却发现身后突然涌出无数人来,这些人穿着各sè的衣衫,人手提着棍棒,人影重重,显然是不怀好意。
“总旗,不对劲……”身后的校尉也是吓了一跳,被人堵在这乌黑的小巷子里,显然是中了埋伏,只是这些人当真大胆,居然敢对锦衣卫动手。
这个时候,那被非礼的女子已是发出了尖叫:“非礼!”
“锦衣卫的公人要作践奴……”
陈泓宇的脸sè已是全然黑了下来。
在他的前后,许多人一步步过来,一张张冷冽又嘲讽的脸发出一声声怒吼:“锦衣卫光天化日之下凌辱fù人了……”
河堤上下,立即无数人涌过去,成千上万,人山人海,不少人在人群中大叫:“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咱们不能惹啊……”
但凡有人这样叫的,之后立即有人愤怒大叫:“今日凌辱的是他人妻女,可是他日凌辱的是你的妻女又当如何?早就听说锦衣卫横行霸道,打着天子的名号四处招惹是非,今日莫放走了他们,非要讨一个公道不可。”
老霍正拐过一个街角,原本带着人来轮值,一看这架势,立即吓得面如土sè,许多人看到了他们,有人大叫:“这里也有校尉。”
“撤,回去禀告百户大人。”老霍带着人,飞快地撤走。
跌跌撞撞地到了百户所,老霍来不及通报,快步进了直房,柳乘风正与王司吏对弈,老霍大叫道:“大人,出事了。”
柳乘风手里捏着黑子,尚在踟躇,被老霍这么一喊,立即回过神来,看了老霍一眼,淡淡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老霍道:“陈总旗和十几个兄弟被人围了,好骇人的声势,有人在说陈总旗非礼了良家fù女,要讨什么公道。迎春坊那边已经完全乱了套,人山人海。”
柳乘风的脸sè霎时拉了下来,将手中的黑子一抛,对面的王司吏脸sè也是微微一变,沉默了良久道:“大人,不对劲哪,陈总旗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大晌午的非礼fù人未免有些说不通。而且就算是非礼了,也不可能这么快聚集这么多人,会不会……”
柳乘风想了想,道:“我说咱们挡了人家的财路,那些牛鬼蛇神为何一直没有冒头?原以为他们是缩头乌龟,现在看来,这些人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请指挥使大人或者是千户大人出一下面?”
柳乘风在沉吟,随即慢吞吞地道:“调戏良家fù女?老霍,那良家女你曾见过吗?”
老霍道:“不曾见过,当时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卑下不敢过去,直接回来给大人报信了。”
柳乘风不由苦笑,老霍什么都好,就是怕事,不过这件事他处置得还算妥当,与其带着人愣头愣脑地搭进去,倒还不如跑回来传个信。他慢悠悠地道:“若是圈套,这个女子肯定不是正经人,那些道门、泼皮,也寻不到什么良人家的女子来,老霍,你现在就带人把这京城上下的妓院青楼都好好地盘查一下,叫兄弟们打起精神,都仔细一些。”
老霍明白了,眼下最棘手的不是那些无赖,反而先证明陈泓宇的清白,他点点头道:“我这便去,不过咱们人手不够,是不是请千户所里的兄弟一起帮忙?”
柳乘风道:“卫所里的兄弟都可以请来,银子咱们百户所有的是,告诉他们,谁打听出了什么消息,赠银五百两!”柳乘风毫不犹豫地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两绝对是一个大数目,足够一个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了。柳乘风这么做,也是因为事情过于紧急,毕竟陈泓宇那边被人围了,随时可能有闪失,本文字仅由贴吧友情提供。
王司吏道:“只是不知陈总旗如何了。”
柳乘风心不在焉地道:“想必不会有事,那些人不过是想逼本官就范,让本官不要挡他们的财路,真要敢伤了咱们卫所的兄弟,对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好处,不过这件事要善罢甘休也没有这么容易。那些人要逼本官就范是吗?那好,前几日本官不是叫你打听这些道门、泼皮的底细吗?查出了什么?”
王司吏二话不说,立即回签押房去寻了一沓呈报来的卷宗来,柳乘风一目十行飞快地看过去,随即抬眸,良久才道:“这么说,这个叫天玄子的老道就是天一道的师祖,此人来京城不过七年,七年时间竟和不少达官贵人打上了交道,又聚徒子徒孙数千,京城上下居然都有他的信众,这个人不简单。”
柳乘风想了想道:“这种出头鸟的事应当不是天玄子做的,这天玄子不是没有这手段,只是这种人不到万不得已时是绝不可能闹个鱼死网破。看来能做这事的只有那个叫雷彪的人了。”
柳乘风分析之后,又补充一句:“不过这雷彪未必没有受天玄子的指使,不管怎么说,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那雷彪叫来,看看他怎么样才肯罢手。”
柳乘风的眼眸闪掠过一丝冷意,继续道:“王司吏,拿着本官的名帖,去把雷彪‘请’来,要客气一些,且看他到底玩什么花样。还有,把众兄弟全部召集回来,就在这百户所的院子里候着,不要再出去,以免再有人出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好兄弟,没义气
第一百一十九章:好兄弟,没义气雷彪所住的宅院与河堤相邻,占据繁华,与隔街的道观遥遥相对。这宅子,据说几年前还是一家商贾的产业,只是后来这商贾不知得罪了谁,被人灭了门,一家数十口尽皆血染阶下。顺天府奉命来查也找不到什么头绪,不过这宅子却是无人敢买了,毕竟死了这么多人,寻常人谁敢触碰?
雷彪只花了两百两银子就把宅子盘下来,这宅子占地不小,又请的是南京匠人造的园林,颇费匠心,所以雷彪入住之后,对这宅子的格局并没有改动。
在庭院前的梧桐树下,雷彪悠哉悠哉地躺在摇椅上,站在他身边的是个管事,这管事四旬上下,chún上缺了个口子,说的却是南京的官话,一面朝雷彪笑,一面道:“老爷,刚才叫人问过了,码头、货栈那边已经闹了起来,老爷您神机妙算,总共围住了一个总旗和十几个校尉,不但有我们自家的兄弟,还有不少是来围看的,声势很大,足有上万人之多。百户所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就怕京卫指挥使司那边有动作。”
“不会……”雷彪淡淡地道:“京卫不敢担这干系的,一定会把这事踢到顺天府那边去,顺天府雷爷不怕,再者说,顺天府也不敢贸然弹压,说穿了,要弹压,就得杀人,在这京城里头,哪个衙门敢这样自污?不会有人敢下这种命令,他们的对策唯有安抚。而且这一次咱们是针对锦衣卫所,还不知道有多少官儿等着瞧锦衣卫的笑话呢。我听说这个姓柳的近来锋芒很盛,得罪了很多人,咱们不必怕。”
“可是……”这管事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道:“这件事就算安抚了下来,按着规矩,朝廷那边肯定会秋后算账,拿了煽动怂恿的人来问斩的,毕竟聚众闹事,尤其是这天子脚下,老爷……老爷就不怕……”
朝廷不怕大盗,怕就怕有人串联闹事,毕竟这种煽动者可不是好玩的,所以历来有人聚众生事、造反,虽然起先时是全力招抚,可是一旦招抚过后,往往就是寻出肇事者抄家问斩了。
这种事,根本就不管理由,就算当真有锦衣卫企图糟蹋良家fù女,朝廷也绝不会手软的。
这管事倒是颇有几分见识,居然连这个都想好了。
雷彪微微一笑,道:“聚众生事的人不是我,是朱海,人是他联络的是不是?连那fù人也是他找来的是不是?和雷爷我有个屁的关系。”雷彪脸上的猩红伤口牵扯起来,lù出冷笑,那一双眸子宛若野狼一般瞪视着管事道:“你现在明白了吗?”
这管事呆了一下,那朱海,是雷彪的拜把兄弟,据说早年的时候,朱海还曾为雷彪挡过刀子,若不是他,雷彪早就横尸街头了。此后二人以兄弟相称,如漆似胶。只是想不到……
雷彪不屑地笑了笑,道:“怎么?想不到?嘿……雷爷在京城浪dàng二十年,能活到今天,还能挣下这偌大的家业,你真以为靠的是好勇斗狠?”他惬意地将摇椅边桌几上的一颗枣子含入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好勇斗狠的是匹夫,做大喵事要用脑子。就比如天一道的那个天玄子,这老狐狸多精明,就等着让我雷爷来做马前卒,呸……”雷彪吐出枣核,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一副唾弃的样子,道:“他会寻替死鬼,难道我就不会?只是这一次要苦了朱兄弟啦,嘿嘿……不过他也总是说要为雷某两肋插刀,说不得,这一次只能请他出场了。”
这管事谄笑道:“雷爷高明。”
正说着,外头有个门房拿着一张名帖来,躬身道:“雷爷,外头有个人自称是烟花胡同百户所的司吏,说是请老爷去百户所一趟,他家百户有事要和老爷商量。”
雷彪的双tuǐ从摇椅上放下来,停止了摇椅的摆动,脸sèyīn沉地道:“把名帖拿来。”
门房躬身过来,雷彪接了名帖,略略看了一眼,不由哈哈大笑道:“这个柳乘风,别人说他是愣子是呆子,什么事都敢做,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这才一下子,就来给雷爷低声下气了。”
雷彪沉默了片刻,慢吞吞地将名帖丢到一边,继续躺回摇椅上,对门房道:“去告诉那个什么什么司吏,就说老爷我要沐浴更衣,这晌午的饭也没有吃,让他候着,至多一两个时辰就随他去见百户大人。”
他挥挥手,让门房出去。随即头倚在摇椅的靠垫上,对身边的管事道:“我先睡一个时辰,待会儿再来叫我,我雷彪不是BIAO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一会儿功夫,雷彪便打起了鼾声。
等他醒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去换了一身衣衫,才慢吞吞地到了中门这边,果然看到一个书吏模样的人站在府邸的台阶下,雷彪的脸上不自觉地lù出一丝冷笑,干咳了一声。
王司吏已是一肚子火气,在这儿足足晒了一个太阳,若不是想着陈泓宇落在这些人手里,百户大人表现得也谨慎,才压住火气,只怕早已甩袖而去了。
“可是雷老爷?学生久闻大名,今日我家百户有请,请雷老爷随学生去一趟。”
“好说,好说。”雷彪爽朗一笑,打量了王司吏一眼,道:“百户大人相召,雷某人怎么敢不去?便是刀山火海,雷某人也要去一趟,劳烦先生在前领路。”
所谓的领路,其实是忽悠,因为这时候,一辆马车已经稳稳地停在雷彪跟前了,雷彪上车,一点动静都没有,马车夫就已经像早已被打了招呼似的,理都不理王司吏,驾的一声,扬鞭先行。
王司吏看着这车马疾奔如飞,越行越远,不禁摇摇头道:“此人胆子真大。”说罢去马桩那边解了自己的老马,慢吞吞地尾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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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乘风看着雷彪,雷彪也看着柳乘风。
两对眼睛交错之后旋即又分开。
柳乘风慢慢地阖下了眼睛,坐下,淡淡地道:“斟茶。”
雷彪脸上lù出一丝不可捉mō的笑容,将手掌伸出来,道:“不必。”
柳乘风坐定,淡淡道:“主随客便,不必上茶了。”
这直房里显得很是安静,除了王司吏站在柳乘风一侧,所有的人都已经退了出去。雷彪旁若无人,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客气,架起了脚,慢悠悠地道:“大人召小人来,不知所为何事?”
柳乘风看着这彪形大汉拙劣的演技,心里冷笑,可是想到自己十几个兄弟落在他手里,语气总还算是客气,微微一笑,道:“怎么?雷爷不知道?咱们有些弟兄在河堤那里被人围了,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欺凌到锦衣卫头上?难道不怕王法吗?”
雷彪皱紧了眉,惊讶地道:“啊?还有这样的事?只是……”他淡淡地道:“只是这种事和雷某人又有什么关系?莫非是百户大人怀疑到了雷某的身上?”
柳乘风懒得和他啰嗦,直截了当地道:“听说雷爷在那迎春坊颇有几分薄面,本官的意思也简单,不管这些堵截锦衣卫的人是谁,本官也不想管,只想雷爷出个面把事情摆平了,把我那些兄弟索要回来,这件事本官也就不追究了,如何?”
雷彪笑了,想不到柳乘风居然这般轻易地服了软,他踟躇了一下,慢吞吞地道:“雷某人能有什么薄面?承méng大人看得起,不过说起来,这事儿要办起来,难!”
柳乘风示弱,倒并不是怕了雷彪,只是陈泓宇等人毕竟是自家兄弟,若是自己置他们于不顾,良心上也过不去。这时见雷彪踟躇,便道:“雷爷若是缺什么,但说无妨,若是本官能做到,自然好说。”
雷彪看着柳乘风,对柳乘风满心的轻视,心里得意地想:“你这小子,还说什么在东厂破门而入的人,落到雷爷的手里,还不是乖乖就范?”他微微一笑,道:“大人一定要雷某人说,雷某人就直说了,迎春坊和别处不一样,这儿有这儿的规矩,原本呢,这坊子里大家各自相安无事,可是自从大人来了,也不知是听了哪些人的挑拨,居然处处对雷某的一些兄弟争锋相对,大人若是肯发出一张公告,告诉大家,从此之后再不与雷某人的兄弟为难,将那些巡视河堤的校尉也撤走,这件事嘛……”雷彪笑了笑,继续道:“便是刀山火海,雷某也愿为百户大人效劳。”
这时,柳乘风的眼睛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站了起来,道:“来人,将东西取来。”
王司吏飞快地出了直房,随后,便领着四五个校尉搬来了两口箱子。
柳乘风走过去,将箱盖拨起来,箱子大开,一锭锭整齐排列的银元宝霎时让这直房生出光辉来。!。
第一百二十章:勇者无畏
“这里是五千两银子……”柳乘风语气平淡,看着雷彪,慢吞吞地继续道:“只要雷爷肯出面,把柳某人的兄弟救出来,五千两银子,柳某人一分不少地奉上。”
“至于让柳某人对迎春坊置之不顾,柳乘风职责所在,只怕不能答应。雷爷,大家出来无非是求财而已,迎春坊码头的油水就算再丰厚,也不是雷爷一人独吃,倒不如拿了这五千两银子好生生地过日子,一辈子衣食无忧,岂不是更好?”
雷彪看着那两只银灿灿的箱子,先是一愣,随即lù出不屑之sè,凛然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怒喝道:“大人忒小视雷某人了,雷某人岂是视财如命之人?既然大人说到这份上,雷某告辞。”
“站住!”柳乘风叫住他,道:“有什么话不可以商量?若是嫌五千两少……”
“不是钱的事。”雷彪咄咄逼人地道:“大人只要下令撤出迎春坊,不再为难雷某人的兄弟,一切都好说。否则恕雷某不能从命。”他威胁道:“大人这是何苦?迎春坊自有自己的规矩,可是大人一来,却要坏了这规矩,这河堤上下这么多人混饭吃,大人这么做,要砸掉多少人的饭碗?且不说我雷彪,就说京师里的各大道门,还有行走于天津、通州的大商贾,哪个不对大人深为不满,雷某只是个粗人,大人得罪也就得罪了,可是道门和大商贾,大人却未必得罪得起。”
柳乘风坐下,淡淡地道:“雷爷难道就真的不考虑一下?”
雷彪心里冷笑,到了这个时候,这家伙居然还敢死鸭子嘴硬?现在自己的人这么一闹,锦衣卫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整个京师都已经知道,他烟花胡同百户所的锦衣卫光天化日调戏良家fù女,已被人围了,他还有什么本钱和自己谈?
事情真要闹大,雷彪大不了拿出一个替罪羊来,而柳乘风这百户放纵部属jī起民变也是大罪,就算朝廷不追究,他的前程也完了,本文字仅由贴吧友情提供。
所以雷彪不怕,拿捏了这百户的前程,他又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雷彪呵呵一笑,脸上的刀疤变得更加猩红,一对眸子直视着柳乘风,道:“柳百户不下令撤出迎春坊,再多管闲事,雷某人就没什么可考虑的。”
柳乘风沉默了。他站起来,背着手,在这直房里来回踱步。雷彪所做的虽然大胆,可是这种亡命徒之所以能在迎春坊生存下去,自有他们的道理。他们敢拼命,有鱼死网破的勇气,就比如这一次,只怕就是东厂遇到他们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
只是现在叫柳乘风退缩吗?若是退缩,百户所的威信便dàng然无存,柳乘风在卫所里所建立起来的声望也将化为乌有。更重要的是……
他们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将客商打死,可见他们的嚣张,自己若是撒手不管,那和顺天府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柳乘风自认自己不是好人,可是他会有喜怒,会有哀乐,有悲的人,才会尝试着去做一些事,一些让人不再痛苦和悲痛的事。
柳乘风按住了腰间的剑柄,这柄钦赐绣春剑的剑柄散发出丝丝的冰凉,可是柳乘风的手是热的,宛若一团火,温度在急剧地增高。
苟且偷生吗?
我只是一个书呆子,前世也不过是个医生,默默无名,无关紧要,遇事……只懂得回避,见到了丑恶,虽有愤怒,却只能畏缩。
而现在,若是我决心铲除这些丑恶,会如何?
柳乘风清楚莽撞的后果,他更加沉默了。
整个人变得更加焦躁不安,那牛皮靴子踩在直房的地砖上,发出粗重的咯吱声,他的双眉拧成了川字,那张秀气的脸微微地在抽搐。
雷彪又坐了回去,翘着脚,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看着这权衡中的百户,冷笑连连,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这个人,一定会退让。
这时候,一个校尉走进来,低声道:“大人……”
柳乘风抬眸,焦躁地道:“什么事?”
校尉道:“前几日被打死的那个客商,他的儿子来求见,说是已经收敛了亡父的尸首,大仇也已经得报,明日就要启程扶棺回乡,好让亡父入土为安,临行之前,想和大人见一见,若不是大人,他的父亲,只怕要死得不明不白……”
柳乘风的眼眸亮了起来,他的手更加滚烫,似乎连剑柄都感受到了这体温,变得火烫起来。
他语气温和地道:“请他进来。”
“是。”
一个身体孱弱的少年披着孝衣进来,见了柳乘风纳头便拜,双目含着星点泪光,道:“大人……”后头的话哽咽得说不出话,jiāo弱的身躯在微微地颤抖。
柳乘风将他扶起,温和地安慰几句,然后道:“下次再来京师,若还是做生意,柳某人向你保证,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说着一直将这少年送出去,回到直房时,眼睛落在雷彪的身上。
“雷爷,柳某人再问一遍,这银子你要不要?”
雷彪看出了柳乘风悄然的变化,他冷冷一笑道:“雷某人还是那句话。”
“好!”柳乘风的身体不由笔直了一些,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杀气,一双眼睛已是变得微微赤红,那tǐng直的xiōng膛微微起伏,慢吞吞地道:“雷彪,你莫要后悔。你以为让人聚众闹事就可以拿捏着我吗?你以为柳某人会为了前程向你妥协?你错了,大错特错。”
“柳乘风不是什么好人,一样趋利避害,一样有七情六yù,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
“可是,今日我要告诉你,你惹到我了……”柳乘风愤怒了,他的声音高昂,连双手都不禁颤抖起来,眼睛里lù出一种从骨子里的骄傲,蔑视地看着雷彪道:“你惹到了我,就要付出代价。这朗朗乾坤,虽有乌云遮蔽,却还有万里无云,这就是天道,你们盘踞在迎春坊数十年,有多少人被你们盘剥,更有多少失去了父亲的儿子,失去了丈夫的妻子,而今天,我柳乘风索xìng替天行道,将你们这些蠢虫扫个干净。”
“我已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给脸不要脸是吗?来人,将这狗贼拿下,绑起来,先押到后堂。”柳乘风大喝一声:“今日,就让你看看本官的手段如何!”
外头探头探脑的校尉已是如狼似虎地冲进来将雷彪制住,花不了多大功夫就将雷彪绑成了粽子。
雷彪大叫:“柳乘风,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拿了我,你这狗官的乌纱也别想保了。”
柳乘风笑了,笑得很坦然,很无惧,慢吞吞地道:“既然绑了你,柳某人就不在乎这前程,这xìng命,勇者无畏,你又何必拿这个来吓唬我?老霍……”
老霍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
柳乘风凛然地按着剑,道:“召集所有兄弟,把所有的马匹全部牵出来,让所有的兄弟检视好刀剑,告诉他们,即刻出发,弹压叛乱。”
“叛乱……”老霍不禁打了个哆嗦。
柳乘风压着眉,肃然道:“对,就是叛乱,这群蠢虫,本就不该活在世上,他们吸别人的血,本官就取他们的脑袋!”
老霍胆战心惊地去了,本文字仅由贴吧友情提供。
而这时候,王司吏也已经赶了回来,看到聚在百户所的校尉、帮闲聚集在一起由小旗官点着卯,纷纷检视着绣春刀,杀气腾腾,心里不由打了个哆嗦,进了直房时,恰好那雷彪骂骂咧咧地被人押出去,而百户大人这时却是坐在椅上,小心翼翼地抽出御赐绣春剑,用一方白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身。
此时,柳乘风的目光清澈而明亮,整个人,带着几分稚nèn之气,这种稚气让人很难琢磨,似乎在他的体内有一种让人难以理喻的坚持。
“大人……怎么了?”
王司吏顿感不妙。
柳乘风抬眸,语气平淡地看着王司吏,道:“王司吏是个老吏,虽说没做过官,却是看惯了宦海沉浮,做官和做人不一样,有些事该做,有些人不该做,对不对?可是,这一次柳某人要做一次人,一次堂堂正正的人,这么做,或许有违官场的规矩,可是柳乘风非做不可。”
“我这么做,可能会牵累到你,王司吏,你若是不愿意去,就留守在这百户所里吧,你我在这百户所里也算是共事过不少时候了,你有妻子,还有两个孩子,上有父母在堂,我不想让你涉险。”
王司吏惊愕地抬眸,结结巴巴地道:“大人难道是要去……”
柳乘风重重地点头,不待王司吏继续说下去,便打断他道:“没有错。”柳乘风的脸上lù出莞尔的笑容:“半年之前,我还是个摆字摊的臭书生,那时候,虽然生活困顿,却是无忧无虑,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司吏不解。
柳乘风道:“因为那时候,柳某人无yù无求,只按着自己本心去做事。而这一次,我也要按着自己的本心去做这件事,什么丢官问罪,什么滥杀无辜,让他们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