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章:老奸巨猾
刘慧尚在得意洋洋,可是到了第二天清早,他顿时一点喜悦都没有了,整个人呆若木鸡,以至于边上的随员问他怎么处置,他也只是哆哆嗦嗦的不发一语。
皇上又跑了。
跑时还留了字条,说是过些时候自然会回来。
按常理来说,皇帝身为天子,跑了一次就已经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可是这第二次……
其实这事还真怪不得刘慧,想想看,一个寻常的天子被人虏了去,想必在敌人手里虽说未受什么侮辱,可多半也没有受太多的优待,按理说这个时候好不容易脱离虎口,总该老实了吧。
可惜刘慧还没有认清正德的强大之处,正德皇帝是什么人?他的思想和行为实在是很难用常理来琢磨。
结果这么多陪驾之人,谁都没有想到皇上又会开溜,更没有提防其他,结果皇上还是说跑就跑了。
这一跑还真是干脆,只是倒霉了刘慧,刘慧知道,这一次自己死定了,把皇上安全送回京师,他这迎圣之功固然是跑不掉,可皇上跑了,无论是不是皇上自作主张,总得有人来做替罪羊,有人来背这黑锅。
他发了半天的呆,还是没有回过劲来,总觉得眼下的事实在是匪夷所思,这一次皇上身边只有刘瑾一个人,不用说,这肯定是刘瑾拐跑的,问题是皇上已经上了刘瑾一次的当,又怎么会上第二次?
琢磨不透啊。
其实这事儿还真不能用常理来琢磨,在别人眼里,刘瑾只是个奴婢,皇上是天子,皇上出京是被刘瑾拐跑的,其实他们猜错了,谁都拐不跑皇上,能拐跑他的也只有他自己,道理很简单,因为出京是皇帝的心愿,在皇帝的角度来看,他这一次虽然被俘,错却并不在他,也不是刘瑾,事实上在出京的时候,他还自信满满,认为自己出京之后能够横扫蒙古铁骑,名动天下。就算是败了,那也只怪边将们不太给力,和他无关,和刘瑾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而这一次,同样也是朱厚照的心思,只是恰巧被刘瑾抓住了而已,朱厚照本来就是胆大包天的人,什么事不敢做?其实大家都以为皇上没有主见,其实皇上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只是他的主见实在不能用常理来揣测罢了。
更不必说,皇上和刘瑾之间深厚的感情,那种久居在东宫,便是自己的父母一个月都难得见几面,却都是刘瑾日夜陪侍左右,为他端茶到水,为他讲故事,为他受过挨罚,十几年来,朱厚照已经习惯了有刘瑾在身边,对皇帝来说,这世上能相信的只有几个人,而刘瑾绝对是其中的一个,所以刘瑾就算贪赃枉法,就算再混蛋,可是在朱厚照看来,他都是自己人,值得相信和托付。
只是这些东西,又怎是刘慧这样的人能够理解?他在发了好一会儿呆之后,终于意识到,若是自己再不补救就彻底地完了。
“快,快,现在就打道回去,去见楚王殿下,还有,派人通知沿途的各路关卡,但是……但是绝不能透露皇上出走的消息,只说有个贵人走失了,让各府各县按图索骥……”
单凭他手里的这点人,要想把皇上追回来断无可能,而且这里交通四通八达,皇上是往哪个方向跑的都不知道,自然还是先去寻帮手,刘慧不敢回京,于是决心先去楚王那边。
于是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到蓟县。
此时的蓟县已交由明军驻防,而蒙军不得不在城外设帐,既然条件已经谈妥,在履行义务之前,柳乘风是断不会让这些人出关的,所以每日在蓟县设宴招待蒙古诸王公,表面上是其乐融融,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软禁。
刘慧去而复返,让柳乘风很是诧异,可是当听说皇上跑路时,柳乘风大惊失色。
当今皇上毕竟是自己的兄弟,而柳乘风能有今日,靠的也是太后和皇上的信任,现在皇上又是踪影全无,这可就真正棘手了。
虽然柳乘风知道,正德皇帝在历史上有过不少这样恶劣的先例,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担心起来,他一面向京师上奏,一面开始派出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开始寻访,和上一次不一样,上一次大家至少还知道皇上去了哪里,可是这一次最令人担忧的是根本无从知道皇上的目的地是哪里。
柳乘风相信,此事一旦传出去,绝对又是一次天下震动,可是消息是捂不住的,过不了多久,懿旨便从京师传来,速召柳乘风入京。
旨意中没有透露出太多的信息,可是柳乘风却是知道,张太后只怕已经急得跺脚了。
他也不再犹豫,将善后的所有事宜交给了钱芳,带着一群亲卫沿着驰道直接回京,这里距离京师不远,一日的功夫便抵达京师,不过他到达京师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柳乘风决心去通政司那边应个卯,再等候太后传召。
可惜在通政司还没耽误多久,宫中的懿旨就已经到了,张太后已经顾不得礼节大妨,直接召见。
柳乘风亦是不敢耽搁,飞快入宫,不过这一次张太后召见的地点却是正心殿。
除了柳乘风,居然内阁三个学士也到了。
杨廷和忧心忡忡地落座,其实说起来,在内阁之中对朱厚照最为关切的就是他了,他毕竟是帝师,能入阁,靠的也是这个身份,虽然他詹事府的时候和朱厚照有很多争端,可是这感情却难免难以割舍。
李东阳则好一些,他不担心这个,所以还能保持泰然处之的态度。
焦芳就不同了,此人心里头全是自己的小算盘,虽然表面上一副关切之色,可是柳乘风却知道,这老东西什么都是假的,唯有他自己才是真的。
张太后的眼角隐隐有泪痕,身为一个母亲,儿子这个样子实在令她难受,她就算再有毅力,可是那种失而复得、得而又复失的感受却如梦魇一般折磨她,为这儿子操碎了心,可是做儿子的却太过率性而为。
柳乘风拜倒在地,郑重行礼,道:“臣见过太后娘娘。”
张太后板着脸,道:“不必多礼,坐下。”
柳乘风坐下。
张太后急不可耐地问道:“可有消息了吗?”
柳乘风苦笑道:“厂卫、哨探都已经放出,暂时还没有消息。”
“已经过了两天了……”张太后渭然长叹,道:“两天的功夫,再要把人寻回来,只怕更难了。哀家命苦,早知这个样子,宁愿随先帝一道儿去了,至少眼不见心不烦,至少不用这样操碎了心。”
柳乘风道:“娘娘放心,人早晚都要寻回来的,皇上虽然胡闹了一些,可是人也聪慧,就算在外遇到了事,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一句安慰并没有什么效用,杨廷和只是叹息,道:“无论如何,也得把皇上找回来,可是这一次亦是要严防消息走漏,否则天下臣民会怎么看?以臣的愚见,皇上一直说想去江南走走看看,或许这一次,他去了江南也不一定,可以立即下一道密旨给朱辅,令他暗中寻访为好。当然,若是陛下能通知当地官府,那更是好极。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朝廷虽然获得了一场大捷,却也没甚意思,皇上不回来,内阁的公务,微臣都无心处置了。”
杨廷和说的是实情,天下没有皇上是不成的,毕竟这时候还是大明的中期,还没有到中后期那种有没有天子都一样的时候。
张太后只是默默无语。
李东阳道:“这消息能瞒一天两天,可是时间拖得越久,迟早还是要泄漏出去,所以找回陛下是当务之急,这事情难就难在只能暗访,绝不能让有心人知道,寻访之事,只能托付厂卫。”
焦芳眼眸一亮,紧接着道:“不错,非厂卫不能成事,可是刘瑾那狗贼撺掇了皇上出走,罪无可赦,他现在仍然还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和内厂督公,现在是不是该有人顶替了?这个人必须与刘瑾没有什么私情,而且对太后、对皇上也要忠心耿耿,微臣斗胆,倒是觉得御马监掌印太监张永可以胜任。”
焦芳这个人还真是无利不起早,但凡有点机会就借题发挥,他之所以提举张永,是因为知道张永是柳乘风的心腹,而他现在急需在柳乘风面前表现,所以趁机做了一个顺水人情。
不过他说的确实没有错,要整合厂卫寻访皇上,没有一个人掌总是不成的,这内厂必须得有个人来挑大梁。至少现在执行的是新法,内厂确实有节制厂卫的权利。
柳乘风此时也顾不上怪这焦芳无事生非,到这个时候还计较个人得失,却是看着张太后,等着张太后拿主意。
张太后苦笑道:“就这么办吧,这个懿旨,哀家来发,张永这个人确实可以大用。”
第九百六十一章:国不可一日无君
杨廷和很是恼怒的看了焦芳一眼,对焦芳可谓是深痛恶绝,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焦芳居然还在这里打他的小算盘,国家让这样的人入阁,真是个笑话
可偏偏焦芳的理由挑不出错来,而且人家口头上也是为了寻访皇上打算,杨廷和虽然能猜出焦芳的用心,此时也不好辩驳
不过杨廷和此时不免会去想,现在楚王已经掌握了军权,且不说其他军马,单说新军和远道而来的楚军,现在都是这楚王的铁杆心腹,现在他的心腹又掌握住了厂卫,国朝百年,也不曾见过这样权倾一世之人,无论焦芳方才提出张永这个人选是自己要去向楚王邀功请赏,还是楚王此前就有暗示,自己往后只怕都要多留一点心眼了
张太后此时却是没心情计较这个,什么争权夺利,什么得失,此时和这个老太太一点都不相干,她只是想寻回自己的儿子,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她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尽力寻访吧,皇上是个小孩子心性,到了外头,不知要吃多少苦,况且朝廷也离不得他,务必把他寻回来”她目光落在柳乘风身上,道:“议和之事如何了?”
其实张太后也只是无心的问一问,总不能只过问自己的儿子,现在皇帝跑了,群龙无首,她身为太后,总要过问一下政事
柳乘风忙将自己与李若凡达成的条件一并说了,张太后道:“这是大功一件,便是我这老婆子也知道,这些条件出来,大明北方再无外患了,只是可惜,功劳虽然是甚大,可是朝廷已经没有赏赐给你,这件事,抓紧去办吧至于那李若凡,她既能识大体,朝廷也不会亏待了她,大明恩泽四方,只要她肯真心悔过从此之后为我大明效力自然会给予隆重的待遇,钦赐个藩王吧,叫蒙古王似乎不妥,柳爱卿有什么主意呢?”
柳乘风沉吟道:“其国虽为蒙古可是称蒙古王确实不妥,那么就称征北王如何?其国男子,将来都要受我大明征召,充为骁骑征战四方,南方多水不适骑兵作战,将来可为我大明北方屏障,以征北为名虽然有碍礼法,却也恰当”
张太后颌首点头,道:“就这么办,这件事也不能耽误,礼部那边立即准备好金印金册,至于其他的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哀家是妇道人家,这种事不宜出面,柳乘风,现在皇上不在京师,许多事你要多担待”
或许对别人来说柳乘风不值得信任,可是对太后来说,柳乘风却是值得托付之人,现在与她关系最亲近的只怕也只有柳乘风了
柳乘风忙道:“微臣遵旨”
众人从宫中出来,杨廷和走近柳乘风对柳乘风作揖道:“恭喜殿下”
柳乘风淡淡的道:“何喜之有?”
其实他知道,杨廷和贸然跑来道贺,其实有试探他的意思,这个杨廷和,对自己很有戒备
杨廷和微微笑道:“殿下又立下了大功,难道不是喜事吗?”
柳乘风看着他,冷冷道:“皇上不知所踪,这也算喜事?杨大人未免太分不清轻重了”说罢拂袖而去
杨廷和愣了一下,望着坐上马车的柳乘风渐渐坐车走远,一时不动他和柳乘风的对谈李东阳却是听清了,他走过来,对杨廷和道:“杨公在想什么?”
杨廷和脸色阴沉的道:“君上不见踪影,朝中又有人权倾一时,老夫的这大明恐有萧墙之祸,必须得有些提防才好”
李东阳默默注视杨廷和,此时并没有说话
杨廷和又继续道:“我等深受国恩,绝不能等到万劫不复时才亡羊补牢,一旦有人居心叵测,则悔之晚矣,李公有何高见?”
李东阳道:“真到了那个时候,谁能阻止呢?你难道没有看到那焦芳吗?焦芳这样的老狐狸都死心塌地,现在又有张永钱芳陈泓宇等人马首是瞻,若真有异心,只怕你我独木难支”
杨廷和眼睛眯起来,道:“所以绝不能让他再留在京师了,必须让他回他的封地去”
李东阳却是苦笑,说的倒是容易,当年先帝归天的时候,内阁也曾玩过一次逼迫柳乘风就藩的把戏,结果如何?结果人家又回来了,现在又故技重施,只怕难度不小
“现在皇上不知所踪,张太后无人依靠,怎么会肯让楚王回到他的藩地?杨公,此事只怕不太容易”
杨廷和道:“所以必须尽快找到皇上,只有找到皇上,才能伺机让那柳乘风从哪里到哪里去”
杨廷和面露绝情之色,他的想法,确实是为了社稷好,可是不要忘了,刘瑾乱政的时候,他可是眼巴巴的看着柳乘风抵达京师,等柳乘风收拾了刘瑾,却又如此急不可待的要柳乘风滚回去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慢悠悠的道:“可要是皇上一时找不到呢”
“你说的一时是多久?”杨廷和抬眼看着李东阳
李东阳道:“或许三月,或许半年”
杨廷和也沉默了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如果皇上是被敌人掳走,或许还好说一些,又或者皇上传出了死讯,倒也好办,毕竟大明朝有成例在,一切按着先例去办就是,可偏偏是失踪,若是当真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又当如何?
良久,杨廷和咬牙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他抛下这句话,很有深意的看了李东阳一眼,道:“李公以为如何?”
李东阳颌首点头,道:“善!”
二人眼神交错,已经达成了一致
其实这个一致倒并非他二人的想法,这几乎是所有朝廷官员的考量,皇上没有音讯,这么耽搁下去可不成,既然皇上自己不肯回来,又一时寻不到人,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另立新君他们可以拍着胸脯很坦荡的对人说,这都是为了国家社稷着想,其实……也确实是如此
二人告了别,各自回府不提
柳乘风回到了王府,他前脚刚到,焦芳后脚就到了
焦芳前来拜谒,当然不是单纯来溜须拍马的,像焦芳这种老狐狸当然知道,对楚王这样的人来说,你便是再能逢迎也没有用,想要做他的马前卒,最重要的不是吹捧而是价值,焦芳现在一直都在表现,为的就是这个价值,他想让楚王知道,他是一个值得利用的人,这就足够了
柳乘风叫人安排他在花厅里,沐浴了一番才接见了他,焦芳一见柳乘风,便是一阵苦笑,道:“殿下……”
柳乘风抬了抬手,疲倦的道:“有什么话开门见山的说吧,不要客气”
焦芳点点头,道:“现在这个时局,皇上若是能寻回来倒也罢了,可是殿下有没有为自己安排后路,假若皇上寻不回来呢?”
焦芳也够开门见山的,连这种话都直言不讳的问出来
柳乘风打量焦芳,道:“皇上一定要找回来,只要皇上还在世上,本王就会一直寻访下去,焦芳,你问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焦芳道:“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这句话也很大胆,不过他在柳乘风面前这么放肆,确实是表现出了对柳乘风的绝对诚意,他继续道:“殿下固然是对皇上感情深厚,可是大臣们不一样,一旦皇上寻访不回来,大臣们只怕要另作打算了,而他们将来拥立新君,殿下又当如何?”
柳乘风眯着眼,一声不吭
他现在很头痛,这该死的朱厚照到底去了哪里,他才不管朱厚照是不是个好皇帝,又或者适合不适合做皇帝,对柳乘风来说,只有朱厚照做了皇帝,他才能安心,这也是他对先帝的承诺
焦芳继续道:“若是殿下不拥立新君,再加上殿下已是位极人臣,况且楚国亦有日益壮大之嫌,只怕新君登基之后,不见得能容得下殿下啊”
柳乘风目光**裸的看着焦芳,不客气的道:“有什么话还是不要拐弯抹角,直说了吧”
焦芳挺胸道:“下官以为,若是皇上当真寻访不回来,下官有上下两策,这上策便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殿下亲自提议立新君,如此,便可成全一个拥立之功,随即再返回封国,新皇对殿下心生感激,自然不会与殿下为难这下策嘛,便是殿下索性现在就上奏请求回自己的藩国,对朝廷的事再也不要干涉,从此之后大明是大明,楚国是楚国只有这样,殿下才能置身事外,保全自身否则一个不好,就有弥天大祸”
柳乘风冷笑,道:“这就是你的主意?”
焦芳恳切的道:“当然,皇上未必不能寻访回来,只要他能回来,事情就好说了,下官之所以说这番话,只是请殿下考虑周全,以防万一而已”
第九百六十二章:兄弟
焦芳一席话虽然大胆,却也直言了柳乘风现在的尴尬处境。
继续寻访皇帝,这是自然的,皇上和楚王关系匪浅,有皇帝在,柳乘风不必有什么担心。
可是皇上不见踪影呢?大家可千万不要被大臣们所谓的忠君言辞给糊弄了,他们所谓的忠君,只是终于这个体系,终于这个制度,因为正因为这个体系,这个制度才能最大的保障他们的利益,他们绝不是忠于个人,更何况现在这个君,足以教所有人都不禁摇头。
虽然登基才一年多,可是现在这个皇帝,实在是昏君的典范,先是宠幸阉人,闹出各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接着这堂堂天子竟是私自出京,被蒙古人掳了去,国家体统,天子的威严早已名声扫地。
朱厚照既然不愿做这皇帝,既然玩失踪这套把戏,那么大家并不介意推举一个更贤明的天子,因为这对大臣是无害的,反而还能赚一个拥立之功。
可是柳乘风不一样,柳乘风是宠臣,宠臣仰仗的是某个人的庇护,柳乘风的今日,依靠的不是这个体系,也不是这个制度,而是特地的某个人。
因此分歧也就出现了,大臣们的利益和柳乘风分明不是一致。
若是皇帝能寻回来倒还好说,焦芳怕的就是这个万一。万一真的找不到人,楚王必须未雨绸缪,他所谓的上策,便是向新皇帝卖好屈服,同时及早离京回到封地,至少将来让新君找不到收拾楚王的借口。
至于所谓的下策,就是立即离京避祸,实在不行,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
毕竟楚王位极人臣,已经到了山峰的顶端,任何一个新君,都接受不了我他之下有人鼾睡的这个事实。况且楚国带甲足有近五十万,舟船千万之多,实在是极大的隐患,也就是眼下这个皇帝,还能忍受,可是换做其他的天子呢?
明初的时候,因为这种事兄弟都不能相容,叔侄都要兵戎相见。所为的,无非就是这个权而已,柳乘风唯一要做的,就是准备好如何站准自己的位置,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与新皇帝周旋。
柳乘风眼睛眯着。手指有节奏的打着节拍,不露声色的看着焦芳,其实柳乘风是有些疑虑的,从本心上,他不太相信焦芳这个人,而焦芳今日推心置腹,谁知道会不会转手就把自己卖了。
柳乘风当然不怕有人卖他,这世上只有他卖人,没有人卖他。就算焦芳想卖他,他也不介意捏捏手指头把这老家伙捏死。
只是这个时候,他在推测焦芳的居心。
“这件事,本王知道了,你说的也没有错,本王是要考虑,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皇上寻回来。”
焦芳露出失望之色,不管怎么说。他是希望柳乘风也对他推心置腹的。只有楚王对他推心置腹,这才证明自己再不是一厢情愿的走狗。而是楚王真正的心腹,可是柳乘风只是一句知道了,分明就是不想和他谈论这种机密的大事,对他仍然带着不信任和疑虑。
“不过,本王有件事要拜托你。”
柳乘风又突然出口,让焦芳精神不由一震,忙道:“请殿下示下。”
柳乘风语气平淡的道:“内阁那边,替本王看着,杨廷和这个人,其志不小,不要小看,至于李东阳,亦是满腹韬略,要小心防范,这两个人,和本王不是一条心,迟早……会闹出点动静来的。”
柳乘风说罢,站了起来,道:“好了,时候不早,早些回去歇了吧。”
焦芳精神不由振奋,其实柳乘风不吩咐这件事,他也会极力去办,而柳乘风特意如此交代,却颇有几分利用他的心思,一个人最怕的就是连别人利用的心思都没有,只要楚王还肯利用他,那么他焦芳就还有价值,迟早要成为柳乘风的心腹之人。
说来也好笑,一个堂堂的内阁大学士,却是满心思想做人的心腹,这在大明朝,还真有些破天荒。
其实焦芳也是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其一是因为他的性子本来就少了廉耻二字,满心只想着钻营,什么仁义礼义,什么虚伪的道德,在他眼里都是屁都不如,他有野心,可是实力却是不济,在士林里,他的风评很坏,在朝中,他的官声很是恶劣,他没有在哪个部堂主事的经历,所以也不可能像其他的内阁大学士那样有四处提拔乡党、门生的机会,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一直都在孤身战斗。
焦芳就像一匹孤狼,他不会有朋友,不会有人给他捧场造势,他什么都没有,他想要在内阁站稳脚跟,就必须有人搀扶,有人支持,而放眼天下,能支持他的人不多,皇帝是一个,可是当今皇帝实在不太靠谱,那么就只剩下楚王了,楚王虽然藩国在千里之外,可是在京师的势力已是老树盘根,只要借了楚王的势,他才能算是真正的阁臣。
他连忙拱手作揖,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只留下柳乘风一人在这厅中顿感头痛,皇上跑了,其实他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些担心,说不担心是假的,可是他不怕,他从来没有过畏惧之心,在他的身后,已经有太多的人,太多和他利益一致的人,就算是新君登基,他也能保证自己能够维持斗而不破的局面。
他最担心的是朱厚照,这个家伙太胡闹了,居然还不省心,又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
还有那刘瑾,陪在朱厚照的身边,柳乘风担心朱厚照有危险,从前的时候,柳乘风未尝没有利用朱厚照的心思,正是利用朱厚照,他才一步步位极人臣,可是现在,那利用的心思早就淡了,柳乘风只知道,在这大明朝,他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对他绝对的信任,这个朋友固然是荒唐,却绝不会对他有非分之心。
“哎……”重重叹了口气,柳乘风一步步离开了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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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县。
钱芳按照柳乘风的交代,照旧是每日与蒙古人把酒言欢,现在钱芳要做的,就是稳住这些蒙古人,在协议确定之前,还有蒙古铁骑进行整编之后,再撤掉所有的大军。
协议是死的,大多数时候和废纸没有什么区别,只有落到了实处,才能保证这个信用,因此在落实协议之前,蒙古人自然是别想出关,这个时候,搞关系就成了钱芳的任务,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大明还防着一手,可是这表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宾主尽欢的意思。
于是大家每日都是吃喝玩乐,每日都是联欢,而后是醉醺醺的各自回去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对方剁成肉酱。
事情似乎还算顺利,朝廷的旨意已经颁布,给蒙古汗颁发了金印和敕书,其余的蒙古王公,亦都是赐予了爵位,从此以后,他们也算是大明的臣子了,至于兵部那边对蒙古铁骑的安排暂时还没有送来,显然兵部对于如何分割蒙古铁骑还存在一些谨慎。
李若凡这几日,倒也没什么动静,她推说自己身体不适,所以很少露面,只是在自己的中军大营里头歇息。
不过谁都知道,李若凡并没有什么不适,每日除了带带自己的孩子,像个贤妻良母一般教孩子说话,大多数时候,她都在那里谋划什么。
一场野心勃勃的游戏似乎已经落下了帷幕,可是这并不代表李若凡从此要从良,宁愿做一个不问世事的女人,她还有许多事要处置,许多事要谋划,就算是屈服,她也必须保障她和她族人的利益,战争固然是斗争,可是屈服附庸同样需要斗争,李若凡就是这么一个工于心计的人。
此时已经入夜,帐中灯火冉冉,北地虽是在秋天,夜里仍是冷飕飕的,李若凡披着一件虎皮披风,裹着在灯下看书。
外头传出咳嗽。
李若凡眼眸一亮,随即抬起来,语气平淡的道:“进来说话。”
进来的居然是个商贾模样的人,他深深朝李若凡行了个礼,道:“拜见大汗。”
李若凡漫不经心的将书抛在案上,纠正他道:“要叫殿下。”
“是,殿下。”
“人,已经安排好了吗?”
“回殿下的话,已经安排好了,那刘瑾哄骗着皇帝出了海,弟兄们已经把刘瑾处理掉了,再过一些时日,皇帝就能在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按照殿下的意思,小人在那里置了许多产业,足够皇帝生活所需,他身边的侍女和护卫,也都是精挑细选,绝对没有问题。”
李若凡平静的点点头,道:“好,你办的很好,记着,好好照顾他,他毕竟是他的兄弟。”
李若凡在一句短语了说了两个他,前头自然指代的是皇帝,可是后头那个,却让商贾一头雾水了。
第九百六十三章:皇上至德
一连几日,厂卫已是鸡飞狗跳,新上任的内厂厂公张永急于表现,甚至把京师里近半的厂卫番子、校尉放出去,可是仍然不见音讯。
事情开始变得古怪了,按理说,出逃的只有皇上和一个太监,他们能跑去哪里?况且沿路还要不少的关卡,难道还能飞了不成?
可是这么多人派出去,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倒是抓来了不少人,都是符合特征的,结果倒是查出了不少盗贼,可是皇上的踪迹却依旧是石沉大海。
如此一来,张永便有些着急上火了,每日清早的时候,太后便会寻他问话,每次看到张太后脸色阴沉的样子,张永便心惊胆战。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第一把火没烧就可能折进去,况且谷大用这些人,可都虎视眈眈的等着看他的笑话呢,只是他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不断向下头催促,而东西厂和锦衣卫那边也是没办法,人找不到有什么办法?催促又有什么用?于是他们做法就是向下头催促,除了派出更多的人之外,继续做这徒劳无功的事。
几天之后,所有人都已经确认,皇上应该不在京畿附近,或许已经出了关去了大漠,又或者沿着驰道或者是运河去了江南,甚至可能扬帆出了海,必须扩大搜查的规模才成。
可是大明这么大,人手亦成了问题,让其他人去暗访,显然就可能暴露皇上跑路的行踪,张永于是不得不向张太后请示。
张太后已是老了许多岁,她叹着气,想念着自己的儿子,当然,气愤可能更多一些,良久之后她点了头:“事情迟早捂不住,既然如此,那么索性昭告天下吧,让天下各府各县都进行寻访,但凡有陌生的外乡人,都必须查验,你去知会内阁,让内阁拟旨,哀家已经不愿再出面了,我这老婆子……”说到这里,她哽咽不能言。
唯一令张太后有些安慰的,就只剩下公主了,一个儿子不见了踪影,至少女儿还在身边,原本太康公主进宫,是该得到张太后的照料,结果这一次反倒是太康公主不得不照料张太后,只是公主的肚子已是越来越大,再过三两月就要临盆,张太后只得强忍悲痛,不得不在公主面前尽量做出一副不碍事的样子。
柳乘风出入了宫禁几次,他知道太后心情不好,所以也不敢多说几句话,至多也只是不痛不痒的抚慰几句,可是柳乘风知道,与其安慰,倒不如尽量把皇上找出来,否则就是说再多宽慰的话,那也是白搭。
所以他许多时候都是点到即止,嘱咐公主好好看顾。
消息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让整个京师人所共知。这么大的消息,实在让人咋舌。
其实上次皇上去了蓟县,随即又成了蒙古人俘虏,就已经让所有人目瞪口呆,谁都想不到,那神秘的天子居然会做这种事,尤其是士林那边捶胸跌足满是失望的人太多,一个个如丧考妣,非议不绝。
读书人是最关心这种事的,他们和其他生业的人不同,其他人都要养家糊口,所以大多数的心思都放在生业上头,而读书人清贵,自然不屑于去挣钱,因此许多人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喝喝茶,又或者玄谈几句,自然不免要议论到国家大事。
其实对读书人来说,他们心目中的楷模大多数是三皇五帝,虽然三皇五帝到底是什么样子,也只有天才知道,反正人人都坚信,上古时期是皇道乐土,几乎所有美好君主的愿景都加诸在他们身上。
读书人在这一点上很精明,越是朦胧越是能产生美,而三皇五帝其实已经无从考证,所以他们想怎么编就怎么编,而对他们来说,近在眼前的皇帝就不一样了。
就如先帝在的时候,其实也算是圣君,可就算如此,读书人尚且不太满意,现在先帝到当今圣上,这二人更是天囊之别,失望之情自然就更甚了。
想想看,在他们心里,连先帝都与他们的楷模相差甚远,朱厚照这样的人,他们会瞧得上眼?
再者现在皇上先是被辱,已有侮辱了国体之嫌,现在又不见踪影,那就更加让人不免失望,许多人甚至公开大胆的抨击,这样的言论,居然引起不少读书人的叫好。
当然,抨击皇上可不是什么人都成的,这里头也有玄机,若你是有功名之人,抨击几句倒也无妨,现在毕竟不是太祖时期,士大夫们的地位已是水涨船高,你要是去管他,人家还落一个清流美名,而且庙堂之上的大人物们谁都不敢担一个堵塞言路的骂名,所以往往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而言之,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可要是你没有功名,莫说是腹诽宫中,便是稍稍骂一骂官府,那也是刁民乱党,若是被人逮住,少不了叉了去打个几十大板,然后刺配流放。
读书人有骂的特权,而且说起来皇上这事确实很不地道,大家都觉得太荒诞,所以骂的很凶,可谓清议如火。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只是发泄一些不满,表达一下自己失望的情绪,可是到了后来,就有点不受控制了。居然在读书人中间,流传着一些让人惊秫的言论。
这些言论很是可怕,其中有一个,就是说当今皇上欲效仿秦伯、目夷,于是才突然出走。
表面上看,这句话似乎没有问题,秦伯和目夷都是上古的先贤,在读书人心目中的评价极高,现在把皇帝比作这两个人,似乎没什么不妥。或许正德那小子要是听到自己成了先古的圣贤,说不定还要乐呵上还几天不可。可是真正揣摩出了这句话意思的人,才会冷汗淋漓,整个人都不免生出紧张。
首先必须明白秦伯是什么人,秦伯是周太王亶父的儿子,本来,泰伯兄弟在古公亶父去世后应该依次继承王位。但是他们看到父亲特别喜欢第三子季历的儿子姬昌,况且姬昌的确有超人的才能,因此决定主动把继承权让给季历。然后由季历传给姬昌。后来,亶父等人接二连三地要他们继承王位,他们都坚辞不受。为了断绝别人拥立他们的念头,泰伯、仲雍便出逃至远荒之裔的东南荆蛮地区,断发纹身,遵行当地落后民族的习惯。周部族的人们见他俩意志坚决,就只好拥立季历和姬昌。
这便是秦伯让王的典故,且不说这个典故里有没有什么内情,可是孔圣人宣扬只秦伯是至德之人之后,秦伯的江湖地位便开始水涨船高了,这样的人有德啊,连王都不愿意做,宁愿遁入深山,隐世不出。
而当今皇上若是秦伯呢?事情似乎就水落石出了,原本皇上只是跑路了,至于跑路的原因谁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顽皮,又或者是因为一时想出去散散心,总而言之,理由有很多种,可是拿出秦伯来类比皇上的人却给了皇上一个理由,那便是让王……
这就是诛心的地方,这就是说,皇帝出走,是因为他人品高尚,德行至高,所以要效仿秦伯,让出自己的皇位,让有能者居之,皇上不想做皇帝了,百官们应该另选高明。
说这种话的人,若说他不是别有用心,那才怪了。
可是偏偏你拿他没有办法,其实这就是读书人刁钻的地方,他要坑你要骂你,一句脏字都不吐,面带着微笑,说不准你还误以为他夸了你一通,等你还没回过劲来,其实已经被他挖坑埋了。
就算有人说这种话,你奈何不了他,他会理直气壮的说,皇上跑了,难道是因为贪玩,你难道诽谤圣上没有天子威仪?皇上跑了,难道是因为要私巡,不顾苍生社稷,效仿那隋炀吗?
这个时候,保准你脸色抽搐,词穷无语。
再者说了,秦伯毕竟是至德之人,这可是孔圣人公认的,说皇上是至德之人,这分明就是夸皇上,又能有什么居心,你能奈我何?
事实上还真没人奈何的了这种人,就算奈何的了,现在厂卫也实在没这功夫。
于是乎,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种说法居然占据了主流,而且传的沸沸扬扬,甚至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在衙门里议论。
此事自然逃不过楚王府的耳目,消息传到柳乘风这里,柳乘风不得不警惕了,他隐隐感觉到,在这言论的背后,有一个黑影,似乎正在酝酿什么。
只是这时候,柳乘风一时也是无可奈何,难道现在去抓人,这种事越是抓,言论越是沸沸扬扬,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一笔糊涂账,他最担心的是,背后酝酿这件事的主谋是身居庙堂上的人,若是如此,那么事情就更不简单了。
第九百六十四章:离心离德
其实在这大明朝的芸芸众生也中无非就是两类人,一种是知道的人,另外一种是不知道的人,前者嗅觉灵敏,稍微风吹草动都能看出内情和端傀,后者浑浑噩噩,而现在柳乘风绝对相信,京师的那些明眼人绝对都看出了猫腻。
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么多人能看出猫腻,为何所有人都沉默。
这是一件很严重的政治问题,把皇上比作秦伯其心可诛,可是偏偏,上到内阁下到御使竟是没有一人跳出来,就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都成了瞎子聋子。
绝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有人乐见此事。
许多事一旦抽丝剥茧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就很不简单了,柳乘风没有动什么声色,他决心再等等看,不过他的心思丹丹生出来,焦芳就已经上门了。
这此时日焦芳上门比较勤快,隔三差五总要来,生怕自己和柳乘风还不够熟稔一样,他的脸色阴郁,见了柳乘风连礼仪都顾不上了,直接问道:“殿下可留意了坊间的议论吗?”
这句话简直就是空话,柳乘风是什么出身的,若说没留意那就是骗人。
柳乘风点点头,道:“倒是留意了一些。”
焦芳急道:“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殿下需小心提防啊,若只是有一些胆大包天之徒胡言乱语也就罢了,可是整个朝野上下非但无人制止,反而是愈演愈烈,若说这背后无人指使怂恿,下官一万个不信,只怕在这庙堂之上,有人包藏祸心,早就做起迎圣的美梦了。”
柳乘风今日对焦芳的态度好了许多。
不管焦芳的品行如何,至少在这叫候焦芳是站在自己一边的,这就足够了。焦芳需要自己支持而自己也需要当今皇上,二人的利益一致。柳乘风压压手道:“你先坐下说话。”
焦芳点了点头,道:“还有,下官有个门生在礼部衙门里公干,昨天夜里他来和下官说莫说是在坊间,便是在礼部值堂里,也有人议论此事非但没有上官制止,甚至连回避的意思都没有,如此看来,这定是有人捣鬼了。哎,,这些人真是己经急不可待了,我还听说,听说安陆那边,似乎也有人不太安份。”
安陆是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可是却有个了不起的人物,那便是先帝的兄弟兴献王朱佑阮朱佑阮算是一个比较悲催的人,成化皇帝独宠万贵妃,只生了朱佑樘和朱佑阮二子,在万贵妃的淫威之下,这二人都是胆战心惊,每日都生活在惶恐之中。
可是不管怎么说,身为长子的朱佑樘运气还是不错的,等到成化皇帝驾崩好歹也做了皇帝,虽然他这皇帝苦逼了一些,毕竟还是九五之尊。朱佑阮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被封去了安陆安陆是什么地方?那儿放在整个大明都极不起眼,天下富庶的地方多的是而安陆怎么看都排不上字号,也由此可见,这位成化皇帝的嫡亲血脉在成化眼里的地位如何?
吃了半辈子苦,身为天演贵胄,后半辈子多半也只能在穷山沟沟里度过,朱佑阮心里头想必很不痛快。
只不过痛快不痛快都和他无关,朝廷的成法在这里,你还想翻天不成,只是现在,这位不太起眼的藩王如今似乎变得有些炙手可热,至少在京师里有些人蠢蠢欲动,而朱佑阮似乎也有点儿想要遥相呼应的意思。
毕竟他是先帝的嫡亲兄弟,按辈分来说,也是当今皇上关系最亲近的叔父,假若当真到了某个时候,按照礼法,朱佑阮苦尽甘来似乎是可期的事情。
柳乘风不由皱眉,这些时日他过于关注去寻找皇帝,却是差点疏忽了这位原本不可能和自己有什么交集的藩王,这个人给柳乘风的直觉很危险。
柳乘风道:“兴献王本王所知不多,此人如何?”
焦芳很简练的回答道:“勤学而素有威仪。“
这分明是夸奖的话,可是在柳乘风耳朵里听来,却冷笑起来:“谁知道是不是沽名钓誉,又或者是有人在背后造势。”
焦芳深以为然的笑笑,道:“殿下明察秋毫,令人佩服。”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少说这些虚的,这几日你在内阁,更要留心一些吧,本王现在作壁上观,且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要玩花样。”
焦芳点头,道:“说起来时候已经不早,下官就不叨扰殿下了,内阁那边,还有事要处置,告辞。”
柳乘风今日出奇的将焦芳送了出去,让焦芳有些受宠若惊,焦芳知道,自己终于算是真正的楚党,至少楚王殿下已经默默认可。
他出了楚王府,随即乘轿进宫入了内阁,内阁这边近来没什么大事,皇上总之没有音讯,一开始大家还有些不方便,可以渐渐也就习惯,大家各自管顾自己的事,倒也没有什么乱子。
甚至没有了一些东西的束手缚脚,有人隐隐觉得,这也未尝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多了几分随心所欲。
当然,这种心思谁都不敢说出。
焦芳到了自己的案牍之后坐好,见李东阳和杨廷和二人凑在一起低声商议着什么,他竖着耳朵,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似乎二人讨论的是调度蒙古卫所的事,焦芳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按着案牍突然道:“兵部上呈来的编练蒙古各卫的奏书,二公看了吗?”
杨廷和抬眸,厌恶的看了焦芳一眼,正色道:“看是看了,不过有些不妥之处。”
“哦?老夫倒是觉得没什么差错,不知哪里有不妥,还请杨公请教。”焦芳道。
杨廷和倒也不藏着掖着,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各卫轮替卫戍各方,这么做未免糜费太大,军马每隔三年调动一次,所需的消耗可是不小。”
焦芳不痛不痒的道:“轮替调动,这是为了加强对蒙古各卫的控制,只有他们居无定所,才能保障他们不会闹出乱子。
“话是这么说。”李东阳突然插口,道:“可是轮替去廉州,未免远了一些,况且廉州是藩国,岂有让大明国库供养藩国轮替驻军的道理?”
焦芳警惕起来,其实许多惊天动地的事,都是在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上爆发,这便是导火线,对方的意图,似乎就是想在楚王与蒙古人的和议里做点文章,焦芳道:“这一次击败蒙古铁骑的,是楚王殿下,楚王殿下居功至伟,况且楚国也不是寻常的藩国,它与大明本为一体,又何必要分出彼此来?”
杨廷和轻笑,道:“这可不对,楚国是藩国,藩国就是藩国,你说大明与楚国是一体,那么军政不能统一?既然军政都不统一,那么这一体就是个笑话,大明是天※朝,楚国为藩,楚王殿下也是藩王,藩王立了功,天※朝自有赏赐,可是焦公岂能混淆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我大明虽然恩泽四方,可是礼法不可轻废,何谓礼,又何谓法?所谓礼法,无非是上下等级分明,任何人做好自己的事而巴,在其位谋其政嘛。”
焦芳心里冷笑,他这种老江湖若是连这句话的意思听不出那就算是白混了,人家说在其位谋其政,其实就是讽刺楚王,说楚王既然是藩王,现在却是管起天※朝的事务,独揽天※朝的兵权,这不就是狗拿耗子?另一层意思又是讲清天※朝和藩国的区别,既然有区别,那么藩王就是藩王,藩王有自己该做的事……,
若是在一个月前,在京师乱七八糟,在烽火四起的时候,杨廷和说起这番话倒也没什么,可是当时柳乘风来京的时候,杨廷和这些人却是坐享其成的人,等所有的事都解决了,现在又觉得柳乘风在这里碍事,想让楚王滚蛋,这如意算盘,倒是打的啪啪作响。
狡兔死走狗烹,这可不只是发生在皇帝和臣子之间,现在这内阁大学士又何尝抱着这个心态,无论他们自认为自己的立场如何正当,可是手法上来说,还真有些小人。
焦芳不动声色,淡淡的道:“许多事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凡事都有例外,大明和楚国就是如此,先帝在的时候,曾言楚国乃一体之国,杨公难道连先帝的言说也要推翻?这是先帝的意思,便是当今皇上在这里,也不会反对这件事,依老夫看,兵部的奏书和章程并没有什么不妥,若是杨公有异议,大不了请太后圣裁便是。”
焦芳倒也聪明,他没有说把事情在内阁内部解决,因为在内阁里他不占优势,也没有说在朝廷内部解决,因为朝廷内部全是对方的人,焦芳是孤掌难鸣,所以他才提请太后圣裁,太后终归心里还是偏向楚王这边的。
第九百六十五章:内阁发难
内阁里的争论其实就是只是荷塘里的一次小石落水,除了荡漾起一丝波纹,其实影响并不大。
可要往深处想,这却又像是一场风暴的前奏,至少眼下的局面已经明朗了。
杨廷和和李东阳只是相视笑了笑,没有再做声。
到了正午的时候,二人一起到耳室喝茶,焦芳和他们关系闹到了很僵的地步,自然不会犯贱到和他们凑到一块,他们二人去了东厢,焦芳便在西厢用茶点。
确认附近无人,杨廷和盘腿坐在炕上,轻饮茶茗,却并无那种饮茶的清闲,眼眸落在李东阳身上,慢悠悠的道:“外头闹起来了?”
“是闹起来了,不过不能急,眼下只是先在做些未雨绸缪的准备,若是皇上能找回来自然是另说,可要要找不回来,还是事前有些准备的好。”
杨廷和冷冷一笑,道:“你方才没看到那焦芳说什么吗?此人无耻之尤,吃着俸禄,吃里爬外。真不知他是大明的臣子还是那楚王的家奴。”
李东阳慢悠悠的道:“眼下多说这种话没有任何益处。当务之急,还是提早有些防范,所以现下最紧要的,是先把楚军调走,让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可是各省勤王的军马,暂时以京畿不宁的理由先留下,他们和楚王平素没什么关联,心里还是向着大明的,兵部那边多少还调得动,至于勇士营和新军是别想指望了,勇士营是归御马监管理,而张永刚刚从御马监离任,可是关系还在,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又是高凤,高凤现在也是死命巴结着楚王,这人就算到时不是楚王一边,也绝不敢给楚王添麻烦。如此算来,能支持我们的军马也只有三大营了,所以勤王的军马绝不能说走就走,必须留下。”
杨廷和颌首点头,道:“三大营和勤王大军有数十万之众,把他们捏在手里,倒也不怕有人造次,可是厂卫呢?厂卫可全都是他们的耳目,不能掉以轻心哪。”
李东阳喝了口茶,苦笑道:“厂卫是别想插手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那楚王就是靠这个起家,现在厂卫内部是铁板一块,除了楚党还是楚党。不过我们有朝廷百官支持,倒也能分庭抗礼。”
杨廷和勉强点头,苦笑道:“最担心的是太后,到时皇上寻不回来,太后未必肯同意扶立新君。”
李东阳正色道:“太后素识大体,想必也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道理,而且这几年宗室们被厂卫压得太狠了,尤其是宁王伏诛之后,听说有不少人对这楚王心里怀着不满,只要咱们悄悄鼓动一下,让宗室们说说话,太后毕竟还是要顾忌着社稷,至多也会秉持公正的立场。”
李东阳看了杨廷和一眼,道:“其实最关键的不是太后,而是大义,我等只要秉持大义,哪个宵小敢阻挡?而安陆王殿下素有清名,礼贤下士,待人宽厚,只要他跟出来收拾局面,到时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谁可阻挡?”
杨廷和颌首点头,道:“但愿能一切顺利,不过眼下,还是尽量与安陆王殿下少些接触,以免被人授了把柄,现在楚王只怕也回过味来了,厂卫先前都在查找皇上下落,只怕往后会抽调一些人手盯着其他地方,所以更要谨慎。”
二人浅谈了几句继续喝茶,杨廷和突然道:“说句诛心的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皇上还有那刘瑾二人这么大的活人,说不见了踪影就不见了踪影,怎么可能一点踪迹都没有?难道他们沿途不要吃喝,沿途不与任何人接触?厂卫的能量这么大,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可是为何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李公,要提防啊。”
这话还真有些诛心,李东阳心下了然,却也没有再讨论下去,只是微微一笑,道:“静候结果吧,到了年末的时候再没有消息,就该有所作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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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另一边的耳室里,焦芳慢吞吞的吃了茶点,随即如老僧坐定了一般,一动不动,正午的时候一般都可以小憩一下,不过眼下这个时候,谁还能说休息就休息。
此时一个书吏蹑手蹑脚的进来,笑呵呵换了一副新茶,他见焦芳没有动静,于是转身要出去。
焦芳突然张眸,眸光闪烁了一下。
“王才,你稍侯一下。”
这叫王才的停住脚,笑吟吟的道:“不知阁老有何吩咐。”
焦芳看着他,目光带着审视,让这王才觉得很不自在,良久,焦芳开口道:“昨日兵部的拿份奏书,为何没有及时给老夫过目?”
王才忙道:“当时见阁老疲惫,所以……”
“所以故意瞒着老夫,等有人拟了票,才知会老夫一声是吗?”焦芳冷笑。
别看平时焦芳在内阁总是装作一副老实人的样子,可是今日,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王才道:“阁老诛心之言,小人怎么受得起。”
焦芳不说话了,只是冷冷看着王才。
王才受不了他的目光,僵持着站了片刻,便小心翼翼的道:“阁老好好歇息,小人告辞……”他转身要走。
焦芳却是笑了,道:“回来。”他说回来的时候,手已经抓住了茶盏,而后狠力朝王才的面门摔过去。
啪……
茶盖撞在王才的鼻梁,王才顿时捂面呻吟,身子弓了下去。
焦芳站起来,冷漠的道:“你是谁,不过是一个内阁行走的书吏,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欺上,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的那些花招,告诉你,这内阁还轮不到你这种人上下其手!”
王才痛的眼泪飙出来,哪里听得进他的话。
而外头的人听到了这里的动静,顿时有几个书吏进来,见此情景,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紧接着杨廷和和李东阳也从另一边来了,杨廷和看了看盛怒的焦芳,又看看躺在地下的王才,眉头不由皱起,随即慢吞吞的道:“焦公这是何意?”
焦芳似乎是气消了,不过脸色仍然不好,冷冷的道:“有人欺上瞒下,坏了内阁的规矩,这不知死的东西,今日若是不惩戒,明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内阁是什么地方,这是中枢,他当自己是下头的县衙府衙,当自己是上负上官,下欺百姓的杂役吗?”
杨廷和却是冷冷看着焦芳,王才是他的人,焦芳现在闹这么一出,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不过他没有去维护王才,只是平淡的道:“现在打也打了,教训也教训了,王才,你起来陪个错,下去养伤,焦公一向大人大量,你不要记恨在心。”
焦芳却是森然笑了,道:“他并没有得罪老夫,若只是得罪了老夫,老夫也不会惩戒他,老夫是公事公办,是因为这王才不懂规矩,既然不懂规矩,那么就该开革出去,永不叙用,赔罪有个什么用?”
下头的那些书吏见了,一个个身如筛糠,吓得大气不敢出。
王才却是吓了一跳,能在内阁里办差,要走的门路可不是一个两个,这是费了不知多大功夫才抬举起来的,现在要开革他,这就是把他的前程全部断送了,他惶恐的看着杨廷和,又看看焦芳,疼痛也一下子忘了。
杨廷和铁青着脸,却知道不能再纠缠,这种事越是纠缠越是一笔糊涂账,他冷冷一笑,道:“焦公好气派。”说罢拂袖而去。
焦芳也没再说什么,宣布将这王才开革出去,随即便将其他的书吏叫来,吩咐道:“往后再有什么奏书,都要先让老夫过目,谁敢玩猫腻,王才就是榜样。”
下头的人自是唯唯诺诺,谁也不敢怠慢。
这一顿打,倒是一下子树立了焦芳的威信,其实在内阁里,焦芳一直是不太起眼的存在,尤其是刘瑾垮台之后,大家更是对他疏远,现在这么一下,倒是让下头的人对他有了敬畏之心。
焦芳到了下午的时候照旧在案牍之后拟票,始终没有对杨廷和发一言,等到下值的时候,他也大剌剌的负着手走了。
焦芳一走,李东阳脸色露出警惕之色,对杨廷和道:“焦芳这么做,似乎意有所指。”
杨廷和一边盯着一份奏书,一边冷冷的道:“无非就是杀鸡吓猴,借此来树立威信,拿那王才来打你我的脸面而已。”
李东阳郑重的摇头,道:“只怕不只,应当是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似乎有了提防之心,今日这么做,似乎有警告的意味。”
杨廷和放下手里的奏书,淡漠的道:“警告,就凭他吗?”
杨廷和很是不屑于顾,不过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道:“那个王才,要好好的安抚一下,给他另寻一个差事吧。”
第九百六十六章:王子诞生
士林的清议愈演愈烈,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一小拨人在传扬此事,可是几个月过去,皇上仍然了无音讯,如此一来,这样的议论就更多了。
消息传到了宫中,张太后居然出奇的沉默,显然,她对这种言※论是默许的。
摆在张太后面前的无非就是两个言※论,前者是说当今皇上昏聩,不顾江山只顾自己游乐,结果失踪。而后者显然体面得多,等于是将这个声名狼籍的皇帝比作了泰伯一样的大贤。
张太后虽然也能听出这里头的意味,可毕竟也要顾忌宫中的体面和皇帝的名声,居然鬼使神差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其实也不得不说,这背后想出这种流言的人实在是高明,既照顾到了宫中的体面,又达到了自己的野心,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绝对是最顶尖的人物。
宫中默许,朝廷更是不发一言,这分明就有放纵的意思,再加上皇上己是失踪得太久,人心浮动,于是更多的言※论便出现了,甚至一些胆子大的人连一些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胡乱说,言※论巴经节制不住,像是开了口的洪水,竟是泛滥如斯。
张太后的心思已经全部放在了太康公主的身上,她的希望己经变成了绝望,虽然日夜盼着儿子出现,可是儿子总是一点、音讯都没有,自然而然的就将所有的心思转移到了即将诞生的外孙身上,太康公主己经接近临盆,此时宫里人都是日盼夜盼,希望这一场诞子之喜能冲淡宫中的愁云。
到了十一月二十一这日,太康公主感觉到了肚中的阵痛,傍晚时破了羊水,整个紫禁城开始热闹起来,张永、谷大用几个,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宫人们做好准备,御医们也早巴候命亦是随时听命。
张太后自是在卧房※中紧握太康公主的手,不断地说些安慰的话。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妇人临盆就像是去鬼门关走一遭死亡率不低,便是宫里有如此好的资源也不免出现意外,张太后的神情很紧张,生怕出什么岔子她已经失去了太多,绝不能再失去这最后一丁点期望,因此她和太康公主说话的时候声线都在抖动如此一来,反倒是忍受阵痛的太康公主反过来安慰自己的母后了。
柳乘风又一次享受到了吊箩筐削待遇,听到消息之后,他连夜入宫,当然也不能叫入宫,只能算是吊上了宫墙,随即飞快往后宫去。
这个时候,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他都顾不上了,好不容易到了坤宁宫却得知太康公主已经开始要生了,男人自然要回避,于是柳乘风不得不焦躁不安地坐在正殿里,在这正殿里头还有许多人,有那些待命的太医、宫人,还有跑来随时听候吩咐的张永。
张永见柳乘风着急,自然不免劝几句,道:“公主吉人有天向殿下不必忧虑。”
柳乘风对他笑了笑,道:“冇这些时日辛苦了你。”
张永忙道:“奴婢万死之身,还奢谈什么辛苦。”
他这话另有所指,说的是他自从做了内厂掌印太监调动了所有的厂卫,却是连皇上一点踪影都没有寻到说起来将来秋后算账,肯定有人要找到他的头上,张永现在已经没了从前新官上任的喜悦,却多是满肚子的愁苦。
张永也担心啊,一旦政敌抓到了把柄,那就是死无葬身,他心里清楚,能救自己的只有楚王殿下,只要楚王殿下到太后跟前为他说几句话,他才能后顾无忧。
只是这些时日,大家都忙得很,所以也找不到时间诉苦,现在趁着这个机会,张永隐晦地把话说了出来。
柳乘风叹了口气,看着张永道:“万死谈不上,不过确实有疏忽之嫌,好好做事吧,事情做好,就不必担心什么。”
张永立即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感jī地道:“谢王爷。”
“你不必谢本王,本王只是平心论事而巴,本王也知道你也想把皇上找回来。”
张永一肛子的委屈宣泄※出来,泪眼都模糊了,道:“毕竟皇上是咱家亲眼看大的,这主奴之情,,,,哎,”张永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咬牙切齿地道:“怪只怪那刘瑾,这个狗娘养的,若是找到他,非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时不时有人端着铜盆进出,几次都以为已经结束,柳乘风差点都要站起来,却见人家低眉顺眼过去,心里便又带着些失望地老实坐回去。
一个时辰之后,清亮的婴儿啼声终于响起,柳乘风像是被人扎了一针,连忙站起来,巴是有人出来报喜,道:“恭喜殿下,是个王子。”
柳乘风笑呵呵地道:“我去看看。”
谁知张太后却是出来了,这么久以来,她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喜色,对柳乘风道:“进去做什么?让她好好歇息,你进去了也无济于事,老老实实在外头呆着吧。”
柳乘风很是悲催,这就是丈母娘强势的结果,他分明在后世电视里经常看到老婆生下来,做爹的就要进去抱抱孩子,安慰一下妻子,谁知却被拒之门外,于是只好讪讪道:“母子平安吗?”
“自然平安,这是老天保佑,今夜你就宿在宫里吧,张永,你来招待楚王,哀家今夜只怕是睡不成了。”
柳乘风无言以对,这算是什么事,却只得道:“太后娘娘也要早些歇息。”
张太后点点头,旋身进去。
柳乘风只得无奈地对张永努努嘴,道:“找个住的地方吧。”
张永点点头,连忙张罗去了。
这一夜,宫里无眠,无论是假装还是真心,都洋溢着一股子喜气,消息也很快传了出去,第二日清早入宫值堂的内阁大臣们便听到了消息。
虽然明知公主要产子,可是当知道柳乘风生了个儿子,焦芳整个人焕然一新。
他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太后有了这么个皇外孙,楚王的地位更加巩固,而楚王现在与他息息相关,他的地位自然也就巩固起来。
眼下坏消息一个比一个坏,焦芳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有人要做什么,可是偏偏人家现在还没有摆在台面,又不能阻止,如今总算来了个好消息,焦芳自然能颇为高兴。
而李东阳和杨廷和就不同了,他们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可是此时的心里未免有着几分异样的滋味,什么时候不生儿子,偏偏在这个时候生,让这楚王又多了几分底气,实在让人心里不舒服。
大家各自拟票,到了正午,又如从前一样各去耳房里吃茶点,杨廷和一进去,就已经急不可耐了,对李东阳道:“柳乘风圣眷越来越大,宫中从此之后定会对他越加信任,长此下去,未免不是心腹大患,李公,是时候要动手了。”
李东阳捻着胡须,叹了口气道:“也是,最好年前能把事情定夺下来,定夺下来之后,大家也好过个年,安陆王那边又是什么意思呢?”
杨廷和道:“我巴派人去试探过,殿下的意思很明白,他也知道此时是什么光景,所以只要有懿旨,他绝不会推辞,立即取道入京。”
李东阳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夜长梦多,一般的情况,就算是太后有了懿旨,藩王也应该再三的推辞,这样才表现出自冇己本身并没有凯觎的意思,可是现在不比平时,还是及早答应,随即入京登上大宝的好,只要能登基,一切就都结束了。
杨廷和道:“现在就怕楚王极力反对。”
李东阳微微一笑,道:“最紧要的还是太后,只要太后下了懿旨,到时天下归心,谁也挑剔不出什么,明日你我就去见太后吧,把事情讲清楚,现在已经过去了数月,皇上一点踪影都没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太后也是识大休之人,难道会愿意看到朝廷没有皇上吗?说来说去,大明朝是朱家的,而太后也是朱家的人,她不能不为这个打算。只要你我言辞恳切,太后必然同意,你我讨了懿旨,就一面在京师做好完全准备,一面立即通知安陆王殿下。”
杨廷和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可是老夫还是不放心,柳乘风那个人,不到尘埃落定,谁敢保准他不会做出什么事?依老夫看,此人权欲之心极重,绝不是束手待毙的人。”
李东阳道:“束手待毙就言过了,只是新君登基而巳,难道新皇上还会把他如何?老夫倒是有个主意,为了安抚楚王,一旦太后有了懿旨,是否让安陆王那边派个人来寻楚王做点示好的意思,至少可以让楚王放心一些。”
杨廷和冷笑:“岂有天子向臣子示好的道理?若是开了这个先例,岂不是要天下大乱?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断不能贸然去做。”
李东阳听罢,也就不再坚持了,只是吁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第九百六十七章:摄政
次日清早,趁着宫里的喜庆劲还没有过去,杨廷和和李东阳便请求觐见了。
内阁大臣想要觐见,张太后一向是来者不拒的,她没有迟疑,立即摆驾正宫接见了二人。
二人行礼之后赐坐,二人的目光交错了一下,已经有了默契,李东阳先是道:“近来京师有些传闻,不知太后娘娘听说过了吗?”
张太后原本还带着微笑,脸色不禁冷峻起来,她当然知道李东阳说的传闻是什么,双眉蹙起,语气平淡的道:“现在各种传闻都有,哀家也知道一些,有大放厥词的,也有居心不轨的,当然,也不尽都是如此,李爱卿想说的到底是哪个传闻。”
皮球又踢到了李东阳的脚下。
李东阳心里苦笑,深宫的这个女人,未必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不过在来之前,他和杨廷和就已经有了腹稿,所以也不疾不徐,笑吟吟的道:“说是皇上要效仿泰伯,哎,皇上大贤,只是顽皮了一些,他是至德之人。”先是给皇上的历史地位定了个调子,李东阳偷偷看了张太后的脸色,见张太后脸色稍稍缓和,心里便知道张太后从希望到失望,已经渐渐接受了眼下这个现实,反正儿子不见了踪影,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有个好点的口碑,这或许就是一个母亲最单纯的想法了。
李东阳继续道:“皇上欲效仿泰伯,我等身为臣子的岂肯甘愿,只是现在皇上心意已决,至今还没有音讯,如今已过了四个月,四个月的时间,国无君主,人心浮动,更有乱党宵小见有机可趁,微臣甚是担忧,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岂不是陛下一番的美意要演化成灾难?现在百官都在猜疑,宗室们亦都不安,百姓彷徨无措,国不可一日无君,微臣窃以为。是不是索性遂了陛下的心愿……”
话说到这里。李东阳点到即止。
他先是咬定了朱厚照是要退位让贤,效仿先贤,既然咬定了此事,那么所谓遂了朱厚照的心愿其实就是立即从宗室中挑选一位新皇帝出来主持大局了。
张太后也不是傻子。皇位是她儿子的,怎么说让就让,况且大家都说皇帝要效仿泰伯,其实就是给她和皇帝脸上贴金,她还不至于糊涂到人家贴点金就怕这天下至关重要的东西交出去。
眼见张太后迟疑。杨廷和忙道:“娘娘的心思,微臣固然明白,可是事态紧急,天下猜忌四起,若是再拖延下去,这江山社稷该怎么办?微臣也是为天下苍生谋划,是以才忍痛倡议此事,还请太后能体谅我等的苦心,也期望娘娘能效古之贤后……”
“你们的这些话……”张太后冷笑。毫不犹豫的打断杨廷和道:“本宫怎么就听不明白,现在皇上还在,再立新君,这是礼法祖制都有相悖,现在皇上是没有音讯。可是并不是说他永远都不回来,假若今日哀家答应了你们,他日若是皇上回京,你们有什么面目去见皇帝。哀家又如何对得起他?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句话是没有错的,可是不要忘了。这天还无二日、人无二主呢,旧主未丧,你们便盼着抬出新主来,这也叫忠心吗?先帝在的时候,待你们不薄,你们存着这个念想,就是万死之罪。”
其实二人进宫的时候,早已料到太后会搬出这个出来,二人没有慌张,不过坐却是不敢坐了,乖乖从椅上起来拜倒在地,李东阳道:“娘娘诛心之言,微臣承受不起,只是眼下事情紧急,朝中非议极多,再加上百姓们流言四起,微臣恐有人借机滋事。”
张太后叹了口气,道:“其实呢,哀家也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也不尽都是私心,你们心里思量的,还是我大明的江山,都起来吧。”
方才是怒斥,现在又是肯定,这话锋转换的却是快的很,张太后精明之处就在这里,先怒斥一顿,让他们知道害怕,再予以肯定,给他们一点甜头,她当然清楚,一旦两个内阁大臣谈不拢,那么接下来就不是内阁大臣来和宫里谈了,说不准就是百官,就是各省的督抚,这些人最讲究的是先礼后兵,现在是礼,若是自己说的太过,那么事情只会更加糟糕。
张太后心里叹息,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儿子不中用,以至于到了离心离德的地步,现在她一个女人,怎么能稳住朝局?对付他们,不能一味的动强,越是动强反弹越大,内阁是文臣,六部堂里待着的也都是文臣,不只是这些,还有京师里这么多京官,各省的巡抚、布政使,各府的知府各县的知县都是文臣,别看平时他们窝里斗的也凶,可是张太后却知道,在这件事上,在他们的内部一定取得了一致,否则绝不会突然发难。
所以张太后必须退让,只是退到什么程度,让到哪里,她心里也有了计较:“其实你们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皇上不见踪影,国不可无君,总该有个人来监国才是,不如哀家下一道懿旨,择选一名贤明的宗室入京监国,暂行皇帝事如何?”
这已是张太后的底线,把皇位让出去绝无可能,不过她又必须妥协,而让宗室监国,也确实能平息眼下的非议,一旦朱厚照回来,他这皇帝就还是皇帝。
李东阳和杨廷和对视一眼,似乎也有些犹豫,短暂的沉默之后,杨廷和道:“娘娘既有主见,臣等自然不敢违逆。”
张太后便笑了,脸上带着几分慈和,问道:“可是谁可监国?”
要监国,是不可能让外姓来的,道理很简单,这是暂代皇帝职责,大明朝姓朱,所以肯定要从宗室里选。而张太后口里虽说要寻个贤王,其实这就是一句废话,贤不贤又没有一个衡量的标准,还不是说谁贤就贤?就如柳乘风这样的人,说他贤可以找出他无数的功绩出来论证,说他是王八蛋也能找出一百个例子来引证,说来说去,还得看谁来说,用什么标准来评判。
不过话又说回来,单看贤明不贤明也是假的,远支的宗室是肯定没有资格,只能从最亲近的近支宗室里挑选,其实这几代皇帝人丁都较为单薄,所以可选的人不多,李东阳直截了当道:“臣闻安陆王朱佑阮殿下礼贤下士,堪当贤王二字,况且他与先帝又是兄弟,由他以叔王的身份出来主持大局,自是最好不过。”
杨廷和也道:“臣亦是以为安陆王摄政,足以收服人心。”
张太后眯着眼,颌首点头,道:“既然如此,事情就这么定了,哀家自有计较。”
一场奏对也就仓促结束,双方都在这场奏对中做了妥协和退让,似乎算是一场皆大欢喜的结局。
不过在宫里头,柳乘风同样得知了两个内阁大臣觐见的消息,再加上他在宫中耳目众多,听闻到消息之后,那第二次做父亲的喜气不禁消散了一些,连忙前来觐见张太后。
张太后显得很是沮丧和疲惫,看了柳乘风一眼,慢悠悠的道:“哀家知道你来做什么?你是认为让人摄政很是不妥的吗?”
柳乘风直言不讳的道:“不错,微臣就是这个意思,太后可莫要忘了,英宗皇帝的前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切莫引发未来宗室相残。”
柳乘风所说的典故,是英宗皇帝被瓦刺人俘虏之后,朝廷立即推出了郕王朱祁钰摄政,随即郕王朱祁钰便继位为帝,等到英宗突然回京,结果引发了一场宫廷动荡。
柳乘风几乎已经认定,一旦那朱佑阮到了京师,过了些时日之后,若是皇上再无消息,大臣们定会得寸进尺,请这朱佑阮即皇帝位,而朱佑阮已经摄政,军政尽皆握在手里,到时他要登基顺理成章,谁能阻止?眼下最好的结局就是阻止此事,否则一切悔之晚矣。
张太后神色黯然,道:“哀家岂会不知道你的道理,其实你说的没有错,可是哀家还有选择吗?”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太后悲哀的看着柳乘风,道:“哀家的儿子不争气,现在闹到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若是再坚持下去,只会引起更多人不满,大臣、宗室甚至是百姓,若是再有人背后鼓动,那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眼下哀家只能妥协,只能暂时拖延时间,只是但愿,皇帝能回来,趁着这生米煮成熟饭之前,好好来尽尽他做儿子做皇帝的责任,假若他真的再不回来,哀家虽被尊为皇太后,又能奈何?”
一番话里带着沮丧,带着灰心,张太后累了。
柳乘风道:“可要是将来皇上回来呢?”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这样做,无疑是断了朱厚照的生路,一旦让大臣们得逞,百官们拥立了朱佑阮,朱厚照的地位就极为尴尬,到了那时,人为刀徂我为鱼肉,一切的主动权就都掌握在了别人手里。
第九百六十八章:谁也别想让本王万劫不复
张太后叹息一声,道:“皇上还能回来吗?都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哀家又能如何?柳乘风,你不必再说了,哀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哀家不只是皇帝的母亲,更是大明朝的太后,你应该明白哀家的苦衷。”
柳乘风脸sè冷了下来,随即道:“既然如此,那么微臣希望立即回廉州去,京师的事,微臣已经不想再管也不能再管了,还请太后恩准。”
到了这个地步,柳乘风确实萌生了退意,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回去做自己逍遥自在的楚王舒坦。
可是张太后却是摇头,道:“不可,柳乘风,哀家希望你留在这里,你还不明白哀家的用意吗?让朱佑阮摄政,再将你留下,这就是哀家的主意,若是连你都走了,皇上真有回来的一天,他该怎么办?先帝当年在的时候,曾经说过,你这个人素有野心,可也是重情之人,只要皇上在,便是治世能臣,哀家请你留下来,权当是为了先帝,好吗?”
张太后这一次,不敢去直视柳乘风的目光,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太后既有所命,微臣亦是无话可说,可是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太后叹道:“你是哀家的女婿,是哀家外孙的父亲,我们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你直说无妨。”
柳乘风咬牙切齿的道:“若是安陆王规矩,微臣无话可说,可是他若是心有图谋,那就别怪微臣不客气,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请太后见谅。”
他留下这句话,yīn沉着脸向张太后行了个礼,道:“微臣告退。”
随即,昂然出宫。
张太后与大臣们达成了协议,在这一点上柳乘风并没有责怪。政斗本就是斗而不破相互妥协的过程,莫说是太后,便是皇帝在适当的时机中也必须妥协,除非是太祖皇帝,否则参与到这游戏之中,就绝不可能一切都遂自己心愿。
柳乘风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某些人的冤枉终于达成。这些人……终于亮出自己的底牌了。他们有底牌,柳乘风也有自己的底线,这个皇位,除了朱厚照之外其他人都是休想。
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感情用事,而是涉及到了柳乘风的根本利益问题,柳乘风现在的一切刚刚稳固,一旦出现了变数,就可能所有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他的藩国若是没有大明的支持。甚至大明在背后使绊子,甚至可能会有倾覆的危险,还有他的商贸,他的海贸,他的诸多努力。
这些……都是柳乘风时下拥有的东西,是他一刀一枪挣来的。该是他的就是他的,柳乘风不会给人威胁到自己。
他冷着脸去见了太康公主一趟,勉强挤出几分笑容看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已经赐了名,叫柳子曰,这名字……柳乘风无言以对。
随即他便出了宫去,半个时辰之后。陈泓宇就已经招进了王府。
陈泓宇见柳乘风脸sèyīn沉,大气不敢出,束手待命。
柳乘风背着手,目光若有若无的在陈泓宇身上落下。慢悠悠的道:“皇上还是一点都没有消息吗?人怎么会一下子凭空消失,说不见就不见,既然皇上出走,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现在耽误了这么久,岂可一点线索都没有?”
陈泓宇惭愧道:“眼下连缉事都派了出去,可是仍然没有结果,不是弟兄们不尽力,实在是……是……”
柳乘风压压手,叹道:“你们的难处,本王也知道,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能更尽心一些。这一次本王叫你来,是有事要交代你。”
柳乘风的脸sè变得更加严肃起来,道:“最近安陆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陈泓宇道:“安陆那边,倒是没有什么动静,哦,是了,前些时rì,湖北巡抚倒是去拜谒了一趟,不过具体说了什么,却是不知,不过当地巡抚偶尔拜谒藩王,代表朝廷安抚宗室,道理上是说的过去。”
柳乘风道:“眼下这个时候,道理什么都是假的,从今往后,安陆王府要重点监视,还有内阁、六部,所有的坐探、密探都要启用起来,朝中的官员今rì见了谁,晚上和谁说了话,这些都要记录在案,不容有丝毫的闪失。还有,这件事要隐秘,尽量不要让人察觉,总而言之,从安陆到京师,所有人的动静本王都要知道,人手不够,就从其他地方抽调,内厂、东厂、西厂,一切都凭你做主,总而言之,本王到时什么时候问你哪个人的行踪,你要立即通报,明白了吗?”
陈泓宇身为新任的特务头子,这朝中的事岂会不知,忍不住骇然的道:“怎么?朝廷那些人真要迎圣?”
柳乘风冷笑:“迎什么圣,藩王就是藩王,想做皇帝,哪有这么容易,有些人等不及了而已,就让他们痴心妄想片刻。”
陈泓宇憋红了脸,期期艾艾的道:“殿下,太后答应了吗?”
柳乘风道:“太后已经下旨,让朱佑阮进京摄政。”
听到摄政二字,陈泓宇松了口气,忍不住道:“看来时局还没坏到一塌糊涂的地步。不过殿下不得不防,一朝天子一朝臣,摄政王代天子行事,殿下还是及早远去廉州的好,卑下不才,全凭殿下提携才有今rì,只怕摄政王入京之后,到时定不为摄政王所容,殿下若是不弃,卑下愿随殿下去廉州。”
“去廉州?连本王都脱不了身,你以为你能脱身?”柳乘风叹了口气,道:“有一句话叫做,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是现在看来,你我何止是逆水行舟,便是想退,也无路可退了,太后已经再三让本王留下,太后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利用宗室摄政来安抚人心,再用本王来遏制摄政王,太后固然圣明,却是忘了,我毕竟姓柳,用我来遏制摄政王,一旦等到摄政王得势,那本王就万劫不复了。”柳乘风冷笑,看了陈泓宇一眼,道:“可是本王告诉你,谁也别想让本王万劫不复!”
陈泓宇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却也变得坚定起来,到了他这个位置,朝三暮四是不可能的,他是柳乘风的人,死也会被人认作柳乘风的鬼,楚王殿下已经表了态,他岂能无动于衷,陈泓宇毫不犹豫的道:“愿以殿下马首是瞻,效犬马之劳。”
柳乘风拍拍他肩膀,微微一笑,留了一句话道:“去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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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陆。
这里说是穷乡僻岭虽不贴切,却也差不多了,湖广多山,虽然养成了这水土一方人的中通外直,可是却也滋长了不少贫困。
可就在这不起眼的地方,偏偏却是宫室无数,早在十几年前,这里就迎来了一个藩王,和其他的藩王相比,安陆王是最近亲的宗室,乃是成化皇帝的嫡亲血脉,可是朱佑阮显然是不幸的,在京师,他并没有讨来父王的欢喜,他的尊贵身份也并没有给他带来更好的封地,他如发配一般,在这里就藩。
这一来,就是近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不短,朱佑阮也早已习惯了藩王的生活,不管怎么看,在这里至少比京师强,在京师里,父皇给他的白眼太多,万贵妃的恶毒形象让他胆战心惊,而在这里,他毕竟还是养尊处优,毕竟还有一丁点zì yóu。
可是现在又不同了,他这早已被人遗忘的藩王,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安陆成了所有人的香饽饽,他的皇兄已崩,而当今皇上不知所踪,现在天下到处都在议论,许多人都认为皇位非朱佑阮莫属。
于是……
从前不太搭理他的本地官员开始殷勤起来,那些本地的官员亦是熟知朝廷风向的,原本他们在地方为官,对宗室藩王的态度一向是敬而远之,地方官很少愿意和藩王亲近,一来是避嫌,二来是宗室们身份高贵,还是少见为妙,省的惹来麻烦。
朱佑阮如今才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风光,什么叫做体面,他活了一辈子,也从来没有被人这般重视过。
就因为比皇兄年纪小,所以皇兄是天子,他是不起眼的藩王,凭什么?
就因为皇兄是长子,所以他那混账儿子都可以做天子,而自己见了这侄子,还得行君臣大礼,让这小子接受皇叔的跪拜,这又凭什么?
压藏在心底深处的勃勃野心一下子释放出来,不断滋生,不断增长,朱佑阮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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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九章:名分
第九百六十九章:名分
王府里的朱佑阮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自己的丹房里,现在藩王们时兴这个,炼丹是朱佑阮无聊生活中的一部分,无论怎么说,身为一名出sè的皇族,朱佑阮显然深得家族遗传。
懿旨在千呼万唤之下终于传到了这里。
安陆这座小城顿时轰动,不过摆在朱佑阮面前的是两个难题。
这一次来传旨意的乃是礼部郎中高健,随同的还有一个太监,礼部郎中高健被请到了朱佑阮的丹房。
朱佑阮愁眉不展,除了高健之外,还有几个王府的幕僚。他眼神顾盼,带着几分仙风道骨,对高健道:“眼下朝中时局如何?”
高健忙道:“纷乱不已。”
朱佑阮皱眉,显出了几分疑虑。
高健又继续道:“所以急需殿下稳固时局,扶葆社稷。”
朱佑阮不无担忧的道:“本王摄政自然无话可说,本王是宗室,扶葆社稷责无旁贷,可是皇上还有回京的可能吗?”
高健道:“已经四个月没有消息,只怕凶多吉少。”
朱佑阮这才放下了一些心,他这个叔王入京,最怕的就是皇上突然又回来,这一回来,自己就完了,任何一个摄政王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朱佑阮又迟疑道:“本王打算先上书拒绝入京,大人以为如何?”
这又是一次试探,高健忙道:“殿下不可,眼下是非常之时,理应行非常之事,还请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朱佑阮这一下放心了,至少他能肯定一点,朝中有一股非常大的势力支持着他。
其实双方并没有太多的接触,甚至连书信都没有通,可是从安陆到京师,或多或少都有些默契。
朱佑阮不禁问:“何谓非常之时,莫非京中有什么变故吗?”
高健越发觉得这个朱佑阮太过聪明,每一句问话,都在向自己试探什么,他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王府中的幕僚。
朱佑阮含笑道:“大人不必疑虑,这些,都是本王心腹,有话但说无妨。”
高健道:“国无外患,可是内有权臣,若是殿下再不入京,只怕迟早会重演前朝以臣欺君的局面,君臣本末倒置,这是心腹大患,愿殿下以苍生为念,速速入京主持大局。”
“这个臣是谁?”朱佑阮毫不犹豫的问。
话问到这个地步,已经有些露骨了,高健心里叫苦,这一个个问话就像是连环套一样,高健这一次是来迎‘圣’的,本来满怀热情,想必将来这位殿下上位之后,免不了还记起自己的好处,所以也没有太多的防备心,可是这么问下去,安陆王分明是想让他说出一些话来,而有些话,也不是他说就能说的。
高健苦笑道:“殿下,此人手揽军政,不可小视。”
他开始打马虎眼。
朱佑阮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本王岂不是不该入京。否则为jiān邪所害,岂不冤枉?”
高健道:“殿下放心,国有jiān邪,自也有忠臣,请殿下抛除疑虑,火速入京为宜。”
朱佑阮喝了一口茶,神态怡然,终于图穷匕见:“谁是忠臣?”
高健硬着头皮道:“内阁大臣杨廷和、李东阳,都是忠臣。”
朱佑阮眯起眼:“有人总揽军权,单有忠臣还不够。”
高健道:“先前勤王的三十余万军马并未撤回,仍留守京畿一带,这些人皆是忠勇之士,又有三大营,如骁骑、三千、五军营,亦都以扶葆社稷为己任。”
朱佑阮眼眸眯着,道:“勇士营呢?”
高健沉默。
“新军呢?”
高健继续沉默。
朱佑阮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道:“本王已经知道了,本王乃是成化先帝嫡亲血脉,天潢贵胄,国家危亡系于一身,岂可坐视不理,既然如此,本王这便择rì入京,高大人今rì一番话很是中肯,深得孤心,来rì定有重谢。”
高健这一下放心了,不管如何,他这番话虽然大胆了一些,却还是值得的,于是连忙道:“下官岂敢。不过……下官还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佑阮道:“高大人但说无妨。”
高健道:“择rì不rì即rì,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差错。”
朱佑阮皱眉:“本王的亲眷……”
高健道:“殿下孤身入京,先维持局面,再携眷入京,亦无不可。”
“本王怕清议不容。”朱佑阮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想想看,懿旨发下来,你连拒绝都不拒绝,牌坊都不立一下,就如兔子一般跑去京师了,这要是被人知道,朱佑阮怕别人说他利益熏心。
高健微笑,道:“清议无妨。”
在高健看来,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同样一件事,解读不同,得出来的结论也是不一样,最重要的是,话语权掌握在谁的手里,说穿了还是那一句,说你是黑的你就是黑的,说你是白的,你就是昆仑奴那也白如玉璧。
朱佑阮迟疑一下:“那么本王明rì入京。”
一番对答之后,朱佑阮立即做出了决定,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现在京师是什么样子,他这个选择,显然是正确的,京师里有人不希望他去,也有人对他期待已久,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京师。
第二rì清早,朱佑阮便已经启程了,与此同时,数封快报火速传入京师,楚王府里,恰好焦芳也在,柳乘风看了快报,冷笑连连。
焦芳道:“殿下,可是安陆有了消息?”
柳乘风道:“确实有了消息,有人已经等不及了,还有,那个礼部郎中高健可是杨廷和的门生是吗?”
焦芳道:“不错。”
柳乘风道:“此人大胆。”说罢将快报传给焦芳去看,焦芳看了之后,却是很有深意的看了柳乘风一眼,道:“这些话,高健未必敢说,倒像是安陆王从他口里套出来的话。”
柳乘风道:“你的意思是?”
焦芳道:“安陆王不是省油的灯,而殿下权柄太大,这一次他火速入京,只怕所图不小。”
柳乘风点点头,道:“种种迹象来看,确实是如此。”
“现在快报传来,安陆虽然到京师没有驰道,可是到了其他各府却有驰道与京师连接,那安陆王又是轻装出发,多半也就是这几rì功夫就能抵京,殿下,是不是要提早准备了。”
“准备什么?”柳乘风看着焦芳,不屑的道:“什么都不必准备,本王就在这里候着他来。”
焦芳吁了口气,道:“殿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柳乘风摆摆手:“本王知道了,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焦芳颌首点头,退了下去。
快报同时传到杨廷和和李东阳手里,二人大感兴奋,按下不表。
几rì之后,朱佑阮已经到了京师,按说这位仁兄果然是修道出身,虽不能rì行千里,可是rì行三百也差不多了,其速度当真是令人望尘莫及,这要是换了以往,免不了要被人抨击一下,从来没有听说过让人来做官,你还如兔子一般来的这么快的,一般的人多少都要矜持一下,就像小媳妇一样,总得半推半就才好,不过现在,京师内却是出奇的沉默,就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污点,当然,也没有人傻到拿这个来做鼓吹,唯一的办法就是无视。
可是问题又是出现了,安陆王到达的是京畿,确切的说是抵达了北通州,可到了北通州,他就不走了,说来也是奇怪,从安陆到北通州,朱佑阮rì夜不息的赶路,可到了北通州,就好像一下子没了动力,直接就在北通州安家,足足一天功夫,也不见动身。
不动身自然有不动身的理由,一般人都只是猜测,是不是朱佑阮还要等懿旨,其实杨廷和和李东阳却是猜到了朱佑阮的心思,于是在第三天,终于有人上书,说是要让内阁学士前去北通州,迎接安陆王入京。
没有这个规矩啊,按理来说,一个藩王入京,派礼部的官员到城门迎接倒也没什么问题,可是要出动内阁大学士这样的级别,还要跑到北通州去,这就非同寻常了。
一开始宫里没动静,内阁这边也假装没动静,倒是下头的御使闹得慌,好好的一个藩王,等于是谅在了北通州,可是谁也没有遗忘他,而朱佑阮在北通州气定神闲,却也是不是傻子。
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自然深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所谓名正才能言顺,既然要摄政,那么朝廷就必须把自己的名分先确定下来,没名没份的叫自己去做什么?
所以他虽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却依旧不动如山,等的就是太后向自己妥协。
宫中耗了几rì,也觉得这么下去不太像话,只得下了旨意,命杨廷和前去北通州。
杨廷和立即上路,飞快赶去谒见了这位折腾的安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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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章:敲打与威胁
北通州。
杨廷和在行辕见到了朱佑阮。
朱佑阮给杨廷和的印象很奇怪,这个三旬未到的藩王并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深不可测,不过却给入一种jīng明。
朱佑阮对杨廷和很亲切,二入落座之后寒暄了几句,杨廷和道:“微臣奉太后懿旨,特来迎接殿下入京,殿下,现在京师紊乱,殿下何故停留在通州,而令翘首以盼的官民失望?”
朱佑阮笑呵呵的道:“本王乏了,所以在这里歇一歇而已,况且本王就算入京,其实也未必有什么重要,京师多本王一个不多,少本王一个不少,杨大入的话太言重了。”
朱佑阮说话轻松,再加上今rì他穿的是很稀松的道服,倒是很有几分闲云野鹤的闲散姿态。
不过他的一番话听在杨廷和耳里却是另一回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堂堂摄政王,怎么可能无关紧要呢?
除非……杨廷和明白了,朱佑阮是想和自己提待遇的问题。
既然是摄政王,难道还按藩王的待遇?这可不成,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顶着一个藩王的名分号令夭下是不成的,难免要被入轻慢。
既然是代夭子行事,那么就得有代夭子行事的样子。
杨廷和忙道:“殿下至关紧要,代夭子而cāo持国器,夭下荣辱系于一身,岂是无关紧要?殿下是不是有误会?”
朱佑阮笑了,如沐chūn风。
作为一个藩王,他的xìng子是很随和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不过在争取自己利益的问题上,他却绝不会手软,这不是交情问题,也不是什么面子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所谓的政治问题,最重要的是先要立牌坊,有了牌坊遮羞,再表明自己的特殊身份,如此才能行使权利。
朱佑阮不傻,不解决待遇,他不会入京。
“这么说,本王已经不是藩王了?这倒是奇了,本王不是藩王,那又是什么?这大明朝倒是有个摄政的宗亲先例在,只不过嘛,下场不是很好,难道要本王去效仿郕王吗?”
郕王就是明代宗,因为英宗被俘,所以先摄政随即称帝,可是随后英宗回到京师,却又通过政变夺取了皇位,如此一来,这位被废黜的皇帝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摄政王里,只有郕王这么一位榜样,杨廷和忙道:“殿下言重,陛下不是英宗,那么殿下自然也不是郕王。”
这话是告诉朱佑阮,不能一味的生搬硬套,总不能因为有个郕王,就否决一切摄政王吧。
朱佑阮皱眉,慢悠悠的道:“那既然不是郕王,又不是藩王,本王就更糊涂了,本王到底是什么?”
堂堂安陆王,很是苦恼于自己的身份,当然,他的苦恼是假的,因为这只是铺垫,像他这种入,说话总喜欢拐着弯,要先试探,还要让入不要曲解自己,同时又要立牌坊,这就是大贵入说话的艺术。
驻杨廷和却是绕不下去了,他是奉旨而来,是有正事要办,哪有这么多闲工夫,于是郑重其事的道:“殿下若有什么要求,大可提出来,下官自是尽量遵办。”
朱佑阮哂然一笑,道:“就怕你做不了主。”
杨廷和脸sè严肃起来,道:“下官肯会殿下争取。”
话说到这份上,杨廷和终于表露出了自己的心思,说穿了,就是杨廷和是他朱佑阮一边的。
朱佑阮微微一笑,道:“好,既然如此,那么本王亦不绕弯了。本王问你,本王入京之后,可有下榻之处?”
杨廷和呆了一下,随即道:“靠着东安门那边有一处……”
朱佑阮摇头冷笑,道:“藩王都住在王府,难道本王这摄政王还只能住在靠紫禁城的宅子吗?”
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可是又没有道理,其中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朱佑阮不是皇帝,他不是皇帝,而后宫里有这么多的嫔妃,自然是不宜让他住在紫禁城,这样一来就尴尬了,京师又没有特设的摄政王府,宫里又不能住,那还能住哪里?
朱佑阮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叹了口气,道:“倒是有个地方,本王觉得不错,现在东宫不是一直荒着吗?本王屈就一下,就住在东宫吧,大入可立即去和太后商量,再命入把东宫打扫一下,如何?”
东宫……东宫更具有象征的意义,住进去的都是储君,而朱佑阮若是住进去,难道也相当于储君?
杨廷和踟躇了一下,心里苦笑,原以为自己请来的是个菩萨,谁知道是个斤斤计较之入,前者好糊弄,后者不见到真金白银是绝不肯撒手的。
不过朱佑阮提出来的条件,也不是没有道理,入家千里迢迢过来是来摄政的,怎么可能住寻常宅子,紫禁城不能住,也只有东宫了,而且摄政王迟早要登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其实若是在其他时候,杨廷和是绝不会妥协的,不是名分问题,同样这也是政治问题,政治表面上争得是名分,其实却是利益,可是现在他只能特事特办:“此事我定会派入去和太后讲清。”
朱佑阮笑道:“好极,是了,还有一件事,本王亦是不知如何是好。”
还有……杨廷和苦笑道:“殿下但说无妨。”
朱佑阮道:“既然要入东宫,那么按理说也要先入宫觐见张太后,本王是摄政王,应当走哪个门呢?若是走午门,似乎又有不妥,摄政王难道是臣子吗?依本王看,走大明门较为合适。”
大明门……杨廷和有些头痛了。
大明门不是什么入都能走的,一般只有太后、皇帝、皇后才有资格出入,只有这些入出行时,才会打开这扇门,朱佑阮直接提出了这个要求,真有点不把自己当外入的意思。
杨廷和只得道:“下官定会据理力争。”
朱佑阮满足了,名分问题解决之后,他眉头皱了起来,开始切入正题。
“本王一路来的时候,发现了个古怪的现象。”
“请殿下示下。”
朱佑阮正sè道:“这一路似乎有入跟踪,莫不是有厂卫打探本王的动静?”
杨廷和紧张起来,道:“殿下的意思是?”
朱佑阮冷笑,道:“本王听说厂卫都掌握在张永手里,张永这个入,是陛下留下来的,本王原本也不想说什么,可是一个奴婢,居然敢刺探本王行踪,这是不是大逆不道?”
杨廷和道:“若真有此事,朝廷一定要严肃处置。”
朱佑阮似笑非笑的看着杨廷和,眼神中的意思分明是,老东西千万别来忽悠本王,朝廷还管得了宫里的事?还能管的动厂卫,什么严肃处置,不过是安慰之词。
朱佑阮道:“一个奴婢,是没有这样的胆子的,依本王看,这奴婢背后,一定有jiān邪之入指使,杨大入,说句实在话,本王此行,总觉得心里有些放不下,若是有入yù效仿王莽、曹cāo,本王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吗?”
杨廷和忍不住道:“实不相瞒,朝中确实有入权势滔夭,也是胆大包夭。”
朱佑阮笑了笑:“你说的是楚王?”
杨廷和道:“下官不敢说。”
“那就是他了。”朱佑阮伸了个懒腰,轻松的道:“楚王这个入有大志o阿,你看他一个藩王,居然到现在还不回自己的藩镇去,他的居心就显而易见了。所以本王迟迟不入京师,还有这个原因。”
杨廷和急了,就是因为有危险才把你请来的,你到了这里说不进就不进这算怎么回事?那还叫你来做什么?若是没有楚王,军政事让内阁摆平就好了。
可是他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想了想,道:“莫非殿下已经有了办法?”
朱佑阮笑了笑,道:“办法有一个,不过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就先拿那个张永开刀吧,本王现在能颁布摄政王的王命吗?”
杨廷和道:“自然可以。”
朱佑阮脸sè变得严肃起来,冷冷道:“那你就立即带着本王的王命入京,让本王的管事太监胡芳随你一道去,让胡芳接任张永,张永呢,皇帝现在不见了踪影,他这皇帝近前的奴婢居然还在宫中享乐怎么能成,打发出京,寻访皇帝吧。还有,为防不测,立即带着本王的王命,所有驻扎京畿一带的勤王军马火速进城,各城的城门,全部由各地军马换防。至于太后那边,则要解释一下,告诉太后,这是因为防止皇上不在的时候,有乱党勾结,好吧,本王要说的就是这些,杨大入以为如何?”
他这么一番话,倒是让杨廷和刮目相看,收拾张永,是为了敲打某入,让外头的兵马入京,是威胁某入,这王爷还没入京,就已经对京师了若指掌,而且做出了相应的对策,这倒是让杨廷和不禁高看起这位安陆来的王爷了。
第九百七十一章:给你一个惊天动地
几日之后,朝廷又有了消息传到北通州,这一次同样是杨廷和去而复返,他回到了京师觐见了太后,提出了朱佑阮的几个‘要求’,而张太后此时也是骑虎难下,好不容易招来个摄政王,原以为暂时就能把时局稳住,谁知这安陆王不太识好歹,居然玩起坐地起价的游戏。
可是这时候不答应也不成,全天下都知道安陆王要来了,都知道摄政王要主持大局,现在人在北通州耗下去终究不是这么回事。再加上杨廷和再三说服,张太后才勉强同意。
这个同意……不但勉强,还带着不喜。人还没到,就已经这个样子了,若是到了京师,将来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只是张太后毕竟是女人,她的内心深处依然谨记着先帝,先帝是怎么做事的,她有样的去学,遇到这种事,先帝会去垂询大臣,重视大臣们的意见,而大臣们一致同意,张太后一时也挑不出毛病来。
东宫就东宫,大明门就大明门吧,他终究是摄政王,是该给点礼遇。
杨廷和又一次谒见到了朱佑阮,朱佑阮听说张太后全盘接受,顿时大喜。
从前他只是个不起眼的藩王,莫说是宫里的人,便是满朝的文武未必都会多看他一眼,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这种感觉,让朱佑阮很是惬意。
不过……
朱佑阮仍然有些不高兴,他这一次虽然更加热情的和杨廷和的寒暄,等到时候差不多了,便冷声道:“本王听说,楚王对这件事抵触很大,甚至还放言,本王不过是个藩王,居住东宫,进出大明门是大逆不道?”
杨廷和道:“是,楚王是极力反对的。”
朱佑阮冷哼一声。道:“这倒是奇了,本王姓朱,他一个姓柳的外人,居然也敢大言不惭,这个人。果然是居心不轨。你等着瞧吧,等本王到了京师,自然有他好看。”
杨廷和默不作声,对于朱佑阮的狠话。他是早有预料,想想看,安陆王以摄政王的身份理政,也即是说,从此之后他将成为大明一个新的统治者。只不过他这摄政王比起皇帝少了一些名正言顺罢了,这个时候要树立威信,要让别人对自己言听计从,若是不来一个下马威,又怎么可能?
既然是下马威,也不能随意的施展,地位太低的人显然不够资格,非但不能起到效果说不定还会被人笑话。可也不能误伤到自己人,既然如此。楚王不是正合适吗?他一个藩王留在京师做什么?而且他还是皇上的死忠,天天打着皇帝的招牌恶心自己,不收拾他收拾谁?
朱佑阮是做了完全准备的,一方面,他在宫里安插了自己人。搞掉了张永,换上了自己的家奴,虽然这人未必能控制住厂卫,却能控制住宫中就足够了。至于京师。有三大营和勤王的大军,自己又是国姓正统。他柳乘风又能奈何?
朱佑阮决定动身了,其实他驻留在这里,只不过讨价还价,可是他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北京城里,他将在那里开始一个崭新的人生,若是不出意外,他将效仿自己的父皇和皇兄,成为这婀娜江山的主宰。
朱佑阮启程了……走向他荣耀的顶点。
抵达京师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正午,太后也确实给了他面子,或者说是朝廷给了他极大的面子,以李东阳为首的文武百官一齐前来接驾,一队队骁骑营护在两翼,很是壮观。
朱佑阮穿着蟒服,亲自去搀扶给自己下拜的李东阳,语气温和的勉励几句,随即遥望向紫禁城,喉结不禁鼓动,双肩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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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府。
张永跪在柳乘风的脚下,满是委屈。
前日的时候,张太后对朱佑阮做出了妥协,而妥协的结果就是他办事不利的罪名直接滚蛋。好不容易混到这个地步,说滚蛋就滚蛋,张永自然是满腹的委屈。
他来,是道别的。
待会儿他就要走了,前去孝陵,为先帝守陵。
“殿下珍重。”张永给柳乘风磕了个头,悲从心起,万念俱焚。
胳膊还是拗不过大腿,人家指了名让自己滚蛋,便是楚王也护不住他。
不过这一句珍重,却别有一番意味,既是告别的套话,又何尝不是警示。
张永是柳乘风的人,现在全天下的而你都知道,今日是张永,明日还指不定是谁了。
柳乘风坐着不动,看着张永微颤颤的起来,脸色铁青。
坐在附近的还有几个柳乘风的心腹,有新军的钱芳,锦衣卫的陈泓宇,内阁的焦芳,以及一些重要的骨干份子。
大家满是悲愤,唯有焦芳脸色如常。
这一次朝中的官员多数都去迎接朱佑阮,可是焦芳却没有动身,反正他已经是铁杆的柳党,就算动了身,人家也不会看上自己,在这一点上焦芳是很聪明的,不到万不得已时,他绝不会朝三暮四,朝三暮四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他趁着这功夫,立即就赶来了这里。
“殿下。”焦芳捻着胡须道:“摄政王这么做,分明是冲着殿下来的,若是殿下一点举动都没有,难免被人看轻。依老夫看那摄政王是想给殿下一个下马威,张永若是被放去了孝陵,往后这下头的人难免会心存摇摆之心,殿下何不如立即入宫觐见太后,无论如何也请太后收回成命,只要保住了张永,摄政王想要拿捏殿下,只怕不容易。”
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内厂掌印太监之职干系重大,落在摄政王的手里,对殿下大大不利啊。”
柳乘风一动不动,目光落在张永身上,道:“张公公怎么说?”
张永道:“奴婢自然是希望留在京师,只是……”
陈泓宇怒道:“不过是仗着姓朱而已,就以为可以拿捏厂卫吗?他现在拿下了张永,接下来就是锦衣卫了,殿下,焦大人说的对,咱们必须反击。”
柳乘风微微一笑:“反击,拿什么反击?他是宗室摄政,又有太后的懿旨,要反击,谈何容易。”
陈泓宇一时语塞,随即懊恼的道:“实在不成,那就让锦衣卫抓一些人,看他如何。”
这是最蠢的办法,如今已经落于下乘了,柳乘风摇头。
钱芳道:“新军这边,也有疑虑。种种迹象看,摄政王一旦站稳了脚跟,只怕就要清洗了,殿下,这摄政王让勤王的军马入京,其实就可以看出端倪出来,这分明是不信任新军,提防着殿下啊。”
在座众人纷纷点头,这可以算是他们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危机,他们的对手甚至比刘瑾更加强大,因为这个人代表着摄政大权,代表着名分。
柳乘风吁了口气,道:“你们啊,就是受不了委屈,都是本王平时太纵容你们了,现在有点委屈,就像了不得了一样。安陆王确实是针对本王没有错,也确实是提防本王更没有错,可是他是摄政,本王只是藩王,又能如何?戒急用忍嘛。至于张永,只怕暂时要委屈一些,至于诸位,这些时日也要谨慎,切莫让人挑出什么毛病出来,这……毕竟还是大明的天下啊。”
钱芳皱起眉,柳乘风的意思太明确了,隐忍虽然是办法,可是这么下去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毕竟楚王身边真正死心塌地的都是骨干,至于其他人都是附庸,一旦柳乘风不肯出面,一味的隐忍,让那摄政王随意来收拾张永,下头的人会怎么想?他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楚王是打算回到自己藩地了?若是他回藩地,大家在这京师就真的是左右不靠,任由那摄政王处置了。
其实不只是焦芳担心,在座的所有人都在担心这个,因此大家都不吭声,脸色阴沉。
柳乘风皱眉,道:“怎么都不说话,觉得本王的话说的不好?又或者是不服气?”
陈泓宇不禁道:“卑下有些不服,不是卑下有意顶撞,只是弟兄们跟着殿下,如今全仗着殿下的庇护,都有今日,殿下一声令下,弟兄们上刀山下火海也没什么话说,可是一味隐忍,卑下却以为未免让人寒心,殿下,不能忍哪。”
柳乘风瞪了陈泓宇一眼,随即又冷冷的看向众人:“你们和陈泓宇也是一样想的?”
众人纷纷点头,道:“实不相瞒,陈大人说的也有道理。”
柳乘风叹了口气,道:“你们何故要逼本王呢?”
众人又不吭声了。
柳乘风站了起来,手撑着桌几,慢悠悠的道:“走到这一步,你们的难处本王能体会,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不忍了吧,你们想要惊天动地,那么本王就给你们一个惊天动地。”
第九百七十二章:反了 有人要反了
正阳门。
这里的防务已经完全交给了从山东抽调来的官军。
山东汉子们身材魁梧,唯独这说话总像舌头打了个结,嗡嗡作响,不去细听,很难交流。
正阳门包括箭楼和城楼,与瓮城墙连为一体,瓮城中驻扎着四千余官军,因为是客军,所以连武官们都在瓮城大营中起居。
朝阳门那边传来的热闹景象他们自然无缘看到,不过此前就已有几道命令传递传来,摄政王要求加强戒备,不得懈怠。
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敢出差错,至少带兵的山东副将梁朴宽不敢怠慢,他亲自去城门处巡视了几次,惩罚了几个玩忽职守的部属,这才回到自己的大营。
日上三竿的时候,又是一名传令官抵达这里,不过这名传令官与上次不一样,飞鱼服的打扮,腰间挎着的是绣春刀,并非是从兵部来的。
他手里拿着的,乃是楚王腰牌。
梁朴宽觉得事情有些诡异,楚王是什么人,他当然知道,可是按道理,楚王直接传令给他,未免有些不合规矩。
于是他连忙召集了营中的诸将和亲兵,请使者抵达大帐,一方面是给使者面子,省的得罪了楚王,一方面也好多拉几个人承担干系,让大家做个见证。
这使者是一路快马而来,浑身都被汗水淋透了,目光扫视了帐中一眼,拿起楚王令箭,大喝一声:“山东副将梁朴宽速速接令,大明楚王有令,命你立即集合你的部属聚集瓮城之内,所有官兵不得擅自进出瓮城,正阳门原先防务,交由新军,不得有误!”
梁朴宽呆住了,事实上帐中许多人都呆住了。
如果说楚王下一道命令,让他们加强戒备。倒也说的过去,可是一个时辰之前,摄政王就已经有令,令他们严防死守,卫戍正阳门,可是现在呢?现在却又是楚王让他们滚到一边玩泥巴去。这两个殿下的命令可谓是背道而驰。最大的问题是,应该听谁的才好?
摄政王毕竟是当家的,而楚王威势太盛,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得罪了谁,都是要命的事。
“是不是错了,楚王殿下……”梁朴宽提出了疑问,他有些心虚,觉得今日似乎太不寻常。恐怕有大事要发生。
这使者却是冷笑:“一点差错都没有,这是楚王亲口传达的命令。楚王说了,抗命者,杀无赦!”
使者面无表情,毫不犹豫的道。
不对劲!
帐中的诸将面面相觑,太不对劲了。大家已经意识到,今日京师肯定要闹出天大的事来。
许多人心里都开始盘算,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自己应该处在什么位置。
梁朴宽亦是为难,当年他是受过楚王节制的,楚王的厉害他早就见识过,他心里早就有过想法。这世上惹谁都好,就是万万不能招惹楚王,招惹别人丢脸,招惹楚王要命。
可是不招惹不成啊,摄政王才是正主。今日若是从了楚王,往后他还有好日子过?
不过梁朴宽是个很聪明的人,不聪明的人早就成了别人垫脚石了,他既然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而是不吭声。
因为他知道,他不吭声肯定会有人吭声。
营中的诸将果然有人吭声了,说话的是参将张远,张远不是大老粗,却是个直肠子,他冷冷一笑:“我等只听从兵部调遣,什么时候楚王可以调动了,楚王想做什么,难道想图谋不轨吗?”
这句话很严重,差不多就等于是骂柳乘风造反了,其实张远之所以撕破脸,原因大家也心知肚明,前几个月与蒙古人鏖战的时候,张远的堂弟因为违反了军令,直接被柳乘风砍了,不过当时是张远理亏,而且又受楚王节制,所以不敢声张什么,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张远站出来,未尝没有报复的心思。
而其他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既没有劝阻张远,也没有做任何表态,他们都在等,对这些丘八来说什么都是假的,现在张远做了出头鸟,倒要看看你如何应对,若是张远没事,大家也就没什么顾忌,可要是张远……
这楚王的使者只是冷冷的看了张远一眼,脸色冷漠,道:“大胆,你敢诽谤楚王殿下?”
张远怒容满面道:“在京畿中擅自调兵,这还用本将诽谤,快滚出去!”
他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刀柄,随时准备发难。
楚王使者却显得很平静,他盯着张远,最后轻轻的吐出了一个字:“杀!”
说杀的时候,使者显然没有抽出腰间绣春刀的意思,他背着手,一动不动。
而这个时候,帐中却是出现了变化。
骤然,一个亲兵突然跃出,长刀抽出,朝张远杀去。
张远早就有了警惕,冷冷一笑,也是拔刀相向,不过毕竟比亲兵慢了一步,只得挺刀向后急退,他冷冷大笑:“原来咱们营中也有狗番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呆住了,眼中掠过了一丝不可置信,随即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在他的前胸,一柄长剑直接自后贯穿而出,鲜血淋漓。
杀死他的不是亲兵,而是站在他身后的一个武官,军中的守备官赵承。
亲兵是厂卫,这守备官也是厂卫,帐中四十余人,就有两个是厂卫的密探。
守备官赵承满脸狰狞,抽出了自己的长剑,而张远失去了重心,已是倒在血泊中。
这个场景,让所有人都有些发毛,甚至不少人开始警惕的看向自己的四周,警惕的看着身边的袍泽、同僚,谁能保证,还有厂卫的人混杂在他们中间,平时和他们称兄道弟,和他们一道喝酒一道逛窑子。
这是一堂很生动的课,至少教会了大家一个道理,一起嫖过娼的,未必就是战友!
那亲兵和守备赵承已经收了刀,亲兵朝使者行礼,道:“东厂番役周海拜见。”
另一个道:“锦衣卫小旗赵承拜见!”
这样的变故,使得帐中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谁曾想到,自己身边最亲近的那些人都可能是厂卫的人,谁又能清楚,除了眼前这两个番子、校尉,在这营中还有多少密探。
副将梁朴宽看了一眼已经死透了的张远,冷汗淋漓。
连忙期期艾艾的道:“楚王已经有了王命,我等自然遵守,卑下这便撤了正阳门的官军,与新军换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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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如今已是人群楼空,除了一些坐堂的官员在这里坚守之外,其余的官员大多都去凑热闹了。
这里毕竟是朝廷的中枢衙门,外头有一队差役把守,平时进出的都是官员,所以看管也不严格。
只是在无数使者前往各营的当口,这礼部大堂却是出现了一队队的官兵。
没错,是官兵,穿着崭新的新军服,手里把持的是黑黝黝的火铳,人人面无表情,随即便将这里围了起来。
其实围起来的何止是礼部衙门,京师六部还有什么钦天监、大理寺、鸿胪寺、顺天府都遭到了这样的待遇,带队的队官满脸肃杀之气,将那些守门的差役们驱开,差役也不是傻子,来者不善,这个时候和人家对着干,这不是找死?
里头的堂官看这样子,却是吓了一跳,又见这些新军只是围了衙门,却并没有其他的举动,他心里又怒又急,连忙出来交涉。
“放肆,你们是谁的部下,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敢带兵围了礼部部堂,你们吃罪的起吗?”
队官面无表情的看着礼部的堂官,就仿佛如机械一般按部就班的道:“京中出了乱党,我等奉楚王之命,保护京师各衙,闲杂人等,一律退避,楚王有令,谁敢造次,就以协助乱党论处!”
这句话在堂官看来实在好笑,楚王……楚王不过是个藩王,他凭什么这么放肆?堂官冷笑道:“就算有乱党,那也该是宫里的旨意亦或摄政王的王命,你们是大明的官军,还是那楚藩的官军?”
面对指责,队官仍然面无表情,道:“我等是陛下的官军。”
陛下……
堂官脸色严肃起来,有了很不好的预感,陛下在哪里?所谓的陛下,早已失踪不知多久了,甚至许多人早已把这陛下忘了个干净,现在新军打着陛下的招牌,又是什么意思?
这队官见他仍然不走,大手一挥,呵道:“这里危险,为保障诸位大人的安全,来人,把大人请进去,大家打起精神,严防死守,切莫让贼子得逞。”
“遵命。”众人大喝,又有几个新军官兵推搡着这堂官进衙,这堂官乌纱帽歪斜,忍不住大叫道:“反了,有人要反了!”
第九百七十三章:大明门之变 一
御马监里,一个个太监抵达了这里,这些正德朝显赫一时的太监们一个个脸色凝重,相互之间并没有太多过于亲热的招呼,大家纷纷坐定,谷大用看了大家一眼,敲了敲几案,随即咳嗽一声道:“楚王已经递了条子入宫。”
所有人看向谷大用。
从前的时候,刘瑾是大家的主心骨,刘瑾吃肉,大家喝汤,虽然大家心里有些不满,可是谁让这姓刘的比自己会来事?此后刘瑾垮台,接着便是张永上位,张永毕竟比不得刘瑾,不是他不想吃肉给别人吃汤,是因为他实力不足以学刘瑾,所以还不至于在宫中大权独揽。可是现在,形势又是不同了,摄政王眼看就要登台,而他的随侍太监已经抵达了紫禁城,大有一副做这宫中主角的意思。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不完全对,否则那些历经三朝的元老们是怎么来的?可是有一点却是对的,那便是一朝天子一朝太监。
臣子大多数时候不必替换,可是身边的太监却是换不了,这些都是自己朝夕相处,看着自己长大的人,一人得道,身边的太监都要鸡犬升天,可是宫里的空缺只有这么多,那些前人们自然少不得挪挪位置,毕竟跟前得是朝夕相伴的人才好用,才能放心地用。
张永是第一个倒霉的,这朱佑阮还只是摄政,就已经换了内厂厂公,谷大用这些前朝‘余孽’们自然兔死狐悲,感到要大难临头了。
众人听到谷大用说楚王已经递了条子,一个个装作混不在意,却不免都支起了耳朵听。
谷大用继续道:“楚王说了,我等都是陛下的奴婢,陛下现在虽然不在,可是我们必须得为陛下守好这份家业,现在有人居心叵测,我等坐视不理的话,如何对得起皇上的栽培之恩?楚王决心振臂而起,而咱们呢,若是想去给人报信那自管去,若是不肯,心里还有几分顾念着皇上……”谷大用阴冷一笑,继续道:“那就拿出几分样子来,谁骑在咱们头上,就给他点颜色看看,诸位放心,殿下说了,出了事,有高个的顶着!”
众人抖擞精神,一个个心里开始盘算,眼下这时局坐以待毙的话迟早和张永一样去孝陵,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拼一拼。
说来也是奇怪,从前的时候,他们和柳乘风也算是对头,可是现在,却一下子似乎又成了朋友,可见这京师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敌人和朋友,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考虑。
谷大用打了头,随即道:“还愣着做什么,那该死的家伙现在不是吩咐宫里做好准备迎接摄政王进宫么?动手吧!”
高凤森然一笑,道:“不错,咱们不出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是病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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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而报的印刷工坊里如今已是热火朝天,按道理今日的报纸在这个时候早已发售,可是现在,一份紧急加印的报纸正在赶工印刷,为此学而报的总编前来监督,为的就是赶在正午之前把这份新鲜出炉的报纸印刷出去。
至于聚宝商行的股份局,张家兄弟也已经被人拉了出来,张鹤龄和张延龄与人密议之后,又扯上了成国公世子朱麟,朱麟低声密议几句之后,眉头深深锁起,得知这消息,他心里自是震撼无比,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还有其他路可选吗?
他的父亲坐镇江南,是大明朝不可忽视的力量,因此朝中的变动与朱家息息相关,现在有人拉他入伙,显然是把父亲搭上。
张鹤龄冷冷地在旁道:“世子,那边已经做了决定,随时要动手,实话和你说了吧,这商行是楚王弄起来的,现在双方已经反目,若是让某些人成了事,到时你我谁也洗不脱楚王余孽的关系,你们朱家和楚王殿下关系也是匪浅,就算你什么都不肯做,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倒不如随楚王把事情做成,到时成国公还是成国公,商行还是商行。”
朱麟犹豫道:“只是未得家父准许……”
张延龄在一旁道:“你父亲远在南京,等他准许,黄花菜都已经凉了,楚王待咱们不薄,现在正是助他一臂之力的时候,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可不一样。”
朱麟沉默了一会,道:“楚王有什么要我等帮衬的?”
张鹤龄淡淡道:“正午的时候入宫面见太后,此外,京师里的各家国公、侯爷都要去拜访,能说动的就说动,实话和你说了吧,楚王的条子已经下到了宫里、新军、厂卫、甚至是各家的报馆,眼下是最紧要的,我等自然只是帮衬,楚王殿下真正的目标是大明门,你我先瞧好戏就是了。”
朱麟道:“英国公那边,我要去一趟,他家现在和聚宝商行也是息息相关,不过他家公爷对楚王不是很喜欢,看来得费一番功夫……”他想了想,将京师里的王公们大致梳理了一遍,道:“只要英国公他老人家点了这个头,就能打消其他人的疑虑,至于其他人,就有劳二位叔父了。”
张鹤龄和张延龄对视一眼,知道有成国公家的人出面,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他们二人虽然也是王公,可是在公侯们跟前的影响力却不太高,而他们的任务自然是入宫说动太后了。
说到底,张家兄弟需要王公贵族们的支持,有了他们的支持,再入宫去向张太后游说,这就有了底气。
毕竟这大明的天下是朱家的,也是各位公侯家的,大家的利益一致,有他们出面,事情就好办了。
张家兄弟已经牵涉得太深,天下人都知道张家和柳家穿的是一条裤子,你要说张家和柳家没关系,只怕傻子都不信。所以柳家的利益就是张家的利益,这世上虽然也有墙头草,可是墙头草只限于那些走卒,张家这么大的家业做墙头草,还可能吗?
张鹤龄笑了笑,道:“好,就这么办,有劳世子了。”他目向大明门的方向,忍不住道:“这个时候,只怕大明门那边,也该有动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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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佑阮的大驾一路到了大明门,他率着百官、骁骑营官军以及无数随扈一路过来,心中自是无比的激动,想不到他也有今日,有今日的风光,有今日的体面,入了这宫里之后,他将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主宰。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好得就像是做梦一样。
说起来也拜他那皇侄所赐,若不是这个家伙疯疯癫癫,又怎么会有他的机会。
他压抑着激动,此时拥簇他的随驾队伍已经有数千人之多,众人浩浩荡荡,终于出现在了大明门下。
可是……
大明门依旧紧闭。
朱佑阮皱眉。
一直陪侍在一边的杨廷和顿时也是觉得奇怪,太后已有了懿旨,按理说这边应当早就开了门恭候大驾的,可是为何现在还没有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还有什么规矩吗?”朱佑阮向杨廷和询问。
杨廷和道:“下官也是不知,不如叫人去问问。”
朱佑阮颌首点头,招来一个太监,吩咐几句。
过了片刻功夫,那太监前来回话,道:“那边是个姓高的公公出面,说是并非奉诏,所以不敢开门,还说殿下若要入宫,可以转道午门。”
朱佑阮大怒,看向杨廷和道:“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杨廷和大惊失色,道:“殿下息怒,太后的懿旨本就是内阁拟定的,怎么可能没有奉诏?是了,他们说没有奉诏,想必是说没有皇上的诏书。”
朱佑阮冷笑道:“皇上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又哪里来的诏书?这些人要造反吗?”
杨廷和也是觉得奇怪,里头的太监虽然都是王八蛋,可是这些人也只是敢仗着宫中的宠幸在官员和百姓面前充当王八蛋而已,谁借他们的胆子,居然敢把摄政王挡在外面?
他心念一动,顿时想到了什么,面如死灰地道:“殿下不是已经派了一个随侍的太监入宫吗?为何迟迟不见他来迎接殿下?”
朱佑阮也是发现了这不同寻常,宫里有他的人,可是他的人在哪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的伴伴为何还不出现?
解释似乎只有一个,那便是朱佑阮的伴伴根本来不了。
“不好,宫中有变!”朱佑阮忍不住叫了一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杨大人,太后呢?太后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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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四章:大明门之变 二
朱佑阮又惊又怒,连续问了几个问题,只是可惜,身边并没有人回答他。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事情过于诡异,又怎么答得上来。
杨廷和表情凝重,道:“殿下何不前去问问。”
朱佑阮愤怒的看了城楼一眼,随即打马上前,眼看这大明门的城楼上一列列勇士营官兵正看着他,朱佑阮心里又有了几分底气。
不管怎么说,他是摄政王,在他的身边,是内阁的学士,还有文武百官。
他持鞭指向城楼,大喝一声:“我乃摄政王,奉懿旨入京摄政,速速开门。”
城楼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佑阮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这无疑是人家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惊怒交加,他又大叫一声:“胡芳在哪里?”、
胡芳,是朱佑阮的伴伴,深受朱佑阮的信任,他已经先入了宫中,取代掉了张永。
城楼上终于有个人冒出了身影,这人咯咯一笑,道:“殿下,胡芳有事,只怕来不了了。”
来不了……
朱佑阮绝对不相信胡芳会来不了,若不是出了什么大变故,胡芳一定会来,朱佑阮怒道:“你是何人?”
“奴婢谷大用见过殿下。”城楼上的人回答。
朱佑阮森然冷笑:“你既然自知自己是奴婢,为何奉了懿旨,不开了城门。”
城楼上的谷大用正色道:“大明祖制,非皇帝亲临,大明门不懂擅自开启,这是太祖皇帝的规矩,奴婢不敢违逆。”
这个回答,无疑是狠狠扇了朱佑阮一巴掌。
要知道,朱佑阮坚持要走大明门,为的就是确定自己的身份,可是一个小小奴婢,却是拿了祖制来阻拦自己,自己的面子还能往哪里搁?
谷大用又道:“藩王入京,自然有入京的礼仪,殿下一路入京,随扈之多,竟要劳动内阁大臣相陪,仪仗竟是比之皇帝还不遑多让,这是何故?奴婢奉命掌印御马监,拱卫紫禁城安危,殿下若要入宫,且转走午门,消散将士、随扈,孤身自午门入宫觐见,至于这大明门,奴婢职责所在,还请殿下见谅。”
朱佑阮气的将马鞭丢在地上,可又拿谷大用无可奈何,只得打马回去,对杨廷和责问道:“杨大人,你不是像本王保证过吗?现在本王进不得大明门,你又怎么说?”
杨廷和心里叫苦,他哪里会想到有这变故,连忙道:“这谷大用近来一直和楚王眉来眼去,或许……”
朱佑阮眼睛眯起来,恶狠狠的道:“什么楚王,一个外姓人家,靠着投机取巧,也敢称王?不过是个贼厮罢了!”他破口大骂几句,犹然不解恨,原本他是打算进京之后给那柳乘风一个下马威的,给了柳乘风下马威之后,他的威望也就树立了起来,谁知道在这节骨眼上,却是那柳乘风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现在他实在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若是转走午门,定然是示弱于人,可是不走,大明门又不让他进,这么僵持下去,只会让别人看他的笑话。
一时拿不定主意,朱佑阮渐渐冷静了下来,朝杨廷和道:“杨大人可先入宫见太后,告知此事,请太后出面如何?”
这倒是眼下最现实的办法,至少现在应当会探探太后的口风,只要争取到了太后的支持,事情就没有这么糟糕了。
杨廷和忙道:“是,下官这便去一趟。”
杨廷和此时也顾不得坐轿子了,连忙取了一匹马来,飞快绕道赶去午门那边,正要入宫,谁知却被宫门的几个大汉将军无情拦住。
杨廷和心里更觉得不妙,忍不住大怒道:“瞎了眼吗?本官要见太后,你们速速让开。”
带队的一个武官却是漠然的道:“大人息怒,宫里出了些状况,为保障大人安危,请大人稍候。”
“稍候……稍候是多久?”杨廷和直视着这武官,气喘吁吁。
武官恭敬的道:“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一日。”
这分明就是敷衍了,这些人不知是谁借的胆子,居然敢阻碍内阁大学士,杨廷和喝问道:“宫里出了什么状况。”
武官回答道:“宫里怀疑出了乱党,内厂、西厂的几个大太监们正在盘查,大人若是愿意等,就在这里等候即可,只是现在,恕卑下无能为力。”
杨廷和跺脚,这个时候,他还真是秀才遇上了兵,纵然是身上有再多的光环,竟也是无可奈何,于是呵斥道:“你们这些人为虎作伥,迟早要大难临头。”
说了一句狠话,既然宫里进不去,眼下唯有立即去给摄政王报信,好拿出其他方案,他翻身上马,又马不停蹄的朝大明门而去。
杨廷和一走,午门的门洞里却是闪出了一个太监的身影,这太监三旬上下,脸上带着阴笑,目送着杨廷和身影越来越远,随即冷冷的道:“哼,到了现在,居然还如此天真,真是可笑。”
先前那武官到身边来,躬身道:“高公公,人已经走了。”
这太监便是高凤,高凤嘿嘿一笑,道:“你们做的好,从现在起,紫禁城里出了乱党,事出突然,不得不防,所以再有像这样的人要进去,一概都挡驾,无论这个人是谁,是什么身份,知道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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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门这边,前来伴驾的文武官员还有骁骑营的官兵此时都已经人困马乏,眼看到了正午,大家肚子空空,今日的太阳又是尤其的毒辣。许多人已经头晕眼花,那些官兵甚至已经顾不得形象和体面,干脆就席地而坐,东倒西歪。
朱佑阮的脸色坏到了极点,此时此刻,他却一点主意都没有。事实上进京之前,他想过进京之后的很多可能,幻想自己君临天下,幻想到自己如何树立威信,可就是没有想到,居然有人阻止自己,难道自己还不够代表道统,还不够名正言顺。
正在这时,杨廷和却是到了,他气喘吁吁的下马,连忙将午门那边的消息报给朱佑阮。
朱佑阮脸色苍白,随即握着拳头勃然大怒道:“他们这是想做什么,他们这是要造反,是要谋逆,是了,太后一定已经被他们软禁,这是楚王的阴谋,诸公,大明的社稷倾覆只在今日,诸位何不如与本王一道,打破大明门,斩除奸邪。”
他这其实也是句气话。
至少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里头的情况谁也不知,你就算贸然要攻大明门,又有谁敢跟你干?莫说是其他官兵,就是那朱佑阮带来的家奴,也绝不敢做这种事。
杨廷和苦笑,也能体谅朱佑阮的不满,连忙道:“殿下息怒,眼下时局不明,不可妄动。”
朱佑阮冷笑:“那你又有什么办法?”
杨廷和左思右想,随即咬牙道:“暂时后退五里,先不要堵塞大明门,省的授人以柄。下官陪着殿下就在那里等候,下官不信,宫里就愿意看到我们在这里闹笑话,想必只是有人给殿下一个下马威,眼下不必意气之争,暂时隐忍,等到殿下入宫当政,再报这一箭之仇不迟。”
朱佑阮很是不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先听了杨廷和的主意,连忙把命令传达下去,先与大明门保持距离,随即带着许多人守候。
宫里的异常也引起了不少官员的不满,在他们看来,摄政王如今便是道统,而一些宦官居然敢如此造次,分明是有人使出来的阴谋,众人又乏又饿,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足足熬了半个时辰,因为一大堆人所处的位置靠着长街的御道,所以渐渐有些大胆的百姓开始靠拢围观,朱佑阮本想将他们驱散开,却被杨廷和制止,道:“殿下不可,就让这些百姓们看,让他们知道这京师里有人刁难殿下,民心可用。”
朱佑阮这才打消了主意。
围来的人群已经越来越多,大家不敢靠近,远远驻足,指指点点的也是不少,不少人相互之间在打探朱佑阮的来路,许多人得知是摄政王,就更觉得奇怪了,而正在这时候,有人突然在人群中大喊道:“陛下已经失踪,摄政王入京登极,扶葆社稷,君临天下,这便是今后的皇上,吾皇万岁。”
谁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喊出来的话,可是百姓大多都是盲从的,有人一叫,四处便有人道:“吾皇万岁!”
“万岁!”
百姓对于皇室,有着一种盲从,在有心人的鼓噪之下,居然许多人纷纷拜倒,朝向朱佑阮的方向磕头,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吾皇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