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有礼有节
院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预感到,这个姓柳的金事是来找麻烦了,或者说是专程来寻王龙晦气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此前也确实是王龙太过份了,既是来吃酒,却是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且不说牟斌如何,至少是王龙先失了礼数。
此前有人起头,大家借着酒意也跟着胡闹一番,现在冷静下来,酒意居然醒了一些,也觉得有些惭愧。
而王龙被柳乘风责问,心里却是不以为然,死死地盯着柳乘风,不发一言。
柳乘风显然也在愤怒之中,按着剑柄的手攥得紧紧的,青筋暴出。
王龙看着柳乘风杀气腾腾的样子,心里甚至毫不怀疑,这柳乘风当真有拔剑行凶的可能,他开始有些慌了,却不得不抿抿嘴,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柳乘风的眸子转了转,似乎是思考着什么,良久,握住剑柄的手不禁松弛了一些,随即不屑于顾地道:“看在牟指挥使酒宴的份上,今日且饶你一次,若是再有下一次,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柳某人平生最恨放下筷子骂娘的人,王金事吃着牟指挥使的酒肉,骂着牟指挥使的娘,还是要知道自重一些的好。”
他说完,旋身要走。
王龙却是不屑地冷笑,若说方才还有点儿害怕,毕竟柳乘风的脸色实在有些可怕,难保这呆子不会伤人,可是现在见柳乘风只是光打雷不下雨,他心里就了然了,柳乘风不敢动手,这样的场合,自己根本不必怕他,至于防备柳乘风以后报复,他就更加无惧了,自个儿的靠山若是能做上都指挥使,那便是柳乘风上官的上官,到时候他迟早要坐上旗手卫指挥使的宝座,更不必怕这个乱来事的家伙了。
现在柳乘风的一番警告,若是王龙屁都不敢放,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大家只当王龙是怕了柳乘风,更会有人想,他王龙代表着吴权吴指挥使的身份,这时候后退,便是对一个金事示弱,这岂不是弱了吴大人的威风?到时候吴大人知晓,他王龙还如何在吴权座下立足?
王龙此时横了心,在一阵冷笑之后,随即道:“锦衣卫原来就这几分本事,王某人倒是见识了,老子来你们这儿吃酒,你们就是这样慢待我的?嘿……都说牟斌宴无好宴,依我看,姓牟的这是故意摆下鸿门宴来恫吓咱们亲军的,他难道欺咱们亲军无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今日我在这儿放个话儿,锦衣卫想拿捏住大家是休想,只要吴大人还在,牟斌和还有你柳乘风就得识相一些,都指挥使的差事放还没放出来呢,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来逞威风了?”
他这一番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满意,既是掷地有声,又故意将锦衣卫和亲军分离开来,一口一个我们亲军,你们锦衣卫,再直呼牟斌的大名,一下子揭穿牟斌的心思,更是连柳乘风也骂了一遍。
他话音刚落,让方才轻松下来的人又不禁紧张起来,王龙的胆子还真大,这不是摆明着不想善罢甘休吗?
柳乘风旋过身,冷冷地看了王龙一眼,冷声道:“王金事,大家都是为皇上效命,你说这种话又是做什么?你一口一个牟大人逞威风,可是在柳某人看来,这酒宴里只有你在逞威风,牟大人好心请你吃酒,你现在却是叫骂不绝,到底是什么居心?其实你的居心不用猜也知道,咱们牟大人在这儿请人吃酒,你的主子心里不痛快,所以才叫你来这儿煽风点火。你的主子是谁,大家伙儿其实也知道,柳某人别的也不想说,只是想告诉你,他吴权若是想来闹,若是看不得牟大人请吃酒,那便有本事堂而皇之地站出来当着大家伙的面来说,别躲躲闪闪,自己不敢出来,却是叫了个狗奴才来,煽风点火谁都会,你既然要说,那索性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
柳乘风此刻居然十分冷静,停顿了片刻,继续道:“现在都指挥使确实有空缺,牟指挥使和吴指挥使二人资历都不浅,正是最适合的人选,升官发财,谁没有这个心思?在座的诸位扪心问一下,你们若是有这个机会,难道会不想吗?”
“有这个心思其实也没什么,若是我柳乘风资历足够,这都指挥使只怕也得争一争。所以牟大人下了帖子请大家来吃酒,一来是因为大过年的,大家又都是亲军,都是热闹热闹,聚一聚。这其二也是想和大家打好关系,平时因为公务的原因,锦衣卫确实和各卫之间联系甚少,牟指挥使想去亲军衙门,自然也希望能与诸位结识,将来有个照顾。”
柳乘风这一番话可算是开诚布公了,直接把阴谋变成了阳谋,把花花肠子搬到了桌面上,索性让牟斌做个真小人。你们不就是想说牟大人是为了当都指挥使吗?那好,牟指挥使还真就想做这都指挥使,可是那又怎么样?换做是谁都会有这个心思,这又有什么错?
有些话说开了,反而不讨人嫌恶了,藏着掖着,被人猜度出来反而让人觉得心里怀着鬼胎。
院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至少对牟斌的恶感少了几分,人家的理儿也没有错,换做自个儿是牟指挥使,多半也会这么做。
柳乘风随即冷笑道:“本来嘛,牟指挥使请吃酒,既没有在酒席上说吴指挥使的坏话,也没有对吴指挥使做什么过分的事儿,不过是争个都指挥使而已,无论是谁上去,总都算是亲军的人,撕破这个脸皮又有什么意思?牟指挥使可以请吃酒,吴指挥使也可以请,实在算不得什么事,就是便宜也是便宜了自家的亲军兄弟,大家带着一张口来,大吃大喝一通,也不必耍什么心机,诸位该认为谁做都指挥使也没人强逼着,可是现在呢……”
柳乘风的冷意更足,恶狠狠地道:“现在有人见牟指挥使请吃酒却是不高兴了,他不清客吃饭倒也罢了,却是暗中叫了人来在这儿煽风点火,大家来这里无非是聚一聚,大过年的,权当是图个喜庆,可是他们做到这个份上,竟是跑来这儿指桑骂槐,这又怀着的是什么居心?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为了争这个都指挥使,难道还要使阴谋手段吗?”
柳乘风瞪了王龙一眼,不屑地道:“若真的玩这个,你和你的主子连台面上不来,在锦衣卫面前耍花招,班门弄斧还自鸣得意,今个儿柳某人没有对你动手,是看在牟指挥使的面子上,你若是再敢胡说八道,那柳某人有的是办法收拾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要编排什么或是想玩什么手段,无论是明的暗的,我柳乘风都奉陪到底,可是今个儿牟指挥使在这儿请吃酒,就给我闭上你的嘴,这酒你想吃便吃,不想吃就滚!”
王龙原以为自己的嘴皮子厉害,今个儿算是见识到了柳乘风的嘴上功夫了。先是索性把牟斌的花花肠子公布于众,摆出一副不怕人碎嘴的样子,虽然有所图,却又光明磊落。
随即又直接把战火烧到吴权头上,王龙现在的举动是人都知道这是受吴权指使的,一个光明磊落,一个却是暗中指使人在这儿煽风点、火,一个请客吃饭,一个却是让这酒宴不能继续下去,这两个人谁忠厚谁阴险高下立判。
最后言语又是强硬无比,不肯示弱,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来捣乱的这些人,想玩,他柳乘风奉陪到底,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因为现在是大年初二,是牟指挥使请大家吃酒的日子。
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又何尝不是说那吴权和这王龙大过年的在触大家的霉头,大过年的,哪个不得和气一些,偏偏他们为了争个都指挥使却是无礼太甚。
一番话下来,几乎所有人都不禁陷入了沉思,一边咀嚼着柳乘风的话,心里头各想着心事。
那些方才和王龙起哄的,现在也有点儿后悔了,人家牟斌确实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跟着这王龙起什么哄,吴权大过年的让他来捣乱,确实也有做的过份的地方。
本来大家都在想,牟斌想做都指挥使想疯了,临时抱佛脚四处来拉拢人。可是现在转换个观念,吴权又何尝不是如此?生怕牟斌给人留个好,却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暗中叫人来捣乱,这么做,无论怎么说都不厚道。
王龙此刻估摸着也感觉到了大家的心思,可是这时候他也是有苦说不出,再在这儿待下去,不知柳乘风又说出什么来,谁知这一次竟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他咬咬牙,跺脚道:“哼,走!”
王龙说罢,随即带着几个心腹之人,扬长而去。
第五百零九章:蹊跷
这王龙一走,宴会便消停了下来。
少了这煽风点火之人,自然无人再敢胡闹,许多人重新落座,继续喝酒。
这一场酒宴在一个时辰之后结束,临走时,宾客们却都被配着绣春刀的锦衣卫校尉们叫住。
原来吃酒只是个噱头,重头戏还在后头,牟指挥使不但请大家吃酒,还给大家赏钱,无论官职大小,人手纹银一百两,都是聚宝钱庄放出来的足额钱钞,随时可以入钱庄现兑真金白银。
领了银子的人,顿时心花怒放,或许这点儿银子对指挥使对佥事、同知没什么,可是对那些千户和下头的百户、总旗,却相当于是两三年的俸禄。
亲军毕竟不是锦衣卫,锦衣卫是有油水可刮的,莫说是锦衣卫,便是边镇的武官,哪个都不是靠着朝廷的俸禄养家糊口。而亲军就完全不同了,其实道理也很简单,他们的身份虽然特殊,高高在上,唯一的不足便是几乎无油水可捞,边镇的武官可以吃空额、喝兵血,他们是碰都别想碰,锦衣卫可以搜刮,他们却也只能看着眼馋。
所以对这些中下层的武官来说,这日子要想过下去,就指望着那么点儿俸禄了,现在牟斌这边倒是大方,一人一百两,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接赏的时候手都不禁在颤抖。
亲军的武官是没人敢打赏的,道理很简单,他们可以算是皇帝的私兵,就算要打赏,那也该是宫里,轮不到其他人来收买人心,这种事儿忌讳很大,所以向亲军行贿、打赏都是冒着很大风险的事儿,几乎没人敢这么做,可是牟斌那边也有说辞,说这是太子见他们劳苦功高,吩咐下来赏他们的。
太子殿下出面打赏,自然无人敢挑什么错来,若换做是太祖或是文皇帝的时候,太子做这种事或许会令宫中生疑,可这是弘治朝,弘治朝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皇子,宫里对他不但疼爱,也绝不会生疑。
可是谁都知道,太子打赏只是个名目,这银子还是牟斌手里出的,牟斌倒是够阔绰,只片刻功夫,十万两银子就发了出去。更不必说,那些发放银票的锦衣校尉暗示过,明年这个时候,太子殿下说不准还有赏赐。
一句暗示,让不少人怦然心动,对千户、百户们来说,银子才是最现实的东西,至于谁做都指挥使,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于是众人都欢天喜地的道了谢,将银票贴身藏了,匆匆离开。
……
吴权的府邸。
早在一炷香之前,吴权就已经下了吩咐,去请各卫的指挥使来商量事儿,其实吴权也是有些放心不下,以牟斌的性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设这酒宴,肯定会有什么盘算,所以将这些人请来,便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儿。
他派出去的家人飞快去了各指挥使大人的私宅,谁知拿了名刺递上去,那门房接了,进去禀告之后,门房去而复返,一脸歉意的道:“我家老爷说了,他身体不适,只怕不能去拜谒吴大人。”
来人便道:“只是不知道贵老爷什么时候方便?”
门房却是吱吱唔唔起来,闪烁言辞道:“只怕……只怕要过些时候,好啦,老爷还有事儿吩咐着我呢。”说罢,飞快走了。
若只是一个指挥使如此,那倒也罢了,可是第二个、第三个,几乎所有的指挥使都是如此,连那个平素与吴权关系最好的郑芳居然是寻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这些递名刺的人便去回禀,吴权心里哆嗦了一下,整个人目瞪口呆,只是一顿酒席,居然所有人的态度都发生了逆转,那牟斌到底使出了什么阴谋诡计,竟有这般的本事?
紧接着,吴权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事情实在太突然,显然是在他的预料之外,酒宴里发生了什么,此前王龙回来禀告,他倒是知道一些,那柳乘风当着脸说了一通既挑拨离间又义正言辞的话,吴权确实觉得这事儿或多或少能影响一些亲军武官对牟斌的态度,可是那些指挥使却未必会改变心意,可是现在,一切都翻转过来了,本来大家都不和那牟斌打交道的,现在却都和他吴权有了隔阂,莫非在酒宴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来人,让王佥事去拜访一下他的几个至交好友,让他去打听打听,在他离开酒宴之后还发生过什么事,打听出来之后,立即给老夫报来,不要耽误。”
他吩咐了一句,随即神魂不定的坐在书房里拿着一本书来看,只是这书实在看不下去,虽然手里拿着书,可是眼神却有点儿呆滞,不必说,这心思早就已经到九霄云外了。
这事儿实在是透着古怪,这么多的指挥使、同知、佥事、千户,怎么说收买就收买,再者说,这些人就算是收买也是收买不来的,难道那牟斌和柳乘风给他们灌了什么迷汤不成?
焦躁的等了良久,王龙才急匆匆的来了,刚一落座,便气喘吁吁的便吩咐一个吴家的下人让他去斟口凉茶来,随即道:“大人,打听出来了。”
吴权沉着脸,将手里的书放下,慢悠悠的道:“不要卖关子,但说无妨。”
王龙点了点头,随即冷笑道:“卑下出来之后,还真有事发生,那牟斌在大家散了的时候,上到指挥使、同知,下到百户、总旗,每人都打赏了一百两银子,还说是太子打赏的,不过依卑下看,这八成是他牟斌拿出来的体己钱。”王龙不屑的道:“大人,卑下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那些个平时和咱们称兄道弟的人实在是混账,哼,只是一百两银子,居然就收买了,那些百户、总旗倒也罢了,可是各卫的指挥使、同知、佥事难道就稀罕这一百两银子,呸,这些人的人心未免也太薄凉了一些。”
吴权呆住了。
随即开始陷入思索。
直觉告诉他,这事儿很不对劲,且不说别的,一百两银子想要收买一个指挥使,那简直就是笑话,可是为何人家给了赏钱,这些指挥使就纷纷调转了矛头?
难道是因为太子……
那牟斌打着太子殿下打赏的名目,暗示着太子是希望牟斌来做这指挥使的?吴权心里倒吸了口凉气,这个理由似乎说的过去,太子殿下就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现在太子暗中表了态,这些人见风使舵,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是话又说回来,且不说太子什么时候登基,只是因为一个太子,就让这些人突然不和自己打交道,还是有些牵强。难道太子连这个也要管?自个儿的后台虽然没有太子那样的天潢贵胄,却也有东厂厂公和内阁的支持,这两个都是大人物,他们怕太子,难道就不怕秉笔太监和内阁大臣?
这似乎又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第五百一十章:好消息
小小的书房里
吴权的脸sè很是yīn晴不定,事发突然,又有些匪夷所思,他必须把所有人的心思摸透了
只是越是往深里想,吴权的脸sè就越不好看了
王龙在一侧还是忍不住道:“大人,世态炎凉,从前这些人一个个自家兄弟,现在呢?嘿……”
吴权冷冷的打断王龙的话,道:“老夫现在算明白过来了,这个牟斌,果然好深的心机”
王龙一头雾水,道:“大人这话是何意?”
吴权淡淡的道:“每人一百两银子,对指挥使、佥事们来说或许不过是九牛一毛,可是在亲军里头,对寻常的千户、百户、总旗来说却是不菲,这些人得了好处,自然心里向着那牟斌,别看这些人官职卑微,可是人多了,也难保上头的人不会有顾忌”
吴权的话王龙算是听明白了,这事儿其实也简单,亲军和边镇不一样,可以说任何一个亲军的武官都是不容小觑的,因为几乎所有的亲军武官都是由良人子弟或者是官宦人家子弟充任这个良人并非是说好人,而是一些读书人的子弟,他们的家境或许不会很好,可是身份却都清贵的很,所以边镇的首领可以对下头的武官视而不见,可是在亲军却是不一样
大家都领了赏钱,得了好处,若是指挥使大人们与他吴权关系太近,只怕到时候这卫所里肯定会怨声载道,任何一个指挥使,都不可能完全罔顾下头的武官
再加上太子的原因,这些人突然表现出了这个态度也并不过份
吴权深吸了口气,道:“看来事情不太简单了去,给刘学士下个条子就说晚上的时候,老夫会去府上拜谒”
一边的管事点了点头,张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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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心殿
天sè渐渐朦胧,朱佑樘疲倦的在这儿歇了一会儿,萧敬坐在锦墩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朱佑樘旋即叹了口气,幽幽道:“一人一百两银子,这银子肯定不是牟斌出的,牟斌这个人朕知道,他的xìng子谨慎不是这么张扬的人”朱佑樘不禁莞尔一笑:“想必这馊主意是那柳乘风出的,这个家伙,大过年的也不肯安生”
萧敬眼皮子抬了抬,淡淡的道:“陛下,给亲军们犒赏柳佥事似乎这事儿做的有些欠缺考量,太祖年间的时候,有个富商沈万三也想为朝廷分忧些的,可是太祖……”
萧敬的话适可而止,可是意思却全部出来了,柳乘风这么做,有收买人心之嫌
朱佑樘却只是哂然一笑,道:“他的xìng子就是如此,朕能拿他怎么办?不过若说他有什么怀心思朕却是万万不信的”
萧敬也只是淡淡一笑,似乎早已把方才的话忘了,道:“陛下说的对,柳乘风对陛下忠心耿耿,断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不过他这一次煞费苦心的为牟斌奔走,未必不会有其他的小心思”
“哦?”朱佑樘显然来了几分兴致微微笑道:“你继续说”
萧敬道:“柳乘风对皇上固然忠心,却未免没有私心,就比如这锦衣卫指挥使若是出了空缺……”
萧敬就是如此,任何事都不愿意说透,点到为止,剩余的就让皇上去凭空想象
不过顺着萧敬的思路,朱佑樘却也知道他下一句要说的是什么,锦衣卫指挥使出了空缺,柳乘风就有机会,虽说他的资历浅薄,可是未免没有机会,毕竟宫里最信任的还是他,只要宫里力排众议,谁也不能说什么
萧敬一番话,用心可以算是有点儿yīn险了,多少有点儿诽谤柳乘风居心不良的嫌疑
朱佑樘深沉的看了萧敬一眼,随即淡淡的道:“哦?是吗?他还太年轻,年纪轻轻的便身居高位,这很不妥当好了,这事儿朕知道了,你下去”
朱佑樘敷衍了萧敬一句,便打了个哈哈
萧敬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奴婢敢问陛下,那都指挥使……”
朱佑樘不禁笑了:“怎么都是都指挥使,倒像是所有人都盯着这差事一样,不过既然你问起,那么朕也不妨直说,这都指挥使给牟斌,查办明教一案,他也立下了功劳,论功行赏,朕岂能让他吃亏?本来这事儿是要在正月十五之后公布的,可是现在既然你们喜欢猜忌来猜忌去,那么索xìng就把消息放出去”
萧敬的心沉了下去,事实上他不喜欢这个牟斌,牟斌这个人太深沉,让锦衣卫的人做了亲军指挥使,那么将来必定少不得要和宫里打交道,反倒是那个旗手卫的吴权,此人倒是容易把握一些
不过现在圣意已决,自然不是萧敬说改就能改了,他脸sè如常的站起来,行了个礼,道:“奴婢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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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乘风从牟斌府上回去,并没有去侯府,而是与温正一道到了温家,两位夫人自是去老太君那边说话了,柳乘风拜谒了老太君,随即和温正到花厅里去说闲话
温正这一年比之从前苍老了不少,不过jīng神还是不错,他看了柳乘风一眼,端起茶盏了,微微一笑,道:“乘风,依你看这一次牟大人有几成的把握?”
柳乘风道:“至少八成,只要众望所归,没有人横生枝节,宫里那边一直都是属意牟大人的,想必过些时候,圣旨就会下来”
温正莞尔一笑,道:“其实牟斌去了亲军衙门,对你我翁婿二人未必有什么好处,可是话又说回来,牟大人想去,谁也拦不住不是”
柳乘风却是看着温正,微微笑道:“泰山大人,牟指挥使若是去了亲军衙门,未必不是我们的机会”他的脸上,居然闪露出了一丝狡黠,随即道:“牟大人去了亲军衙门,这锦衣卫里头岂不是也有了空缺,小婿现在资历还浅,自然没什么机会,可是岳丈大人未必没有机会,否则小婿又岂会这般尽心尽力”
温正呆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柳乘风这么肯尽心用命,一方面自是报答牟斌的恩情,可是也有自个儿的私心,想把他温正抬到指挥使的位置上去,温正做了指挥使,对柳乘风来说比之牟斌显然加合适
见柳乘风**裸的盯着自己,温正老脸不禁一红,若说他一点儿野心都没有,那是笑话,可是话又说回来,让自个儿的女婿把自己抬起来,总是让他有点儿心里不适
柳乘风继续道:“锦衣卫里头现在是一盘散沙,既有那些东厂的人,又有内阁的人,大家都是各为其主,为了自己的主子效命岳父大人,说句难听些的话,这锦衣卫现在已经成了某些人的工具了,说是说天子亲军,可是这国之重器却掌握在别人的手里,指挥使的位置别人能做?岳父大人为何不能,岳父大人资历是足够的,平时在锦衣卫里也还算有些人缘,这一次未必没有机会”
温正深吸了口气,道:“这事儿从长再议,再者说,到底谁做指挥使,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顺其自然”
柳乘风便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打了个哈哈道:“说的也是,顺其自然才好”说罢喝了口茶,与温正闲聊了几句,老太君那边便叫大家去用了晚餐,冬rì的时候天黑的早,才刚到傍晚,整个温家便四处点满了灯笼,灯火虽是昏暗,却别有一番风味,一大家子人在大堂里说话,倒也快活,只是这时候,温正就显得有些满腹心事了,方才柳乘风的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只是将这事儿搁在心里,可是事后想想,倒是让他有了心事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外头的门房突然过来禀告,向温正和柳乘风道:“老爷、姑爷,牟斌牟指挥使来了”
乌七八黑的,这牟斌突然到访,倒是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意外,温正眼中闪掠过一丝疑sè,心里想,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连忙道:“去牟大人去前院的小厅,我和乘风这便来”
二人不敢耽误,换了一身衣衫便快步去了小厅,而小厅里头牟斌倒是显得很是镇定自若,慢悠悠的喝着茶,专侯二人来
“牟大人好……”温正进去,率先和牟斌打了个招呼
柳乘风也和牟斌点了点头
牟斌微微一笑,道:“深夜拜访,若是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大家说了一番客气话,柳乘风注意牟斌的脸sè,居然发现那脸sè中竟隐藏着一丝喜悦
“莫不是宫里有了消息?”柳乘风心里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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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去拿化验报告,哎,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早就该回来的,只是有些异常,所以去找了医生,顺便开了药,所以晚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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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百善孝为先
第五百一十一章:百善孝为先
牟斌喜滋滋的道:“确实是有了消息,宫里方才放出风声,老夫只怕要准备去亲军衙mé”
听到这消息,虽然柳乘风颇有信心,此时也不免为之高兴起来,道:“恭喜大人。”
温正微笑的看着牟斌,道:“大人离了这锦衣卫,卑下说句实在话,还真有点儿舍不得。既然大人到了府上,那么不如来喝喝茶,权且来给大人庆功吧。”
牟斌颌首点头应了,叫人上了茶水和糕点,因为都用过了晚饭,所以大家也都没怎么动桌上的瓜果、糕点,就着茶开始闲聊起来。
过了一个时辰,牟斌见时候差不多了,长身而起,瞥了柳乘风一眼,正sè道:“柳佥事,今rì多亏了你,这恩情牟某记住了。”
他这郑重其事的说了一通,柳乘风自然不能厚着脸皮说下次定要记得知恩图报,却是很虚伪的道:“该当的,该当的,大人不必客气。”
送别了牟斌,一夜无话。
一到过年,丽人坊和聚宝楼的生意停顿下来,不过就算是如此,在年前的时候,这过年的盈余也早已赚来了,无论是聚宝楼还是丽人坊都特地做了活动,再加上年货的刺jī,一个月挣的钱已经超过了一个季度的总和。而现在,无论是商贾还是贵fù、小姐们都去过年,唯一还维持着运转的也只有学而报了。
不过学而报的生意确实受了一些影响,只是对柳乘风来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过年就是如此,连他这忙的脚不沾地的人都得歇一歇,更不必说别人了。
转眼的功夫,便过了正月十五,天sè渐渐转暖了一些,据说城外寺庙的桃huā竟是提早盛开,所以出城踏青的游人倒是多了不少,不过能踏青的人多是文人墨客,现在各处作坊都已经开工,寻常的百姓既没这心情也没这时间。
京师逐渐热闹起来,正月十六的清早,柳乘风清早起来,穿上了朝服,做好上朝的准备。
今个儿是大廷议,文武官员但凡在五品以上都要参加,所以柳乘风也必须去,不过此时最让人期待的,还是皇上对亲军内部的一些调动,甚至还有上一次明教案子的赏赐,他坐在huā厅里吃着茶,又用了几块糕点,而碧儿一边为柳乘风拿来了一顶帽子,一面道:“殿下让我来说一声,说是已经约了大夫人一道今rì去丽人坊,若是侯爷回来,就不必等着她们,只怕要到傍晚才能回。”
柳乘风知道,丽人坊连续关mén歇业了十五天,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也是不少,可是让慢慢习惯了去丽人坊购物休闲的fù人、小姐们却都是憋足了一口气,这东西其实是会上瘾的,或许对男子来说可以不以为然,可是对nv人,尤其是这时候只在dòng天之地里的nv子们来说,却有着极大的吸引。
柳乘风点点头,道:“只怕我今rì也没这么早回来,闲了这么久,不知积下了多少杂务,到时候只怕要半夜才能回来,你去对她们说,就说她们去玩就是,不必有什么顾虑。”
碧儿不禁掩嘴笑了笑。
柳乘风咽下一小块糕点,问道:“碧儿笑什么?”
碧儿认真的道:“奴婢没笑什么,只是觉得侯爷有些古怪。”
古怪……柳乘风不禁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没发现有什么异常,问:“古怪什么?”
碧儿道:“侯爷,各家府里的夫人小姐们,哪个去丽人坊的,都少不得要被那些老爷们说几句闲话,唯独侯爷倒是大方,说什么自管去,这不必有什么顾虑。”
柳乘风哑然失笑,事实上现在这丽人坊的后遗症已经出来了,丽人坊虽然是个好地方,对那些老爷们来说也没什么可顾虑之处,可是什么东西一频繁,就忍不住让人皱眉起来,若是一个月去个几趟,只怕也无人说什么,可是现在京师里不少人居然到了隔三差五的地步,这就让一些老爷有些不满意起来,只是不满意归不满意,至多也就说几句而已,毕竟这东西无关大碍,只是小节的问题。
吃饱喝足,柳乘风站起来,刮刮碧儿的翘鼻子,道:“就你多事,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嘛,为什么一定要和别人相同?去通知马房那边一声,就说过半柱香我就过去。”
碧儿羞红了脸儿,福了福身飞快去了。
柳乘风整了整衣冠,随即便直接往中mén那边过去,他的脚步不快,这样给马房做好准备的时间,等他到了中mén的时候,马车已经备好,几个轮值随shì的校尉也已经在这儿候着了,柳乘风踩了高凳上了马车,这马车便在七八个护卫的拥簇下飞快往午mén那边去。
午mén这边喧闹的很,毕竟是刚过完年,喜庆还没有淡去,大家相互见了,纷纷说着吉祥话,大过年的新鲜事倒也不少,且不说那牟斌请客吃饭的事,另一件最轰动的便是辽东山海关那边有人回来述职。
回来述职的人身份很是特殊,其实也是锦衣卫中的人,此人乃是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名叫万通,乃是万贵妃的弟弟,因此得到万贵妃举荐任职,在任期间,这位万指挥使和这万贵妃几乎是一个鼻孔儿出气,万贵妃当时能把触手伸到外庭,其实也与万通不无关系。
正是这个万通,到了朱佑樘继位之后,自然是寻了个由头把他贬出了京师,不过万贵妃不管如何,也算是朱佑樘的继
所以对这万通也只是贬斥而已,直接发配去了辽东,借口是以锦衣卫的身份钦查辽东军务。
这种差事其实是最难受的,看上去似乎是去辽东做土皇帝,其实不然,辽东那个地方,军头诸多,这些人不像骄横,对朝廷派下来的锦衣卫人员也一向是置之不理,而且那地方是苦寒之地,御使又多,是朝廷的重要焦点汇聚之处之一,稍稍有点儿过份的举动立即便有御使弹劾,所以这万通与其说是钦命去公干,倒不如说是流配去了辽东吃苦。
转眼过了十几年,宫里早已将这位万钦差忘了个一干二净,若不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是绝不可能把他招回来的,以皇上的心思,自然是对这个家伙眼不见为净的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可是就在大年三十的时候,海西nv真发生了变luàn。
当时万通不知被谁整了一下,借口说是海西那边的军务松弛,让他去巡查,谁知道这一入城就遭到了海西nv真人的叛军攻袭城池。
守军一阵慌luàn,事实上,辽东的主要军力部署都在西面,主要是与朵颜三卫防御来自西方的瓦刺、鞑靼人,而辽东各部,因为一直对朝廷温顺,所以朝廷也不可能将jīng锐的边军调到海西nv真那边去,而当时城塞中的守军人数不过千人,且大多都是老弱病残,驻守这儿的守备叛军攻势凶猛,几乎打算弃城投降,而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万通却突然出现,杀死了守备,夺得了兵权,并且以钦差的身份下令死守,足足熬了五天,等到辽阳那边的明军派出了援军,才总算是挽救了城塞,弹压住了海西nv真人的变luàn。
这一役其实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可是弘治皇帝上位以来,战争可谓少之又少,因此这一场平叛便显得十分耀眼起来,辽东各巡抚已经飞快派人送了捷报到朝廷,而这万通显然时来运转,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宫里就不可能再将他继续遗忘,不说能升官发财,至少从辽东那鬼地方回到京师是肯定的。
果然,昨个儿的时候,据说皇上就已经连夜下了旨意,让万通回京,并且迅速的拟定了赏赐。
而这万通是什么人,大家却是知道,这个人可是关系着万贵妃啊,万贵妃是什么人,大家自然也都明白。于是有人上书反对,俱言这万通从前的罪行,可是也有人上书支持,说什么万贵妃再坏,那也是陛下的母亲,万通再如何有过错,可是现在毕竟立下了功劳,陛下切莫因此而失了孝义。
后者的奏书把孝义抬了出来,宫里头看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怕也唯有天知道了,大家议论纷纷的就是这个事儿,支持万通的有之,反对的也有之,其实说穿了,大臣们只是为辩而辩而已,这些整rì闲的发慌的人,总得找点儿事儿做。
在这个时代,最讲究的就是孝义,孝为百善先,而皇上名义和万贵妃是母子,万贵妃做的再不对,从道德礼仪上来说,朱佑樘也必须事在膝下服shì。而现在万贵妃已死,他的弟弟也自然也好善待,如此才是个仁孝的好皇帝。
这种道理在后世听来简直就是荒谬之极,可是偏偏这些声音却是此时最主流的价值观,谁若是违反,少不得又要承受不少口诛笔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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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送到,新的故事即将展开,构思了好久,脑细胞又死了一片。
第五百一十二章:失态
万通这个人,可谓无耻,甚至还有窜通万贵妃乱政之嫌,可以说,任何历经过成化朝的官员,都对这人既是不屑又恨之入骨
可是圣人的教化归圣人的教化,那些迂腐的官员照样还墨守着这成规
现在万通还没到京师,就已经把朝廷闹得颇为热闹了
众人各发了一通议论,随即宫门大开,大家鱼贯而入,今个儿是年过后第一个朝会,按道理来说是不能弹劾和报丧的所谓报丧,就是报告坏消息,一年之计在于chūn,朝廷早就形成了这个定制,大家都会默契着把那些弹劾和报告坏消息的奏书藏起来,都是捡一些好听的事儿说
所以进宫的官员今个儿都是浑身轻松,不管怎么说,今rì不是刀光血影的rì子,你不能弹劾别人,别人也骂不到你头上
进了朝殿,随即便是三跪九叩,君臣之间互道了安,朱佑樘兴致勃勃的道:“众卿都免礼,现在是正月十六,昨个儿就有捷报传来,想必已有不少人知晓了,海西女真叛乱,几rì功夫便被边军弹压,这是一桩喜事……”
朱佑樘说话,一向是先扬后抑,所以大家只是盯着他,并没有插嘴
朱佑樘继续道:“这固然是大喜,可是朕有些话却不得不说,海西女真一向臣服,年年岁贡,也算是尽心效命了既然如此,他们因何叛乱,朕只知道历来民变,都是官逼民反,海西女真也算我大明百姓,到底为何造反朕要彻查清楚,不过要彻查,得先听听辽东那边的消息,钦差万通,想必也就这半个月功夫就能回来,朕命他出山海关去,这一次他立下了大功,若不是他海西女真只怕闹出来的事就大了朕……”朱佑樘的脸sè铁青,道:“朕要问问他,这辽东到底有多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朕要问个明白至于万通他既是皇亲,这一次又立下了大功,朕让他去辽东,便是信任他,将他当作朕的手足、耳目替朕巡守边镇如今他又立下功劳,朕也不会吝啬赏赐,传旨,万通复任锦衣卫指挥使待他回京之后,立即赴任不得有误”
他这一番话,顿时引起了满殿的哗然万通居然又要做锦衣卫指挥使了,这几乎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这时候朱佑樘动情的道:“万通乃万太妃嫡亲兄弟,与朕有血脉之亲,这一次他力挽狂澜,可谓忠心耿耿,这十几年他一直在辽东代朕巡守,倒是辛苦了他,臣子们若是肯忠心报国,朕岂会吝啬赏赐”
他一番话说完,让下头膛目结舌的众臣仍然一头雾水,其实朱佑樘这般动情,让那些本来想说一通孝义大道理的大臣们一个个哑口无言,原来还想说些大道理,可是现在看来,这大道理是不必说了,陛下不但知晓,还一下子把那万通起复,大家只是希望陛下对他有所照顾,谁知陛下倒是够意思,一下子就塞住了所有人的口
朱佑樘说罢之后,随即微微一笑,道:“这年刚刚过完,朕说了这么多丧气的话,却也是朕的过失,今rì就说些喜庆的,这一次锦衣卫捉拿乱党,立下了大功,朕方才也说了,只要效命,朕不吝赏赐,恩旨待会儿就去发出去,立下功劳的,都有重赏”
他只是起了个头,随即便坐在了銮椅上,不言不发了
紧接着便是群臣纷纷陈言,自然都没什么坏消息,今个儿这里丰年,明个儿哪里又是数年没了水患,过了半个时辰,在一片祥和之中,廷议终于散了
柳乘风却是留了下来,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朱佑樘有事儿要吩咐,柳乘风倒也没说什么,随着朱佑樘到了正心殿,可是一路上朱佑樘都是不发一言,到了案牍后徐徐坐下之后,也没有看柳乘风一眼,而是捡起了案牍上一份奏书,慢悠悠的观看起来
这奏书用的红底的丝绸包裹,柳乘风只是瞥眼看了看,心里便明白,这多半是报捷的奏书,莫不是辽东来的?
他站在边上屏息不动,平时的朱佑樘并不是这个样子,今rì这番模样,肯定是有心事
朱佑樘一目十行的看着奏书,脸sè越来越yīn沉,连带着这正心殿的气氛也变得冷飕飕的,良久,他突然将这奏书摔开,冷笑道:“大功,这算是什么大功?哼,万贵妃祸国的时候,他们不说话,现在万通立下了些许的功劳,就有人替他们奔走了,这些人是什么居心,难道这天下被他们万氏祸害的还不够吗?”
他厉声说出这么一番话,连带着柳乘风都不禁吓了一跳,吃惊的看着朱佑樘,见朱佑樘竟是失态了
朱佑樘的怒意收敛了一些,显然是觉得方才太过激动,随即手压在案牍上,眯着眼,淡淡的道:“柳乘风,先帝的事,你知道多少?”
柳乘风忙道:“知道一些”
这一些掌握的很好,既不多也不少,反正就是忽悠,不该知道的可以算是一些之外,该知道的便在这一些之内,越是含糊,越是容易蒙混过关
这官儿做久了,难免会油滑起来,就是柳乘风也不能避免
朱佑樘并没有兴致琢磨柳乘风口里的一些有多少,冷声道:“这个万通,仗着万贵妃的声势,在任锦衣卫的时候不知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如今立下了些许功劳,就有人坐不住了,他们既然坐不住,那么朕就索xìng让他来做这指挥使,朕倒也看看,到时候还有谁坐得住?”
柳乘风心里叹了口气,他突然发觉,皇上一旦涉及到了万贵妃,有时候竟有几分像是个赌气的孩子,而且情绪的变化很是无常,让人有点儿摸不透的感觉
不过随即一想也就释然,万贵妃当年,对这朱佑樘可没少使绊子,若不是朱佑樘运气好,当时又有太后周全这个太子,只怕早已死了十遍、八遍了,可是另一方面,又有人教导他,为人子者,需知孝义,这话的意思,是说无论万贵妃如何,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是朱佑樘老子的妻子,你做为人子的,就必须好好侍奉
事实上朱佑樘也是这么做的,成化皇帝死后,朱佑樘虽然对万贵妃嫌恶有加,却一直没有对她有丝毫为难,反而多次问安,虽然这里头有做戏的成分,可是能到这个份上,也算难得了
可是越如此,朱佑樘就越觉得心里有一股子怨气发不出来,童年的yīn影,甚至是杀母的仇恨都埋在心里,偏偏他不但不能报复,反而还要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
原本这事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姓万的再不会出现,只怕这股子积怨也不会显露出来,现在出了万通这么一档子事,一下子又将从前的记忆全部涌上了心头
万通立下的功劳,一下子成了满朝文武言谈的对象,大家这才想起,万贵妃还有个弟弟现在是在辽东,于是不少人抱着经史所言的圣人教训,少不得要诽谤几句
而朱佑樘此刻若是置之不理,到时候朝臣们肯定会愈演愈烈,最后到下不来台的地步
只是朱佑樘憋了一肚子气却在朝议之中大大的褒奖万通一番,又突然重任命万通为锦衣卫指挥使,却又为了什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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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恩旨
柳乘风舔舔嘴,一言不发,朱佑樘的童年阴影,柳乘风没有体会,自然也没有感受,可是看他这般失态的样子,柳乘风隐隐觉得,那万贵妃与朱佑樘之间的关系,只怕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
一个年幼的皇子,一个恶毒的贵妃,这十几年里头朱佑樘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原本皇子成了天子,君临天下,以往的不快想必也早已淡忘,只是现在,那万通勾起了朱佑樘回忆起了万贵妃,这朱佑樘心里积攒的怒气可想而知。
可是偏偏,在这个礼法森严的时代,朱佑樘又偏偏是个对礼法有着固执坚守的人,在文武百官面前,他不但要装作一副待万贵妃恭恭敬敬的样子,便是连万贵妃的弟弟,也需善待。
如此矛盾的心理之下,朱佑樘心里的火气之大可想而知。
“你为何不说话?”朱佑樘眼眸通红,突然掠到了柳乘风身上。
柳乘风沉默片刻,道:“万通既然十恶不赦,这一次虽然侥幸立下了大功,可是陛下又何必要敕他为锦衣卫指挥使,这锦衣卫指挥使乃是朝廷的要害,一旦……”柳乘风将后果略过去,继续道:“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朱佑樘那敦厚的脸色居然变得无比狡诈起来,脸上掠过了一丝透心凉的狠色,淡淡的道:“朕若是给他一个清闲的差事,他这一辈子可以做个富家翁也有余了,可是朕不希望是这个结果,你明白吗?”
柳乘风深吸了口凉气,看着朱佑樘。
以他的智商,若是再不明白朱佑樘的意思那就真是蠢猪了。朱佑樘想要的不只是让那万通一辈子郁郁寡欢,没有什么大官做,至少那万通还有爵位,还有俸禄,甚至家里也早就积攒了万贯的家财。这一辈子衣食无忧,而朝廷待他,也不会为难。
可是朱佑樘想要的绝不是如此,他的心里已被仇恨填满,朱佑樘的生母,便是被万贵妃害死,那些在宫里最疼爱他的人,也都被万贵妃逼迫服毒自尽。对朱佑樘来说,这就是血海深仇,当年继位的时候,为了表明他这皇帝的皇位正当性,他可以对万贵妃宽容,对万通。也只是打发去了辽东,原以为这万通一辈子都不可能回来,可是现在不招还是不成了。
那么,朱佑樘决心报复。
柳乘风当然知道朱佑樘要打算如何动手,只是这种事单靠一个皇帝是不成的,这才是朱佑樘将自己叫来这里的原因。
春秋的时候,有一个典故,郑庄公的母亲武姜有两个儿子,尤其对幼子叔段最为喜爱。郑庄公继位之后武姜请求将郑国最好的封地作为叔段的封邑。郑庄公推辞。而这武姜仍不满足,又威逼郑庄公将城垣高大、人口众多、且物产丰富的一块土地让叔段作为封邑,庄公心里不肯,但碍于母亲请求,也只好答应。
而这叔段到了封地之后,仗着母亲姜氏的支持,从不把尊君治民放在心上。郑庄公深知自己的继位让母亲大为不悦,对姜氏与叔段企图夺权的阴谋也清清楚楚,但他却不动声色。
此后。叔段因为郑庄公的一次次退让。促使叔段篡国称君的野心日益增长。不久叔段竟命令西部和北部边境同时听命于自己。接着又把封地附近两座小城也收入他的管辖范围。直到这叔段发起了叛乱,而早已做好了准备的郑庄公很快就将叛乱。
之所以想到这个典故。是因为柳乘风猜到了朱佑樘的心思,若是现在将这万通像猪一样养起来,又如何能报仇雪恨。想要名正言顺的铲除掉万通,就必须像郑庄公纵容他的弟弟叔段一样,给予他高官厚禄,让他产生出错觉,日益骄横,到了那时,满朝必然怨声载道,再以雷霆手段,一举将万通拿下。
到了那时,要杀要剐,谁还敢再说什么,天下人只会说皇上圣明,顾念万贵妃,对这万通关爱有加。只是这万通自己不识时务而已。
既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又彻底收拾了万贵妃的弟弟,只是这个计划,实在是有点儿风险,也颇费周折,可是想到皇上居然采取这么多的手段,去对付万通,就可以想见,姓万的一对姐弟实在是把朱佑樘得罪的太狠了一些。
当然,这个计划也有疏漏,那便是要掌握一个度,锦衣卫是天下最要害的衙门之一,万通可以做指挥使,但是绝对不能在锦衣卫内部树立威信,否则极有可能贻害无穷。
朱佑樘眯着眼,淡淡的道:“朕有些话不方便说,可是想必朕不说,你也能明白,知道该怎么做。”
柳乘风连忙道:“陛下的意思,微臣明白,万通乃是皇亲国戚,说起来,也算是老国舅了,陛下身为天子,自要善待他。可是公是公,私是私,现在万通即将赴任锦衣卫指挥使,微臣身为锦衣卫佥事,自是要小心在意,陛下放心,锦衣卫里头,绝不会出岔子。”
有些话本来就不必说,一个会心的笑容就能了然的,柳乘风说了这么多,也确实是摸透了朱佑樘的心思,让朱佑樘咳嗽一声,点头道:“你既是知道,朕也就不再多言了。”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过了一会儿,外头却是有太监唱喏道:“皇后娘娘驾到。”
朱佑樘脸色一呆,便见这张皇后快步过来。
从坤宁宫到正心殿,距离不算远,一个在内宫,一个是在外朝,一般的情况之下,皇后极少是出后宫的,此时她却是皱着眉,快步进殿,看了朱佑樘一眼,便寻了个位置坐下,道:“皇上,臣妾听了些流言。”
朱佑樘恢复了常色,看了柳乘风一眼,柳乘风道:“陛下,娘娘,微臣是不是该告辞了。”
张皇后却是摇头道:“你就在这儿呆着。”
柳乘风苦笑着又坐回了原位。
张皇后继续道:“听说陛下要召万通回来?”
朱佑樘道:“万通这一次立下了大功,若是再让他继续呆在辽东,群臣只怕也不满意,朕……”
张皇后柳眉倒竖冷笑道:“这倒是奇了,从前那万通乱政的时候,群臣不也不满意吗?现在倒是好,把他招回来,难道陛下忘了,从前在东宫,在詹事府的时候,那万通是怎么欺负陛下的,哼,奸邪小人,陛下却还要他做锦衣卫指挥使,他能做,依着臣妾看,这柳乘风也能做。”
柳乘风心里甜滋滋的,差点忍不住想说,还是娘娘知我。
朱佑樘却是拧了拧眉,道:“这是国事,朕自有朕的考量,你放心便是。”
张皇后一时无言,她也知道自个儿的话有些过火了,妇人不干政,这锦衣卫的任免岂是她能说的,否则她与那万贵妃又有什么区别。可是旋即,又有几分不甘,向柳乘风道:“柳乘风,那万通做了指挥使,想必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你自个儿小心在意吧。”
她这么说,也足见心机深沉,向皇上说这些话,这叫乱政,可是给柳乘风提个醒儿,却等于是拉柳乘风站到自己一边来。
柳乘风看了朱佑樘一眼,随即又看看张皇后,才道:“娘娘,莫说是万通,便是太妃娘娘亲临锦衣卫,微臣尚且不怕,岂会怕他?”
言外之意是让张皇后知道,那万通就算真的到了锦衣卫,柳乘风也有的是手段收拾他,给娘娘出气。
张皇后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你现在说大话有什么用,不是常言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吗?到时候那万通真的来了,依着本宫看,你肯定没这般豪气的。”
柳乘风也不做辩驳,道:“时候不早,微臣先告辞,陛下、娘娘都放宽心,为了一个万通,也没必要有这么大的火气。”
他好不容易从就宫里脱身出来,不由松了口气,那个万通,看来到京时候,也是一桩麻烦了,到时候这锦衣卫里,只怕又有好戏瞧,只是不知被人瞧的是他柳乘风,还是那万通。
其实柳乘风相信,这个万通肯定不简单,当权几十年,随即又发配去了辽东,卧薪尝胆,这样的人是最不好对付的。
柳乘风直接上了车,径直去了佥事府,佥事府这边,早有个公公等候多时了,说是宫里来了恩旨,一直在等恩赏的人到齐,现在锦衣卫里头不少立下功劳的人都已经到齐,就等柳乘风来。
柳乘风一到,见所有人都喜滋滋的,也不禁露出笑容,那公公连忙凑上来,笑嘻嘻的道:“侯爷,杂家就等着您来呢,杂家奉了旨意,特来传旨,闲话少说,请侯爷先接了旨再说吧。”
第五百一十四章:功名利禄
那公公倒是客气,柳乘风自然也是笑吟吟地应下
一切迎旨的东西也都准备妥当,香案横放在这公公身前,其余人等尽皆屏息而立,柳乘风倒是没有什么,倒不是他对功名早已到了淡泊的地步,只是这一次立下大功,赏赐自然不少,他心里也猜测自己的年纪太轻,资历尚浅,官职上想要再动一动,却也不可能
武职提拔,虽比不得文职那样太注重资历,可是国朝百年,早就有许多无形的成规,柳乘风已经逾越得太多,宫里肯定也要注意一下影响
至于陈泓宇、大小王司吏、老霍、李东栋等人,俱都有些激动,一般情况下,朝廷封赏都是吩咐北镇府司一声,自有任命下来,对他们这些小人物来说,已算是很大的恩德了,而宫中亲自下旨意却是非同小可,不同寻常
陈泓宇刚刚封了锦衣卫千户,已从一个总旗一跃成为锦衣卫的中层武官,现在又有升赏,而这一切不过是在数年之间,这心里已是有些翻江倒海了,当初跟随柳乘风,他凭的是一股子义气,或者说是一种盲目的服从,可是等到一步步随着柳乘风走到现在,他对柳乘风既带着几分感激,又颇有几分振奋
若不是跟着廉州侯,又怎么会有今rì?
李东栋的脸上虽是波澜不惊,可是心里却免除不了激动,他饱读诗书,却毫无用武之地,在族兄的光环之下,处在这现实之间,李东栋不得已才走上另一条仕途之路原以为这不是正途,甚至极有可能落个竹篮子打水可是想不到一年多的功夫就已经有了结果,他看着那公公掏出了圣旨,脸上生出些许的红晕,随即那公公扯着嗓子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公公声音清晰,念得倒是不慢,一会儿功夫,这百来字的圣旨便已经念完了
柳乘风为首功敕命公爵,其余人等,尽赐伯爵,居然整篇圣旨除了封爵和赏赐金银、丝帛之外竟没一个升官的
可是众人的脸上却都是大喜
柳乘风这个侯爵如今居然直接敕封为了公要知道侯爵和公爵之间是一个坎儿,这个坎儿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迈不过,就如寿宁侯虽是张皇后的嫡亲兄弟,弘治朝最顶尖的皇亲,可是要想封公却比登天还难
大明历史上公爵涌现的时期只有两个,一个是太祖时期的一次分封,只是这些公爵们大多数都获了罪,留下来的凤毛麟角而现在的大明朝主要的一些公爵都是在文皇帝靖难时期分封的功臣,这些人经过靖难之役之后马放南山文皇帝待他们还算厚道,虽然大多最后解除了兵权,可是都给予很高的爵位
世袭罔替下来,公爵就这么几个,几只手便能数过来
柳乘风以侯封公,倒也无人有什么闲话,他的这场功劳实在不比靖难之功要差多少,若不是他及时查出幕后的凶人,宫里便危如累卵,这可是关系到社稷安危的事,绝不是好玩的
而现在,柳乘风一跃成为最年轻的外姓公爵,这般的殊荣只怕是前所未有
毕竟官位只是一时,可是爵位却是铁饭碗,可以子子孙孙地传递下去,而大明朝的铁饭碗也不是敞开供应的,毕竟朝廷每年要养这么多宗室,不可能再养这么多的闲人,因此对爵位一向吝啬无比,而外姓之人要想获得爵位,就是难上加难
除了柳乘风,其余人俱都封了个伯爵,伯爵虽然低等,却也了不得了,这一次宫里倒也舍得,众人心中都不免惊喜,纷纷谢了恩,那老公公也是喜滋滋地对众人道:“恭喜诸位了,啧啧,杂家出宫传旨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般的恩旨,诸位如今都成了爵爷,连杂家都不免沾了一些喜气”
陈泓宇哈哈一笑,他本是个武人,想不到现在竟摇身一变成了爵爷,喜滋滋地道:“好说,好说”边说着,边搜寻了几张银票出来,往这公公手里塞,一面道:“小小意思,公公不要嫌弃”
这公公想必也是宫里的老油条,知道报喜这种事,人家肯给银子,既是恩典也是喜庆的事儿,不接反而不好,因此也不管对方的身份,乐呵呵地接下,手极快,将这银钞卷入袖子里后,随即干笑:“岂敢,岂敢”
众人热闹了一通,送走了这公公
柳乘风却是板起了脸,道:“所有人到大堂来,有话要吩咐”
他先进了大堂,众人面面相觑,今个儿按理说应当高兴才是,怎么佥事大人却是冷着个脸儿,莫非是出了事?
众人显得有些忐忑不安,随即一道进了正堂,而此时柳乘风已经坐定,一双眼眸在众人的身上打量一番,这几个人都是他心腹中的心腹,柳乘风现在相信,就算是上刀山火海,也能保证这些人肯随自己去
而现在遇到的是一件绝不容开玩笑的事,皇上在宫里震怒了这事儿,别人不知道,柳乘风却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万通在这锦衣卫里头扎下根,一旦如此,问题就严重了
皇上的意思很明确,既要善待,让他骄横起来,再设法剪除同时又不能让他造成太大的危害所以这件事得先和自己的这些亲信商量商量,趁着万通还没到京师,事先布好局来
众人坐定,柳乘风开门见山,将事情说了,本来这些都是宫中秘闻,一旦传出去就是非同小可,不过柳乘风对这些人都信得过,倒也没什么避讳,说完之后,正sè道:“这些话和你们说也是担着干系的,可是你们与我休戚与共,都是自家人,所以也不避讳你们什么,不过今rì说的话,你们知道也就是了,再不能传到其他人的耳中,否则宫中降罪下来,却也不是好玩的”
他的目光落向李东栋,淡淡地道:“李先生,你怎么看?”
李东栋微微一笑,道:“大人,学生以为,首先还是要明白宫里的态度,宫里是愿意我们和万通撕破脸呢,还是不愿意撕破脸”
柳乘风目光闪烁一下,道:“此话怎讲?”
李东栋道:“若是宫里一点儿也不顾忌万通的颜面,这就好办,万通刚到,尚未树立威信,佥事大人只需纠结一些武官便可以将他闹到下不来台,到了那时,他就无威信可言了”
柳乘风摇头叹息道:“宫里不可能不顾忌万通,满朝文武都在看着,陛下无论如何也得做一些样子,否则又难免会被人指责了那万通毕竟是太妃的嫡亲弟弟,太妃生前怎么样暂且不说,可是现在已经归了天,人死为大,御使们现在可是擦亮着眼睛盯着,所以就算是要排斥万通,也绝不能在明里”
李东栋点点头道:“假若是这样,那事情就有点棘手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指挥使,和同知、佥事不一样,他主掌一方,大人又需阳奉yīn违,那么只能暗中做一些小动作了,不过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大人要牢牢控制住内城和聚宝商行,只要内城、聚宝商行各个千户稳稳的掌握在佥事府手里,也不必怕什么”
柳乘风颌首点头
陈泓宇道:“其实内城的五个千户早和大人一条心了,不过总得事先给他们提个醒,让他们乖乖地听大人的话,倒不如这样,我便借着封爵的名义请他们吃顿酒,也透露一些大人与任指挥使之间的瓜葛,总之告诉他们,指挥使上任之后肯定会与大人有冲突,让他们打起一些jīng神,别以为攀上了指挥使就能如何?”
听了陈泓宇的话,老霍不禁笑道:“其实最紧要的还是烟花胡同百户所,只要那里还归佥事府,就等于捏住了卫所里的钱袋子,大人放心,百户所这边,卑下肯定看牢了,没有大人的准许,谁也别想从百户所里抠出一两银子来”
老霍虽然比从前老了不少,可是如今的胆子也大了些,或许是身份已经不同,地位改变之后,人也渐渐有了底气的缘故
柳乘风笑了笑道:“这么说来,霍百户可要小心了,依我来看,万通第一个盯着的多半就是烟花胡同出了差错,拿你是问”
众人看着老霍,都不禁笑起来
气氛也渐渐轻松,老霍都敢下这种豪言壮语了,可见如今跟着柳乘风的这些人都已渐渐成长,再不是从前的小人物,慢慢地有了独当一面的气度
其实柳乘风说的没有错,若他是万通,只要上任,这眼睛肯定是第一时间盯住烟花胡同,烟花胡同是锦衣卫的钱袋子,谁掌握了这里,才能收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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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死中求活
原创山海关。╱оΟ
连绵的群山此起彼伏,宛如一条黑蛇,盘踞在两块平原之间,在这山峦处,是一个高耸的关口,接连长城,整个山海关与边塞的大多数城镇并无其他不同,穿着棉甲口吐着白气的军卒,牵着骆驼的走货商贾,从关隘的各个出口,是一条笔直的驰道,军卒的呼喝声,骆驼颈下的铃铠声,还有那各种口音的嘈杂声交杂在一起,连那远处山峦上的白雪,似乎都被这热闹融化了。
而这时,在面向辽东的城门处,一队骑士飞穿过门洞,笔直的冲入关中,到了临街的一处客栈前纷纷驻马,为首一个骑士气势十足,踩着马镫下了马,打量了这客栈一眼,便大刺剌的走入客栈之中,拍了拍酒柜,大呼一声:“人来,打尖,预备好几个上房,寻些热水来,还有,伺候大爷们的马。”
他这声音宛如惊雷,将这房梁上的灰尘都扑簌的落下来。
来往这里的,有不少都走过往的军爷,要嘛是带着委任去出关的,要嘛就是召还回京述职的,个个嗓门极大,气势如虹。这样的对客栈这般的小店来说,自是得罪不起的,伙计听了他的话,顿时打起了jīng神,乖乖的道了一声安,便飞去外头张罗去了。
而这时,又有几个武士按着刀进来,鹰眼在这客栈中环伺一眼,似乎是在查找可疑人等,随即他们各站一边,待外头走进一个须发皆白,满脸褶皱的老者,众武士一齐躬身,其中一个已经按刀旋身上了二楼,似乎是在搜寻什么,待他的鹿皮靴咯咯作响的踩着楼道儿下来的时候朝这老者行了个礼,道:“大人,上头收拾妥当了。”
老者颌首点头,那脸上带着几分冷冽和久经世故,背着手由着武士们拥簇着上了楼。
一间厢房的门儿推开,老者走了进去,到了门槛的时候,不自觉的抖了抖靴。
这大多都是京师贵人的习惯从外头回来时,往往会用靴轻轻磕磕门槛儿,虽然并未抖落多少灰尘,可是早已养成了习俗,很难改。
这厢房里居然已有了人,一身儒衫打扮,戴着方巾,背着手正抬眸欣赏着墙壁上一幅字帖。
老者轻轻咳嗽一声,那儒生便转眸看来,与老者的目光一对,二人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老者呵呵笑道:“怎么温先生对这种字画也感兴趣?”
这被叫做温先生的人缓缓摇头,带着一种恬静的笑容他的整个人看上去平淡无奇,可是那一双眼眸,让人有一种如坠入囊的感觉。
温先生落落大方的坐下,做了个请的姿势,随即开言道:“这样的字帖,想必是武人所作,虽然下笔粗陋,却有几分大张大合的神韵,肃杀气十足若是以学生平叛,如此字帖,也算是佳品了,也不知这客栈掌柜从哪里寻来的,将这放在这儿,倒是颇为应景。”
老者笑吟吟的与这温先生相对而座,严重掠过一丝笑意,道:“哦?先生何出应景之词。”
温先生严重带笑,那锐利一闪即逝慢悠悠的道:“大人这一次入关,是死中求活,随时有杀身之祸,难道这幅字帖还不够应景吗?”他含笑换了个坐姿,继续道:“可是呢辽东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大人既不想终老在这白山黑水之间就必须回京,哎,学生若是大人,倒不如索xìng在辽东继续待下去,芶且偷生,又有什么不好。去了京师,虽是红huā绿叶、纸醉金迷,可是处处都是杀机,刀光剑影,就再没有安生的时候了。”
老者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恨意,淡淡的道:“难道先生以为,留在辽东就有安生的时候吗?哼,在辽东没有多少御史,没有人盯着,宫里那个杂种,还不是想如何收拾老夫便如何收拾,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夫怎么会想到,后还是让他继承了大统。
若是不回去,老夫迟早在辽东被人整死,与其如此,倒不如像先生所说那样死中求活,至少在京城里,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个杂种尚且不敢拿老夫怎样。”
温先生只是苦叹一句,摇摇头,抿嘴不语。
老者随即道:“只是老夫此去京师,却也知道险阻重重,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温先生淡淡一笑:“死中求活,谈何容易,不过温某倒是有些想说,陛下敕命大人为复任锦衣卫指挥使,这并非是陛下与你消除了芥蒂,而是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人言可畏,陛下又是崇尚礼法之人,岂会轻易的授人与柄。可是暂时拿大人没有办法是一回事,伺机报复又是另一回事,陛下对大人早已怀恨在心,岂会轻易的放过大人,所以学生方说,大人此去必是九死一生。说穿了,大人在京师,可以有一时的富贵,想要这一世的富贵却是难了。”
老者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脸sè抽搐了一下,道:“老夫要的就是长久的富贵,先生可有何策?”
温先生吁了口气,道:“大人这倒是教学生为难了,陛下的心意,并非学生能改,现在大人虽说任了锦衣卫指挥使,却又未尝不是将大人放在熊熊烈火上炙烤,起先呢,或许能暖洋洋的,可是迟早要被烧成焦炭,大人要保持长久,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一旦踏出这一步,就没法儿回头了。”
老者冷笑:“老夫还能回头吗?”
这一句话将老者的决心显露了出来,辽东不能呆了,回到京师,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又如何,亲军指挥使这东西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只要皇帝惦记上了你,能风光个几时。
老者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眼下根本就没有他选择的余地,死中求活,就必须铤而走险。
温先生看了老者一眼,只是抿嘴一笑,突然道:“那么学生不如写两个字,赠予大人吧。”
他长身而起,去拿了笔墨,略一沉吟,随即开始奋笔疾书,只是须臾的功夫,两个饱满圆润的大字落在雪白的纸上,温先生抬眸看了老者一眼,道:“此事事关重大,大人需好好思量好,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老者起身去看那行书,只见行书上写着‘宁王’二字,老者脸sè骤变,目中掠过一丝寒芒,冷笑道:“温先生,你太大胆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六章:捏住钱袋子
第五百一十六章:捏住钱袋子
温先生面对老者的呵斥,只是莞尔一笑,似乎并不以为意。「域名请大家熟知」他嘿嘿一笑,冷冷道:“大胆?大人这话儿就不对了,既然大人请学生为大人谋划,那么学生自当尽力为大人求这死中求活之策。知无不答,答无不尽。大人现在的处境,难道还不明白吗?历来为宫中忌惮的人,又有哪个有好下场?大人到现在,还要在乎大胆和不大胆吗?”
老者的脸上yīn晴不定。
曾几何时,他呼风唤雨,满天下有谁不看他脸sè行事,便是当年那詹事府东宫里头的朱佑樘见了他也要瑟瑟作抖,可是现在,落地的凤凰不如jī,在辽东呆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间他受够了,从辽东入京,他当然清楚自己尴尬的处境和其中的凶险。
他脸sè微微chōu搐了一下,眼仁中掠过一丝冷意,随即重新落座,将那写了宁王二字的上好宣纸róu成了纸团,抛在地上,深望着温先生,干瘪的嘴chún哆嗦了一下,道:“先生何不继续说下去。”
温先生淡然一笑,道:“大人现在便是温水煮着的青蛙,现在水还未热,是因为时机未到,陛下呢,碍于着礼法,因此对大人尚处在容忍的时候,可是这个时机不会太远,早晚有一rì,这水会加热,时机一到,便是大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所以大人必须看准时机,在这时机到之前,为自己寻个可以保全xìng命的人。这个人……”温先生眼眸变得无比锐利,宛若刀锋一般在老者的脸上掠过,他的声音竟有几分颤抖,随即脱口而出的道:“就是宁王。”
“宁王素有反志,天下人都知道,若是大人愿意输诚,宁王必定以诚相待,大人需要宁王保全xìng命,而宁王也需要大人在京师中里应外合,更不必说大人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若是能利用这锦衣卫,掌握锦衣卫实
对宁王的用处就更不必说了,它rì宁王一旦定鼎,以大人的从龙之功,既可使自己无xìng命之忧,又有天大的富贵可享,岂不是正中了大人下怀?‘
老者却是心神不宁的摇摇头,随即长呼出一口气,犹豫道:“只是以先生看,宁王谋反,有几成把握?”
温先生直言道:“若是定鼎天下连一成都没有。”
“哦?”老者显得很是不满意,一成,一成的机会都没有,却是劝自己去投靠什么劳什子宁王,这简直就是开玩笑。
温先生看着老者,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笑容,随即那笑容瞬时收敛起来,正sè道:“定鼎天下自然没有希望,可是若是划江而治,占取南京,号令江南,与朝廷南北对峙,却有五成的希望。以学生看,宁王善机谋,一旦造反,断不会驱军北伐,所以……”
“所以什么?”老者浑浊的眼眸闪烁着几分锐sè,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所商量的事儿实在太大,以至于他说话时,声音都有几分颤抖。
“所以宁王必定会分兵两路,一路以北伐的名义渡江向京师方向,以吸引各路军马,再亲率jīng锐之师,直袭南京,如此,便可割据一方,南面称孤。”
老者陷入沉yín:“本大人在辽东多年,对关内的事一无所知,只是不知,这宁王是否有几斤斤两,若是实力不济,学生岂不是误了老夫?”
温先生不由笑了起来,看了老者一眼,慢悠悠的道:“学生岂敢耽误了大人的大事,大人想想看,宁王反志,已是天下皆知,可是为何到现在还不发兵进剿?却又是为何?难道是陛下顾念什么宗室之情,简直是笑话,朝廷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朝廷没有准备,若是有十成的把握,又何必如此忌惮?”
温先生一席话,却是让老者不由陷入深思,以他的阅历,自然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不由眯了起来,随即叹了口气,道:“只是要与宁王联系,又该与谁牵线搭桥?”
温先生笑道:“又何须牵线,大人只需入京,掌握住了锦衣卫,那宁王自然会寻到头上。”
老者颌首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只是要控制锦衣卫,哼哼……”他脸上浮出冷笑,颇有几分自信的样子,道:“老夫在锦衣卫这么多年,虽说去了辽东,已是树倒猕猴散,可是要掌握锦衣卫,却也不是难事。”
温先生道:“不知大人想如何着手。”
老者傲慢的道:“老夫在辽东学会一个道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掌握人心,无非是官爵和财帛两样东西而已,做锦衣卫指挥使,官帽子暂时不好挪动,省的引发宫中的忌惮,可是财帛二字,锦衣卫里头据说有个烟huā胡同百户所,若是能控制住那儿,事情就好办了。赏钱只要发出去,还怕大家不肯依附?”
温先生欣赏的看了老者一眼,道:“只是这烟huā胡同百户所这么要害的地方,据说是掌握在驸马都尉、廉国公手里,大人想要虎口夺食,却也没这么容易。”
老者淡淡的道:“他算什么老虎,若是在十年前,这样的人在老夫眼里也算是老虎,可是现在,哼,老夫在辽东呆了这么多年,别的不说,对付这样的人却也容易。”
温先生眼眸一亮:“还请大人赐教。”
老者眸光一掠,冷冷道:“若是其他办法解决不了,只需一个刺客就足够了,有些事就是这么简单,京师里的那些人,天天玩那些yīn谋诡计,倒不如用刀来解决。”
此时老者的身上,满是杀伐之气,十几年的磨砺,早已让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现在却已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变得无比的冷酷。
从前的这个人,可以说是狗仗人势,可是现在,边镇的磨砺,靠山的倒台,已让他比之从前更多了几分冷漠的气质,他淡淡的道:“这个柳乘风,老夫在辽东也有耳闻,此人据说杀伐果断,在宣府也做了许多惊天动地的事,这样的人,若是恫吓不了,那么只能选择最后的手段了。先生,老夫拜托你一件事吧。”
温先生立即躬身道:“请大人示下。”
老者淡淡的道:“请你去南昌一趟,和那宁王搭上关系,告诉他,老夫在京师,愿为他效犬马之劳。只是老夫到京之后,定会被无数人瞩目,到时候只怕也不方便与他联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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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三人成虎
聚宝楼又开始热闹起来,各地的商贾一过完年便从四面八方出发,汇聚京师,烟花胡同百户所的校尉也从一开始的松散变得紧张了不少。
百户所这里,此时校尉其实并不多,倒是帮闲不少,如今人数已经超过了千人,毕竟朝廷给的编额只有这么多,而烟花胡同所管辖的人群却比其他千户所的辖区更多了不知多少倍,因此才采取了这折中的办法,朝廷虽然知晓,却也知道实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些帮闲其实都是通过层层筛选、经历过操练的武士,毕竟这份差事薪饷丰厚,却也不是别处可以比的。不少平民家的子弟都对这差事眼红耳热。
不过在这里想吃闲饭也是不成的,王司吏在那边督促着,每日除了点卯~~派小说www.uu234.com-更新首发~~,更要分成小队上街,为了防止有人偷懒,又有校尉组成的督察队去巡视街道,这烟花胡同就这么大,想躲懒也不成。更不必说,若是哪里出了乱子,负责一片区域巡逻的小队若是不能及时赶到,那也是要重罚的,因此清早的时候,各队的帮闲便精神奕奕地上了街,王司吏坐在签押房里,却是遇到了一件难事。
按理说,以往每个月这个时间,王司吏都要做个帐,宫里该得多少,北镇府司又该拿多少,百户所里的人多少,还有廉国公是多少,这都得一笔笔地记着,一点马虎不得。
分账自有分账的一套规矩,其实并不麻烦,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可是现在,王司吏却皱起了眉。
问题是出在分账上头。以往牟斌在的时候,北镇府司按理是该有一份的。可是现在指挥使换了人,百户所是不是该把自己本该上缴的那一部分下去?
若是上缴,这等于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往万通身上送。可要是不上缴,似乎又有点儿坏了规矩。
他踟躇了一会儿,决心找老霍来商量商量。
叫了个人到隔壁去叫来霍正,霍正走进来,和颜悦色地道:“王司吏今日是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司吏沉默了片刻,随即拿了一本账本来,直接交到霍正的手边。道:“霍百户且先看看。”
霍正一目十行地浏览了账目,随即蹙起眉来,道:“似乎并没什么问题,上月过年。份子钱是少了点儿。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莫非王司吏以为去收份子钱的校尉贪渎、克扣了一些?”
王司吏却是冷着脸摇摇头,道:“学生说的不是这个。上个月的帐,学生对过,没有什么问题。学生的意思是,这笔帐该怎么个分法。”
霍正不由莞尔一笑,道:“平时怎么分就怎么分,这都是王司吏可以自己做主的事。”
“那北镇府司呢?”王司吏深看了霍正一眼。别有深意地问。
北镇府司……
霍正想起来了,也变得警觉起来。按理说,确实是原来的分法,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北镇府司那一份该给的银子到底给还是不给?
他踟躇道:“公爷曾吩咐过,咱们得捂着钱袋子,切不可让人占了油水去。可是话又说回来,公爷所言的钱袋子是说这钱袋子的主动权在我们手里,北镇府司那一份,那是该当给的,若是不给,肯定有人抱怨。依我看,还是给了吧,一切如常,不过这事儿肯定要给公爷打声招呼。”
王司吏颌首点头,道:“不错,该给的还是要给,招呼也要打一下,既然百户大人拿了主意,那学生就准备做帐了。”
霍正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二人各忙各的去了。
其实这个时候,柳乘风正在宫里头,这个时候,驿站那边传来消息,万通今个儿便要入京,对这个万通,朱佑樘显然极为关注,连手里的奏书都来不及梳理,便直接传召柳乘风入宫了。
朱佑樘今日的心情其实还算不错,虽说有了万通这个因素,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动怒的倾向。
他笑吟吟地看着柳乘风,柳乘风今日穿着的是公爵的蟒服,这种衣衫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有些不衬,毕竟蟒服本就是显露威严的,而柳乘风只要不动怒,大多数却像个儒生,再加上他肤色白皙,全然没有一个公爵的模样。
朱佑樘淡淡笑道:“再过几日就是皇后的寿辰,朕打算好好地操办一下,她从前的时候跟着朕吃了不少的苦,这寿宴自然要风风光光才好。”
柳乘风猛拍额头,道:“娘娘的寿辰,微臣竟是险些忘了,其实年前的时候,陛下就曾提起,可是微臣的记性……”
朱佑樘虎着脸道:“不必装模作样,便是朕提醒你三次、四次,你照样也记不得,便是朕,其实也是皇后提醒才猛然想起的。”
随即,二人露出会心的笑容。
朱佑樘道:“做寿的事,朕这几日也要开始张罗了,今个儿万通进京,朕打算直接将他传入宫中,不管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见上一面勉励一下也好,你也在一边陪着吧,往后他是你的顶头上司,自然有许多打交道的地方。”
柳乘风心里却是腹诽,这哪里是让他和万通打交道,分明是让自个儿和万通厮杀得浑身是血,他这做皇帝的作壁上观。
柳乘风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道:“其实微臣也一直想见见这位万指挥使。”
二人便开始等候起来,朱佑樘自然也不急,叫人拿了奏书来批阅,柳乘风则是请个公公拿了份学而报来看,学而报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了许多的衍生品,从早报到晚报,再从学报到商报,足足有数种之多,不过朱佑樘只看学报,这宫里自然也只有学报可看。
好在柳乘风有点儿底子,看起来倒是不费劲,这学报中的内容看上去满篇的之乎者也,可是明眼人却能看出里头的硝烟味道很浓,为了提起所有读书人的兴趣,里头的文章自然都尽量挑选了一些具有争议性的,既有正统的理学,也有不少离经叛道的东西,反正就是要挑得大家心里不痛快,不痛快才会想看看下一篇报纸里头,会不会有大儒抨击那些自认不痛快文章,若是有,那自是击节叫好,摇头晃脑,如痴如醉,可要是没有,又少不得黯然失魂,心里空空荡荡的。
这其实就是一种心理策略,当所有人都痴迷其中的时候,报纸的销量便不成问题了。
反正就是要让恨得咬牙切齿同时又能爱的如痴如醉,才会有大批忠实的读者。
所以柳乘风对这学报也很有兴趣,学报的每一期其实都是有过部署的,到了现在,学报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名士和大儒都以能将自己的文章登载入学报为荣,所以里头的文章都是大明朝最顶尖的学者和大儒的著作,各个学派相互抨击,围绕着一个问题各抒己见,争得面红耳赤。若是一篇篇文章认真看下去,便能看到里头各家大儒的立场了,当然,读书人玩刀笔的功夫实在太厉害,骂人不吐脏字,明嘲暗讽,居然还能做到对仗工整,字句清新者有之,老成深厚者有之,连柳乘风自己也不免吸引了进去。
他正看得入神,朱佑樘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道:“今日这一期的学报,朕也看过,那个叫方世睇的文章做得很不错,不过他的文章未免偏颇了一些,柳乘风,你看到他的文章了没有?”
柳乘风才回过神,不由道:“看是看了,微臣也不知谁偏不偏颇。”
朱佑樘不由笑道:“瞧你这样子倒像是要和朕争辩了,罢罢罢,朕不和你争吵这个,是了,万通昨夜的时候就说已经距离京师不到百里,怎么现在还未到?”
他板起脸,叫来个太监,道:“去问一问,再叫个人去朝阳门那边看看。”
旋即又埋下头去,看了会儿奏书,紧接着先前那太监便进了来,朱佑樘显然没有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不禁道:“怎么?人已经到了?”
太监道:“回陛下的话,已经到了,他在亲军衙门点了卯,准备在亲军衙门候着等陛下的旨意下来,不过此前陛下已有圣旨,亲军衙门那边已经请他火速入宫了。”
朱佑樘淡淡一笑,显得有些冷漠,不过却是勉强提起一些精神,道:“待他到了之后,直接让他到正心殿来,不必通报。”
太监应了一声,便碎步下去。
柳乘风在旁道:“陛下待万通是不是太好了一些?”
朱佑樘的声音有些发冷,淡漠地道:“他是有功之臣嘛,难道朕还能对他淡然处之?让有些人知道又不知要说多少闲话了。”
他将奏书都推到了一边,吩咐边上的太监道:“全部搬下去,朕待会儿看。”
第五百一十八章:臣非臣
午门外头。
一个老者伫立在这宫门之外,负手伫立,深深看了一眼这久别重逢的宫墙,纹丝不动。
边上的太监已经催促起来,低声道:“万大人,陛下急召,还是速速入宫为宜。”
这老者正是万通,万通淡淡点头,随即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步入深宫。
“微臣万通,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一入正心殿,万通拜倒在地,行了五体投地大礼,他的头重重磕在殿中的地毯上,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僵硬了一般。
边上传来咳嗽声,这咳嗽的声音万通却不知是谁发出的,而方才进来的时候,他的眼睛落在自己的脚尖上,所以也不知皇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可越是不知道,越是让万通有些紧张,虽然在背后他经常咒骂这皇上是杂种,可是如今当真面圣,却也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万通只觉得自己的双膝已是跪得酸麻。
终于,一声爽朗的笑声传出,坐在御案之后的朱佑樘呵呵笑道:“万爱卿平身,从辽东千里迢迢赶回来,实在辛苦,联在京中甚是挂念,来人,给万爱卿看座。”
万通的心里才松了口气,正儿八经的道了一句:“谢皇上。”才小心翼翼的站起来,欠着身子坐下。
此时他去看朱佑樘,十几年不见,朱佑樘比之从前见老了不少,任谁也想不到,这个鬓发已白的天子其实此时还未步入四旬,万通心里忍不住想,都说这杂种很是勤政想不到竟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随即他又忍不住想,口里说是勤政,是不是当真如此,又有谁知道,先帝沉迷炼丹之术的时候,岂不也是未老先衰?
他眼睛一瞥,却又看到在殿中的一侧,居然坐着一个青年青年似乎也在打量着他,面目颇为俊秀,脸上含笑,剑眉之下的眼眸颇为有神,宛若鱼鹰口若是只看他的脸,会让人误以为只是一介儒生,可是细看他的眼睛,却发觉此人目光深邃很是不凡。
“据说朱佑樘身边,有个少年宠臣,在锦衣卫中公干,想必此人就走了这个人就是柳乘风?想不到,想不到竟是年轻到这个地步。”万通闪过这个念头他虽是浮想联翩,可是脸色却保持着常态,整个人显出了几分呆滞,这种呆滞,颇有几分故意藏拙的意图。
他的双手搭在膝间,沉默了片刻之后,道:“微臣岂敢有劳陛下挂念,臣在辽东,也很是想念陛下那里虽是边塞,可是陛下恩泽四方,便是在那白山黑水之间,微臣也深有体悟。”
“哦?是吗?”朱佑樘端起御案上的茶盏,举而不饮,那眼眸淡漠的扫了万通一眼,露出几分别有深意的笑容:“可是既然如此,却又为何海西女真人要反,如此看来朕这恩泽四方的话,实在是夸大其词了一些,天下之大,皇恩未到的地方多着呢,朕可不敢沾沾自喜。”
本来只是句客气话谁知朱佑樘直截了当的戳穿,让万通不禁老脸一红不过他是什么人,早已将脸皮练得如火纯清,只是淡淡一笑,便将那一抹尴尬收敛起来,道:“陛下,海西女真,素来不服王化,凶险狡诈,以逞凶为能事,不知进退,不从教化,他们反叛其实不是一次两次,只是往年的时候,大多规模不大,朝廷并未关切而已,这和陛下并无关系,沐化的也只是良善百姓,至于那些穷山恶水中的山蛮,却不能单靠教化了。”
朱佑樘颇有兴趣的道:“你在辽东这么多年,想必也多有感悟,你说,朕在听。”
万通舔舔嘴,继续道:“辽东物产丰饶,又是军镇要冲,对我大明来说,却又是抵御漠外夷人的堡垒,前些年的时候还好些,每年都有大量的流民出关垦荒,而陛下也一再下旨,鼓励桑植。只是近一两年,就不成了,不但出关的人少了,反而不少人举家又重新回关内去,都说是关内多了许多立足的手段,却也不必再出关忍受那天寒地冻。至于那海西女真,朝廷对他们一向是分而治之,海西女真总共三十余部,分散在辽东以西,鸭绿江以北,各部之间因狩猎的地方不同,因此也有贫富之分,较为富庶的部族,往往心里向着朝廷一些,而一些贫瘠的部族,却往往好勇斗狠,不服王化。只是这一次叛乱,起事的却不是贫瘠的部族,而是早先那些较为富庶的部族,陛下可知这是为何吗?”
朱佑樘点了点头,鼓励万通继续说下去。
万通道:“这几年朝廷开了商贸,尤其是那聚宝商行出现之后,各地的人参、皮货疯狂涌入关内,大明从前大多时候,都只走向朝鲜、海西女真索取皮货、人参等货物,可是现在,连瓦刺、鞑靼人也纷纷与大明交易起来,再加上这聚宝商行一家独大,往往先将批货和药材的价格压至最低,才肯出手收购,入关之后倒腾一下,便可挣得十倍、百倍的利润。因此自从商贸频繁之后,海西女真人非但没有变得更加富有,反而更加贫困。”
万通絮絮叨叨的道出来,一点儿也没有了十几年前那个跋扈的万贵妃嫡亲弟弟的张扬,反而话语中多了一些沉重和睿智,他继续道:“莫说是海西,整个关外的皮货,价格都是由聚宝商行一手制定,没有聚宝商行的时候,一个完好的熊皮是商贾们十五两银子收购,可是现在,却只给九两银子,一文都不肯多,那些部族们自觉的吃了亏,自然不肯,闹到了当地宣化衙门,却也只是束手无策,最后才酿成了此货。微臣这么说,倒并不是说聚宝商行如何如何,聚宝商行对我大明未必不是好事,只是对海西等族的影响却是不小,请陛下察之。”
他一番话说的井井有条,有根有据,若不是有过实地的调查,是不可能说的出来的。
朱佑樘听的连连点头,竟也收敛了那淡漠的态度,情不自禁的点头道:“万爱卿这样的话才是谋国之言,联与万爱卿一别经年,不曾想万爱卿竟是熟知了不少事,你的道理,联也明白,不过这些海西女真人,竟只是因为货物贱价便敢反叛,联这一次也绝不能姑息,煽动挑动的,联也已经下了旨意,全部锁拿京师,交由兵部治问,明正典刑。话又说回来,聚宝商行这么做,也无非是利字当头,联虽然不知做买卖,却也知道卖家总是想将自己的货物提高一些价钱,买家却只想着压低些价格,这是常理,联也不好过问什么。”
开玩笑,让朱佑樘去收拾聚宝商行,高价去收购海西女真的皮货,若是点了这个头,那聚宝商行的生意还要不要做,可不要忘了,朱佑樘也是这聚宝商行的大股东,今日放纵了海西女真,那么朝鲜、鞑靼、瓦刺人也提出同样的条件又当如何?要知道北路的商队主要交易的就是畜生和皮货、人参,若是开了这个先例,那这商行非得年年亏本不可。
第五百一十九章:规矩要改一改
“你的话儿很有道理。”朱佑樘微微一笑,决定将这话题打断,随即道:“你在辽东呆了这么多年,确实是了解实情,朕这一次听了你的话,受益匪浅,只是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朕自有主张。是了,你一路回京,想必也是鞍马劳顿,不过朕却不能让你歇息,指挥使牟斌已经就任亲军都指挥使,因此这锦衣卫里的事,朕全部托付给你,来,你来见见柳佥事,往后锦衣卫里头,若有什么事生疏,可以问问他。”
柳乘风同时,像这万通点点头,很努力装出一副善意的样子笑了笑。
万通这才故作第一次去打量柳乘风,微微一笑,道:“老夫在辽东的时候,就久闻柳佥事的大名,今日一见,竟不成想这般年轻,将来定是要前途无量了。”
柳乘风道:“万大人的话,我可不敢当,往后还要请万大人多多提携。”
万通爽快一笑,道:“好说,好说。”
朱佑樘见二人寒暄,笑道:“待会儿有你们寒暄的时候,朕将你们一起都叫来,是因为张皇后寿宴之事,此事关系不小,虽然柳乘风那边剪除了不少乱党,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京师里还有他们的余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锦衣卫这边,一定要安排周详,不可出丝毫的差错。”
万通正色道:“陛下放心,微臣定当尽心用命。”
朱佑樘道:“既然如此,你们自己去商量吧。朕这里还有许多事儿要做,你们跪安吧。”
柳乘风和万通一道告辞出来,肩并肩的出了正心殿,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沉默,到了午门时。柳乘风正要准备上车,万通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哦。是了,柳佥事,到时若是北镇抚司有事要吩咐。自会下条子给你,陛下也说了,张皇后的寿宴事关重大,不容马虎。”
他这番话,有一种别样的意味,柳乘风哂然一笑,道:“好说,好说。”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遵命,好说二字。把他和万通摆在了同样的位置上。
万通脸上微微含笑,没有再说什么。
北镇抚司里头,现在却是乱作了一团,事实上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但凡是在锦衣卫衙门里有些资历之人,都曾与他打过交道。原来以为这个人再不能再有可能回来,谁知不但回来了,而且然是起复指挥使,当年树倒猕猴散,不知有多少曾经人他相交莫逆,只是后来人走茶凉。又不知该用何种面目去面对这未万大人。
万通径直到了北镇抚司,随即便召集司中大小武官,开始训话。
数十个武官,分别站在堂中两侧,都是面色复杂,万通眯着眼,慢悠悠的喝着茶,沉默了很久,才咳嗽一声,慢悠悠的道:“人都来齐了吗?”
同知陈让和刘明星二人分别坐在左右手的位置,陈让淡淡一笑,道:“还有几个佥事没来,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连那南镇抚司的温正也不见踪影。不过话又说回来,温正和柳佥事都是牟斌牟大人的亲信,他们不来,似乎也在常理之中。”
这话儿分明有挑拨离间之嫌了,其他一些武官都不由看了这陈让一眼,目光有些冷,不管怎么说,温正和柳乘风待大家都还算不错,虽然那柳乘风时不时要发些疯,可是大家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至少也算是自家人了。至于这万通,现在还只是外人,虽说是指挥使,可是未必有人就肯服他。陈让说这句话,实在有点儿不太厚道。
万通眯着眼,道:“是吗?那柳佥事方才随老夫一道入了宫,现在也乏了,不能来倒也说的过去,可是这温正难道也有什么事耽搁?来,再去催一催。”
众人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太妙了,这万大人不叫柳乘风,却是叫温正,瞧这意思,这似乎是敲山震虎。
不少人脸色都有点儿不太好看,这指挥使大人刚刚到任就这般样子,往后还怎么打交道。
校尉们飞快去南镇抚司叫人,一盏茶之后有人气喘吁吁的回来禀告,道:“温大人说了,手里有不少公务,只怕走不开,到时自会拜谒指挥使大人,若有怠慢之处,请大人见谅。”
万通没有说话。
可是所有人却都知道,这新来的指挥使和人算是杠上了,说起来那温正倒还真一点儿也没什么忌惮,然直接就顶上来了。
今个儿一开场,所有人就意识到,这大堂里有一股刺鼻的火药味。
万通只是莞尔一笑,道:“是吗?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不等他。”
他然一点儿也不以为忤的样子,随即道:“这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是宫里的耳目,陛下继承大统以来,天下为之焕然一新,咱们锦衣卫,如今也清闲了下来,其实这是好事,天下太平,咱们马放南山,这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是话又说回来,这天下难道就当真一尘不染了?还是咱们大明朝一个乱党都没有了?不是,所以咱们锦衣卫亲军,才有用处。老夫知道,在锦衣卫里头有一些人,却很是不安分,顶撞自己的上司,自以为是……”
万通一番话,说的所有人都不禁打起了小九九,这话儿自然是有的放矢,明显是冲着温正这一对翁婿去的。
一通话下来,万通的语气越来越冷,指桑骂槐一通,才显露出微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家数的武官和校尉,还是尽忠职守的,老夫这一次蒙陛下不弃,主掌锦衣卫,从今往后,便与诸位休戚与共了。”
他随即站起来,道:“话该说的也说了,大家自个儿思量吧,北镇抚司下头各衙门的文都传递上来,老夫今日要花时间看一看,诸位也各自去做事吧。”
众人才脸色复杂的各自散去,其实大家都嗅到了一丝不好的味道,这锦衣卫里头,只怕又要热闹了。
万通随即到了后堂的花厅里头,坐下之后,便有吏将各种文搬了出来,请他过目,锦衣卫指挥使掌控北镇抚司,靠的就是这些纸片儿,万通自然不会疏忽,叫来几个吏到边上等着回话,自顾自的开始看了起来。
有时他看到一些语焉不详的地方,也会问一问这吏,吏自是据实回答。
“这个烟花胡同百户所倒是很有意思。”
万通拿着一份文,一副笑吟吟的样子靠在椅上,抬眸对身边的吏道:“怎么招募的帮闲有一千多,这事儿就没人过问一下?”
吏笑了笑,道:“烟花胡同那边有些特殊。”
万通冷着脸:“规矩就要有规矩的样子,今日这个地方特殊,明日那个地方特殊,那锦衣卫的规矩还有没有?”
发了一通脾气,让下头的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吱声。
好在这万通倒是没有继续计较,又看了一会儿,在一份文上眼睛不动了。
这是一笔帐,一笔从烟花胡同百户所里出来的账目,上个月给北镇抚司是四万三千两银子,这笔钱也是不小,这些钱,其实就是给指挥使和其他几个同知和佥事们分发的,算是大家的油水钱。
万通眼睛眯起来,思量了片刻,随即用手敲了敲案牍,良久之后,道:“这样的账目还有没有,以往烟花胡同送来的银子,是不是还在北镇抚司。”
吏呵呵一笑,道:“大人,银子一到帐就已经分下去了,府库里是没有的。”
“都分给谁了?”万通慢悠悠的问。
吏道:“牟指挥使一份,还有其他的佥事、同知们一份,除了柳佥事,其他的都有份。”
“就只这么几个……”万通倒吸口凉气,淡淡的道:“这么说,一个月下来,大家都有几千两银子分发了。”
吏呵呵一笑,道:“也没有这么多,其实亲军衙门那边,也是要送一点的。”
“这样也太肆无忌惮了。”万通显得有些愤怒,道:“不管这钱是怎么来的,怎么能几个人私分?哼,锦衣卫上下这么口人,这些同知和佥事是人,其他的就不是,还有各家的千户、百户,难道一点份都没有?”
吏道:“若是都算上,只怕这钱就不够分了。”
万通冷笑:“依我看是有些人贪心太重了,去,把吏房的所有人都叫进来,从今往后,这锦衣卫里头的规矩要改一改。”
吏应了一声,不由擦了额头上的汗一把,飞快去了。
而万通此刻,脸上已浮出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似乎在这锦衣卫,这指挥使怎么做下去,他已经有了些眉目。
第五百二十章:万指挥使大恩大德
北镇抚司有专门的书吏房,大小书吏三十余人,负责协助指挥使处置公务。这个排场,比内阁都高一些,不过锦衣卫也有特殊的地方,毕竟从各地送来的消息文书,比之内阁的奏书要多的多。
这时候,三十多个书吏纷纷站在一侧,个个低着头不做声。
万通则是靠在椅上,慢悠悠的开始训话,先是胡乱说了一通,才开始进入正题,他扫视了众人一眼,慢吞吞的道:“烟花胡同那边,每个月都会送来一笔银子,不管这笔银子是怎么得来的,老夫现在不管,老夫现在要管的是这笔帐从今往后,不得再像从前那般分了,这笔钱,三日之后发放,但凡是锦衣卫,便是寻常的校尉,也都人手一份,如此这般,才算公平。”
他这一番话,倒是让书吏们颇有些意外,四万多两银子,若是还像从前那样的分法,这指挥使大人至少能得白银万两,原来还以为是新来的指挥使大人是嫌自个儿分的少,原来竟是想把这笔银子分发下去。
万通敲了敲桌子:“如何分配,你们拟个章程下来,千户该得多少,百户得多少,尽量做到人手一份,给大家补贴一些家用也好。”
他瞥了司吏一眼,道:“三日之后,把章程送到老夫这儿来。”
司吏忙道:“大人吩咐,学生们尽力去办。”
说罢一干人便回到书吏房去。这一回来。大家便不免窃窃私语,都说这新任的指挥使大人不知是怎么了,竟是突然玩这么一手。倒也有人看得透,不由莞尔笑道:“无非就是收买人心而已,大人们做的事,岂是我们能猜度的?不过这位万指挥使的心思,我倒是知道一些,不知当讲不当讲。”
许多人传出此起彼伏的咳嗽,司吏坐在案牍之后,也忍不住咳嗽。其实这里头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不过他身为司吏,当然不敢说什么,只是笑笑摇头。
那书吏已经开始说了起来:“几个同知和佥事。两个同知一向和温佥事翁婿不对付的,而温佥事夫婿又是牟大人的人,这钱若是发下去,一来嘛,是万指挥使收买人心,二来嘛,也是打击牟大人,毕竟牟大人在的时候,银子可没少拿,将来大家都念着万指挥使的好。那柳佥事和温佥事,岂不是要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了吗?”
其实就在书吏说话的时候,却有一个书吏偷偷的向司吏告了假,说的身子不舒服,要回家歇一歇,便飞快出去了。
这书吏并没有哪里不舒服,一出北镇抚司,便立即雇了车,飞快往迎春坊去。
而在佥事府里办公的柳乘风已经被李东栋从后院叫出来。随即到了大堂,便看到这个书吏在这里候着,他看了这书吏一眼,笑吟吟的道:“怎么,北镇抚司来了消息?你不必行礼。也不必客气,直接说就是。”
书吏颌首点头。道:“大人,万指挥使上任之后,首先插手的就是烟花胡同的账目,说是要把这笔钱都赏赐出去,从今以后要把规矩改了,学生听的有点儿不对味,于是连忙过来报信了。”
这书吏和王司吏是旧交,平时关系就好,自然是柳乘风这边的,经常会从北镇抚司那边给柳乘风传递些消息来,柳乘风慢慢的也和他熟稔了,不过这个时候听了他的话,柳乘风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前几日老霍那边确实传来了消息,说是烟花胡同的帐还是照旧分,北镇抚司那一份也同样送过去,问柳乘风怎么样,柳乘风当时也没在意,毕竟这笔钱不只是给指挥使的,其他几个核心人物也是见者有份,因此也点了头,没有制止。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万通倒是会来事,这一上任就把主意打到了这笔银子上头,这等于是拿柳乘风的银子拿去卖人情,顺便再坑他柳乘风一把。
万通做下这件事所产生的影响柳乘风当然知道,至少这万通可以收买不少中下层的武官,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其实并不需要维持住高级武官的关系,因为大家的利益各不相同,也绝不可能被收买,但是有些时候,你便是不收买,若是对方与你利益一致,或许也会自然而然的与你站在一起,就比如那陈让和刘明星,这二人各有各的主子,他们的主子不愿意让柳乘风在锦衣卫中冒头,自然会尽量遏制,而万通与他们一拍即合,当然不必刻意去收买他们。
若是中下层武官拿牟指挥使和万指挥使两相对比,发觉出二人的差异,自然会对万通心存感激,这样下去,可就大大不妙了。
对万通来说,想要控制住锦衣卫的实权,就必须收买下头的人,只是他的这个方法,未免有些不厚道,柳乘风若是没有应对,后果很是严重。
柳乘风不自觉的看了李东栋一眼,李东阳此时也不禁双眉紧锁,觉得有些棘手了。
“李先生怎么看?”
“大人,绝不能让这万通收买了人心,一旦这一次让他将银两发下去,只怕这后果会比大人想象的还要严重。”
李东栋的表情十分凝重,几乎是用警告的口吻道出来的。
柳乘风道:“李先生不必卖关子,请继续说下去。”
李东栋继续道:“大人可曾想过,若是这笔银子发了下去,卫所上下都得了好处,整个锦衣卫里头的大小武官都会怎么想吗?若学生是他们,一定会想,烟花胡同百户所这么点儿银子发下来,大家就能得不少好处,若是这烟花胡同那边让万大人掌握,整个卫所的所有人岂不是都可和这位出手阔绰的万大人吃香喝辣?大人,人心便是如此,一旦让人尝到了甜头,那么整个卫所上下都站在了大人的对面去了,到时候那万通一声令下,对大人的威胁只会越来越大。”
柳乘风听罢,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这李东栋说的没有错,人的贪欲是无穷的,没有甜头的时候,或许他们想都不敢想,认为指挥使和几个佥事、同知分了这笔银子是理所当然。可是一旦万通把这些银子分下去,那么大家就会想,既然这笔银子可以分,那么烟花胡同每月还要大把的银子,若是让万通掌握了百户所,大家每月能得的银子何止是现在的三倍、四倍,最后所有人都会希望万通把烟花胡同百户所置于万通的掌握之下,可要是柳乘风不肯给,那么整个锦衣卫内部,九成的人都会成为柳乘风的敌人。
“这么说,这事儿是绝不能让他得逞的了。”柳乘风狠狠用手扶住了椅子的把柄处,脸上补满寒霜,冷笑道:“这个万通,看来在那辽东,倒也没有白待,却也是厉害的角色,这一下子就把我们的阵脚打乱了。”
“可是……”柳乘风冷冷道:“想拿我的好处去卖人情,却是休想。”
李东栋道:“莫非大人有了什么办法?”
柳乘风莞尔一笑,道:“办法自然是有,这万通不是想攻心吗,那么我们也来攻心。”
李东栋道:“大人的意思是……”
“去,散布出去一个消息,就说万指挥使体恤卫所上下的兄弟,见大家辛苦,所以愿意拿出私钱来慰劳大家,无论是谁,每人发放纹银五十两,我要今天天黑之前,把这消息送到所有人的耳朵里,明白了吗?”
李东栋眼中先是掠过了一丝疑窦,可是随即,不由笑了起来,他似乎明白了柳乘风的意思,连忙道:“大人放心,天黑之前,一定能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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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内部的消息本就传得快,只一个时辰过后,一个轰动的消息便传了开来,新来的指挥使大人开恩,对大家关照有加,要好好犒劳众位兄弟,人手纹银五十两,决不食言。
这种消息,流通的极快,其实天还没黑,就惹来了所有人的议论,那些校尉们可都炸开了锅,要知道,五十两银子有的人一年也未必能挣到,本来指挥使轮替,和下头的人没有太多的关系,可是等大家都在交头接耳传达这消息的时候,却都不禁关注起这个万指挥使来了。
“万指挥使当真是阔绰,人手五十两银子,这可好了,家里的婆娘每日在家中埋怨,说我在赌坊里输了太多银子,现在将这笔银子拿回去,看她怎么说。”
“嘿……你们难道不知万指挥使的来头,啧啧……若是别人说打赏弟兄们这么多银钱,兄弟是断然不信的,可谓这位万指挥使在成化朝的时候那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日进金斗,积攒了偌大家财,再加上宫中的赏赐,这点儿银子又算的了什么,想必这消息绝不会有假。”
第五百二十一章:骑在虎上
原创万通刚刚上任,其威望便一下如rì中天了,到处都是称颂他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为这五十两银的打赏雀跃不已jīng彩开始拼音
五十两银,绝对不是少数,若是在一些下等的县城,足以买下一处不错的宅,在京师却也足够一人一年挥霍或者是一大家的丰衣足食,尤其是对那些中下层的锦衣卫来说,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感恩戴德的人到处都是。
这消息传出,一开始还有人不信,可是想到这位指挥使大人过往的事迹,渐渐也就相信了,别人拿不出这钱,可是在锦衣卫里头却有两个人拿得出,一个是柳乘风,这个家伙自不必说,还有一个,只怕就是这万通了,万通是谁,那可是万贵妃的嫡亲弟弟,成化年间呼风唤雨数十年,据说家中的金银可是堆积如山的。
至于这消息的来源,一开始还是语焉不详,可是到了后来,各种版本的流言也都涌现,有的说这是万指挥使亲口下的吩咐,甚至还说当时万指挥使说出这话儿的时候自个儿可是亲耳听见的,千真万确。
也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万指挥使已经叫了人到府上去准备将赏赐的金银挪出库房了,等着发放。有离谱的说,万家早在十几年前,便埋葬下一座宝藏,这一座宝藏黄金白银何止千万,是以这位万指挥使这般的大方。
于是万通一时之间,不但成为了各千户所上下人等的焦点。便是在整个京师,也已经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
提起这位万指挥使,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要嘛说他为人豪爽。要嘛说他重义轻财,至于什么体恤部下之类的话,那是不必说了。
万通的声名鹊起,也让牟斌一时臭名昭著,什么东西怕的就是比,这一比,就能看出端倪来。
与此同时,在赌坊里头。不少下了值的锦衣卫大小人等便来了不少,这家鹏悦赌坊是京师出名的赌坊之一,占地极大,各种赌具都有。重要的是,它有后台。
在京师里开赌坊,若是背后没有一两个大人物,又怎么可能办的下去,这鹏悦赌坊便是如此。一些知晓底细的,都知道这家店背后与工部尚书似乎有些关系,据说东家还是那尚书老爷的亲戚,所以任何人来这儿赌钱。谁也不敢赖账,至于撒泼的事那是没有。不说别人,便是锦衣卫来的武官、校尉也都是如此。
今个儿锦衣卫来的特别多。赌起来也是大方无比,那些从前只肯拿铜钱来赌的校尉,如今竟都带了碎银,还有拿着银票的。
在一阵吆喝声中,骰盅揭开,随即便传出无数惊呼或是叹息,紧接着不少人凑上去,又有不少人黯然失魂的摇头出来,其中一个百户带着两个校尉,口里正低声说着什么,似乎他的运气不是很好,显得很是沮丧。
到了这赌坊门口,百户看到一个闲汉正走进来,这闲汉见了他,顿时露出笑容,打着招呼:“曾百户今个儿也有空来,怎的,家里的婆娘迷了眼儿,居然让你溜来了。”
这叫曾百户的锦衣卫没好气的白了这闲汉一眼,不过对这闲汉却不敢发作,闲汉可是赌坊里头的人,绝不是轻易能惹的,便是他的顶头上司千户来了,也不能将这赌坊怎样,在人家的地头,便是锦衣卫也得矮一截。
曾百户确实输了,输了三两银,半个月的油水和饷银被他挥霍一空,一想到这个,他便有点儿恼火,心里头有些不服,原本打算出了赌坊,可是随即脚就迈不动步了,他停住脚,瞥了这闲汉一眼,随即露出笑容,笑呵呵的道:“今rì手气太坏,哎,说句实在话,这钱是从家里偷来的,家里的婆娘迟早要发现,到时候又不知有多少不安生的事儿了。倒不如这样,能不能从你这儿告贷点儿银,不多,只需五两就足够了,若是翻了本,立即还你,可要是翻不了本,过几rì也肯定也能还上。”
这闲汉抱着手冷笑,道:“曾百户这是什么话,有钱就来耍,若是没钱,自然也该适可而止,若是人人都如你这样,这还了得。不过你既要告贷,咱们也得按着规矩来,你是经常来这儿玩的,却也知道这里头的规矩,若是你今个儿赢了那自然是好,可是要输了呢?你一个月多少饷银,又能捞到多少钱?不是我瞧不起你,只是既要告借,这可是利滚利的债儿,过几rì你还不了,那便是十两银,这般拖延下去,越滚越多,你吃得消吗?”
其实来这儿的赌徒都知道,向这种人借贷是危险的,一旦借了,当rì不能还上,等到这利滚利、驴打滚下来却不是好玩的,有的人不过是挪借个几两银,因为还不上,后家破人亡的也不是少数。毕竟赌场敢放贷,就不怕你能跑了,敢放贷给你一个锦衣卫百户,就会有让你还债的种种法。
以往的时候,这位曾百户银输了也就输了,绝不敢赊借,毕竟再如何红了眼,却也知晓里头的厉害,可~~-首发~~是今rì他的胆倒是不小,听了这闲汉的挤兑,却是微微一笑,道:“就算今rì输了,也总归能把帐还上。过几rì自会送来,你放心便是。”
闲汉却是抱着手笑,这时候他其实已经意动了,放贷本就是他的营生,既然有人来告借肯定是要给的,反正也不怕跑了。只不过他还是忍不住絮叨道:“你倒是说的轻巧,你一月下来有多少银钱,我又不是不知晓,到时候就怕你拿不出钱来。”
他一面说,一面从袖里掏出一叠颇有几分陈旧的银钞,点了五两银票给他,这曾百户却是信心十足,将这银钞接过,一面笑道:“你忒也小看人了些,鄙人天亲军,又是百户衔,虽说时运不济,这辖区是寒碜了一些,比起烟huā胡同的百户相差十万八千里,可是几两银若是都还不上,还有脸儿在天脚下活吗?实话和你说了吧,再过几rì,莫说是三五两银,便是三十、五十两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罢,已经捏着银钞迫不及待的往那摇骰的桌挤了进去。
这闲汉却只是抱着手,脸上露出一抹儿冷笑,这几rì不只是鹏悦赌坊,几乎京师所有的赌坊都多了不少锦衣卫的身影,这些武官,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好一个赌字,从前的时候,他们还是隔些时rì来,毕竟再如何风光得意的人,也没这么多银往这里头耗,可是这几rì却是大大不同了,这些人开始隔三差五的来,输了钱便红了眼的告借,赢了便带着伙伴去大把的挥霍,告了贷的不徐不疾,赢了钱的也没把钱当钱看,一个个都是如此,都像是换了人似得。
闲汉却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是这两rì,北镇府司那边会打赏下来,人手纹银五十两,这是指挥使大人亲口放的话,十有**不会错。
其实这也难怪,五十两银是一笔巨款,莫说是寻常的百姓,对这些锦衣卫来说却也不是小数,手里即将有这么一大笔银,告贷个三两五两实在是不值一提,只要能还上,谁敢说什么?
不过这种事借贷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如那方的曾百户,借了五两银进去,半个时辰不到又沮丧出来,今rì输了这么多钱,自是不甘心,又是来寻这闲汉讨要,这闲汉知根知底,口里虽然取笑了几句,却是如数给他。
像曾百户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胜枚举,多不胜数,也让这些赌坊的生意兴旺了不少。
除了这些赌坊,不少锦衣卫也都出手比之从前阔绰了不少,原本还要数着钱过rì,现在一琢磨,反正马上就有赏钱下来,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索xìng拿了平时攒下来的余钱挥霍起来,吆喝着伙伴吃酒的吃酒,给婆娘买衣的买衣,整个锦衣卫里头的人,都是喜气洋洋,一个个都像是吃了蜜一样,银huā了出去,眉头也不似从前那样的紧皱,没事人一样,连说话的口气,也比从前粗大了几分。
不过也有一些校尉,倒是仍旧按部就班,宠辱不惊,这些校尉,多是烟huā胡同百户所那边或者是聚宝商行千户所的人,仿佛赏钱和他们无关,今个儿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当然没有天降横财的窃喜。
这倒不是他们知道什么,只不过是论起饷银,这些人是丰厚的,对银倒没有那么大的渴望,五十两银倒还不至于让他们一下失态。
而在北镇府司那边,一些有心人却是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了,此时的锦衣卫内部,似乎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可是在这欢喜之下,又似乎涌动着一股潜流,让人隐隐有几分担忧。
………………………………………………………………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二章:谁更阴险
无论怎么说,万通算是大红大紫了,可是在一片颂扬声中,万通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万家曾是京师中数一数二的豪门,成化朝的时候,万家便在内东门这边置下了地,可谓京师第一豪宅。当年的时候,万家鲜衣怒马,仆从如云,可是自从万贵妃死了,万通又被发配去了辽东,这万家也就渐渐败落下来,虽说朝廷没有治罪的意思,可是树倒猕猴散,整个万府早已是萧条了一片。
如今万通回京,暂时只能住在北镇抚司里,不过叫人将那府邸修葺了一番,倒是有了一番模样。
而今个儿夜里,万通搬回了万府,这万府的老管家叫万达,此刻在书房里躬身流着冷汗,一言不敢发。
万通则是坐在书桌后头,慢吞吞地看着一本账目。
这笔账目已经很是陈旧,其中的数目可谓触目惊心。
他蹙起眉头,沉吟了片刻,眼眸中掠过一丝冷色,随即抬起眸子来,看了万达一眼,道:“怎么账面上只有十一万两?府库里只有这么点儿了吗?”
万达苦笑道:“老爷,当年你去辽东的时候,上下打点,银子跟水一样地流出去,前前后后,花费可是不少,那些边镇的丘八一点儿也不糊涂,哪个会不知道老爷当时的处境?因此都是死赖着脸儿要钱,若不是……若不是……”
万通没有做声了。事实上当年去辽东的时候。他的处境可谓凶险万分,那些丘八们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也知道宫里对他的态度,虽是钦差,其实人人都不放在眼里,更有不少人故意刁难,万通自然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当然不敢拿自己以钦差自居,为了这个,还让人四处打点。以防不测。
只是想不到,打点竟靡费了这么多银子,再加上这些年来都是坐吃山空,哪里还有什么余财?
十几万两银子一点儿也不顶事。现在万通算是自吞了苦果,骑虎难下了。外头到处都是流言,说他这万指挥使要给锦衣卫上下的人等人手打赏纹银五十两。
锦衣卫在成化朝时曾极度膨胀,人数一度有三万余人之多,到了弘治朝之后,虽说锦衣卫开始萎缩,可是从前的编制还在,也不能辞退,因此人数仍然维持在两万余人上下,若是每人五十两银子。这就意味着需要纹银百万两以上。
万通当然晓得这消息是谁放出来的,现在锦衣卫上下都深信了这个流言,而他万通却是被坑苦了,若是当真每人五十两银子发下去,所花费的银钱就是上百万两银子,这笔钱,整个天下也没几人能拿得出。
可是不给呢?
万通整个人显得颇有些沮丧,若是不给,却又不知是什么后果。
本来他准备把烟花胡同的份子钱发下去的时候,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他手里。那柳乘风他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时机成熟之后便可将柳乘风挤兑出去。可是现在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万通已经彻底地陷入了被动,偏偏这种感觉让他很有几分无力,眼看三日之期转眼就到。可是到现在他也没有找到什么好的办法。
其实他倒是让一些人去辟谣了,不过大多数人只会相信利好的消息。辟谣反而成了杂音。
明个儿就该是发银子的时候,万通便是把自己的家底全部搭进去也不够。
万通的脸色有些不安,眼袋很是松弛,黑忽忽的,坐在椅上左思右想,最后满是皱纹的老手搭在书桌上,慢悠悠地道:“你下去吧。”
万达小心翼翼地看着万通一眼,不由道:“老爷今个儿又不睡?”
万通摇摇头道:“就在这里打个盹儿就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你不要多问。”
这一夜,万通就是在书房里度过,他隐隐觉得,这件事不但有人唆使,而且在唆使之后应当还会有后招,自己一着不慎,就极有可能翻船,原本是一件借花献佛的事,谁知道竟是被人轻易击破,这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万通实在想不透这背后唆使的人到底是谁?
是温正?这个人,其实万通十几年前就打过交道,万通当年做指挥使的时候,温正那时还是个千户,多少知道一些他的底细,这个人稳重有余而机智不足,想必应该不是他。
牟斌……
牟斌这个人,他也打过交道,此人性子谨慎,这样咄咄逼人的法子也绝不可能和他有关。
莫非是那个柳乘风?
若是如此,这柳乘风未免也太歹毒了一些,可是现在想想,却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万通感觉到自己遇到对手了,这个对手是不会按常理出牌的,越是这样的人越难对付。
往后在锦衣卫里是谁挤兑谁,只怕还不一定了。
坐在椅上的万通不知不觉地睡过去,清早起来的时候,是那万达将他叫醒的,他困顿地打起精神,勉强用手撑着书桌站起来,道:“备轿,老夫要去当值了。”
北镇抚司这边,因为书吏房那边已经下发了条子,让各千户、百户所的人来领赏钱分发下去,所以大家的精神都格外的好,谁也不会嫌钱多了烫手,更不必说锦衣卫里的人多是游手好闲之徒,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挣的钱不少,花销也大,因此大家都兴匆匆地来,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来了足足数百人,大家热络地打招呼,笑嘻嘻地闲扯寒暄,个个精神头十足,更有不少人就等着这笔银子发下来还账或是填补这几日亏空的,都是嗷嗷待哺,一副等米下锅的心思。
那些个书吏里的书吏此刻却有点儿紧张了,按说锦衣卫里头规矩森严没有错,其实他们是最清楚发放多少赏钱的,他们早就拿出来了章程,四万两的银子,寻常的千户还能有个十两八两到手里,至于百户只怕连三两银子都没有,下头的总旗、小旗能有一两就不错,大多数人却都是几百文钱。
可是看外头这些人的样子却像是个个都捡到金元宝似的,很是不对劲。
其实有不少书吏也听到了流言,不过这种事,他们当然不会去澄清,你去澄清,说不准就得罪了人,人家可以信誓旦旦地说亲眼所见,你若说个不字,落了人家面子,肯定是要和你翻脸的。所以大家都不做声,更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也散布了不少谣言。
“指挥使大人来了,指挥使大人来了……”
人群中有人大叫一声。
果然看到在这街角处出现了一顶轿子正徐徐地往这边过来,挤在这里的人顿时哗然,人群中立即便有人,道:“还不恭迎咱们万指挥使大人?万指挥使大恩大德,公侯万代。”
轿子出现在北镇抚司门口的时候,众人轰然一起行礼,纷纷抱拳作揖,都要一睹万通的风采。
万通却没有从轿子里出来,只是淡淡地吩咐轿夫直接抬进里头去,不要停留。
轿夫们应命,没有在这里让万通落轿,而是直接抬着轿子进了镇抚司。
外头的人见了,也不觉得这位指挥使大人如何傲慢,反而都是笑嘻嘻地窃窃私语,都说这位万指挥使行事低调,广撒恩泽,却不图众人谢赏。
只是万通这时候才感觉到了这巨大的压力,锦衣卫上下的人越是欢欣鼓舞,给与他的压力就越大,他坐在轿子里,整个人有些呆滞,老半天都没有回神,直到外面的轿夫催促,他才嗯了一声,从轿子里钻出,这轿子是直接抬进正堂来了,而在这时候,外头的书吏们就开始求见了。
万通打发走了轿子,在这大堂的正座上坐下,耳朵里仍然可以听到外头欢欣的喧闹声,不禁苦苦一笑,随即道:“都进来吧。”
外头候命的司吏走进来,躬身行了个礼,这司吏看万通的时候,分明有几分嘲弄和戏谑。
没错,就是这种眼神,是那种嘲讽的意味,这司吏是什么人,哪里会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是什么?此刻,这位万指挥使定是焦头烂额了。
这种眼神,其实万通是见过的,在辽东,有不少丘八都是这样看着他,想不到回了京师,竟然也是如此。
他压住火气,冷冷笑道:“什么事?”
司吏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道:“大人,外头有人来领赏钱了,各千户、百户所都来了人,都在等大人的恩泽。”
万通抚着案牍,略一沉吟,艰难苦涩地道:“昨日你们送来的章程,老夫看过,这章程倒还不错,那……就按这个章程把赏银颁发下去吧。”
司吏又看了万通一眼,见万通脸色虽然尽量冷静,可是眼眸却有点儿闪烁,司吏心里觉得好笑,便也什么都没有说,行了个礼,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