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寻琴
自古丧事礼节繁多,大户人家更甚。不过琼大奶奶宋氏的娘家人丁凋零,并没有什么人了,故此报丧之事倒是省却了不少人力与时间,只是谢家家族庞大,加上谢琼如今的地位,前来吊唁的亲戚宾客却是人流不息,所来的女眷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新姚公主无论在安排人手,还是接待来宾倒是都处理的游刃有余,接手之后也并未显得手忙脚乱,只半天功夫便将人手调配妥当,只等着前来吊唁的宾客,以及七日之后的出殡了。
谢朝华前世在宫中住了多年,知道本朝的公主从小学习的东西一点都不比皇子们少,不仅要识字断文,女红烹饪也一样不少,另外还有专门的教习嬷嬷传授如何治家管事,把公主嫁人之后可能需要的知识一丝不落的让她们从小学起,所以新姚公主虽然没有真正经历过丧白之事,可对此也算是有板有眼,何况身边还跟着几个有经验的嬷嬷可时刻指点一二,弥补不足之处。
谢朝华跟在新姚公主身边,不主动寻事也不插话贪功,几日下来倒也太平无事,转眼,朝祖的日子便近在眼前。
这日新姚公主提前回去了,估摸是想着第二天一大清早便要动身去祖庙,一来二回的,路上起码要三四天的功夫,又要宿在外头,必是早早回去稍作准备去了。而公主一走,谢朝华便轻松自由不少,只因几日下来,各处如今都只需按条理规定办事便可,一切都井然有序,倒也不需谢朝华多费心力。
谢朝华虽然很想出门走走,不过到底是不能够,便只在府里随处走走。这西府说大不大,却也是花束环绕,庭轩错落,回廊曲折,漫步其中倒也别有一番情致。她正随意走着,突然隐约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如轻云般无定地漂浮,那样委婉哀怨,带着股难言的苍凉意境,丝丝缕缕,欲断又连……
谢朝华不由得随着琴声传来之处走去,穿过游廊,转过假山,尚未寻着弹琴之人,却先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满满的梅花香气,紧接着眼前出现一座院落,走进一角的侧门,眼前景象让谢朝华惊讶不已。
这是一座不小的花园,确切地说这是一座梅园,此时满园的梅花正在盛开,红、白、粉,五彩缤纷。谢朝华从未见过如此多色彩的梅花聚在一处,一簇簇,一层层,像云锦似的漫天铺去,热烈的艳红,妩媚的粉红,端庄淡雅的白,端的是溢光流彩,美不胜收。微风吹过,送来缕缕清香,仿佛就如同那悠扬渺茫的琴声一般。
而在这片香海之中焚香抚琴的却不是谢琼是谁。谢朝华从没想到过,数年后那个在烽烟四起时血腥杀戮的罗刹,竟能抚出如此悲沧哀凉的琴声。他这位堂叔,在她的心中一直算不得良善之辈,只是此刻听着他的琴声,心中却泛起一丝怜惜之情。
想起他上无父母兄长,下无子女弟妹,虽说谢家家族庞大,终究是隔着肚皮的。而唯一一位妻子此时也已离他而去,当狼烟散尽,留在月光水影里的,或谢是眼前这低首弄琴的儒雅骚客。
琴声嘎然而止,终是终了……
仿佛过了很久,谢琼才抬起头,朝着谢朝华站立的方向,淡淡一笑,道:“朝华来了,扰你休息了吧。”
谢朝华迈步上前,缓缓福身行礼,轻轻摇头,由衷赞叹道:“想不到叔叔扶得一手好琴。”
“铮……”谢琼随意拨弄了一下琴弦,叹道:“很久没有摆弄,生疏了。”他看着远处,眼神透着孤寂与苍凉,像是自言自语道:“她曾说过喜欢听我抚琴,如今我弹上一曲也算是为她送行了,但愿她在九泉之下能够听见,也不枉夫妻一场。”
谢朝华听了鼻子陡然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不由得心中一惊,十几年的宫中生活,她早就习惯了不动声色,早就学会了将感情深埋,到底有多久没有如此容易动情了?堂叔的话让她禁不住想起前世临死前感受到的那冰冷深邃的目光,肖睿,对自己怕是连半分怀旧感慨之心都无吧,她心下恻然,暗叹一声才开口道:“叔叔节哀,婶子定是能感受到叔叔这份情谊的。”
谢琼抬眼瞅了谢朝华一下,抚额叹道:“可怜她身子骨一直不好,跟了我这些年也没生下一男半女的,如今她去了,膝下也没个给她披麻戴孝送终的人了,娘家也没人了。”
谢朝华听说过,琼婶婶的娘家人在多年前的那场动乱中,不幸遭遇流寇被灭了门。而她在刚过门的时候曾经怀过一个孩子,后来没了,之后便再未曾有过身孕。而叔叔谢琼别说三妻四妾了,据说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只有这么一个原配妻子,所以这些年来,西府一直人丁单薄,故此今番琼婶子没了,内府连个主事的人没有。
她耳中听着堂叔谢琼的感慨之言,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微一沉吟,开口道:“叔叔对婶子的情分,婶婶泉下有知定然欣慰,若说是膝下无人,朝华愿意在婶子灵前守孝。”谢朝华这么说,其实是想到如果自己这番提议被谢琼认可,说不得便可以离了谢府,也能借着三年孝期避开那门当年迫不得已的亲事……
她这番话说出来虽是别有用心,可也是因为谢琼的情义让她动容,若是能成倒也是一举多得,各取所需的事情。
谢琼听见谢朝华说出的提议,猛地抬头盯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只淡淡地说了句:“不妥。”
“为何不妥?难道叔叔是嫌弃朝华的身份,觉得一个被休的女子所生的不配吗?”谢朝华陡然激动起来,她十几年培养下来的冷静自持一下子仿佛如崩溃的河堤般,她双唇微抖,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像是沸腾起来,带着不能忍受的燥热,一直窜到脑门,这原本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顷刻间便脱口喊了出来。
兴许是这话憋了太久太久,久到从前世起跟着她经过黄泉又带到了今生却一直无处发泄,又或许是今日这哀怨的琴声与谢琼沧桑的话语触动到了她深埋在心中的那个弦,两辈子的委屈与不甘让她在瞬间就这样突然爆发了出来。
这话刚说出口,谢朝华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只是说出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了。
没想到的是,谢琼听了这话,脸上神情却是十分平静,他默默地望着谢朝华微微泛红的脸,这注视,这沉默却使谢朝华更觉尴尬羞愤,正想发作却只听谢琼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又似感叹地道:“阿茂的女儿我又如何会嫌弃。”
谢朝华听了微微一怔,刚想开口细问,却听外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不一会儿府里的管家便来到谢琼身边。
“外头怎么回事情?”谢琼微微皱眉,冷然问道,转眼间好似换了个人。
“回老爷,门口来了一个卖棺木的人,闹着执意要见老爷。”管家谨慎回道。
“哦?”谢琼好似也有些好奇起来。
一旁的谢朝华听见,心中却是想道:果然来了。
第十四章 再会
谢琼眼角余光有意无意瞟向谢朝华,嘴里却是带着责怪的口气对管家道:“你也管事多年了,就这点子事情还处理不好?让一个小贩在府外喧闹,倒叫外人看着笑话。”
管家福伯唯唯诺诺地应着,犹豫道:“这人不好打发,也吓不走。老奴想着万一真闹起来,府里如今正有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何况人来客往的,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传了出去,说是我们这里仗势欺人就更不好了。”
谢琼沉默不语,点头道:“你这么说倒也有理,既这么着,看来我还非得亲自见他一见了。”说着他长身而起,才抬脚走了几步,却突然顿住,转身回头对着谢朝华淡淡一笑,说:“朝华也跟我一起去瞧瞧去?”
这话问得突兀,想她一个千金闺阁小姐,如何能大模大样不避人前,只是谢朝华前世便知道这位堂叔生性对于繁文缛节,礼教大防都是极为不屑的,加上府中没有长者约束,这些年越发肆意狂放。谢朝华心中自然是想跟着一起去,便也不惺惺作态,当下爽快应道。
谢琼见谢朝华没有一丝忸怩推诿样子,好似十分满意,目光中流露出赞赏之色,又好似带着一丝感怀,喃喃道:“果然是……有其风范……”声音极轻又说得模糊,谢朝华只听得几个字却是更加疑云暗生,却又不好开口想问,只能装作不闻,心中却是反复思索,之前谢琼口里那句陡然冒出的那句“阿茂的女儿我又如何会嫌弃。”已经让谢朝华如坠涡,“阿茂”这个称呼摆明了堂叔与母亲之间的关系绝非只是叔嫂而已,只是无论前世今生,谢朝华对于母亲的一切所知都甚少,她直觉感到堂叔谢琼定是知道母亲不少事情,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心中思绪万千,直到谢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这才发现已经来到了前院,略定了定心神,将思绪收回暂搁一旁。
只听谢琼对福伯吩咐道:“将那人领到书房去。”说完便径自朝左边的屋子走去。
“是。”福伯应道,停步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厮招了招手,待他走进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又迈步跟了上来。
谢朝华有意放慢了脚步,让谢琼走在前头,等渐渐拉开三五步的距离时,才回头对一旁的福伯低声道:“能不能麻烦福伯件事,差个人去我住处,告诉翠儿将我前些日子嘱咐她从府里一起带来的东西拿来。”留在西府住下的当日,丫鬟翠儿便得了老太太吩咐跟着过来伺候了,西府虽不缺丫鬟婆子伺候,可小姐身边总也不能少了贴身的丫鬟。
“小姐这话说得,老奴这就差人去。”
谢朝华见福伯吩咐了下去,这才快步跟上了谢琼,随着他一起走入了左侧的书房。这个书房很小巧,也没什么装饰,除了桌椅之外,也就靠着墙的一排书架以及书桌边上的一个紫檀木雕花纹玩架,上面放着一些玉的、瓷的各类古玩。估计这也不是谢琼平时正经用的书房,不过是做歇息之用的。
谢琼此时已经坐定下来,谢朝华打量了一下屋里,特意走了几步站在了紫檀架子旁。这个位置,既能看清屋里的状况,又正好被架子挡住,让从门口进屋子里来的人看不真切站在后面的人,她刚刚站好,福伯便领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这少年大概有十五六岁的样子,高高的个子,样子稍显得瘦了一些,黄黄的脸色,清瘦的面颊,虽然黑瘦却是不显苦弱。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锦衣,看这质地倒是上好的料子,只是在这严冬里穿着这一身却是显得单薄了些。他跟在福伯的身后,挺胸直背,昂首阔步地走着,完全没有一般小贩的拘谨小心的样子。在他迈进门的刹那,只微微抬头扫了一眼书房,那深藏在浓长黑眉的眼睛射出炯炯光芒,就像滑坡乌云的闪电让人惊心。
虽然他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好像有些三餐不继,可那一对顾盼时闪闪有神的双眸,那挺直的鼻子,那身上散发出的不骄不卑的气度,都显出这少年即便如今潦倒,他日也绝非等闲的人物。
谢朝华定定地看着出现在眼前这个熟悉,如今却是陌生的人,虽然她早就知道来着是谁,虽然她也早有心理准备,可前世的记忆却完全不受控制的闯入她的脑中,使得她一下子陷入了纷乱的思绪之中……
她仿佛又置身在了一片杀声动地的月色苍茫的夜晚,那颤人心弦的画面,那永生难忘的话语,以及那晃眼的闪烁刀锋和震耳的厮杀声,她好像看见一个身影从这些影像中跳脱了出来。谢朝华想捉住那个身影,只是眼前却是模糊朦胧一片。
一瞬间,她忽然记起了那个几乎已经被她遗忘的人,她的记忆忽然变得异常的清晰,眼前的少年与记忆中的身影渐渐重叠了起来。在那血泊之中,月光之下,她想起了正是他将她从尸骨堆中生生拽出,那个万人景仰、无人可与之匹敌的少年将军。
“就是你要执意见我?”谢琼轻蔑的话语响起,谢朝华这才陡然惊醒,她深吸口气,暗暗对自己道:一切都已过去了。
“不错。”少年镇定自若地答道,“在下何元吉,有事与大人相谈。”
谢琼端起面前的茶盏,抬手缓缓揭起杯盖,面前顿时升起袅袅热气,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更加变化莫测,只见他微眯着眼,悠悠然地吹开面上的茶叶沫子,低头轻啜了一口,眼睛微颌,淡淡地瞟了眼面前的自称何元吉的少年,慢声慢调地说:“既然现在人也让你见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何元吉沉吟着,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目光直视谢琼,语气坚定,铿锵有力地道:“大人身为朝廷官员,而谢家又是世家第一望族,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背信弃义,仗势欺人的勾当。”
谢朝华十分清楚,这位堂叔看似温和,实则却是个极其有手腕的狠辣之人,听何元吉这样口出妄言,虽然早已知道结果,却依旧不由得在心中替他捏了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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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尧身边因码字而相识的朋友一个个都有些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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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意料之外
“哦?你倒是说说看,我府上究竟如何背信弃义,又是如何仗势欺人呢?”谢琼放下手中的茶盏,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地问道。
“在下是受棺木店老板之托,特意前来送寿木的,岂料行至府上,府中管事却强意将我遣离,说是府上不再需要,让我回去。可事前若不是府中去定棺木,我又如何会将棺木送来?如今却是又说不要了,这样的顶级木材又不是寻常人家会用的,不知要等上多久才能卖出,这样的木材保存又是需耗费精力与财力的,如此这般不守信用,让我这等做小本买卖的百姓如何糊口?这不是背信欺人之举吗?”何元吉这番话说得是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却只见谢琼毫无一丝反应,只淡淡一笑,道:“我听你说话也该是读过些书的,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怎么如此不明事理,黑白颠倒呢。”
何元吉到底年轻,被谢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说得面红耳赤,只见他双手握拳,微微颤抖,咬着牙,一字字道:“还请大人指教。”
谢琼斜眼瞅了何元吉一眼,却不接他的话,朝着福伯说:“你是何时去的棺木店?”
“回老爷,老奴是腊月初七一大早去的。”福伯恭敬地回道。谢朝华在一旁心道,那便是琼婶子过世的第二天,只是不知谢琼问这话用意何在?
“嗯。”谢琼点了点头,“将你那日是怎么同棺木店老板说的讲出来,要一字不落。”
福伯连忙道:“是,老奴不敢隐瞒。那日老奴一到了店里,便同店老板说要一口一等一的寿木,只是店老板说这样的寿木店里是不常备着的,需要差人送来。老奴说了夫人三日后大殓,店家一口应承,说是用不了二日便能送到。之后却是一直迟迟没有送来……”
“后来幸好朝中有位大人家中正巧有一副顶级的杉木,又得知我这里尚缺一副棺木,便割爱相让与我,不然岂不是大殓之日无棺入殓了。”谢琼打断了福伯的话,看着面前笔直站立着的何元吉,语气淡然却隐隐带着森严,“这事情到底是谁不守信用,又是谁在无理取闹?”
何元吉听了谢琼的话,猛然抬起头,神情僵硬,像是挨了一记耳光,好一会儿才作揖道:“此事是在下误信店家所言,错怪府上了,还请大人海涵。”他语气尴尬,又好像带着丝悲凉。
“海涵?”谢琼淡淡一笑,突然板起脸,冷冷地说:“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不问青红皂白便我家门口大闹,以后这府里还能有安生日子吗!”他随手将放在桌上的一支笔狠狠扔在地上,厉声道:“你不过一介草民,无凭无据便信口雌黄诬陷朝廷命官,岂是海涵二字就可以免罪的。天朝的王法何在?官威又何存?”
见谢琼突然发难,何元吉脸上却是毫无半丝惶恐害怕之色,只从容地躬身施了一礼,镇定自若地道:“此事原是小民的不是,但凭大人发落,绝无怨言。”
谢琼冷哼一声,大声道:“好,好一个绝无怨言……”此时,一旁的谢朝华却是突然猛地一阵咳嗽,谢琼轻轻瞥了她一眼,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温和起来,“不过念在你年纪轻轻,又是受人挑拨欺骗,并不是故意生事的,且敢作敢当,这次便不予追究了。下去吧。”说完随意挥了挥手,示意福伯带他出去。
那何元吉大概是没有料到,适才还疾言厉色的谢琼最终竟然这样随随便便放过了自己,倒是有些错愕,怔了好一会儿,直到福伯暗暗拍了拍他才反应过来,当下朝谢琼躬身作揖道:“多谢大人宽恕,今日之事多有冒犯,还请见谅。告辞。”他丝毫没有经历过适才那种惊吓场面之后该有的惶恐之色,语调依然沉稳如旧,不卑不亢,说完便从容地随着福伯离开了书房。
书房此时又只剩下谢琼与谢朝华二人了。
谢琼端起眼前的茶盏,却似发现茶有些凉了,又放了下来,捋了捋颚下飘逸美髯,悠悠然开口:“朝华适才咳嗽的可真是时候,是身子不适?”
“并不是。”谢朝华十分坦然地否认。
谢琼听了这话,眉一挑,语调微扬,问:“那是心生同情?”
“也不是。”谢朝华走至茶几旁,从暖笼中取出茶壶,又到了一碗茶端至谢琼面前放下,娓娓道来:“朝华之所以拦着堂叔,一来是想着明日便是要去朝祖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何苦为了这小事闹起来。二来么……”她沉吟着,“二来,这何元吉看着虽然年轻,又自称是送货的,可看这说话的气度与架势却断不像出自平常百姓之家,说不定……”
“的确,这何元吉却是不似出自一般小门小户的人家。”谢琼轻啜了一口茶,才又开口说道:“他是安西将军何震之子。”
这话谢琼说得轻描淡写,听在谢朝华耳里却犹如惊雷一般,他竟然知道!堂叔他竟然知道何元吉真正的身份!谢朝华知道何元吉的身份是因为前世与之相识多年,可堂叔却为何会知道?又为何刚才不当面道破何元吉的身份?他心里究竟有什么打算?谢朝华心中惊疑不定,脸上满满地显露出不解之色。
谢琼却好像没有看出她的不解,只是呵呵一笑,赞叹道:“只是想不到朝华小小年纪,竟然有此等眼力!实在是难得。”
谢朝华一愣,她没想到堂叔在说出了这么让人震惊的消息之后竟然就这样将话转到自己的身上来,忙道:“叔叔太过奖了,这但凡稍加注意便是可以看出来的。”她低着头,却是暗暗抬眼瞥向谢琼,可却无法从堂叔淡定自若的神色中看出半丝端倪来,她略加思索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抬头看着谢琼,问道:“不知叔叔是如何知道这何元吉的身份的?”
谢琼看着一脸疑惑不解的谢朝华,淡淡一笑,将事情的原委缓缓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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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相求
原来安西将军何震一直膝下无子,直到四十岁上才得了何元吉这么一个麟儿,视若珍宝是不用说了,对他自然也寄予深深的厚望,将门虎子,可以说是每个将军对自己儿子最真切的期盼。所以安西将军虽然十分疼惜这个儿子,却也绝不惯着宠着。
据说何元吉稚童时期便因其高超的骑术与箭法而名声大噪,可之后却突然销声匿迹,慢慢地,世人便将这昔日辉煌一时的神童渐渐淡忘,却没想到他竟又突然出现在世人面前,以年仅十三岁之龄,却只身率百名亲兵击破匈奴来犯的上千精锐先锋部队,一举搓其锐气,阻止了一场即将来到的大杀戮。
说到这里,谢琼缓缓摇头,仿佛生出许多感慨来,“当年何元吉退敌的事情其实知晓的人甚少,外人只知道是安西将军退敌有功,却不知其实是何元吉的功劳。后来不知却是如何传了开来,渐渐地还传到了皇上的耳中,于是便传何元吉入京面圣,我也就是那时候见过他一面,所以今日便认了出来,跟何况他也未曾隐其姓名,使我更加确认他就是何震之子了。”
谢朝华听谢琼这么一解释,终于释怀,只是心中却又生出新的疑问来,不由得问道:“叔叔既然认出了他,为何适才不点破呢?”
谢琼却只是未置可否的一笑,并未回答。
看着堂叔那高深莫测的笑容,谢朝华更加疑窦丛生,她当然知道何元吉今日为何会如此落魄潦倒,只是她却有些拿捏不准,如今自己这个年龄身份是否适合继续与堂叔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呢?
她心中衡量再三,寻思着,找了个还算妥当的切入点开口道:“虽说安西将军前些日子在战场失利阵亡了,可皇上也未降罪于幸存的何家军,可见还是念着何家的功劳的。叔叔为何不乘此机会送个人情给何元吉,说不得将来何家军还能有东山再起之日。”
谢琼悠然地捋了捋胡须,啧啧道:“朝华能看到这层实在已是难得,只是……”他忽然停口,讳莫高深地看着谢朝华道:“你可知当年神童何元吉怎么会突然销声匿迹了呢?”谢朝华没想到堂叔如此严肃的样子,却竟然说了句这么完全不相干的问题来,她没有开口,只默默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谢琼可见也是没期望谢朝华会回答他这个问题,径自解谜道:“记得何震将军曾经说过,将帅需要有一身傲骨,却不能有一丝骄气。当年,他就是生怕七岁的何元吉在一片赞赏之词中会滋生出骄气来,于是当机立断带他离开京都,去边塞磨练。”
说到这里,他定睛看向谢朝华,道:“观今日,他从头至尾都并未开口说过半句求我放过他的话,这样被何震将军一手培养出来,有着一身傲骨的何元吉,岂是我今日给他这个人情,他日便会感恩戴德的?何况,就算知道今后何家军会再次崛起,我谢琼也不会眼巴巴去讨这个好去,我只犯不着故意去与他为敌罢了。”他语气之中满是恣意任性,带着种不将任何事情放在眼里的傲气在,那样的满不在乎,那样的自负。
谢朝华第一次发现,她上一世对这位堂叔的认知竟然是如此的片面,眼前的谢琼与前世在她心中的堂叔完全不似同一个人,她不由得又想起适才与谢琼在花园的一番话,他与母亲之间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关系呢?而适才为何又拒绝自己的替琼婶子守孝的提议呢?
她打量着眼前的谢琼,此时他虽然淡定地坐着,浑身上下却好似由于刚才的那番话激发出他体内的狂放之气来。可眼下这会儿四下无人,明儿开始估计也不得空闲,若不开口询问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谢朝华正踌躇犹豫着,不想谢琼却是先开口说道:“这人也走了,新鲜事也没了,朝华若是有事便自去吧,我也不留你了。”
谢朝华此时低头思索,因而错过了谢琼目中流露出的温润暖意,她这会儿正想着,眼下到底诸事繁多,不是开口询问的好时机,看来只有待以后再觅良机,这么想着刚才还翻腾的心倒是一下子定了下来。
而这心一定下来倒是让她猛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来。刚刚她是被谢琼接二连三的惊人之语给分了心神,如今心思回过来了,这才暗暗骂自己竟然差点顾此失彼了。
她这些日子一直在不断反复回想前世的点滴,虽然时隔多年,有些事情难免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她是记得前世秦氏曾跟她提起过当年何元吉曾来过西府,只是不记得确切的日子,想到不今日他就来了……
谢朝华暗暗将自己所记得的片段前后衔接起来,细细推敲一番,估摸着没有十成把握,却也该是八九不离十的了。再加上今日新姚公主的早早离去,更加坐实了她的一些猜测。如今看来,她应该并非全是因为明日要出门的缘故,怕是家里这会子人是到了吧,想着当日自己一心想来西府大部分原因便是为了“避祸”,如今怎么也是该采取些动作来了,不然岂不是会重蹈覆辙了?
她是该主动做些什么了。
“叔叔。”谢朝华声音虽轻,语气却是坚定无比,说起来她其实对眼前的谢琼所知甚少,可她打算搏一次,而且她对眼前的堂叔有种莫名的放心与信任。谢朝华深吸口气,终于将想说的话说出了口,“朝华还有一事相求。”
谢琼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还是小女孩的谢朝华,脑中却不由得浮现出另一个身影来……
“说吧。”
“朝华想今日出府一趟。”既然开了头,谢朝华便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将要求说了出来。她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赌上一赌,提出了这个有些不合时宜的要求。
谢琼听后,脸上却是没有一丝惊讶,也没有表露任何不满,神色平静如初,只淡淡地说了句:“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朝祖,别回来太晚了。”
谢朝华没有多解释一句为何要出府,而谢琼对此也没有表示任何疑问,只将福伯叫了来,嘱咐他为谢朝华预备好外出的马车便让她离去了。
第十七章 出府
第十七章出府
谢朝华虽然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可却也委实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地便得到堂叔的首肯,何况他竟连半句询问的话都没有,也没有让自己多说一句解释的言语。不过话又说回来,想来不管什么理由怕是都很难让谢琼信服的,自己一个才十几岁的丫头,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在这个时候急着出门呢?
因此谢朝华早就想好,横竖赌上一赌,与其说一个破绽百出的理由,不如就索性开门见山地提请求。而她这次赌得正是堂叔谢琼的性情,一份将世俗规矩视为粪土的心性,她不知道为何堂叔他会如此厌恶礼教,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谢琼却是会留在最讲究规矩方圆的朝堂之中,并且还待得风声水起,她只知道这次自己是赌对了。
才刚走出书房,谢朝华便看见丫鬟翠儿正站在前面的廊下,翘首以盼地朝书房这个方向张望着,见到自己出来后,连忙快步上前,怯生生道:“姑娘差人带话给我,可奴婢实在是不知道,姑娘说的从府里带来的东西究竟指是什么?奴婢……”
“你来了多久了?”谢朝华却是打断了翠儿的话,只十分随意地张口问了句,语气也是淡淡地。
翠儿先是愣了愣,然后想了想才回道:“奴婢到了有一会子了,约莫总有两三炷香的功夫了吧。”
何元吉应该是走了大概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谢朝华心中暗暗盘算着,面上却是好像丝毫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说道:“许是我记错了吧,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正巧我现在打算出府一趟,你既然来了就跟着我一起去吧。”
翠儿听了谢朝华这话十分惊诧,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嗫喏着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开口:“姑娘是说现在要出府?这事情叔老爷可知道?”她有些担心是小姐自作主张,想着若是如此,自己好歹也要劝着一些才是。
谢朝华有些调侃地笑道:“出府这种事情,我自然是回了叔叔且得了他允可的,你若是不信,一会儿见到管家福伯自己问他便是。这会子福伯得了叔叔的吩咐,正在替我安排车呢。翠儿大人便请放宽心,随我一同前去确认吧。”
翠儿听了这话,羞红了脸,想离开却又是不能,只能低下头,有些嗔怪地道:“我这也不是为了姑娘着想嘛,想着虽然如今不在府里,没有老太太管着,可却是要比在家里更加注意言行才是,可姑娘到好,就只知道寻我们丫鬟开心。”
“是是是……,翠儿说得极是。”谢朝华一手握住翠儿的胳膊,一手却是捏着翠儿的下巴将她的低着的头抬起,笑道:“只是就这么着便恼了么?那我可给你赔不是了。”
翠儿连忙否认道:“谁恼了,姑娘又浑说。”
“不恼就好。”谢朝华这才松了手,“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点出去,早点回来的好,这就走吧。”说着便朝大门的方向走去,翠儿见谢朝华转身走了,也连忙跟了上去,心中犹自有些忐忑不安,边走边问:“叔老爷就让我们两个人出去吗?姑娘,这怕是不妥吧。”
“不过是坐着车出去转转,有什么不妥的,叔叔自然是想着无妨才应承我的。你就放心吧。”谢朝华若无其事地说着,翠儿只好闷闷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尚未走到门口,就看见管家福伯迎面走来,行至跟前,恭敬地对谢朝华道:“大小姐,车备好了。”
“麻烦福伯了。”谢朝华客气地说道。
“小姐说哪里话。”福伯侧身让谢朝华先行,随即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轻声道:“京里如今的治安还是太平的,车夫旺二也是一个多年驾车的好手,他手上还有些功夫,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差池的。”说到这里,语音微扬,“如今入冬,天黑得早了,还请大小姐早去早回。”说这话的时候,他却是朝着后面的翠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多盯着些,翠儿也是个机灵的丫头,又在府里办事多年,自然明白管家的意思,不着痕迹的眨了眨眼,示意明白。
马车终于行驶在了京都的街道之上。
这是一座历经三百年的古都,它虽然比不得有些新建的城镇看上去焕然一新,朝气蓬勃的样子,可街上那一砖一瓦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沉淀凝重之感,让来人踏在这并不算宽敞的街道上,却会油然而生出一种敬畏瞻仰之心来。
谢朝华坐在车中,透过窗户看着眼前新旧掺杂的屋舍,人来人往的潮流,这是她今世第一次踏上京都的街道,此刻她心中真得可说是五味成杂。看着眼前的繁华,谢朝华却想起了前世那冷清萧索的京都,充满了恐惧与不安的京都……
“大小姐想去哪里?”车外突然传入一个爽朗的男声,那是被福伯称呼为旺儿的马夫所问。
谢朝华想了想,开口问:“京城中生意最好的茶楼饭馆是哪家?”
“要说最有名气,那除了福茂茶馆是绝对别无他家了,他家的伙计是天天从早上开张忙到晚上关门的。”旺儿爽朗地笑着,不假思索地回道。
“那这就去福茂茶馆吧。”谢朝华吩咐道。
“只是……”旺儿好像欲言又止,“大小姐要是想喝个茶,可以去个清净点的地方。这福茂茶馆人多,杂了一些。”
“无妨,我也只是好奇想去看看罢了。”谢朝华微微一笑。
她虽然是记不清楚究竟是哪家酒楼茶馆,可就凭她对他的了解,定是福茂茶馆没错了。
肖睿,虽然前世自己到死也看不透他,可毕竟二十年的夫妻做下来,他经历过的事情自己到还是知道一些的。再加上今日新姚公主的早早离去,接着何元吉的上门,与所记得的前世记忆一一相印证,谢朝华现在可以百分百肯定,中山王肖觐今日定是去了自家家中,而肖睿,作为中山王的长子,此次也是随父一起来到了京都。
只是谢朝华此刻之所以赶着去福茂茶馆却绝对不是为了见肖睿,正相反,她恰恰是为了想在这一世再不与肖睿搭上任何关系而去。
谢朝华抬头看看天色,心中暗暗念叨:希望可以赶上。
“小姐,福茂茶馆到了。”
第十八章 世事无常
福茂茶馆坐落在京都最繁华的大街中心,灰砖青瓦,朱廊画壁,共有上下两层楼。底下一楼大堂一溜的八仙桌摆开,二楼却是隔开的一间间雅间包房。大门之上,斗大金灿灿的“福茂茶馆”四字匾额,高高悬挂。
此刻虽然已近晚饭的时候,茶馆里却依然十分兴旺,原本的座儿这会儿也都满了,而且明显可以看的出来,大堂之上是又加了几张桌子和几十个凳子出来。
偶然会闻到炒菜下锅的香味,飘散在夕阳西沉的街道中,时而轻微,时而浓烈。原来这福茂茶馆还提供简单的小炒饭食,难怪客人都不着急回家吃饭,只是不知这福茂茶馆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让大家都对它如此趋之若鹜。
而在人声嘈杂的福茂茶馆里却是有个略显清净的一角,一个小小的方桌之上摆着一副空的棋盘,桌子的一边安静地坐着一人,看来是在这茶馆中摆摊设局陪人下棋的,而这陪人下棋之人不是别人,却正是何元吉。
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茶馆里的灯则还尚未全部点起,此刻也没有客人找他下棋,何元吉就一动不动坐在有些阴暗的角落里,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他不由得想起今日在谢府上发生的一切,若是父亲知道这前因后果,怕是会十分寒心的吧,让他陷入这样困境的不是别人,却正是当日父亲将之从妾侍扶正的妻子尹氏,以及她当日改嫁时带着一起过门的大哥。
虽然他出生后倍受父亲疼爱,可父亲也没有冷落了当初被人叫做“拖油瓶”的大哥,可当父亲在战场中阵亡的消息传来之后,尹氏及继兄却说府上困难,让他外出经商。所谓士农工商,可见商人在所有行当中是最低贱的,一般的富贵人家也都是差遣府中的奴仆外出经商,而他们这样对他,可见是已不把自己当做家人。
可他不能在此刻与他们反目,他不能离开将军府,何况府里还有他的母亲在,所以何元吉只能忍。父亲在家时,母亲自然生活无忧,可如今,母亲这妾侍的日子便不好过了,加上父亲一直对母亲宠爱有加,早就让尹氏怀恨在心,如今更加是处处刁难,他唯有以经商作为用来交换善待母亲的谈判筹码。
他由南至北,从东往西,四处奔波劳碌,回到家中已近年关,见到泪眼涟涟的母亲自己尚需打起精神,强颜欢笑以宽慰母亲的心。而尹氏不但没有对他有一丝丝安抚的话语,也不让他得到片刻的休息,立马吩咐他替尹氏的舅舅,也就是棺材铺老板去送货。于是便有了之前在谢府的一幕。
为了小利,尹氏与她的舅舅不顾自己死活,故意隐瞒真相诓他去谢府讨债,想来是寻思若是能讨到一二便也是好的,讨不到也正好能借谢家之手将自己除去……想到之前无论是自己,还是母亲,都一直将尹氏及她的儿子视为家人,可如今这“家人”却在府中刚遭突变后,就立刻表现出如此凉薄亲情来。
何元吉心中悲愤无极,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散开来。想起父亲在时,自己怒马鲜衣,恣意驰骋,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埋怨父亲,怪父亲当初为何不带着自己一起去战场,却是将自己留在了府里,若是跟着一起去的话,如今他也无需遭受这样的屈辱。
自己在战场上斩杀过敌人无数,当时他深深感到这不是你死便是我忘的残酷,可如今他却是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地人世险恶。战场上的敌人是那样直接,明白地出现在你的眼前,无需分辨,没有情义,只需挥刀砍杀,那样地干脆直接。
可与自己生活十几年的家人,却绝对会令你防不胜防,他们甚至会比敌人更加无情地对待你,那种被欺骗与背叛的滋味才是最不好受的……
何元吉的目光穿过大堂落在街道来往的行人,他若是空手而回的话,等待自己的还不知是什么样的白眼与嘲讽。只是不知母亲是否都还安好?这几日要尽快想法子弄些钱两来,也好回府交差应付……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寒风,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单薄的衣服加上一直空空的肚子,原本不畏寒的他此刻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冰冷刺骨的感觉。
“下盘棋?”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在何元吉的耳边,他定睛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开外的男子在自己的对面坐了下来,手上捻起散落在桌上的一颗棋子,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自己。
“一盘棋,五十文钱。胜过在下则无需付钱。”何元吉平静地说出他下棋的规矩。
那男子听了轻笑起来,只挑了挑眉,却是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看来你对自己的棋艺十分自负啊。”他这话虽然好像是对着何元吉说的,可目光却是定定地看着棋盘,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棋下得再好,不过也只是糊口的营生罢了。”何元吉说得轻描淡写,心中却颇有些感慨,说话间,他已经将棋都摆放好了。这才抬头看向那男子,此刻,茶馆的灯都点上了,屋子里每个角落都变得亮堂起来,何元吉这才真正看清来人。
这男子看着已经是过了不惑之年了,不过长相却是不凡。只见他面如冠玉,长眉入鬓,双目狭长,鼻梁挺直,此刻,他就这么随随便便坐着,却也能感到他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他穿的十分素净,一身的亚麻白色缎面长袍,腰里系了条天青色的缎带。何元吉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此人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这扳指温润光滑,在灯光的映照下玲珑剔透,可见绝非凡品。
那男子脸上一直带着抹淡淡的笑容,可却依然让人看着觉得凛然不可侵犯,仿佛不管他的笑容看上去有多么平易近人,穿着是多么的平凡普通,却都掩盖不住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度与威严。
“请指教。”何元吉伸出右手比了个请的手势,他心中笃定来人身份尊贵,语气却依然不卑不亢。
第十九章 棋局
夜幕降临,此时也正是福茂茶馆最人声鼎沸的时候,说书的,唱小曲的,一波接着一波。
外面是天寒地冻,而屋内却是暖意融融。许是冬天的缘故,原本该是放在里头灶间的炉子,这会儿都被放在外面大堂上,一溜地靠墙摆着,四五个炉子一起都生着火,烧着水,那一个个水壶一字排开不停地冒着热气,整个大堂都好似被云雾环绕一般,再加上明黄黄的烛火,人与人之间仿佛也看不真切了。
茶馆里的伙计则一如既往地给每位茶客不停地殷切地沏着茶。到底是京都的茶馆,茶客们看样子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穿着各异,他们有的哇啦哇啦地高谈阔论,埋怨着自打安西将军的何家军失利之后,堂堂天朝竟再无良将抵挡匈奴来犯,害得生意日渐难做;而有的则自顾自听曲饮茶,还有几个卖花生米、卖糕点的小贩,在高声叫卖着。
这时候,不知怎么地,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异样起来,刚刚还喧闹非常的茶馆竟然渐渐安静了下来。
适才还兴致高昂地在与旁人说着自己走南闯北的奇闻异事的李强此刻也住了嘴,收了声,转头四下里张望着,只见大堂一角这会儿已经快被屋里大半的茶客给团团围了起来,站在外圈的人,一个个都踮起脚、伸长着脖子朝里张望,心中不由得思忖着,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他顺手一把抓住从面前经过的小二,问:“那里是什么个情况?”
小二笑眯眯地赔笑回道:“回爷的话,那里是有人正在下棋呢。”
“切,这下棋的天天有,值得这么上赶着去瞧么!”李强满是不屑地说道。
“哟,这爷您就不知道了。”这小二估计是一直没碰见给他说嘴的机会,这会儿总算是逮到了,立马眉飞色舞,绘声绘色道:“这摆摊的小子虽才来没几天,可却是把我们这十年未曾遇过敌手的齐老爷子给生生打败了。您瞧。”他手一指那里里三层外三层站着的茶客,“那都是我们这里的老主顾,这几日丢了面子,心中不甘,可却又没法子。如今来了个外客,据说是已经赢了一盘了,大家伙正在一旁等着扬眉吐气呢。”
李强被这小二说得兴起,立刻起身朝着人堆走去。只是他到得晚,即便卯足了劲踮起脚,伸长脖子也看不清里面的战局情况,只见他骨碌碌眼珠一转,大声嚷道:“哎呀,我家传的宝贝珍珠掉地上了,劳烦大家帮我好好找找,兴许就在脚边上。”
他这话刚出口,人群里便有一大半都立马弯下腰,四处查看着,李强趁机双手将身边的人大力地往边上退,自己人却是左一钻,右一推得便挤到了前处,然后装模作样从地上捡起什么似的揣进了兜里,舒了口气,叹道:“可找着了,这都快要了我的命了。”
有些人见失主找到了丢失的传家宝,心中不免暗暗可惜,不过转眼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战局上,再也没人有注意李强的存在,却不知此刻他早已蹲在了最前排,心中正洋洋得意着。
等李强看清楚眼前的棋盘上黑压压白乎乎地一片时,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他原本以为所谓下棋自然指的是车马炮,可没料到,此番下得却正是他一窍不通的黑白两色围棋。
他心中立马打了退堂鼓,正想起身离去,却是感到身边的气氛却是越来越紧张了,好像是有一场凶恶的大战一触即发的样子。谁也没有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只听见人们呼吸的声音和屋里火炉子上的水壶里发出的水泡声,“咕嘟……咕嘟……”。
福茂茶馆此刻就如茶壶内的空气一样紧张,而观棋茶客们的心,也正如壶内沸腾着的气泡。李强被这紧张压抑的气氛弄得不敢有所动作了,只好硬着头皮勉强朝棋盘看去。
只见棋盘之上,白棋只四五枚子,此刻正深入黑棋腹地,双方正杀得起劲,白子自然是力求存活,黑棋也丝毫不手软,将深入腹地的白棋后路切断,正采取关门打狗的包围之势。
李强抬头打量,只见那执黑的少年神色如常,想来他就是小二口中那个棋艺高超的小子,而执白中年男子此刻却面色凝重,每一步棋都思索再三后才下出。见此情景,他心中想,着看来这局棋是这少年要赢了。正有些晃神中,却听见身边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还有人骂骂咧咧地,“他娘的,叫这小子以后还敢猖狂不。”
这话听着像是少年要输?李强心中诧异,立马定睛朝棋局看去,果然,只见白棋在黑棋重重包围之下,硬生生站住了脚,存活了!
只见那少年,十分洒脱地将手中棋子朝着棋盘一扔,对中年男子一拱手,坦然道:“尊驾棋艺高超,是在下输了。”
那中年男子下意识抬头擦了擦额上的汗,接着也十分客气地拱手回礼道:“不敢,承让了。”他此刻眉间神色与之刚刚相比,就好像被狂风吹开的云雾,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随着中年男子起身离去,身旁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不少人嘴里说起了一些尖酸,嘲笑那少年的话语,而那少年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说出一句争辩的话来。一只碗不响,两只碗叮当,没有了对手,众人便也渐渐散去了,角落顿时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清。
何元吉想着今日怕是没有客人了,便打算收拾棋盘走人,突然一个钱袋子陡然出现在棋盘上,耳边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这是给你的酬劳。”
何元吉抬眼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他没有说话,继续低头收拾东西,淡淡地说:“无功不受禄。”
那女子听他这么说,有些尴尬,有些着急地连忙又说:“还请公子收下,不然我交不了差。何况我家主人也说了,这原是公子应得的。算是适才两盘棋的酬劳。”
何元吉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直视面前的女子,淡淡地说道:“若是要我收下也可以,只是我需见见你家主人。”
第二十章 相见
何元吉等了好一会儿,只见刚刚说需去回禀主人的那个丫鬟从楼上走下,来到自己跟前,垂首有礼地说道:“我家主人有请,还请公子随奴婢上楼吧。”
何元吉起身作揖,十分有礼客气地说道:“劳烦姐姐带路。”
他跟着走在前头领路的丫鬟,走上了福茂茶馆的二楼。这里都是一间间隔开的雅间包房,何元吉这几天在此处设摊,倒也曾被客人叫上来下过几回棋,故此也不算陌生。
那丫鬟在走廊最里面一间屋子门前停了下来,轻轻将门推开,转身朝何元吉福了福身,“公子请。”
何元吉朝着她微微一点头,抬脚走进了屋子。
这雅间与他之前所去过的都不太一样,不但宽敞明亮许多,屋子里的陈设也更加精致华美。单看墙上的点缀装饰就能明白,东墙上挂着四幅大锦屏,上面绣着百花图,边沿上还密密齐齐地绣着各色蝴蝶,一眼看去就觉得满眼生辉。
一张花卉翎毛的四扇屏风将屋子一格为二,屏风的里面可隐隐看出是摆着一张卧榻,而外面则放着两张太师椅,当中一个小圆几,几后还摆着一个半人多高的成窑青花瓷古瓶,里面插着几根孔雀翎毛作为装饰。
何元吉知道,但凡像福茂茶馆这种百年老店都会预留着几间雅间以备不时只需,谁知道哪天某位达官贵人来了兴致便想着到此一游呢?而在京都里,不能得罪的皇亲贵族实在比任何一处都多得多。
而谢家正是店家得罪不起的官家之一。
是的,何元吉料到这屋内之人必是谢府中人,说不定就是谢琼本人也未可知。只因他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那带路的丫鬟,他记得清楚,与自己从谢琼书房出来后见到的那个站在廊下的丫鬟分明是同一个人。
他扫了一眼雅间,却并未见到人影,想是人应该是在屏风之后,他实在想不出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公子请坐。”果不其然,声音是从屏风后响起的,只是大大出乎何元吉所料的是,那是一个温婉清雅的女子声音。
何元吉有些迟疑,只因之前实在是没有料到对方竟然会是一名女子,如今觉得有些唐突,只是自己人都来了,何况心中疑虑尚未解开,他开口道谢后索性坐了下来,才刚坐定,也不等对方开口,便直接说道:“尊驾给得钱两在下是愧不敢受,技不如人,还请收回。”
“公子为了天下百姓,输了这盘棋,难道小女子略尽半点心意也要拒绝吗?”言语恳切,语气婉转。
“尊驾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在下不过是一个靠下棋谋生的人,又怎么会故意输棋。再说,区区一盘棋罢了,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又怎么同天下挂上钩。”何元吉口气十分平静,心中却是惊讶无比,只因这屏风后的女子可说是一语道破天机。
“真的是技不如人吗?”虽然是问句,可屏风后传来的话音,却是带着万分笃定的味道。
何元吉当下没有立刻接话,既然对方都如此确认,自己一味否认倒显得多余,只是他却也不想就此承认,干脆来个不做声。
过了一会儿,想是屏风后的女子见他不说话,轻叹一声,又道:“世上有几个人心中没有一两件不想对人言的事情,既然公子不想说,小女子也不强求,只是这区区一点银两还请公子收下。年关将至,即便公子觉得自己用不到,家中总有亲人需要的。”这番话语气温柔恳切,带着看透世情的豁达与理解,让身处寒冬之中的何元吉仿佛感受到了春天那暖暖的、带着花草香气的微风,轻轻地、一丝丝吹入眼里心中……
“到底是第一望族世家谢家,说话如此善解人意的,想必尊驾定能体会到在下有些话是不愿同从未谋面的人说的。”何元吉不知怎么随口便将这十分冲的话说出了口,再听了她那番话语后,看着遮挡在两人中间的屏风,他心中却是莫名烦躁起来,还有些微的气恼。
想他从小,身边不管男女老幼都主动与他结识,可眼前这女子,却是一直居于屏后,像是出于无奈才与自己见上一面似的,他心中气急,想也未及深想,便一口将对方的身份道破,却忘了之前自己知道对方是个女子时,并未觉得隔着屏风说话有何不对。
“是小女子失礼了,还请公子见谅。”说话间,一个穿着素服的女子从屏后缓缓走出。“小女子,谢氏朝华,见过公子。”
何元吉实在没有料到,这说话沉静,举止从容娴雅的女子竟然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谢朝华微微一笑,“何公子,请坐。”
何元吉看着面前笑容雍容华贵的谢朝华,心中却是震惊诧异,只因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度实在与她的年龄极为不符,不由得凝神打量,不经意间对上了她的双眸,却陡然浑身一震。
那是一双明亮剔透的眼睛,像深不可测的湖水,又如秋水般深沉清澈,流露着动人的光芒。目光里此刻带着温和的暖意,又似带着怜惜,仿佛如同慈爱的长者在看着自己的晚辈。
何元吉不知怎么地,就是不喜她眼光中流露出的那抹怜惜,说话间便没有好气:“不知谢姑娘为何断言适才的棋局是在下故意输掉的。”
谢朝华注视着眼前此时未及弱冠的何元吉,她知道此时此刻,他正经历着人生的第一次大变故,亲人的离去,家人的背弃,这一切对他未来造成不可磨灭的印记。
每个人小时候都幻想着尽快长大,却不知人的成长总是伴随着各种挫折与磨难,或许这也是大人们羡慕无知纯真的孩童的原因吧。
谢朝华从进入福茂茶馆时便一直在注意着何元吉,看着他落寞地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知道他此刻心中悲愤感受,这一切她都能深切体会,只因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虽然她衣食无忧,可相同的凉薄亲情让他们可谓是同病相怜,让她更加同情起眼前的少年何元吉来,更何况眼前的他,是她相识多年的故人,也是她从未想过可以再次见面的故人。
第二十一章 各怀心事
第二十一章各怀心事
谢朝华听出了何元吉话语中所包含的不快,她只道他不喜别人可以轻易看透他的心思,她也明白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只是她又如何能告诉他这是他自己十年后告诉她的呢?
所以谢朝华只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道:“敢问何公子又是如何知道小女子是谢家中人呢?”其实谢朝华根本不需要何元吉解释,要不是自己安排翠儿到书房前等着,又如何会给何元吉见到呢?她当然知道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只是想转移话题,因此她接着说道:“其实有些事情虽然自己觉得旁人不应该知道,可却不知别人或许也有他不知道的方法而获知某些信息。”
她这话说得十分玄,也十分模棱两可,可话里的意思却透露很明白,那便是我不来问你原因,你也别来问我的。她知道何元吉心气甚高,自己这番话说出来,他是断然不会再追问下去的。
果然,何元吉如她所料,沉吟半晌也没有再开口。
一时之间两人都静默不语,而此刻外面传来的喧闹之声更加显得屋内是悄无声息。
突然何元吉又开口道:“不知谢家何时对朝廷军务也上起心来了。”他语气平静无波,可谢朝华却从他话里字间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她抬眼对上了他的,那目光深沉而敏锐,仿佛洞察一切似的了然,谢朝华心跳陡然漏了一拍,自己之前只想到他如今堪怜的境遇,看着才十几岁的他心中只有怜惜同情之心,却竟然忘记了他是一个天才,此时也是久经沙场之人,有着惊人的智慧与谋断,而自己今日的举止,却也是容易让他误会,万一他就此认定谢家别有居心的话,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想到这里,谢朝华的手中渗出汗来,不由得紧握放在袖笼之中的双手,面上却是非常镇定自若,徐徐言道:“眼下匈奴猖狂,多次来犯。而天朝安逸太平多年,煌煌天朝,竟然除了安西将军何震再无能征善战之人。圣上多次下旨,广觅将帅,可却一直无果。”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来,瞟了一下何元吉,除了适才提到他父亲何震时,他微微皱眉之外,神色一直如常,于是想了想,又继续道:“难道整个朝堂之上,真的找不出一位可以领兵打仗的人了吗?”
谢朝华却不等何元吉作答,只是抬头直视着他,目光坚定,一字一字道:“功高震主。”她这话刚说出口,就见何元吉微微有些动容,语气突然一转,轻叹道:“就是这四个字让多少人打了退堂鼓啊。自古以来,君臣共患难易,共富贵难。”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谢姑娘还是不说的好。”何元吉诚恳言道,可语气之中不难听出感慨之意。
谢朝华听他如此说,微微一笑,带着一丝调侃语气,道:“何公子若不是同我想到了一块去,又怎么会在今日的棋局中故意连输两局给中山王肖觐呢?”
谢朝华见何元吉神色莫名,心中想着有些关子还是少卖微妙,便接着道:“中山王肖觐并非京都人士,小女子识得是因为他今日来我府上,可何公子又怎么会认得的呢?”谢朝华这话说起来也的确是实话,只不过她是在前世的今日见过中山王肖觐罢了,而她这么说是故意想让何元吉认为自己之所以知道肖觐的打算,根本就是从肖觐自己那里听来的。新姚公主是肖觐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自己知道也是在情喇中的事情吧。
“在下多年前与父亲路过中山王封地,曾与中山王肖觐有一面之缘,故而认得。”何元吉坦然说道。
谢朝华却也只是点了点头,道:“所以当何公子认出中山王后,便知他此番身负退敌重任,故不忍挫伤他出征锐气,而屡次相让,以此鼓舞他必胜的信心。”
何元吉听了这话,只是拱手道:“不敢。”也没再多说半句,只是这样倒也是认可了谢朝华说他故意输棋的说法。
前世,何元吉与肖睿都曾跟谢朝华提及过这输棋的事情。
说起来,此番肖觐携肖睿入京,不过是来为肖睿袭中山王世子头衔谢恩的,只是没有料到,皇帝却在话里露出了有意让他领兵退敌的意思。
那中山王肖觐倒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想当年他随先帝出征,也是立过赫赫战功的。只是他想着如今朝中的局势,若是接过军政大权,朝堂之上的关系便会变得有些微妙了。想他肖觐虽没有夺权之心,只是大权在握,怕有人眼红,更怕有心之人拿此说事。“行得正,坐得直。”这话是根本不适用在暗潮汹涌的朝堂之上的。
记得肖睿曾与她说起,当时的肖觐反复思量后想出了一条应对之策,那便是打算不接过大军兵权,而只是想问皇帝借何家军一用,待退敌之后,何家军依然是何家军,而肖觐也可甩甩手仍然去做他的逍遥王爷去。
只是肖觐心中尚有些犹豫不决,一来是怕何家军不服自己领军,二来也担心剩余的何家军,兵力不济,难敌匈奴大军。这前面一处倒也不是问题,虽然何家军不是他自己带出来的兵,不过想来是去打匈奴,也是替何震将军报仇,故此倒也不怕何家军不服将领。最让他踌躇的还是后面一点。
今日他四处闲逛,心中正在思索以少胜多的退敌之策,走至福茂茶馆,见何元吉设棋摊,便想着下一盘消遣解闷。不知不觉却是在下棋中将退敌之策运用了上去,而正巧却是被何元吉看了出来,便故意输给了他。
谢朝华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因为她有着前世的记忆,而何元吉知道却是因为他正是何震之子。
只是这番缘故双方都未曾说明,而两个如此聪明之人,一个就好像没有想到,何元吉一介平民为何仅仅是路过,便可以得以见到中山王一面?而另一个则仿佛根本没想到,退敌之策如此细枝末节的事情,肖觐又如何会对一个闺阁女子,何况还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女孩说呢?
不过这两个人肚中都有不想说的秘密,因而这样矛盾百出的说辞,他们二人彼此竟也就这么认可了。
第二十二章 错过
“姑娘,时辰不早,该回去了。”门外传来丫鬟翠儿轻声的催促声。
“知道了。去吩咐旺儿把车备上。”
谢朝华吩咐完,起身朝何元吉施了一礼,道“何公子,天色不早,小女子需告辞,还请见谅。”她低头垂目,眼角余光却瞟向放在他身侧圆几上的钱袋子,那是何元吉一进屋便摆在了上面的。
“谢姑娘请便。”何元吉起身回礼,不出意料,他伸手指了指钱袋子,“这袋钱也请谢姑娘拿回去。”他的语气有礼而疏离冷淡,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
谢朝华却是嫣然一笑,道:“这本就是公子应得的,还请公子切勿推辞。”
何元吉却是依然冷冷地说道:“在下赢一盘棋不过也就收五十文钱,而袋里的钱却是足够下个百八十盘了。”他态度有些傲慢,可谢朝华却依然笑脸吟吟,一抬手,从头上拔下一只金钗,那是她头上唯一的一件首饰,又轻轻放在了钱袋上,娓娓道:“何公子不是嫌弃这点钱太少了吧?”她说着又轻叹口气,拿腔拿调地道:“不过也的确少了些,被这两盘棋救下的百姓性命又岂是只值这点银子呢,只是我身上倾尽所有,如今也只有这些了。还望何公子莫嫌弃才好。”
谢朝华这番话说得虽然有些油滑,可却也是真话。谢家即便有钱,可家里的钱财是不经她手的,一个小姐由府里管着她衣食无忧就成,而每月的一点点月钱,也给她几乎都赏给下人了,这点银子还是花了她好些日子才积攒下来的。
而何元吉却是被谢朝华这好似打趣,又好似调侃的话,说得一时有些懵了。
他从小跟着将军何震在军中长大,见得都是大大咧咧,说话不拐弯抹角的直汉子,而将军府里丫鬟婆子自然也是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母亲是个温柔内敛少语的,他从出生到现在,倒还真没有人在他跟前,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尤其是女子,还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子。
一时之间,他倒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或者说,他想不通适才还那样端庄娴雅的女子,怎么转眼间竟然会变得如此灵动,调皮,只是她此刻一颦一笑却又丝毫不让人觉得轻浮,却反而让人从心底生出一分喜欢来。
正在他呆愣之际,却听谢朝华语调又是一转,有些嘲讽道:“天底下比公子值得同情的人多不胜数,若何公子觉得我此举是同情可怜的公子,那倒是多虑了。”
她说完这番话,也不等何元吉的反应,转身径直便走出了雅间,只是嘴里还念念有词,仿佛自言自语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真正的大丈夫,逼定是能屈能伸之辈,昔日韩信将军受得胯下之辱,后日的他却成就了不世功勋……”
而在她的身后,何元吉则默默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站立良久……
谢朝华出得雅间,见了翠儿低声说:“走吧,回去路上再说。”
“是。”翠儿听她如此吩咐,咽下了即将脱口的话,低首跟在谢朝华身后,快步走出了福茂茶馆,只见旺儿早就将马车听在门口,等她二人前后上车,便挥动手里的鞭子,将车驶离了福茂茶馆。
夜晚的京都街上,依然十分热闹,熙熙攘攘,灯火辉煌,一派天朝气象。
车在大街上不疾不徐地行着,翠儿上车后便一直等着谢朝华开口询问自己,可谢朝华却是良久不语。
“说说事情的经过吧。”终于,谢朝华淡淡地开了口,只是她语气里仿佛好像带着些伤感,可转而却又好像有些冷漠疏离。
翠儿心中虽觉有些奇怪,但还是应声将事情陈述道:“翠儿得了姑娘的吩咐,一直在留意大堂里的情况。何公子刚刚进得屋子里不久,便如姑娘所料,果然是有人寻了过来。”她停了停,看了眼谢朝华,只见她闭着眼,仿佛入睡了,便停了下来。
谢朝华却突然开口,她眼睛依然闭着,脸上平静无波,只淡淡地吩咐道:“继续说,我听着呢。”
“是,那人……”翠儿说话间有些犹豫,双颊微微泛红,嗫喏道:“那来人是个十分年轻的公子,长得十分……十分好看英俊。”
谢朝华听了,心中暗叹一声,果然是他没错。想想他如今应该也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已经是足够让少女怀春了。
遥想当年**之中,又有多少嫔妃痴迷于他的一笑之中呢,倾城倾国又有谁能说是只可用来形容女人的呢?用在他的身上,却是一点也不过分的话,想到这里,谢朝华却突然忍不住笑了笑,肖睿,他其实一直是不喜欢自己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甚至可以说是极度厌恶自己那张绝世容颜的。
“他一进来,便开口问店家何公子的去处。”翠儿继续说道,“不过当时人多,根本没人注意到何公子的去向,我便照着姑娘的吩咐,同他说何公子棋局散了之后便离开了茶馆了。”
“他也没再问其他的?”
“没再问别的了。之后我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上楼来叫姑娘。”翠儿照实说着,她心下其实有好多不明白的地方,也感觉到小姐这些日子的明显变化,而如今这一举一动,又都好像她事先早就料到一样,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谢朝华虽然知道翠儿心中肯定有很多疑问,不过也未多加解释,翠儿本也不是个喜欢嚼舌根的人,何况横竖这事情即便她说给别人听,也是无人能看破的。
因为即便她今日不来福茂茶馆,何元吉也是能渡过眼前这个难关的。
而她今日之所以来福茂茶馆,不是为了助他,而只是为了让何元吉与肖睿错过,她不管今世他们之间是否还会有所交集,或者说即便日后依然相识,只要不是在今日此时便成。
她所在意的只是此时此刻,肖睿与何元吉此时绝对不能相识,也不能因此而成为至交好友,因为那是导致她前世嫁给肖睿最不起眼,却是最根本的原因所在。
今世,她与肖睿终成陌路。
***
想问一下,过年了还有人看书咩?
尧寻思是过年歇菜存稿,来个年后爆发一下呢?还是继续一日一更尼?
第二十三章 惊见
谢朝华回到西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车刚刚在大门口停下,就见管家福伯急忙忙快步出来相迎,嘴里还念叨着:“小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再一时半刻没回,老奴拼着被老爷打死也是打算去回禀了。”
谢朝华笑了笑,道:“真是让福伯担心了,我这不回来了嘛,还好没去告诉叔叔去,不然,这可不是自己白白凑上去讨打么。”她前面还是带着歉意,说道后来却是完全说笑调侃的语气了。
“唉,小姐还说笑,真是不知道老奴这条老命都快急得只剩下半条了。”福伯皱着眉,苦着脸,摇头叹道,转身看见翠儿与旺儿,指着他二人骂道:“你们俩个奴才到底是指望你们跟着干嘛去了的,时辰不早也不知道提醒着点。仔细着我好好跟你们算这笔账。”他骂得脸都红了,可见这回是真着急了。
谢朝华见这样子,倒真是有些过意不去了,连忙软言好语道:“福伯,这都是我的不好,原也怪不得他们。您老消消气,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绕过他们可好?这会子,天也黑了,明儿还要早起,赶明儿我再好好给您赔礼压惊,可好?”
“老奴可不敢,小姐这话说得,还不如直接给老奴两个耳光子来得爽快些呢。”福伯转身对着翠儿二人,严厉喝道:“算你们运气好,既然小姐给求情,这次便免了责罚了,以后若再犯,两罪一并罚了。”翠儿与旺儿赶忙连声称是。
谢朝华看这事情算过去了,边走边低声问福伯:“叔叔呢?他可问起过我来?”
“老爷早些时候便说要见个重要的客人,说了不让打扰,若不是如此,老奴早就去禀告了,还能拖到这会儿么。”福伯压低了声音回道。
谢朝华心中一动,寻思着,连福伯都不许进去,想必是个顶要紧的客人了,不过想想谢琼如今在朝里的地位身份,这事怕也是常有的,也没放在心里,只随意跟福伯道:“叔叔既然有客,那我也不去打扰他了,到时候您替我回一声也就是了,也别提我回来晚了。”
福伯点头称是,他一路将谢朝华送至她所住的院子门口才告退走了。
等他走后,一直跟在后头的翠儿这才几步上前,小声埋怨道:“姑娘您可以后可不能再做这么没谱的事了,好在这是在这边府里,福伯刚刚虽然火成那个样子,到底也是不能多说什么的。要是在我们那里,别说我怕是要掉层皮,就连姑娘说不得也是要受罚的。”
“哟,我看你刚刚那吓得直哆嗦的样子,还以为你真吓到了呢,如今听你这么说,可见你这鬼丫头心里笃定的很,倒是让我白担心了。”谢朝华啧啧道。
“我这辈子注定是奴才丫鬟的命,就指望着少挨点责罚便是福气了。姑娘是小姐主子,哪里真知道我们当下人丫鬟的苦。”翠儿赌气道,只是她这句话说完,久久没听见谢朝华反应,不由得心中奇怪,抬头看去,却发现身边并没有谢朝华的身影。不由得回头张望,却见谢朝华却在她身后数步之遥,呆呆地站立不动。
她赶紧往回走到谢朝华跟前,轻声唤道:“姑娘?”
谢朝华却是没有应声,翠儿刚才的那番话无意中触动到她,让她陡然感到无限感慨与伤感。
想到自己虽说是小姐主子,过着不愁吃穿的日子,可她谨慎度日,担惊受怕的日子却是丝毫不比丫鬟奴才少,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下人只要小心谨慎,好言好语还能讨得主人的欢心,可自己呢?前世她是连命都赔上了,却丝毫没有得到一分半分来。
“我这小姐当得……”喃喃自语,话只说了一半,可翠儿却是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心中不由得又是自责又是懊悔,还有些难受,自己这话说出来不是徒惹小姐的伤心事嘛,她嗫喏着欲言又止,不知说什么话好,只能再一次唤了声“姑娘……”
“你先回房去吧,我一个人走走。”谢朝华轻声道。
“是。”翠儿知道此时多劝无意,便默默走开了。
静夜,月色极好,整个西府仿佛被一层银色的轻纱笼罩着,这些日子西府都没有像今日这样如此寂静,想是明日朝祖的关系,大家都早早地歇下了,只有远处传来的打更声,一声声扣在谢朝华的心上。
不知不觉走至府中后院的荷花池旁,冬日的荷花池,分外荒凉,水中的倒影,那个素服稚龄的女子真得是自己吗?谢朝华突然感到十分迷茫,不由得驻足水榭。
远处不知何处传来丝竹之声,谢朝华恍惚之间仿佛又闻到了淡淡桂花的香气,风起涟漪,永安宫曾经的红烛高照,却终是以一杯琼浆收场。
“我娶的不是你谢朝华,而是谢家。”即便在红烛照耀下,他眸中闪烁的目光却未带丝毫暖意。
那样一个开始,一早便注定会是这样的结局……
“子恒,这事你就莫插手了。”突然一个声音传入谢朝华的耳中,让她回神过来,子恒是叔叔的表字,那此刻说话的人应该便是福伯口中的那个“贵客”了。听此人说话的语气,看来应该是叔叔谢琼的长辈。
“大人……”果然紧接着叔叔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只是他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事已至此,你切莫做徒劳无功之举。”那长者低声喝斥道,语气坚定,俨然带着不容置疑,只是接着他却是叹了口气,转而有些伤感道:“阿茂此次还让我跟你说,朝华还请你替她代为照顾了。子恒,你若真有心,便替我好好看着我这个外孙女吧。”
这话语虽轻,可一旁的谢朝华听来,却是如惊雷在耳,一时之间呆愣住了。
只因她实在是没有料到,这冬夜来访的客人,竟然会是她前世从未谋面的外祖父,郗道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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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心魇
郗道函,当朝太学的祭酒,太学之下博士有数十人,而太学生最多的鼎盛时期可达数千甚至过万人,所以外祖父郗道函可谓是门生遍布天下,甚至连当朝太子也是他的门生。
只是令谢朝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堂叔谢琼与外祖父竟然会有往来,而且从他们的对话之中便可断定他们之间的关系还非同一般泛泛之交。
不是说在父亲将母亲休妻之后,谢郗两家便断了来往了吗?可眼前的情景却又仿佛在告诉谢朝华,事实并非如此,或者说,至少堂叔谢琼看来并没有。
“大人,一切说不定尚有回旋的余地。”
“子恒。”郗道函捻须潇洒一笑,颇有翩翩学者超然的风度,挺直的脊背,和蔼而淡定的面容,月色下一双饱含看透世事的睿智双眼注视着谢琼,“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就好像当年,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阿茂会嫁给琰儿,也无论如何没有料到,最终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轻声说着,过了很久,才爽朗一笑,道:“我一生自认潇洒豁达,想不到却还是比不上自己的女儿。”
谢琼也微微一笑,目光仿佛注视着眼前的老者,又好像落在了远方,似是回答又似自言自语,“阿茂她一贯如此,让吾等须眉皆自叹弗如。”
“是啊。”郗道函捻须点头,他伸出手,好似宽慰地轻轻拍了拍谢琼的肩膀,道:“这些年,难为你了。此时你刚刚丧妻,我却又让你烦心了。”
“大人言重了。”谢琼垂眸低首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头问道:“阿茂此时人在何处?”
“我之前便已让她离开京都去乡下,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是她离开之前,唯一惦记的便只有朝华,这也是她这辈子唯一放不下的。唉,当年若不是我,她们母女又岂会分离……总之,都是我的错。”
“大人切勿自责,当年的事情,您也是迫不得已的。”
谢朝华一直在暗处听着他们的对话,只听得她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听他二人的谈话,可见眼前外祖父定是出了事,而且还是无法挽回的祸事。可前世里,要说眼前如此严重的事情,除了太子被废再没有其他了,可就她记忆里,外祖父却并非在这个时候出得事情。到底是自己记错了,还是今世一切有了不同?
而喜的是,外祖父言辞之间让她感受到满满的舔犊情深,那是她上一世一直渴求却未曾得到过的骨肉亲情,她这时候只觉得自己正站在云端之上,一切苦难悲伤仿佛都已离自己远去,她一直空虚的心此刻终于被填塞地满满的。
她此刻只一心一意想冲到郗道函面前,喊他一声外公,对他说:“带我离开谢家吧,无论去哪,即使挨饿受穷,朝华都只想跟外公与母亲在一起。”
幻想她跟着外公离开谢府见到了母亲的情形,谢朝华止不住浑身轻颤,银白的月光下,此刻她脸上荡漾着一种梦样的光辉,她的心怦怦地跳动着,感受到天伦之乐的欢乐幸福,她也感到即将与从未见面的亲人相认时的那种莫名紧张。
欢快与紧张交织在一起,却又带起她从未有过的兴奋感,她只觉得自己今世可以重生是一件多么美妙而神奇的事情,此生,她谢朝华终于是得到老天的眷顾了。
“当初只感人言可畏,可如今想来,其实不管朝华的父亲是谁,她总是阿茂的女儿,我的外孙女。”
这番话,在静夜里是那样清晰地传入谢朝华的耳朵里,她顿时觉得自己从云端瞬间跌入了万丈深渊,黑暗从四面朝她压过来,一阵痉挛从脚底掠过全身,她想冲出去当面问清楚,可脚却是怎么都迈不动;她想张口说话,可嘴抽动半天却发不出一个字来。她只觉人影在眼前晃动,却再也听不见一句话语。
渐渐地,眼前的人影也消失不见了,可那句“不管朝华的父亲是谁……”却依然不断重复回响在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谢朝华才慢慢有了丝知觉,夜依然还是这样的静默,月色还是那样的皎洁,只是此刻她只觉这静夜与明月都变成了铅铁,重重叠叠压上她的心头来。
虽然她曾经怨恨过父亲谢琰,虽然她为自己是谢家人而深感无奈,虽然她也一直都想着离开谢家,可当她听见外祖父的那番话后,却是那样如此难以接受。
她前世付出一切甚至生命不就是因为自己想成为谢家人,渴望着骨肉团圆,期盼着自己被认可吗?可如今听闻的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就好像辛苦建造了一辈子的堡垒,突然在一瞬间坍塌了一样,有种顿时无所适从的茫然与迷惘。
谢朝华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的归处,她只是走着,任凭寒风刮着她的脸,透进她的心。
“姑娘,姑娘……”好像有人在她的耳边唤着什么,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心里头茫茫然的,有些混乱。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拽着拉着去什么地方,她直觉上有些抗拒,这是要带她去哪里呢?她哪里也不想去,去哪里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觉得自己如今就好像那漂浮在水上的浮萍,无处扎根。她的父亲究竟是谁?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想,可这个问题却一直缠着她,徘徊不走。一想到这,一阵难以抵挡的悲痛揉断了她的心肠,心中陡然泛出一股凄酸的哀痛,鼻子酸酸的,喉咙也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难受。
再说丫鬟翠儿,见谢朝华很久都没回来,便出来寻找,却不料找到的时候却发现谢朝华两眼发红,脸色惨白,眼睛里也失去了平日的温润晶亮,变成了死一般的滞钝和忧悒,整个人都变得呆呆的,叫她也不应声。
她只当谢朝华在外受了风寒,可等回了住处后,却发现有些不对。
扶她坐下她便坐下来,给她端茶,她便接过去喝了,“姑娘,姑娘,你不要吓我,你到底怎么了。”翠儿这下真是着急了,一开口,眼泪便扑簌簌成串滚了下来,她急得是六神无主,手足无措,想出去找人来,可又不放心将小姐一个人留在屋里,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却听身后有人说道:“她这样子是有多久了?”
翠儿一惊,回头看去,一连串的话冲口而出:“叔老爷,您快请大夫来看看吧,奴婢也不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刚刚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会不会是刚才大半夜在院子里走,撞见什么不干净的……”话说了一半,却没再说下去,只一个劲揉着谢朝华冰冷的手,用力搓着。
第二十五章 局外人
谢朝华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有些朦胧看不清楚,仿佛过了很久,她好像才从一个迷离恍惚的梦中醒过来,抬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了屋内,而叔叔谢琼此刻正坐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默默地望着自己,目光闪烁中却透露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听福伯说你回来了,我顺道过来看看,只是看你样子,是不舒服吗?”谢琼看着谢朝华,有些探询地口吻问道。
这问话却是让谢朝华立刻又回想起后院里所听见的话来,心就像被蝎子蜇了一下,感到刺痛,泪水终是潸然而下,冰冷的泪水顺着两颊流进嘴里,只觉苦楚难挡,她忽然有些想笑,扯动嘴角,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来,道:“朝华这辈子又有多少时候是舒服的呢。”她的声音干涩而低哑,带着浓的化不开的忧伤与无奈。
谢琼见她的神情举动,又听了她这番话,心中便料到了七八分,问道:“你适才是去了后花园了吧。”他见谢朝华没有丝毫反应,接着道:“朝华,抬头看着我。”
谢朝华听他口气极其认真而严肃,不由得抬眼看去,只见叔叔谢琼此刻神色严峻如岩石一般,目光坚定而柔和地望着自己,“朝华,世上很多事情并不如表面看到,听到的那样,很多事情是需要用心才能看清认透的。”
“不管朝华的父亲是谁……”话轻轻念出,谢朝华才发觉自己竟然将外祖父那句久久盘旋在脑海里的话,说了出来。
“你果然是听见了,可是你只听见其一,却不知其二。误会了大人话中的意思了。”谢琼深深叹息道,“当年你母亲被休,回到家中后才发现已怀有身孕,坊间渐渐有人传言,说是因为你母亲不守妇道才会被谢家休妻,故而当日老太太派人去将你要回谢家的时候,大人没有拒绝,答应了这个要求,以此杜绝留言。如今他想来,是自己当日的决定而造成你母女分离,心中悔恨不已,才有了适才的那番话。”
谢朝华听了这话,心中一松,转念想着当日母亲所遭受的委屈,心中又泛起一股酸涩与不舍,“母亲她……”她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心中只是不由自主想将“母亲”唤出口,“母亲”这两个词,多年以来她只是在心中默默唤了千万遍,却鲜少有机会说出口,更不用说是能与别人聊上一聊了。
谢琼仿佛是看出了谢朝华心底的渴望,注视着她淡淡一笑,目光却仿佛落在了远处,过了很久,才幽幽然开口道:“郗氏女郎神清散朗,有林下之风。”他说着将目光收回,落在谢朝华脸上,“这是当年国师看见你母亲所说的话,阿茂是绝对当得起这番赞誉的,她乃当世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甚至更甚须眉。”
谢朝华听着叔叔口中所描述的母亲,在灯火闪烁中,仿佛看见一个风姿秀逸,眉清目朗的女子,翩翩然立与天地中,举手投足之间,谈笑若素,淡定从容。那是怎样地一番潇洒,又是多么令人称羡的风姿。
那样的母亲,是她从未曾触及过的。
记忆里的母亲,即便面带笑容,眉间也始终有抹淡淡的忧愁与伤感。
那夜,屋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是她出嫁的前夜,也是她与母亲的第一次见面,亦是最后一次。
只记得母亲拥着自己坐在床边,轻声说:“朝华,你知道吗?娘,其实是高兴的。”
“朝华也很高兴,娘亲。”她那时躺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幸福地回道,当时的她,以为母亲指的是母女终于可以相见,可以亲手为女儿披上嫁衣,如今想来,那话里却好像隐含了更多的意思,她不由得想起那日父亲酒醉后说的那番话来,当年可见其中定是另有隐情。
“我从来没有想过阿茂会成为我的兄嫂。”思绪还在千回百转时,叔叔谢琼的话让谢朝华回过神来。只见他弯弯嘴角,好似带着丝嘲讽,道:“记得顺德十年,那年的桂花开得出奇地好,金桂飘香,整个京都满满都是桂花香气,你母亲便是那时嫁给了二哥。那时所有的人都说这是祥兆,这段姻缘端的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谢朝华抬眼望去,幽暗的光线下,谢琼的脸在光影阴暗中,神色难辨,微微思索才开口道:“世事无常,又有谁能料到这个结局呢。”
“说起来,朝容跟你同年,可看起来你却比她懂事多了。”这话锋转得利落,谢朝华心中虽有些错愕,可却也只能顺着回道:“叔叔谬赞了,妹妹也是懂事的,不过说话语气有些直来直去罢了。”
这话刚刚说完,却见谢琼站起身走到自己跟前,眼神温柔,“其实,你与你的母亲长得并不相似。”他的手放上了自己的头顶,一下一下慈爱地顺着头发抚摸着,嘴里感慨道。
谢朝华知道,自己长得的确不像母亲,更不用说母亲的神采,“朝华,并未见过母亲。”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难过的。若论此时的她,的确从出生至今都未见自己生母一面过。
谢琼听了她这话,手停了停,收了回去,“其实,从某处来说你很像她。温顺中藏着叛逆,无奈中保持着一份豁达,你果真是郗茂娴的女儿。”
谢朝华听了这话,低下头,她猜不透叔叔今夜同她说这番的用意何在,若说之前是为了解释误会,可如今这样莫名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让她委实有些看不透。
又想到适才他与外祖父的对话,可见外祖父是面临什么危机了,正想开口相问,却听得谢琼先她而开口。
“今日你出府去,怕是也累了,还是早些安歇了吧。”谢琼说这话的时候,注视着谢朝华,带着万事了然的神情。谢朝华听他这么说,心中到也并不慌张,去福茂茶馆见何元吉的事情,自己当初也没打算瞒着谢琼,何况外人怕很难猜到她的目的何在。
谢琼看了看谢朝华,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太多事情对你来说并不好。尤其,如今正直多事之秋,凡事还是尽量置身事外的好。”
他说完这话,未等谢朝华有所反应,便转身离去了,留下谢朝华一个人独坐着,将他的话反复思索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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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置身事外
屋内的红烛终于燃尽,那斑斑点点的烛泪,像是谁落下的眼泪。
昨晚发生的一件件、一桩桩事情,让谢朝华突然感悟,前世,有太多的事情她并不知晓。只是不管如何,母亲终究是早已离开了谢家,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结果都早已注定。
屋外,天已经开始亮了。
谢朝华站起身,叫翠儿进来伺候着梳洗,无论今生与前世会有多么不同,可如今她在谢府的生活依然还得继续。以后的一切,也都要靠她自己来面对。
琼婶子的丧事终于落定,朝祖、发丧一切都十分顺当。只是在落葬的时候,天空中飘起冬日里少见的绵绵细雨,兴许是老天爷也在感叹她的红颜薄命,春华早逝吧。
只是这期间,大街小巷传出一个消息,太学祭酒郗道函自请告老还乡,皇上准奏,一时之间京都的文人学子都纷纷感叹,朝中又少了一位清正廉明的正人君子。
在西府那晚听得外祖父与叔叔谢琼的对话后,这个消息传来时,谢朝华当然明白这背后的缘由是没有那么简单,前世她身在谢府,根本没有听见这个消息,如今想来怕是府中上下都对她刻意隐瞒了。只是尽管她今世知晓外祖父的告老还乡中另含蹊跷,可她依然不知道真正地前因后果,而即便知道,她一个千金小姐又能如何呢?
琼婶子下葬之后,也意味着西府的差事算是办完,因此谢朝华又回到了谢府之中。
回到府中,离过年便也没有几日了,府里上下是一派忙碌景象,而谢朝华却是除了每日的请安问好,便一直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几乎不与外界来往。
转眼新的一年来临,正月初一,皇上颁旨,改年号为“元和”,时为元和初年。
只是这刚刚改了年号,朝堂之上便发生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太子显被废。
一时之间,满朝哗然,只因太子被废这件事情,事前竟然没有知会朝中任何大臣共议过,而是突然下旨昭告天下的,何况当今天子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皇子,这个旨意下得如此突然,而被废的理由在诏书上只提到忤逆不孝四个字,就再无任何细说。
朝中大臣纷纷入宫面圣,却是被皇后一一在宫门外拦下,说是皇上身体抱恙,还口口声声说道,龙体之所以欠安也都是太子显的不孝所致。紧接着,不日又下了道懿旨,遣皇子显离京,迁居定州,且不许东宫官属送行。
满朝官员摄于皇后之威,在太子显离京之日皆不敢有所动作,却不想显离京当日,谢琼则率昔日东宫舍人等诸人违命前去送行。
皇后得知此事大怒,只是过了很久却没下文,谢琼也没有得到半分处罚,这样一件忤逆的事情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过去了。而经此一事,谢琼不畏强权的形象却在那些正直老臣及百姓心中树立起来。
消息传来,谢朝华听了并无意外,此事经过与前世所知一般无二。那时的她也是听过便罢,虽然十几后回想起这事情,心中感叹谢琼当日此举可见是图谋深远,可现在看来却是又看出些不同来。
她从前只道谢琼狡猾多谋,这送行怕是项庄舞剑之举,心中不免觉得他为人虚假做作,可如今她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置身事外”这四个字是当晚谢琼赠予她的,谢朝华回府之后也一直如此做,不是她相信谢琼,而是除了这样,她也别无它计。自己是因为前世经历过,故而知道这置身事外四字对于目前而言,甚至是日后接下来的日子,是她谢朝华可以选择的最上上之策,可叔叔谢琼呢?难道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吗?
纷纷扰扰的朝堂之事余波未息,只是这一切动荡丝毫影响不了元宵佳节的到来。
听着府外隐约传来的喧闹之声,翠儿抬眼看了看谢朝华,道:“姑娘,难得元宵花灯,不出去走走看看?”她这样说,只因这些日子见小姐太过闭塞,几乎足不出户,只待在屋子里看看书,弹弹琴,有时候一个人呆坐便可以坐上个半天,故而想借着元宵灯节,能让谢朝华出门走走,散散心。
谢朝华懒懒地,正想开口说不去,却听门外一个娇俏声音道:“姐姐,走,我们出去看花灯去。”
说着,从门外走进来一人,却正是妹妹谢朝容。
“外面人多不安全,还是留在府里,去后院小楼上看,也是一样的。”谢朝华淡淡地说道。
“哎呀,那怎么能一样呢。”谢朝容上前,拉着谢朝华的手,缠着磨着她央求道:“姐姐,好姐姐,陪我出去看看吧。之前你同母亲去了西府,把我一人留在府里,我都快闷出病来了,难得今日元宵,大人们也不管着我们出去,而且我听说今年花灯特别好看。”她此时几乎用上了平日里所有耍赖缠人的磨人功夫,谢朝华暗叹一声,今日不答应怕是不成了。
“翠儿,去拿两套男装来吧。”谢朝华终于松了口。
谢朝容一听,乐得花枝乱颤,翠儿也面带笑容转身立刻去拿了两套男装过来。
夜幕降临,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整个京都在各色的花灯映照下亮如白昼,之前还笼罩在太子显被废的阴霾下的京都,此刻却是一派和乐升平,街上摩肩接踵的行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今年的花灯果然比往年好看,式样新奇,构思巧妙,听说原是皇上打算元宵佳节与民共赏花灯,故而四下里的各属小国以及各地藩王遣来能工巧匠所制,为得是庆贺改年号元和初年之举,可如今皇上自然是没有这个心情了,不过京都的百姓却还是看得赏心悦目。
谢朝华看着街上那入得眼里一件件的崭新花衣,一张张红润笑脸,在盏盏花灯的烘托下染着满足和安逸,心中不由得想:来年此时,今日赏灯之人不知将身处何处了……
第二十七章 遇见
第二十七章遇见
谢朝容出了府,就好像放飞了的风筝、脱缰了的野马似的。一会儿吵嚷着要去梨园看戏,一会儿拉着谢朝华在猜灯谜的地方流连不走,只是她几个下来都没猜准,便又失了兴趣,转而听说今日还有烟花,顿时又来了兴致,闹着谢朝华要去看烟花。谢朝华拗不过她,只能千叮万嘱让她紧跟着自己,切莫乱跑,又嘱咐跟着的小厮看紧点,这才带着她跟着人流朝观烟花的城墙下的空地走去。
街上人潮如织,去观烟花的人比之刚刚越发多了起来。谢朝华姐妹二人并肩慢慢顺着人潮走着,突然头顶一声巨响,一大朵金红色的牡丹在夜空中炸开,人群顿时沸腾欢闹起来。
“烟花!姐姐,看!烟花!”谢朝容扯着谢朝华的胳膊兴奋地直嚷嚷。
谢朝华看着她激动地样子,笑道:“我看见了。”眼前的阿容天真就如小孩子般,其实想想刚过完年的她,也不过才一十四岁,正是对事物充满好奇的年龄,虽说自己不过也只比她大上几个月份,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无法像她那样无忧无虑过活。
“这边人多,走!我们往城墙那边高处去,可以看得更加清楚。”谢朝容扯着谢朝华的手,急急忙忙地往高处挤去。忽然一股人流冲了过来,谢朝华一下被挤得脚下不稳,一个踉跄,等站稳却发现自己与妹妹谢朝容早已被人流隔了开来,可阿容却毫无察觉,一个人自顾自依旧朝前走着。
“阿容!阿容!”谢朝华边叫边往谢朝容走的方向挤去,可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她一个文弱的女孩子被夹在中间,简直寸步难行,转身想让跟着的小厮尽快跟上,却发现他们也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谢朝华心中焦急,妹妹阿容是个一来劲便会忘乎所以的,她别的不担心,只怕人多万一有个磕碰,阿容的脾气又是不饶人的,万一碰到对方也是不省油的,若有个好歹来如何是好?虽然前世她吃了这个妹妹不少暗亏,可眼前的阿容到底还是个不韵世事的小姑娘,她没有幸灾乐的心情,何况,若是出了事,自己回去又如何交代?
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却听人群中有人大叫道:“不好了,着火了!”
谢朝华心中一惊,抬眼看去,果然,只见不远处烟花落下的地方闪着火光,像星星一样时现时没。只一会儿功夫,却见那刚刚还是零星的火焰便借着风势越烧越烈,一时之间,火舌舔空,浓烟蔽天,无数的火星直升腾道高空。而烟雾里时不时地冒出一条条艳红的火舌,接着风势像周围的房屋扑去,瞬间,不少近处的房屋也都开始烧了起来。
这时候,人群开始骚乱,夹杂着叫喊声,哭泣声,刚刚还一个劲往前推挤的人群顿时如潮水般散开,像冲破河堤的洪水朝四面八方散乱而凶猛地四下涌开去。
此时的谢朝华一时之间也没了方向,她心中虽然焦急,可无计可施,弱小的身躯只能被人群随意地推搡着。突然,她脚底下好似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一下子重心不稳,堪堪地朝前倒去,不由得高声嚷道:“有人!别挤了!别挤!”
可她的声音被四处的尖叫声,叫喊声淹没,周围的人依然蜂拥而至,她只觉落地的手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谢朝华心中一凉,知道今日怕是要被这骚动的人群给踩死了,当下眼睛一闭,准备承受剧痛袭来。
这时忽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各位没见到这位姑娘摔倒了吗?”
随着话音一落,谢朝华只觉眼前一亮,刚刚还在周围的人好像一下子被什么力量扯开了去,下一刹那,自己被一只坚强有力的胳膊给拦腰抱起,“姑娘,这里人太多了,要小心为妙。”那个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热气拂过脸颊,感觉到身后男人温热的身躯贴着自己的后背,谢朝华浑身一僵,突然只觉腰上一松,她双脚便落了地。
谢朝华松了口气,这才抬起头望去。
眼前高大挺拔的男子有着一张端正平凡的面孔,那是一张普通到让人转过身便会忘记的脸,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双目不经意对视,谢朝华才发现他有着一双闪着异样光彩的琥珀色眸子的眼睛。
那深邃沉静却又带着一丝妖冶的眸子,仿佛与生俱来,有着夺魂摄魄的力量,谢朝华只觉得自己整个都要陷入这抹流光溢彩之中了,“姐姐,姐姐!你在看什么啊。”
回过神,谢朝华发现不知何时妹妹谢朝容俏生生站在了自己的身边,抬眼再看,只见那男子早已走远,此时正回头冲她一笑,好像是说保重,又好似在说再见。
那张平凡至极的脸仿佛莫名对谢朝华有种奇怪的吸引力,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瞬间看到的刹那,陡然心跳漏跳了几拍,心一阵抽搐。
谢朝容猛地又摇了摇谢朝华,“姐姐,你到底看什么啊?”
“阿容,你怎么找到我的?”谢朝华避而不答,却反问道。
“是这位少将军将我从人群中救出来的,姐姐,你不知道,我刚刚差点吓死了……”谢朝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脸上闪过一丝后怕的神色,却又仿佛隐隐有丝兴奋。
谢朝华却是没有细听妹妹所说的话,只因从刚刚起,她就感觉到了一道目光一直定在自己的身上,十分大胆而放肆,谢朝华毅然迎上了那个人的目光。
那是一个年轻的武将,有着一张英俊英武的脸,藏青色的锦衣衬得高大的身材愈加挺拔,他似乎没有想到谢朝华会那样直接地望向自己,微微有些发愣,许是没有想到一个姑娘家会如此大胆,丝毫不见羞赧。他怔了怔,才走上前一步行礼,道:“谢姑娘,别来无恙。”
眼前的英武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一个月前谢朝华在福茂茶馆见过面的何元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