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六十二.
七百六十二.
“不是,她刚才还在的。”吴祖文的脸sè很不自然,又象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往里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地沉yín着说,“那个,他们,怎么也不在啊?”
“他们?”苏英杰大惊失sè,“你说谁,也不在?”
吴祖文一愣,赶紧说:“没有,不是。哎呀,你给她打个电话嘛,看她在哪个房间?怎么还不下来吃饭?”
苏英杰这才掏出手机,抖着手拨打小薇的电话。可是通了,却一直没人接。奇怪,她怎么不接我电话?她在干什么?
正在他生气时,手机响了,是小薇的回拨号码。
他接听,小薇说:“苏英杰,你刚才打我手机?什么事啊?我在卫生间里。”
苏英杰“哦哦”地听完她的解释,才有些恼火地说:“我就在天鹅宾馆小餐厅的mé薇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苏英杰说:“我把家里的钥匙忘在办公室里了,来问你拿一下。”
小薇这才说:“好,我马上下来。”
一会儿,小薇就急匆匆地走过来,把钥匙jiāo给他说:“你心思到哪里去了?钥匙都忘了拿。”
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吴祖文,这时才对苏英杰说:“要不,你也在这里吃吧?添客不杀jī,里面也坐得下。”
他说话时,眼睛乜着马小薇。马小薇站在那里,神sè有些不安。苏英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一语双关地说:“不啦。我又不是公司领导,没资格在这里吃,还是回去吧。”
小薇说:“让他回去吧。要不,朱主任,我也回去吃算了。”
吴祖文有些神秘地笑了笑说:“领导让你留下来陪客的,你怎么好回去?”
苏英杰不放心地看了马小薇一眼,转身往电梯口走去。一走进电梯,他的气就更加发堵,吴祖文肯定有事瞒着我,他说他们也不在,他们是指谁?难道刚才小薇就在哪个人的房间里?那个人是谁呢?
看来,小薇的出轨是肯定无疑的了。现在的问题是,那个神秘第三者到底是谁?吴祖文好象知道,却又不敢告诉我。这就说明这件情事比较复杂,这个人地位很高,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害关系。对,一定是的。否则,小薇也不会出轨!
天哪,怎么会这样?!一股钻心般的刺痛袭上心头,苏英杰的两tuǐ禁不住颤栗起来。
可他走到外面,看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又咬着牙对自己说,不管这个神秘第三者是谁,我一定要追查到他,跟他斗争到底!把我的小薇夺回来!
在苏英杰暗中追查那个神秘第三者时,另一双眼睛也在背后悄悄盯着马小薇,那就是苏英杰的校友兼同事吴祖文。
真的。苏英杰走后,他坐在天鹅宾馆的小餐厅里,心情比苏英杰还要复杂。他脸sè平静,不时地与同桌上几个认识和不认识的与会者碰杯喝酒,心里却很luàn。
他发现马小薇这一阵越来越不正常了,一定与集团公司哪个头头有不正当关系。
马小薇平时坐在办公室里,经常偷偷跟谁收发短信,收发完,好象都立刻删除。有时还突然走出去,却不是去上厕所,而是不知去向。
可不到半个小时,至多一个小时就又回来了。他多次看到她从电梯里走出来,有一次还发现她有些紧张地从六楼走下来。
六楼上有四个位显权重的男人:董事长姜chūn秋,总裁严西阳,常务副总裁周建新和第三副总裁于大明。她跟他们中的哪一个有爱昧关系呢?
他的心里很就luàn在他并不只是这件爱昧情事的发现者,更是一个参与者。如果光是发现者,那就一点也不难,他既可以偷偷看好看,又可以利用这种机会渔翁得利。问题在于他既是发现者,又是参与者。他身兼两职,所以才心烦意luàn,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他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旁桌上马小薇的动静,有时则用后脑勺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用耳朵捕捉着她的声音,甚至还用全身的细胞感受着她身上发散出来的信息。他心里既难过又烦luàn。
他压根也没有想到,自己全力帮助并关心照顾着的这个好友之妻,竟然与别的男人好上了,这实在让他有些难以理解,无法接受。他真的搞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吕小昵到这里来了才两年多,他发现她并将她推荐给集团头头也只有一年多时间。他们不在一个办公室,也不在一个楼面上,平时不能经常见面,怎么会突然勾搭上了呢?他万分难过地想,她应该跟我好才对啊!
是啊,他第一眼看到马小薇,就被她的美貌惊呆了。
那晚,苏英杰领马小薇到他家里求他帮忙调动工作。当马小薇出现他家的mén框里时,他象突然看到一个太阳,眼前金光闪烁。他还听见自己的心里禁不住叫了一声:哇,真的好美啊!
他愣愣地看了她一会,才以一个好友的口wěn,热情地把他们邀进屋子:“来来,快进屋。”然后将他们介绍给自己当医生的妻子,让她给他们泡茶,削水果。
他在客厅里坐下后,看着面前这个yàn丽照人的朋友的恋人,心头感觉有些不安和尴尬。他以前也听说过培训学校有个美nv老师,后来又听苏英杰说,他们已经谈了恋爱。他在为他感到骄傲之外,也以一个学长的身份和对情事深有感悟的口wěn,对苏英杰说了那番“家有娇妻,就等于是埋着一颗定时炸弹”的著名言论。
现在见了马小薇,他感到自己说得有些后悔了。因此,他要以矫枉过正的心态和格外热情的态度,来纠正自己这个偏jī的说法。
当苏英杰仿佛无意间说起马小薇在大学里写过小诗时,他连忙高兴地让他们拿几首给他看看。
这话一出口,苏英杰马上就从自己的小包里,
拿出一份油印的刊物,上面印有马小薇的一组小诗,共四首。他接过认真看起来。
他从中学里就开始发表小诗和小散文了,当然看得懂诗文的档次。应该说,马小薇的小诗写得还不错,清通简练,有一定的意境。譬如那首叫《云》的小诗:
集宇宙之jīng气,
凝这一片洁白,
思绪一般飘忽,
意识流一样变幻。
这是她的天xìng:活泼灵动;
这是她的智慧:高深莫测。
可拥有她的,
不是惊天动地的雷,
不是转瞬即逝的闪,
不是优柔寡断的雨;
而只能是,
明净的蓝天,
永远的太阳!
这明显是一首情诗,感情真挚而有一定的哲理。~~她把自己比作是一片云,要想得到她,只能是明净的蓝天和永远的太阳。也许这是她大学里恋爱时内心的真实写照吧,追她的人很多,可她不属于惊天动地的雷,转瞬即逝的闪,优柔寡断的雨,而属于蓝天和太阳。
那她后来为什么没有结果,现在又要跟苏英杰谈恋爱呢?苏英杰是她需要的那种蓝天和太阳吗?她说的蓝天和太阳指的是什么呢?是指那种具有宽广xiōng怀和知识广博的男人?还是指那种有钱有权的男人呢?
这些疑问,他都不得而知。而就这首诗本身而言,只能说是一首直抒xiōng臆的一般之作,根本说不上有多少优秀。可他此时却只能拣好的说。也只有这样说,才能弥补他的过错,表达他此时的心情。他看似在夸赞小薇的诗,其实是在夸赞她人。当着好友和妻子的面,直接夸赞她人,有**份,也不太好,所以他只能夸赞她的诗。
没想到他这样一夸赞,正中苏英杰的下怀。原来苏英杰领恋人来拜识他,不是向他来展示恋人美sè,而是有目的的。他见时机成熟,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朱主任,呃,我想把她nòng到我们集团总部来,不知你,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
吴祖文眼前一亮,却故作沉yín着,没有立刻回答。苏英杰又说:“你们办公室,还能安排得进个把人吗?小薇有点文字基础,你再带带她,就可以当文秘了。当然,安排进其它科室也可以。”
吴祖文心头一跳,撩开眼皮去看坐在一旁的马小薇。没想到马小薇正期待地看着他,同时又暧昧地冲他嫣然一笑,声音甜美地说。
“朱主任,你也不要太勉强。有这个可能,就帮我一下。我和苏英杰会感谢你的。实在不行,就算了。”
吴祖文移开目光作深思状。可不一会,他又禁不住去盯马小薇:“好吧,我试试看。得想个理由,向上提出申请。嗯,我跟严总倒是关系不错。什么时候,我跟他说说。要是真能调过来,你们小两口,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他发现马小薇一听他说跟严总关系不错,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又故意调他们胃口似地说:“其实,小两口在不在一起,倒是小事;福利待遇不同,也是小事。关键是,在下面的培训学校教书,跟在集团总部工作,名声不同,前途也不一样。”
这样一说,苏英杰和马小薇更加迫切了。马小薇率先指着放在沙发脚下的那只塑料袋,对正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吴祖文妻子说:“师母,这下面有几斤螃蟹,是不是先处理一下?”
说着看了苏英杰一眼。苏英杰这才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给吴祖文说:“一点小意思,不要见外。”
里面装有二千元钱。他们来之前进行了商量。马小薇对苏英杰说:“到了那里,你看我的脸sè行事。我朝你看了,你才把红包拿出来。不看,就不要拿出来。钱要用在刀口上,看朱主任的情况再定。”
吴祖文妻子说:“这是做什么呀?吴祖文,你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收人家的东西?”
苏英杰觉得马小薇叫她师母是不对的。他与吴祖文是校友,现在又是同事,怎么能叫他的妻子为师母呢?当然,马小薇的意思他也懂。她把吴祖文当成了文学上的老师,这样,他的妻子就是她师母了。可他却不能这样跟着叫,就依然象上次来请吴祖文帮忙落实工作时一样,亲切地说:“张医生,这你就见外了。我们都是自己人,事情成不成,没关系的。”
马小薇马上站起来,把塑料袋拎到厨房里,然后跟吴祖文妻子讨着近乎说:“师母,瞧你说的,一点小意思,还这么客气?”
他们走后,妻子张医生就yīn下脸,半认真半玩笑地对他说:“这个马小薇,太漂亮,你要当心点。”
吴祖文心虚地叫起来:“你是不是神经不正常啊?她是我,校友和同事的恋人,你想到哪里去了?真是。”
他们已经结婚五年了,生有一个四岁的nv儿。都说婚后四五年,是婚姻围城中的男nv最容易出轨的时候。他承认这话说得有点准,因为他发现自己结婚三年以后,就开始心浮sè躁不安份起来,一心想着出轨尝新鲜,暗中找刺jī。
大约是结婚的鲜yàn感已经尝尽,两人的审美疲劳达到极限,家庭的责任感渐渐被猎yàn好sè的心理所替代,更被周围越来越严重的情人现象所yòuhuò,给单位里见惯不怪的*之风淹没了吧。
他们也是在征婚网上认识的。那天,他们相约在本市一个茶室里见面后,一见倾心。他觉得她端庄秀丽,活泼可爱,聪明能干,就开始热烈追求她。他不断地约她见面,吃饭,看电影。约到第五次的时候,他才在电影院里暗中抓了她的手。出来后,他在送她回去的路上,jī动得不行,鼓了几次劲,才大胆地拥抱亲wěn了她。
于是,他们就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带给双方的父母亲去认可。后来拥抱接wěn是经常的事,可一直到半年以后,她才在他的再三请求下,跟他上了chuáng。
*作多了,他们自然而然就结婚了。他们的许多条件都是般配的,也是相爱的,所以婚后小夫妻俩恩爱幸福,小家庭也和谐美满。尤其是蜜月期间,两人可以说是如胶似漆,每天都要*二三次,尽享男欢nv爱的美妙。后来她怀了孩子,*节制了一些,但依然热烈而幸福。
生了孩子,妻子的一部分爱就转移给了孩子。她比他小两岁,看上去却比他大了几岁。他依然是那样的年轻潇洒,*倜傥,而她则明显象一个家庭主fù,比原来逊sè多了。但他的心也在妻子身上坚守了三年。
三年过后,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象突然之间就心浮sè躁起来。他心里总是感觉不太踏实,觉得自己这一生不能只品尝一个nv人。那样,他的生活也就太单调了。
是的,他觉得自己长得不错,各方面都很优秀,感情生活应该更加丰富一些。他内心深处总是隐隐地觉得,有一个更加年轻美丽的nv孩,或是*mí人的少fù,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等着他。一想起这种婚外情,他就感到说不出的兴奋和刺jī,甚至浑身来劲。
于是,他的目光就变成了两只灵活的梭子,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在周围扫来扫去,搜寻年轻漂亮的异xìng。他一直控制不住地要盯她们身上那三个动人的部位,捕捉她们爱昧的目光。
他好想找一个漂亮xìng感的异xìng,惊心动魄地出轨一次,或者好好地爱上一场。他相信这是一个男人的本能,或者说是所有男人的本xìng。
其实,他妻子还只有三十岁,在别人看来也许还很年轻,也很有魅力。他也能跟她保持着正常的xìng生活,一个星期不少于*两次,却总是感觉她越来越暗然失sè,没有了先前的那种jī情。
他也象单位一些男人一样,去娱乐场所和*里找过几次小姐。可他觉得这种打一炮换一个nv人的方式不好,那种拔出炮筒就形如陌人的小姐,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她们。
所以,他非常迫切地也想与单位里一些有钱有权的男人一样,找一个固定的情人。他知道,甚至亲眼看到,单位里一些男人,特别是科长以上身份的男人,暗里地几乎都有情人。有些是同事,更多是的则外面的nv人。这些情人都比自己的老婆年轻漂亮,xìng感mí人。
他虽然还只是办公室副主任,可他觉得自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比他们差。长相他是英俊的,学识和水平在单位里起码能排入前五位,人缘和前途也不差啊,凭什么就他没有情人呢?
就象在大学里一样,许多比他差得多的同学都谈上了恋爱,而他直到大三下半学期,才匆匆忙忙与外班一个被挑剩下来的nv生接上了关系,快要毕业时才与她上了几次chuáng,也算是有了婚前的xìng史。
怪不得有人说,有些男人就是有nv人缘,而有些男人即使再优秀,也没有nv人缘。他真的有些搞不懂,这nv人缘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也许是他的要求太高了吧?他从开始想找情人的时候起,也就是婚后第四年起,他留心着单位里那些有明主但还没有暗主的nv人,觉得一个也看不上。有几个好的吧,早已被人抢了去,有了暗主,他不能去跟人争夺。
他自小就有超然物外与世无争的个xìng,在感情上更是如此。从初中里产生朦胧的xìng意识开始,一直到大学里,凡是有了恋爱方向的nv生,他一律避而远之,再好也不追求。他认为,要找就要找一个专mén属于自己的nv人。婚前,是专mén属于自己的恋人;婚后,则是专mén属于自己的情人,当然,她的丈夫或恋人除外。
单位里也有两三个nv人暗中对他有意,曾多次以某种sī密的方式,向他发送过爱昧的信号。他却都没有动情,更没有接纳。譬如,他一个办公室里的洪海燕。他被提为办公室副主任的时候,正好三十岁。而洪海燕却已经三十六岁了,刚刚通过严总的关系,从乡下一个厂里的质检科调上来不久。她颇有几份姿sè,平时在办公室里目光流转,声音发柔,让人有些动情。可她来了不到半年,就传出了绯闻,说她与严总关系爱昧。
而每逢他们两个人单独在办公室里的时候,洪秘书总要向他请教问题,或者汇报工作。说话时,眼睛总是比嘴巴还要灵活,她身上还一直nòng得香喷喷的,让人不敢与她对视,更不敢走到她身边去。
有几次,她趁看他电脑里文件的机会,将高耸的xiōng脯贴到他的肩上,甚至还把粉脸凑到他的脸旁。
他只要偏过脸去,就能wěn到她。可是他压制住冲动,没有这样做。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听到了她的绯闻,怎敢轻举妄动?搞总裁的情人,他除非吃了豹子胆!
也许这种传闻不太真实,大权在握的严总能看上她这样的老菜皮?他有些怀疑,可他还是不敢,也不想跟她真正发生关系。她尽管秀丽*,年龄毕竟比他大了六年。
他想找个年纪比自己小几岁的nv孩或少fù做情人,老牛都喜欢吃嫩草!他坚信,每个男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这种情人情结,更有*攀比意识。否则,单位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绯闻?!社会上又为什么情人现象越来越严重呢?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苏英杰仿佛有意安排似地,那晚把美*人的马小薇带到了他的家里,而且是求来他办事的。这怎么不是一个天赐良机?不,这就是一种缘份,做情人也是要有缘分的,或者说更需要缘份。否则,为什么他一看到马小薇,就象看到一个太阳,心里就象吹进了一股chūn风?还禁不住在心里惊叫了一声。
是的,几乎在惊叫的同时,他就偷偷喜欢上了她。大约马小薇就是他心目中想找的那种情人,所以一拍即合,一见惊心!
但当时,他只能用夸赞她诗的方式夸赞她,暗中向她表达自己的心声。后来,马小薇那mí人的目光,更是让他心旌摇dàng,相见恨晚,也十分迫切起来。
他们一走,他心里就开始了矛盾的争斗。他觉得自己要是真的去追求她,凭她刚才与自己深情对视的目光和这种特殊关系,是有可能成功的。可他又感到非常不安,因为真这样做的话,
既是对妻子的背叛,对家庭和nv儿的不负责任,更是有违传统道德和朋友情义的。有言道,朋友妻,不可欺啊!
是的,从那晚妻子警告他开始,他就陷入了越来越深的矛盾中。他在思想上不认可自己,也经常劝告自己,批评自己。可是行为上却不可遏制地甚至是越来越迫切地想帮助马小薇,关心她,亲近她。
可他千方百计把她调到自己的办公室当秘书不到半年,她就慢慢冷淡他,与别的男人好上了。他实在想不通,她调到这里以后,几乎天天都跟我在一起。我们的工作配合得很好,感情也发展得很顺利,既有爱的感应,又有情的默契,只差拥抱接wěn和上chuáng*了。她怎么会突然之间不睬我,而偷偷往上面跑了?她究竟跟谁勾搭上了呢?
他想找机会试探一下她,或者跟她好好谈一谈。可是他等了一天,到下午下班时,他刚想叫住她,她又准时走了出去。
只好等到第二天。可他可怕地发现,马小薇真的变心了,这天她整整半天都没有跟他对视一眼,一直在电脑上忙着,脸sè平静,一声不吭。他心里很难受,却又没法说。因为洪尤两人一直在办公室里。
一直到第四天下午,他才等到了一个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便赶紧咳了一声,掉头看着她说:“你,最近好象变了嘛?”
马小薇一愣,转脸冲他笑了一下,笑得没有以前那么自然,也没有那么好看了,而且目光闪烁,不敢与他对视:“没有啊,你是指哪个方面?”
他看得出,马小薇在装憨。他不好直接说她,只得拐弯抹角地说:“这几天,你有没有听到这里暗里地有什么传说?”
马小薇脸sè顿变:“什么传说?”
“传说严总,嘿嘿。”他见马小薇吃了一惊,有意停了一下才说,“这个话,可是不能luàn说的。”
“我与你,嘿,关系不一般,才告诉你。传说严总与洪秘书有爱昧关系。还说,姜董有事没事找崔玲玲谈话,说要培养她。”
“是吗?”马小薇松了一口气。然后紧张地压低声说,“这是谁说的?这种话,怎么能瞎说呢?”
“是呀。我相信你,才跟你说的。”他更加神秘地说,“我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只听说,有人看到洪秘书从总裁室走出来,头发散luàn,象是拥抱接wěn过的样子。”
“啊?”马小薇飞红了脸,呆住了。
他想用这个传闻来警告马小薇,也达到与她更加亲近的目的。他继续说:“这种话,要是传到他们双方的家里,那就有好看看了。所以nv人,特别是漂亮nv人,一定要注意与单位领导的关系,否则,要nòng得身败名裂的。因为一个单位的领导,总是最受人关注的,也就最容易暴lù目标。”
马小薇的脸sè似乎有些不好看,连放在电脑桌上的手好象都有些颤抖。他正要再说些厉害和亲近她的话,洪秘书进来了,就只得闭口。
以后一段时间,马小薇越来越沉默寡言,好象有什么心事。但还能与他对视一眼,说句把话,有时还会突然冲他怪怪地笑一笑。
于是他就更加密切地注意着她的动向。只要她走出办公室,他就偷偷留意她的去向。是去上厕所还是到楼上去?上厕所,他就不盯她,而要是到楼上去,或者不说去向,悄悄溜出去,他就会想办法去侦探她。
他还偷偷留意她手机里的短信。发现她在班上给谁发短信,他会特别留意她发送时的神情,然后想法去偷看。可他一次也没有偷看到。马小薇的手机一直警惕地随身带着,不是放在包里,就是抓在手里。
一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听见马小薇包里的手机来了一声短信声。马小薇拿出手机,有些紧张地给谁发着短信,然后坐在电脑前发呆,神sè很是不安。
他去了趟厕所回来,马小薇不在了。刚才他从苏英杰办公室mén前经过,没有看到她在那里。
她到哪里去了呢?憋不住问洪秘书:“马小薇到哪里去了?”洪秘书说:“可能是到上面去了吧。”
他心里有了数。下班后,洪秘书和尤秘书走了,他却磨磨蹭蹭不走。可过了十多分钟,还不见马小薇下来,他的心就有些发紧。
她的包还在办公桌上,苏英杰已经下班走了。她肯定在上面哪个领导的办公室里,在那里干什么呢?
他再也坐不住,连忙走出办公室。可是他刚走到电梯口,电梯mén就开了,马小薇神sè慌张地从里边走出来。见了他,一惊,连忙说:“朱主任,你也还没回去?”然后急匆匆走进办公室,拿了包走了。
太不正常了,她一定跟上面哪个头头好上了,也许还爱得很深呢。他心里痛苦极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和处理这件复杂的情事。要是处理不好,不仅会影响前途,甚至还会砸掉饭碗。天哪,我怎么会不知不觉卷入这个危情旋涡的呢?三个男人,同时爱着一个美nv,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三个男人的身份又这么特殊,如此微妙,以后如何相处?爱情上谁胜谁负?前途上又谁主沉浮?都难以预料啊!
关键是,那个神秘第三者到底是谁?如果是姜董,或者是严总,那我只要侦察到他们的婚外情,然后巧妙利用这件情事和微妙的四角关系,就可以为我所用,坏事变成好事,既可以得到小薇的身,又可以让那个头头提拔我。
香格里拉大酒店。
大厅内金碧辉煌,穿着入时的人们鱼贯而入,十几位迎宾小姐忙忙碌碌,脸上染着统一的笑,殷勤地为客人们服务着。
酒店mén口,陈小染焦急地朝远处巴望,时间已过了半小时,校长孔庆云请的客人还没到。省政fu秘书杨黎四十分钟前打过电话,说他跟周副省长已离开省府,正往酒店赶。按理,从省府到香格里拉酒店,车子顶多也就半小时,就算此时是下班时间,路上车堵,也用不了这长时间。不会是周副省长临时有啥急事吧,杨黎边看表心里边想。
五分钟后,校长孔庆云从电梯走出来,陈小染赶忙奔过去:“孔校长,还不见周副省长的车,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孔庆云笑笑:“副省长刚跟老爷子打过电话,说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几分钟,这阵怕就要到了。走,外面去接。”说着话,几个人朝外走去。出mén的一刻,孔庆云忽然看见一个人,那张脸似曾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孔庆云只好冲那人笑笑。那人站在大厅,好像在等什么人,见孔庆云冲他笑,也礼貌地还以微笑。等到了外面,站在停车场,孔庆云猛然记起,刚才那位不正是教育厅新上任的纪检委书记庄绪东么?看这脑子,怎么连庄书记也没认出来?他笑着,正yù转身进来跟庄绪东打招呼,周副省长的车子已停在面前。
江北省副省长周正群今天是受邀前来为老领导、自己的老首长夏闻天过七十二寿辰。前两个生日,周正群因为工作忙,没能为夏老祝寿,今天这七十二大寿,说啥他也要参加。为此他推掉了一场重要宴会,还特意通知妻子孟荷,让她一道参加。事不凑巧,半道上他接到一个电话,随后他便通知孟荷,让她回去。孟荷不解,电话里冲他嚷:“我怎么不能参加,我还要跟夏雨好好聊聊呢。”
“情况特殊,你还是回去吧。”周正群没跟妻子多做解释,叮嘱道:“今晚别打我电话,我可能有事回不了家。”他的话nòng得孟荷一头雾水,又不好细问,只好悻悻挂了电话。车子内的秘书杨黎也被这电话nòng楞了,正要张口寻问,就听周正群说:“等一会到酒店,你跟司机就不上去了,在外面吃点饭,等我电话。”
这一天是四月十六号,星期五,周末。金江市的天气晴朗,周正群下车的时候,晚霞正从远天处泼来,将金江这座海边大都市染得一派绚烂。
孔庆云赶忙笑迎上去,一阵热情的寒暄后,几个人谈笑着进入酒店,往电梯间去。孔庆云一看杨黎和司机没跟来,问:“杨黎他们呢,一同上去啊。”
周正群笑说:“杨黎还有事,不管他了。”说话的工夫,目光已跟站在远处的庄绪东对在一起,他心里道:“来得真快啊。”他暗暗冲庄绪东使个眼sè,庄绪东一闪身,不见了。
孔庆云没看见这一幕,他的电话偏在这时叫响,等接完电话,周副省长已进了电梯。
四楼长江厅,夏闻天正在听外孙nv夏可可讲大学里的故事,夏可可一张巧嘴,讲的又都是发生在身边的趣事,惹得夏闻天开怀大笑。七十二岁的夏闻天jīng神矍铄,一头银发纹丝不luàn,一双眼睛更是灼亮有神。他原本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还在位子上时,很少有人看到他的笑,那张脸似乎一直绷着,绷了几十年。就连周正群,也很少看到老爷子的笑脸。谁知退下来后,老爷子一改过去严肃样,变得和善可亲起来。尤其跟外孙nv可可在一起,他的笑更是灿烂。夏闻天生有两子一nv,夏雨是三个孩子中的老大,夏闻天还在位子上时,两个儿子相继出国,随后便在国外定居,将他的两个宝贝孙子也一并带到了国外。老爷子很不高兴,很长时间,他都不接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为让父亲开心,夏雨常带nv儿到姥爷家,让可可给姥爷讲故事,陪姥爷下棋。可可自小随母姓,小时又在姥爷姥姥身边长大,跟姥爷感情很深。夏闻天呢,因了可可,才将那段不愉快的日子打发掉,现在更是将对孙子的思念之情全寄托到了可可身上。今年七十二大寿,夏闻天原本不打算张罗了,就在家里吃顿团圆饭就行,无奈可可坚决不同意,说她刚刚竞选江北大学学生会主席成功,怎么也得借姥爷的光,给她庆贺一下。夏闻天一听外孙nv成了江北省最高学府的学生会主席,心里乐的,当下答应道:“好,选最好的酒店,姥爷做东,把你周伯伯也请来,让他也给你祝贺。”
这位周伯伯,就是江北省委常委、副省长、省政fu党组副书记兼江北行政学院院长周正群。
爷孙俩正乐着,周正群在孔庆云的引领下进来了。周正群正要跟老爷子祝寿,可可打椅子上奔起:“周伯伯,你总算来了,再不来,我可没故事讲了。”
周正群转向可可:“好啊,伯伯今天来,也是向你贺喜的。”
“贺喜?”椅子上的夏闻天纳闷了,“正群,我家可可当主席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老领导,我的信息可不闭塞。可可刚刚击败我家健行,让她师哥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夏闻天的目光转向可可,带着几分赞许地,在可可脸上顿了一会。可可笑道:“周伯伯,是他傲气,不把我放眼里。”
“骄兵必败,骄兵必败嘛。”周正群边说边跟夏雨打过招呼,夏雨热情地请他坐下,一看孟荷没来,问:“孟荷呢,她怎么没来?”
“健行闹情绪,来不了。”周正群撒谎道。
“这孩子。”夏雨说着瞅了nv儿一眼,可可一副得意样。
夏闻天朗声一笑:“可可,不会是你在竞选中搞了小动作吧,健行怎么会输给你呢?”
“姥爷。”可可撒了声娇。
七百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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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周伯伯,就是江北省委常委、副省长、省政fu党组副记兼江北行政学院院长周正群
爷孙俩正乐着,周正群在孔庆云的引领下进来了周正群正要跟老爷子祝寿,可可打椅子上奔起:“周伯伯,你总算来了,再不来,我可没故事讲了”
周正群转向可可:“好啊,伯伯今天来,也是向你贺喜的”
“贺喜?”椅子上的夏闻天纳闷了,“正群,我家可可当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老领导,我的信息可不闭塞可可刚刚击败我家健行,让她师哥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夏闻天的目光转向可可,带着几分赞许地,在可可脸上顿了一会可可笑道:“周伯伯,是他傲气,不把我放眼里”
“骄兵必败,骄兵必败嘛”周正群边说边跟夏雨打过招呼,夏雨热情地请他坐下,一看孟荷没来,问:“孟荷呢,她怎么没来?”
“健行闹情绪,来不了”周正群撒谎道
“这孩子”夏雨说着瞅了儿一眼,可可一副得意样
夏闻天朗声一笑:“可可,不会是你在竞选中搞了小动作,健行怎么会输给你呢?”
“姥爷”可可撒了一声娇
“哪啊,老首长,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可可是个优秀的孩子,我家健行老夸她呢”
说着话,菜已端了上来夏闻天原为江北省委副记,后来又担任江北省政协三年前他从位子上退下来,中央原本想调他到北京,在全国政协再干几年,夏闻天婉言谢绝,说自己老了,老了就该退下来,让年轻同志去干退下来的夏闻天也没闲着,他现在兼着江北省老年大学的校长,江北省老年法家协会名誉会长,还在儿的一再要求下,担任了江北省残疾人联合会的顾问,可谓身兼多职,按可可的话说,他比位子上时忙,有价值了
祝寿不过是托词,夏闻天向来反对这个,再说了,七十二岁不就是比七十一岁又老了一岁,有什么可祝福的?今天特意摆这桌宴席,夏闻天是想见见周正群,他有些日子没见周正群了,正群工作忙,他理解,但日子久了不见,心里急正群最早跟着他的时候,是在江北下面一个地区,那时他是行署专员,正群做他的秘一晃几十年过去,当年的小秘如今成了省府二号人物,江北省班子的骨干成员时间真是过得快啊,想想,一切都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
夏闻天感叹一声,接过周正群敬过来的酒儿夏雨刚要阻拦,他已一仰脖子喝了夏雨怪道:“爸,说好不喝酒的,你又贪”夏闻天冲儿笑了笑:“别人的酒不喝,正群敬的,一定要喝”
“姥爷,我也要敬你一杯”可可嚷道
“好,那就再喝一杯”
“可可”夏雨赶忙制止儿,可可已端起酒杯:“姥爷,祝你又长了一岁”
“听听,哪有这么敬酒的?可可,你是嫌姥爷不老是不?”夏闻天一边接过酒杯,一边笑说
“姥爷,老就老了,别总是不承认,上午下棋你还输给我了呢”
“那是姥爷让你”
“那就晚上再下,我连赢你三盘,看你还怎么说?”
爷孙俩斗嘴的空,周正群的目光暗暗投在孔庆云脸上,那目光有几分暗,甚或还带了一层疑孔庆云正跟陈小染小声嘀咕什么,没察觉到一旁的夏雨发现了,心里嘀咕,今天的副省长怎么回事,目光咋老是往庆云身上瞅?
敬完酒,孔庆云想为老丈人的生日宴讲几句祝福辞,夏闻天拿眼神止住他,笑说:“今天没请外人,就我们几位,来,正群,吃菜,边吃边聊”
也许是自己心里有鬼,周正群感觉今天的老爷子有点怪,不像是请他来为他祝寿老爷子很少拿他当客人,今天怎么分外热情,难道?
周正群心里打个冷战,路上接到的那个电话猛又在耳边响起来接完电话到现在,他的心一直是沉重的,忐忑不安中途他想打个电话,不来了,又一想,不来会伤老爷子的心这阵见老爷子亲自为他夹菜,心里的不安加重了几分
如果老爷子真是为这事求他,他该怎么办?
正犯着难,就听夏闻天说:“正群啊,今天请你来,不单是为我祝寿,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这个副省长说说”
周正群心头一震,手里的筷子差点掉下去就在他惶地想掩饰什么时,电话响了,一看号码,没敢在屋子里接,拿着电话就往外走
瞅着他慌张的动作,还有怪怪的神情,一旁的夏雨一阵疑,莫名的,就将目光伸向孔庆云孔庆云正在跟校办主任说事儿,好像是校址搬迁方面的事夏雨也不知怎么了,猛就抬高声音:“庆云,工作上的事以后再说行不,今天是啥日子,怎么能……”
话说一半,见父亲拿眼瞪她,忙掩饰地夹起一筷子菜:“爸,你也多吃点”
五分钟后,周正群接完电话走进来,笑道:“实在不好意思,今天事儿有些多,夏老您可千万别见怪”
夏闻天丝毫不介意,脸上着明亮的笑:“哪啊,正群,先吃菜,今天你可要多吃点”见可可只顾着往自己嘴里夹菜,佯装生气道:“可可,别光顾了自己吃,给你周伯伯夹块鱼”
可可给周正群夹菜的时候,夏雨的目光怪怪地盯住父亲
夏雨本来不是一个心细的人,她跟父亲一样,属于那种心直口快,不会拐弯抹角不会察眼观的豪爽之人但这天,夏雨有些特别,事后她想,这就叫预感,是亲人之间的一种本能反应尽管父亲这天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夏雨还是从父亲对周正群的态度里,敏感地捕捉到一种东西父亲言又止的样子,分明在告诉她,父亲今天有事
到底怎么回事?夏雨端着杯子,愣神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值得父亲在饭桌上如此热情地对待周正群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夏雨笑笑,低下头吃菜
事情发生在周正群接完电话半小时后,当时孔庆云正端着酒杯,要跟副省长敬酒孔庆云也是想趁此机会,向周正群表示一下谢意这次江北大学校长竞选,周正群虽然明确表态不会帮孔庆云说一句话,一切按规则来但在关键时刻,他还是力排众异,坚持将年轻有为的孔庆云放到了一把手的位子上结果宣布后,夏雨一直说要去谢谢副省长,都因时间对不上号,要么孔庆云忙,要么周正群下基层惹得孟荷在电话里跟她闹意见,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老周“淘汰“了他,看看现在,一个当副省长,一个当校长,忙得我们姐俩都没时间在一起了孟荷说的虽是玩笑话,夏雨听了,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昨天她还跟正群说,等父亲的寿宴办完,一定要空请孟荷一家去郊外轻松两天孔庆云当然高兴,周正群虽是夏闻天的老部下,他们两家关系也算密切,但毕竟这是两码事再说,江北大学搬迁迫在眉睫,二期工程又在争论中,到底要不要上马,怎么上,他心里也不是十分有底还有江北大学一轮改革,包括兼并几所高等院校的事,都要在周副省长的强力支持下才能开展得好,如果少了副省长周正群的支持,孔庆云怕是举步难行
于公于,他都要进一步密切跟周正群的关系
周正群刚要从孔庆云手里接过酒杯,包厢啪地被推开,进来四个神冷峻的人四个人的闯入一下搅了饭桌上的气氛,夏雨蹭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就要往孔庆云那边去
“怎么回事,谁让你们进来的?”周正群站起身,怒瞪住四位不之客,声严厉地问
四个人谁也没说话,他们想必不知道,副省长周正群会在这里正在难堪间,又进来两位一位是省纪委副记刘名俭,一位,就是在大厅里看到的庄绪东
庄绪东的表情复杂,脸上有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
周正群的目光跃过庄绪东,跟刘名俭相对:“名俭,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刚刚跟你说过了么?”
夏雨惊愕地抬起目光,瞪住周正群周正群情急中说出的这句话,让她在以后久长的日子里,心里都系着疙瘩但是这时候,她显然没时间多想,一看来的是纪检委的人,夏雨一下就想到了最坏处
“对不起,周副省长,刚才子杨同志打过电话,要我们……”刘名俭的表情很难堪,看得出,他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
“胡闹”周正群斥了一声,正要说下一句,夏闻天说话了:“小刘,你不请自到,难得啊”
刘名俭嘴动了动,没敢开口,目光是不敢朝夏闻天这边望
“正群,到底怎么回事?”夏闻天这才将目光转向周正群,他已清楚,今天的事,周正群事先是知道的这让他难堪,心里像是让谁撒了一把盐他本来打算要跟周正群说另外一件事,谁知……
刘名俭和庄绪东面面相觑,这两人带人来,意思再也清楚不过
“老领导,这……”周正群避开夏闻天目光,垂下了头
“说,是找我还是找庆云?”夏闻天不慌不
“夏老,我们是……”刘名俭道了半句
“你用不着难为情,只管告诉我,是找我还是找庆云?”
“我们……找孔庆云”
夏雨的目光哗地定格在丈夫脸上:“庆云你——”
“雨儿,你坐下”夏闻天止住儿,继续跟刘名俭说:“今天是我夏闻天的七十二大寿,你们先出去,在外面等,容我一家人把这顿便饭吃完”
“夏老……”
“还愣着做什么,就按夏老说的办”周正群厉声道
六个人原又出去了,等再次坐下,饭桌上就没了一点气氛不,有,很紧人的那种气氛谁也坐着,不敢发话,尤其孔庆云,到这阵他还没反应过,这六个人跑来做什么,找他?纪检委怎么会找他?
周正群面灰沉,使劲地烟,他是想拿烟让自己镇静下来
夏雨大惊着双眼,目光不停地在三位男人脸上扫来扫去,事情真是太意外,夏雨瞬间没了思维,不知道刚刚这一幕,预示着什么?
“爸——”紧张中的可可猛地叫出一声,从椅子上跃起,扑向孔庆云
“可可”慌中夏雨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儿
夏闻天微闭着的双眼这才睁开,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吃,把这些菜全吃了”说完,拿起筷子,带头吃起来
房间里的空气沉闷得要死,谁也没再说话,艰难地拿起筷子,照着夏闻天的样子,默默吃起菜来
外面楼道里,刘名俭不停地看表名工作人员表情如铁,就等刘名俭说一声“带人”气氛分外沉重
庄绪东脸上,则是另一番焦急
半小时后,夏闻天带着可可,先走了出来,又是几分钟后,夏雨走了出来随后是陈小染跟校办路主任
周正群又跟孔庆云谈了将近五分钟的话等他走出来时,整个金江市已没入夜中
夜人
金江市位于长江三角州地区,是著名的经济发达区改革开放二十多年,这座省会城市如同上了腾飞的翅膀,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一跃走在了全国最前列
三年前,金江经济开始二次腾飞,江北高教事业改革的号角也再次吹响,几番争论后,一张蓝图绘在了省市领导面前按省市统一规划,市内八所重点高等院校加上十二所中等专业学校统一搬迁到市郊闸北小区,一座现代化的高教城“闸北教育村”将巍然屹立在长江岸边这座高教城是江北高教事业迈入世纪的战略工程,也是江北省“十五”规划的重点工程一度时期,闸北两个字成了闻热点,无论是政fu官员,还是普通百姓,一提闸北,都会禁不住心澎湃那儿曾是废弃的一座小码头,是过去渔民和纤夫们讨生活的地儿,周边是垃圾场,晚清到民国,闸北还是专用来砍头的地方如今要改造成最具人神的江北高教城,这样浩大的工程,怎能不吸引世人的目光?
作为江北最高学府,江北大学的搬迁一度引起方方面面的争论,方案几上几下,最后在中央政fu的支持下,江北省委、省政fu才做出决定,将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中华名校搬迁到市郊规划的教育村去一期工程于两年前开工,节前夕,一期工程所属的五幢教学大楼、三幢实验楼、两幢科研楼还有办公大楼均已竣工,图馆学生公寓等附属工程也将收尾本来搬迁日子早就定了下来,但在元月二十一号,江北大学原校长因心脏病突发,不幸去世,这座著名的高等学府一时陷于悲痛中,搬迁计划迫推迟经过两个多月的烈角逐,第二副校长孔庆云击败几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成为江北大学建校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校长这位留洋博士、国际物理学界的知名人士一时成为江北省风云人物,他的事迹频频见诸于报端就在一周前,江北电视台时代骄子栏目还推出他的专访,他诙谐幽默的谈话,敏捷的才思,富有传奇彩的人生经历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别是他放弃国外优厚条件,主动回国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做贡献的赤子之情,是感动了一大批学子短短几天,江北站还有几个论坛都是关于这位传奇人物的话题,年轻的学子们称这位尊敬的师长为“少帅”,在学子们眼里,他就是偶像,就是江北大学的未来
谁知这才几天工夫,一身绚丽彩的孔庆云突然被省纪委带走,这事要是传开,那还了得
当天晚上,可可跟母亲夏雨陪着姥爷,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姥爷家周正群本想让自己的车送他们回来,夏闻天婉拒道:“你回去,我还打得起车”坐在车上,母亲夏雨先泣起来,她的泣声怒了夏闻天:“哭什么哭,把眼泪擦掉”坐在身旁的可可忙递给母亲一张纸巾,夏雨虽是止住了泣声,但她的心,却比哭还难受
回到家,姥爷闷声不响进了房,将她们母丢在了客厅可可先是陪母亲坐了会,见母亲坐立不安,忽儿翻自己的手机,忽儿又伸直了眼盯住座机望,可可心里,真比火烧还难受一想带走父亲的那几个人,一想临分手时周伯伯那张冰冷的脸,可可就觉天要在瞬间塌下来艰难地支撑了一会,终于听见姥爷在房叫母亲,还没等母亲走进房,可可已奔向姥爷家那间属于自己的卧室
可可迅打开电脑,登录进江北站,她原以为消息还没这么快,谁知刚打开网页,就见一行黑字跳入眼帘:江北大学再次发生地震,“少帅”晚九时被神秘带走可可傻眼了,这才一小时不到,消息竟然就到了网上
可可捂住狂跳的心,迅往下拉页面,就见这短短一百字的闻后面,已有几百条跟帖
怎么这么快,怎么这么快啊
可可感觉自己要倒下去,网页上这一百多个字,就如一百多把刀,锋利地刺向她她二十三岁的生命哪经历过这些?尤其最后一句话,几乎像重磅炸弹一样,要把她炸成碎片
这位网名叫“路透社”的人不知揣着啥目的,竟然在文章最后用了这样的语句:据知情人土透,“少帅”很有可能卷入校址搬迁案
“不可能,绝不可能”可可在心里尖叫,“爸爸绝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跟沾上边”
可可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坐在电脑边,感觉整个人虚脱了一般,浑身软得没一点力气眼眶里不知啥时已涌满了泪水,她想,只要放开嗓子,她的哭号声就能把金江的夜搅碎
完了,一切都完了本还指望着看爸爸在江大这块大舞台上怎样情地演一场独角戏哩,哪知……
她用嘴死死咬住手背,生怕一松动,翻腾在内心的那股恶就会涌出来可可一遍遍给自己鼓劲,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扑扑掉了下来
“爸爸——”她在心里发出重腾腾的一声
房里,夏闻天跟儿夏雨的谈话为艰难饭店包厢看见刘名俭的那一刻,夏闻天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不祥的兆头:婿孔庆云犯了戒
这绝不是自己吓唬自己,甭看高校是学术之林,大雅之堂,它里面早已受到官场之气的熏染如今的大学,早已不是象牙之塔,不是清静之地,官风官气甚至比地方还严重夏闻天在省委主管教育时,就已发现这个问题,并在多次会议上提醒过,警示过但在汹涌而来的拜官热拜金热面前,这种警示太过苍白,压根就阻挡不住象牙塔里的权谋之风婿孔庆云生耿直,又是一个情大过理智的人夏闻天一直反对他走仕途,理由就是不合适,格不合适,说话做事都不合适偏是孔庆云听不进去这次竞选校长,夏闻天再三阻拦,就差跟周正群下命令了,孔庆云一意孤行,而且志在必得,夏闻天最终还是妥协不过,从他参加竞选那一天,他似乎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
“不是空来风啊——”夏闻天沉沉地跟夏雨说
“你是说,早有兆头?”夏雨到现在,也渐渐冷静下来,开始用脑子想问题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总之,他这次进去,凶多吉少”
“爸,他真是清白的,庆云不会做出格的事”夏雨尽量回避贪污或是这类敏感字眼
“他做的出格事还少吗?”夏闻天忽地盯住儿,似是在审视,又像在提醒
夏雨一愣:“爸,真没有”
“你把我的话听错了”夏闻天叹了一声,又道:“他公开反对高教产业化,抵制在下面设分院,建教学点这些在他看来是正义,别人看来就是出格提出高教产业化的是谁?是堂堂的副省长冯培明,他一个副校长,有什么资格反对人家?这也罢了,毕竟这是过去的事,问题是他在江大二期工程中……”夏闻天说到这儿,忽然噤了声,他怕后面的话吓坏儿夏雨虽然也是正处级干部,但她工作的部不一样,接触的人也不一样,有些事,依据她的经验,是无法做出判断的
“算了,不谈这些了,既然人已被带走,就听候组织调查”
“爸——”夏雨倏地站起身,眼里流着渴盼,甚或乞求,“你跟省委打个电话,不能让他们给庆云扣黑锅”
夏闻天理解儿的心情,出了这大的事,儿怎能不急但他还是摇摇头:“这个电话不能打,再说,你爸现在不在位子上,就算打了,也不起作用”
“爸——”
“雨儿你听着,这个电话爸不会打,你也不能找人记住了,我夏闻天的儿婿,一定要经得住考验”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这个夜晚,因为孔庆云,江北高层很多人没得安稳从省委决定对孔庆云采取措施的那一刻,不论是纪检委,还是教育厅,空气陡然变得紧张省政协这边,是忙中添忙孔庆云不但是江北大学校长,是江北省政协常委对这样一个有特殊身份的人采取措施,相关方面必须要保证程序上不能出错
夏闻天家里,空气已比刚才轻松了一些,夏闻天一阵劝,终于让夏雨打消不切实际的念头还是父亲说得对,是红是黑,必须调查了才能有结果
可可也比刚进时镇定许多,她已抹干眼泪,这阵儿,原又趴到了电脑上可可当然是不甘心,她怎么也把爸爸跟联系不到一起她打开自己创建的“可可西立”论坛,她想,这儿的情况可能会好点
可惜她错了,也是跟刚才一样,刚登录进去,就被砖头一样的帖子砸晕了眼
相比校方网站,论坛里说话发帖就随便得多“可可西立”是江北生论坛,人气也很旺,因为它旗帜鲜明地高举了“思想”这面旗帜,引得其他院校的学子们也跑这里来抢沙发,高峰时会员多达一万余人平时这论坛都是最前卫最具思想者说话流的地儿,争论起问题来,火味也十分的浓前一阵子,围绕着江北子们在这里各抒己见,争论的火味绝不比组织部的争论弱后来可可搞了项民意测验,表决结果是孔庆云以82分的高分雄踞十余位候选人之首当时她还跟父亲说:“你抢走了我百分之八十二点三的人气,看来你当选是众望所归啊”
谁知——
不能灰心,决不能灰心可可一边提醒着自己,一边继续在论坛上关注
“没什么可怕的”这是她的座右铭,也是她的口头禅“遇事不能慌,首先要搞清真相”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姥爷教给她的一句话,这些年,姥爷这句话在她人生中很有作用
论坛上已发了五十多个帖,全是跟“少帅”有关,看得出,周末爬在网上的学子不少,而且都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网络就是网络,它比什么通讯工具都快,而且第一时间就能参与到互动中可可看到,不少网友在焦急地找她“老大在不?”“斑主在哪,斑主快显身啊”“西拉里,西拉里怎么还不来?”
可可在论坛上用的不是真名,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网名:西拉里不用猜,这是希拉里的谐音,如果说可可崇拜谁,那就是铁娘子希拉里可可的专业是政治,她最热爱的,是国际政治大学三年,她已读了不少人物传记,尤其对希拉里的生平还有传奇经历,是耳熟能详她是希拉里狂热的追随者,是这位铁娘子的铁杆粉丝
今晚论坛上第一个发帖的,竟是“天行健”他只写了几行字:惊闻少帅出事,是否是真,西拉里,回答大约是帖子贴出后,不见可可回复,天行健在后面的跟帖中,连续打出十几个问号在另一个标题为“是,还是另有隐情?”的帖子下,可可看到天行健的回复:擦亮眼睛,大家不要盲目跟风
可可迅浏览了一遍帖子,令她欣慰的是,这儿的帖子包括回复都是怀疑的多,相信的少有人将学校网站上那条闻转了过来,随后就被天行健给封了那个名叫“路透社”的也被天行健踢出了论坛可可心里涌上一层感,想不到这种时候,天行健会替她坚定地守卫这片阵地,同时也为“少帅”的名誉和清白而战
在这个论坛,大家只知道西拉里是斑主,论坛的创建者,并不知道西拉里跟“少帅”的关系知道的,怕就天行健一个,但他绝不会泄,就像可可不会泄他的真实身份一样天行健是这个论坛的管理者,也是可可坚定的支持者包括在学校,也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两人的家庭背景天行健属于那种外表憨厚,内藏锋芒的人,他平日穿最廉价的衣服,吃最便宜的饭菜,无论从思想还是行动,他都是一个坚定的平民主义者,很难看出他是一个有背景的家庭的孩子可可呢,她沾了母亲夏雨的光,因为随了母姓,便很少有人将她跟“少帅”联想在一起,加之她在学校里从不谈论自己的父亲,不少同学还以为她是单亲家庭,包括跟她关系最密的几位舍友,也不知道她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的对此可可很为骄傲,她跟父亲说:“我可把保密工作做到家了,你要是敢泄半个字,小心”
半小时后,可可浏览完了全部帖子,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发个帖子上去,手机来了短信,一看是周健行发来的,就三个字:你在哪?可可楞了一下,他怎么又搞到我的手机号了?可可跟周健行并不是同级,也不是同专业,周健行今年大四,马上就要离开大学了,他读的是国际金融专业周健行曾经问过好几次她的手机号,她都没告诉,后来他通过学生会其他干部,终于知道了她的手机号还有qq号,有事没事总爱拿短信扰她,可可一气之下,就将原来的号作废了周健行穷追不舍,再次打听到她的号,还带着挑衅说,有本事你就天天换号,我保证每次不过两个小时便搞到你的号两人为此展开了一场游戏,可可果真隔段时间就换一个号,有时一个月要换好几次,害得姥爷总也记不住她的手机号,老是埋怨她:“你是搞地下斗争啊,看看,单是你的号,就记了我半个笔记本”尽管这样,她还是躲不过周健行目前这个号,换了还不到两天,数字又很别扭,可可自己还记不准呢
可可犹豫了一阵,并没急着跟周健行回短信,她想,周健行定是从他母亲孟荷那里得到的消息
正怔想着,客厅的电话响了,可可走出来,拿起话筒,一听果然是孟阿姨的声音:“是可可么,你妈呢?”
可可迟疑了一下,道:“我妈不在,她去朋友家了”孟荷在电话那边哦了一声,很疑地又问:“姥爷呢,让姥爷接电话”
“对不起孟阿姨,姥爷今天身体不舒服,吃过晚饭就睡了”
可可并不知道晚上的生日宴孟荷原是要参加的,这个谎撒得并不聪明孟荷吭了一阵,挂了电话可可正要回卧室,母亲在后边叫她了:“可可——”
可可转过身,就见母亲的双眼已经湿红,想像得出,她跟姥爷之间,一定有过一场痛苦的谈话,发生这样的事,最最痛苦的,当然是母亲
“妈——”可可叫了一声,走向母亲
夏雨揽住她,双手在她肩上轻轻摩挲,半天,哽着嗓子道:“可可,放心,爸爸不会有事的”
“妈,你真的相信爸爸会?”
“不会的,可可,妈坚信不会”夏雨尽管表现得很坚强,搂着可可的手却止不住微微发抖,其实另一个心里,她又在问自己:“你真的能坚信?”
“妈,我跟你一样,爸爸决不会有事,一定是他们搞错了”可可抬起头,望住母亲,这个一向在母亲面前只知道撒娇的孩子忽然间长大了,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母亲,鼓舞母亲
“早点睡,明天还要去学校”夏雨抚着她的头发说
“妈,我还想上会网,你要是困,先睡好不?”可可体贴地征求着妈妈的意见
“网?”夏雨像是被可可的话触动了,眉头一紧,推开可可,快步朝卧室走去
然而,母俩想再次打开江北页时,就惊愕地发现,网站已经关停连续点了几次,都被告知:你所登录的网站正在维护,请稍后再登录
看来,有关方面已在采取措施了
夏雨怔在电脑前,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好,还是坏?她的耳边再次响起几天前丈夫说过的话:“最近风声不大对头,楚良他们,可能在搞小动作”
可可手握鼠标,使劲点自己的论坛,离开电脑还不到十分钟,她的论坛也被强行关闭了可可一脑子雾水,他们怎么会关闭我的论坛?等她一个个点下去,才发现,江北大学比较活跃的那几个论坛,都在这十分钟内被限制服务,其中就有天行健的“自由者”论坛
这到底是怎么会事啊?
时间过去了两天,关于孔庆云的消息,一点也打听不到夏闻天终是耐不住了本来他还想,有关方面会给他一个说法,至少应该说明,庆云出了啥问题,是接受调查还是“双规”?但他等了两天,非但没等来一条有用的消息,就连家里的座机,也索不响了
“走,陪我去政协”夏闻天跟儿说
“爸,你找政协做什么,庆云又不是他们带走的?”
“我是政协退下来的,不找政协找谁?”
“找了又能怎么样,保不准,他们给你冷脸子看”夏雨担心道
“敢”夏闻天说了一声,就要穿衣出,铃偏在这时候响了
进来的是省政协秘长舒伯杨,舒伯杨见夏闻天要出,陪着笑脸问:“夏老,您这是要去哪?”
夏闻天边穿衣服边道:“还能去哪,到庙里拜神仙”
“夏老——”舒伯杨叫了一声,难为情地立在口
“老舒你快坐,我爸冲我使子呢”夏雨赶忙换了笑脸,招呼舒伯杨落座夏闻天犹豫了一会,打消出的念头,走过来坐沙发上,望住舒伯杨
“夏老,实在对不起,庆云的事,我真是……”舒伯杨说着话,垂下头去按说孔庆云出事,他应该第一个过来安慰夏闻天,但这两天实在太忙,而且,上面有纪律,关于孔庆云接受调查的事,属于高度机密,任何人不得外泄况且这两天,他也一点消息都听不到,自从把人带走后,纪委那边就封锁了一切消息
“不说这事,伯杨,在我家里可不能犯戒”夏闻天从舒伯杨脸上,已经意识到什么舒伯杨能来,就证明问题还不是太严重,要不然,怕是连舒伯杨,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公开上他的他心里一亮,怪自己刚才太荒唐,差点就犯了大戒
夏闻天这么一说,舒伯杨不是那么太窘迫了,他感地望了夏闻天一眼,接过夏雨递过来的杯子,跟夏雨说了声谢谢
……
七百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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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六十四.
夏闻天想,舒伯杨这个时候找上门,不会是跑来跟他通风报信,舒伯杨不是那种人,他一定是还有别的事。
“说吧,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舒伯杨沉默了,本来他还想就孔庆云的事多安慰几句夏闻天,再怎么说,出事的也是他女婿。夏闻天这么一说,反把他的嘴给堵上了。夏闻天就是夏闻天啊,这种时候,怕也只有他才能做到镇定自若,舒伯杨心里感叹着。他今天来,果然不是为了孔庆云的事,政协有件事,难住他了,思来想去,只能请夏闻天出面。但他真是张不开这个口。
舒伯杨还在犹豫,夏闻天又说话了:“伯杨,你不会是跑来跟我瞎熬时间的吧?”
舒伯杨忙起身,惴惴不安道:“夏老,这个时候给您添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你啥时也变得婆婆妈妈了,坐下说吧,我夏闻天还没到你担心的那个份上。”
舒伯杨这才道:“全国政协调研组马上就要到金江,省上抽调的委员名单已定了下来。”
夏闻天没应声,这事他听说过,两个月前舒伯杨找他,说全国政协教科文卫体委员会和国家教育部要联合组织一个调研组,深入江北地区,调研高校工作。当时舒伯杨还征求他的意见,省上抽调哪几位委员参加合适?夏闻天没表态,他是退下来的人,这种事不便发表意见。没想,今天舒伯杨竟为这事专门登门造访,难道选派的委员不合适?
他再次将目光盯在舒伯杨脸上。
舒伯杨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在夏闻天面前,舒伯杨老是拘谨,这是多年养下的坏习惯。下级在老领导面前,尊敬是一回事,怕又是另一回事。夏闻天不希望别人怕他。
“伯杨啊,这件事犯不着你专门跑一趟吧?”夏闻天试探性地将话题抛过去,这时候他脑子里已闪出一个人,而且他敢断定,这人没被政协选上。
“老领导,我是为……”舒伯杨吞吐着,还是不敢把来的真实意图讲出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有话就说,这个坏毛病怎么老也改不掉。”
“那我就说了。”舒伯杨终于露出笑,他就怕夏闻天不批评,夏闻天一批评,证明他对这事已上心了。
“说!”
“黎江北委员最终没到名单里。”
“什么?”尽管夏闻天已经猜到,舒伯杨一说,他还是吃了一惊。政协成立调研组,专项调研高校教育,居然不让黎江北委员参加,这算哪门子事?
“名单已经确定了?”
“确定了,昨天晚上敲定的。”
“是……培明同志的意见?”
“培明同志坚持不让江北委员参加,还说……”
“说什么?”
“说这是省委子杨同志的意见。”
“政协成立调研组,关金子杨什么事?他是纪委书记,管好**就行了。”夏闻天本来克制着,不想发火,一听金子杨插手政协的事,火气莫名地就上来了。
“老领导,这事还得您出面,江北委员不参加,我怕……”
“这事不用你多说。”夏闻天还处在激动中,他的脑子里接连闪过几张面孔,金子杨,冯培明……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沉思一会,他又问:“省委别的同志呢,没人出面干扰?”
舒伯杨摇了摇头。
又过了片刻,夏闻天郑重道:“这样吧,你设法跟彬来同志的秘书联系一下,就说我夏闻天有事要见彬来书记。”
舒伯杨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他就知道,老领导不会袖手旁观。正要开口说谢,就听夏闻天又说:“还有一件事,你替我找一份江北大学二期工程项目规划书,这事要快。”
舒伯杨一楞,旋即他就明白,老头子要做什么了。
3
一声汽笛响过,金江码头快要到了。黎江北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雨还在落,雨是昨晚一点多开始下的,一开始急,后来慢慢变小。虽是四月,甲板上仍是凉风袭人,浓雾锁住了两边的山色,黎江北眼里除了层层叠叠的雾,什么也看不到。助手小苏说:“教授,外面风凉,还是回舱吧。”黎江北像是没听见,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往前走几步。江水涛涛,浪花飞溅,黎江北的心也是起伏难平。
黎江北这次去江龙县,是专程看望那个叫张兴旺的老农民。叫老农民其实不妥,张兴旺还不到五十岁,尽管他已头发花白,腰也弓了,背也驼了,但年龄,比他还小几岁。半年前,黎江北到龙江做调研,巧遇了龙江上访户张兴旺。张兴旺一家六口,上有七十八岁的老母,下有三个孩子。五年前,张兴旺的大儿子考上了江北大学,因为家穷,差点就上不起,后来在当地政府的救济下,这个农家娃算是到了省城,成了望天村历史上第一个大学生。兴许是受张家老大的影响,一向对念书上大学不怎么上心的望天村人开始做梦,开始抱着望子成龙的枕头睡觉。短短五年,不到两千口人的望天村,竟然出了二十八名大学生,还不包括那些读中专读技校的。按说这是好事,望天村人应该高兴,应该对着望天山重重磕上几个响头。这么一个山高皇帝远几百年没出过一个秀才的穷山沟,一下子有了二十八名大学生,了不得的事!可谁知,孩子们的大学还没读出来,望天村的人上访之路就已开始,带头的,就是这个张兴旺。
跟老大不同的是,张兴旺的两个小儿子没够上分数线,是国家扩招后才有机会走进大学校门的,进的也不是一流大学,末流,这是张兴旺说的。老二读的是江北理工大学下属的育才学院,去年毕了业。老三读的是长江大学。按说长江大学四个字,听上去比江北大学还震,还牛,结果却不是这样。老三今年读大三,但在学校里读书的日子,还不足两年。一年多的时间,老三跟他的同学们在告状的路上,他们让长江大学给坑了。
最初招生的时候,长江大学打的是江北商学院的旗号,说是江北商学院分院,等到了学校,才知道这是一所民办大学。读民办大学也不错,对山沟沟里的穷孩子来说,能到省城读书就很不错了,哪还能挑三拣四?要挑也得拿本事挑,谁让他们高考没能上线!理是这个理,事却不是这个事。读了还没一学期,长江大学就陷入违规办学虚假招生的纠纷中,此后,学子们的路跟这所大学一样,开始七扭八歪,找不到方向了。先是租来办学的地儿被有关部门查封,学生们不得不转入一家企业废弃的仓库上学。接着,又被告知,他们一次**给校方的高价学费被合伙办学者骗走,学校连最最基本的教学都维持不下去。这还不算,让学子们最最揪心的是,招生时承诺的百分之百高就业成了空头支票,第一届走出校门的学生目前就业率不到百分之七。一大半学生拿着长江大学的毕业证到用人单位应聘,却被告知,这文凭是假的,国家不承认。
学子们愤怒了,跟着愤怒的,是家长!
张兴旺是第一个站出来找学校理论的人,他的三个儿子,除了大儿子目前有份工作外,老二呆在家中,整日门也不出,声称自己白花了爹娘的钱,对不起爹娘。老三整天为能不能读完四年大学揪心,年纪轻轻,头发已掉了不少,都是让学校那条件给害的。去年四月,老三跟同班同学合计,要求学校无条件退钱,并赔偿三年来的损失。说说容易做起难,想要学校赔偿,笑话!
张兴旺先找学校,学校不理,他又接着找政府。他认为是政府的扩招政策害了望天村的人。一村二十八个大学生,到现在毕业了一大半,就业的,除了自己家老大,再没一个,这不是欺骗是什么?张兴旺拿着一张状子,状子上清楚地写着每一位孩子在大学的花费,累计下来,望天村二十八个大学生,这些年花掉的钱,竟高达二百多万。二百多万啊,望天村两千口人的家产全部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万,为了孩子,他们竟然花了二百多万!
结果呢?
打了水漂!
“这么多的钱,丢水里还有个响声,结果,就让大学这么白白骗去了。”这是张兴旺跟黎江北说的原话,这个曾因儿子考上大学三天三夜兴奋得睡不着觉的农民,如今只要一提“大学”两个字,牙齿里都在冒火。
是不是让大学骗了?半年前跟张兴旺认识后,这个问题就一直盘旋在黎江北脑子里。这些年,围绕高校改革还有高考制度的改革,黎江北做过不下十项调研,每一次调研,都带给他更大的困惑,中国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到底怎么了?
这个六十年代北大的高才生,英国剑桥大学教育学博士,国内知名教育专家,面对澎湃发展的中国高等教育,一次次发出与众不同的声音。去年召开的江北省两会上,他就以“停止扩招,理顺渠道,以职业教育取代民办高校”的提案在委员界掀起巨大波澜,今年他更是语出惊人,竟然提出国家和政府应对扩招政策负责,对那些花了钱却没有达到培养目标的学生进行限额赔偿。此语一出,整个江北教育界哗然,消息甚至惊动了中央高层。
这还不算,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是对的,是符合人道的,也是符合中国国情的,他还主动辞去江北大学教育学院院长一职,带着自己的几个研究生,深入民间,广泛取证,打算为数万名扩招进来的大学生还有他们的父母主张正义。
疯子!按现任江北省政协主席冯培明的话说,他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雨越下越大,甲板上已无法站人,黎江北的衬衫已淋透,阵阵寒意袭向他。他不甘心地朝对面的山峦望了望,重重叠叠的山峦,被雾遮得严严实实。助手小苏也是一身湿,见黎江北走下甲板,小心翼翼道:“教授,换件衣服吧,别感冒了。”
黎江北照旧没说话,自顾自往舱里去,小苏跟了几步,黎江北摆摆手,示意他别打扰自己,小苏知趣地止住步。
黎江北是昨天中午接到舒伯杨电话的,当时他刚从望天村回到江龙县城。舒伯杨说:“江北,你马上回来,全国政协调研组很快就要到了,你要事先做点准备。”
“不是不让我参加吗?”黎江北问。
“是没有你的名,但我们可以争取啊。”舒伯杨听上去很兴奋。舒伯杨的声音难得这么激动,他是一个沉稳得一竿子插进去不起半丝波纹的人,黎江北眼里,政府官员近乎个个如此,他们似乎没有人世界的喜怒哀乐,凡事在他们眼里,都就两个字:正常。所以他们的生活缺少激情,说话做事更是透着一股老气横秋相。“他们什么时候也能激动一下子呢?”有时候,黎江北脑子里会冒出这么一个怪诞的想法,他想,要是政府官员也跟他们做教授的一样善于激动,敢于激动,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可能会乱。黎江北这么想。
但绝不会麻木!
黎江北搞不清楚舒伯杨采用了什么高招,让他这个在政协很不讨好的委员进了三个人的名单。据他掌握,政协也好,省委也好,为这三个名额,可是煞费了一番苦心。
调研组终于要下来了,黎江北脸上露出一丝轻松。高校问题,高校问题算不算国计民生?算不算当今社会的热点、难点?黎江北乱想着,往舱内去的步子忽然停下,莫名其妙地,又调转身子,回到了甲板上。
“世纪”号客轮是中午十一点四十二分泊在金江码头的,黎江北已换上一件米色衬衫,手提旅行包,跟在助手小苏后面下了船。雨早已停了,码头上人来人往,空气格外的清新。金江码头自从扩建以后,客流量和货流量较以前都有大幅增长,翻了几番吧,目前已成为长江三角州地区四大码头之一。雨后的金江市把它美丽的身影呈现出来,近处的船舶,远处的金江大桥,耸立在金江广场的国际大厦,还有远处隐隐约约的金江工业区,望着这激情勃勃的现代化都市,黎江北的心再次沸腾。
离开码头往停车场去的途中,一群学生的影子忽然捉住了黎江北的目光。只见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四十多名身着长江大学校服的青年学生手拿传单,不时地拦住路人,跟他们耳语着什么。
“怎么回事?”黎江北警惕地问小苏。最近一个时期,他听说长江大学又在鼓动学生,四处上访,向政府施加压力,要求教育部门撤销对长江大学的几条封杀令,承认其学校的合法性。同时要求政府,将已经出让给外资企业的原长江大学校址归还学校。
“是长江大学的学生,他们在向市民散发传单。”小苏说。
“胡闹,他们不知道这是违法?”黎江北说着,就要往那边去,小苏赶忙拦住他:“教授,你去不得,他们要是认出你,今天又走不脱的。”
“怎么,他们会拿我当人质?”
“人质不敢,他们一定会向你请愿的。”小苏解释道。
“乱弹琴!”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是秘书长舒伯杨打来的,问他下船没?黎江北说自己在码头外面的小吃广场,舒伯杨告诉他,车停在二号停车场,他在车里等着他。
一听秘书长亲自来接,黎江北只好打消阻止学生的念头,不过他的目光,还是久久地盯着学生们望了半天。这一刻,黎江北的心情是沉重的,长江大学是江北省首家民办高校,一度成为江北高校界一面改革旗帜。然而,短短几年,长江大学就沦落到如此地步,没有固定校舍,没有稳定的教师队伍,甚至连办学资格也受到质疑。眼下几千名学生借宿在废弃的仓库,过着今天不知明天的日子……
黎江北凝望了好久,极不甘心地收回目光,缓缓转身。过了小吃广场,就看到停车场的入口。
刚过马路,正要往停车场去,身后突然响来一个声音:“黎教授,请等等。”
黎江北转过身,就见一眉目清秀的女孩子笑吟吟望着他。
“你是——”
“对不起,黎教授,打扰您了。”女孩甜甜笑了下,自我介绍道:“我是长江大学英语系三年级学生陆玉,我们有份请愿书,想送给您。”
“请愿书,请什么愿?”黎江北下意识地紧起脸,目光再次多了份警惕。
“我们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学业,没别的意图。”女孩子倒是口齿伶俐,人也大方,并不因为对方是教育界名人,就吓得不敢讲话。
黎江北哦了一声,同时心里责怪自己,怎么现在见了谁都怀疑?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示意小苏,接过请愿书。
这时舒伯杨已走出停车场,向他招手了。黎江北再次打量了一眼女孩,问:“你认识一个叫张朝阳的同学吗?”
女孩热情道:“当然认识,他是我们学生会新当选的副主席,瞧,他在那边。”
顺着女孩指的方向,黎江北看到一个身穿白衬衫的青年,个子高高的,理着小平头,正在指挥着学生们有条不乱地向路人散发请愿书。
黎江北眼前闪过张兴旺那张脸。
“教授,不打扰您了,您请走好。”女孩说完,迈着袅袅的步子远去了。黎江北有种恍惚,感觉女孩走路的姿势很熟悉,似在哪里见过。那背影也很是眼熟,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了。
再转身时,他就记住了女孩的名字:陆玉。
4
江北大学,五楼会议室。
一场特别会议在这里召开。
参加会议的,除了江大中层以上领导和各系教师代表外,还扩了学生会几位干部。遗憾的是,新当选的学生会主席夏可可没能到会,据参会的常务副主席周健行说,夏可可病了,正在住院。
会议由校党委书记楚玉良主持。副省长周正群、省政协主席冯培明到会,参加会议的还有省委组织部、教育厅、共青团江北省委、江北省学生联合会等单位的领导,庄绪东也坐在主席台上。
周正群先是代表省委、省政府宣布了一项决定,由于孔庆云因故不能继续主持江北大学的日常工作,省委决定,江北大学的工作暂由党委书记楚玉良主持。对孔庆云被秘密带走的事,周正群解释得很谨慎,用词也颇为斟酌,他只说孔庆云是接受组织调查,至于为什么要接受调查,是不是外界传的“双规”,周正群一个字也没讲。他只强调道:“眼下正逢江北大学新校址搬迁,工作繁重,任务艰巨,希望校党委一班人能精诚团结,同舟共济,一如既往地搞好江大的各项工作。”
“一如既往”四个字刺痛了好几个人的耳膜,坐在台下的周健行发现,父亲讲出这个字的时候,坐在边上的冯培明吃惊地抬了下头,另一边坐着的楚玉良也惊愕地扬起了目光。可是父亲没理,他简短有力的讲话只占用了四分钟时间,然后就将话筒交给了教育厅厅长。
教育厅厅长从江大的重要性和在全省全国高校界的重要地位讲起,一共讲了八点,总体就是一句话:江大不能乱!
接着是楚玉良做表态发言,楚玉良慷慨激昂,信心十足,大有演讲之风采。
会议开了两个半小时,期间周正群离开过会场,庄绪东也出去了一次。周健行发现,今天来的领导,除了父亲跟庄绪东外,其他人脸上,都有一股掩不住的喜色,甭看他们一个个表情沉重。
周健行尽管只有二十四岁,但观察起这些来,却十分在行。也许是生在这样一个家庭,自小耳濡目染的原因吧。这一天他的目光跟台上的父亲有过几次对视,父亲到现在还不肯把孔校长出事的原因还有事态进展讲给他跟母亲,他和母亲心里都很焦急,尤其他,不为别的,只因孔庆云是他崇拜的对象,是他心目中景仰的知识分子,更是可可的父亲。
父亲几次都把目光挪开,周健行发现,父亲是不希望他参加今天这个会议的。
会议开到一半时,也就是教育厅长长篇大论做论述时,他偷偷给可可发了条短信,就几个字:情况不明,待查。发完他关了手机。他知道可可不可能给他回短信,但他更知道,可可焦急地等着会上的消息。
会议刚一结束,主席台上的领导还没走,周健行便急不可待离开会场,朝学校食堂后面的一家小咖啡屋奔去。
可可等在咖啡屋,这家名叫“廊桥遗梦”的咖啡屋是江大学生会勤工俭学办起来的,启动资金由学生会几名干部集体入股,可可在里面也参与了股份。咖啡屋的收入用于学生会的日常开支,剩余部分用来资助家境贫困的大学生。课闲的时候,学生会的干部轮流到这儿做服务,这里成了他们日常交流的一个好地方。
周健行进来的时候,可可正身着工装,为两名外籍留学生服务。江北大学有三百多名外籍留学生,按周健行的话说,他们是财源,是学生会的银行。可可脸上染着一层淡淡的笑,样子温和可爱,看不出她的生活中正经历着不幸。周健行暗自感叹,她真能撑得住啊,神奇的女孩!
可可的英语标准而又流畅,加上她对西方文化的了解,使得她跟留学生们交流起来,分外地从容。周健行听了几句,可可是跟两位留学生争论到底是孔子对人类思想的贡献大还是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他们的贡献大。两位留学生最近正在看央视百家讲坛于丹讲《庄子》,他们对《庄子》《论语》很着迷,对那位叫于丹的教授也很着迷,可可趁机跟他们吹了一通江大哲学系的司马教授,说听司马教授讲课,那才是真正的享受。
周健行咳嗽了一声,冲可可连使几个眼色,可可才意犹未尽走出来。
“会开完了。”周健行说。
可可像是没听见,捧着盘子往操作间去。
“我说会开完了。”周健行在她身后又说了一声。可可似乎有些犹豫,想停下来,但她还是进了操作间。
周健行脸上掠过一层怅然,他在感叹可可对他的态度。自从那晚之后,可可对他的态度一下冷下来,这些日子,可可几乎跟他不说话。
站了一会,见可可出了操作间,周健行赶忙跟过去,小心翼翼说:“会上没啥有价值的消息,还是老话,具体原因他们不讲。”
可可没搭理他,样子冷冷的,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张招贴画,想找个地方挂起来。周健行忙说:“我来。”说着抢过招贴画,四下环视了一眼:“贴这儿怎么样?”
可可丢下他,钻包厢去了。周健行提着招贴画,跟进来:“我的大小姐,你倒是应个声啊。”
可可的表情动了动,几乎要开口了,却又嘴一抿,出去了。周健行沮丧地倒在沙发上,真是邪门,他哪点得罪她了?想了一会,周健行不甘心,追出来,可可已没了影子!
这怪物!周健行恨恨诅咒一声,丢下招贴画就往外追。校园里人来人往,四处都是青春靓丽的影子,一拨拨的学子从教学楼那边走来,往生活区这边的网吧还有酒吧去。周健行看见几个熟悉的影子,是学校几位摄影骨干,正在围着一性感女孩,在花坛那边不停地摁动照相机。女孩是大三政治系的一位妹妹,去年突然迷恋起人体摄影,网上开了自己的博客,传上去的尽是些撩人心魄的写真照,有些甚至半裸。没想此举令她一举成名,如今她是江大最火的一位妹妹,身边经常围着帅哥。
周健行看见,就在离性感女孩不远处,可可被一大群男生包围,热情地议论着什么。这群男生是可可的粉丝,其中有两个,正在狂热地追求她,可可当选学生会主席,他们功不可没。
周健行心里泛上一层酸。
晚上,周健行回到家中。周健行平日多住在学校,只有家里有事或是对学校食堂的饭菜不满时,才回家住一宿。今天他显然是为可可回的家,可可不理他,弄得他做啥也打不起精神。下午校方召集学生会干部开会,传达上级指示,要求学生会配合校团委,宣传部等做好学生思想工作,可可照样没参会,周健行也听得无精打采。会后宣传部长专门将他留下,特意叮嘱道,最近金江大学生的思想又有波动,受长江大学和金江城市学院等的影响,大学生们对高校教育环境和未来就业环境大发牢骚,严重者甚至上街闹事,扰乱社会秩序。宣传部长要求学生会拿出积极有效的措施,阻止长江大学的过激分子到江大搞非法串联。
“过激分子?这么说不大好吧,能不能换个好一点的称呼?”周健行跟宣传部长耍了一句贫嘴。宣传部长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教师,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哪儿读的研,周健行就不得而知。周健行不大喜欢这位说起话来拿腔拿调,动辄就要上纲上线的部长。做学生工作,能不能温柔点啊,别老是拿大帽子扣他们。周健行尽管也是大学生,心理上,却觉比师兄师弟们成熟。他自己都受不了这些词,换上那些风华正茂意气奋发的学弟学妹,他们能听?
母亲孟荷这天也是老早就回了家。孟荷在金江市总工会工作,当个不大不小不担风险也没有多少具体工作可干的闲官,按组织的说法,孟荷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顾好周副省长,可周副省长老是不回家,他的时间一大半交给了工作。组织上这种安排,就害了孟荷。
孟荷不知道自己属不属于那种坐享其成的女人,有时候她觉得是,有时又觉不是。不管咋,事实上她就过着这样的生活。我坐在一艘幸福的船上,一切应有尽有,只需我伸手,再勿需多劳动。她这样跟夏雨描绘自己的生活。但我觉得无聊!她又这么重腾腾地跟夏雨说。那是很久前一个淫雨绵绵的日子,她去夏雨的办公室,两人谈起目前的生活,孟荷用无聊两个字做了概括。惹得夏雨瞪大双眼望她。孟荷接着道:“看到你整天忙忙碌碌,我都觉得自己成了废人,惭愧啊。”
“那你也忙啊,没人阻拦你。”夏雨笑道。
“站着说话腰不疼,我是想忙,可他们能让我忙?”孟荷便将自己在单位的真实情况说了,她所在的那个部门其实是个可有可无的部门,是工会专门为她设的,没有具体工作,想干工作必须得从别的部门抢,抢了人家又不愿意。夏雨笑说:“全是你的理由,自己不求上进,反倒找这么多理由出来。”
“那好,你调我过来吧,我给你当助手。”孟荷一本正经道。
“我可不敢,你是省长太太,我哪敢使唤你。”
“让我说准了吧,你都是这态度,别人还敢?”
两人说的虽是玩话,却也是实情。孟荷这日子,就在平淡中多出一份无聊,有时甚至闲得发慌,能让她激动的,就是周末等儿子回来。但上大四以后,儿子一月也回不了一次家,要么是参加社会实践,要么就是学生会工作繁忙,得牺牲双休日。听听,才当个学生会的小头目,就这副口气。
孟荷的日子便在日复一日的寡淡中重复着。
前阵子有同事推荐她看韩剧,说这是中年女人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孟荷尝试了一阵,看不进去,那些婆婆妈妈肥皂水一样长流不断的韩剧,到了她眼睛里,就全成了瞌睡虫。一部还没看完,剧情没记下多少,体重倒是猛增了四斤,吓得她再也不敢守着电视打发空落了。孟荷喜欢风风火火过日子,就跟当初风风火火跟男朋友吹掉快刀斩乱麻嫁给周正群一样,她认为这是一辈子干得最最漂亮最最伟大的一件事,尽管当时周正群已接近四十岁,还是二婚,可她认为值,太值了。女人一辈子能干成这么一件伟大的事,就等于把自己一生的幸福提前抓到了手上。这是孟荷以前的想法,现在的孟荷却很怀疑,我幸福么,我真的幸福么?有时夜半醒来,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还有那张多半时间属于她一个人的床,她会忍不住问上自己这么一句。
没有答案,生活兴许永远没有答案。
夏雨说她是无病呻吟,孟荷却觉不是。
她真的渴望,能跟夏雨那样充实而又快乐地活着。
一想夏雨,孟荷的心就又愁上了。
这些天她连着给夏雨打过不少电话,夏雨要么不接,要么接起来也只是轻叹一声,无言地又挂了。孟荷理解夏雨的心情,出了这种事,还不得把夏雨愁死?女人的风光来自于丈夫,灾难也同样来自于丈夫,这是她孟荷的逻辑,相信对一半女人都管用。夏雨是孟荷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中最铁的一个,她跟夏雨走得也最近,尽管两人在生活中有不少分歧,但总体,她们还是很能说得来,加上两家特殊的关系,这份儿密,就有点情同姐妹。夏雨小孟荷两岁,平日却像姐姐一样关照着她。按说,孟荷应该第一个去夏雨家,送上她的关心还有宽慰。可丈夫再三跟她说,这段日子,你少往夏雨家跑,也不要到老爷子那边去。
孟荷想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阻止她去安慰夏雨,难道孔庆云真的犯了那种事?天啊,这可咋办。这年头,她们这些官太太,最怕的是啥?就是纪检委找上门来!
在这个所谓的上流圈子里活着,夏雨听的,见的,跟朋友们谈的,无外乎两件事,一是最近又风行什么养颜瘦身术,另一个,就是最近谁谁又进去了。
进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会轮到夏雨头上,庆云好不容易竞选上校长,正要甩开膀子大干呢,谁知……
孟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表,时间还早,她想打个电话,问问杨黎,庆云的事到底有没消息?电话拿起来,忽然又记起丈夫警告过她的话,吓得她慌忙就将电话放下。
跟夏雨家不同,丈夫周正群的话对孟荷来说,就是圣旨,孟荷纵是有一千个胆,也不敢背着周正群的旨意错行半步!不是她怕他,他们家里不存在谁怕谁,这是原则!
孟荷正心乱如麻地在家里发慌,手机响了,是办公室秘书打来的。秘书告诉她,耿立娟的母亲来了,在办公室哭闹了一下午,要借钱。
一听又是要钱,孟荷的头皮就发了麻:“她要借多少?”
“老太婆这次下了狠,说女儿的病再也耽搁不得,她要借十万。”
“谁耽搁了,不是一直在积极治疗么?”孟荷略为动怒地问了一句,问完,又觉自己态度不好,紧跟着说:“老太太也不容易,这么着吧,你问问财务,看帐上还有没有钱?”
孟荷知道那老太太,以前在金江一家企业工会干过,法律法规懂得不少,每次找单位借钱,都是她出面。不过老太太这样说,让她心中不快。耿立娟患病后,不论是总工会还是她们部,都在全力以赴抢救治疗,从没耽搁过。可惜这种病太麻烦,不是想医就能医好的。
过了一会,秘书又将电话打过来,说帐上有钱。孟荷想了想,道:“你再跟老太太做做工作,十万暂时借不了,医院也不需要一次交那么多,先借五万吧。”
秘书一听她答应借钱,高兴地嗯了一声,孟荷这才想,一定是秘书添油加醋,怕她不同意借钱给耿立娟。
怎么会呢?合上电话,孟荷苦笑了一下。耿立娟是市总工会业务能力比较强的一位青年女干部,大学本科毕业,读的是法律专业,最先在工会法律部工作,孟荷调任民主管理部部长之后,硬是将她调到了自己手下。孟荷承认自己业务能力差,所以能当上部长,一是有周正群这层关系,二来也跟她的亲和力有关。孟荷属于那种遇事先让三分的女人,尤其跟基层同志打交道,更是能做到平易近人,微笑服务。替基层排忧解难,在孟荷来说是件很开心的事。亲和力加上特殊背景,使得她在工会也成了一块招牌,遇到棘手的事,工会让她出面,她还真能平平妥妥解决掉。孟荷原想,将耿立娟这样年轻有为的人调过来,民主管理部的工作就能有新起色,她们也确实拿了一份工作计划书,想把民主管理部搞成工会一个热点部门,切切实实为基层做点事。谁知耿立娟到她手下还没半年,天降不测,耿立娟竟查出白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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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六十五
七百六十五
此后,她这个部长,就开始跟医院打交道。
真是红颜薄命,多么漂亮多么能干的女人,老天爷却给她摊了这病。孟荷正在替耿立娟哀叹,儿子健行推门进来了。看见母亲傻坐在沙发上,健行道:“妈,我爸又没回来?”
“去下面了,春江市办公大楼竣工,你爸去剪彩。“
“不是上午还在我们学校么,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健行边换衣服边问。
孟荷已从沙发上起身,忙着给儿子拿饮料。听见儿子问,又道:“你爸的时间哪有个准,我连他面也没见着,是小杨打电话说的。”
“剪彩?不是不让修政fu大楼么,我爸怎么带头做起这事了?”健行接过饮料,猛灌一口,问。
“听说春江市办公大楼是七十年代修的,你爸在春江时,那楼就在。”
“这又怎么了,不就办公么,凭什么要一窝蜂修建豪华楼堂馆所。我爸也真是,明知道这是明令禁止的,还要跑去凑热闹。”
“不能这么说你爸,你爸去肯定有你爸去的理由。”
“什么理由,不就是他在春江干过,想衣锦还乡。”
“健行!”孟荷猛喝一声,她没想到儿子会说这种话。在这个家里,她是坚决不允许儿子这样说正群的。
“妈——”看见母亲动怒,健行一时结舌。不过他转而又说:“春江是全省最穷的市,下面有个江龙县,不少家庭供不起学生,我们学生会年年要为他们募捐,他们倒好,修政fu大楼,怕是又要花上亿的票子吧。”
“这不管你爸的事。”孟荷依旧在气头上,她批评健行:“你是学生,学好你的功课就行,别把自己弄得跟小政客一样。”
健行不服气:“我怎么小政客了,他们这样做就是不对,爸应该公开制止。”
“我说了不管你爸的事。”孟荷丢下儿子,往厨房去,顺便问了句:“晚饭还没吃吧?”
“没胃口,吃不下。”健行忽然沮丧起脸,心事愁重的样子。
“又怎么了,是不是还为竞选的事?”
健行轻笑一声:“妈,你当我是孩子呀,我说过多少遍了,不是我输给她夏可可,是我不想当那个主席。”
“能想通就好。”
“可我想不通。”健行说着,跟进厨房,见母亲烧了鱼,馋得伸手就抓。孟荷一把打开他的手:“不是没胃口么,馋鬼!稍等,妈给你热。”
等热了鱼,健行边吃边说:“妈,孔叔叔到底怎么回事,爸一个字不吐,急死了。”
“你爸不说,你就别问,大人的事,你最好少管。”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不是,妈眼里,你永远是。”孟荷怕健行继续问下去,故意拿话岔开他。谁知健行不依不饶,非要追着问到底。孟荷哑巴了。其实到现在,她知道的消息还没健行多。
“妈,你帮我打听打听,至少也该让我知道,我们校长犯了啥事儿,严重不严重?”
“健行,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
“妈——”
母子俩斗了一阵嘴,孟荷终是经不住儿子的软缠硬磨,思想动摇起来。儿子向来有儿子的一套,对付孟荷,他绰绰有余。孟荷知道,儿子今天回来,就是专程打听这件事的。自从庆云出事,儿子的电话打得一天比一天勤,对她的态度,也一天比一天好。鬼家伙,不敢问他老子,每次都让我做地下工作者。孟荷愁闷着脸,她真是不知道该找谁去问,这种事,正群不说,就证明纪律不允许。胡乱打听,要是让正群知道,还不知又要怎么训她呢。
“妈,你就帮我问问么,我是江大的学生会副主席,这事怎么也跟我有关系吧?”健行又凑上来,搂住孟荷脖子,油嘴滑舌地说。
“你就少催你妈,我问你,是不是替可可打听的?”孟荷冷不丁就问出这么一句,问完,自己先后悔了。健行喜欢可可,这是一家人都知道的,但健行绝不允许她跟正群提。两个月前她无意中问了一句,惹得儿子半月没理她。后来她跟夏雨婉转地提起这事,夏雨眼里的泪笑了出来。原来夏雨也有同样的遭遇,也被女儿臭了一顿。夏雨后来笑着说:“孩子们还小,我们可千万不能乱点鸳鸯谱,现在的孩子,心境高着呢。”打那以后,孟荷再也不敢在儿子面前提可可,她怕弄巧成拙,更怕把这事唱明了,两家来往反而不自然。
果然,一听她提可可,儿子脸上的笑就不见了,赌气似地说:“算了,我回学校去。”
“健行,别……”孟荷赶忙拦挡儿子,“妈给你问,妈心里也急。”
孟荷想了半天,终于记起一个人来,天啊,咋把她给忘了。孟荷高兴地拿起手机,不大功夫,对方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一听她问这事,对方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沉着声音将她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对方不说还好,一说,孟荷哑巴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她家正群竟也被牵扯了进去!
刚回到省城,黎江北就听说孔庆云出事的消息。
消息不是舒伯杨告诉他的,那天舒伯杨本打算直接接他去省政协,半路上突然接到电话,说是政fu这边有个临时会议,让他去参加,舒伯杨只好遗憾地将他送回家,临分手时,舒伯杨叮嘱道:“这两天哪也别去,等我电话。”
舒伯杨的电话没等来,却等来孔庆云被带走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黎江北猛地从椅子弹起,他的声音吓坏了陈小染。自从校长被带走,陈小染整天处在惶惶不安中。好不容易等到黎江北回来,他就紧着赶来汇报了。
“黎教授,现在江大乱哄哄的,都在看校长的笑声,我都不知道该去找谁。”陈小染哭丧着脸,这些天,他在江大格外孤独,看见谁都觉得是在嘲笑他。陈小染毕业于华东师大,后来考取江北大学教育学系研究生,也是黎江北的弟子。黎江北原来想将他留到自己手下,给自己当助手,不料孔庆云看中了他,楞是将他调到校办,孔庆云竞选校长成功,陈小染也前进一步,他现在是校办教育科长,兼校长秘书。孔庆云一出事,他的日子当然不会好过。
黎江北没理会陈小染,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他还处在震惊中,醒不过神。
好长一会,黎江北才说:“小染,我问你,校长最近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小染摇摇头,说完不放心,又把出事前几天的情况仔细回想了一遍,最后确定地说:“校长最近一直在忙搬迁的事,这方面从没透过半个字。”
“他是没听到风声还是……”黎江北像是在问自己。
“校长绝对不知情,这点我能肯定。那天我也在场,看见纪检委的人,校长自己先就愣了。”
到底怎么回事?黎江北愈发纳闷,难道庆云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道?不可能,纪检委不是铁打的桶,就算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再好,这种事也不会漏不出消息。或者是庆云知道,只是瞒着他们?
黎江北正在怔想,陈小染又说:“教授,这次真的没一点消息,就连夏老也被蒙在了鼓里。”
夏老?黎江北心里哗地一亮,紧着问:“这两天,你去过夏老那儿吗?”。
陈小染再次摇头,这两天,他吓得哪也不敢去,担心纪检委随时找他。今天他是给自己壮了好几个胆,才到教授这儿来。
黎江北的心暗了,本来还想从陈小染嘴里了解点夏老的态度,陈小染这一摇头,他也不好再问什么了。
“你先回去吧,这事容我想想。”黎江北无奈地说。他心里尽管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但人真的被带走了,这是事实。黎江北不得不慎重。联想到去年城市学院院长被带走的事,黎江北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冲动,事态没有明朗以前,切不可感情用事!
去年城市学院院长被纪检委带走,黎江北就犯了一个大错误,当时他听信院长家属及学院个别领导的话,在案件还处于保密阶段,就带人为该院长请愿。结果后来查明,该院院长以十分隐蔽的手段,先后贪污公款五百多万,以联合办学和委培名义,向六百多名公职人员伪造假档案,变相出售文凭,收受贿赂一百多万,而且还在眼皮底下养着小情人。不仅如此,他还长期对该院一名女教师进行性威胁性骚扰。累累罪行都被他一张假面具掩盖了,等真相大白,黎江北后悔莫已。后来他向校党委、厅党组做了深刻检查,承认自己感情用事,缺少理性。这事对他影响很大,本来他是政协常委候选对象,就因这件事,政协不得不重新考虑,最后才将孔庆云补充到常委。
等到第三天,舒伯杨打电话让他过去。黎江北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试探性地问:“不可能吧?”
舒伯杨的心情也分外沉重,他跟孔庆云感情也很好,算得上至交,出了这样的事,他脑子里也是转不过弯来。
“我也希望这事不可能,但它确确实实发生了。”舒伯杨说。
“庆云同志我了解,他怎么会?”两天过去了,黎江北还是不相信庆云会搞**,他怀疑这里面有别的名堂。这两天他反复地想,越想越觉庆云遭暗算的可能性大。
舒伯杨却不敢跟他抱同样的想法,毕竟,他是政协秘书长,他找黎江北,是有重要工作谈。
“黎委员,江大发生这样的事,让太多的人震惊,也给我们的工作带来更大难度。江大是我省高校界一艘巨舰,在全国排名第十一位,是教育部今年确定的重点教学改革单位,也是全国政协要调研的重点院校之一。这个节骨眼上,孔庆云同志却……”舒伯杨本来是拿公事公办的口气在说话,说到这儿,嗓子一哽,说不下去了。
黎江北没有心思听这些,江北大学到底有多重要,他比谁都清楚,他现在只想知道,孔庆云校长到底犯了什么事,为什么纪委要在这种时候将他带走?
“能透露得详细一点么?”他把目光伸过去,带几分求助地盯住舒伯杨。
舒伯杨轻轻摇头。省委已经做出重要指示,关于江北大学校长孔庆云涉案一事,目前属于严格保密阶段,消息控制得十分紧,除了具体参与案件的几个人,外人很难打听到。再说,作为秘书长,他也不能乱打听,这是原则性的问题。黎江北问得如此恳切,他又不能不拒绝得太硬。
“江北,这事能不能不谈?”他也用同样恳切的态度问。
黎江北看着舒伯杨的脸,沉默了好长一阵,才道:“好吧,谈工作吧。”
舒伯杨的心情有些难受,内心里,他又何尝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谈一些。然而,工作归工作,感情归感情,该分开时还真得分开。
“江北啊,这次抽你参加调研组,可是费了一番周折的,你也知道,你提交给全国政协的那份提案,高层很重视,也正是冲这点,我才执意让你到调研组来。这些年,你为政协的调研做了很多工作,特别是高校教育及改革方面,你的提案总是能掀起风波。不过江北,这次调研不同往常,这次是全国政协的重点调研项目,是为下次两会做准备的。”
黎江北的心情慢慢沉静下来,舒伯杨这番话,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还有与身份同在的责任。舒伯杨说的那份提案,是春节前他跟金江教育界几个委员联手提交的,内容就是对江北高教的成果重新评估,特别是扩招以来出现的诸多问题,必须引起高度重视。里面还对省上兴建的闸北高教新村提出质疑,特别是围绕闸北高教新村引起的新一轮高教投资热,他们提出了与省政fu截然不同的观点。这份提案被省政协称为“高教一号案”。收到提案后,政协迟迟不表态,后来黎江北找到省府周正群那儿,周正群也不表态,激动之下,他跟三个委员直接去找省委彬来同志,在彬来同志的过问下,这份提案才转到有关部门,并按程序上报了全国政协。但是时至今日,关于这份提案,私下议论的多,正式答复的文字,黎江北还没收到。
当时去见彬来同志的三委员当中,就有孔庆云。
“江北,过几天调研组就要到了,这次任务艰巨,困难重重,你一定要把委员们的心声反映到中央,要配合调研组,拿出最有说服力的报告。”说到这儿,舒伯杨顿下来,目光久长地盯住黎江北,然后轻声道:“懂我的意思么?”
从这句话里,黎江北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忽然明白,今天舒伯杨找他,不只是代表政协这个组织,更多的,怕是在替委员们跟他谈心。他的心里涌上一层湿热,这些年,他在江北委员们当中,向来是一个热点人物,也是一个核心人物,这核心不是靠权力形成的,而是靠他的热情,还有思想。
他郑重地凝视住舒伯杨,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心里,猛然就多出一份重。
舒伯杨交给他的这付担子,重于山。
跟舒伯杨告别后,黎江北并没回学校,自从他辞去江北大学教育学院院长,除了上课或开会,很少到学校去。为方便工作,江北大学提出在校外给他租几间办公室,黎江北拒绝了,他一个人住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妻子和孩子都不在国内,正好可以用来办公。平日,他的几个助手都在他家办公。
回到家中,助手小苏说,他博客上有几篇条留言,请他看看。
黎江北是江北大学第一位公开自己博客的教授,在全国,政协委员公开自己的博客,征求民声民意,在博客上跟群众交流,黎江北也是第一人。不少新闻媒体还报道过此事,说他开了一个好头,这样才能让人们更广泛地了解与参与政治决策。当然,也有不少批评意见,有人说他哗众取宠,有人嘲笑他做秀,想借此炒作自己。黎江北不为所动,固执已见地认为,利用网络快捷、方便、能听到真话的优势,可以使自己更好地跟百姓联络与交流,更广泛地了解民心民意。
“网络时代宽松的利益表达,将催生民意型决策时代的来临。”这是他接受香港一家媒体采访时的坦言。
黎江北打开电脑,登录到自己的博客,果然见博客上新增不少留言和评论,浏览一遍,其中两条引起他的重视。
一条是网名叫“路透社”的留下的,这位网友口气很不好,他责问黎江北,政协委员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对身边的**视而不见?“江大作为中华名校,岂能容**分子掌舵!”网友“路透社”留下如此愤怒的感言。
另一条是名叫“水晶鱼”的网友留下的:“校方恶意关停网站,用意何在?校长神秘失踪,官方应对全校师生有个交待,是白是黑,让全校师生评说!”
黎江北反复揣摩这两条留言,显然,这是两种不同的声音,说明目前为止,校内对孔庆云出事有不同的看法。校方紧急关停网站的事他已听说,据说就是这个“路透社”,把不该发的消息发了上去,有人怕江大出现混乱,紧急通知校方暂时关闭网站。
黎江北忽然就想,这个“路透社”到底是谁,怎么会在第一时间得知孔庆云被调查的事?
还有,他怎么就能语气坚定地断言孔庆云是**分子?
这事非常蹊跷,黎江北一时也不好乱揣测。不过他发现,常来他博客遛圈儿的“西拉里”和“天行健”居然好几天没在他博客上踩下脚印。
“这个‘路透社’,你们了解不?”过了好长一会,黎江北问几个助手。
几个年轻的助手摇头,就在他准备离开电脑的一瞬,小苏突然说:“我查过这人的ip,他就在江大。”
“是吗?”。黎江北问了一句,没等小苏回答,他便离开电脑。小苏见他并不是对此人太上心,便也没多说话,忙自己的事去了。黎江北来到书房,点上一支烟,静静地望住窗外。
窗外景色很美,四月的金江,到处争奇斗艳,空气更是清爽得叫人想醉。
望着望着,黎江北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金江的天气就像俏佳人的脸,说变就变,上课前还晴空万里,一节课上完,外面竟是阴霾密布,细雨绵绵。
可可走出教学楼,往花坛那边二号楼走去,学生会办公在二号楼。
“可可。”有人在后面叫她。
可可停下脚步,扭头一看是曹媛媛,外语系三年级的学生,人称系花。刚刚结束的学生会竞选中,曹媛媛击败十多位美女帅哥,成为学生会新一届网络部部长。
“找我有事?”可可问。
曹媛媛紧赶几步,来到可可面前,抿一下脸上的雨水,悄声道:“请愿书我打印好了,啥时去找强部长?”
强部长就是那位总也不讨可可和周健行他们喜欢的宣传部长,在江大,校办网站还有几个论坛归校方宣传部管。
“什么请愿书,你咋说话的?”可可忽然阴下脸,审问似地质问曹媛媛。曹媛媛吐了下舌头,一双杏眼扑闪了几下,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把你的批评给忘了,应该叫报告。”
可可没有心情跟曹媛媛说笑,其实在私下,她也管这些东西叫请愿书。但她现在是学生会主席,说话办事得讲原则。
“这事先放一放,等我跟周健行碰过头再说。”
“你们两个还要碰头啊?”曹媛媛故作惊讶道,她的脸上染满坏笑,说出的话更是不怀好意。
可可没理她,她知道曹媛媛对周健行有意思,所以拼命往学生会挤,一半目的,就是为了周健行。可可还听说,曹媛媛为追求周健行,有过两天不吃饭的伟大纪录,她还一夜间在自己的博客上贴出十二首情诗,都是写给周健行的,听说写得很肉麻,可惜周健行不理她。
曹媛媛还站在那里,可可已掉头走了。雨渐下渐大,不知觉中,曹媛媛的衣裙已被淋湿。曹媛媛向来在穿着上很讲究,她母亲开着金江最有名的时装店,她总有穿不完的时尚衣服,可惜今天穿的这件有点透,也过于前卫,这阵儿一淋雨,衣服便很紧地贴在了身上,湿身导致的严重后果便是她骄人的曲线逼真地显了出来,怪不得身边一下多了那么多男生。
“色狼!”媛媛骂了一声,红着脸朝可可追去,刚到跟前,就听可可说:“把你的嘴唇给我漂过来!”
曹媛媛呀了一声,这张唇可是她花一千多元漂的。有次陪母亲去美容院,母亲漂了唇,媛媛觉得蛮好看,第二天便逃课,溜到那家美容院,忍受了好几个小时的疼痛,才漂了这张唇。没想这张嘴唇害了她,不仅周健行不喜欢,骂她涂了一张鸦嘴,可可更是不欣赏,非要逼她再漂过来。
眉不让绣,露脐装不许穿,唇也不让漂,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进学生会呢!曹媛媛心里怨着,反把要说的正事给忘了,等反应过来,可可早已进了二号楼。
“假马列,老太婆!”媛媛恶了一句,心情不悦地朝公寓走去。
可可走进学生会办公室,周健行正在跟几个部下神吹。在学生会,吹牛是周健行的强项,甭看他平日不爱说话,那是装的,一旦在他的王国,在学生会这块天地,周健行的真面目就会露出来。这阵儿,他正在跟几位学弟吹海军陆战队的事,周健行有个叔叔在部队,听说就是海军陆战队的指控官,他便以此为资本,经常拿那些道听途说或网上查来的消息蒙学弟,你还别说,这家伙仗着有一张好嘴巴,还真能把假的吹成真的,那几个学弟听得入神,可可进来他们都没察觉。等可可重重地将资料袋掼在桌子上,几个人才醒过神来。
“你来了啊,主席阁下。”周健行忙收起话,嬉笑着脸问。
可可没理周健行,这些日子她谁也懒得理,她的心里灌了铅。父亲的事不想不可能,一想又弄得心情更沉。昨天她刚跟姥爷做过保证,绝不让父亲的事影响学习,更不能把学生会的工作拉下,她要对得起自己,更不能辜负父亲对她的期望。
“主席,校办安排的演讲比赛各项事宜已落实,就等你挨系去检查。”学生会宣传部长说。
“我没工夫,你自己去检查。”
宣传部长讨了没趣,转身朝自己的桌子边走去。可可瞪住周健行,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开心点好不,别老拿冷脸子吓他们。”周健行走过来,悄声道。见可可眉头还是蹙在一起,又说:“晚饭别在食堂吃,我请客。”
看着他满是讨好的脸,可可狠着的心忽然一松:“你跟我来。”
等走进可可的办公室,周健行脸上,就多出一份沉重,他想问,校长的事到底有没有消息?又怕问了,惹得可可更加不开心,索性学小学生那样,乖乖地站在桌子边,摆出一副挨训的架势。
“我想让你帮我一件事。”可可没心思跟他逗笑,直截了当地说。
“啥事?”周健行脸上立刻露出一层喜,可可主动终于跟他说话了,而且有事求他!
“你替我查查,这个‘路透社’到底是何方高人?”
一听可可说这,周健行脸一暗,不过他还是积极地说:“我正在查,这家伙隐蔽得很,虽然知道他就在校园,但让他显身,还真是有难度。”周健行道。
“不管多难,都要查到,而且要快。”可可说完,又觉口气硬了点,转而柔声问道:“你能帮我这个忙么?”
“遵命!”周健行啪地收起双脚,摆了个立正姿势。
可可没被他逗笑,周健行好失望,也感觉滑稽,自己啥时候在女孩子面前变得这样傻冒了?
“还有,这件事是你我之间的私事,别让其他人知道。”可可说完,就急着往外走。周健行拦住她:“大雨天的,你要去哪,晚饭说好了我请客,麦当劳还是肯德基,你说。”
“我没胃口。”可可丢下一句,也不管周健行怎么想,脚步匆匆地离开学生会,往楼下去。周健行心里一凉,他咋这么没出息啊?!听见脚步声远去,周健行愤愤一跺脚,冲办公室几个学弟喊:“晚上公不离婆火锅,谁去?!”
几个学弟一直窥探着他,心想今天这顿饭蹭定了,一听他果然要放血,当下兴奋得发出一片子叫。
学生会几个头目中,周健行可是很少放血的。
周健行他们迈着大步往公不离婆火锅店去的时候,可可淋着雨回到了姥爷家。自从父亲被带走,可可就再也没在学校住过,无论多忙,她还是坚持回姥爷家住。
可可怕姥爷孤单,也怕姥爷承受不住打击,更重要的,在姥爷家,她能跟母亲和姥爷一同想办法,比起一个人闷在学校,家里的感受好多了。
母亲正在做饭,听见门响,打厨房问出声来:“是可可么?”母亲这些天憔悴多了,尽管她装作坚强,但那份憔悴是抵挡不住的,可可甚至从声音里就能感觉出。她走过去:“妈妈,我回来了。”说着,轻轻在母亲额头上吻了一下。母亲像是哭过,眼睛红红的。“妈——”可可叫了一声,感觉自己的眼睛也要湿。她爱母亲,爱这个家,她从没想过有一天暴风雨会降临到她家,可突然而至的暴风雨还是改变了这个家。
“先去看会电视,饭马上就好。”夏雨强撑出笑,她不愿在女儿面前把脆弱显出来。
就在这时候,姥爷在书房叫她了,可可离开厨房,来到姥爷身边。姥爷正在练字,可可真是服了姥爷,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不急不慌,还能专下心来练字。
“怎么样,新官上任,火烧起来没?”夏闻天放下笔,笑着问可可。
“还行。”可可勉强回答。夏闻天笑了笑:“还行是什么话,可可,你这个学生会主席,一定要当好,不能让姥爷失望。”
“姥爷!”可可本来不打算冲姥爷使性子,是姥爷的态度激恼了她。“你真是能耐得住啊——”可可赌气道。
“又来了是不,昨天刚表过态,今天昨就又给忘了?”
夏闻天收拾起笔砚,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见可可煞有介事绷着个脸,夏闻天收起脸上的笑:“耐不住怎么办,你让姥爷去闹,去吵,去找他们要人?”
“那也得打听他们到底把爸爸带到了哪,会不会真的有事?”
“可可!”夏闻天猛然抬高声音,“我再三说过,这事不要你操心,怎么又分心了?”
“他是我爸爸!”
“你爸爸怎么了,犯了错误一样得接受处罚!”
“什么……你是说,他……真的有罪?”可可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弄半天,原来姥爷也是这么想的。她的身子颤栗着,像是要倒下去。联想到学校听来的那些可怕传闻,可可似乎觉得,父亲真就回不来了。
夏闻天见孙女吓成这样,忙道:“我什么时候说他有罪了,他有没有罪,不是姥爷说的。”
“那……”可可抖着嘴唇,不敢问下去。
“走,先吃饭。”
“我不吃!”
“不吃就饿着你。”夏闻天也生了气。夏雨赶忙走过来,硬将可可拉到饭桌上。
饭桌上气氛沉闷,夏闻天不希望这样,他是个很看重家庭气氛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家人吃饭一定要有吃饭的气氛。然而今天他也为难了,可可的脸一变沉,这个家的轻松就不见了。夏闻天后悔刚才说了那样的话,他的原意并非如此,他真是不想让她们母女有什么负担,尤其可可。
“干嘛都阴着脸,可可,你这个新官是怎么当的,跟姥爷说说。”夏闻天率先打破沉闷。
“不说!”可可还在赌气。
“嘿,当个小官,就跟姥爷摆谱?”
“我没心情!”可可忽地丢下筷子,走了。夏闻天跟女儿面面相觑。
这顿饭吃得极不痛快。
吃过饭,夏闻天将她们母女叫进书房,语重心长地说:“出了这样的事,一家人的心情都一样,我也盼着他早点把事情说清楚,尽快回来。但我要提醒你们的是,他的事情很复杂,怕是一天两天说不清。我们这个家庭也不允许他犯错误,如果他真的有罪,就应该接受惩罚,这点上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当然,有没有罪,不是哪个人能定得了的,得等组织最后下结论。”见母女俩脸色紧张,夏闻天又说:“我说这些,并不是意味着他真有罪,不管怎样,你们不能消沉,不能坐等消息。一句话,该干什么干什么。从今天起,家里不许谈他的事,这是原则,记住了没?”
母女俩谁也没反应,感觉夏闻天这番话有些怪,他怎么能突然这样说呢?这不像是一个父亲一个姥爷的语气啊。
默了许久,夏雨勉强点点头,她不能不听父亲的话,庆云出了事,她的心情乱得一塌糊涂,若不是父亲,她是撑不过去的,她不能再让父亲伤心。
“你呢,记住了没?”夏闻天又将目光对住可可,非要逼她表态。可可内心里不想表,但碍于姥爷的威严,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头。
“这就对了,可可,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无论家里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乐观地活下去。今天开始,你要把这件事情彻底忘掉,绝不能影响你的学习,懂我的话么?”
可可模棱两可地摇摇头,表示对姥爷的话听不懂。夏闻天笑笑,他这一笑,缓解了可可的心情,可可忽然觉得,父亲的事不会那么严重,都是自己乱想的。她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笑,不过还是不放心地问:“姥爷,你不会撒手不管是不?”夏闻天揽住可可:“他是我家的人,我当然要管。”
这话让可可放心许多,她心里念着别的事,跟姥爷说了声谢谢,到自己卧室去了。夏闻天让夏雨坐,说有事跟她说。夏雨见父亲神色异常,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坐他对面。
夏闻天斟酌许久,道:“雨儿啊,那件事爸帮不了你了,本打算要跟正群说说,庆云这一出事,怕是我也不好跟他开口。”
“爸——”
“这么着吧,你再找找妇联和体委,自己想想办法,困难一定会有,但你一定要把它办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夏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天生日宴上,父亲几次要跟周正群说的,并不是孔庆云的事,而是她们残联筹办智障人特殊运动学校的事。
这事由她具体负责,残联想建一座学校,为智障孩子提供学习和训练的机会,计划有了好久了,先是资金无法落实,资金落实后,地皮又一直落实不下来。夏雨心里急,奥运会之前,要在中国上海举办特奥会,夏雨想赶在特奥会之前,把学校所有手续跑下来。
夏雨感激地望住父亲,这事她跟父亲曾经提起过,她想父亲听听也就罢了,没想父亲一直挂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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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市撤地设市十周年庆典塈政fu办公大楼剪彩仪式搞得既热烈又隆重,当然也不乏奢侈。这是目前无法根治的顽疾,中央虽是三令五申,省上也再三做出过强调,但下面一旦搞起来,还是轰轰烈烈。
作为贵宾,周正群不便多说什么,一切早已准备好了,具体仪程还有庆典规模和费用春江市早在一个月前就向省委汇报过,省委讨论时,彬来同志只强调了一句:“能简单就简单,不要搞得让老百姓骂街。”周正群他们抵达春江的第一天,春江方面汇报说,庆典方案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了大的调整,砍掉了一半项目,费用也压减了一半。周正群没发表任何意见,这次庆典,省上四大班子来了六位领导,加上部委负责人,浩浩荡荡一个代表团,带队的是省委副书记,他只是代表团成员之一,不便多说话。
庆典搞了整整一天,早上八点开始,等结束时,已是下午五点,中午只给了一小时休息时间,就这,还有五个节目没表演。周正群大约统计了一下,这次庆典,春江方面动用了有一万人,一半是学生,还有武警官兵,工矿企业职工,老年歌舞团有四支,约五百人。看来,春江市的老年文娱活动开展得不错。
气氛是出来了,但场面,真是大了些。
晚宴搞得更为隆重,春江大饭店一楼大厅座无虚席,说是吃工作餐,其实这餐的标准绝不低。听说外面还有两家酒店,同时举办庆典宴会。单是这一笔开支,就够他这个副省长心疼。
不管了,有些事儿,不是一下两下能禁止了的,入乡随俗,况且是现在这种时候。
……
七百六十五
七百六十五,到网址
七百六十六.
七百六.
周正群他们被安排在三楼贵宾厅,由市上领导坐陪。**坐在人声嘈杂的贵宾厅,周正群忽然就有些乱想,心里烦烦的,一同来的六位领导就属他最没精神,庆典仪式上讲话,居然出现了口吃,这在多年的从政生涯中,几乎是没有过的。
怎么会把我牵连进去呢?他又想到了这个问题。孔庆云被带走的天,彬来同志单独约见过他。彬来同志并没回避或者躲闪,开门见山说:“意想不到吧,孔庆云也会出这种问题。”
“是意想不到,不过……”
“不过什么,不相信是不?”
周正群点点头,那天赴宴途中金子杨突然打电话,问他是不是要去参加孔庆云老丈人的生日宴?他说是,金子杨紧跟着道:“你还是不去了吧,免得到时候令你难堪。”这话莫名其妙,他紧跟着问过去:“到底什么事,请你把话讲明白点。”金子杨客气道:“就算我给你打个招呼,详细情况,还是到会上讲吧。”
那天他犹豫过,凭直觉,他已料定孔庆云要出事,并不是他有什么,是金子杨的口气,还有金子杨在电话里的那份客气。省委常委中,谁都知道他跟金子杨不和,会场上公开争论已不是一次两次。闹得最别扭时,两人有过三个月不说话的纪录,还是彬来同志出面调解,双方才把态度放下来。金子杨怎么就热心到给他提前打招呼呢?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错,联想到之前省委高层间的传闻,还有对孔庆云截然相反的两种评价,他不得不忧虑,孔庆云这次在劫难逃。
让他震憾的是,检举孔庆云的条问题中,其中三条就跟他有关!尽管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三条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从彬来同志的话语里,他已听出一层深深的不安。
“正群啊,这事我也意想不到,本打算事先要跟你通通气的,一想信中检举了你三条,都还很致命,我就让他们带人了。”
“三条?!”当时他的表情一定很吓人,过后回味那一刻,仍觉得脊背发冷。
“是三条,具体内容我就不告诉你了,纪律面前,我们谁也不能逾越。不过有句话我要告诫你,从今天起,你要给自己提个醒,以后讲话还是做事,要注意分寸,别老授人以柄。”就在他打算为自己辩解点什么时,彬来同志又说:“还有,这件事你绝不能干预,必要时候,你也要配合调查,这是原则。”
配合调查,原则,坐在贵宾席上,周正群反复揣摩着这些话,越揣摩越觉心不能静。这天的晚宴他毫无味口,没吃多少便离开宴会厅,往宾馆去。
杨黎等在房间,他也没参加晚宴。见周正群进来,杨黎紧张地站起身:“周市长,我刚刚收到一封信。”
“信?”周正群疑huò地盯住他,“什么信?”
“一封检举信。”
“检举什么?”这些年,通过各种渠道递到杨黎手上的告状信、检举信多得数不清,周正群并没把杨黎的话当回事。
“周市长,你还是自己看吧,这封信内容不一般。”
“哦?”周正群警惕地掠过目光,从杨黎手中接过信。
这封信是手写的,有二十多页,周正群看了几行,就感觉不大对劲。他再次抬起目光:“你从哪儿收的,写信人是谁?”
“是一位老干部,他打电话叫我,说是有要事,我回到宾馆,他把信交给我就走了。”
“老干部,他没再说什么?”
“没。”
周正群想了一会,道:“你先回去吧,信我等会看。”
杨黎刚走,周正群就急不可待地看了起来,这封信真是一枚炸弹,周正群还没看完,身上的汗已下来了。如果说这些年,他身居高位,已养成遇事不惊不乱沉着冷静的好习惯,那么这份信,让他乱了,惊了,而且,愤怒了。
信是检举和揭发春江市委、市政府整个班子的,写信人以确凿的证据,详尽的事实,道出了春江市在政府大楼新建工程中不顾群众反对,强行拆除有着重要历史文化价值的文惠院,毁去二十多棵古树,十几块门匾,使这座伤痕累累的明代老院毁于一旦。方惠院周正群知道,在春江市区,它算是惟一幸存下来的明代古宅院,这院五进三轴,是明代宰相文坤的故居,原占地面积三千多平米。历史的风雨中,文惠院几经劫难,加上年久失修,已败落得不成样子,但它的文化价值却奇高。周正群在春江工作的时候,也有人动过该宅院的脑子,认为宅院既然已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可能倒塌,莫不如将它折了。周正群屡次摇头,后来他还提过一个方案,打算募集资金,重修文惠院。方案还没弄成熟,他便离开春江。谁知几年后,文惠院真的就不在了。其实在庆典仪式上,周正群也想过这个问题,最初确定的春江市政府办公大楼并不在现在的位置,后来春江市政府以多种,硬是将大楼地址往西移了一公里,这样,文惠院就影响了新大楼及政府广场的建设。不过如果真心想保存,还是能保存下的,可惜——
周正群很清楚他们的心理,在春江,民间有这样的传闻,说整个春江市的地脉都在文惠院这一块,这是块风水宝地。春江上一届班子出过事,市委原书记因贪污锒铛入狱,原市长又在一次抢险救灾中不幸遇难,因公殉职。个别人心里就钻进了鬼念头,一心想寻块风水宝地新建办公大楼。加上文惠院所在的位置属于城西,地势开阔,离码头港口都近,这些年春江也确实存在城西发展比城东快的事实。但这些,能成为理由?
周正群苦苦笑了一下,如今各级政府班子中,讲究风水,讲究地脉的说法非常盛行,做法更是千奇百怪,政府大兴土木搞搬迁工程不能不说有这方面的原因。当然这是暗地里的,明着他们会找出堂而皇之的理由。周正群在下乡调研中还听过更荒唐的事,一个县新上任的县长在入住自己的办公室时,竟然请了风水先生,为他择吉日良时,吹吹打打搞了半天,最后听说办公室里桌子怎么摆,人朝哪个方向坐,花盆摆在什么位置更宜等等都听风水先生的。这种事儿,要是认真追究起来,怕是多得追究不完。
一座古院子就这样毁了,周正群说不出是悲凉还是愤怒,接下来看到的检举内容,就让他不得不惊心了。
大楼兴建过程中,施工方挖出了陶器,大小二十多件,谁知一夜之间,这些陶器神秘失踪,等文物部门闻讯赶到时,施工方失口否认,拒不承认有什么陶器。文物部门的专家后来从挖出的泥土中找到了碎片,依据碎片鉴定,这批陶器比江北省已经出土的陶器要早几千年,是罕见文物,对研究春江历史及塈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文明史都有重要价值。
如今陶器一案成了悬案,有人说有,有人说无,最初跟建筑公司交涉的春江文物局局长半年前被撤职,原因是他在深圳玩了彩。其他几个专家也相继被调离出文物局。
周正群轻轻合上信,凭直觉,他相信写信人没说假话,更不会凭空捏造,造谣诬陷。因为他面对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春江政府。但也正是这点,让周正群感到事情的复杂xìng。春江是江北经济和文化相对落后的地区,他在春江担任地委书记时,春江经济综合实力在全省排名倒数第二。撤地设市后,春江情况有所好转,特别是这一届政府,搞了几个大项目,提出五大战略,推动了春江经济的大发展,去年全省排名,春江跃居到。省委对这一届班子,是持肯定态度的,彬来同志还在多次会议上讲过,要在全省推广春江经验,将春江的五大战略再行完善,让它成为指导全省经济工作的一个范本。这个时候冒出一个“陶器”事件,无疑会对春江的政治稳定与经济发展产生很大影响,对全省下一步的发展,也会产生负面影响。况且,写信人并没指出是哪家建筑工程公司。据周正群掌握,凡是竞标参与春江政府搬迁工程建设的,都是省内叫得响的建筑巨头,这事要是弄不好,是会引起一大串连锁反应的。
周正群难住了。后来他想,写信人为什么要把这封信交他手上,他完全可以寄给纪委,或是……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文章!
当天夜里,周正群暗暗约了一个人,此人在春江算个人物,人称“万事通”。周正群在春江工作时,跟他有些交情,当时他还依靠这个人,挖出了春江一起案,将江龙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五个人送进了法网。正是凭借这件事,周正群的政治威望才树起来,在几个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被提拔为省级领导。
周正群跟“万事通”的谈话持续到午夜点多,具体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包括秘书杨黎,这一次也让他瞒住了。
次日,周正群按照自己的工作计划,离开春江,前往江龙县。江龙县是周正群的联系点,每年他都要下来一次。作为包点领导,周正群到江龙不只是检查教育工作,江龙生产生活各个方面,都跟他有关系。去年江龙受了灾,暴雨期间五处河堤决口,淹没农田二十万亩,冲毁房舍两千多间,六个村子被卷走,一万多农民无家可归,直接经济损失高达几千万元。眼下梅雨季节马上要来,一进入六月,长江中下游地区将会出现yīn雨连绵天气,受北方南下冷空气的影响,还有来自气热带海洋的暖湿气流作用,这一地区会形成稳定的降雨带。降雨量时大时小,有时甚至会暴雨成灾。去年就是防范不到位,思想上有麻痹,结果酿成大祸。今年说啥也得提前预防。加上江龙县境内的干流河道属于蜿蜒型,河道极不稳定,属重点治理河段。这次下去,周正群就是要检查对重点堤段、重点工程、危险河道等“两重一危”的治理与加固,对防洪与航运方面存在的突出问题,必须抓紧解决,这事马虎不得。
车子是下午三点到达江龙的,江龙县四大班子的领导候在那里,县委书记和县长也是参加完庆典后,早周正群一步赶来的。一阵寒暄后,车队朝县境内的a5号堤段赶去。a5号堤段是最最让人揪心的一段河堤,全长二十六公里,是三条河道的汇集处,堤下正好是江龙县城。这段河堤从周正群当地委书记时就开始重点治理,到现在,隐患还未彻底排除。去年那场洪灾中,a5号段就差点决堤,是一万多部队官兵誓死保卫,日夜加固,后来拿人体筑起了河堤,才算是保住了江龙县城。那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江龙保卫战,周正群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心在狂跳不止。
车子率先来到朱家台分洪工程建设地段,这是江北省委省政府“”期间提出的重点治理工程,在江龙县和春江境内建设以朱家台分洪工程为主的一批分蓄洪区,将春江市的有效蓄洪容积扩大500万立方。同时抓紧完成乌龙嘴、天岘峡等具有防洪作用水库工程的建设,再配以涵闸建设,使江龙塈春江的防洪能力提升两倍。
工地正在加紧施工,周正群询问了一番工程进度,又到几个工段看了看,跟工程建设人员做了一番交流。再三叮嘱一定要保证工程质量,决不能让豆腐渣工程出现。负责工程建设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工程师,他jī情勃勃地说:“请省长放心,工程质量我敢拿人头保证。”周正群满意地笑了笑,按照目前进度,朱家台分洪工程应该在汛期来临前就能竣工。回到堤坝上,周正群望住前面一群加固堤坊的农民说:“他们是不是去年受灾的农民?”
县长徐大龙赶忙道:“是他们,眼下青壮劳力已扩充到工程队伍中,他们的干劲很大。”
“生活问题呢,怎么解决的?”
“房子县上已建了起来,这个月就能分到农民手里,一共建了六个新村,每村安排二百六十户。”
“生活来源呢?”
“县上每月发放生活保障金,提供粮油等必需品,其他收入,就来自他们搞的工程。”
周正群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望着远处渺渺茫茫的江水,葱葱郁郁的山sè,还有江面上不时出现的船舶,周正群内心起伏。这一带真是留下他太多记忆,从跟着夏闻天的那天起,他的脚步,就感觉整日在江堤上奔走,在山水间穿越。这片土地上种植过他的梦想,生长过他的爱情,也留下过他的痛苦和绝望。若不是夏闻天,他可能就陷在这片土地里走不出去了。这么想着,他的眼前浮出夏闻天那张严厉的面孔来,真是遗憾,孔庆云出事,他应该第一个站,帮夏闻天查出事情的真相。可惜他不能,他必须设法离事件远一些,再远一些,他甚至不能在这个时候去看夏闻天!
周正群心里掠过一层冰凉,他忽然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至少现在不是。又一想,这跟光明磊落无关,这是组织规定,是原则!
原则。他苦苦一笑,将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开,一门心思检查起工程来。
工程进展令他满意,质量把关也很严。周正群放下心来。看得出,经历了去年那场大洪灾,江龙县委、县政府的认识提高了不少,无论是资金投入还是群众发动,江龙县都走在了春江市的前列,这一点周正群寄予了充分肯定。当着省市陪同领导的面,周正群对江龙一班人特别是县长徐大龙,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我倒要看看,今年你这个大龙,能不能降住江龙。”查看完乌龙嘴水库,周正群兴致勃勃地开起了玩笑。周正群一轻松,随同人员的心情也放松下来。连续三天的检查,谁也捏着一把汗。大家都知道,周正群视察工作,跟别的领导不一样,他很少听汇报,更不会顺着你事先确定的路线去看。他很即兴,想看哪儿便去看哪,有时车子正跑着,他会突然停车,还没等你下车,他已跟工地上的农民聊了起来。他的这种即兴以前曾让不少领导出过丑,本来一切都是按排好的,就连农民说的话,脸上的表情,都提前做了排练,可他偏偏给你来个突然袭击,专挑那些在地方官员眼里是“硬骨头”“刺猬”的人了解情况。有次去上游的铜江县视察,本来按排是在一个叫五龙湾的村子检查村务公开,结果他的车子硬是开过了五龙湾,到黄龙台村才停下来。黄龙台村一点准备也没,村上领导对检查情况一问三不知,该上墙的没上墙,该公布的没公布,村民对此更是不满。那天周正群让黄龙台村村民围了一天,大家七嘴八舌,告了一整天的状,听到后来,周正群心里的火终于压不住了,他问铜江县长:“这怎么解释?”铜江县长早已满头大汗,面对群众的诘问,哪还有什么解释,只能乖乖地等着挨批。
那次检查,黄龙县长丢了官,县委书记在全市大会上做了深刻检查。
县长徐大龙是去年灾情发生后从另一个县调整过来的,以前在那个县担任常务副县长,人很年轻,不到四十岁,大学读的就是水利工程建筑,让他来治理江龙,春江市算是选对了人。
不过周正群提醒道:“光有一股干劲还不行,一定要科学治水,要合理规划,要考虑到江边地区的综合治理和可持续发展。”
徐大龙频频点头。
三天的视察终于结束,从乌龙嘴水库,周正群本打算开个短会,总结一下,再提几条具体要求,就回省上。不管怎么说,他心里惦着孔庆云,惦着夏闻天,更惦着那封检举信。谁知刚回到宾馆,就让望天村的村民给围住了。
3
事后有人说,张兴旺等人能在江龙宾馆围堵住周正群,是县长徐大龙的安排。徐大龙不承认,周正群也不愿相信。
当时的情况是,周正群刚走下车,还没来及跟前来迎接他的江龙县接待办主任打招呼,望天村的村民哗就给围了过来。至于望天村的村民事先藏在哪儿,他们怎么就能一眼判断出车子是周正群的,接待办主任说不清,宾馆保安说不清,县长徐大龙当然也说不清。周正群事后说:“群众有事情,就让他们直接来,别拦啊挡的,不好,这不像是我们党的作风。”
这话是冲春江市常务副市长说的。见村民围过来,第一个跑上前阻止的,就是这位副市长。“都一边去,这儿是宾馆,不是自由市场。”副市长不喊这句还好,一喊,望天村村民不答应了:“宾馆怎么了,只兴你们当官的进进出出,不兴咱老百姓迈进一步?”说话的就是张兴旺。
周正群扫了一眼,见找他的村民有八个,他笑着说:“阵势还蛮大的嘛,是到上面说还是就在这说?”
“就在这说。”张兴旺很jī动,他穿一件旧t恤,外衣搭在胳膊上,脚上是一双破胶鞋。
“好,进大厅吧。”周正群说着,就往大厅去,身边的春江市副市长急了:“周副省长,你可千万别听他的,他是——”
“他是什么,老虎还是狮子?”周正群脸上lù着笑,不怒而威的目光紧盯在副市长脸上。春江副市长不敢阻拦了,不过他还是恨恨瞪了张兴旺一眼。
谈话便在大厅进行。一开始,张兴旺等人的言论很过jī,先是骂地方政府,接着骂那些通过扩招骗他们钱的人,骂着骂着,张兴旺冷不丁说:“省长我问问你,你家里要是有三个孩子,花十多万供出来,没事干,你心里气不?”
周正群没急着回答,他在听,张兴旺等人到底要说什么?
“他家的孩子能没事干,龙生龙,凤生凤,他的怕不用念书,也一样当官儿。”有人揶揄道。张兴旺冲身后说怪话的矮个子瞪了一眼,回过目光,继续跟周正群说:“我们不是胡闹,也不是不讲理,我们就是想问问,当初政府说下的话,还算不算数?”
“政府答应你们什么了?”听清他们还是为扩招的事来,周正群心里有了底,脸上的表情也自然了许多。
“答应的多,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说着,张兴旺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撂材料,边翻边往周正群手里递。
“这是市上的文件,这是省里的,这是大学的招生简章。还有,这是当时的报纸,你看看,上面写得多好。”
这些东西周正群不用看也知道,全国xìng的扩招发生在1999年,当时的背景很复杂,原因也多,周正群印象深的,有两条。一是缓解劳动力就业压力,有观点认为,通过扩大城镇高中或高校招生规模,可延缓部分劳动力进入就业队伍的时间。另一方面,教育专家和教育部门也多次发出扩大高等教育规模的呼声,认为中国高等教育大发展的时机已经成熟,应该打破原有限制,给高校更多自主权,让更多被高考关在门外的学生享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多种思潮的影响下,教育主管部门开了口子,出台了扩招政策。但由于调研时间短,政策准备不足,出台时间仓促,许多配套政策在操作层面上根本来不及运作,从而为扩招埋下了许多隐患。更可怕的是,省市地方官员把筹建和升格学校作为政府政绩和标志xìng工程,为扩招起到了推bō助澜的作用。事情已过去好几年,关于高校扩招到底是对是错的争论仍在继续,各种观点仍在jī烈交锋,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他们的孩子在扩招中上学了,而且是掏很高的学费上的,如今孩子就不了业,他们发出这样的质问是能理解的。
问题是,这是一个大课题,周正群解决不了。
张兴旺手里拿的,就是当时江北省教育厅长接受记者采访时的一篇新闻报道,那篇报道周正群看过,省上许多领导都看过,它被称为江北教育界的一件荒唐事。面对记者的提问,教育厅长竟极为肯定地说:“通过扩招进去的学生,政府有能力为他们提供就业机会,政府正在启动跟扩招配套的就业工程,相信等他们毕业时,能够找到自己满意的工作。”
这样的话,放在今天,是没一个官员敢说的,但那时,有人说了,而且还登在报纸上!
张兴旺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拿着当时跟学校签的合同,合同上有一条:学生在学校修完规定课程,经过考试,成绩合格,取得毕业证书,由学校负责向用人单位推荐,保证百分之百就业。
有了这两样东西,张兴旺就觉得,望乡村就不了业的十多个学生,应该找政府讨工作。否则,政府就得退他们钱!
周正群并不觉得张兴旺在无理取闹,看得出,这是一个在上访中学了不少知识的人,尤其法律方面。因为他提出一个非常尖锐的话题:扩招是不是政府和学校合谋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让家长替那些新建起来的学校还债?如果是,政府就在欺诈!
张兴旺把自己要说的话讲完,也不难为周正群。他说:“我不想今天就要答复,我知道答复这些事儿难,你把我的信拿走,什么时候答复我,随你。”然后,带上一同来的人,走了。
所有的人都感到吃惊。
周正群更是感觉让张兴旺上了一课。
这一刻,周正群忽然想到一个人:黎江北!
当天晚上,他便将电话打给黎江北。黎江北在自己家里,一听周正群问张兴旺,黎江北说:“这个人反映的问题很有代表xìng,一个农民敢跟政府叫板,我想他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图热闹。”
“这些我知道。”周正群说。
“那你的意思是?”黎江北在那边问。
“你如实告诉我,张兴旺手中那些资料,是不是你提供的?”周正群也不怕黎江北发火,有些事他必须搞清楚。
“周副省长,你多虑了,我手头不少资料,还是张兴旺给的呢。”
“这怎么可能?!”
黎江北出乎意料地笑了笑,略带幽默地说:“怎么,你怀疑我在背后支使张兴旺?”
“不,不,江北你别那样想。”
“我是不这么想,但我怕有人这么想。”
回到省城,周正群第一个约见黎江北。江北大学边上的长江大饭店,周正群有一办公地点,sī人会客多是在这里。
黎江北刚刚整理完一份材料,接到秘书杨黎的电话,匆匆赶来了。
“怎么,你也见到他了?”黎江北问。
“让他堵在宾馆门口。”周正群说。
“这个张兴旺,怎么跟谁都来这一套。”黎江北以揶揄的口气道。黎江北跟周正群算是老朋友,虽然周正群身居高位,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有时两人会为一个话题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又守着一壶茶,能聊到深夜。当初让孔庆云执掌江北大学的帅印,还是黎江北力举的。
“江北,我感觉这个张兴旺不简单,你实话告诉我,这人到底没有背景?”
“背景?你指的哪方面?”
“还能是哪方面,江北,这次你得跟我说实话。”周正群忧心忡忡,从江龙回省城,一路他都在想,一个深山里的农民,居然对政策吃得那么透,而且说起话来有条有理,既不刁蛮,也不抢理,就事论事,论完就走。这在周正群遇到的上访对象中,算是很特别很有水平的一个。
也正是有水平,周正群才觉得,这个人绝不简单,他急着想从黎江北嘴里知道更多关于张兴旺的事。
这是周正群的工作习惯,每每遇到棘手事,他首先要多问几个为什么,寻着蛛丝马迹,查清事情的本源,然后再寻求解决的办法。他预感着,张兴旺很有可能是他一个大麻烦,也是江北省政府一个大麻烦。
这种预感虽然没有来由,但很强烈。
“江北啊,我这心里怎么不踏实?”周正群端起水杯,却没喝,端半天,原又放下,拿出香烟,递给黎江北。黎江北摆摆手,周正群才想起黎江北一年前就戒了烟,他叹气地摇摇头,自己这是咋了,怎么?
周正群自己点了一支,慢悠悠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道:“我省的高等教育,底子你清楚,这两年的发展你更是见证人。尽管对外说是取得了辉煌成就,但事实到底怎样,你我心里都清楚。”
黎江北没急着说话,这些天,他的心一直被这个问题揪着,周正群说的没错,事实情况比这可能还要糟,但他不想就这个问题深谈,这个话头要是扯开,三天三夜也扯不完。他略一思忖,故作轻松道:“一个乡野草民,居然把副省长难住了,他在江龙没怎么难为你吧?”
“他要是难为倒好。”周正群边说边掐灭烟,坐在沙发上好像不舒服,忽然起身说:“江北,你说怪不怪,昨天要是张兴旺跟其他上访者一样,对我大冲大叫上一阵,或者提出许多苛刻条件,我反而不觉得他棘手,恰恰是他没难为我,才让我不安。”
“你的意思是……”黎江北试探xìng地问。
“我感觉他的目的绝不是要跟学校和政府索要学费,他有深意。”
“这不好么?或者……”黎江北再次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倒要听听,对张兴旺这个人,周正群怎么看待?
“你说他会不会学那个秋菊一样,弄些让政府很尴尬的事?”
黎江北心里猛地一震,周正群果然是周正群,刚刚跟张兴旺见了一面,就猜出了对方的动机!
这也是他不想就此问题深谈的一个原由,他接触过张兴旺,不止一次,起先他以为,张兴旺只是图图热闹,顶多闹着让江龙县给他儿子安排工作。后来才发现,他低估了这个农民。张兴旺花那么大精力收集那些资料,三年不放弃上政府的门,目的,绝非只是为儿子讨份工作。怎么说呢,这个有点儿文化的农民跟政府较上真了!
这么些年,上访户虽然不少,十分难缠的“钉子户”也不少,但他们都是为“自己”来的,或是遭遇了不公,或是méng受了不白之冤,他们是冲政府喊冤来的。张兴旺不,他真是跟电影里那个秋菊一样,是为政府纠错来的!
纠政府的错,纠扩招的错!
这一点,黎江北绝没判断错,这阵听了周正群的话,更是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联想到前不久看到的一则报道,说江西有个下岗工人,就因为政府批准了企业的改制方案,以每年一千二百元补偿金买断了职工工龄,别的工人都没闹,独独他,拿着政府的批文,四处告状,声称政府这样做是违法的,职工工龄法律上没规定可以拿钱买断。他找市委,找省委,最后到北京找劳动部,历时五年,终于让政府承认当初让职工买断工龄是不对的。
政府出台一些政策时,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这事没人认真也就罢了,一旦认真起来,就成了另一种xìng质!
可惜到现在,我们还把这些敢于认真乐于认真的人当“刺猬”。
而且,扩招这件事,涉及面广,尤其政策层面上的难题,一下两下谁也破解不了。这种情景下,张兴旺这个人,就有了代表xìng。黎江北心里,倒是希望张兴旺能坚持下去,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的坚持本身就是一种力量,是对决策部门的一种警醒。
这么想着,他跟周正群说:“这个人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至少他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展开大讨论,大争鸣,改革毕竟是mō着石头过河,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再说,错了就理直气壮地承认,这有什么可怕的?”
周正群听完,沉思一会道:“理是这个理,可真要照你说的这么办,我这个省长怕就当不了了。”
黎江北扑哧一笑:“说半天,你是为自己的乌纱帽发愁。”
周正群猛地起身,正sè道:“江北,这种玩笑不许开,我周正群还没到为自己的乌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份上!”
“看你,jī动了不是。我是说,有些事捂是捂不住的,莫不如让它早点揭开,也好让你这个省长尽早找到冲破瓶颈的办法。”
周正群意识到自己的jī动,转而一笑:“江北啊,也就你能理解我。好,不说这个了,哪天有空你替我见见这个张兴旺,我觉得他是个人物。”
黎江北尽管不知道张兴旺在江龙说了什么,让一向沉稳练达的周正群如此搁不下,但有一点他放心了,周正群并没把张兴旺树到对立面上,也就是说,周正群心里,对扩招以及由此引起的一系列教育困境,已经开始反思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黎江北忽然问:“庆云的事,有消息?”
周正群脸sè一暗,他怕黎江北问这个,有些事别人问他可以堂而皇之地拒绝,黎江北面前,他做不到。他们之间向来是没有什么机密的,组织原则有时候也被他们打破。但这件事他真是无法回答。
见周正群为难,黎江北很快说:“如果不方便,就不说了。”
周正群黯然一笑:“没什么不方便的,一句话,事情复杂。”
黎江北脸上的笑陡然而逝,这四个字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兴许他还能想得少点。周正群用这四个字答复他,问题怕是……
4
省政协会议厅,准备了几天的座谈会终于召开。这次会议是专为迎接全国政协调研组召开的,之前政协已召开过两次专题会议,对调研组的到来做足了准备。今天召开会,有两层意思,一是再次统一口径,强调调研纪律,把大家的思想认识统一到一条线上来。另外,也是想借这个机会,把政协下一步工作透个底,好让委员们有个思想准备。
会议由政协主席冯培明亲自主持,之前秘书处已邀请夏闻天等老同志列席会议,省城教育界部分代表也被请了来,政协拿出了很虔诚的态度,目的就一个,希望大家在这次调研中多配合,少添乱。
到了既定的时间,还不见夏闻天的面,派去接他的车回来了,说是家里没人,手机关机,联系不上。舒伯杨征求意见说:“要不再等等,夏主席不会不来。”
冯培明不满地瞥了舒伯杨一眼:“现在开会,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耽误大家的时间。”说完,言归正题,神sè严肃地讲起话来。
冯培明今天的讲话分三层意思,一是对全国政协调研组的到来表示热切期盼,他说:“全国政协派调研组到我省调研,表明全国政协对我省的教育工作是非常关注的,我省高等教育经过多年来的发展,取得了长足进步,积累了丰富经验。特别是这五年,高教事业跟江北经济一样,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五年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五年的飞跃式发展,已是江北高校事业走在了全国前列,为全国高校的改革与发展提供了丰富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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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六十七
七百六十七
第二层,他对参加全国调研组的三名委员寄予厚望,要他们不负省委、省政fu之厚望,不负省政协之重托,带着全体委员的心愿,还有广大教育工作者的心声,把江北高教事业大发展的辉煌成就反映上去。首发
选派参加调研组的三名委员是今天的与会重点,黎江北坐在前排正中,从接到会议通知那一刻,他就在想,政协会给他定什么调子,会让他肩负怎样的使命?这阵听冯培明言词jī昂,再三强调要突出成绩,黎江北的眉头就紧了起来。这些天他准备了十三个问题,里面只有两个谈江北高教的成绩,其余十一个,都是谈问题或不足。他扫了一眼身旁另两位代表,他们正拿笔认真地记着,表情专注。这两名委员黎江北当然熟悉,一名是江北省委党校的林教授,行政学专家。另一名是江北师范大学刘教授,语言学专家,圈子里都叫他“刘语言”。联想到这两人平日的言行,黎江北就想,这次调研,可能跟政协唱反调的,怕就他一个。
这么想着,他将目光投到主席台就座的舒伯杨脸上,舒伯杨神情坦然,镇定自若,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反常。
黎江北收回目光,认真做起记录来。
冯培明的第二层意思终于讲完,他咳嗽了一声,端起水杯,目光环视着会场,很是自信地看了一会,后来在黎江北脸上短暂停留一会,然后喝水,讲话。
冯培明要讲的第三层,就是当前江北的高教形势,特别是发生在江北大学的孔庆云**案,以及此案对江北高教界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开会之前,冯培明就此问题请示过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金子杨。金子杨没就案件具体谈什么,但他说:“这件事相信对江北高教界影响很大,高教界的**已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曝不得光的,它是hún杂在我们高教事业中的一股浊流,清除这股浊流,省委决心很大,政协一定要在这方面起到积极作用。”
冯培明据此断定,省委对孔庆云一案,已有了定xìng。既然金子杨用了**两个字,就表明,孔庆云已经……
冯培明正要讲话,会议室mén悄然推开了,进来的先是会务处一位秘书,冯培明最讨厌别人在关键时刻打断他,刚想训斥,就见秘书身后跟进一个影子来。
冯培明脸上的光芒瞬间失去,他犹豫了一会,极不情愿地起身,冲mén口说:“快请夏老就座。”
夏闻天扫了一眼会场,冲冯培明客气地点点头,在会场后面找个座位坐下了。
冯培明的脸sè有点僵,半天,才从惊怔中恢复过来,心里想,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出现?
黎江北继续垂着头,在笔记本上唰唰唰写着什么,仿佛,他对夏闻天的到场浑然不觉。
再接着讲话,冯培明就变得不自然,至少,底气没刚才那么足,声音也没刚才那么洪亮,他草草讲了几句,具体讲了什么,自己也不大清楚。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新,关于孔庆云,关于江北大学,他一个字没提。
会议接着讨论,围绕冯培明刚才的讲话,委员们各抒己见。师范大学刘教授是典型的书呆子,刚才他虽也在笔记本上记着,冯培明讲了什么,却一句也没记下。他第一个发言,谈的竟是高校教师的待遇。他说:“改革开放多少年,其他行业职工的收入都增长了,生活水平也大大提高。惟有教师可怜,工资虽然在长,但与物价上涨幅度相比,工资的涨幅实在让人寒心。”他以自己为例,说过去他的住房条件在金江市算是上等水平,三口人,58平米。现在呢,他们老俩口住65平米,虽是多了7平米,但与金江市的整体住房条件相比,显然是到了末流。“房价飞涨,物价猛增,我一个教授,苦了一辈子,尚且买不起一套房,你说教师这行业,还有什么吸引力?”
刘教授最近正让房子的事闹得心luàn,他所在的那一片要撤迁,按开发商给的政策,他的旧房在原地还换不了新房一个卧室,往郊区搬他又不乐意,所以没怎么想就把牢sāo发到了会上。
黎江北发现,刘教授讲这些的时候,舒伯杨不停地冲刘教授挤眼神,但刘教授大约是心里太堵了,也不管在这样的会上发牢sāo合不合适,反正就给发了。
接下来是省委党校林教授。林教授不亏党校的,政治水平就是高,他顺着冯培明的话,又往深里讲了三点,旁征博引,深入浅出,逻辑严密,条理清楚,就跟课堂上讲课一样。但是会场气氛却有些luàn,后面列席会议的几位委员好像不大爱听林教授讲这些,竟写了纸条传过来。黎江北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这次选派委员的标准是什么,为什么民办大学的委员没有资格参加?还有一张写着:不同级别的高校享受着不同的政策,这次搬迁,江北大学享受的优惠政策最多,而长江大学到现在连教学地址都落实不了,这问题为什么不谈?
连着看了几张,黎江北不敢看了,他终于明白,今天来的委员,都是带着问题来的,这会要是控制不好,就会成为一个诉苦会,问题反映会。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纸条往上传时,一只手伸过来,突然将他手里的纸条拿走了。黎江北抬起头,就见舒伯杨的目光正对在他脸上。
舒伯杨似乎在责怪他,又似乎在暗暗提醒他。
这天的黎江北只讲了三分钟,就一个问题,委员的责任。
他说:“委员是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建言也好,提案也好,必须反映人民群众的心声。尤其当前形势下,应该充分发挥政协委员的优势,加强同社会各界的联系与合作,及时反映各方面的真情实况和不同群体的愿望要求,推动群众关心的热点问题得到解决,维护好群众正当利益。高教界委员应该时时刻刻把高教事业放在首位,要敢于反映高教发展中存在的问题,敢揭短。揭短是为了帮助政fu寻找不足,解决问题,说穿了,揭短也是为了发展,为了更好地促进和推动高教事业。”
黎江北的发言引起会场一阵sāo动,台下响起一片嗡嗡声,因为是讨论,坐在主席台的冯培明也不好说什么,后来见委员们话题越扯越远,他提醒道:“大家不要走题,一个一个谈,注意会场秩序。”
会议开了将近三个小时,列席会议的委员们到后来真是提了不少尖锐问题,其中就有委员提出,江北大学作为江北省最高学府,校长神秘失踪,社会传言纷纷,孔庆云校长也是政协委员,政协应该出面澄清事实,抵制流言。
冯培明非常严肃地说:“这个问题不在今天讨论的范围,孔庆云到底出了什么事,纪检委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此话一出,全场肃然,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只要提到纪检委,总给人以丰富联想。
冯培明不用详说,委员们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坐在台下的夏闻天面部表情动了几动,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会议快要结束时,冯培明征求他的意见:“夏老有什么指示?”
夏闻天站起身,再次扫了一眼会场,道:“首先我向大家检讨,今天到会迟了,我从医院往这边赶时路上堵车,但这不是理由,请大家批评。听了大家的发言,我很感动,都说政协委员是个虚名,我看不是,今天大家的发言就证明,每个委员都在思考,都在认真想问题,这就好,表明我们的委员已经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也在竭尽全力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要问我有什么指示,没有,期望倒是有一条,四个字:实事求是。”
黎江北后来才知道,夏闻天这天迟到,真是路上堵车延误了。夏闻天患有老年高血脂症,这天正好是他到医院例行检查的日子,他又不愿坐公车,自己打的去,结果晚到了半小时。
这天黎江北收到一封信,是会后一名委员悄悄给他的。路上没顾上看,回到家中,黎江北情急地打开信,看着看着,晴朗的脸变沉了。
信是长江大学十二名教师联名写的,详细反映了长江大学从创办至今所遭遇的种种不公平待遇,特别是跟合作单位江北商学院发生利益冲突后,有关方面不按法律程序,而是听信江北商学院单方面的说词,强行将长江大学驱出原校址,使五千多名学子在废弃的库房读书。e^看这还不算,长江大学huā巨资购得的土地,又因其办学手续非法化,被国土部mén收回,银行冻结了该校全部贷款,致使原定今年完工的一期工程成了泡影。三百多名教师和五千多名学子至今像流làng狗一样,无家可归。信中呼吁,有关方面应该采取积极措施,尽快查实长江大学和江北商学院矛盾冲突的焦点,妥善解决这一遗留问题,让学子们早日回到校园。
信尽管写得很委婉,但字里行间,却有一股掩不住的情绪。黎江北能感觉出,这情绪是愤、是怒,是不得不吐的一种痛。长江大学的情况他了解一些,跟江北商学院合作的前前后后,他也调查到一些资料。他个人认为,长江大学原本是江北省发展民办高校的一块实验田,一块很有希望的实验田,可惜这块实验田没种好,黎江北犹豫了,这个坎真是不能越,也无法越,那么,按组织原则,正群就应该回避,至少,他不能主动过问案情。
正犯着难,放在另一边的手机叫响了,黎江北拿起手机,一看正好是周正群打来的,当下兴奋地说:“我在家,有什么事吗?”
“出来坐坐,喝杯茶。”
“好!”黎江北问清地址,衣服也没顾上换,就往外走。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一家叫清水阁的茶社,周正群已等在里面。
“会开得咋样?”周正群看上去并不像有急事的样子,脸上一派从容。
“还能咋样,老生常谈。”
一听老生常谈四个字,周正群就知道,黎江北对今天的会议不满。不过他没就此问题问下去,政协那边会议刚结束,就有人向他汇报了情况。其实不用汇报他也能想像得出,冯培明开这个会,目的就一个,让委员们齐了嗓子唱赞歌。唱赞歌周正群不反对,问题是,眼下这么多问题堆在眼前,委员们会按照你的旨意去唱?
“我刚刚从彬来同志那儿出来。”周正群忽然说。
黎江北暗自一惊,按说这是高层领导间的机密,周正群不该讲出来。
“怎么,你不想听听,彬来同志跟我谈了些什么?”
黎江北想了想,道:“不想。”
“假话。”周正群朗声一笑,“你黎委员啥时也说起违心话来了,真不想还是怕我不讲?”
“两者都有。”黎江北实话实说。
“嘿嘿,我说嘛,你黎委员要是对这些不感兴趣,那才叫怪。不过我还真不能告诉你。”
说话间,茶nv捧上了茶,是两人最爱喝的一品铁观音。黎江北嗅了一口,味道真纯,这一壶茶,价格绝对不菲。
“你不会是找我贫嘴吧?”他端起茶杯,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周正群脸上那层笑让他问了回去。半天,端着茶杯道:“有件事想跟你核实一下。”
“什么事?”黎江北脸上陡然起了警觉。
“庆云同志是不是在收藏字画?”
“收藏字画?”黎江北脸上的警觉转成了惊疑,他跟庆云同事多年,还从没听说庆云有这爱好。
“怎么,他……”
“你先别luàn想,只管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黎江北缓缓摇头,见周正群狐疑地盯住他,他又道:“这事我还真吃不准,这种纯粹xìng的个人嗜好,别人是很难知道的。”
“他连你也瞒?”
江北坚定地摇摇头,“不是他瞒,是我压根就没听到他有这一嗜好。”
“这就奇怪了……”周正群像是自言自语,说完,轻啜了一口茶,眉máo一扬,“算了,不谈这事,谈谈你吧,准备得如何?”
黎江北清楚,周正群心里有事,这事一定跟字画有关,但他没追问。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你都要记住自己的身份,这是黎江北的处世原则,尽管他跟周正群可以无话不谈,但那是周正群愿意的前提下,周正群不想说或不便说的事,他从来装作不感兴趣。
其实他心里,恨不能就这话题谈一夜,谈到心亮为止。
黎江北将自己准备的情况简略说了说,见周正群不时地皱眉,吃不准地问:“怎么,我这个方向不对?”
“不是你的方向对不,关键要看调研组的方向。江北啊,你是一个敢讲真话的人,这点令我尊敬,但有时候讲真话是要犯忌的,nòng不好还要殃及大局。不瞒你说,我跟彬来同志也担心这点,到目前为止,我真是不知道,让你参加这个调研组,到底是对还是错?”
“怎么,你也对我怀疑?”
“这跟怀疑扯不上边,我还是那句话,大方向你自己拿,但有一条,不能啥都往上捅。你要记住,你这次代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江北省,如果因你的耿直惹出太多麻烦,我这个副省长可招架不住。”
“你这是给我敲警钟?”
“该敲时必须敲,谁让你黎江北是一个有前科的人。”
黎江北的头唰地低下去,这句话听起来随意,其实却是周正群深思后说出的。去年一次调研中,就因黎江北不顾周正群等人的反对,将江北省高校负债的数字捅了出去,结果到现在,风bō都没平息。
有些事他们两人的立场是一致的,有些未必。作为主管教育的副省长,周正群考虑的,不只是某一方面,而是综合。既要发展,又要避免问题,最好不出问题,换上谁,怕都不能做得这么周全。
而黎江北追求的,恰恰是周全。
两人喝淡了一壶茶,时间也差不多了,打算离开时,周正群忽然又记起一件事:“对了,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打明天起,你搬回学校办公。”
“为什么?”黎江北不解地扬起目光,今天周正群说的话,老是出其不意,让他琢磨不透。
“不为什么,这是我对你的要求。”
“这……”
“该服从时还得服从,学校那边我已打过招呼,明天就搬。”
让人糟蹋了。
怎么办?黎江北想了好长一会,觉得这问题搁到他这儿不行,信上说得很清楚,如果处理不妥,长江大学师生将会进一步上访,找省委找中央,直到问题彻底解决。联想到前些日子在码头看到的情景,还有陆yù送给他的那份传单,黎江北内心的不安越发加重。
长江大学是一枚埋在江北高校间的炸弹,如果不及早排除,将会引出一系列麻烦,nòng不好,会伤及到江北高教的主动脉。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无论如何,得把这枚炸弹排除掉!
可怎么排除?黎江北再次静下心来,开始思考良策。然而,面对luàn麻一样的现实,他真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脑子里反而被这些年发生在江北高教界诸多怪事,奇事困扰,真是剪不断,理还luàn。
周正群说得没错,甭看江北高教事业欣欣向荣,莺歌燕舞,这只是表象,一旦掀开高教这口大锅盖,里面冒出的,还不知是什么热气!
独自闷想了一会,黎江北将助手小苏叫来,叮嘱道:“你马上着手调查长江大学,从创办那天查起,一定要细,要全。”助手小苏也非等闲之辈,从教授脸上,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峻xìng,不过他还是蛮有信心地说:“教授请放心,我一定会把最真实的资料拿给你。”
小苏走了很久,黎江北绷着的那根神经还是无法放松,他拿起电话,想打给周正群。这个时候,他真是渴望能跟周正群好好谈谈,jiāo换一下彼此的想法,包括对孔庆云的事,他也想从周正群嘴里多知道点消息。毕竟,庆云跟他关系非常,他又是江北大学的掌舵手,他的事一天不落实,江大这艘巨轮就一天不得平稳。
江大可千万不能再有动dàng啊——
电话拨到一半,他的手忽然止住,耳边不知怎么就响起舒伯杨提醒过他的话:“庆云同志的事涉及到方方面面,听说彬来书记也难住了,我想,我们还是不要给周副省长施加压力,毕竟,周副省长跟夏老的关系,是谁也越不过去的坎。”黎江北这一次没固执,按照周健行的指示,第二天他便搬到学校。校办主任路平早已在收拾一新的办公室mén前等他,看见他,笑着迎过来:“欢迎黎教授,办公室已收拾好了。”黎江北打量了一眼路平,发现他又发福了,打趣道:“这么快发福,可不是好兆头啊。”路平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黎江北这话有讽刺意味,在江大,黎江北是路平最怵的一个,他虽然手中没权,但真要难为起你来,比校长他们还要厉害。路平跟黎江北以前关系还算行,自从进了校办,当了这个主任,黎江北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路平指挥着黎江北几个助手,还有校办几个工作人员,帮着黎江北整理办公室。这当儿,党委书记楚yù良笑呵呵走了进来:“这么快就搬来了,老黎,你可说风就是雨啊。好,搬来好,搬来就可以经常在一起了。”黎江北应付xìng地点了点头,算是跟楚yù良打过招呼。正要转身整理自己的资料柜,楚yù良一把拉住他的手:“到我办公室去,好久没见,先该叙叙。”
黎江北本不想去,时间紧迫,他得赶快把办公室收拾好,及早投入工作。无奈楚yù良邀得盛情,不去又说不过去。毕竟,人家是目前最高领导。
到了楚yù良办公室,黎江北先是吃了一惊,一个多月没到学校,变化真大啊。甭说别的,单就楚yù良这办公室,就让他瞠目结舌。以前楚yù良在六楼办公,是小间,简单装修。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三大间,面积足有九十平米,装修快赶上五星级宾馆了。黎江北恍然记得,四楼这套大房,原来是当作接待室的,他还在这儿接待过来自欧洲的专家,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吧,当时他是教育学院院长,还兼着系主任。什么时候改成书记办公室了呢?黎江北这么想着,目光盯住正面墙上一副字画,一看就是政协主席冯培明的草书。冯培明书**底深厚,又爱题字,江北书画界,他也算得上名人。
“好字,好字!”黎江北连连称赞,眼前这副“一心为公”,写得真是叫绝,刚劲有力,笔墨饱满,算得上书法中的珍品。
听见黎江北称赞,楚yù良暗含着得意说:“不错吧,为讨这副字,我可是几次登mén,费了不少时间的。”
“是吗?”黎江北侧过目光,略带陌生地望住楚yù良。
楚yù良笑着说:“谁说不是呢?冯老身体不好,工作又忙,现在很少提笔了。眼下除了国际友人,冯老很少给人题字。”
黎江北听得有些糊涂,楚yù良什么时候改称冯培明为冯老了?如果他没记错,去年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听他在酒后称冯培明为培明兄的。楚yù良跟冯培明是校友,两人sījiāo很不一般,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听楚yù良称冯培明为冯老,黎江北就有种不舒服。
冯培明大不了楚yù良几岁。
楚yù良请黎江北坐,黎江北没客气,在他新置的意大利沙发上落座。
“怎么样,这次下去,工作还顺利吧?”楚yù良关切地问
“还行,调研工作嘛,就是多看,多听,跟学术不一样,出不了成绩。”
“没人bī你出成绩,能多掌握实情,就是成绩。不过,一定要注意身体,要是累垮了,我可不答应。”楚yù良说。
黎江北猜测,楚yù良如此热情,到底要跟他说什么呢?
楚yù良沏了一杯茶,递给黎江北。“前天周副省长的秘书来过,说一定要把你搬回学校,你妻子不在,要组织上照顾好你的身体。江北啊,你现在可是我们江大的中坚力量,我已通知教务处,把你的课再压压,两周上一节,或是半月上一节,你看这样行不?”
“这样不好吧,再忙,课还是要上。”黎江北并不知道教务处调整课时的事,小苏也没跟他提起,这阵听了,觉得不妥,坚持要按原来的安排上课。楚yù良也不在这事上跟他费时:“这样吧,回头我再跟教务处商量一下,怎么合适怎么来。”
两个人又闲扯几句,楚yù良言归正传,谈起了正事:“江北啊,今天请你来,是想跟你jiāo换一下意见。”
“哦?”黎江北抬起眼睑,警惕地盯住楚yù良。
楚yù良被他盯得脸上发讪,干笑两声道:“其实也没啥大事,还是老话题,就你那个‘一号提案’。”
果然如此!黎江北脸上的表情动了动,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提案有答复了?”
良收起笑,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江北啊,有些事,你的想法是不是太过jī了?”
黎江北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我是想,对待高教改革,我们可以有不同的声音,也容许大家从不同角度发表看法,但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能拖改革的后tuǐ,更不能往自己脸上抹黑。”
“你是说,我往脸上抹黑了?”
“江北你别这样想,先听我把话说完。”
黎江北已经起来的身子原又坐下,端起水杯,啜了一口。楚yù良接着道:“改革就是mō着石头过河,这话*平同志早就讲了,江北高教改革,中途是遇到了一些难题,但我们看问题,首先要看主流。就从我校来说,这些年取得的成就,不少嘛。如果不改革,江大能发展到今天?如果不改革,我们能从全国第二十六位跃升到前十五?不可能嘛。所以我说,我们应该用一分为二的观点去辩证地看待改革中出现的问题,不能看见一点黑就说整个天空没有太阳。”
“楚书记,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能说得直白点吗?”黎江北放下一直捧在手中的杯子,他倒要听听,楚yù良到底要怎样给他定xìng。
“江北你明白,你这是跟我装糊涂。”楚yù良呵呵一笑,从桌子那边走过来,坐在黎江北对面:“江北,你我在江大,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六年,我比你早两年。”
“我说嘛,你是江大的元老,是功臣,怎么会听信他人的言论,犯自由主义的错误呢?”
“楚书记,我黎江北没听信他人的言论。”黎江北的声音已经jī动,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从沙发上弹起。
“江北你别jī动,如果不想听,咱们就不说这个,说别的,好不?”
“不好!”黎江北猛地放下刚刚抓起的杯子,为了这个所谓的“高教一号案”,已有不少人找他,劝他撤回的有,劝他修改的有,威胁他的,也有。想不到,今天楚yù良也给他扣大帽子。他太清楚这些人的意思了,他们不就是怕他讲真话讲实话吗,不就是怕他把不该讲的讲出去吗,不就是怕他把隐在高教改革后面的黑幕掀开吗?
“楚书记,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黎江北愤愤起身,他还是那个脾气,容不得别人在他眼里掺沙子。
“江北你别jī动,坐,我还有话没跟你讲呢。”楚yù良脸上飞过一层尴尬,他没想到,黎江北还是原来那个坏脾气,他原想,孔庆云一进去,黎江北怎么也该收敛点,谁知?
“对不起,我时间有限,如果书记非要做指示的话,那就在会上吧。”说完,头也不回就出了楚yù良办公室。
楚yù良定定地瞅着黎江北愤然离去的身影,半天,他幽幽地笑了笑。黎江北啊黎江北,我是提醒你了,听不听,可就看你自己。
几乎同时,彬来书记跟周正群之间,也展开一场艰难对话。
两天前,省政fu召开省长办公会议,针对闸北高教新村建设中遗留的若干问题,提出十二条措施,会议再次指出,闸北高教新村是江北高教事业改革与发展的产物,是江北高教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一定要不遗余力,抓好这项世纪工程,打一场攻坚战。会议提出两个明确目标,一是闸北高教新村必须按期全面启动,第一批确定搬迁的六所大学一定要在规定时间内搬迁进去,不得延误。二是二期工程要抓紧上马,不能虎头蛇尾,更不能搞成半拉子工程。周正群在会上提出不同意见,要求将搬迁时间往后推,各项工作准备不足,仓促搬迁会引发新一轮危机。他的意见仍然没得到足够重视,会议最终形成决议,要求从下月开始,着手搬迁工作。
周正群正是就这一问题,找彬来书记反映情况的。彬来书记听完,半天沉yín着不说话。闸北高教新村,是他到江北以前就已启动的,他到江北这两年,也接到过不少举报,听到过不少反应,总体来讲,他对闸北高教新村,还是持肯定态度。周正群反映的工程建设资金严重不足,货款规模过大,高校基础设施建设过于超前,食堂超市化、公寓宾馆化、学生贵族化等现象确也存在。但问题归问题,工程还是要搞,这是在部里和中央都挂了号的,如何中途搁浅或是流产,xìng质就又是另一码事。
“不要让问题难住,出了问题,总得解决,你不至于被困难吓倒吧?”周正群面前,彬来书记向来很随意,很少板起腔调说话。这怕是跟夏闻天有关,彬来书记刚来江北,夏闻天就向他郑重介绍了周正群,对夏闻天推荐的人,彬来书记还是很信任的。
“为难倒不必,我只是担心,很多遗留问题不解决,急于搬迁,会不会埋下隐患。”周正群如实将自己心里的困huò说出来。
彬来书记略一思考,道:“隐患肯定会有,这一点不用你提醒我,不过我想,能把隐患及早暴lù出来,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彬来书记,你的意思是……”
“正群,别老揣摩我的意思,你啥时也养下这máo病了?不好。”
周正群赶忙检讨:“彬来书记,我不该这样问,不过……”
“没有那么多不过,就一个原则,闸北高教新村必须启动,而且要快。至于它里面的问题,也用不着怕,有问题就解决,要不然,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彬来书记的语气很果决,周正群本来还想就闸北新村的建设多汇报一些,这些天他连续接到十几封质询信,信中反映的问题,已超出他原来对闸北新村的判断,其中有人提到一期工程擅自扩大建设规模的事,也有人提到高校搬迁后原占地会不会真的出让给外资企业?本省建筑巨头已在放出风声,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江大这块黄金地盘拿到手,所有这一切,背后到底有没有见不得人的yīn谋?
彬来书记这样说,等于就是封了周正群的嘴,周正群矛盾再三,终还是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他怕讲得太多,反让彬来书记真的以为他是在从中作梗。
当初省上决定启动闸北高教新村工程,周正群是投过反对票的,那时他还没主管教育,几个副省长中,他排名最末。这两年,他对闸北新村一直热情不高,班子里已有意见,说他这样做,是在替夏闻天打击冯培明。因为闸北新村工程是冯培明最早提出的,也是他一手抓的。
有人为这事已把状告到彬来同志这里。
周正群临告辞时,彬来书记又说:“听说最近你不敢跟夏老接触了?这样不好吧,孔庆云是孔庆云,夏老是夏老,你不会连这个也分不清吧?”
周正群赶忙解释:“彬来书记,这都是误传,最近实在是工作忙。”
“好了,你就别解释了,你怎么想的,我心里有数。回头去看看夏老,这个时候,你不该躲他。”
“这……”周正群犹豫了。
“正群啊,公是公,sī是sī,你跟孔庆云到底有没有瓜葛,组织会查清楚,并不因为你不到夏老家去,就证明你清白。这点小脑子,你还是别动了。”
周正群没再解释,半天若有所思地说:“彬来书记,我明白了。”
从彬来书记的办公室出来,时间将近中午,周正群想,是该去看看夏老了,老这么回避也不是办法。正琢磨着该不该先打个电话过去,手机叫响了,一看是孟荷打来的,周正群接通说:“什么事?”
“正群你快回来,家里出事了。”孟荷在电话那边情急地说。
“什么事,慢慢说。”周正群边跟别人打招呼,边问。
“正群你快回来,电话里不能说。”
一听孟荷这样慌张,周正群心里陡地一紧,几步来到车子前,跟司机道:“回家!”
周正群住在省委家属院,离省委大院不远,几分钟后,他已站在电梯内,心里不住地想,家里能有什么事,孟荷可从来没这样紧张过啊?
mén刚一打开,孟荷就扑过来:“正群,我怕。”
“怎么了?”周正群揽住妻子,不明白孟荷今天为啥这么反常。孟荷在他怀里平定了一会,说话的声音不那么抖了:“正群,有人送来……”
“送来什么?”周正群猛地推开孟荷,警惕地就朝家里瞅。
孟荷指住一件普通的饮料箱:“东西……在里面。”
周正群奔过去,手刚触到纸箱,心就尖叫了!
里面是满满一箱百元大钞!
“谁送来的?!”他厉声问道。
孟荷的身子再次发抖,声音也变了形:“我……我不认识,他们说是chūn江市的,找你汇报工作。”
“chūn江市?”周正群越发纳闷,chūn江怎么会有人给他送这么大的“礼”?
见周正群满脸震惊,孟荷吓得不知所措。那两个人坐了不到五分钟,说是去办公室找周副省长,有急事汇报。孟荷让他们把箱子带走,其中一个矮个子说:“一点土特产,让孩子吃吧。”孟荷没在意,送走客人,打开箱子一看,竟是……
“谁让你收的?!”周正群近乎咆哮。这是当副省长以来,有人第一次把钱公开送到家里,数额还如此巨大!
孟荷憋屈着嗓子,战战惊惊道:“他们说是土特产,我也只当是土特产。”
“你——”一看孟荷委屈的样子,周正群压住火,他想孟荷一定是让对方méng住了,她还不至于这点觉悟都没。
周正群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跟孟荷追问,这两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说过什么没有?
孟荷除了记住那两人一高一矮,其中矮个子cào一口chūn江话,别的,真是说不上来。周正群仔细想了一会,脑子里好像晃出几个影子,但又被他一一否定。
“对了,矮个子额头上好像有块疤痕,出mén时我看见的。”孟荷忽然说。
“疤痕?”周正群心头一震,一张已经淡忘了的脸蓦然跳出来,是他,一定没错!
搞清对方是什么人,周正群不那么急了,他清楚,这箱钱一定跟搁浅的江北大学二期工程有关,有人huā重金收买他了。这么想着,忽然记起什么似地问:“你怎么没上班?”
……
七百六十八
七百六
孟荷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到现在,她还处在高度紧张中。//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丈夫多次要求她,绝不能在家里接待下级,更不能收人家东西。以前她犯过这样的错误,弄得周正群很被动,但比起这次,以前收的根本就不叫礼。她心里说,闯下大祸了。
听见周正群问,孟荷醒过神:“我上午去医院,立娟的病情又重了。”
一听是去医院,周正群没再细问,耿立娟的情况他知道一些,都是孟荷平日说的。他现在顾不上什么耿立娟,必须尽快想办法,把眼前这棘手的事处理妥当。
让对方过来取钱显然不可能,对方既然敢送来,就一定不打算收回去,这点判断力周正群还是有。还有,对方给他送“礼”也不是一次两次,前几次都是送他手里,挨了批评后,乖乖拿回去了。他曾警告对方,再敢乱来,就连人带物一块交纪委去,没想对方背着他来了这一手。
看来对方还是不死心。
怎么办?周正群思考再三,决定还是找纪检委,这事要是处理不好,非但会影响自己,更会影响将来的搬迁工作。主意已定,周正群没敢耽搁,直接将电话打给刘名俭,让刘名俭带两位同志过来。不大工夫,刘名俭带着机关工作处两位同志来到他家。周正群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指着门口的饮料箱说:“东西全在里面,具体我没点过,不会是小数目。”
刘名俭一边安排工作人员清点数目,一边跟孟荷了解情况:“他们有没有说让周副省长办什么事?”
孟荷的心情已比刚才好了许多,尤其是看到刘名俭,感觉提着的心突然放了下来。她说:“他们只说是找正群汇报工作,没说具体有什么事。”
“连身份也没跟你说?”
孟荷摇头,周正群插话道:“你就别问她了,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
孟荷感jī地望了丈夫一眼,要跟刘名俭倒水喝,刘名俭说不必了,我们点完东西就回去。
钱数很快点清,一共是一百二十万。刘名俭感叹道:“他们真大方啊。”周正群也心情复杂地说:“这些钱,在江龙县完全可以建一座小学。”
两名工作人员按规定填写了单子,交给周正群签字,周正群签完后,又递到刘名俭手里。刘名俭签字的一瞬,忽然说:“这事得向子杨同志和彬来书记汇报,你要不要一同过去?”
周正群想了想,道:“你按规定汇报吧,我就不去了。如果还需要取什么材料,尽管通知我。”
刘名俭他们走了很久,周正群脑子里还是那个额头上印着疤痕的男人,他这个时候送钱,到底还有没有别的目的?
这个中午,周正群跟孟荷都没吃饭,吃不下。事情虽然暂时解决了,但带给这个家的冲击,还是很大。尤其孟荷,更是为丈夫捏了一把汗。快要上班时,周正群说:“下午你准备点简单的礼物,跟我去夏老家。”
“正群——”孟荷叫了一声。
周正群疑huò地盯住她:“什么事?”
“正群,我们能不能不去?”孟荷样子怪怪的,眼里有一种令人琢磨不透的光。
“什么意思?”周正群疑huò不解。
“你就听我一次,暂时先不去他家,好不?”孟荷走过来,站周正群面前,目光楚楚地望住周正群。这一刻,孟荷脑子好乱,她是真心替自己的丈夫着想。孟荷有种担心,孔庆云的事,会不会真把自己丈夫搅进去?她想起前些日子接过的那个电话,还有最近听到的传闻,心里忍不住扑扑直跳。
周正群察觉到妻子的不安,孟荷一定是听到了什么,要不然,她不会阻止自己去夏老家。他伸手揽住妻子,问:“孟荷,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听说了什么?”
孟荷没敢正面回答,苍白着脸道:“正群,我怕……”
“怕什么?”孟荷这样一说,周正群心里越发怀疑。
“我也说不清,不过你还是不要跟他们太近了,这样不好。”
周正群忽地放下脸,他敢断定,孟荷一定是背着他,四处乱打听消息。从孔庆云出事那天,周正群就再三提醒孟荷,孔庆云跟别人不一样,这次一定要管好自己的耳朵和嘴,不该打听的绝不能打听。
“孟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找过别人了?”
“没荷紧忙摇头,但她撒谎的样子实在笨拙,她的眼神还有说话的语气出卖了她。周正群没再追问下去,不过他说:“孟荷我再说一遍,这件事你绝不能插手,这是原则!”
孟荷的脸sè越发骇人,周正群不说还好,一说,她心里的鬼就越大了。
“正群——”孟荷软着声,感觉自己站立不住。周正群这次没理她,收拾起几份摊在桌上的材料,就往外走。孟荷追过来:“正群,真的要去夏老家吗?”
周正群恨恨剜了妻子一眼,没说话,揣着一肚子不高兴离开了家。
孟荷软在沙发上,这些天,夏雨打电话,她不敢接,单位上人们议论夏老一家,她也不敢插言。她甚至叮嘱儿子,赶快跟可可拉开距离。总之,她被两家多年的关系弄紧张了,有传言说,有人想借孔庆云,打击夏老和周正群,难道这是真的?
2
一周后,江北大学搬迁动员大会在江大召开。这是周正群反复思考的结果,是的,彬来书记说得对,现在他已别无选择,不只是他,整个江北省委、省政府,都被闸北新村逼到了十字路口。工程开工已经两年多,投进去的资金有多个亿,所高等院校的一期工程都已竣工,个别院校二期工程已经开工建设,如果再不搬迁,浪费巨大的资源不说,怕是引来的各项非议和怀疑,就能乱掉人心。
必须搬,而且要快!是让存在的问题和困难吓住,还是在前进中战胜重重困难,这是周正群必须要面对的一个抉择。他知道,考验他的时刻来临了!
就在会议召开前几个小时,江北大学学生会跟校方发生了一场争端,差点就影响到会议的召开。
事件还是由论坛和网站引起,校方关闭网站后,引发了学生的jī烈争议,连日来,各系派出代表,纷纷找到学生会,要求学生会跟校方交涉,开通网站,解除对几个论坛的封锁。这要求原本不过分,但念在特殊时期,夏可可一直不同意这样做,她再三强调,我们是学生,必须得遵守学校各项制度,校方关停网站,也是为学校的稳定和同学们的健康成长着想。周健行反驳道:“这跟稳定没关系,跟同学们的健康成长更沾不上边。”
“怎么沾不上边,网站出现是非不明,混淆视听的帖子,当然会影响同学们的判断力。”夏可可对周健行近来的表现心存不满,她从学生会几个干部那儿听说,周健行正在暗底里鼓动学生,向校方施加压力,要求校方对论坛开禁。他怎么能这么做呢?夏可可不理解,也无法赞同,她提醒过周健行,周健行偏是听不进去。
“我的大主席,别人说你是马列婆,你还真成了马列婆。”周健行对夏可可一味顺从校方的态度更为疑huò,她心目中的夏可可是一个敢作敢为,带着豪气的人,怎么刚刚当上学生会主席,就开始缩头?夏可可要真是这样,他就要小看她了。周健行认为,校方关闭论坛和网站,就是怕学生发表真实看法,江大同学历来思想活跃,这是江大的光荣传统。有着思想家之称的夏可可,为什么偏在这事上持悲观保守态度?
还有,周健行也有借网站为孔校长鸣不平的愿望,眼下这种情况,只有利用网站和论坛,才能把同学们的声音集中发出来,周健行多么希望这种呼声高点,再高点。//呼声高了,才能敦促校方尽快对这一事件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夏可可笑他幼稚,欠成熟,典型的感情用事。父亲的事她比谁都急,恨不得这阵就搞个水落石出!但靠这种小学生的手段就能让校方给出说法?再者,带走父亲的是省纪委,而不是校纪委。
两人为这事争论过几次,夏可可警告周健行,别拿同学们的热情搞yīn谋。周健行说:“啥叫yīn谋,我这是正当请求。”夏可可笑笑:“周健行,你那点花花肠子,哄别人去吧。”周健行还想说服夏可可,夏可可懒得理他,又怕他一意孤行,惹出更大的麻烦,一本正经地警告道:“请你立即停止不光明的行动,否则,我要如实向校党委反映。”一听夏可可抬出校党委压他,周健行气得鼻子要喷血:“夏可可,你傻,傻啊!”
“我就傻,这一次,我傻到底了!”夏可可丝毫不给周健行面子,她现在说话,语气里已有了父亲那种味道。不,她教训周健行,更像是姥爷夏闻天在教训周副省长。
周健行算是领教了夏可可的厉害,心里虽是不怎么服,行动上,却开始按夏可可说的做。毕竟,可可现在是主席,他得带头维护她的尊严。
当然,周健行并不知道,夏可可内心里,原本藏着自己的想法,只是这想法,她还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周健行。
她要以自己的方式帮助父亲。
周健行这边是安稳了,夏可可没想到,曹媛媛会忽然跳出来惹事,这天上午的事端,就是曹媛媛挑起的。
自从进了学生会,曹媛媛jī情倍增,她现在是比谁都忙,整天奔走在各系之间。夏可可说她是一只氢气球,肚子里满是膨胀。曹媛媛听见了,也不介意,她暗暗想,我就是要膨胀给你看。尤其得知周健行想在学生中间jī起一股情绪,曹媛媛便理所当然担起此重任,义无反顾地冲锋陷阵。得知省政府要在江大召开动员会,曹媛媛心想这是绝好的时机,前一天晚上,她们便做好准备,将各系征集到的意见还有网虫们写的“抗议书”一并收集起来,以网络部的名义正式起草了一份“交涉书”,这天趁课间时分,曹媛媛带着几个铁杆朋友,来到校办主任路平这儿。路平刚刚检查完会场,回到办公室取文件,就让曹媛媛堵住了。
“路主任,我们的请愿你啥时给答复?”
路平一看是曹媛媛,心里叫了声苦,嘴上却很严肃地说:“媛媛同学,我不是跟你提醒过了,江大不容许出现请愿两个字。”
“那好,你把网站开通了,我们就把请愿收回。”
“不可能!”路平坚决地说。
“为什么?”曹媛媛往前跨了一步,她长得高,1米72,比路主任还要高出一个头顶,加上此时她故意往起里tǐng了tǐngxiōng,路平就感觉被她压迫住了。
那几个男生也趁机起哄。在大学,校办主任这个角sè,常常是个受气的角sè,心高气盛的大学生们不拿你当回事,那些老教授名教授更不拿你当回事,真正拿这个角sè当回事的,怕就是路平自己。
路平往后退缩几步:“你们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们,今天学校有重要会议,你们要是敢胡闹,小心!”
“路主任,你威胁我们啊?”曹媛媛笑吟吟的,曹媛媛要是一笑,肚子里的鬼主意就出来了。她暗暗冲几个男生挤个眉,几个男生就郑重其事向路平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材料,请路大主任过目。
路平哪有工夫,会场虽说布置好,但迎接工作还没落实,他还急着去礼堂门口看看汽球放起来没,条幅挂得怎样?一看他们成心捣乱,路平放下脸:“你们是有意而为,对不?”
“对,路主任,网站关了多长时间,你不急,同学们急。”曹媛媛收回脸上的笑,也学路平那样正起了脸sè。
“关停网站是校党委做出的决定,不是我路平做出的。”
“我们就是想请你把意见转达给校党委,这有错么?”
“那好,你们回去等。”路平说着,一把接过那些资料,就往文件袋里装。
“路主任,这样打发我们不太好吧,我们可是心平气和找你反映心声的,你把我们当什么,来来回回的,耍了几次?”
路平结舌了。曹媛媛这张嘴巴,他还是领教过,再说,关停网站,是学校宣传部下达的指令,路平还对这事耿耿于怀呢。既然你们想闹,我就带你们到一个闹的地方。
“那好,你们跟我去见强部长,让他答复你们。”
“见就见,当我们不敢啊。”曹媛媛得胜似的,翅起了小嘴巴。几个男生也觉跟路平这样的角sè斗嘴没意思,还不如去跟强中行过过招。
宣传部长强中行虽然不怎么讨学生喜欢,但他在江大中层领导里面,却是很铁腕的一个,江大能保持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跟他的工作分不开。强中行这天早上也是分外的忙,政府在江大召开这样级别的会议,还是次,他这个宣传部长,不但要做好会议的服务工作,更要代表江大在会上发言。江大能否顺利搬迁,直接关系到闸北高教新村的启动。路平带着曹媛媛他们进来时,强中行刚刚接受完记者采访。
“什么事?”他问路平。
“曹部长又为民请愿来了。”路平带着嘲讽的口气说。
强中行扫了一眼穿着时髦的曹媛媛:“你就是新当选的学生会网络部长?”
曹媛媛自信地点点头,目光很高傲地盯住强中行。在男人面前,曹媛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如果说谁可以让她垂下高傲的目光,那个人一定是周健行。
强中行被曹媛媛的目光刺得不舒服,对曹媛媛今天的打扮更不舒服。这点上强中行有些守旧,他曾在校务会上几次提出,要对大学生的着装做出必要的限制,不能让他们穿得跟街头女郎一样,只是这话太敏感,校方一直不敢采纳的建议。对曹媛媛当选学生会网络部长,强中行也有不同意思,校党委开会批准时,他就提过不同意见。这阵曹媛媛公然他,他的语气就不客气了:“那个在网上敢脱敢为的也是你?”
曹媛媛刚刚还自信着,没想到强中行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脸一下红开,一个岁的中年男人如此刻薄的质问她,曹媛媛那颗还nèn着的心当然承受不住。
她的嘴张了几张,竟然没发出声,最后恨恨垂下了头。
站她边上的姓王的男生急了,扯着嗓门说:“老师怎能这样侮辱学生?”
“侮辱?这位同学用错字了吧?”
“你这样说话,还不算侮辱?!”姓王的男生不单是曹媛媛的铁杆支持着,更是她的狂热追求者,可惜到现在,曹媛媛都不给他机会表现,今天他以为逮着了机会。
强中行冷静地说:“如果我没记错,媛媛同学自己的博客上,就有这样的个xìng签名。”
曹媛媛脸更红了,想不到强中行部长竟登录她的博客。那上面,有些照片真是lù得过分了些,拍摄时她喝了少量的酒,借以给自己壮胆。后来她还是认为过分,可惜照片一贴出,便在网上四处传播,想收回都难。
“脱又怎么了,那是个xìng!”姓王的同学说。
“那么你玩摇滚,跳街舞也是个xìng?”强中行将目光挪到姓王的男生脸上。
“当然!”姓王的男生颇为自豪。
“擅自逃课呢,也是个xìng?背着学校跟家里慌报军情,说是得了急xìng阑尾炎需要手术,跟家里骗钱也是个xìng?!”强中行猛地黑下脸,声音里已有股抵制不住的愤怒。
“你——”姓王的男生没想到强中行会当面暴他的丑,一时词穷。
强中行接着道:“想上网可以,学校一贯支持,但借助网络,搞乌七八糟的事,学校坚决不答应。”
“谁搞乌七八糟的事了,你把话讲清楚。”姓王的男生抢话道。
“利用网络骗内地打工妹跟你同居,弄大肚子后带人家去江湖医生那儿坠胎,险些闹出人命,算不算乌七八糟?!”
强中行就是强中行,他掌握的事儿真多。姓王的男生一听他连这事都知道,吓得不敢说话了。
曹媛媛恨恨地瞪了姓王的男生一眼,这些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想想大二的时候,自己还经常陪他出去呢。
“强部长,不要把话题扯远了,我们今天来,就是想问问,校方啥时对网站解禁?”另一位男生一看势头不妙,赶紧把话题往网站上引。
“解禁?解什么禁?谁告诉你校方禁了网站?”强中行一连追问几句,问得几个人都莫名其妙。校方没禁,网站会自动关掉?
强中行这才把目光投向路平,他对路平的这一瞥,意味深长。路平感觉某个地方的隐秘被他窥到了,仓惶垂下头,后来感觉再站下去会出事,借故忙,溜开了。
强中行收回目光,继续说:“校方关停网站,一是想调整版面,扩大信息量,还有就是配合全国行动,净化网站,精神文明建设什么时候也不能丢。”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再次盯住曹媛媛,曹媛媛让这个中年男人看得一阵哆。
“这是托词,我们不信。”姓王的男生大约是让强中行剥尽了面子,不甘心,又嚷。强中行没理他,进一步说:“身为网络部部长,你应该在如何办好学校网站,创建江大自己的特sè方面下功夫,这方面我还没看到学生会有什么合理建议。”
曹媛媛咬住嘴chún,轻轻点了下头。
恰在这时,夏可可和周健行来了,一看主席和副主席驾到,姓王的男生顿觉腰杆子硬了,头一昂,正要冲强中行说什么,夏可可的声音先响了起来:“谁让你们起哄的,回去!”
姓王的男生不甘心,将目光投向曹媛媛,曹媛媛哪还有心思理他,一看周健行脸sè黑青,知道自己闯祸了,脸暗暗一红,低头出了办公室。
一场风bō算是平息。
会议如期召开。
这次会议,是由省教育厅主办,金江市内所有高等院校都派员参加,前期确定要搬迁的十二所学校一二把手还有宣传组织部门的同志都来了,不大的会议厅内,座无虚席。会议将要开始时,校方通知学生会,部长一级干部全参加。强中行发现,不大工夫,曹媛媛已换了装,发型也重新变了,你还别说,曹媛媛认真打扮出来,还真像淑女。
会议由教育厅长、党组书记李希民主持。李希民先是传达了省政府办公会议精神,接着又传达了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指示。他指出,闸北教育新村是江北高教事业走向新世纪的一项伟大工程,是江北高教战线深化改革的产物,工程启动两年来,取得了可喜成就。这是省委、省政府坚强领导的结果,是全省高教战线共同努力的结果,眼下十二所院校一期工程已全部竣工,全省高教战线的同志们都在热切盼望早日搬到新村去,经厅党组研究决定,报省委、省政府批准,搬迁工作正式启动。
接着他宣布了首批搬迁的六所学校,长江大学果然要打头阵。
坐在台下一排的黎江北注意到,李希民的讲话中,已经没了“高教产业化”这个词,去年召开的几次座谈会上,李希民开口闭口都要提到这个时髦词,好像不提,就不能表明他紧跟形势。
接着是周正群讲话,周正群这天讲得比较多,针对搬迁工作,他提出六点要求。第一是做好宣传发动工作,要把大家的信心鼓起来,热情调动起来。是各院校要合理确定搬迁人数,要在原来上报省政府的方案基础上,再次细化,一期工程能容纳多少,就实事求是搬多少,不能在这事上搞攀比。要做好安全工作。是新校址那边的食堂、卫生、医疗等工作要先行一步,要经厅党组验收合格后再搬迁学生。不能因搬迁影响正常教学,这点周正群强调得尤为多,课要上,教学任务要按期完成,搬迁工作还不能受影响。第六,他提到了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搬迁不能搞大型庆典,不能铺张浪费,更不能借机搞什么庆功宴,仪式要简而又简。
“我们是学校,不是企业。我们花的每一分钱,都是银行贷款。政府虽是投入了一部分,那也是纳税人的血汗钱,要把每一分钱用在教学上,用在对学生的培养上,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说到这儿,他环视了一眼会场,声sè严肃地指出:“厅纪检委要组织联合工作组,对搬迁工作进行全程监督,发现问题及时汇报,对违犯纪律,借搬迁之名大肆挥霍者,一定要从严查处。”
会场响起了意外的掌声,黎江北回过头,见带头鼓掌的是夏可可。
周正群讲完,是江北大学党委书记楚玉良做表态发言,接着是其它五所学校,最后,强中行代表江北大学,就如何做好宣传发动工作做了发言。
会议开了将近四个小时,会议结束后,周正群提出,全体与会人员乘车去闸北新村,到现场看一看。这是事先没有安排的,李希民征求意见,要不要吃过午饭再去?周正群道:“工地上就有,跟他们一块吃。”
离开会场往楼下走时,秘书杨黎走过来,轻声道:“长江大学校长吴潇潇等在会客室,她要见你。”
“她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周正群略带吃惊地问。
“会议刚开始她就来了,等了三个多小时。”杨黎道。
周正群略一思忖:“今天真是腾不出时间,这样吧,你替我接待一下,把她反映的情况记下来,改天我找她谈。”
杨黎犹豫了一会,低声道:“周副省长,吴校长情绪很低落,我想……”
“这我理解,你告诉她,等忙过这几天,我一定找她。”周正群说完,快步朝楼下走去,杨黎默站一会,遗憾地往会客室去。
往闸北去时,周正群特意将黎江北叫到自己车上,黎江北面sè沉重,看不出他是为搬迁发愁还是为将要到来的调研组发愁。
“忧心忡忡,你脸上就不能轻松点?”周正群说。
“我轻松不起来。”黎江北说。
“又是啥问题?”
“长江大学,正群,长江大学的情况不是你我想的那样。”
“哦?!”周正群警惕地竖起目光,他特意叫上黎江北,就是想谈谈长江大学,没想他还没开口,黎江北倒先说了。
“你又调研到什么了?”
“骗局,自始至终,就是一个骗局!”黎江北愤愤地说。
周正群的心哗就紧了,黎江北从来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你是指?”
“算了,车里说不清,找时间跟你汇报吧。”
周正群没再往下问,黎江北这番话,还有他说话的神情,已像重锤一样,在他心里砸出轰轰的声音。往闸北新村去的路上,周正群心情格外沉重。长江大学跟江北商学院的纠纷闹了五年之久,他主管教育后,先后召开过五次调解会,都没能将纠纷调解掉。省教育厅先后拿出三份调查报告,都认定长江大学违约在先。然而,吴潇潇接手该校工作,出任法人代表后,不断上访。有消息说,吴潇潇已通过关系,将长江大学的处境反映到了中央,这次全国政协调研组到江北,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就是关于民办教育,莫非?
周正群的脑子乱极了,联想到长江大学创办前后发生的诸多事,禁不住吸了一口冷气。车子快到闸北新村时,他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疑问,难道自己搞错了,或者,真有一张大手,在背后操控着长江大学?
他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3
闸北教育新村呈现在眼前。
五月的阳光下,这片曾经的废墟显出处子般的美丽。说废墟一点不为过,周正群记得,自己从春江市调进省城那一年,脚步还来过这里。当时这儿已有开发的迹象,但也是几个小工头小打小闹,一片废弃的古河chuáng,加上破落的几十间小厂房。厂房是当年兴办乡村企业留下的,有人在这儿办过小型船厂,后来不办了。又有人把厂房低价买回来,当废品收购站,于是这片古河chuáng上便终日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河chuáng四周,散落着一些破旧的村宅。这些村宅不知建于何年,听说最早是流民居住的地儿,长江每一次发大水,都会让不少人失去家园,有人顺江而下,哪里能活命便在哪里安家。闸北这块地的历史便有了。后来它成了船客子们落脚找快活的一处好地儿,那些四散逃来的外乡人,因为缺少活下去的办法,便靠家中的女人,给船客子还有纤夫暖脚暖被窝。城中心地带一些好逸恶劳的fù女还有在城里烟花地带混不下去的角儿,也跻身到这里,榨纤夫们那点可怜的油。周正群听说,解放前夕,这儿的娼妓业很是火过一阵子。但站在这片废墟上,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如此不毛之地,何以能繁华得了娼妓业?
往事如梦,一晃间,周正群到省城工作已有八个年头。当年的不毛之地,早已焕发出勃勃生机。省市提出闸北高教新村这个概念之前,有人也动过脑子,打算将这儿投资兴建成江北船工业基地,那个方案很是振奋人心,可惜还没等批下来,就遇上紧缩银根,国家对经济建设大调整。要不然,这儿说不定早就机声隆隆,人影绰绰了。
周正群走下车,在李希民等人的簇拥下朝新村走去。脚下是笔直的混凝土路面,公路两旁的树木也已成活,五月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洒下斑剥的光。放眼望去,矗立在中心广场的城雕尤为醒目,那是花八百万元从广州运来的。当初为这个城雕,周正群跟冯培明还在会上发生过争执。周正群坚决不同意从广州那边运城雕,江北这么大,单是艺术院校就有十几所,人才济济,搞个啥样的城雕搞不出来?冯培明却坚持要从广州那边定做,他说广州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是经济的火力地带,它的艺术也是最前卫的。周正群后来还是妥协了,不是他赞同冯培明的观点,而是有些事,特别是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该妥协时必须妥协,要不然,你这个副省长就没法干下去。
为这事,黎江北在sī下里嘲讽过他,认为他现在滑头了,知道保自己的官帽了。周正群无法跟黎江北解释,多的时候,他认为黎江北的观念是对的,非常正确,但就是不能接受。毕竟,他跟黎江北分属两个不同的圈子,各有各的游戏规则,黎江北可以坚守住一个真理不放弃,他不行,他得动摇,得左右徘徊,有时候还得做出牺牲,做出让步。这叫做政治的艺术,更叫做政治的无奈。真的,周正群现在越发感觉到,从政跟搞学术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坚守与妥协。学术这口井,你越是坚守就越能出成果,因为它是井,坚守才能钻得深。从政却是场里的游走,这场就是人们说的官场。既然是场,你就不能守住某个信条不放,你得学会在场内迂回,学会在场内出入,况且现在这场里规则已不是一条,有许多。明规则,暗规则,潜规则,亚规则等等,哪条规则不遵守都不行。单纯地遵守也不行,你还得学会利用它,把玩它,既不能太偏离也不能太投入,总之,你得在这场里游刃有余。
这些,他能跟黎江北说吗?
不能!
比如闸北新村的搬迁,按说一期工程刚一验收,他就应该积极组织搬迁。但他能积极吗,或者说他能急吗?不能!他一急,夏闻天第一个不高兴,夏闻天是闸北高教新村的坚决反对者,做为夏闻天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他能在这事上积极?冯培明也不高兴,闸北高教新村是冯培明在省政府主管教育时一手抓的工程,是冯培明这辈子干得最惊天动地最漂亮的一件事,他要是犯急,冯培明会怎么想?
他得先等冯培明急,冯培明急了,他才能有所行动,这行动,还得顾及到夏闻天的脸sè,顾及到班子其他成员的脸sè。复杂啊,要不然,搬迁能拖到现在?
更重要的,彬来同志到江北后,从来没对闸北高教新村发表过意见,他怎么想的,谁也mō不透。mō不透你就不能乱行动,这就叫规则!
想到这儿,周正群苦苦地笑了笑,黎江北嘲讽他滑,这能叫滑?这才叫mō着石头过河,过不好,掉水里淹死的先是你!
周正群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奇怪,今天的主人怎么还不到场?
这主人,就是负责江北大学一期工程建设的建筑商万泉河。
一想这人,周正群的脸又yīn了。
万泉河现在越来越神秘,神秘得让周正群都mō不清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在春江政府大楼搬迁大礼上,周正群心想怎么也能见着他,几个亿的工程,他万河实业一家干了百分之八十,春江市搞那么大的庆典仪式,他楞是不照面,只打发自己的妹妹万河实业副总裁万黛河出面。如此按排,在全省建筑界,怕也只有他万泉河能做出。
难道他今天还不现身?
周正群边想边往前走,李希民不时指着四周的建筑,跟他汇报,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在想,春江政府大楼工程中,不翼而飞的那些陶器,会不会真是万泉河弄走的?
快进江北大学校门时,风姿绰约的万黛河在几个副总的陪同下笑吟吟走过来。跟春江市那次不同,今天的万黛河没花枝乱颤,她着工装。这是万河实业一大特sè,只要在工地,不管来谁检查,公司高层一律着工装。能破格的,就一个万黛河,兴许她是女人,女人有时候就应该享有特权。
周正群握住万黛河伸来的手,这双手看似jiāo小柔弱,有时候力量却大得出奇,她能调动二三十个亿的资金,能一夜间让金江市的建筑材料短缺,更让周正群不敢小视的,这只手只要往北京方面拨个电话,几分钟内就能让省政府定的盘子翻个。
但是周正群此时握住的,的确是一只jiāo小柔软暗暗散发着女人香气的玉手。
“省长辛苦了。”万黛河并不急着把手从周正群手里抽开,她说话的语气就跟花吐芳香一样,永远是那么细软温雅。而且她对领导的称呼永远保持着她的风格,从来不在前面带副字。
周正群收回自己的手,没有笑。这也是他的风格,只要是检查工作,不论对方是谁,不论工作干得满意还是不满意,周正群脸上,永远是那种呆板而且老旧的表情。拿儿子健行的话说,看他这张脸,总觉他处在水深火热中。
一看万泉河没来迎接,李希民脸上有些不高兴,握住万黛河手的同时,他问:“万总不在?”
“在,他在工地上。”万黛河笑容可掬地说。
扑面而来的是彩旗条幅,校园中心小广场上,几十个桔黄sè的气球在风中飘dàng,上面飘着热烈欢迎等司空见惯的白字。
!@#T!。
七百六十九.
七百六十九.
但是周正群此时握住的,的确是一只jiāo小柔软暗暗散发着女人香气的玉下.载,楼看
“省长辛苦了。”万黛河并不急着把手从周正群手里抽开,她说话的语气就跟花吐芳香一样,永远是那么细软温雅。而且她对领导的称呼永远保持着她的风格,从来不在前面带副字。
周正群收回自己的手,没有笑。这也是他的风格,只要是检查工作,不论对方是谁,不论工作干得满意还是不满意,周正群脸上,永远是那种呆板而且老旧的表情。拿儿子健行的话说,看他这张脸,总觉他处在水深火热中。
一看万泉河没来迎接,李希民脸上有些不高兴,握住万黛河手的同时,他问:“万总不在?”
“在,他在工地上。”万黛河笑容可掬地说。
扑面而来的是彩旗条幅,校园中心小广场上,几十个桔黄sè的气球在风中飘dàng,上面飘着热烈欢迎等司空见惯的白字。
万河实业从来不用红sè汽球,好几次庆典仪式上,他们都用桔黄sè。就连大大小小的彩旗,也找不到一面红的。
这可能也是一个谜,不过周正群没心思去解。
穿过广场,李希民指着前面的办公大楼说:“先到会议厅听汇报?”周正群没理李希民,步子径直朝办公楼南侧的一幢楼走去。
这是一幢五层建筑,如果周正群没记错,这儿应该是力学实验楼。江北起家,五十年代,它的力学实验室在国际上都很有威望。这个实验室,为中国培养了一流的力学队伍,特别是在海洋工程结构力学方面,它的贡献无人可比。只是这些年,江大方向有所调整,随着其他新型学科的兴起,力学上的优势不如以前那么明显。
周正群走进大楼,见二三十号工人围在一楼大厅西墙角下,那儿挖了个大坑,像是工程出了什么问题。万黛河赶忙解释:“下水排水不畅,那儿有渗漏。”周正群没接话,脚步朝那边走去。万黛河赶忙迎上来,收起脸上的笑说:“估计是管道质量问题,技术人员正在检查。”
李希民脸上有层暗暗的紧张,他在几天前的汇报会上,再三肯定江北大学的工程验收是百分之百合格,五项工程达到部颁鲁班奖的水平,建设部门正在上报评奖。
工人们大约没想到领导们会径直来这儿,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不过有人马上汇报,下到地坑中检查管道的,是他们的总裁。
李希民夸张地讶了一声,脸上很自豪地闪过一层笑,带着惊叹的口气说:“一个几万号人的老总,上市公司的总裁,还能下到地沟去,万河实业不简单啊。”
周正群顺着地坑往下看了看,坑太深,看不清里面。但他相信,下面蹲着的,绝对是万泉河。
他抬起目光,四下看了看,一声不响离开了实验大楼。
李希民没有等来周正群的表扬,心里不塌实,紧追几步赶了上来:“周副省长,要不要先去会议室,等万总忙完?”
“你说呢?”周正群撂给李希民一句,脚步朝学生公寓走去。
周正群想,今天的万泉河绝不是做秀,也不是故意表演给谁看。他相信,管道渗水的问题一下两下解决不了,而且是不是管道质量引起的,很难说。但在搬迁之前,这问题一定能解决。怕是这一群人中,除了他跟万黛河,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如今身价百亿的万泉河,最早就是做管道工起家的。
脚步还没到一号公寓,就听见一个嘹亮得有点过分的嗓子。周正群放慢脚步,心里想,到底要不要进去?这时候黎江北带着一干人从后面紧追过来,一看周正群往学生公寓去,黎江北就jī动了。周正群瞅了黎江北一眼,一狠心,脚步先别人进了公寓。
周正群一眼望见的,不是电梯,不是装修豪华甚至称得上奢侈的墙面或屋顶,而是一块伤疤!
这块疤痕,在他脑子里晃了有十几年了,不,应该有二十年。从江龙到春江,从春江到金江,无论他走到哪儿,这块疤痕总是能出现,总能在他不想看到的时候偏偏看到。这个五月里阳光明媚空气里散发着海水味儿的下午,饥肠辘辘的周正群又让这疤痕刺着了,险些就站在门口,回想起往事来。好在胡阿德很快响起的一声让他收住了神。
“周副省长驾到,欢迎欢迎。”
胡阿德说着,递过来一双粗大而有力的手,周正群尽管极力控制着自己,这一刻,他还是有些走神,以至于胡阿德那双曾经被装修材料磨得出血的手在空中略微闲置了一会,找不到彼岸的茫然着,就在那双手悻悻要收回的当儿,周正群一把握住了它。
“干得不错嘛,胡总。”
这是周正群在高教新村惟一一句夸奖别人的话,没想却说给了胡阿德。
胡阿德怕也没想到,刚一见面,周正群就能表扬他。久经沙场的胡阿德自然清楚,要在现场得到周正群一句夸赞,比拿到一项千万元的工程还难。收回手的当儿,胡阿德心里一阵乱,莫非,是那玩艺起了作用?
可是等乘上电梯,来到学生宿舍,推开一扇扇门时,装修公司老总胡阿德心里那点儿乐就没了影,他甚至想不明白,周正群为什么对如此漂亮如此豪华的学生公寓还要脸lù怒sè,难道他的装修技艺还不过关?江大装修工程,他可是拿出了看家本领啊,比他搞五星级饭店装修还要认真。
比周正群更不满的,是黎江北!
一进电梯,黎江北的意见就出来了。也不管这场合能否轮得上他讲话,也不管他讲了在场的人听得习惯听不习惯,总之,他说了,说得还很多!
“瞧瞧这装修,哪像是学生公寓,我总以为自己是逛宾馆。”
“给学生公寓配电梯,多妙的主意,我看再发展下去,就该给他们配小车!”
电梯里的人都把目光伸向他,黎江北毫不在乎,好像他今天来,就是专门发牢sāo的。
等进了宿舍,黎江北的意见就更大了,当着周正群等人的面,他道:“以前我们上挤一间屋子,现在这条件,双人间。你,卫生间、厨房、小阳台,我看学生能在这里过日子了。”话还没落地,又看见楼道里身背帆布包的线路检修工人,火气更线,全接好了。这是让学生学习还是……”
看见周正群拿眼瞪着他,黎江北将说了一半的话咽下去,不过他的样子,就像是修学生公寓花了他家的钱。
类似的问题他在不少会议上提过,单是转到周正群手里的提案还有质疑书,就不下十封。在闸北高教新村基础设施建设上,省内一直是两派意见,一种意见坚持把有限的资金用到实验室和教学设备上,基础设施能简则简。一种意见恰恰相反,认为基础设施建设最能体现一个省的高教现状,说啥也不能守旧,更不能瞎凑合。
最终是能简的简不下来,不该花的钱到处花,反正有银行支持。就说这公寓,眼前看到的双人标间,还不是最好的,据说就在这幢楼上,还有三层单间公寓,里面该有的设施全都有,条件不比四星级宾馆差。*.周正群曾经算过一笔帐,单是这一笔开支,闸北新村就要多花三个亿
三个亿啊!
这三个亿最终都要转嫁到学生头上,要靠学生们的学费来偿还。难怪不少人发出惊呼,现在不是刺jī学生学习,而是刺jī学生消费。更荒唐的,教育厅写给他的报告中,还公然提出一条新理念,说教育投资是未来十年中国老百姓最大的一项投资,教育消费是最能拉动内需的一个杠杆。抓住这个机遇,就能让教育产业化的路程缩短一半。
产业化!周正群再次在脑子里划上一个大问号。
连着查看了十多间公寓,顺便检查了部分配套设施,周正群说:“大家肚子都饿了,先去食堂。”
这时候已是下午两点四十,奇怪,中午没吃饭,在场的人谁也不觉得饿。周正群只是看,啥话也不讲,反把随行者弄得mō不着头脑。尤其李希民,刚才他还冲黎江北直叹气,这阵,他索xìng退到后面,让黎江北疯子一般在前面乱说去。
黎江北尽管是老生常谈,但有一部分人的脸,已暗自yīn了。他们在猜,周副省长今天是不是刻意让黎江北发挥?
万黛河始终笑吟吟陪在周正群身边,对黎江北的声讨,充耳不闻。
她是建筑商,建筑商的任务就是把最好的工程呈现在你眼前,这一点,周正群相信她是做到了。
往食堂去的路上,周正群无意中发现,李希民正抱着手机,很是动情地说着什么。他想,那头一定是冯培明。
饭菜早就准备好了,四菜一汤,十个人一桌。一闻见饭菜的香味,大家才觉肚子受委屈很久了,周正群说:“抓紧吃,吃完接着看。”说完,自个找张椅子坐下来,拿起馒头就啃。这工夫,就见身材矮小的万泉河匆匆走进食堂大厅,他也是一身工装,不同的是,身上还沾着泥巴,头发也脏蓬蓬的,跟周正群脑子里的万泉河判若两人。
“董事长来了。”万黛河轻声道。周正群起身,握住万泉河伸过来的手,在万泉河客气的问候声中,周正群礼节xìng地说了句:“万总辛苦了。”
“怎么搞的,昨天不是就安排下来了吗,你们怎么一点准备也没?”李希民可能是觉四菜一汤过于简单,轻声斥责万泉河。
“真是对不起,眼下一大半人都撤到了别的工程,这边只是维修工,偏巧管道又渗水,我把接待的事给忘了。”
李希民还要说什么,周正群温和地说:“坐下一道吃。”
周正群他们就餐的,是江大第一食堂,新校址一共有六所食堂,能容纳一万人就餐。第一食堂一共四层,一楼大厅窗明几净,光线从锃亮的玻璃里透进来,映得大厅暖烘烘的。远处,五六位中年fù女还在拿着拖把,用心拖地。一看她们身上的衣服,就知道是省再就业办安置的“4050”人员。几家国有大型企业先后破产或改制,金江市的下岗或失业人员突破了警戒线,好在,再就业办广想办法,让一部分下岗或失业的男50女40人员重新找到了岗位。周正群盯着她们望了一会,忽然记起什么似地问:“万总,万河实业一共安排了多少‘4050’人员?”
万泉河礼貌地笑笑:“这个我还不大清楚,让黛河给您汇报。”
万黛河刚要汇报,周正群说:“不必了,我也是随口问问。”
饭还没吃完,就有工作人员开动了电梯。望着缓缓往上滑升的电梯,周正群下意识地就把目光投向另张桌子上的黎江北。黎江北果然没吃饭,低头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这阵大约也是听见了电梯声,抬起头惊讶地道:“食堂不是最后敲定不让安电梯的吗,怎么?”
等饭后踩着电梯往二楼去时,黎江北的脸就yīn得不成样子,他像是哑巴了,就连目光也变得沉默,再也不像先前那样乱提意见了。
周正群心里一片重。他知道,这次回去,黎江北又要炮轰闸北新村,指不定还把质疑书往哪交。
是啊,这样的建设,怕是谁看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周正群忽然就想起江龙县那些失学的孩子,还有那些因交不起学费不得不放弃上大学的特困生。
二楼是包间,配有十五个取菜口。李希民介绍说,十五个取菜口是十五种不同菜系,江大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应该让他们吃到可口的家乡菜。
三楼是酒,茶语,虽然没有音乐,也没有影影绰绰成双成对的影子,但还是让人恍然觉得来错了地方。这里的装修真是大手笔,周正群忍不住回头朝胡阿德望了望。
四楼倒是空dàngdàng的闲着,望着这空茫的一层楼,周正群心想,将来这儿说不定真就装修成练歌房什么的。
食堂后面是偌大的体育场,食堂吃饭却要像百货商场一样乘坐滑梯,这样的建设,的确有意思。
这一天他们一共看了五所学校,除了城市学院的工程扫尾不尽人意外,其他几所,都已基本符合要求。周正群心想,单从新校所建设来说,搬迁条件已经具备。
往回走的路上,黎江北走到他跟前,低声道:“你四周,能让人相信这里是高教新村?”
借着黄昏不太明亮的光线,周正群将目光伸向街道两旁,两旁新起的建筑物,挂满了酒、网、茶语、情人屋等招牌,仿佛一张张血盆大口,虎视眈眈等在那里。更可怕的,周正群看到不少学生旅馆,两人世界等刺目的招牌。
高校的确能拉动第三产业啊。周正群的心像是被谁猛咬了一口。
晚饭本来要跟万泉河他们一道吃,周正群也想借机多了解一些万河实业的发展情况,谁知刚上了车,妻子孟荷便打来,要他赶快回家。
4
孟荷没有做饭。
周正群推门进来时,孟荷孤独地坐在沙发上,屋子里光线昏暗,夜晚已拉开帷幕,提前潜入进来的黑暗笼罩了孟荷的影子。
周正群走过去:“怎么,哪儿不舒服?”两天前孟荷说她xiōng口发闷,做啥事也提不起精神。
孟荷仰起脸,黑亮的眸子在昏馈的光线里动了动,周正群看见,孟荷眼里有几滴晶莹在动。
他忙俯下身,小心翼翼揽住她的肩:“又在乱想了?”这些天孟荷神不守舍,常常说些莫名其妙的骇人话。
“正群,我怕……”孟荷呢喃着,忽一下抱住丈夫。周正群清晰地感觉到,妻子的身体在抖,那是人在恐惧状态下发出的信息。
“小荷,到底怎么回事?”周正群搂住妻子,声sè不安地问。
“正群,我怕。”孟荷又说了一句。
周正群就不能不在乎了,他掰过妻子的脸,认真视住她:“小荷,你是不是又在乱打听?”孟荷没正面回答,她用更加不安的抖索回答了周正群。
周正群松开妻子,孟荷的做法令他伤心,险些失去冷静,但他必须得冷静。他想,换上任何一个妻子,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不有所作为。只是孟荷这样做,不但缓解不了危机,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默坐片刻,周正群不躲不闪地说:“你是不是找了卓梅?”
卓梅是纪委刘名俭的妻子,孟荷平日只跟圈子里这几个女人来往,他想消息一定是卓梅透lù给孟荷的。
孟荷咬着嘴chún,没肯定也没否定,她像一只受伤的羔羊,只顾着自己发抖。
周正群抓起,就要打给卓梅,孟荷怕了,一把夺过:“正群,别……”
“你呀——”周正群叹了一声,地倒在沙发上,孟荷贴过身来,一头长发落在周正群xiōng脯上:“正群,他们会不会也把你带走?”
“你胡说什么?!”周正群这下愤怒了,“你能不能想点别的事?!”
就这么一会儿,黑夜已牢牢罩住屋子,周正群想开灯,孟荷说不要。今天的孟荷真是离奇,结婚这么些年,周正群还是第一次发现她如此沉不住气。
两个人就那么相拥在沙发上,相依在黑暗里,坐了约莫有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周正群想了很多,他甚至想起自己的结发妻子,想起跟她一起时的艰难岁月。后来觉得这种时候怀念另一个女人不大人道,收起乱想,再次一本正经问:“说,你到底担心什么?”
丈夫怀里偎依了一阵,孟荷感觉不那么怕了,抖着的心也渐渐平静,她捋了下长发,用飘忽的眼神凝望着丈夫,气喘不匀地说:“正群,我想把那幅字画交出去。”
“你说什么?”周正群猛地弹起身子。字画,孟荷竟然提到字画!
周正群有收藏字画的爱好,这爱好跟他的第一任妻子有关,他原来的老丈人,是江北著名的书法家,一生赚来的钱,几乎全部用于收藏,受此影响,周正群也对字画着mí。这不是什么秘密,身边不少人都知道,就连彬来书记,也在一次接待外宾时说:“听说你家里有几幅齐白石的真迹,啥时拿出来饱饱眼福?”
家里这些字画,部分是原来的老丈人送的,部分,是他在春江时收藏的,那时国内收藏热刚刚兴起,字画还不是太贵,周正群还能收藏得起。到省上工作后,周正群就割舍了这份爱,这里面,确有不得已的苦衷。高层干部的任何爱好,都能成为某种利益的驱动器。周正群相信,如果继续将这爱好保持下去,金江市的字画黑市,会因他的爱好而活跃不少,价格更能翻几番。
万黛河就曾经从黑市上花重金购得一幅字画送他,可惜她上了当,那是赝品,值不了几个钱。
半年前孔庆云送过他一幅字,说是北京高校论坛上一位香港朋友送的,那是香港一名著名书法家的作品,周正群真是爱不释手,想想跟庆云的关系,当仁不让就给收下了。他想,孟荷说的字画,定是指孔庆云送的这幅。
孟荷惴惴不安地望着他,等他表态。周正群心里,却已想到孔庆云。那天刘名俭跟他透lù过消息,说有人举报孔庆云在江大工程建设中收受贿落,其中有一幅价值八百万元的字画。孔庆云一开始不信,他从没听过孔庆云有这嗜好,不幸的是,三天后刘名俭告诉他,在孔庆云办公室,他们找到了这幅字画。
看来,孟荷是要主动脱离跟庆云一家的关系。
他陌生地盯住妻子,这张脸曾经那么让他陶醉,那么让他忘情,以至于楚楚走后不久,他便坠入情网,不顾世俗的重重阻力,硬是娶了她。多的时候,周正群想,孟荷是上苍继楚楚之后赐给他的又一件宝,是老天对他的补偿。为这事,他很感jī夏老一家,如果没有他们,他就不可能遇到孟荷,不可能在灰暗无光的日子里重新燃起爱情。没有夏老跟夏雨的强力支持,他也不可能从失去楚楚的悲伤中走出,那么义无反顾地牵着孟荷的手,重新走进婚姻的殿堂。
可是现在……
周正群想不下去了,他收回涛涛江水一样漫在孟荷脸上的目光,略带几份冰凉地说:“小荷,抱这样的想法,不大好?”
“正群,我是为你着想,你就听我一次。”孟荷又要把头依过来,周正群猛地推开她:“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第二天上午,周正群推开公务,驱车来到夏老家。他必须来,而且要当面向夏老说清楚,他也被卷入庆云一案,之所以现在还抛头lù面,主持工作,是因为彬来书记的信任。
彬来书记不大相信他会卷入案,在省委专项会议上冲金子杨说:“不能见风就是雨,群众反映归反映,作为组织,我们不能随便怀疑哪个同志。正群同志的工作刚刚上手,他分管的这一摊子还有不少硬骨头等着他去啃,切不可草率行事。”
有了这番话,周正群才能继续在岗位上放手工作,要不然,他可能也跟庆云一样,该停职接受调查了。
夏老在家,秘书杨黎提前跟他联系过。周正群进去时,夏闻天刚刚练完字,他笑着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
“有事?”周正群不安地问。
“有件事上次没顾上跟你说,这些天我替夏雨跑了跑,难度不小,非得你这副省长亲自出面。”
周正群哦了一声,坐下,他猜不出夏闻天要跟他说啥事。
夏闻天道:“夏雨他们想筹建一所学校,给那些有智障的孩子提供学习的机会,本来这事已筹划得差不多,就差跟你这个副省长打报告,落实地皮,谁知投资商变了卦,说好的资金落空了,夏雨为这事犯愁得吃不下饭。”
周正群心里一松,夏闻天并没提令他尴尬的事。残联筹办学校,这事他像是听杨黎说过,他在心里也暗暗琢磨过,这是件好事,应该支持。
“投资商是不是大华实业?”他问。
“对,是这个大华实业,我在省委工作时,视察过这家企业,办得不错,最近听说也干起房地产来了。当年他们潘老总当选全省劳模,还是我给戴的花呢。”夏闻天谈兴很高,只要一提往事,他的谈兴一准会高,这也是老人们共有的一个特点,很可爱。
“要不要我跟潘总说说,他对公益事业一向还是大方。”周正群征询道。
“大方,当然大方。拿几千万修一座庙,能说他不大方?”
“修庙?”
“你还不知道,说好给夏雨他们的钱,姓潘的拿去修庙了,叫什么紫珠院。我就想不明白,修那么多庙干嘛,钱花给这些孩子有什么不好。就一尊佛爷,大家抢着供,佛爷能照顾过来?”夏闻天半是牢sāo半是玩笑地说。
一听是紫珠院,周正群没敢多说话,他知道这个紫珠院,冯培明的老母亲信佛,以前在潭柘寺吃斋念佛,后来说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紫珠,这便有了修建紫珠院的方案。这事涉及到宗教界,周正群不好乱说话,不过,大华实业将钱捐给紫珠院,还是让他一阵多想。
“找你有两件事,一是有机会,帮夏雨他们吆喝几声,单靠残联的力量,筹措资金太难了。二是你脑子里也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给他们留一块。全省有那么多智障儿童,这个特殊群体不能不管,如果真能让这些孩子接受到教育,功德无量的事啊。”
周正群点点头:“老领导,这事我记下了。”
夏闻天能在这个时候还念着这些孩子,可见,孔庆云的事,他还真没当成事。不简单啊,周正群叹了一声,心里犯了犹豫,那些话到底还要不要说?
“我听说闸北新村要搬了?”夏闻天又问。
周正群再次点头。
“彬来同志表态了?”
“是省委做的决定。”
周正群这句话,让夏闻天沉默了,过了一会,他说:“正群啊,我不是不同意建高教新村,但现在这个建法,让人担心。既然省委决定要搬,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不过有一条,我夏闻天就是走到哪里也坚持,学校是让孩子们学知识长才干的地方,不能搞得乌七八糟。”
周正群的心再次沉重。他发现,夏老说话已不像以前,比起位子上时,他的话柔软多了,用词也再三斟酌。这令他不安,什么力量让夏老这样德高望重的人也变得小心谨慎,出言慎微?
难道仅仅是他退了?不,周正群坚信不是。
这天他们聊了有两个小时,奇怪的是,夏闻天并没责怪他这么长时间不来看他,更没提孔庆云半个字,周正群提前想好的话,一句也没用上。临告别时,夏闻天突然说:“有空见见吴潇潇,别老是回避她。”
回避?回来的路上,周正群一直在想,夏老为什么要用这两个字?
黎江北的面前放着一份厚厚的报告。
助手小苏花了一周时间,从长江大学几位老教授那儿了解到长江院合作的前前后后。长江大学校长一开始并不是吴潇潇,六年前,吴潇潇的父亲吴含章带着满腔热情,从美国回到故土,想在家乡这片热土上创办一所sī立大学。吴含章是美籍华人中的杰出代表,文革前出国,先后在美国读完硕士、博士,归国时遇到国内风起云涌的政治风暴,在美国友人的一再挽留下,留在了美国。他的外祖父在美国拥有庞大的产业,母亲也一直在国外帮外祖父打理公司,吴含章很快拥有了美国的永久居留权,先后在五所文化,后来在母亲的资助下,吴含章在旧金山创办了第一所华人学校,致力于文化的传播。改革开放后,吴老先生一心想回来,了却他报效祖国的心愿。但旧金山那边工作一直腾不开手,加上国内对民办教育的政策也不太明朗,老先生的愿望一直未能实现。直到六年前,时机才算成熟,老先生先是派代表过来,跟江北方面接触,几番洽谈后,江北方面表示以热忱的态度欢迎这位归国华侨,并批准他在金江市创办学校的申请。
谁知,等老先生兴致勃勃回来,情况又发生了变化,江北方面提出,单纯以老先生的名义在江北兴办大学,政策上还有诸多限制,不如挂靠到江北商学院名下,以江北商学院附属学院名义,这样好操作一些。老先生对国内政策吃得不透,但他热情很高,跟江北商学院接触后,他表示,附属学院不好听,跟他的思路也不wěn合,不如两家以股份制形式,联合办学。这个建议最终被采纳,长江大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办的,xìng质属于股份制,行政上隶属江北商学院领导。
老先生万万没想到,他的一腔热血和满腔赤诚遭到了暗算,先是江北商学院议定的资金迟迟不到位,作为控股方,商学院要投入百分之五十一的资金,老先生的一大半资金到了,商学院这边还是一分钱不到帐。接着,老先生得知,他第二次投入的五百万被商学院挪作他用,部分修了教师住宅楼,部分,索xìng让几位校领导拿去出国考察了。老先生很是气愤,拿着合同找到教育厅。教育厅耐心调解,商学院表示三个月内资金到帐。就这样,老先生一次次地相信了商学院,一次次从国外调来资金,长江大学筹建工作总算有了眉目,商学院腾出两幢教学楼,两幢公寓,派出十二名教师。老先生又花钱租了一所技校的校舍,聘请了三十多位老师,招生工作开始。
谁知接下来,矛盾便节节升级,闹到最严重时,老先生甚至将商学院起诉到了法院,结果呢,商学院永远是正确的,屡屡受刁难的,却是吴老先生。
两年前,吴老先生跟商学院彻底闹翻,提出自己**运作长江院彻底脱离关系。没想此举惹恼了有关部门,长江院收回四幢楼房,撤走教师队伍。紧接着,那所技校也提出终止租赁合同,提前收回校舍。老先生被逼到了绝路上,这些年他为长江大学费心费力,操劳过度,巨大的打击面前,老先生一病不起,最终离开了人间。
老先生前后投入到长江大学的资金,高达五千多万,加上贷款也是他以自己在国外的公司做担保,部分贷款还来自香港银行,等于是把自己全部资产都投入到了长江的前景却一片堪忧。
吴潇潇是父亲去世之前来到国内的,之前她在吴氏企业香港公司担任董事长,父亲去世后,她正式接手长江几近陷入瘫痪状态,这位三十六岁的女人硬是靠坚韧的毅力和几位老教授的鼎力相助,将长江大学最为艰难的那段时光顶了过去。但是那段时光,也给这位年轻而富有才华的女士心里留下了yīn影。一开始,吴潇潇想通过法律途径,追究江北商学院的违约责任,不久她便放弃了这一念头,眼下她正在四处奔走,渴望寻求社会各界的帮助,以稳妥的方式解决跟江北商学院的纠纷,为长江大学赢得一线生机。
黎江北轻轻合上材料,这份长达二十八页的调查材料他已看了不下五遍,闭上眼睛,几乎都能背下去。每看一次,黎江北的心就重一次。一个在美国华人界颇有威望的老人,一个对故土怀有赤热情感的游子,一个想把自己的余热贡献给祖国教育事业的老教授、老专家、美国华人界的实业家,却在自己的故土上栽了跟斗,不但经济上méng受了重大损失,而且,而且还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黎江北跟吴老先生交往不算深,有些情感却不是用交往深浅来评价的。吴老先生初来金江时,曾邀请金江教育界同仁在江边一叙,那次他们谈的虽是不多,但吴老先生的达观,健谈,还有对故乡的拳拳之心,却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这些年,关于长江大学,传闻和流言总也不断,而且各是各的版本,仅是黎江北听到的,就有好几种完全不同的说法。但所有的说法加起来,也没这份材料带给他的震动大。如果材料反映情况属实,那么,长江大学遭遇的,就不仅仅是合同欺诈,而是……
是什么呢?黎江北一时说不准,但分明,内心已有种抵制不住的愤懑,一股强烈的冲动升腾起来,好像逼着他做点什么。江北高教事业走过了它艰辛的路子,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不能不说巨大,但背后,却隐藏了太多的污浊。这股浊流如果不清除掉,江北高教事业就不能健康发展!
阳光总是跟yīn云相伴,黎江北是见不得yīn云的人,尤其高教这样崇高神圣的事业,更不能容忍肮脏者把它玷污。
绝不能泥沙俱在!
黎江北收起材料,愤愤起身,办公室里来回踱了阵步,心情仍不能平静。后来他的步子停在了小阳台上,将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景sè秀丽,阳光艳得直想让人深呼吸。充满朝气的学子们在他的视线里来回走动,青春靓丽的身影在五月的天空下将世界装扮得更加美丽。黎江北恍然就想起自己的大学时光,想起青春年少时那个满是梦想的自己……
这天他终于做出一个决定,真诚约见吴潇潇女士,要从她那里听到最真实的内幕。
兴许,这才是他一个委员最该做的!T!。
七百七十
七百七十
江北大学隆重搬迁的这一天,全国政协调研组一行七人抵达金江黎江北没去接机,三个委员当中,安排去接机的是师范大学刘教授江大搬迁庆典也没通知他,可能是校方估计他忙,没敢打扰他
黎江北这天没去学校,校园里几天前就糟糟的,搬迁毕竟不是小事,又是在正常教学期间
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搬呢,黎江北想不通,但这次他没跟周正群提意见他知道,有些事他看到的只是表面,真正的内幕,离他的视线很远,周正群也不可能告诉他或者,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人被关在真相之外,真相永远在个别人的内心里
周正群说得对,越是想知道真相的人,真相就越不可能让他靠近那很危险“你无法抵达真相,因为你的思维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坚持要按规则按事物的本真面目出牌可有些事,不能这样出牌”
这番话有点拗口,但确是真理
他承认周正群捅到了他的软肋处,像他这样的知识分子,软肋总在明处,不像周正群他们,层层叠叠,哪怕不穿衣服,身上也尽是包裹,很难用肉眼看清
但他不具备法眼
法眼有时候是能力,有时候是修炼,有时候,啥也不是,它就是一种对待人生的态度
“两条河里的鱼”周正群曾经这样比喻过他们
闷在家里,黎江北浑身都不是味,几个助手都被学校叫去帮忙,他自己又静不下心,手头事一大堆,偏是什么也干不进去他这是怎么了,竟莫名其妙变得浮躁,变得沉不住气,变得对世界没有信心
这很可怕
想了半天,黎江北终于明白,这跟那个叫吴潇潇的女校长有关助手小苏找了她几次,电话跟她预约了几次,都被她委婉地拒绝了
她不想跟他见面
为什么拒绝呢?
难道真如她说的,她对委员或者代表没信心
对委员或代表没信心这是一个三十六岁的女校长说的话,这是一个归国华侨说的话这是一个奔走在真相之路上的女人说的话
其实这也是太多太多的老百姓想说的话
黎江北深深叹一口气,打开一份材料,这材料是两天前他写的,题目叫民办教育的主体地位到底如何确定?
他虽是洋洋洒洒,写了将近八千字,但还是觉得,要表达的东西没表达出来或者,这八千字,还是没能触到民办教育的根本上
那么民办教育的根本到底是什么?
他困地闭上眼,这些年,围绕教育改革,他做过不少研究,写过不少论文,也发出过不少令人惊讶的声音,仔细一想,他还在门外,还是没能真正触到教育之痛,教育之痼
他拿起笔,“唰唰唰”几下,将题目改为:民办高校的发展呼唤教育公平
黎江北抛开脑子里七八糟的想法,专注地修改起材料来,可惜,修改了不到一小时,电话响了,里面传来政协秘长舒伯杨的声音:“江北,不好了,长江生把交通阻断了”
“什么?”黎江北浑身一震,怀疑自己听错了
“情况很不好,学生们等在通往市区的路上,调研组被他们挡在了市区外”舒伯杨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隔着话筒,黎江北已听到学生们哄哄的吵嚷声
“带头的是不是张朝阳?”黎江北紧着问
舒伯杨说了声是
“我马上赶到”
半个小时后,黎江北赶到机场通往市区的高架桥下现场已被封堵,二十多名交警正在高架桥下疏通交通,黎江北扫了一眼,见有数百辆车子堵在路上离高架桥一公里远处,高路出口,黑压压地围满了人他想,调研组定是堵在了那
往前走时,黎江北遇到了麻烦,负责值勤的交警拉起了红线,不让人们朝事发地去跟黎江北一道被拦在红线外的,是金江电视二台和江都闻周刊的几名记者,有名小姑娘手举照像机,正跟交警大声理论交警面无表情,无论小姑娘怎么说,就是不放行黎江北走过去,跟一位看上去像是现场负责人的交警说了几句,交警耸耸肩,表示遗憾黎江北没敢再坚持,紧着跟舒伯杨打电话电话响了半天,舒伯杨才接通,但他说什么,黎江北一句也听不清
那边实在是太吵了
黎江北无奈地收起电话,心想,这可咋办?正焦急着,忽见一辆车子穿过层层叠叠的障碍,往事发地去黎江北一看,正是周正群的车不顾交警阻拦,冲进红线,伸手拦住了车子两个交警扑上来,要扭他的胳膊,车内的周正群探出头,冲交警说:“让他上车”
“你也没去接机?”屁股还没坐稳,黎江北就问
“我在闸北村”周正群说
“前面情况严重不?”
“明知故问”周正群阴沉着脸,他的情绪很不好,说完,大约觉得不妥,又道:“车让堵了,你说严重不?”
黎江北没再接话,他的心情比周正群好不到哪去,这些年,黎江北经历过不少拦车堵车的事,自己下基层调研时,也被围堵过这种现象令他心痛,有些事应该在正常渠道内解决,但又解决不了,非要采取过激手段久而久之,便助长了一种风气,好像只有闹,只有不停地上访,才能引起高层重视
这跟和谐社会的构建格格不入,也与良好的社会秩序相违背,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把矛盾消化在萌芽中呢?
车子走走停停,又是半小时后,终于到达事发现场黎江北走下车,就见有数百名学生围堵在高路上,两条鲜红的条幅刺激了他的眼睛一条是:请还给我们受教育的权力另一条是:铲除幕后,净化高校环境
身着校服的学生们分成四组,三组分坐在公路三个出口处,隔断了高路跟市区的联接另一组分站在领导们四周,正在跟冯培明他们激烈争辩着黎江北往前挤了挤,没在争论的学生当中看见那个身材单薄眉目清爽的男孩子,围住冯培明的,是几个看上去脾气暴躁的学生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材料,说出的话十分过激冯培明在学生们的唇枪舌战下,越来越没了词
黎江北也没看到秘长舒伯杨,奇怪,他怎么不在冯培明身边?
目光一转,黎江北看见了不远处站在车下的调研组成员,周正群正跟他们打招呼黎江北惊了一惊,里面怎么有盛安仍的影子?
难道是他带队?不是说这次带队下来的是全国政协文教卫体委员会副主任吗,怎么升格成了副秘长?
现场一片,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周正群这阵也顾不上他了黎江北回过身下寻找舒伯杨,一辆黑奥迪前,刘教授一把拽住了他:“黎教授,你怎么也来了?”
“呃,我正好路过这儿”黎江北不知该怎么回答刘教授,笨拙地撒了个谎
刘教授不在乎他撒不撒谎,脸上燃烧着一种颜:“黎教授,你没看到,学生们像游击队一样,提前埋伏在公路四周,没等我们的车子到跟前,哗地冲出来,就把车队包围了”他的声音带着难得的夸张,双手舞动,想把场面渲染得出人意料
黎江北没心情听他说下去,应付地嗯了一声,往前走刘教授追上来:“黎教授,我认为学生们讲得有道理,教育厅出尔反尔,这事不对嘛还有,商学院这样做也太过分,怎么能把教学楼收回去呢?”
不见黎江北应声,刘教授不甘心地又说:“我刚才听了培明的答复,有两点他说的不切实际第一,招生是省教委和国家教委都批准了的,怎么能说是长江大学擅自招生?还有,他说是长江大学违约,这事你比我了解,我觉得他有袒护商学院的意思”
黎江北一言不发,他想尽快摆脱刘教授,刘教授却跟定了他,非要跟他探讨:“黎教授,我们得有个思想准备,高校问题可不光是长江大学这一件事,还有我们学校评职称、提教授的事,有人找印刷厂印本,就能当作专著升为教授博士点的设立就不合理……”
黎江北终于看见,舒伯杨在公路下面一片绿荫下,正在跟谁通电话紧了几步,想追过去刘教授在后面喊:“黎教授,我还有话没讲完呢”
好不容易摆脱刘教授,刚越过栏杆,黎江北就被一个声音喊住了
“黎教授——”
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孩,黎江北回过身,就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
“你是……陆玉?”
“是我”陆玉甜甜一笑,“谢谢教授,还能认出我”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黎江北顾不上跟陆玉多说,紧着问他相信,陆玉应该知道内情
“我们也是迫无奈,学校停课已两个月,我们的问题一直没有人管”
“教育厅不是正在处理吗?”
“那也叫处理?”陆玉冷冷一笑,这种笑浮在陆玉脸上,很可怕,黎江北心里一悸
“谁都在调查,谁也不给结论,到底要我们等多久?”
“陆玉你先别激动,你告诉我,今天这事谁挑的头,张朝阳呢,他怎么不见?”
“他被警察带走了”
“什么?”
黎江北并不知道,就在他跟周正群赶来前二十分钟,一辆警车带走了张朝阳几个,理由是他们围攻了中央领导,张朝阳出言不逊,甚至讲了反动话舒伯阳这阵打电话,就是为这件事
“现在这儿归谁负责?”黎江北相信,这事一定是学生自发组织的,依他对吴潇潇女士的了解,她不会主张学生这么做
“暂时没有人负责”陆玉实事求是说
“那你能不能帮忙,把学生们劝退到公路外面,让车子先过去?”
“这……”陆玉为难了
“陆玉同学,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解决问题要有解决问题的方式,你不会指望着在马路上就把问题解决掉?”见陆玉犹豫,黎江北又说:“阻断高公路,会让这个城市瘫痪,你是大学生,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
“我们只是想……”
“啥也别说了,先帮我把同学们劝开”
“黎教授……”陆玉面难,但又被黎江北的诚恳打动,回头望了一眼同学娇艳的阳光下,同学们脸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彩,这是不安分的一代,也是狂躁的一代,相比那些稳妥的方式,他们似乎喜欢用过激的手段
过激能让他们兴奋,能让他们的英雄主义情结得到满足他们今天来,一大半目的就是为了表现表现是这个时代的主题,是这一代人的狂热追求
陆玉心里打起了鼓今天这个行动确实是同学们自发的,是张朝阳几个精心策划,暗中组织,以谁也料想不到的方式突然演给政fu的一场戏陆玉一开始也反对,认为这样做会把事态闹大,反而对长江生不利张朝阳自信地说:“这是绝好的机会,我们就是要让调研组一到江北就受到冲击,要让他们知道,长江,没有人可以漠视我们”陆玉不知道张朝阳哪来的消息,事实证明,他的消息很可靠这阵同学们都处在兴奋状态,要想劝退,很难
“别犹豫了,陆玉同学,快想办法”黎江北催促道
陆玉结了结舌,这是一个内心盛满阳光的女孩子,尽管对自己的处境还有长江大学遭遇的不公怀有深深的不满,但她总是渴望用阳光的手段解决,这也是她跟张朝阳等同学的重要分歧所在陆玉找黎江北,本来是想反映另一件事,张朝阳被人利用了,据她掌握,今天的行动,有人在背后当主谋,心怀不轨者想利用同学们的不满情绪,给政fu施加压力,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这阵见黎江北执意要她劝退学生,陆玉便明白,这样闹,等于是在帮别人不管怎么,黎教授的话她还是要听怕是黎江北自己都不知道,长江生的心中,黎江北早已是一盏灯,这些年他为高教事业发出的种种声音,在同学们中间引起强烈共鸣陆玉也正是冲这点,才把希望寄托到他身上不过,她还是跟黎江北提了一个要求
“黎教授,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陆玉微红着脸说
“什么事?”黎江北紧问
“如果有可能,请您替我们长江大学的师生声张正义”
“陆玉同学,只要是正义,就会有人声张”黎江北坚定地说
“可是……正义声张起来很难”陆玉说这话的时候,脸红了,看得出,她是一个不善表达的女孩
“难并不怕,怕得是我们不能坚持,不能采取正确的手段陆同学,这个问题我们改天再讨论,现在听我的,马上想办法,劝同学们离开”
陆玉嗯了一声,就在她转身欲离开的一瞬,忽然又说:“黎教授,今天我们是冲动了,但警察带走人我们不能接受,还有一件事,也想请您帮忙,张朝阳同学并不是动分子,您能为他说几句好话吗?”
黎江北犹豫了,他还没搞清张朝阳到底做了啥过激事,按说,这种情况下,警察是不该随便带人的为了尽快平息事态,他道:“这事我会积极努力,请陆同学放心”
一听黎江北表了态,陆玉说了声谢,高兴地走了黎江北看见,不远处几个很像是学生干部的男同学在等陆玉,黎江北心想,陆玉一定有办法让同学们离开现场
这当儿,舒伯杨已打完电话,回身上路时发现了他,情急地朝他走来见了面,两人也顾不上客套,舒伯杨压低声音说:“出大事了”
“什么事?”黎江北被舒伯杨的神态吓了一大跳,紧着声音问
“真是一伙酒囊饭袋”舒伯杨恨恨道
“到底什么事,快说!”
“张朝阳跳车逃走,警察开了枪“
“什么?”黎江北脑子里轰一声,震惊地盯住舒伯杨:“秘长,不会?”
“我也不相信是真,可……”舒伯杨脸上布满一层暗,说话的声音在抖
“……没出……什么意外?”黎江北努力镇定住自己,问话的声音已不像是他自己的
“情况还不太明,江北,这消息就我一个人知道,先替我保密还有,尽快想办法做工作,让学生离开”说完,舒伯杨丢下他,朝周正群那边走去
舒伯杨了方寸,他不能不这事要让在场的同学知道,那还了得
黎江北倒吸几口冷气,警察,开枪,逃跑,太可怕了五月的阳光下,他的脸一片苍白,眼前模糊得看不到光亮,心里是一片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黎江北心里不住地响着同一个声音,这声音集聚到一起,近乎要将他炸裂
良久,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暗暗警告自己:黎江北,你一定要清醒,一定要顾全大局
这天的学生最终是让陆玉同学劝退的,在场的人都低估了陆玉的能力,包括黎江北和舒伯杨,也没想到,一个文静柔弱的女生身上,会有那么大力量陆玉先是跟学生会几名干部激烈争论,要求他们停止过激行动,把人带走有人不服,质问陆玉凭什么?陆玉温和地说:“我们的目的只是想引起高层重视,眼下高层已经了解到长江大学的情况,不能再得寸进尺”
“问题还没解决呢”说话的男生一定是觉得还没尽兴,还想坚持下去陆玉道:“你如果觉得能在公路上解决问题,你就继续坐下去”后来,学生会几位干部商量了一阵,决定按陆玉说的办
在长江大学,陆玉虽不是学生会的中坚,但她的影响力还有魅力,却无人能比,这是黎江北事后才慢慢了解到的陆玉是长江生会社会实践部部长,她的魅力并非来自于此,而是她骄人的学习成绩,还有她倡导的勤工俭学中心如今的苦读早已是一个过气得让人喷饭的词,“三三”制现象已成为普遍事实三分之一的同学认真学习,为的是将来考研三分之一在上网、谈恋爱、甚至同居三分之一奔走在社会上,学校只是他们的临时居所长江大学这样的末流大学,第一个三分之一几乎不存在,踏进这所大学的,从来就没抱过考研的志向
陆玉鹤立鸡群,成了另类,她先是被同学们嘲笑,挖苦,后来她连续在大学生竞赛中获奖,竞赛成绩甚至过江们才对她刮目相看紧跟着,她倡导和发起成立勤工俭学中心,有组织有计划地跟校外企业、文化公司等签订合同,救助了上百名特困生,闯出了一条大学生自救与救人的路子,陆玉的名字才在长江大学响起来
当然,事后黎江北也了解到,同学们所以听她的,还有一层原因,就是陆玉跟学生会张朝阳的特殊关系
陆玉跟学生会几位干部分头劝说同学离开现场时,黎江北的目光一直警惕地盯在那边,生怕这节骨眼上再发生什么谁知,事情还真给发生了
当时一大半学生已离开公路,分散在公路两侧的空地里,鲜红的条幅也被收起,路上滞留的,除了一些平日爱凑热闹爱瞎起哄的学生外,还有预科班八十多名同学预科班情况又不一样,这个班最初是商学院招进的,后来因种种缘由,商学院将预科班划到了长江大学名下两年来,预科班的遭遇比长江生的遭遇还要不公,他们的情绪也就最为激动
黎江北正在想,怎么才能让预科班的同学也离开?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叫他,回过头一看,竟是盛安仍
黎江北赶忙迎上去,握住盛安仍的手:“首长好”
盛安仍松开紧皱着的眉头,客气道:“老早就看见你了,没顾上跟你打招呼,怎么,刚才那位女同学你认识?”
“女同学?”黎江北又是一惊,盛安仍怎么会注意到他跟陆玉?
“那位女同学挺能干的嘛,我看是她把同学们动员走的”盛安仍饶有兴趣地说着,投在黎江北脸上的目光也别有一种意味黎江北越发拘谨,不知该怎么回答盛安仍转过目光,跟身边的周正群说:“江北委员可从来没有这么拘谨过,看来,今天的事,江北委员也感到棘手了”
盛安仍这番话,听似随和,里面却有份量周正群紧忙道:“是我们没把工作做好,我向首长检讨”
“检讨?周副省长,我可不敢批评你这次下来,能不能把调研任务完成,还要靠省委、省政fu的支持,哪能刚见面就让你做检讨?这样,你跟其他同志先走,我和江北委员一起走”
“这……”周正群面难,本来调研组一行都要上车了,就因为黎江北傻站在公路中央,吸引了盛安仍的目光,盛安仍这才走过来,跟黎江北打招呼
周正群不住地冲黎江北使眼,希望他能找个托词赶快离开,黎江北一紧张,刚好给理解反了,满是自责地向盛安仍检讨:“同学们行动过激,我们做师长的有责任,我正在想办法让他们离开”
盛安仍一听他也用这种口气,心中闪过一丝不快,不过脸上没流出来他用比刚才加温和的口气说:“今天这趟课,上得好,上得生动走,带我去见见那位女生”
黎江北并不知道,从被围堵住的那一刻,盛安仍就用沉默来回答一切,负责接机的冯培明跟他检讨了一大堆,紧跟着周正群又向他检讨,他对这些检讨,一点不感兴趣黎江北跟陆玉交谈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这边,刚才那番话,是他的肺腑之言刚踏上江北的土地,就能碰上这一幕,对他这个调研组组长来说,真是一件幸事
怕就怕不能遇见真实,当真实呈现在你眼前时,你应该责无旁贷地走进真相里去
只有走进真相,才能找到解决矛盾的办法
这是盛安仍的逻辑,也是他多年来坚持的一种工作方法
盛安仍也不管黎江北愿不愿意,丢下众人,先朝陆玉那边去了冯培明想跟去,一看调研组其他人都站着没动,便也收住了脚步黎江北还在犹豫,周正群恨恨地瞪他一眼:“还愣着做什么,首长就交给你了”说完,周正群招呼其他成员往车前去,冯培明很不甘心地站了会,最后还是跟周正群一块上了车
这边,盛安仍已跟陆玉攀谈起来黎江北紧几步赶过去,跟陆玉介绍道:“这位是北京来的首长”
“我叫盛安仍十年前,我也跟你一样,是北京生会一个干部”
陆玉的脸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白,她不安地望着黎江北和盛安仁,吓得不敢讲话
“首长找你了解情况呢”黎江北给陆玉使眼
“不,今天不谈工作,我有一件请求,这位陆同学,交通阻断了已有两个小时,再不能恢复正常,我盛安仍就成了罪人请你想办法让同学们回去,有问题我们明天谈,好不?”
这工夫,预科班的同学已朝这边涌来,有人冲陆玉喊:“让我们跟紧张,刚才还在的从容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红赤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要紧张,拿出你的办法来,让他们先冷静,冷静总比冲动强”盛安仍鼓励道
陆玉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大着嗓子就冲同学们喊:“大家先冷静,首长已经答应,明天在学校接见我们现在听我指挥,大家迅离开公路,再不能阻断交通了”
有同学止住了步子,有同学不甘心,还往前挤,陆玉再次拔高声音:“我们是大学生,不是无组织无纪律者今天请愿到此结束,请同学们迅离开”
这个时候,黎江北不能不站出来说话了,他畅开嗓子,学陆玉那样,大声道:“同学们,我是江北大学教授黎江北,中央派调研组到江北,就是解决问题来的,但大家要守纪律,不能瞎起哄请同学们按陆玉同学说的办,尽快离开公路”
同学中有认识黎江北的,也有不认识但听过黎江北大名的,一听黎教授发了话,过激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也就在此时,长江大学校长吴潇潇才风尘仆仆赶来往这边赶的途中,吴潇潇已经知道自己闯了祸,可惜这一天她为别的事去了春江市,她是接到电话后从春江市直接赶过来的吴潇潇没敢耽搁,立即用校长的口气讲了三点:第一,全体同学马上离开公路,安全返回学校第二,不听劝阻者按违纪处理,后果自负第三,五分钟后仍不离开公路者,交公安部门处理
这三条一讲,同学们知道再也不能赖在公路上了,心头再有不满,对校长,同学们还是很尊重的不大工夫,滞留在公路上的二百多名同学在陆玉和几位学生会干部的指挥下,有序地离开了公路
风波总算平息
吴潇潇处理事件的干练和果断,给黎江北和盛安仍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天晚上,黎江北赶到省军区第一医院,张朝阳住在这里
情况比黎江北预想的还要糟,张朝阳胸部中了枪据医生讲,警察开出的那一枪从张朝阳后背打进,擦着心脏而过,如果再打正2毫米,张朝阳这阵就不用抢救了尽管如此,情况仍很危险下午两点送进医院,到现在七个小时过去了,人还没醒
“伤者失血过多,倒地时头部正好磕在石块上,有轻微的脑震”负责抢救的主治医说
“不会有生命危险?”黎江北担心地问
“暂时还说不准,就看今天晚上能不能度过去”医生撂下话走了,黎江北怔怔地站在医生办公室,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几分钟后,一行人围着舒伯杨,来到医生办公室黎江北看见,舒伯杨身边,除了政协两名同志外,多的,是省市公安部门的同志舒伯杨将黎江北介绍给负责现场的省公安厅张处长,张处长客气道:“请黎委员监督我们的工作”
这话是那么刺耳,尤其这种场合说出来黎江北没跟张处长握手,心里急着张朝阳,一听警察们还在高谈阔论,一把拉过舒伯杨,往门外走
到了楼道内,黎江北忽然就发了脾气:“到底怎么回事,你得跟我说清楚”
舒伯杨抽回自己的胳膊下看看,压低声音道:“江北,这儿不许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
“我比你还急,可激动顶什么用?”舒伯杨也来了火从高公路回来,他就一直坚守在医院,这几个小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顶过来的
“江北,有件事我得跟你商量商量”舒伯杨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语气诚恳地道
“什么事,说”黎江北也觉得急不顶用,眼下第一任务是救人
“张朝阳的父亲你认识?”
“认识,他叫张兴旺”
“你看,能不能把他请来?”
“你是说?”黎江北不安地望住舒伯杨,按说,发生这样的意外,第一个就该告诉家长,可张兴旺情况特殊,把他请来,会不会?
“我也吃不准,所以跟你商量”舒伯杨困中带着急躁,这事他想了一下午,一直拿不定主意,见黎江北犹豫,他心里没底了
“先别惊动他,他一到,我怕医院就得”
“万一……”
“啥也别说了,快组织救人,这个同学不能有万一,伯杨,这事非同小可”
舒伯杨哪能不清楚,可人命关天的事,怎么能瞒父母?算了,还是想着怎么救人舒伯杨强按下别的念头,匆匆朝急救室走去
黎江北孤独地站在楼道里,这个晚上,黎江北像是比平时多出几份镇静,相比舒伯杨,他似乎为沉着,为冷静后来想,那不是冷静,也不是沉着,是无奈
他的身份既不容许他对张朝阳不闻不管,不容许他火上浇油,把事态把大里扩
但他是一位教师,是一位父亲站在楼道里,黎江北感觉有无数股火苗在心里窜,扑扑的,要把他的胸腔烧穿又像是一把钢针扎在心上,随便动哪一根,心都要叫
半小时后,张处长来到他身边,怀着内疚说:“真是对不起,发生这样的事,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黎江北猛就转身,冲这个陌生的男人吼:“你们还有心?”
艰难地熬过一个小时,急救室那边还是没有消息,黎江北不敢再等了,他想提醒舒伯杨,实在不行,就把人往北京转不管张朝阳是不是跳车逃跑,这个孩子必须得救活,他要是出现意外,长江大学这团火,怕就再也甭想灭了
恰在此时,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黎江北回首一望,见是吴潇潇奇怪,她不是去见调研组了吗,怎么?黎江北正在犹豫要不要迎上去,就见周正群带着几个人也出现在楼道内他慌忙一闪,躲开了他们的视线
不知怎么,黎江北今天不想见到周正群,不想听他对这件事做什么解释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周正群是跑来灭火的,这两年,周正群留给黎江北的印象,像是个灭火队员他主管的文教卫这一摊子,哪儿一碰也是问题,哪儿一翻也是陈年老帐,那些敏感的、棘手的、想处理而又处理不掉的事,早把他的双腿绊住了,哪还有多精力投入到创和发展中去
他这个副省长,当得窝囊啊黎江北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不想跟他有什么争执,如果这阵走过去,他真是保不住会把火发到周正群头上他想去楼下,在五月的夜空下透透空气刚到楼梯转弯处,就听吴潇潇在楼上大声痛斥起来
黎江北并不知道,吴潇潇并没陪盛安仍他们去宾馆,盛安仍倒是很想跟她多谈一会,吴潇潇心里急着学校,跟盛安仍客气了几句,驱车就往学校去在那座没有围墙的临时校园里,吴潇潇一听公安带走了张朝阳他们,也顾不上了解详细情况,就又往公安局赶路上副校长简单向她汇报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据同学讲,张朝阳是激动了一些,他是质问了冯培明,并公开表示不愿跟冯培明对话,要求跟中央来的领导对话冯培明不同意,张朝阳说:“大人,你害怕了是不?长江大学的今天,就是你一手造成的”
这句话闯了大祸话说完不到一分钟,冯培明还处在惊讶中,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已出其不意地将张朝阳扭到一边张朝阳跟工作人员据理相争,有人想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讲话,张朝阳一气之下咬了对方,结果,就被闻声赶来的警察带走了
“他怎么能这样?”吴潇潇恨恨道了一声,不知道她是在说张朝阳还是在说冯培明,副校长刚要问,就被她一句呛了过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学生会闹出这么大子,居然不知道”
两个人从省厅跑到市局,又从市局返回到省厅,来回几趟,就是打听不到张朝阳被他们带到了哪里举止文雅的吴潇潇终于发了火,她冲接待她的一位警察说:“我是长江大学校长,归国华侨,香港吴氏集团董事局我以一个校长的名义,请求会见你们厅长,如果今晚见不到被带走的学生,长江大学发生混,后果由你们公安厅负”
……
七百八十
全文字无广告七百八十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钦佩不已!刘菁,这个老红军的后代,这个年轻美丽、身材出众、气质高雅端庄、心地善良的女孩,比那些嫌弃他的女孩优秀一百倍。全文字无广告她不仅不嫌弃他,反而说出如此一番让他感动不已的话!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好的运气。他一直苦苦寻觅、等待着的那种清新脱俗、美丽动人、知书达理不为世俗观念所左右的女孩竟真的出现了!难道世上真的有这么完美的女孩?而且她对他有明显的好感。人与人的交往确实需要缘分!和刘菁的相识真的是上天的安排。他曾经想离开这里去媒体发展,最终没能狠下决心,原来就是上天安排他等着刘菁的出现!他一直没有结婚,理由多种,至少有七八条,现在想来,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缘分没到。而刘菁才是他真正的缘分。刘菁的出现,才预示着缘分的真正到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去追求刘菁。他不敢追。毕竟,刘菁还在读书,她是如此的优秀、完美,拥有优越的家庭条件,年轻美丽。毕竟,这多年的事业及情场打击让他心有余悸。他认为以他现在的条件与处境,有些配不上她。虽然刘菁声称并不在意他的目前的状况,但他不想因为追她而使他们连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了。所以,他小心地呵护着他们的友谊,尽量抑制着自己的倾慕之情。能与刘菁交往,就已经使他枯寂平淡的生活充满生机,像幽暗的峡谷里,忽然有一片明亮的阳光照了下来。这就够了。
但一个意外的事情使他终于鼓足勇气追求刘菁。那就是认识刘菁不久,一次英雄救美使他认识了严丽。
严丽是一家酒店的公关小姐,长相中等偏上,但很时尚,会打扮。严丽的父母都是乐都市国棉一厂的下岗工人,靠拿低保过日子。有个弟弟,从小体弱多病,并患有小儿麻痹,后来又患有肾衰竭,一直没有上学。这使她家里经济十分困难。
严丽的外表让他有些心动,最重要的是严丽家惨的经济条件,又让他有些自信。他想,这样的家庭,一定不会嫌弃他是个穷机关干部!他已经懂得适当的妥协。自己事业不如意、收入又不高,年龄也偏大,就适当地妥协一下吧。刘菁那样的女孩是自己春风得意、事业有成的状况下才可以追求的,严丽与自己目前的状况有些“门当户对”。就像在大学里自己是风云人物,便有李丽莎主动来追求,后来工作了,李丽莎还会来找自己吗?于是,他便选择追求严丽。
但没想到严丽竟找了一个对象,竟是他单位的**处长张大年的公子张汉。张汉家有钱又有权。张汉本人追女人又有心计、善于死缠烂打。为了阻止杨如剑追严丽及在严丽面前表现男人气,张汉摆出一副无赖、混混的样子对杨如剑进行威胁,要他不要再追严丽。和大多数虚荣心强的浅薄女生一样,严丽很喜欢张汉的死缠烂打、穷追不舍及为了爱不顾一切、大打出手的做法。
这事让杨如剑很受刺激,也一下让他开了窍。他猛然意识到:他和严丽不是一类人。他这样的有内涵、品味却又不得志的侠义书生,在势利浅薄的严丽那里是体现不出价值的,只有在刘菁这样知书达理又有内涵的女孩心中才体现得出价值。正如不爱做官、不通世务的贾宝玉,只有在大观园里那些冰雪聪明、高雅端庄、能诗善文的女孩眼里才体现得出价值,在一个挑大粪的农妇或青楼卖笑的女子眼里,他还比不上一个县衙差役或杀猪的屠户。这些农妇和青楼女子宁可去找杀猪的屠户或在县城里的衙门差役,也未必会正眼看一下落魄的、不通世务的才子贾宝玉。尽管严丽的综合条件比刘菁差,但刘菁有可能看得上他,严丽却未必看得上他。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是此理。
明白了这个道理后,他毅然决定去追求原不敢追求的刘菁。
可是,要追求刘菁,以在水利局里“虎落平阳遭犬欺”、被“狗眼看人低”的状况显然是不行的,加上在刘菁的鼓励下早就有了往外闯一闯的心思,于是,他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辞职办影视公司。他喜欢影视,潜意识一直想做优秀的导演或制片人。而且,他是典型的“墙内开花墙外香”的人,虽然在单位里别人看不起他,但“墙内开花墙外香”。在单位外,他却以他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省新闻协会会员、省武术家协会会员的身份以及琴心剑胆、诚信待人、开朗坦率不乏幽默的个性拥有了许多朋友。他们中有报社老总、编剧、导演、作家、艺术家、喜欢文学的高级警察及企业老总。他们都认为他“才华出众”、“诚信侠义”、“正直善良”,从而十分喜欢与他交往。这在当下讲究资源交换和相互利用的社会现实里,对于没有任何资源和利用价值的他来说,确实是需要过人的人格魅力、交际能力和才华、人品。而他的同学中,除了个别飞黄腾达、一朝得志便目中无人的小人之外,大多还是很给他面子。这样的关系,正是他做文化产业的基础和重要资源。于是,几经考虑,他以人格做抵押,找到一位昔日在校学生会做过他部下的同学,如今是某银行副处长,获得了500万的低刘菁利息贷款。资金到位后,他在一家写字楼租了几间办公室,办起了一个名为“创世纪影视公司”的公司。另外,他还在玫瑰花园小区为自己买了一套二室二厅的住房。没多久,依靠朋友和同学的关系,他很快有了第一笔业务,拍了一部专题片。这让他有了成就感,于是,他就对刘菁发动了攻势。这时,刘菁大学毕业,他就请刘菁到自己公司做负责文秘及接待的办公室主任。刘菁在校时是学生干部、校报记者,做办公室主任还是能胜任的。不久,凭着他的激情攻势,加上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他终于赢得了刘菁的芳心,两人热恋了。
可惜,因为严丽的又一次出现,这一切又全破碎了,就像一个精美的瓷器被打得粉碎一样。任杨如剑如何哀求、解释,刘菁都不理睬。后来刘菁干脆远去上海、深圳、北京等地旅行。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也没有见面,直到那天晚上……
其实在内心里,杨如剑一直没有忘记刘菁。他一直等待刘菁的原谅,也一直没有再找女友。他怎么会忘记她呢?撇开她的优秀,撇开对她的爱,仅仅她在他最困难、最不得志时给他鼓励一点来说,他都不会忘记她。他是一个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很深的人,深知“滴水之恩,涌泉以报”的道理,犯难见真情,不得志时给自己帮助的朋友才值得珍惜。刘菁是在他最不得志、心情最郁闷之时走近他。对他而言,这就是一种知遇之恩。更何况,刘菁还给了他爱情,把她的初恋和少女的最宝贵的第一次都给了他!无论是从情感,还是从道义,他都不会放弃刘菁。所以,当他成为当红制片人后,追求他的美女如天上的星星,他却从不为之所动。他心里只有刘菁,尽管刘菁早已不理他。很多女人或出于爱慕或为了取得他的影视作品中一个角色的位置而心甘情愿做他情人,或陪他上床,他也一概拒绝。这点让倪卫兵既好奇又钦佩不已。
一年后,那晚,在倪卫兵的娱乐城,也许是天赐他们重逢之缘,他们竟又相遇了。刘菁从外省回来了,考入报社做了记者。但没有想到,竟杀出了个反腐的事情,产生了如此不愉快的争吵。看来,刘菁之所以让他上她家里坐,并不是要重拾旧缘,而是要利用他反腐。
当然,为了爱情,为了刘菁的知遇之恩,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但为难的是:刘菁的对手是倪忠农和他的儿子倪卫兵。这个同样对他有知遇之恩,几乎是改变了他的一生的人!
这就让他为难了。(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晚上七点,“敏敏咖啡屋”,杨如剑早早地坐在那里等着了。
七时过一点,刘菁进来了,背着一个红色小皮包,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连衣裙,披散着长发,好像刚洗过澡一样,身上散发着清香。她进了屋,看了看四周,径直走到杨如剑旁边,杨如剑起身相迎,两人一起坐下,点了饮料。
“菁菁!上回与严丽的事,我错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请你原谅!”沉默了一会,杨如剑说道。
刘菁的心里好像颤抖了一下,这颤抖立刻以伤感和忧郁的形式表现在脸上了。这是她一生中最失败、最伤痛的事情,是杨如剑带给她的!而现在,杨如剑又提起此事,虽然是道歉,但还是不经意地像一把刀轻轻戳了她一下,戳在她的伤疤上。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涌出,也尽量把伤感的一面隐藏起来。相反,她要尽量在杨如剑面前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将此事淡忘了一样。于是,她直了直身子,冷笑道:“错刘菁的眼泪
什么呢?你喜欢人家啊!算什么错呢?”
虽然刘菁在刻意掩饰,但杨如剑仍然从她那飘忽的眼神捕捉到了她的回避,她的怨恨,她的伤感,还有她的掩饰和刻意的忘记。他心里一阵难受。这都是他的过错!她原本可以尽情地恨自己,可以尽情地怒骂自己!但现在,她却刻意掩饰曾经的伤痛,不敢面对曾经的伤害!这真比骂他还要难受。
他轻轻咳了一声,认真、柔声地说:“菁菁,我根本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还要追求她?”刘菁冷笑。
“我追她,其实是对现实的一种妥协,是觉得追她有把握!如果真要凭着爱情去追女孩的话,我会追你。可是,你的条件太优越了!我怕你看不上我!”杨如剑诚恳道。
“难道你不爱一个人,也要去追她,并且和她结婚?”
杨如剑愣了一下:“多年的人生经历使我明白,光有爱情是不够的,婚姻和爱情有时不能统一。一味寻找自己所爱的人,也许会浪费一生。只要大致过得去,有吸引自己的地方就可以了。至于爱情,只是一种浪漫的幻想。感情,也是以后可以培养的!我当时就这样想的!”
“那后来怎又追我呢?”
“有了追她失败的经历,我才明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和她不是一类人,和你才是同路人。也就是说,即使我因为妥协而追她,也未必能有结果;而我追你,追求真爱,说不定还会有结果。这样才有了追你的勇气!”
刘菁冷笑:“你还真是会说话。”
杨如剑:“我说的是真话!而且,即使我追到了她,最终也会分手!她毕竟不是我要找的人!我比较了解自己,可以因为妥协而与一个女生恋爱,但最终会因为骨子里要求追求真爱而与她分手!一时的妥协,最终也会分离。这就是我,否则,我不会到今天都不结婚了!”
刘菁恨恨地瞪着她,冷笑。
“你和一个你不爱的人上床?是品质有问题,还是……”她道。
杨如剑窘迫地舔了舔嘴唇,嚅动了一下:“这事不是你所想像的样子!那只是一次被勾引,是我一时控制不住,也是为了报复!”
他又一次讲述那次被勾引的经历,以及与严丽交往的过程。当提到他与严丽上床时,刘菁的脸变得惨白,她咬着下唇,身子轻微颤抖着。对她而言,这一幕是她平生见到的最难堪的情景,也是给她伤害最大的情景。无论何时,都有不堪回首的感受。她咬咬嘴唇,以低沉、沙哑的语气道:“算了!算了!我不想听这些事!谈正事吧!”
杨如剑自然也注意到她的表情,惭愧地低下头道:“那事发生后,我对你解释过!你一直不听,甚至不给我机会!”
刘菁无语,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杨如剑注意到了她扫过来的目光。他感到这目光友好像温存多了。显然自己关于出轨的解释让她多少有些消气。
沉默半晌,杨如剑抬起头道:“好吧,菁菁,就谈倪卫兵的事吧。我,我的意思是,我想保持中立,同时,我也想劝你和倪家能和睦相处!”
刘菁愕然地看着他,脸上又溢出一缕失落与伤感,好像从这句话里感受到杨如剑确实不再爱她了一样!“这,就是你约我来谈的事情?”她带着强烈的不满语气与表情道。
“是的,菁菁,算我恳求你!”杨如剑有几分讨饶的语气。
“不行!你要么帮我,要么在他那边,没有中间派!”刘菁坚决道。
“菁菁,你这是何苦啊,倪忠农**,自有国家管他,我们就不要参与进去了!扳倒了他,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再说,抓了倪忠农,还会有张忠农,抓得完吗?何必与倪家父子过不去呢!”杨如剑叹口气。
没等刘菁说话,杨如剑又道:“倪家父子也不是你说的那样坏,至少我认为比社会上那些小肚鸡肠、为一点小利益不惜坑蒙拐骗、撕破脸皮的小人不知强多了!比我认识的有头有脸的所谓名人也不知强多少!”
“是吧,因为他们父子有恩于你,自然就不错了!”刘菁冷笑。
“这当然是一方面,恩重如山。还有一方面就是我刚才说的,我看不出他们坏在哪里。还有:就算他们确实有罪,也不是我们管的事嘛。有道是狗急跳墙,把人逼急了,也会发脾气,倪卫兵也一样!何必把人都逼成那样呢?”
刘菁默默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又像在思考怎样说服他,更有一种难言的幽怨与失落。半晌,她咽了口气,好像咽进自己的不快与失落,又轻轻叹了口气,眼眶红润了,扭头,望着窗外……
杨如剑心里一阵心酸,也一阵难过。这是自己正要倾心和好的恋人,是自己心爱之人!他原本应该事事顺着她。可是,现在,竟让她如此难受,如此为难。“原谅我,菁菁,我真的没办法啊!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也是为你好!”他心里无力地哀叹着。既是伤感的自语,也是倔强的辩解。
“如剑!”刘菁转过脸来说,换了一种语调,一种诚恳的、坦然的语调,好像两人之间没有情感纠葛。“那天在我家里因为激动,因为不了解你的心态,我有些急躁,没有说清,也对你发了火,请原谅!现在就详细地告诉你,为什么我一定要和倪家父子对抗的原因吧!”
杨如剑凝神地看着她。
“其一,可能是心中的正义感作用吧!你知道,我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我爸也是!倪忠农**贪污,触目惊心!父子俩在乐都一手遮天,顺他者昌,逆他者亡,搞坏了社会风气!我看不过去。其二,倪忠农是我爷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年,他没少巴结我爷爷。我爷爷在去世前后悔不已,总在叹气,说自己用错了人,对不住九泉之下的先烈!我至今都记得我爷爷临死前的情景:两眼盯着天花板叹气。我爸以为他挂念我和我哥,就附在他耳边小声道:‘爸,您就放心吧,强强和菁菁都会有出息的!你猜我爷说什么?他说:‘华北,我不担心我的孙儿孙女。我只担心我对不住九泉下的战友!我们省最大的**分子就是我重用的,华北,什么时候,倪忠农受到惩处了,你给我烧纸钱,告诉我一声,也让我九泉之下瞑目!说完,爷爷就去世了。”
说到这里,刘菁的眼泪哗哗地从眼里奔涌而出。她禁不住咬紧嘴唇抽泣。
杨如剑赶紧递过纸巾。刘菁拿过纸巾揩揩眼泪,搐搐鼻子,接着讲道:“其三,为了袁玲,和袁玲一家。上次你在我家,我爸提到过的,袁玲爸爸袁方是我爸的老部下!一个很正直、忠于职守的人,被倪卫兵派人整死了!接着,家破人亡,只剩下袁玲东躲西藏!袁玲比我小五岁,很小时她就认识我,喊我菁菁姐,她爸爸是受我父亲之命调查倪忠农的。倪家父子不倒,我和我爸爸良心上怎么过得去?又怎么对得起袁玲和袁玲父母?”
说完,她抽搐两下,又拿纸巾揩揩眼泪。
杨如剑沉默了。他一时不知如何劝她。他想她说的或许是事实。可是,他杨如剑却不能参与进去啊!更重要的是:倪卫兵被逼急了真的会痛下杀手的。那天在娱乐城,倪卫兵就要教训她,被他拦住了,他必须让她明白,他即使不与她和好,也不能看着她被倪卫兵伤害!
“你说的也许是。可是,反腐是有生命危险的,倪卫兵对揭发的人会痛下杀手,我不忍你被伤害!”杨如剑点明道。
“我知道!我知道被倪卫兵打伤打残的举报者至少不下百人。袁玲一家就是典型。可是,我不怕!”刘菁愤然道。
杨如剑无言以对。
“对了,想不想见见袁玲?”刘菁抬起仍有泪痕的脸看着他。
杨如剑犹豫着。
“见见吧!也许对你搞影视创作有帮助!”刘菁又道。
杨如剑迟疑着。
刘菁的神情变得有些凄凉,跟着长叹一声:“原来我的话对你这样不管用。看来,人随着环境、地位的变化,确实会变。既然如此,以后就不要约我了吧!”
说完,站起来就想走。
“好吧!我去!”杨如剑赶紧站了起来。
两人出了咖啡屋,上了杨如剑的车。杨如剑按照刘菁指示的路线将车开到“华阳酒店”停下。这是一个普通的三星级酒店。然后,刘菁带杨如剑上了十楼的一间房。
开门的是一位漂亮少女。看见刘菁,点点头,又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杨如剑。
“自己人!”刘菁道。
少女机警地看了看门外,让他们进去了。
杨如剑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只见她穿着一套白色的套裙。齐耳短发,身高约在162cm左右。瓜子脸,皮肤白皙,但脸色有些憔悴,眉宇间显露出一丝忧郁与轻微的胆怯,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杨如剑,似在打量,又含着期盼,似乎杨如剑是一个可以给她带来希望的人。
“她就是袁玲!”刘菁指着那她对杨如剑道,又对袁玲道:“袁玲!我一位朋友,叫杨如剑!把你事对他说说吧!”
袁玲定定地看着杨如剑,以为杨如剑是个清官或**官似的,咬了咬嘴唇,眼泪哗地就涌了出来,双肩颤抖不已,双手蒙住脸。
刘菁替她说道:“她的父亲被倪卫兵制造车祸去世了。母亲猜是倪卫兵干的,四处告状,但公安局就结不了案!倪卫兵反指使人威胁她的母亲!见威胁不见效,他就让手下趁夜上门,乱刀砍死她的母亲和表姐,幸亏那天她出门在外,才幸免于难。但母亲和表姐却被砍死了。后来,她在亲戚家东躲西藏,又到外省远亲家躲过一阵,倪卫兵却还是不放过她,派人四处搜寻她!我和我爸一直在寻找她。前不久,走投无路之际,她和我联系上了,因为怕引起倪卫兵的注意,我没让她住在我家,就暂住在这里!”
杨如剑听刘菁讲完了,又看了看袁玲,道:“你怎么知道是倪卫兵做的呢?”
“就是姓倪的做的!我们家没有别的仇人!我就接过他们的电话,威胁我不要为我爸的事上告!”袁玲哭泣道。停了停,又哭道:“我爸以前告倪忠农时,就对我们说倪卫兵派人威胁过他!说万一他出现了意外,一定是倪忠农使人干的!”
“这是要证据的!公安局调查吗?”杨如剑小声道。
“公安局!市公安局副局长赵芬芳就是倪忠农的情妇!怎么调查?”刘菁冷笑道。
“就是他们干的,是他们干的!老天看见了的,是他们干的!呜呜……光天化日之下,除了他们,谁还有这样大胆啊!”袁玲哭喊道。
“杨如剑!你要不信,就设法问倪卫兵好了!你是他好友,他一定会承认的!”刘菁道。
杨如剑不吭声了。
“如果是倪卫兵干的,你忍心见袁玲家破人亡,见袁玲一生就这样毁掉?”刘菁含泪对杨如剑道。
杨如剑不敢看她的眼睛,又低下头,道:“我弄清情况再说吧!”
“行!我等着你的回话!”刘菁用鼓励的语气说道。
停了一停,她诚恳地看着杨如剑道:“如剑,这事就拜托你了!请你相信,我绝不是因为一己之私才与倪家父子过不去!任何一个人,有这几条理由,都不会坐视不管的,如剑!”
杨如剑心里涌起一阵莫明的难过和悲凉,眼睛有些湿。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克制住发颤的语调,用低沉的声音尽量平稳道:“好的!我一定弄清情况,你放心好了。”
说完,慌乱地与二人道了别,离开了。
杨如剑走后,刘菁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兀自抽泣起来。
袁玲不解,上前抚着她的肩:“菁菁姐,怎么啦?”
刘菁无言地抽泣。过来了一会,她才抬起头,揩一揩脸上的泪痕:“小玲!原本是他在求我原谅他,可是,现在却成了我求他!”说完,又抽泣了。
袁玲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刘菁就讲了她与杨如剑的情感纠葛。
“菁菁姐,对不起!为了我的事,难为你了!”袁玲听完,扑进刘菁怀里泣道。
“不!与你无关,没有你的事,我也会和倪家父子斗的!”刘菁含泪道。
“菁菁姐!”袁玲痛哭。
“小声些,别让外面听见了。”刘菁抚着她的双肩劝道,喟然长叹,“莫非是我太软弱了?或者内心里害怕了?才一定要把杨如剑拉下水?”
“不是的,菁菁姐,我觉得你找杨如剑帮忙是对的!不是你太软弱了,也不是你害怕,是因为杨如剑出面,会发挥很大的作用!”袁玲从她怀里抬起头,坐直了,安慰道。
“不!还是我害怕,是我内心里希望有人帮我!我有一种孤独的感受,真的!在反腐的路上行走,就像一个人默默走在荒凉、恐怖的荒山野地。虽然表面上我很坚强,但潜意识中,我害怕,我渴望有人与我同行,渴望有人给我力量!不知为什么,我还是选中了杨如剑,我觉得只有他才能做到这一点。是的!他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来帮我,可是,更重要的是,我渴望他和我一同战斗,渴望他给我力量!我真没有用,其实,他是伤害过我的人!”刘菁含泪道。说完,眼泪如溪水一样潸然落下,伤心地抽泣起来,双肩不停地颤抖着。
“菁菁姐,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在我心里是最勇敢的!”
袁玲抱着她,哭泣着劝道。
两人抱头痛哭。
“菁菁姐,也许你心中还挂念着杨如剑!依我看,那个杨如剑心里说不定也挂念着你!”袁玲安慰道。
刘菁抬起头,抹一抹眼泪,摇头道:“他挂念我?如果这样,他就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我了!”
“也许他心中有难言之隐啊!你不是说了,倪卫兵有恩于他?”
“可是,他若有情于我,自然会偏向于我啊!何况我是正义的一方!”刘菁道。
“可是,菁菁姐,他也许是很看重别人恩情的人呢?何况,你现在并不是她的女友啊!再说,他未必了解情况!还是等他弄清情况再说吧!”袁玲安慰道。
刘菁叹了口气,揩揩眼泪,靠着袁玲的肩膀:“袁玲,谢谢你安慰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只是心里不痛快,发泄一下!”停了一下,又道:“就算他有情于我,我心里也不会有他的。我不会轻易答应他了!我只是要请他帮我们一把!”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杨如剑把“宝马”开进了王子娱乐城的度假村。
他和倪卫兵约好来谈电视剧的事。因为下部电视剧明确由倪卫兵投资,李丽莎也要在里面出演角色。
宝马到了度假村大门口,张汉早已在大门口恭候着,说倪总派他来带路,就谦恭地坐上副驾驶座领路。
张汉是严丽的前男友,此人长相身高都不错,但性格暴躁、缺乏教养又有些心计,原在税务局开小车。他父亲张大年因行贿受贿被抓后,他也被税务局以损坏公物之名开除公职。他原在税务局就飞扬跋扈,很不结人缘。父亲出了事,他就失去了靠山,别人自然就不拿他当回事了。后来经过姚忠的引荐,他就做了王子娱乐城的保安队长。其实,他心底里恨给他戴过绿帽子的杨如剑,但因倪卫兵的原因,表面上对杨如剑极其恭敬。杨如剑对他则是既鄙视,又同情。鄙视他是因为他太嚣张,太没有教养,而且有着浅薄可笑的小男人心态。当初,张汉为了追严丽,没少对杨如剑进行辱骂、威胁,有时带着严丽一起遇见杨如剑时,就故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瞪着杨如剑,既是威胁杨如剑不要缠着严丽,同时也做给严丽看,以表现自己的男子汉气势。这让杨如剑哭笑不得。有时开车看见杨如剑,他就故意像不认识杨如剑似的,从杨如剑身边擦过,以展现自己的狠气。即使严丽不在身边,如果看见大院里有漂亮女孩与杨如剑对眼,他也会充满嫉妒,开着车贴着杨如剑身体擦过去,以示挑衅。一次他开车带着严丽,还真把杨如剑给撞了一下。杨如剑喝令他停车,而他也气势汹汹地下车,反而责骂杨如剑撞了他的车。杨如剑盯着他那张嚣张、浅薄得令人恶心的嘴脸,恨不得一拳打烂它,但因当时在水利局家属大院,四周都是同事,他也不方便发作,就对张汉说:“你太嚣张了,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再教训你!”张汉并不知杨如剑以前练过武,又想在严丽面前表现自己的狠劲和争风吃醋的样子,就要杨如剑上车。杨如剑心想这下终于有机会好好教训这个人渣了。但就在要上车的一刹那,他隐隐地看见车里副驾驶上坐着一个人,像张汉的弟弟。张汉这个弟弟不仅长得凶狠剽悍,而且还是个斗殴、砍杀不计后果的地痞混混,要真被他缠上了,一辈子都不会安宁了。杨如剑愣住了。论打架,张汉和他的弟弟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担心张汉的地痞弟弟会不计后果地报复他。这可不是怀才不遇、壮志未酬的杨如剑所希望发生的事情。就他在犹豫时,车里的严丽对张汉说:“算了,算了!上车吧!”张汉认为在严丽面前赚足了面子,就借机下台,把杨如剑一推,骂骂咧咧地把车开走了。后来,杨如剑得知车上坐的不是张汉的弟弟,有些后悔,心想当时要是看清楚,或者毫不犹豫地上了车,该多好!他就可以当着严丽的面好好教训一下张汉了!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而张汉经过此事后,便以为杨如剑怕他,变得更加嚣张,样子表现得更加凶狠,眼睛瞪得更大,车子开得更猛。
当然,这只是局限于在水利局家属大院及严丽在身边时。大街上单独遇上杨如剑,他老实得像进城的农民,看都不敢看杨如剑,生怕杨如剑上前给他一拳。因为他知道杨如剑是机关干部,不会在本单位宿舍的大院里打架。而他在那个大院长大,底气足,但到了大街上可就说不准了!如果真惹毛了杨如剑,他上来一阵狂打,谁都救不了自己。况且,严丽又不在身边,即使打得头破血流,严丽也看不到。他的这些心思早被杨如剑看透了,杨如剑既感到十分可笑,也十分鄙视他。但现在,杨如剑又同情他,同情他没有别的本事与优势,只有靠父母的钱财及表面上的勇气来博得女人的欢心,也同情他被严丽甩掉,及自己之前给他戴了顶绿帽子,更同情他现在的处境:父亲被抓,弟弟坐牢,财产被没收,家道中落。女友严丽也因此甩了他,成了副省长的情妇,他自己则到娱乐城做起保安,谦恭卑微地在倪卫兵的手下讨饭吃。杨如剑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服软不服硬,容易同情弱者。因为同情,身为乐都市有钱有势的名人、倪卫兵的座上客,他没有计较从前,没有对张汉落井下石,相反,还客气相待。只是因为从骨子里看不起他,杨如剑也就很少同他讲话。
到了8号别墅门前,张汉下了车,恭敬地给杨如剑拉开车门,领着杨如剑走到门口。门是倪卫兵亲自开的,他满脸笑容地将杨如剑迎了进去,挥手让张汉离开。
进了屋,杨如剑吓了一跳。5位穿泳装的少女如银白玉似的站立在那里,各展风姿。有的舒展身姿,摆出明星姿势坐在室内暗红色的豪华毛料地毯上,有的张开腿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还有的如时装模特一样竖在大厅里。各个长发披肩、秀丽妩媚、身材苗条,身高170cm以上,年龄20岁左右。她们都笑吟吟地望着他。
“如剑!这些美女绝对都是全国一流!有好几个拍过广告!她们都很崇拜你!今晚,她们全归你我享用!”倪卫兵说着,搂着一个正好知趣迎上来的女子。然后又对她们介绍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创世纪影视公司老总杨如剑,本市杰出民营制片人,金鹰奖电视剧得主!哈哈!杨总今天特地来选美,谁把杨总侍候好的,谁就做下个电视剧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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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九十
七百九十
秦怀阳节后回到班上,突然发现马明侠对自己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换了一个似的对他客客气气,热情似火。她总是没话找话。
“哎呀,小秦呀,没想到你那么有才,我看办公室这个鱼塘水浅了,估计养不下你这条大鱼。”
“哎呀,小秦呀,你要感谢仇局长呀,古人说的好,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你就是有天大的本领,没仇局长赏识也没用,是不是啊?”
这都哪对哪,驴唇不对马嘴,挨得上吗?秦怀阳虽然聪明,但怎么也琢磨不透马明侠会变成这样。难道就因为节前自己评上个先进个人,马明侠就如此捧着自己?秦怀阳找不到更多的解释,如果能找到,那就只能说马明侠终于喝凉水吃狗肉回过味来了,坐在她对面的秦怀阳一直都非常优秀,此前正眼不看、歪眼不瞧他,只是她狗眼看人低罢了。
但是,秦怀阳哪里知道,半老徐娘的马明侠怎么会为他的优秀而轻意改变自己的态度呢?马明侠的态度转变完全是一种见风使舵,受人指使的结果。预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决定秦怀阳命运的女人即将粉墨登场走进秦怀阳的生活。
这个女人就是仇梅。
人生中有许多人会贸然闯入我们的生活,有的会成为我们人生道路上的良师益友,贤妻良母,有的甚至会成为我们命运的主宰。这些人有的象流星一样划过我们生活的天空,天使般照亮我们人生的道路。有的则象细菌一样植入我们的**,魔鬼般最终成为吞噬我们机体的癌。当我们热爱某些人却不能长期与共时,当我们仇恨某些人而不能摆脱时,当我们为某些人痛苦一生而宁愿以死了结时,我们会把曾经贸然闯入我们生活的某些人归于命运的安排,遁入宿命的樊笼。否则,我们无法解释为什么某时某地遇上某人的必然性,我们还会提出无数个假如避免某些人的出现,但是,无数个假如都代表不了一个现实,因此,任何人都不能把没有走过的人生之路仗量得清清楚楚,而只能走一步是一步。秦怀阳不是神仙,当然也无法预料谁会闯入他的生活,会对他今后的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
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仇梅即将走进秦怀阳生活时,其实秦怀阳此前所遇到的种种境遇就都是一种铺垫,换句话说,冥冥之中有人为他安排好了命运。他想靠自己象贝多芬那样扼住命运的咽喉,根本不可能。当他还在乡下忍受着漫长雨雪泥泞和爸爸的唠叨时,运河市里的某个茶社里已经有人在为他考虑起终身大事了。
那是仇金玉和马明侠一次约会的成果。
照例,节日闲暇,马明侠要请仇金玉喝茶。说也奇怪,他们的情人关系不仅为社会所公认,而且为家庭所接纳。与其说仇金玉和马明侠是那种权色交易的情人关系,还不如说是仇金玉的一夫二妻关系。因为他们再也找不到情人的偷偷摸摸和心惊肉跳,同时出现在某个场合或者在刘丽面前,不仅经常,而且正常。刘丽可够霸道的了,却居然也没有醋意,更没有敌意。这种相安无事共事一夫的关系有时让仇金玉感到没劲。他希望两个女人因为他撕破脸皮,当然不能影响到他的前途命运,那他人生才有味道。但刘丽和马明侠偏不让他的阴谋得逞,不知刘丽蒙在鼓里,还是天生没有醋意,或者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反正,仇金玉只能平静着享受两个女人。
马明侠约仇金玉到茶社喝茶,没给仇金玉打电话,而是给刘丽打的电话,“借仇局长用一会,请他出来喝喝茶。”
刘丽呶呶嘴,把电话递给了丈夫。
仇金玉平平静静就赴约去了。
早已失去热情的拥抱和亲吻是免不掉的,但更深入一层的亲热似乎是多余,根本没有对面坐下来喝茶聊天更有意思。仇金玉没想到的是,马明侠又悄悄地流泪。一问为什么,马明侠说出的话居然让仇金玉感到好笑。“我年年都是局里先进个人的,今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给了小秦。为什么?你今天说清楚,为什么?”
一个人到中年的妇女为那点虚名声泪俱下,仇金玉说她什么是好呢?不错,过去局里什么先进都茆不掉马明侠的。不管有没有奖金,不管省里市里,只要有名额,即使就一个也是马明侠的。上次年终表彰,表彰了那么多先进,居然没马明侠的份。到底是驴不走的,还是磨不转的,马明侠想问问清楚。
“这有什么为什么,皇帝还轮流坐呢,好处总不能都给你马明侠一个人吧。再说了,哪个是先进哪个不是先进,那是党组研究的,我一个人说了不算。”仇金玉的回答滴水不漏。
但马明侠不满意,“骗鬼呢,局里大小什么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其他人敢呲呲牙,你不封了他的嘴?我感觉你心里有鬼。”
仇金玉坏笑一声,“你看出来了?”
马明侠突然一脸茫然,怔怔地看着仇金玉。她看出什么了?仇金玉心里那么多鬼,她看出哪个了?面对这个成熟的男人,马明侠心里总是嗖嗖冒凉气。仇金玉才让人琢磨不透了。她可得留他一手。
其实,仇金玉有时又并不那么可怕。看马明侠猜不透自己的心事,就直截了当说出埋在心底的话,“我想把小秦选做自己的女婿。”
马明侠大吃一惊,“小秦哪里配得上仇梅?小秦是乡下人,给他件龙袍穿着是乡下人,烧成灰都一股土腥味,人长得一把攥起来不冒稍不说,脾气还怪怪的。自尊心特强,动不动就冲动。你千万别把仇梅往火坑里推啊!”
仇金玉说,“你不懂,你不识人,小秦是个人材。乡下人不是洪水猛兽。你别再说了,暂时替保密。另外,我想请你给他们牵个线,搭座桥,做个红娘。”
就这样,任务在身的马明侠上班后对秦怀阳就态度大变了。马明侠不仅向秦怀阳大献殷勤,而且,啪,象一贴狗皮膏药,不管秦怀阳乐意不乐意,死死贴上去了。
秦怀阳遇着狼外婆似的提心吊胆,却经不住马明侠的各种攻势。
“秦干事,到局里来上班这么长时间,怎么没看到你女朋友啊?”一天,马明侠看秦怀阳心情不错,没话找话说。
“我还没有女朋友呢。”
马明侠顺水推舟,“没女朋友好,我帮你找一个,你都有什么要求?”
“没要求。女的,有工作,还有,有共同语言就行。”
马明侠大笑,“我给你介绍的女朋友,大学毕业,中学老师,家里有房有车,还是一个局长的千金。”
秦怀阳打断她的话,“别,马主任,我高攀不上,千万别费心。”
马明侠兴奋了,“你别问高低,关键看你们有没有缘分。这样,我找个时间给你们找到一起吃顿饭,算是牵上线了,能不能成看缘分,那是你们的事情,怎样?”
秦怀阳想了想,点点头。在大学里错过了恋爱,走上工作岗位,如果不靠熟人介绍,要想象在大学那样遇上很多情窦初开的女孩子,那就只能参加派对,或者去电视台“非诚勿扰”上丢人现眼了。而乡下爸爸妈妈急着抱孙子,早就迫不及待了。加上同学今天这个结婚,明天那个成家,连孙兰都有孩子了,秦怀阳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不能再拖。因此,期待着爱一个女孩子成为他非常幸福的事情。
但是,不能不说秦怀阳还蒙在鼓里。至于马明侠说的那个大学毕业的中学老师是哪个局长的闺女,他一无所知,大概不会象他爸爸胡思乱想的那样,是仇金玉的女儿吧?
马明侠受人之托,做个现成媒人,一听秦怀阳答应见面,便马上抽空遛出办公室,去向仇金玉报告。
仇金玉说,“这事就拜托你了,你去约吧。”
马明侠喜欢做成人之美的事情,乐得屁颠屁颠忙去了。
没两天,马明侠就约好了饭局。不过,让马明侠有点不乐意的是,刘丽非掺和进来,非要为闺女掌眼不可。
刘丽早知道丈夫在运作这桩婚姻,本不该掺和的。但是,在她看来,自己闺女再破,还没贱到没人要的地步,不能由着仇金玉塞个歪瓜裂枣打发就完事。别说嫁闺女,就是拣到个破烂也总得看看吧。因此,当马明侠打电话给她,她就说,“让你费心了,到时咱娘俩去看看,听说那孩子不错。”
马明侠一听说烦烦地说,“哎呀,让年轻人去谈,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大人就别掺和吧。”
刘丽更不能让马明侠抢了上风,撂脸说起怪话,“我养的闺女,我怎么没权选女婿!”言外之意,不是你肚皮生的你不心疼。
马明侠只好同意。
饭局是在运河市最高档的宾馆包箱里。马明侠把秦怀阳带到包箱里坐下,等着刘丽和仇梅。
秦怀阳有点坐立不安。虽然按照马明侠的要求刻意打扮了一番,但是,除了脱下外套的那身西服外,浑身上下实在没有什么更吸引眼球的了。头发依然梳得油光水滑的,脸色却掩不住苍白,眼神总是充满忧郁,而且带着腼腆,不敢正视别人的眼睛。
马明侠看出他的不安,攥紧拳头给他鼓劲,“要阳光,要自信,要志在必得,你是男人,要有征服世界的豪气和霸气。”
但秦怀阳还是有点胆怯,越想越害怕。
砰砰砰,有人叩门了。马明侠开了门。
刘丽满面春风走进包箱,身子贴着马明侠亲亲热热,眼睛却看着站在墙角的秦怀阳。刘丽身后跟着矜持的仇梅。
秦怀阳一眼看见仇梅就砰然心动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仇梅,高挑苗条的身材,长圆脸,长发,上身穿红色鸡心领羊绒衫,外敞穿一件米黄色风衣,脖子上系一宝石蓝丝巾,下身穿一袭黑泥长裙,落落大方,楚楚动人。眉宇间透着光泽,两腮边闪着红晕,嘴角上挂着似笑非笑,眼睛里含着风流高贵和知识女性的犀利。
秦怀阳不能不砰然心动。作为内心自卑渴望爱情,尤其崇尚才子佳人故事的秦怀阳来说,从没有主动去爱过一个女孩,也没有一个女孩主动追求过自己,在别人撮合下一个楚楚可人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他一下就被仇梅的美貌和高贵气质击倒了。他心想,如果她不嫌弃,我可能别无选择。
但是,不久秦怀阳便会为自己的好色之心反悔了。
马明侠向他介绍说,“这是你刘阿姨,这是仇梅。”
秦怀阳没听懂似的,“仇梅?哪个仇?仇局长的仇吗?”
马明侠一下说漏了嘴了,“对对对,仇局长的女儿仇梅。”
秦怀阳噢了一声,低下头去,再也没敢正眼看一下仇梅。这么巧,原来真是仇局长的千金呀!他想起古代驸马爷,想起清代的格格,想起大家闺秀楼上小姐,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刚土里爬出来的蝉,一无所有。马明侠介绍是局长千金时,他还以为是人事局长以外的局长呢,没想到就是仇金玉局长的闺女啊!这可怎么得了哟?做仇金玉的乘龙快婿,是福是祸?只有天知道。秦怀阳无法想象自己将陷入怎么样的境地。他这哪里是相亲呀,倒象一个小媳妇一样,坐在那里接受着三个女人的审读。
刘丽一直看着不敢抬头的秦怀阳问这问那,“听说小秦爸爸是个村干部,妈妈是个小学老师?”
“是的,阿姨。”秦怀阳感觉空调太热,身上直冒汗。
马明侠抢着补充,“小秦还有个叔叔在部队当师长呢,是吧,小秦?”
秦怀阳又浑身砰地一声炸出一层汗来,慌忙回答,“噢,是个远房叔叔。”
刘丽说,“其实农村长大的人也有好处,老实,能吃苦,只是经济基础可能薄弱一点。小秦啊,你爸妈准备给你在城里买房子吗?”
“暂时还没考虑,因为我还没成家。不过,爸妈培养我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想再要家里钱买房子。”秦怀阳回避了经济基础问题。
刘丽说,“嗯,懂事是好事。但指望你的工资买房怕是还得不少年积攒。”
秦怀阳奇怪,仇梅坐在那里一直没吭声,只是慢条斯理吃着东西,眼睛总是看着墙上的电视,液晶电视上放着一场足球比赛,声音被马明侠调到最小。仇梅是对足球感兴趣,还是对他没兴趣呢?反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就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宴会,至于什么主题,于她无关。秦怀阳暗想,既然这样,但愿她别看上我。
刘丽隔靴搔痒的考察也只能到此为止,很难说得上满意还是不满意。论工作,满意。也许论人品,也满意。但是论长相,给仇梅拎草鞋都不够格。要不是仇金玉早打了预防针,刘丽当即就可能拂袖走人。但是,有仇梅坎坷的风流史在那里,那一顶顶绿帽子不戴在面前这个乡下小伙子头上,戴在谁的头上?老实人就是预备着戴绿帽子的。换句话说,仇梅只有找到秦怀阳这样的乡下人,才能过上幸福生活。否则,就等着闹得人死鬼丑离婚好了。当然,仇梅自己是不是这样想的呢?刘丽不敢保证。
马明侠发现,仇梅连一句话都不跟秦怀阳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是同意呀,还是不同意?也许是嫌她和刘丽在场碍事绊脚,不便说话。于是拉起刘丽大声说,“你们俩聊聊,我和刘姐去趟洗手间。”
刘丽会意,起身跟着马明侠走了出去。
现在包箱里只有秦怀阳和仇梅了。仇梅既没有跟着妈妈出门,也没有主动与秦怀阳说话,而是眼睛继续盯在电视屏幕上看足球比赛。
秦怀阳更加紧张了。房间太小,简直象个铁笼子似的,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空气太稀薄,差不多比万米高空还缺氧。秦怀阳的脑子乱了,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但他对自己的定位很准。他就是一头骡子,今天是给人家挑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别人上不上眼,他管不了那么多。不过,他毕竟还是有思想的人,他想,无论如何自己也该主动出击了。他看一眼仇梅,掏出自己的手机问,“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仇梅终于瞅了他一眼。
这一眼是不屑,是鄙夷,是冷漠,是反感。这一眼,象一支利箭,嗖——,穿过秦怀阳的心。秦怀阳脸腾地一下就涨红了。
秦怀阳期待着仇梅把手机号码告诉自己,打开自己的手机准备记下来。
但是,仇梅只看了他一眼,连多一眼都没看他,一声没吭,拎起椅背上的风衣和挎包,转脸就走了。
秦怀阳愣在包箱里无所适从。
当马明侠和刘丽回到包箱时,马明侠傻眼了,“仇梅呢?”
秦怀阳双手一摊,无可奈何说,“不知道。”
砰,房门一声巨响,整个楼房打了一颤。原来是仇梅独自回来了。
正在抱着宠物狗看电视的仇金玉吓了一跳,放下小狗站起来问,“感觉怎么样?”
仇梅换下皮鞋,脱下风衣,径直向自己房间走去,“不怎么样。”
仇金玉刚才接到马明侠电话,说仇梅没理小秦就跑掉了,弄得她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仇金玉早就估计到女儿人看不中秦怀阳。但是,这正是女儿的不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仇梅才踏上社会多久,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她哪里分辩得清楚,还不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看好的,仇金玉一个没看好,结果怎么样?受伤害的最终还不是仇梅。早要听爸妈的话,仇梅就不会落下那么多家丑了。仇金玉当人事局长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什么人忠厚,什么人奸诈;什么人有雄才大略,什么人小鸡肚肠;什么人是可造之材,什么人是粪土之墙,他从没看走过眼。秦怀阳虽说可能小鸡肚肠,但绝对是个忠厚老实人,是个可造之材。仇梅懂什么?本来,仇金玉一听女儿的话就满肚子来气的,但他没有急于去说服仇梅,而是等刘丽回来问个究竟再说。
不一会,刘丽轻手轻脚开门进屋了。仇金玉还没问,刘丽就坐到他身边沙发上说,“你呀,真想把梅子当破烂扔了就算了吗?小秦那人能配得上梅子吗?”
仇金玉正好找到出气筒了,突然睁大眼睛冲着刘丽大声吼,“怎么配不上!她还想找什么样的?她还能找什么样的?她还敢找什么样的?她还会找到什么样的?我感觉小秦就很好,过日子的老实人,梅子不会受罪的。”
“那倒是,但总得能带得出去呀。小秦五官周正是周正,就是单薄了点,有点太小相。你不为仇梅着想,也为他们的后代着想啊!”刘丽还是以貌评人。
仇金玉继续提高嗓门在吼,“浓缩的都是精华。除了个头矮点,小秦哪点配不上仇梅?公务员,积极要求上进,非常内秀,前途不可限量。我当这么多年人事局长,难道看人还不如你?”
刘丽不吭声了,但心里横把镰刀似的难受。
父母的吵架,仇梅在自己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听爸爸那嗓门,哪是冲妈妈吼的,分明是吼给她听的。仇梅从自己房间里哭着冲出来说,“爸,你不就是看我丢脸吗,我明天就嫁给他,你满意了吧!”
仇金玉说,“我要你和他相处着,我什么时候叫你明天就嫁给他的?梅子,你懂事点好不好?你给我撑点面子好不好?你说在运河市里,知根知底的,你还想找什么样的?你还能找什么样的?你还敢找什么样的?你还会找到什么样的?啊?”
仇梅听到爸爸一会功夫又重复那几句话,等于剥自己的脸皮,把自己贬得一分钱不值,实在无地自容,只好回自己房间里继续哭去了。
第二天上班,仇金玉把秦怀阳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说,“小秦啊,你是男人,恋爱这事要多主动。我把仇梅的手机号给你,你记一下。没事跟她多联系联系。感情是培养出来的。她对你不了解,当然也就谈不上好感。我还是支持你俩好的。”
有了昨晚那个饭局,秦怀阳站在差点是岳父大人的仇金玉面前更加尴尬了。他记下仇梅的手机号码同时说,“仇局长,我生长在乡下,仇梅生长在城里,怕还是不般配吧。既然仇梅不满意,请仇局长也就不要勉强了。”
仇金玉说,“当然,门第上有点差别,但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有感情。何况门第高低不是一陈不变的。”
秦怀阳早就想好了一条退路,“那我回家跟爸妈商量商量。”
昨晚秦怀阳就为自己找到的这个台阶。他想来想去,估计跟仇梅处对象,没戏。他本人的顾虑还在其次,关键是仇梅不会看中自己的。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但是,假如,仅仅说是假如,假如这桩婚事是仇金玉一手策划的,那么又怎么拒绝呢?秦怀阳自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其实,秦怀阳用不着与他爸妈商量。他爸秦木石要是听说局长真的把闺女许配给他儿子,他早喜得疯掉了,怕早就头脑转了天河,摸不到东西南北了。运河市人事局长的闺女对他来说就等于是天上的七仙女下凡。但秦怀阳不这么想。怎么想呢?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拒绝仇金玉的好意太难。拒绝仇金玉会把自己推向什么境地呢?他简直无法想象。但是,如果仇梅拒不接纳他,那仇金玉也别怪秦怀阳无情了。总之,秦怀阳进入了非常艰难而复杂的矛盾之中,吃不香,睡不安。
还没尝到失恋痛苦的秦怀阳首先感受到了来自仇金玉的压力。
秦怀阳并没有向乡下的爸爸妈妈透露自己的处境,而是跟同室密友高家山探讨起来。其实,秦怀阳并没有多少痛苦,只是心里恍恍惚惚,左右为难,矛盾重重。高家山发现他神色不对头,就问,“魂不守舍的样子,是不是走了桃花运了?”
“嘿,人家给介绍一个对象。”
高家山来劲了,凑上去追问,“哪个大官家的千金小姐?长得怎么样?”
秦怀阳喜在心里,但脸有难色,“人事局仇局长的女儿,嗨,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估计没戏。”
高家山上去捣秦怀阳一拳,“好啊,秦怀阳,你不仅走了桃花运,还走了官运了。有人事局长做岳父大人,你还愁不发达吗!”高家山接着长叹一声,“唉,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没一个女孩子看上我,更别说什么局长家的千金小姐了。”
秦怀阳说,“我没你那么乐观,我感觉这里有问题。”
“什么问题?”
“啧,仇局长怎么会看上我呢?”秦怀阳一直思考这个问题。
高家山想不到那么多,“因为你优秀呗!你是绩优股,哪个还看不出来。仇局长当然不会放过你喽。”
“啧,不象是那么简单。”
“快别胡思乱想了,赶快追吧!”
“能追?”
“能追。”
“追得到吗?”
“一定能追得到。”高家山攥紧拳头,为秦怀阳加油。
信心满满的秦怀阳一到班上,马上又泄气了。自己家贫如洗,身上连两刀火纸钱都不值,仇金玉为什么看中自己?秦怀阳钻进这个牛角尖,怎么也绕不出来了。
“小秦呀,我给你挑明了吧,仇局长看好你了,不管仇梅对你是什么态度,你都要对仇局长负责,对他有个交待。要不然,哼…。”
马明侠看到秦怀阳闷闷不乐,心神不定,本来想开导开导秦怀阳的,但不料说出话来居然威胁秦怀阳了,特别是她那一声鼻腔里发出的哼,让秦怀阳胆寒。
秦怀阳早听说了,仇金玉一手遮天,象如来佛似的,谁都跳不出他的手心。谁得罪他,算谁倒八辈子霉了。不整得你喊爹叫娘,龟腰鳖斜,不得安生,起码也叫你心灰意冷,生不如死。最典型的就在眼前,那个在党组会顶撞了一下仇金玉的副局长被仇金玉给晾起来了。其实也不算是顶撞,只不过是说句公道话,当仇金玉提出秦怀阳为先进个人时,这个副局长说了句,“工作不到半年就给先进,怕有人说闲话。”过年后回来仇金玉就派下县里扶贫去了。这才多大一点的事情,何况那个副局长说的在理。但是,仇金玉眼里揉不得半颗砂子。一个副局长他都敢这么整,小小的秦怀阳假如冒犯了仇金玉,会有什么好下场?
秦怀阳越想越后怕,越想越不知道怎么办,他只好向马明侠求教,“马大姐,我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了,脑子里一直转着这事。我该怎么办?请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主动发起进攻,过了这村没那店喽。攻下仇梅,你什么都有了。你家没钱在城里买房买车,仇局长给你买。你们生的孩子肯定上运河市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你的后代祖祖辈辈都是城里人了,而你肯定是他们的始祖。”马明侠说得和高家山差不多,但秦怀阳听了却感觉有点异味。
秦怀阳说,“我又不是倒插门,什么都指望仇局长?”
马明侠拍手大笑,然后严肃地说,“给仇局长倒插门丢你什么人了?多少人想倒插门仇局长还看不上呢。小秦呀,我不是说你,你有才有德,就是这一条不好,太敏感,太自卑,什么都强调只靠自己。你知道吗?许多事情靠自己是做不到的。你有个远房叔叔在部队当师长,但远水不解近渴。你必须就近找一个官亲做靠山。”
秦怀阳要是过去听了马明侠这话,早烦透了,但经过一些事情以后,他发现马明侠的话不无道理。但是他说,“人家根本不给你靠,你怎不能憨皮厚脸硬往人家身上靠吧。”
马明侠说,“你只管硬靠。到哪步需要大姐出面帮忙的,你直接告诉我。我肯定不遗余力。”
秦怀阳给逼到死角了。他尝试着拔通仇梅的手机,但刚响两声,对方掐了手机。秦怀阳只能哀声叹气。
“孙兰,我有事找你,你有时间出来一下吗?”秦怀阳想来想去想到了孙兰。
他现在知道了,孙兰尽管年龄可能比仇梅小点,但她是仇梅的嫂子。秦怀阳从她那里可能了解不到什么真实情况,而且他也曾在同学聚会上发誓不理孙兰的,但是,他相信孙兰会给他透露点情况,出点主意,比如该不该主动出击去追求仇梅,仇梅有什么脾气,有什么爱好等等。孙兰肯定比他了解得更多。
孙兰在手机里开玩笑说,“哟,他姑爷嘛,不去约会找我有什么事啊?”
秦怀阳说,“别涮我了,我走投无路了。”
“噢,走投无路才想到我呀,我没空。”
秦怀阳连忙说,“求求你了,就耽搁你几分钟行了吧。”
孙兰答应他下班后到画布茶社里坐坐。
秦怀阳早早等在画布茶社楼下,看到孙兰停车,迎上去接她。
进了一个包间坐下,孙兰开玩笑说,“他姑爷,有什么吩咐?”
秦怀阳苦苦一笑,“别逗了,谁是你家姑爷,你都听说了?”
“我早看出来了,不然,仇老头子那么市侩,对你一个乡下人能那么好?瞒天瞒地,瞒不过我的眼睛。过去对我也是那样的。”
“噢,我没想那么多。不过,我请你来就是想问问你,我该怎么办?”秦怀阳给孙兰沏茶。
孙兰反问,“你不是说再也不理我,什么事都靠你自己的吗?”
秦怀阳说,“唉,靠自己单打独斗肯定没有出头之日,我就指望你了。”
孙兰似乎对秦怀阳的事情有过深思熟虑,她反问道,“我要问你,你是想升官发财呢,还是想家庭幸福呢?是想要权力呢,还是想要爱情?”
秦怀阳睁大眼睛反问,“难道这是两对矛盾吗?”
孙兰说,“当然是矛盾的。如果你想要权力,升官发财,你去追求豪门千金,正好是一条捷径。但是,当你拥有权力和财富时,你失去了家庭幸福,更失去了爱情。”
秦怀阳笑了,“你说得太绝对了,我什么都想要。”
“鱼和熊掌兼得,绝对不可能。如果说追逐权力的同时也能获得爱情,那我告诉你,也只能获得象仇金玉和你顶头上司那样的所谓爱情,其实质不过是一种权色交易罢了。”孙兰说得够明了的了。
但是,秦怀阳说,“我发现你越来越刻薄了,简直象个朝天椒。行,我承认你说的在理。可我想向你讨教讨教,老同学,你不给我支招,我实在没招了。我闹不明白,仇梅这人怎么样?长得那么漂亮,完全可以找个门当户对的干部家庭,仇局长怎么看上我了呢?”
孙兰撇了撇嘴角,“因为你非常优秀呗。”
秦怀阳摇头,“似乎不那么简单。”
孙兰拎包站起来,“作为你未来的舅老娘子,我只能告诉你,娶个豪门千金,就要做好装孙子的思想准备。”
秦怀阳拦住她,发现孙兰的两眼闪着泪花。他只好放了孙兰。
回到出租屋,一看秦怀阳垂头丧气,高家山跟进了秦怀阳的卧室问,“哎,你不去约会,怎么下班就回来了?”
秦怀阳冲着高家山睁眼,“我跟谁约会?去去去,别烦我!”
“噢,这么快就失恋了?”
秦怀阳往床上一倒,不理高家山了。
高家山没趣,到客厅里看电视去了。
秦怀阳回想孙兰的话,看不出孙兰是不支持他和仇梅相处的。但是,孙兰又没有明说为什么,只说那些普世道理。而那些道理不是真理。秦怀阳想起来不禁感到好笑。升官发财便没有家庭幸福,更没有爱情,荒唐逻辑。一个穷光蛋的爱情会有什么情调呢?大不了是苦中作乐。而宫殿豪门里阔少们的爱情不更是许多影视剧演绎不尽的吗?一个男人,纯粹追求爱情,而不谋求权力地位,那种爱情肯定是基础不牢的。
一个从小被宗族权力奴役的青年,过早形成对权力的恐惧,并逐渐演变成对权力的渴求和追逐。当他被权力奴役狗急跳墙时,突然发现权力原来就象丢在他身边的凶器,正好拣起来用于还击。他会毫不犹豫地拣起权力的凶器,而把爱情置之脑后。
秦怀阳再打仇梅手机,居然通了,“仇老师,我们交个朋友吧!”秦怀阳乞求着。
仇梅与秦怀阳说的第一句话是,“谁跟你交朋友,乡巴佬!”
秦怀阳啪挂了手机。没有比骂他乡巴佬更让他恼火的了。马明侠骂过乡下人,秦怀阳都秃子护头瞎子护眼似的怀恨在心,长期不理马明侠,不是马明侠这次主动给他介绍对象,他还不会理她。没想到仇梅直截了当骂他本人乡巴佬,他当即血涌脑门,气得咬牙切齿。
秦怀阳是一个懦夫,胆小鬼,但同时他还是一个犟种。注定,他会做出许多出格的事来。在恋爱这件事情上,自卑,敏感,脆弱的性格又表现出来了。越是自卑,越会受到伤害。越是敏感,越是脆弱。越是脆弱,越是执拗。自从挨仇梅骂是乡巴佬,秦怀阳就发誓不理仇梅,根本没有考虑任何后果。为那点可怜的自尊,他会因小失大地不计后果。
“小秦,跟仇梅约会几次了?”
一天,好事的马明侠又问。她一直以后秦怀阳已经与仇梅进入热恋状态,只不过瞒着自己这个媒人罢了。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成就一桩婚姻,是人积德行善的标志。马明侠一直致力于做这样的好事。但是,她发现,既看不到秦怀阳请假约会,也接不到仇梅电话。她感觉有点蹊跷。
其实,秦怀阳早就死了那条心了。挨了仇梅的骂,心里憋屈得火烧似的。本来他想捂住烂在自己肚子里,当作一场噩梦过去算了。不料,马明侠又翻腾这事。他一吐为快地放出狠话,“我是乡巴佬,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哼,她不稀罕我,我还稀罕她?等着我打电话给她,买块豆腐垫脚底等着吧。”
马明侠吃了一惊,不酸不辣的说,“哟,小秦,你可不能说这样的大话。她不稀罕你,你可要稀罕她。她爸可是咱们仇局长!难道你没想过?”
秦怀阳梗起脖子,“想过。仇局长还能干几年,我稀罕她?”
啊,秦怀阳什么时候冒出这种想法的?吃了豹子胆了?莫不是让王长江给洗了脑,灌了水了吧?马明侠让秦怀阳话塞得哑口无言,同时,发现异端邪说似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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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零一.
八百零一.
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书mí群4∴⑧0㈥5一早出mén,马不停蹄跑到现在,饭没吃,水也没喝一口。申明理疲惫不堪了说,再别跑了,我看就定下来吧。
是该定下来了,但问题还是一堆。一年多跑下来,全市该看的房子全看了,目标也基本确定在了两处。一处是世外桃园,价格便宜,楼间距也大,huā草树木,环境很好,但缺点是在郊区,离上班的大学太远,坐公jiāo车得转三次车,耗时一小时四十多分。每天huā那么长时间在路上跑,也是个大麻烦,而且周围又没有好学校,孩子上学也是个问题。另一处都市天堂各方面条件都可以,就是价格太高,每平米要七千多块。如果从长远考虑,买小了不行,买个**十平米的,就是一笔巨款。曹小慧找一台阶,将一沓售楼材料垫在屁股下坐了,等申明理在面前站下时,说,你只会说定下来,那么你说究竟买哪里的。
申明理干脆了说,就买都市天堂。
曹小慧说,都市天堂得六七十万,钱在哪里。
申明理说,那就买世外桃园。
曹小慧立即说,世外桃园那么远,天天跑,累死累不死不说,每天坐车,就把你的饭钱huā光了。
申明理说,那就干脆不买。
曹小慧一下火了,她高声恼恨了质问说,你在应付谁呀,难道你在应付小鬼子吗?一家之主,不负一点责任,难道你的身份是维持会长临时工?
申明理的气也不打一处来。买都市天堂犹豫,买世外桃园犹豫,买二手房也犹豫,难道世上还有白送你的房子?申明理不知该说什么。其实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该争吵的也争吵了不少。那你就坐了犹豫去吧。申明理愤怒了转身就走。
又是这样一个吵吵闹闹的结果。这样的吵闹已经让人厌烦,但还要延续下去。不行,确实是不能再犹豫了,房子不买也确实是不行。学校那栋筒子楼里,和她家前后住进去的教职工,差不多都已经买了房搬了出去。搬出去后,就把房子租给了luàn七八糟的人,什么钉鞋的卖菜的,烤饼的做豆芽的,整个一个大市场车马店,整天都是人声吵杂乌烟瘴气。最倒霉的还是她,左面住一个钉鞋的,每天回来,臭鞋底破轮胎,整整堆半楼道。右面的一家倒不臭,在楼道里放了一个烤箱烤面包卖,那股油焦味,如果是吃饱了饭,老远闻到就让你恶心。更糟糕的是公共厕所,臭气冲天不说,人进去得踩了砖头跳着走。有次屎niào流出来,还差点流进家里。那次家乡的同学来家里坐了几分钟,回去就传出许多闲话,让不少人以为她活得多么悲惨,以至于一个和她同年大学毕业,现在当了中学校长的同学打电话来劝她回去,同学自豪了说回来吧,咱们县城虽然不富,也没有那么多的高楼,但家乡活着实在,吃穿不愁,huā销也小,房子也大,一二百平米的房子,几万十几万就能住着。她听了差点憋过气去。当年大学毕业的同学,留在省城的不多,留在大学教书的更少。当时大家是那么地羡慕她,这才过去十一二年,她就变成了人们可怜的对象。不行,房子是脸面,穷死,也要买套大点的房子。
马路上行人如织,抬眼望,申明理已经没入了人群。曹小慧咬了牙想,如果他今天一个人走了,她就不回那个家,离婚,她也可以考虑。
悲伤还是紧紧地攫住了曹小慧的心。想当年,追她的人足够排成一列长队,给她介绍对象的人也是那么地多,不知怎么回事,她竟然一点都没考虑经济条件,然后傻呼呼地嫁给了从农村来而且一无所有的申明理。一层眼泪,像雾一样遮住了她的眼睛。
申明理突然站在了面前,温和了说,走吧,咬咬牙,就买都市天堂。
曹小慧伸出手,让申明理拉她起来,然后一起往都市天堂走。
都市天堂的售楼部就建在小区mén口,感觉是一处临时建筑,但外面被各种油漆广告装饰得豪华而又眼huā缭luàn。里面的一切,申明理和曹小慧更是熟悉,两位售楼小姐好像永远就站在mén的两则。也许仍以为他俩只看不买,售楼小姐也失去了信心和热情,他俩来,看一眼就装作没看见,不给他俩发资料,也不给倒水让坐。曹小慧找一个角落坐下,等申明理也坐了,说,究竟是要b型还是c型,现在就决定下来。
b型房面积96平米,c型房面积81平米。申明理说,就要c型吧,太大了也没用,打扫起来还麻烦。
c型和b型都是两室两厅,c型的每个房间都要比b型小一些,而且c型只有一个卫生间,b型却有一个主卫一个副卫。他家兄弟姐妹多,一年四季不断有人来打扰,而且很多情况是来求医看病,有次他哥竟然带了一个小舅子的亲戚来,而且是黄胆肝炎,这种病就是通过排泄传染。如果有了房,亲戚来肯定要住在家里。乡下亲戚浑身的汗味土炕柴烟味已经让她难以忍受,再共用一个卫生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不让亲戚们来不现实,但有两个卫生间就会好一点。曹小慧再次说了自己的想法。申明理说,大十五个平米,就多十多万块钱,还是将就一点吧。
不知为什么,一商量房子,两人的火气好像都特别的大。曹小慧恼火了说,又是将就,难道房子是一次xìng消费品吗?难道你这辈子还要再折腾一回吗?一辈子就这一回,就得做长远打算,太小了,十几年就落后了,再怎么办。
这样的话也说了多次。大的当然好,但什么事都得量力而行。申明理不耐烦了说,穿衣吃饭看家当,搽油抹粉看人样,有多大的能力就办多大的事,huā园洋房更好,能办得到吗。
好像是不该住大一点的房,好像是不配住大一点的房。曹小慧憋在肚里的火腾地一下又冒了起来。她用吵架的声音两眼bī视着申明理说,搽油抹粉看人样,我的人样怎么了?我怎么就不配住大点的房子?如果说人样,我嫁个百万富翁住huā园别墅都小菜一碟,嫁了你这么个穷鬼,才穷困潦倒成了这个样子。
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也许在她的心里憋了多日,今天终于说了出来。这当然是她的心里话了。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那还买什么房子。申明理脸涨成了青紫,努力压住翻滚的冲动,才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也没强迫你嫁我,我也没把你拴在kù带上,大老板也多的是,现成的也摆在你的眼前,那个牛总就不错,要嫁你就快点去,小心去晚了排不上队。你也不用担心,我决不会拦你留你,如果我求你留你,那我就是傻子。你走了,你也不再吃苦受累,我也不再遭受歧视折磨,谁都解脱了。
曹小慧猛然意识到刚才的话也说得太重了。今天原本想好了是不吵闹的。看来是真伤了他的心,而且那个牛总,也成了他心里的一块yīn影。其实牛总的事,她压根就没往心里放,牛总胡sāo情,也没她的一点点责任。那天去一个什么庭院去看房,那个自称住房部总经理的牛总盯上了她,跟在她后面luàn献殷勤,而且不顾申明理的怒目,找准机会就在她的身上拍拍打打。得知她是大学教师时,竟然提出给她八折,剩下的两折他替她支付。她当时心里也是讨厌他的,除了讨厌他那副长相,也觉得这个半老男人太没教养,像个低等动物,大庭广众毫无羞耻地发情。可申明理却念念不忘这件事,多次责备她对那个牛总太客气,而且没有及时离开,而且好像有点动心有点犹豫。像这样jīmáo蒜皮的争吵不知有多少回。真的不能再吵下去了。曹小慧猛然站起来,斩钉截铁了说,买,就买96的。
售楼小姐也没想到他俩今天真买。两个小姐争了要领他俩去看房。曹小慧气壮了说,房不用看了,就要b栋的b型,八层九层都可以。
到jiāo易部jiāo一定数量的定金,然后签一份意向合同,然后在十天内付清百分之四十的首付,签订正式合同,然后再办理银行贷款,然后房子就归你了。
定金本来要jiāo一万,但俩人只带了一千多块钱。一千就一千吧。拿了这几张薄薄的意向合同,两人的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走出售楼部,才发现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虽说是星期天,但他们的生活一直很规律,不管是放假还是双休日,都是按时起chuáng,按时吃饭。两人都感到饿了,申明理的肚子,还及时地发出了咕咕的响声。申明理说,前面不远有家面馆,吃碗面就不用回家做饭了。
这当然是个好主意,她也累得不想再回去做饭。进了面馆,才知道最便宜的青菜煮面,也要六块钱一碗。找个角落坐下,曹小慧叹口气,说,以后就要当房奴了,以前听说房奴,只当是自嘲,现在才觉得是什么滋味,感觉心里一下压了一麻袋钱,而且不是自己的,不仅沉旬旬的,还有点怕。以后每月的房供就得拿掉一个人的工资,三口人靠一个人的工资生活总让人害怕,如果没事还可以咬咬牙过去,万一有个什么事,到时怎么办。
这也是申明理思考过无数遍的。现在买了近七十万的房子,而自己只有十几万的存款,首付将近三十万,还得借十几万。而四十几万的贷款,每月要付的本息就是两千多,足足是他一个人的工资。这样的房奴要当二十年。二十年,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龄。这一辈子活得。申明理也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曹小慧说,有了房子,就把nv儿接回来。人们都说孩子从小不带,就和父母没有感情。再说爷爷姥姥太溺爱孩子,根本教育不好。咱们的孩子将来再像咱们,那就亏了老本了。
因为条件太差,也因为要进修要读研要工作,nv儿不满一岁,就送到了姥姥家。因她父亲是个小学教师,母亲没有正式工作,便在校mén口摆了个零碎摊子,卖点零食饮料小玩具。父亲退休,母亲也呆在了家里。老俩口没事干,特别喜欢和外孙nv在一起,而且外孙nv已经上小学一年级,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申明理说,如果爷爷姥姥不让回来,让他们带着也好,他们离学校近,条件也不错,爷爷还能辅导一下学习。
曹小慧立即说,你就知道推卸责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sī这么不负责任了。自己的亲生nv儿你都不想带,你说你是不是有点máo病,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nv儿?
不想那是假话,他恨不能现在就把nv儿抱在怀里。他那样说,其实是为nv儿着想,他觉得nv儿呆在姥姥家,受到的关爱要比回来多得多。如果回来,俩人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照顾她。但申明理还是感到理亏,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申明理低了头什么也没说。
回到家开mén时,钥匙还没捅进去,mén却一下开了。走了大半天,竟然没锁mén。申明理回头埋怨说,你整天说别人丢三落四,你出mén连mén都不锁。
楼道里虽然很暗,但毕竟是大白天,曹小慧的近视程度也比申明理轻点,她一眼就看到mén框少了一大块,白huāhuā的木头茬有点刺眼。她惊叫一声mén让人撬了,然后冲了进去。
满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连被褥都扔在了地上,比电影里日本鬼子进村还翻腾得厉害。
曹小慧一下浑身冰凉,呆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申明理脸都白了,但他觉得小偷还在家里。急忙看看mén后,再爬倒看看chuáng下。曹小慧哀声道,快看看丢了什么东西,小偷再傻也不会藏起来让你抓。
值钱点的东西都放在写字台的chōu屉里。chōu屉也被撬了,chōu屉里的东西都倒在了桌面上。金戒指金项链不见了,照相机也没有了。存折倒没拿走,台式计算机也在。再细想,还有两人的手表,三块银元,一枚纪念金币,五十几美元,四五百块人民币。还有什么一时也想不起来。但损失这回是大了。曹小慧气急败坏了说,赶快给保卫处打电话,他们是干什么吃的,得让他们赔偿损失。
给保卫处打了电话,两人开始检查东西。发现申明理的那套西服也不见了,那是去年才huā一千多块钱买的。她的衣服倒没什么值钱的,最值钱的那件大衣还在。曹小慧还是哭了。这决不是一个好兆头。本来战战兢兢打算要过苦日子,可在这特别的日子,却又遭小偷盗窃。难道真的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保卫处只来了两位年轻人,感觉是招聘来的临时保安人员。其中一位看了看mén,说锁的质量不好,防撬板也不合格。
mén是木头mén,住进来时,就将原来的小碰锁换成了现在的三保险锁,也在mén框上装了防撬板,可盗贼不知用了什么工具,连半截mén框都撬掉了。mén框不结实,再结实的锁,再厚实的防撬板又有什么用。再说,锁和防撬板都是正规厂家生产的合格产品。保安这样说,感觉不仅是推诿责任,简直就是故意幽默故意给人添堵。当保安要申明理写一个报案材料时,申明理气愤了说,我写材料有什么用,你们来了不勘察现场,不作一点记录,不想办法破案,却敷衍了事折腾我们。我们每月工资里都扣几块钱的治安费,你们拿了钱不负责,去,找你们处长来,来了让他给个说法。
保安瞪着眼盯申明理一阵,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行,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按学校的规定,每个住在学校的职工每月都要jiāo三块钱的治安费,这笔钱直接从工资里扣除。扣了钱拿了奖金请了保安却又不管事,职工丢了东西也不负责赔偿,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不行,申明理转身也出了mén。他要到保卫处找找老爷处长,和他们理论理论。
曹小慧呆站着,她不知道该干什么。东西不能收拾,要保护现场,说不定马上保卫处的人就要来勘察。曹小慧觉得这案子并不复杂,很可能就是同楼里的家贼干的。如果不是家贼,外贼怎么能知道今天他俩都不在家。曹小慧开始想谁看到了他们早上一起出了mén。但早上出mén时,她根本就没注意别人,更没注意谁家在偷窥。再说,她平日也不和楼道里的人来往,许多人她根本就不认识,更不知道人家是干什么的。但这件事她觉得学校应该承担责任。从报纸电视里可以看到,外面经常清理闲杂人员,而学校却从来不清理。不清理也罢了,还让这些luàn七八糟的人自由出入,甚至保护这些人安然地居住在这里。曹小慧甚至想,如果这次破不了案,学校就得给她一定的赔偿,不然学校就得有一个合理的说法。
等半个小时还不见有人来,曹小慧掏出手机给申明理打电话。接通,就听到里面人声吵杂,接着就传来申明理悲伤的声音,说,我被人家打了。
急忙问怎么打了,为什么打了。可申明理却挂断了电话。
曹小慧急忙跑出mén。可mén又没法锁。着急了在mén口转一圈,又觉得也没什么可锁的了,再说,再傻的贼也不会在别人偷过的屋里再惹麻烦。曹小慧将mén虚掩住,急忙往保卫处赶。
申明理的鼻子被打出了血,脸上也青紫了一块。这样的场面让曹小慧震惊。在她的脑海里,学校是自己的单位,自己是学校的教师,在自己的单位,不说有特别的安全感,至少不会被保卫自己的人打。简直是没了王法。今天豁出去了。曹小慧高声问是谁打的。一位穿制服的长脸男子说,谁也没打他,谁会打他这样一个疯子。
曹小慧吃惊得只能去看丈夫。丈夫根本不会疯,当然看样子也没疯。申明理躲开妻子的目光,但嘴chún颤抖得说不出话来,眼泪也无法控制就要流出。曹小慧一把拉住他的手,说,你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找校长说。
申明理努力平静一点,然后指了长脸男子说,就是他打的。
今天干脆拼了。曹小慧转身一把揪住长脸男子的衣领,说,你厉害你就打我吧,要不然今天我和你没完。
保卫处长急忙拉开曹小慧,然后硬拉了让曹小慧坐下。处长说,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休息日,处里由吕科长值班负责。我听到出事了,就急忙跑来了,我来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丈夫说保卫处的人打了他,吕科长和保卫处的人又都说没打。这不,我正在调查这事。
曹小慧一下站起高声说,人都打成这样了,怎么还说没打,还调查什么,没打这伤是哪来的。
保卫处长再次让曹小慧坐下,然后说,现在是法制社会,咱们干什么都要**。你说打了,周围的人都说没打,你说怎么办,我总不能无缘无故给谁扣一个打人的帽子。至于伤是哪来的,按在场的人说,是他luàn打luàn骂,我们的保卫人员抱都抱不住,所以碰在墙上碰的。
这是什么话!哪有自己往墙上碰的,明明是在偏袒自己的部下。曹小慧再一次愤怒了站起,但她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指了申明理说你哑巴了。申明理擦把鼻子上的血,说,你别管,我已经报警了,也给领导打电话了。
保卫处长说,已经报警了,那就等警察来处理吧。
保卫处长要走时,曹小慧把他挡了下来,说,你们的人打了人,事情不处理你不能走。
保卫处长也不说什么,转身在办公桌前坐下,然后掏出一支烟点了,悠闲了自顾吸烟。
派出所打来了电话。电话是处长接的。接完,处长对申明理说,派出所要你们当事双方先写个事情经过的材料,我们也写个调查意见,然后一起送到派出所。如果有打伤的,先到医院疗伤,再到县级以上医院开具伤情鉴定,然后等待处理。
曹小慧的感觉就是推诿扯皮。细看保卫处长,一副居高临下猫玩老鼠地看着她。她能读懂这种眼光,也许这种眼光也不止这一回,玩nòng这样的把戏,他已经驾轻就熟。作为处长,他心里当然清楚他的部下会打人,也清楚用什么方法打,但他更清楚,打了说没打,谁也没有办法。曹小慧愤怒了说,你是领导,你这样假惺惺的,连我都感到羞耻。
保卫处长仍然那幅模样说,你们都是教师,也是有文化的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现在是法制社会,什么事情都得按法律来,按程序来,如果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这个社会还有没有秩序。
就算打人的事移jiāo到了派出所,但被偷盗的事总该有个说法。保卫处长说,这件事我们不仅要管,而且要管到底,而且要成立一个专案组负责破案,你先写个报案材料,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侦破。
话说得好听,感觉还是官腔。曹小慧问如果破不了案怎么办。保卫处长说,破不了那谁也没办法,如果天下的案子都破了,那我们就成神仙了。
破不了案谁也没办法,这是什么话。既然破不了案,还养你们这帮人干什么。曹小慧不饶了说,我们每月出三块钱,一年三四十块,这笔钱买保险也有个赔付,买你们看mén,你们却只拿钱不管事,丢了东西却不负责赔偿,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保卫处长却一下笑了,然后说,都说现在的nv人厉害,没想到现在的nv教师更厉害。你说,你掏钱买谁看mén了,哪个人是你掏钱买的,老实告诉你,我转业前,是野战部队的副团长,如果你掏钱买我,别说你那三块钱,你掏三十万,也未必能买得了我。再说,我们破不了案你不饶我们,那你教的学生怎么样?是不是每个都成了材,那些考不上研究生的,找不到工作的,你赔他们学费了没有?他们是不是也要你赔偿他们的学费?
曹小慧说,我们教的学生,即使考不上研究生,他也学到了知识,拿到了文凭,而我们jiāo了钱,又得到了什么?你必须得回答我。
保卫处长说,你得到了生命,如果没有我们,你早被人拐卖了,早被人强jiān了。
简直是一帮地痞无赖。曹小慧想骂,又没敢骂。曹小慧强压了怒火说,我希望你讲事实,你给我讲一讲,保卫处成立以来,抓住了几个小偷,在哪里抓住的。
处长说,我也没必要告诉你,如果你不讲道理甚至是诬陷我们,那我也没必要再和你费什么口舌。说完,保卫处长转身走了。
保卫处长一走,包括围观的保安,也都嘻嘻哈哈笑着走了。
看来也只有找校领导了,看来也只能找校领导说理了。本来是受害者,本来被打了,可现在好像成了无理取闹者。气愤,恼怒,使曹小慧的嗓子都有点发疼。出了保卫处,曹小慧就决定直奔校长家。她倒要看看,这些事究竟有人管没人管了。
不知什么时候生物系的吴书记跟了上来。吴书记是申明理的领导,吴书记说,以我的看法,这事找谁也不好办,除非你能拿出确凿的证据,但我想很难,如果没有特殊的关系,即使有人看到打了,可谁又会出面为你作证。
事情确实是这样。申明理无奈了说,即使打人的事他们不承认,但他们平日的工作有没有过错?比如清理整顿校园环境,清理整顿闲杂人员,人家学校外面的都清理了,咱们学校里面的都不清理,不仅不清理,还到处藏污纳垢,你看我们那栋楼里,什么人都有。这次被盗,很可能就是那些人干的。这次如果学校再不清理,我就告他们不作为。
吴书记摇摇头,说,也没那么容易,你别看他们是闲杂人员,但哪一个闲杂人员也不闲杂,他们都有一个可依靠的靠山,如果没有,他们就不可能在学校呆下去。比如学生楼前那个卖水果的,就是后勤处一个副处长的亲戚。那年整顿,没后台的小商小贩都被撵走了,水果摊不但没被撵走,还以给学生服务为由,后勤出钱给搭建了遮雨棚,铺设了水泥地。当然,卖水果也不只是卖水果,逢年过节,相关领导家的水果肯定不用自己买了。倒不是领导看重那么点水果,我是说人家和领导的关系要比一般的教师更密切,领导可能不认识你们,但认识这些闲杂人员。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些人。
这倒让曹小慧又想起了那件事。那年她坐汽车回老家,旁边两个中年汉子很快聊成了熟人,然后互相谈起了最近的生意。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说他这次给大学送了一批chuáng板。中年男人得意了说,chuáng板送去,总务科长用尺子左量右量,说chuáng板不合格,厚度不够,木条也太碎太小,之间的缝隙能伸进一个巴掌。要降价才收。中年男人说他知道是什么原因。中午他提了点礼物包了五千块钱的红包去家里找科长,科长什么也不再说,下午不仅收下了chuáng板,而且开票时,让他整整多开三万块,说要给职工们发点福利。她当时听得都有点心惊ròu跳,但人家就像叙述普通家常那样叙述。回到家后,她还是把这件事和父亲说了,父亲听后说这有什么,商业就是这么个规矩,全世界的商人也都差不多,钱从手里过,哪能不湿手,只是中年男人在公共汽车上说这话,这张大嘴很危险。然后父亲又止不住告诉她,说家里能有现在的生活,也多亏他干了几年小学总务主任。父亲叹息了说,管人管钱管物,都是高风险的行业,你不贪往往也不由你。父亲说有次校长拿来一张买煤的发票要入账报销,他知道一年的用煤已经买过了,账也报销过了,最近也再没买煤。但校长要报销,他也不能说不报。父亲说他当时刚干总务,心里有点怕。但报销后,一万多的煤款校长只拿了一半,另一半留给了他。父亲说以后经见多了,他也就不怕了,而且像燃煤这样的消耗品,报多少他也不怕,反正是烧掉了,死无对证,而且报销得越多,他和校长的关系越铁,几乎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父亲只有初中文化,在县城的小学教了大半辈子书,只到五十几岁,学校才说父亲的知识实在是老了,要父亲退出教学一线。于是父亲做了总务主任。没想到却是因祸得福,用父亲的话说,如果年龄小几年晚退休几年再干几年,那咱们家就好了,不仅能给你哥买结婚那套房子,我和你妈,也不用再住在这破平房里。这些话她当时听了并没太多的感觉,现在不知为什么,曹小慧突然一下觉得自己是那样地渺小,而那些管人管钱管物的人,却一下高大得让她胆寒,高大到了让她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可就在几秒前,她还是看不起这些人的,她还是认为自己是主力教师,是学校的主体,用文件上的话说,教师是学校的中心,而别的一切,都是为教学服务的,也是为教师服务的。
曹小慧放慢脚步看眼吴书记,一肚子理直气壮要找校长的她,突然一下像漏了气的气球,感觉没有了一点力量,也没有了一点胆量。再看一眼申明理,感觉他也有点畏缩,低了头拖着双tuǐ像上刑场。要不要去找校长,还有没有那个必要。吴书记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终究还得做出一个处理决定,要处理这样的问题,学校领导不出面,光靠保卫处恐怕也不行。你们找找校领导,让学校出面处理,可能会更公正更有效一点。
好在学校地方宽敞环境不错,校领导都住在校园。摁响校长家的mén铃,曹小慧的心就不住地luàn跳。好在mén很快就打开了。隔了防盗mén,一个中年nv人问找谁,有什么事。曹小慧判断不出nv人是不是校长的夫人,但她还是简单说了什么事。nv人立即说,这事不归他管,你到二楼找管后勤的周校长。
校领导住在同一个单元,这个单元也是专mén为校领导设计建造的。下到二楼,同样是一个nv人来开mén。这回曹小慧不说什么事,只说自己是学校的教师,有重要的事要找周校长。
今天是休息日,周校长家却高朋满座,热气腾腾。在客厅,有四五个人在和周校长坐在一起说笑,感觉像老朋友聚会。要不要进去?曹小慧在客厅mén口犹豫半天,还是决定不打扰人家。见周校长疑huò了看她,曹小慧说,周校长,我找您有点事,您能不能出来一下。
周校长犹豫一下走了出来,把曹小慧和申明理领入小客厅。
小客厅铺了地毡,感觉是羊máo的,蓝底红huā的图案,透出一股bī人的高雅和富贵。要不要脱鞋?要不要进去?当周校长再次和蔼了要他俩进来时,曹小慧才小心地迈上地毡。但地毯厚实的下陷感,让她觉得自己的心也陷了下去。
申明理像个罪犯,低了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来只能靠她来述说了。但刚开口,所有的委屈却一下涌了出来,几乎来不及让她控制,便呜地一下哭出声来。
周校长一连说几声不要哭,有什么话慢慢说。看曹小慧哭得伤心,又起身亲切地拍拍曹小慧的肩,以表示安慰。曹小慧努力止住哭声,但巨大的悲伤却一时难以控制,chōu泣和哽噎让她难以说话,也无法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申明理咳一声清一下嗓子,然后开始叙述。
周校长坐回沙发上认真听完,然后说,这件事刚才保卫处的同志打电话来,已经向我汇报了一下,情况我也大致了解,你说的和保卫处说的,有一定的出入。但不管怎么说,发生了偷盗事件,保卫处有一定的责任,至于打没打人,我已经指示他们彻底调查,如果真打了人,一定会严肃处理。
周校长的语气很中肯,但曹小慧却感觉不到周校长说了什么,好像是什么也没说,至少是听不出责备谁,支持谁,连个倾向xìng也没有。曹小慧说,他们打了人让他们来调查,他们怎么会承认他们打了人。如果真要调查,就应该学校出面调查,这样才能保证公证客观。
周校长起身给曹小慧和申明理倒一杯水,说,你想的没错,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你没站在学校的立场上看问题。你知道,学校有职能部mén,什么事什么部mén来管,是有规定的。比如讲课是你的职责,如果别人抢了你的讲台,那就是越位犯规。学校的保卫处就是负责处理治安事件的职能部mén,不让他们处理,再让谁去处理。
再收拾也还是这么个破屋,而且处处都感觉有贼的气息,处处都不安全。这样的屋别说晚上不敢睡,白天睡了,也会恶梦不断。曹小慧呆站在那里,从来都没像今天这样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得不堪一击,渺小得毫无力量,渺小得可有可无。在这之前,她是自豪的,也是骄傲的,骄傲和自豪的动力,来自于她大学教师的身份,来自于一肚子的知识。可现在,却突然觉得还不如一般的百姓。一般的百姓武孔有力,敢作敢当,遇到事情,靠自己的力气就能解决。就像住在车房给学校科研处领导开车的小马,只身从农村来,自己动手将车库改造一番,就是一个温暖安全的小家,而且还在外面用铁丝网围了jī窝,养了不少的jī,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而申明理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肩不能挑,手不能拎,别说自己动手整治一个家,让他安装防盗锁,他也安装不好。百无一用是书生,今天,他才明白了这话的道理。
默默收拾东西的申明理突然说,这个鬼地方我是再也不想呆了,这次想方设法,我也要调离这个鬼地方!
曹小慧从鼻子里哼一声,说,你往哪里调,哪里会收留你!现在博士都多得满街跑,你一个小硕士,职称也只是个小讲师,哪里会要你。
申明理愤怒了说,不行我就到工厂,就当一个普通劳动者。我一同学在机chuáng厂工作,月薪六千,挣一年顶我几年。
曹小慧说,你一个学生物的,人家机chuáng厂要你干什么,你能给人家干什么。一个大男子汉,从来就没有一点志气,没有一点雄心。你怎么不看看你的同学王博,人家一口气读到博士,只工作两年,就是副教授。现在怎么样,房子分到了,副院长也当上了,几十万的科研费也申请到了,sī家轿车也买上了。你看看人家过的什么日子,你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如果你还是个男子汉,你就发奋争一口气,也拿一个博士文凭,也争一个一官半职,不说让老婆荣华富贵,即使你让人打了,也有人为你做主,我也高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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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
八百
“前往北都的旅客请注意,我们抱歉地通知您,您所乘坐的——ca1510——航班,由于飞机晚到,将不能按时起飞,起飞时间待定,请您在候机厅休息等候。”
这显然是经过电脑语音合成出来的女声广播,听上去似乎亲切温馨,实则无动于衷,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冷漠,但恰恰是这一遍遍重复的冷漠起到了镇静剂的作用,旅客们由最初的群情激奋已变为如今的逆来顺受,原先围在登机口附近的人群已经散去,大家对早已听过无数遍而且肯定还得继续听下去的广播也彻底地充耳不闻了。其实,人的境遇大多如此,抗争往往是徒劳的,但人们难免要经过一番抗争之后才终于承认自己对境遇的无能为力,相比之下,忍耐才是最有力的抗争。就像现在,谁都不愿意在元旦这样的日子里滞留机场,但能做的恐怕也只有像广播中所建议的那样:休息等候。
小薛正是这些无可奈何的旅客中的一员,他坐在离登机口很远的一个位置,翘着二郎腿,下意识地用手里的登机牌敲打着脚上黑皮鞋的鞋帮,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在他前方不远,一个身着服务员制服的女孩坐在一张小柜台后面的高脚凳上,手里拿着和小柜台上摆着的一样的小册子,女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般在周围的旅客中扫视。小薛有意回避着不敢和女孩的“探照灯”对视,他很清楚这女孩在寻找什么,因为小薛刚刚和她聊了将近十分钟,她是卖酒店打折卡的。
女孩刚才不是坐在高脚凳上的,她是正在一排排座椅间逡巡时被小薛叫住的。小薛微笑着主动要来女孩手中的打折卡,故作饶有兴趣地两面翻看,女孩显然为挖掘到一位很有价值的潜在客户而欣喜,她灿烂地笑着,微微弯下腰,上身前倾,忙不迭地向小薛灌输打折卡的种种好处。小薛对这类打折卡的底细很清楚,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推销类似的会员卡,只不过他的方式以电话推销为主。小薛对打折卡并无兴趣,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聊着聊着,小薛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他最终红着脸狠下心对女孩说:“不用了,谢谢,我们出差都是公司负责定酒店,用不上。”女孩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望,强颜欢笑又劝说几句才挺直身子走开,也许是小薛的拒绝大大挫伤了她的干劲,她径直回到小柜台后面坐下来,由行商变成了坐商。
小薛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到女孩的“探照灯”扫向了别处,才微微抬起头若即若离地望着女孩,心里充满愧疚。小薛在想这女孩也许和他一样都是新手,所以迟迟未发觉他其实根本没有购买打折卡的诚意,但他转念一想,也许女孩其实早已看出他缺乏诚意,但还是继续顽强地试图用自己的诚意来感动小薛,直到最终被拒绝的那一刻。这让小薛联想到眼下自己的境地,他不禁可怜自己,又同病相怜地可怜起那个女孩,他觉得自己耍了那个女孩,浪费了女孩的时间也浪费了女孩的感情,正像澳格雅集团叫他来谈合同并不意味着人家就诚心诚意想和他签合同。小薛正胡思乱想,女孩的脸又像自动摆头的电扇一样转了过来,他忙低下头,却似乎触到了女孩的目光,而那目光中分明满含着一如既往殷切的期待。是啊,这女孩正像自己一样,还巴不得被人耍呢,还巴不得被客户浪费自己的时间和感情呢,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小薛在心里叹息。
离小薛所在的20号登机口不远,有一个头等舱商务舱旅客休息室,小薛凝望那里,忽然想起以前被洪钧带着享用商务舱休息室的情景,刚怀念到一股短暂的温暖,却又回到了眼下的孤独和苦涩,他想找个人说话的念头愈发强烈,便从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
在北都城区的西北方向,位于北三环外的大钟寺附近,有一家规模不小的收藏品交易市场,书画玉石古玩钱币等等门类一应俱全,这座两层建筑的格局大气敞亮,装潢档次也不低,而最令顾客感觉舒适宜人的原因却是偌大的市场里既不拥挤也不嘈杂,实际上,即使在元旦假期也是冷冷清清的。
洪钧拉着菲比的手,绕过一楼大厅的自动扶梯,兴致勃勃地沿着甬道向里面走,越往里两旁的摊位越小,远比不上那些经营古旧家具和瓷器的铺面来得气派,倒有些像是科举时代的考场,每个隔断里面都局促得只容一人转身。甬道上再无旁人,很多摊位里面也空无一人,有几个摊主围着一户摊位的柜台在打扑克,他们的笑骂声是周围仅有的一丝人气,洪钧知道,这就是他要找的邮票区了。
洪钧和菲比漫无目的地溜达,好不容易看到一户摊位里有个人,是位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大妈,正端着饭盒从摊位里侧身挤出来,见有顾客临门便又拧回身进了摊位。洪钧拽着菲比凑到摊位前,各自拉过一把凳子坐下,洪钧扫了眼大妈刚才要拿去洗涮的饭盒,眼睛告诉他大妈中午吃的是饺子,而鼻子告诉他大妈吃的饺子是韭菜馅儿的,菲比把凳子向洪钧身后挪了挪,把脸贴在洪钧肩后,这样鼻子和嘴都被捂住了,只有眼睛从洪钧的肩膀上方露出来盯着大妈。大妈未加留意,手在柜台上摆了一下,指着里面摊开的集邮册爽朗地笑着说:“随便看吧,想找什么票儿就说。”大妈露出的牙齿上粘着不止一片深绿色的韭菜末。
洪钧随便看了看柜台里和墙面上展示的邮品,搭讪说:“没什么人啊,元旦都这样,平时更没人了吧?”
大妈喝了口水,一边漱口一边卖力地摇着脑袋,闭着的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一句“没有”,然后把水咽下,又说:“没人来,天天都这样。”
“早先不这样啊,去年……呃不,该是前年国庆的时候我还来过,那会儿还有些人气啊。”
“不行,越来越不行了。当年在月坛的时候多火啊,平时都跟周末似的,周末都跟过节似的,后来搬到马甸就差了,但比现在那还算是强多了,一搬到大钟寺就不行了。”
“怎么搞的呢?从露天搬到室内,从平房搬到楼房,条件越来越好啊,怎么生意反而越来越差了呢?”洪钧起了刨根问底的心思。
“光硬件儿好没用,还得看软件儿。”大妈颇为权威地下了结论。
洪钧感到肩膀一震,原来是菲比憋不住笑出声来,她拱了下洪钧,笑着说:“大妈都知道硬件软件呢,还知道软件更重要。”
洪钧也笑了,又问大妈:“现在邮市怎么样啊?行情是涨了还是跌了?”
大妈撇了撇嘴,说:“跌!要是涨了能像现在这样吗?!”
“可是‘猴票儿’不是一直在涨吗?现在得有两千多块钱了吧?”
“‘猴票儿’、‘猴票儿’,这么些年了不就出过这么一张‘猴票儿’嘛,这邮市也不能光靠这一张‘猴票儿’撑着呀,你去各家问问,谁家能天天收上来或是卖出去‘猴票儿’,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张。”大妈手指墙上贴着的一张手写的价目表接着说,“也就‘老纪特’还行,文革票都不怎么行了,‘74-82’也还行,最近又涨了点儿,以后出的就都不行了……”
“什么是‘74-82’啊?”菲比一脸莫名其妙地插问。
洪钧扭头冲她解释:“就是1974年到1982年出的邮票。”又忽然想起什么继而调侃道,“就是自打你生下来没多久,出的邮票就越来越不值钱了。”
菲比冲洪钧一皱鼻子,哼了一声表示抗议,大妈却好像颇为赞同洪钧的话,附和道:“嗯,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些年的邮票更是刚一出来就破了面值。”
菲比又好奇地问大妈:“怎么叫破了面值?”
洪钧替大妈回答:“就是没用过的新邮票在邮市里反而能用比邮票面值还低的价格买到,比去邮局买邮票还便宜。”
“那多好啊!”菲比像有了大发现一样兴奋地拍手说,“以后寄东西都应该到这儿来买邮票,多划算啊!”
大妈黯然地摇头说:“丫头这你就外行了,你有日子没去邮局寄过东西了吧?”见菲比红着脸吐了下舌头,大妈接着说:“你去邮局寄挂号、寄包裹、寄特快专递,只能花钱交邮费,不许你贴邮票。邮局出的邮票邮局自己却不让用,什么世道?!”
菲比大大咧咧地说:“反正集邮的人买邮票也不是为了拿去用,邮局让不让用还不是一样?”
大妈语重心长地开导菲比:“我说丫头哎,什么东西不是越少越值钱啊?这邮票不贴上去用能变少吗?每年都出一大堆邮票,谁也不用,全都压在手里,这邮票还能值钱吗?”
洪钧把话题转开,委婉地问道:“这一个摊位每年的租金也不少吧?生意这么难做,您就没做什么别的打算?”
“你是说把摊子撤喽?”大妈底气十足地自问自答,“不能撤,得扛着!市道不好的时候你撤了,等市道好的时候你再想来?甭想,早没你地儿了。再难也得扛着,得占着这块地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洪钧骤然一个闪念,大妈的话好像每个字都结结实实地砸在他心上,他顿时愣住了,忽然感觉手被菲比紧紧握了一下,扭脸看见菲比也正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好像在用目光重复着大妈的话:“不能撤,再难也得扛着!”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把若有所思的洪钧拉了回来,菲比反应快,驾轻就熟地把手伸进洪钧的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便很自然地按了接听键放到自己耳边,笑呵呵地说:“喂,你好小薛,……,也祝你新年好,……,老洪在呢,……,没事儿,方便方便,你等一下啊。”
洪钧接过手机,站起身向大妈笑了笑点头致意,才对着手机说:“小薛,在哪儿呢?……,在杭城机场等着呐,……,你真不如昨天飞回来了。”
小薛解释道:“昨天晚上去医院看陆翔了,前些天净在澳格雅蹲着,昨天才是第二次去看他,还碰见他父母刚从上海过来,准备接他回上海了。”
洪钧答应着,走到甬道尽头一张长椅上坐下,菲比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洪钧从小薛的语气中已经料定他是空手而归,但还是问了一句:“澳格雅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小薛嗫嚅着回答:“嗯……,还没有。”
“还是你上次说的那两条谈不下来?”
“嗯,要咱们再降六十万,还要咱们提供软件的全部源代码。”
“咱们最后的价格不是没超出他们的预算吗?你确定没错吧?”
“没错,肯定在他们预算范围之内。”
“嗯,所以肯定不是钱的问题。”洪钧沉吟着,又问,“他们现在明白没有?他们拿咱们的源代码根本没用,而且,他们花钱只是买到了咱们维西尔软件的使用权,而不是所有权。”
“我说得很清楚,而且我觉得沈部长也已经明白了,可他就是死活不松口,简直是胡搅蛮缠,说就算拿到咱们的源代码什么都干不了,他们也要拿到手里,起码心里踏实。”小薛揣摩着洪钧的反应,感觉洪钧的语调很平和,便壮起胆子试探道,“洪总,您看咱们这边还有没有能再稍微做些变通的?”
洪钧的确很耐心,连他都奇怪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耐心,他反问小薛:“你有没有想过,澳格雅提出这两个条件的目的是什么?”
“嗯……,这几轮都是在价格上扯来扯去的,当初他们说咱们报价太高,超出他们预算,等咱们真把价格降下来就又提出要扣一笔尾款,直到他们将来对软件彻底满意才付给咱们,这一条谈得特艰苦,后来他们总算同意咱们提的付款方式了却又要求把价格再降六十万,我觉得他们还是想尽量赚些便宜好向陆总表功吧。向咱们要源代码嘛,我觉得可能还是因为他们太‘土’,其实他们也不清楚要源代码的目的是什么。”
“你能看到他们想向陆总表功这点很不错,没有纯粹的生意,生意里面一定有政治。但陆总最看重的‘功’是什么?是他们和维西尔谈判成功,这是个大前提,如果他们因为想贪额外的便宜搞得合同没有谈成,还怎么去向陆总表功?”洪钧停顿片刻,又深入一步,“谈判中双方都会试探对方的底线,但没有人会用对自己并无实际好处的条件去屡屡触碰对方的底线。之所以一再索要对他们毫无意义的源代码,要么是他们不相信这是咱们的底线,要么是他们根本不在乎谈判破裂。”
“嗯,我也越来越怀疑他们究竟有没有诚意,要咱们降价和源代码,其实都是为了让谈判谈不成。”
“他们为什么要让谈判谈不成?”洪钧反问。
“嗯——,他们就可以再找一家别的公司来谈判,比如ice或是ice的代理。”
“他们为什么要找ice或是ice的代理来谈判?”洪钧又追问。
“嗯——,他们想要好处。”
“他们想要的好处,咱们能给吗?”洪钧依旧紧追不舍。
“咱们给不了,而且,就算咱们想给,他们也不敢要。”
问到此处,洪钧把节奏缓下来,偎依在他肩头的菲比静静地对他笑着,一只手摩挲着他的手臂,洪钧对小薛说:“都说谈判就是妥协和变通的过程,这话没错,但有很多时候你妥协了、变通了仍然谈不成,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你在妥协变通之前没有多问几个‘为什么’。对方每提出一个条件,在这个条件背后都有其目的,这个条件的提出只是达成其目的的手段,而这一层目的又是实现他更深一层目的的手段,所以你要像解连环套一样连问几个‘为什么’,迫使自己往深处想,当然没必要搞‘十万个为什么’,往往问三个‘为什么’就可以了,深究三层之后就可以拨云见日、水落石出,然后再做决策。”
小薛悟出来了,但是觉悟之后更加苦恼,因为眼前的希望破灭了而下一个希望还不知道在哪里:“您是说,反正他们的目的就是不想谈成,所以没必要答应降价和给他们源代码,反正他们还会提出新的条件。那……,咱们就这么扛着?”
洪钧心头一震,在新的一年的头一天里,大家都在说“扛着”,看来这一年注定只有“扛着”才能过得下去,菲比摇摇洪钧的胳膊,和洪钧相视而笑,显然她也听到了小薛的话。洪钧既是对小薛又是对自己说:“光扛着还不行,得想办法。”他把心思从自己的境况中拉回到澳格雅上,接着说,“搞清他们一连串的手段和目的就可以对症下药,如果他们的最终目的可以为咱们所接受,只是他们选择的手段在咱们看来行不通,咱们就要提出变通的手段;如果他们的最终目的不为咱们所接受,咱们要么把他们引向一个新目的,要么彻底打消他们的非分之想。”
“您的意思是?”小薛显然似懂非懂,洪钧为他指明了方向但没有描绘出路线,他仍毫无头绪。
“不着急,等你回来再说吧,今天毕竟是元旦啊。”洪钧又补充道,“对了,你还是多和larry沟通吧。咱们的架构不是调整了嘛,北都的sales都report给larry,他会再和我沟通。”
电话那端的小薛忽然嘿嘿笑了几声,洪钧诧异地问了一句,小薛忙解释道:“真逗,我昨天给larry打电话,最后他也特意嘱咐我,让我多和您沟通,呵呵。”
洪钧挂了电话,两眼发直盯着前方,菲比又摇摇洪钧的胳膊,问道:“这个李龙伟,是不是总想把小薛甩给你呀?”
洪钧略一定神,从长椅上站起身,说:“李龙伟是个厚道人呐!我现在是地地道道的光杆司令了,还不如一年前呢,那时候起码还代管北都的技术人员和mary、helen她们,如今都划归韦恩下面那几个大中国区的总监了,李龙伟是不想让我成个闲人啊。”
菲比挽着洪钧沿甬道边走边说:“那他自己多向你早请示晚汇报呗,干嘛还把下面的sales也推给你?”
“你想想看,我下面只有李龙伟直接向我汇报,我纯粹是他和韦恩之间的一个传声筒,照这样的架构其实我和他之间只保留一个人就够了,要么我直接带他下面的那些sales,要么他直接向韦恩汇报。李龙伟让小薛他们多向我汇报,不仅是想让我心里好受些,更是准备随时把他自己牺牲掉啊。”洪钧说着,不免为李龙伟也为自己觉得有几分悲壮。
“哟,看不出李龙伟这么够义气啊。哎,你要小薛多向李龙伟汇报,是不是也准备随时把你自己牺牲掉呀?”菲比又故作轻松地调侃说:“牺牲就牺牲好了,以后我养你,啊。怎么样?我也够义气的吧?”
北都的冬天越来越暖和,暖和得都不像冬天了,近几年洪钧都是靠件风衣就过了冬,当年的那些羽绒服、皮褛和羊绒大衣都不知道被压到哪个箱底了。洪钧和菲比走出收藏品市场,外面阳光明媚,微风拂煦,一派早春气象。菲比不让洪钧去开车,拉他沿着三环辅路旁的人行道散步。菲比的心情很好,自从洪钧被韦恩降格为华北区的头儿以后菲比的心情就一直格外好,按她自己总结的就是“幸福指数达到了自有历史记录以来的最高水平”。洪钧如今清闲了,早晨上班时总是让车掉个头把菲比送到公司楼下,使菲比不必再在过街天桥上爬上爬下,居然有好几次洪钧还来接菲比下班,令菲比忍不住表扬他“开始懂事了”。而且,洪钧和手机的关系开始疏远,让菲比不必再为自己的地位还不如洪钧的手机而抱怨,洪钧不再把手机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晚上九、十点钟就自觉地把手机关掉,最近他还好几次忘带手机,刚才在收藏品市场下车时要不是菲比把手机塞进他的风衣口袋,手机就又会被落在车里。更让菲比觉得欣慰的是,洪钧如今竟然不介意菲比替他接电话,菲比开心地自封为“洪办”主任,不过她这个堂堂主任从没处理过什么急事要事,因为已经不再什么要紧的电话来烦洪钧了。
菲比开心地想着,越想就越开心,不仅开心得笑了,而且笑出了声,洪钧扭头看她一眼,纳闷地问:“怎么了?笑什么呢?”
菲比回答:“没怎么。我高兴。”
“总得有个原因吧?大白天的傻笑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高兴。”
洪钧也笑了,逗她说:“笑吧,跟花痴似的。”
“我就花痴,我乐意!”菲比笑得更开心了。
洪钧叹口气,说:“你这臭丫头,好像自从我落魄以后你就一直这么高兴,是不是?真是把你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菲比反驳说:“你别没良心啊,你说,虽然你落魄了,但是不是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开心?这是不是因为有我?”不等洪钧回答,她又目视远方作陶醉状地说了一句貌似极富诗意的话,“有一种感觉,叫幸福。”然后蹦到洪钧前面拦住他,“说,你现在什么感觉?”
洪钧夸张地打个寒颤,说:“冷。”
菲比刚作势要扑上来收拾洪钧,手机响了,菲比的手正好揪住洪钧的风衣,便顺势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直接递给洪钧,说:“又是小薛。”
洪钧刚把手机接通,就听见小薛急促地说:“洪总,我看见俞威了!”
“ice的俞威?在哪儿?电视上?”洪钧一时没反应过来。
“杭城机场啊,他刚从飞机里出来,由北都飞过来的,就是这班飞机晚点了。”小薛一边解释,一边如临大敌地盯着落地玻璃另一边站在廊桥出口好像在等什么人的俞威。
洪钧不慌不忙地问:“你认识俞威?以前见过他吗?”
“见过照片啊,ice的网站上有他的大照片,我都看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小薛纳闷洪钧怎么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洪钧“哦”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听见小薛又一惊一乍地说:“还有个女的!他俩一起来的。”
洪钧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禁不住重复道:“还有个女的?”他立刻感觉到被菲比挽着的胳膊被一下子箍紧又很快松开了,他瞟一眼菲比,见她正木无表情地直视前方。洪钧懊恼地想,俞威利用元旦假期带琳达去杭城玩,本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何况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自己明明可以表现得很自然却显得这么不自然,难怪菲比草木皆兵的。
没容洪钧进一步反省,仿佛在做现场直播的小薛又说:“不认识这女的,包着个大披肩,像把床单剪了个洞穿出来似的。”
洪钧脑筋飞转,立刻如释重负地大声宣告,好让菲比和小薛都听到:“哦,这个女的是susan,ice的销售总监。”
一直僵硬着处于戒备状态的菲比立刻松弛下来,而小薛却更加紧张:“啊,他们俩都亲自出马啦,肯定是奔着澳格雅来的!不行,我不回北都了,我得退票回澳格雅蹲着去,到手的猎物不能让他们抢走喽。”
洪钧并不紧张,只是顺着小薛的思路说:“现在飞机已经到了,他们不会给你退票或改签的,你这张机票恐怕只能作废了。”
“谁让他们晚点这么久的?倒不是心疼这一千多块钱,好不容易轮到我做一回客户,我也要胡搅蛮缠一次,不能便宜了他们。”
洪钧没再说什么,他能感觉到小薛在一点点地发生着变化,至于是什么样的变化他也说不清,只是小薛的这些变化让他有一种久违了的熟悉,好像这些变化也曾发生在他的身上。
洪钧和小薛都不知道,他们的判断大错特错了,俞威和苏珊出了杭城萧山机场的航站楼上了出租车,不过他们的车并没有向南驶往澳格雅所在的小镇,而是向北跨过钱塘江进入了杭城市区朝武林门开去,俞威此行并不是奔着澳格雅来的,他在新年的头一天飞到杭城是专为第一资源集团浙江公司来的,洪钧和小薛更不知道,俞威此行将给他们日后带来多大的麻烦。
元旦过后头一天,洪钧就迟到了,东三环迎来了本年度第一个早高峰,场面蔚为壮观,洪钧在东三环的主路、辅路上几进几出,先送菲比上班再折返回来赶到维西尔,已经将近九点半了。
洪钧刚进门,原本坐在前台里的玛丽“嚯”地站起来,压低声音急切地对他说:“韦恩来了!都等您半天了。”
洪钧一怔,转而从容地问:“哦,他在哪儿?”
“在您房间呢。”
洪钧像往常一样穿过开放式办公区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一眼就看见韦恩正大剌剌地坐在写字台后面的皮椅上,洪钧顾不得介意韦恩反客为主地来了个鹊巢鸠占,因为他发现在会议桌旁还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正埋头于笔记本电脑忙着。
洪钧轻咳一声,韦恩马上意识到了洪钧的到来,便把硕大的身子从明显不适合他的皮椅里挣扎出来,站起身豪迈地笑着伸出他的大手,说:“jim,你迟到了。”洪钧刚要解释,韦恩已经说道,“我知道,交通拥堵。我已经领教过著名的北都特色的交通拥堵了,哈哈。”韦恩的确是活跃气氛的高手,洪钧的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下来,他正要开口却又被抢了先,韦恩大步从写字台后面走出来,把洪钧引向会议桌旁的女人,说:“原谅我,我总是忽略最不该忽略的人物。这位是雪莉,内部审计,是你的客人也是我的客人,从硅谷来的。”
早已起身等候的雪莉伸出手和洪钧握了一下便松开,笑着说:“实际上,每当别人这么介绍我的时候,我总喜欢稍微更正一下,准确地说,我原本是从香港来的。”她紧接着改用标准的港式普通话说了一句,“叫我shirley,我是香港人来的。”
洪钧一边问候一边打量雪莉,雪莉约莫三十多岁,个子不高却有些许驼背的迹象,身材略显瘦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架是玳瑁的,穿着一套蓝黑色的西装,洪钧暗想,如果把雪莉放到奔波于香港中环或湾仔楼宇间的人群里,就像把一粒细沙放到沙漠里,再也寻她不见了。
三个人都随意地在会议桌旁坐下,却自然而然形成了这样的格局:韦恩和雪莉并排坐在一起而洪钧则位于他俩的对面。趁着玛丽端上茶水和咖啡的功夫,韦恩和雪莉开始交流他们昨晚在各自酒店的感受,这一交流竟一发不可收拾,韦恩住在东方广场的君悦酒店而雪莉则住在长城饭店,两人仿佛把洪钧视若透明的空气而大谈特谈他们的全方位体验,从硬件到软件,从前台接待员的英语水平到电梯的震动幅度,从空调的噪音分贝到自助早餐的丰富程度,俨然是国际奥委会考察团的成员。洪钧平静地听着、耐心地等着,他知道这两人突然跑到北都来绝不会是为了考察北都饭店业迎奥运的准备工作,而是冲着他来的。
终于,房间里忽然寂静下来,韦恩和雪莉好像同时注意到了洪钧的存在,都对他报以微笑。韦恩十指交叉把手臂搭在会议桌上,说:“jim,今天的主角是雪莉。我的电子邮件你肯定看到了吧,公司每年都要做一次内部审计,大区刚刚成立,所以今年的内部审计就开始得比以往要早,我非常期待雪莉能帮我搞清楚,”他刻意顿了一下又意味深长地说,“在大中国区的各个地方都在发生着什么。”
雪莉翻弄着摊在面前的一个大记事本,接过韦恩的话说:“所以我要感谢你,韦恩,谢谢你让我不得不提前结束圣诞休假飞到上海,也要谢谢你让我在新年假期的夜晚飞到北都。”
韦恩手捂胸口夸张地做出一副愧疚的表情,把矛头引向洪钧说:“jim,雪莉需要你的帮助,只有你能让她不虚此行。”
洪钧依旧面带微笑,没有任何其他表示。雪莉从记事本下面抽出一沓文件,一边低头翻看一边说:“我和劳拉已经花了不少时间把所有的合同和授权协议仔细审查了一遍,包括与客户签的,也包括与合作伙伴或供应商签的,其中的这一份引起了我们的兴趣,似乎劳拉也不能给出有关这份合同的完整清晰的画面,她建议我来找你,她相信你是能让我对这份合同有所了解的最佳人选。”说完就把手里的文件递到洪钧面前。
洪钧接过来看了看,是去年7月20日洪钧代表维西尔公司和泛舟系统集成公司的范宇宙签的协议书,由维西尔向泛舟支付十万元人民币,用于支持泛舟与维西尔合作开展相关的市场活动。洪钧心里有了底,把文件放在桌上,问雪莉:“有什么问题吗?”
雪莉敲打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看来是在调阅什么表格,问道:“这笔市场活动经费,为什么在年初的预算中找不到呢?”
洪钧随口回答:“这是在业务进行到年度中期的时候临时决定的,在年初预算中已经为全年预留了足够的市场活动预备金,这只动用了预备金的不到十分之一。”
韦恩插问道:“有谁审批过吗?”
“对于单笔不超过十万元人民币的市场活动经费,我本人是有这个审批权限的,不需要报请亚太区审批。”洪钧有条不紊地回答。
雪莉频频点头,却又进一步追问:“这笔钱在双方签署合同后的第二个工作日就付出去了,这家公司后来把这笔钱用于我们所期望的市场活动了吗?”
洪钧稍加迟疑,觉得没必要向雪莉道出背后盘根错节的实情,便敷衍了一句:“他们应该已经把钱花了吧。”
“那么,既然对方把钱用于和维西尔合作开展的市场活动,为什么在我们的帐上看不到维西尔在下半年发生过任何与此有关的支出?”
“我们已经付给他们十万块钱,完全交由他们承办,当然我们就不必再在活动中花钱了。”洪钧硬着头皮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要一条道走到黑了,暗自叫声“糟糕”。
果然,雪莉紧跟着质疑:“但是,他们与我们合作开展市场活动,总会用到维西尔的资源吧,起码要向我们定购宣传册、彩页、商务礼品,往往还需要请维西尔的技术专家出场做宣讲,这都应该向我们支付费用的呀。如果你决定将这些资源全部免费提供给他们,那是你作为业务负责人基于业务需要做出的决定,我无权提出异议,但总应该有销售部门因为这项市场活动调用市场公关部门和技术部门的资源而发生内部结算的纪录呀,然而,我们什么都看不到,这就让我不能不猜测,要么,你们在半年前计划的这项市场活动至今尚未发生,这家公司把这笔钱用到了与维西尔根本不相关地方。”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洪钧沉默了,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和局促,他又把那份协议书拿到手里假装翻看着。洪钧知道自己大意了,他之所以掉以轻心就是因为他太自信于自身的清白,当时他处理此事的动机和手段都是基于保护公司利益而没有谋求任何私利,俗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嘛,但是,不怕归不怕,当“鬼叫门”的时候总该谨慎应对,何况今日上门的是地地道道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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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零二.
八百零二.
再收拾也还是这么个破屋,而且处处都感觉有贼的气息,处处都不安全。这样的屋别说晚上不敢睡,白天睡了,也会恶梦不断。曹小慧呆站在那里,从来都没像今天这样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得不堪一击,渺小得毫无力量,渺小得可有可无。在这之前,她是自豪的,也是骄傲的,骄傲和自豪的动力,来自于她大学教师的身份,来自于一肚子的知识。可现在,却突然觉得还不如一般的百姓。一般的百姓武孔有力,敢作敢当,遇到事情,靠自己的力气就能解决。就像住在车房给学校科研处领导开车的小马,只身从农村来,自己动手将车库改造一番,就是一个温暖安全的小家,而且还在外面用铁丝网围了鸡窝,养了不少的鸡,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而申明理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肩不能挑,手不能拎,别说自己动手整治一个家,让他安装防盗锁,他也安装不好。百无一用是书生,今天,他才明白了这话的道理。
默默收拾东西的申明理突然说,这个鬼地方我是再也不想呆了,这次想方设法,我也要调离这个鬼地方!
曹小慧从鼻子里哼一声,说,你往哪里调,哪里会收留你!现在博士都多得满街跑,你一个小硕士,职称也只是个小讲师,哪里会要你。
申明理愤怒了说,不行我就到工厂,就当一个普通的劳动者。我一个同学在机床厂工作,月薪六千多,挣一年顶我几年。
曹小慧说,你一个学生物的,人家机床厂要你干什么,你能给人家干什么。一个大男子汉,从来就没有一点志气,没有一点雄心。你怎么不看看你的同学王博,人家一口气读到博士,只工作两年,就是副教授。现在怎么样,房子分到了,副院长也当上了,几十万的科研费也申请到了,私家轿车也买上了。你看看人家过的什么日子,你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如果你还是个男子汉,你就发奋争一口气,也拿一个博士文凭,也争一个一官半职,不说让老婆荣华富贵,即使你让人打了,也有人为你做主,我也高兴死了。
读博士倒真的是一条出路。按规定,博士毕业后满两年就可以直接定副教授,而且不受职称限额的限制。而他工作了十二年了,还一直没凑够副教授的条件。如果也像王博那样前年就定为副教授,去年最后一次分房,他也能搭个末班车。学校分的集资房,每平米不到两千块,不及外面房子一半的价格。但这个年龄再出去读博士,不说读起来费事,经济上也无力承担。曹小慧立即说,谁让你到外面读了,咱们学校就有哲学博士点,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
申明理所在的生科院没有博士授权点,但史哲学院有哲学专业的博士点。一个学生物的,拿一个哲学博士,不伦不类。曹小慧立即说,怎么就不伦不类了,博士就是博士,谁管是什么专业。那么多学理工的人拿了哲学博士,结果怎么样,哪个没享受博士学位的待遇?不仅享受所有的待遇,不少还当上了领导。
道理也是对的。有个博士文凭,面前的路就会宽一些,可以随意调动跳槽,也可以走仕途官场。前年选派高学历人才到地市,学校一下就选派了四名有博士学位的去当市长助理,现在两年不到,已经有两人转成了副市长,另两位虽然还是助理,但专车秘书司机,应有尽有,每次回学校,前呼后涌,羡慕得全校人都眼睛发疼。但跨学科读博士,除了考试,还得做论文。上大学时,他最不感兴趣的就是哲学这一类的东西。学不感兴趣的,当然是一种痛苦。曹小慧又立即批评说,什么东西不是人学的,博士招生又不统考,再说在职哲学博士报考的人又不多。至于做论文,哪个不是从那几个哲学老祖宗那里抄来的,别的你也不用抄,把马克思恩格斯的抄上百分之一,再结合目前的形势加工加工,谁敢说你的论文不好不对。
曹小慧是在鼓励他,也是给他壮胆,这一点申明理清楚。但如果考,他也确实不怕。史哲学院的情况他也了解一些,除了招全日制脱产博士,还设有一个在职人员班,来上这个班的,除了本校职工就是党政管理人员。和这些人一起考试,他应该没什么可怕的。如果考取,本校职工可以享受学费减半,大概每年只掏四千块就够了。混文凭就混文凭吧,反正混文凭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反正混文凭的人也不是我一个,反正有水平没文凭空口无凭,反正有能力没学历无能为力。人家能混,咱也能混。想通了,心里也坦然了。申明理下定了决心。今天就开始准备,早一天拿到博士,早一天拥有机会。申明理说,我听你的,明天我就去打听一下什么时间报名。
虽然以前就说过,如果买房,家里会借点钱,可是事到临头,谁都打了折扣。申明理跑了一趟老家,兄弟姐妹借遍了,才带回来六万多。曹小慧的父母答应过借五六万,打电话真借,母亲却说没那么多,只有三万块,然后还一再叮咛,千万不能让哥嫂知道。
已经是箭在弦上,房子必须得买,不吃不喝卖了裤子也得买。现在,她看到自己住的屋,就感到屈辱,也感到低人一等,仿佛自己也是那些打工的。那天她也没请木匠,自己找了一块木板用刀砍了一下,然后将被撬坏的门框钉好。她相信,偷了她的贼已经很是失望,绝对不会再偷二次;没偷过她的贼进来,也再没什么可偷。
只能向同事借了。但借钱给人,那是没事找事,甚至是自找倒霉,没有特殊关系,谁会轻易把钱借给别人。
如果有同事能给她借钱,那么这个人也只可能是门亮。最近两年,特别是这一阶段,门亮见到她,眼里总是放出异样的光芒,如果开会学习,门亮总是死死地盯着看她。五一节学院组织旅游,在一个卖纪念品的摊位,她觉得一个项坠很好看,只是一百多块钱太贵。她放下项坠走开后,他却买了,而且买了两个,然后把一个硬塞在了她的包里。她当时没坚持还给他。过后她就有点后悔,怕从此门亮更进一步纠缠不清。可是没有。她清楚,并不是门亮没有了那种心思,而是他知道怎么克制,或者说他想给她点东西的心愿已经得到了满足。门亮不但有钱,也有车有房。也许向他借点钱,他有可能答应。
只能借一点算一点,一点一点往齐凑吧。她决定给门亮打电话,请门亮吃饭,然后在饭桌上提出借钱。
查门亮的课表,门亮今天没课,应该在家里。又怕门亮午休,曹小慧决定等到下午三点以后再打电话。
曹小慧想洗个澡。感觉浑身都脏了,也许还有味道。如果请人家吃饭,这副脏样子当然不行。
家里没有洗澡的设备,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学校的洗浴室洗。但每次去洗,她都感到羞愧,因为到公共浴室洗澡的,除了学生,就是没房的困难职工和来校务工人员,青年教职工,也很少能看到。**裸地和学生搅和在一起,把自己**裸地展示给学生,她还是很难为情。所以每次去洗澡,她都是选择晚上,而且低了头快快地走,见了人也装没看清。现在光天化日,人来人往,学生也多。曹小慧犹豫一阵,决定在家烧一盆水,用大洗衣盆洗。
洗衣盆是一个紫色大塑料盆,直径没有一米也差不多,洗被套洗床单绰绰有余,但洗澡还是小了点,也浅得多。站到里面,水只到小腿肚,坐到里面,腿却没处可去。只能蹲着擦洗一下了。
弄了满地的水,感觉还是没洗干净,甚至感觉有的地方就没沾上水。盆里的水已经泼洒得只剩半盆。起身往盆里再加水时,申明理开门走了进来。申明理愣一下,说,吓我一跳,赤条条的干什么呐。
明明在洗澡,还问干什么。曹小慧没好气了说,干什么,跳艳舞呐,只是舞台小了点。
正好让申明理帮忙洗一洗。申明理接过毛巾,说,天又不热洗什么澡,是不是要出去。
当然是要出去。但要不要告诉他向门亮借钱,曹小慧一下有点犹豫。她觉得还是先不说为好。一是如果借不到钱,也免得让他小看。二是请门亮吃饭,带上他去会不方便,不带他去又会误会。曹小慧说,让你向同事借点,不知你张没张嘴,有没有点希望。
他一开始就不抱什么希望。这些年忙忙碌碌,也不知干了些什么,虽没得罪人,但也没结交朋友,感觉和大家都是同事关系,没有一个铁哥们儿。如果借钱,一般的同事根本不可能。事实也如此。他们教研室的马老师平日爱吹自己有钱,他试探性地刚说借钱,人家就立即说最近没钱,钱借给了妹夫。申明理不知该怎么回答曹小慧。他只能边给她擦背边说,这年头,钱就是命,没有特殊的关系,谁肯把钱借给别人。
申明理的话,让曹小慧借钱的信心也减了一半。刚才,她还是充满信心的。但她还是相信门亮,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果门亮有钱,肯定不会一点不借,很可能是数量多少的问题。
洗浴后,曹小慧感觉清爽了许多,也精神漂亮了许多,信心也增加了许多。照照镜子,感觉皮肤还是有点干燥。贴了面膜,打开衣柜又找不到合适的衣服。连试几件,都不合适,感觉都有点过时。连换几件衣服后,申明理忍不住问要干什么。申明理说,又不过年又不过节,打扮这么隆重有什么意思。
曹小慧生气了说,难道只有过年过节才穿衣服吗?
可穿来穿去,明显是有什么重大活动,而且还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而且还不告诉自己的丈夫。申明理斟酌半天,说,结婚也没这么打扮,打扮得这么仔细,是去上台演出还是去约会朋友。
人家的女人有空就化妆打扮自己,而她有空却是收拾家务洗锅做饭,不仅不化妆不打扮,连洗漱都是匆匆忙忙。想起这些,她心理就难受。曹小慧没好气了说,反正是去干坏事,但干什么,今天偏不告诉你。
但他一定要弄清她去干什么。申明理说,我能猜出你去干什么,很可能是去借钱。
明明知道,还故意要问,好像借钱很是光荣。曹小慧伤感得想哭。她什么也不想说,扔下手里的衣服,转身坐在了床上。
精心打扮,当然是向男人借钱,如果是向女人借,打扮成这样,不但借不到钱,说不定会泼一身醋。申明理本不想再说什么,但心里就是发酸。他还是忍不住说,我想知道你向谁借,该不会是那个秃头房老板吧。
竟然还吃那个房老板的醋,曹小慧觉得好笑,也觉得申明理小看了她。别说什么秃头老板,即使学者教授,不是才貌双全,她也不会多看他一眼。曹小慧厌恶了说,你除了嘴上有力量,你再能干什么。你以为你老婆是妓女,你以为我会看上老板的钱。我如果真的看上老板的钱,我早就是亿万富姐了,今天你别说看着我,你见我一面,比登天还难。
申明理不再说什么。但他却更想知道她要向谁借钱,而且这个问题憋在肚子里胀得他心都发慌。钱这东西,没有点特别的关系,谁又肯轻易借人。申明理在地上转一圈,说,昨天我收到一条短信,说他们可以无担保贷款,要不我回个电话试试?
曹小慧一下火了,说,你是傻瓜还是白痴!骗子的话你也要相信吗?难道你还嫌骗子骗得不够,你还想送几个钱给骗子?
申明理说,那怎么办,亲戚又没钱,不沾亲不带故人家又不借,你说怎么办。
曹小慧一下明白了,他是故意这样说,故意逼她说出向谁借钱。说出来又怎么样,借钱有什么秘密,何必要偷偷摸摸。但他用这种方式逼她说,她还真不想说。曹小慧不想理他。曹小慧起身来到电脑前,打开电脑,安心查她的资料。
三点过后,曹小慧觉得门亮如果午休也该起来了。要打电话时,才发现申明理一直在看着她,样子有点可怜兮兮。曹小慧突然一下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自己的丈夫,不关心这些关心什么。曹小慧说,怎么样,我向谁借钱研究出来了没有?如果研究不出来,我告诉你,是我们教研室的门老师。门老师为人仗义,也大方豪爽,有点宋江的味道,好多年前我们一个同事结婚缺钱,他一下就借给了三千。那时的三千,也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三万。
申明理认识门亮,但不熟悉。感觉门亮还像个学者,不至于偷鸡摸狗。申明理自我解嘲了说,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不管向谁借,借到钱就是好钱。
申明理走后,曹小慧开始拨门亮的电话。不知为什么,曹小慧却止不住有点紧张。拨通,又一下有点张不开口。本来想好了怎么开头怎么过渡,但曹小慧却突然想直说。曹小慧说,今天晚上你有没有空,我请你吃饭。
门亮显然没有准备,他脱口问有什么事。曹小慧想说借钱,又难以张口,也觉得这种事不好在电话里说,更何况她想多借一点。曹小慧说,是有点事要求你,我想在饭桌上说。
门亮说,有什么事你就放心说,只要我能办到,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惜。
门亮如此爽快,曹小慧也轻松了下来。她也想用玩笑的口气来说这件事。曹小慧说,没那么严重,更不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出点血就行。
门亮说,我虽不是热血青年,但热血我倒有一腔,只要你需要,我随时奉献。
再不能开玩笑了,再玩笑,也许会说出更玩笑的话。如果扯到男女情感上再提借钱,那就有点像交易了,谁心里也别扭。曹小慧说,我最近看好了一套房,就是价钱高得吓人,如果买,首付我还差一点,我知道你是大款,我想让你当一回黄世仁,借点高利贷给我,到时不用你逼,我一定会主动连本带利都还你。
门亮一下笑了,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是让我当黄世仁。我穷得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不多的几个钱了,你说吧,缺多少。
曹小慧心虚了说,你知道,买房需要的钱多,我还缺四五万,但你能借我多少,就借我多少,少了不嫌少,多了也不嫌多。
门亮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什么时候要,我给你送货上门。要不这样吧,今晚我请你,到时或者给你现金,或者你给我一个卡号,我把钱转到你的卡上。
挂了电话,从兴奋中平静下来,门亮才觉得事情还真的有点麻烦。家里钱倒是有些,他估计最少也有五六十万。但这些钱都在老婆的手里,这些年他基本上是甩手掌柜,花钱伸手,吃饭张口。当然,这些钱基本上也是老婆挣的。老婆在后勤处公寓科当科长,管着两三万学生的住宿,管着新生被褥日用品的采购,每年从她手里流出的现金,大概在一百万左右。负责花这么大一笔钱,虽然他一再告诫她必须廉洁自律,但总还是有点推不脱的钱、拿了也很安全的钱。
所有的存折都放在卧室小字台的抽屉里。抽屉的钥匙他也有一把,他虽然不管钱,但象征主权的钥匙,他这个家长不能没有。打开抽屉,再揭开纸鞋盒,家里所有的财宝便展现在眼前。最上面是两个活期存折,这是他和她的工资折。下面,便是一年期三年期不等的定期存折。门亮数数,竟然有十七张。他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但自以为自己是一个学者,算钱管钱,应该是妻子的事情。洒脱得竟然从没数过,更没算过。这么多的存折还是让他振奋。仔细看,存折的面额都不大,一般都是一两万三四万,最大的一张也才七万。可见都是随有随存,而且有两张的存入时间很近,相隔只有四天。今天,门亮想算算究竟存了多少。本想找个计算器来算,又觉得没那个必要。粗略口算一遍,大概是七十四万多。
存折的下面是国债等票证,有厚厚的一沓。粗略看看,大概也有十几万。门亮懒得细算,反正这么多的钱,已经让他喜出望外腰板硬朗了。
这么多的钱,借几万给人当然是没一点问题。但如果告诉老婆真相,而且要借钱的是个女同事,老婆肯定不会答应。不但不答应,很可能会被审问审查,审查清了,钱也不给借了。但不说借钱给谁,一次要那么多钱又干什么。门亮想半天,也想不出一个能让老婆拿出四五万块钱的理由。
存折有六七张已经到期,可能是最近新生报到比较忙,妻子并没整理这些存折。究竟有多少张存折,也许妻子也记不大清。
答应晚上和曹小慧一起吃饭,时间只有几个小时了,而且再迟,银行恐怕也要下班。手拿这么多的存折,却看到吃不到,门亮一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在地上乱转一阵,还是想不出办法。再将存折拿起细看,存折的户名绝大多数写的是他的名字,有几张是儿子的名字。门亮清楚,妻子知道他常用的密码,但户名写他的名字,密码不一定用他的。但他分析,这么多存折,总有一两张可能是用他的密码存的。门亮拣出几张,他决定到银行试试。
结果哪一张都不是他的密码。门亮不死心,反复试几次密码,却引起了银行工作人员的警惕。他虽然反复解释,银行工作人员还是让他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
出了银行门,门亮又无比恼火。这家长当的,这丈夫当的,也够窝囊的,竟然无权支配家里的财产。不行,今天一定得把钱取出来。
看来妻子已经真正的防范他了。妻子常说男人有钱就学坏,看来这绝对不是随便玩笑说说。这么些年,他还真没深入地想过这些问题。好像是从这几年开始,日子富裕了,妻子的心也细腻了,他的衣服还不太脏,妻子就给他洗衣服。洗他的衣服时,妻子总要反复掏他的口袋,说以防把什么东西洗掉,掏出钱,便认真地去数,如果超过一千,就说钱多招小偷,疙里疙瘩也不方便,然后取掉一些。钱少时,她也会主动再给加一点,说男人身上不装钱,也不方便。好像总是将他身上的钱控制在五六百块。他一直还以为这是妻子的善良温柔,现在看来,妻子要比他想象得精明得多。
结婚这么多年,他确实没爱过妻子以外的女人,更没胡思乱想。漂亮的女人也确实让他感到兴奋,确实让他爽心悦目,但也只是看看而已,并没产生半点感情。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学院将会议室改成了乒乓球室。那天他也想去锻炼锻炼身体。但打球的人太多,便改为双打。也没有特意的挑选,他和曹小慧很随意地组合成了一对。上场时,曹小慧脱去了外套,只穿了一件月白碎花紧身半袖。只看一眼,他突然发现她是那么地美丽,那么地气质优雅,那么地摄人心魄。不仅她的身材婷婷玉立丰满动人,而且举手投足又是那么恰到好处活力四射。好像有什么魔力,他突然兴奋异常,而且激动得有点亢奋,恨不得就这样一直玩下去。回到家,她的身影仍然无法抹去,而且越不去想,越是要想,越想克制自己,越无法克制自己。这样强烈的情感还从来没经历过,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情会逐渐地淡去,但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不仅不能淡去,而且越久越浓,有时简直要让他神魂颠倒,而且只要空闲下来,他就止不住想她,而且感觉想她的时候,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但他清楚,一切都只能是想想而已。但看看她,想想她,他也就得到了幸福和满足。让他想不到的是,她要向他借钱,竟然要借四五万。也许她已经发现了他爱她,也许她已经看出了他的感情,要不然,那么多的人,她怎么会向他借钱,而且好像还很有把握。也许这一切都是天意:他突然爱上她是天意,她向他借钱,也是天意。如果真是天意,那就是不可抗拒的东西,那就应该任其发展,而且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站了想半天,还是想出了主意。他拨通妻子的手机,说他的两个研究生要出差查资料,财务室一时取不出现金,他要取点钱,问她密码是什么。妻子问需要多少,门亮说,去的时间长,大概要七八千。
妻子吴芸芸说,你来吧,我这里能够凑够。
真是倒霉透了。门亮着急了说,不行,我已经在银行了,而且银行的工作人员怀疑我是小偷,我得证明自己不是,你必须得告诉我密码。
吴芸芸小声说,密码是你手机号后四位再加我出生那天的日期。
门亮高兴得连身感谢。往回跑两步,又觉得不准确,又问出生日期是多少,一共是多少位。妻子又小声说,就是161912。
有两个存折加起来是五万六。干脆都取了。
急急忙忙回到家放好存折,这才感觉到汗水已经把衬衣湿透。仿佛经历了一场恶仗,嗓子也干得发疼。门亮长舒一口气,然后找出一瓶饮料一气喝干。把钱装在挎包里,在沙发上舒服地躺下,又担心妻子会不会准确记得她存了多少钱。如果记得,事情还是麻烦。但他知道,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承认取了这么多,就承认取了八千。凡人不开口,神仙难下手,死不认账,她也没办法。
看着一包钱,门亮兴奋得想跳舞。想想,这辈子还真没干过更大更刺激更鬼鬼祟祟的事。门亮止不住叹口气:这辈子活得,也太平淡了。
看眼表,已经快五点了。必须在妻子下班前离开,不然的话,说不定会出什么岔子。
说好了六点整他开车去接她。将车开到她住的筒子楼,才五点刚过。门亮拿出手机给曹小慧打电话,问她干什么,现在出来早不早。曹小慧说随你,你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走。门亮说我就在你门口。曹小慧高兴了说我马上就来,然后拎了包急忙往外走。
要去哪里门亮早已想好了。那次一个在外地发了财的同学回来请客,就把大家请到了世外桃园。世外桃园在郊区,环境优雅,也有宽敞的停车场。他虽然买了车几年,但平日很少开,到现在,每次开车他都怕到人多车挤的地方。曹小慧也不问去哪里,高兴地坐在副驾驶那里一言不发。看来她是把她交给他了。也好,本来他是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见的。现在不用了,把车开到郊区,看她问不问,如果还不问,那她就不仅仅是对他的信任,而是真真实实地想把她交给他了。
车开到郊区,门亮倒沉不住气了。他看着她玩笑说,你也不问我去哪,假如我把车开到荒郊野外,你也不怕?
曹小慧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故意装出吃惊说,你觉得我会害怕?我怕什么,你一个大教授大款爷,腰缠万贯;我一个穷女子身无分文,难道我还怕你把我抢劫了不成。
门亮想说漂亮美丽就是最大的财富,但马上意识到这样说就有点钱色交易的味道。想说那也未必,你小心我活吃了你,也觉得不妥。他突然想起哪里看到的一句话: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男人是胆怯的,也是笨嘴笨舌的。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什么都不说。
发现曹小慧一脸笑容在看着他,门亮的心猛然一动,方向盘都差点打歪。那天第一次打动他的,就是这样一张似友好似妩媚的微笑。他觉得是有点天意,而且觉得她也有点那个意思。不能说她也爱上了他,至少是知道他喜欢她,而且她有一定的思想准备,已经准备迎接他的爱意。要不然,她也不会如此坦然,如此毫不设防。
因为只有两人,服务员便把两人领到了小雅包。小雅包真的很小,在中间放一张小方桌,两人既可以并排着坐,也可以面对面坐。待门亮坐下,曹小慧坐在了他的对面。
点菜时,曹小慧声明今天她请客。门亮立即说,说好了我请就我请,你也不用客气,男士请女士,天经地义,咱们就按规矩办事。
曹小慧说,不行,又借你的钱又要你请客,我也太不好意思太不够意思了。
门亮将菜谱递到曹小慧的手里,说,不要再争了,我肯定不会让你付款,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要怕花钱,我今天带了足够的钞票。
既然这样,那就真的没必要再争。看来他是真心爱她的。结婚以来,再还没有哪一个男人这样爱过她。一股温暖和幸福迅速涌遍她的全身。她看着价格,点了几样便宜一点的家常菜。门亮立即说不行。门亮接过菜谱,说,咱们要不吃海鲜吧,我看这上面的海鲜倒不错。
门亮真的点起了海鲜。曹小慧立即制止。曹小慧动情了说,向你借钱,我心里已经够难受了,我再不能让你破费。再说,借钱已经让你为难了,再吃喝浪费,你的负担也太重了。
门亮愉快了说,你不用担心,钱我已经给你带来了,吃饭的钱,是我另带的零花钱。
钱已经拿来了?她还一直担心能不能借到,他的老婆会不会同意。曹小慧想问拿来多少,又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问了。门亮说,你不是需要四五万吗,我给你带了五万。
曹小慧简直不敢相信。但门亮的样子绝不会开玩笑,她也没有听错。也许是门亮看出了她的吃惊和疑惑,说,这几年我存了点私房钱,也不多,就这么几万,就都拿来了。
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曹小慧浑身轻松得没有一点重量。她拼命控制住要涌出的泪花,说,我还担心借钱会给你造成压力和麻烦,想不到你存了私房钱。看来你的本事还不小,挣钱的门路也多。
门亮说,哪里有什么本事,我只不过是多工作了几年,工资也比你高几块,家庭条件也好一点,在经济上,父母也能帮助一点。
曹小慧知道,门亮是学校子弟,父亲曾是学校的一个什么领导,母亲也是高级知识分子,虽然多年前就都退休了,但家庭条件比较优越。看来,基础好就是高,哪里像自己,出身贫民,又嫁了个贫农出身。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当时真是幼稚无知。曹小慧说,我的父亲只是个小学教员,申明理一家祖宗八代都是农民,拼命搜刮了一遍,才凑了几万。想不到你非亲非故,却慷慨解囊,一下拿出这么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门亮心里温暖得有点沸腾,他知道她已经动了感情,而他心里带感情带热情的话,早已经汹涌翻腾。他想说不是非亲非故,你是我心里最亲的亲人,又觉得不行,还没到时候。想说能为深爱的人做点事,苦死累死心里也高兴,也觉得不行。还是克制一点为好。来日方长,一开始就迫不及待,哪里还像个有素养的知识分子,弄不好,倒让她误以为是别有用心的色狼。门亮谦虚了说,你也不用太客气,其实也是应该的。能给你帮点忙,我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曹小慧吃得很文雅,而且也不时地抬头看他,不时地招呼他吃这吃那。方桌很小,低头时,两人的头差不多要挨在一起。日思夜想的美人近在咫尺,伸手可及,而且能够感觉到她嘴里呼出的气息,门亮的心突然狂跳得几乎无法控制。下意识地想给她喂一片鱼。筷子伸到她嘴边,才一下意识到了荒唐,也看到了她稍显吃惊的脸色。他急忙将筷子收回,止不住在心里骂自己下作,骂自己笨蛋。还副教授呢,智商也太低了点,刚刚给人家借钱,就要占人家的便宜,这也太轻佻太赤祼祼了。都是知识分子,如此浅薄,确实是文化含量太低。再说,真爱就是一种无私的奉献,真爱就是想把一切都给予对方。既然真爱人家,就不应该时时想着得到和索取。门看着曹小慧将鱼肉挟起放入嘴里,慢慢地咽下,门亮觉得他的心意也被咽了下去。只是菜太少了。刚才在菜谱上看到有鲍汁潦参,应该来一份,让她也尝尝。门亮叫来服务员,对曹小慧说,我再点几样菜,你别拦我,我要让你吃好,多吃几样。
这回曹小慧真的要流泪了。记得那年“五、一”旅行结婚去爬华山,爬到华山解放纪念碑那里,已经是半夜,她再也爬不动了。休息下来,却冷得无法忍受。旁边有宾馆,但看看都不敢去问价格。有出租军大衣的,但半晚二十五块钱也让申明理觉得太贵。旁边有卖稀饭的,热腾腾的稀饭又热呼又解饿,申明理还是嫌贵不买。那一晚,真的是难熬,两人冻得抱在一起取暖,浑身冷得哆嗦到天亮,才有一点下山的力气。现在想来,她真有点怀疑申明理是不是真的很爱她。如果真爱,他就不会心疼那点钱,他就会像今天的门亮一样,不仅唯一考虑的是她而不是钱,而且拿出几万块钱,竟然那么高兴,那么愉快,就像自己突然得了那么多钱。而申明理,在那样的情况下,竟然心疼那几十块钱,那几十块钱竟然比她更加重要,她想喝一碗热稀饭暖和暖和身子,他都不同意。
她也给他挟一块菜,放入他的碗里。她突然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脸也烧得厉害。还是说点学术方面的话吧。在学术方面,门亮应该是全院公认的权威,虽然只是副教授,但发表的论文和提出的观点,博得过不少同行的称赞。正想说什么,门亮却说,最近的金融危机越演越烈,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广,对全球经济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对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亮将那片鱼放到曹小慧的碗里,红了脸说,你尝尝,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
八百零三.
八百零三.
看着曹小慧将鱼肉挟起放入嘴里,慢慢地咽下,门亮觉得他的心意也被咽了下去只是菜太少了刚才在菜谱上看到有鲍汁潦参,应该来一份,让她也尝尝门亮叫来服务员,对曹小慧说,我再点几样菜,你别拦我,我要让你吃好,多吃几样
这回曹小慧真的要流泪了记得那年“五、一”旅行结婚去爬华山,爬到华山解放纪念碑那里,已经是半夜,她再也爬不动了休息下来,却冷得无法忍受旁边有宾馆,但看看都不敢去问价格有出租军大衣的,但半晚二十五块钱也让申明理觉得太贵旁边有卖稀饭的,热腾腾的稀饭又热呼又解饿,申明理还是嫌贵不买那一晚,真的是难熬,两人冻得抱在一起取暖,浑身冷得哆嗦到天亮,才有一点下山的力气现在想来,她真有点怀疑申明理是不是真的很爱她如果真爱,他就不会心疼那点钱,他就会像今天的门亮一样,不仅唯一考虑的是她而不是钱,而且拿出几万块钱,竟然那么高兴,那么愉快,就像自己突然得了那么多钱而申明理,在那样的情况下,竟然心疼那几十块钱,那几十块钱竟然比她加重要,她想喝一碗热稀饭暖和暖和身子,他都不同意
她也给他挟一块菜,放入他的碗里她突然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脸也烧得厉害还是说点学术方面的话在学术方面,门亮应该是全院公认的权威,虽然只是副教授,但发表的论文和提出的观点,博得过不少同行的称赞正想说什么,门亮却说,最近的金融危机越演越烈,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广,对全球经济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对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真是心有灵犀曹小慧说,我觉得经济和任何事物一样,只要发展,就有变化,就有波动,不可能平稳得一条直线,波动和起伏,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要想波动减小,就应该宏观调控,这一点,还得向社会主义国家学习
门亮说,你说得没有错,但我认为,这次的金融危机,从表面看,是银行出了问题,但我认为实质上还是生产过剩,是生产出了问题拿美国来说,首先是银行的房贷政策太宽松,零首付就可以贷款,什么人都可以贷款买房太容易导致购买力过度,过度的购买力,又导致了房地产过热,生产出了过多的房屋,一旦绝对过需求,房价就会大跌全额贷款的买房人一看房价跌破贷款,买房人就会不还贷款而让银行收回房子银行收回房屋当然还得出售,而且是低价出售,这样又使房价跌得快,银行收回的房子多最终导致银行破产
她也是这么看的,而且她还写了一篇论文刚才她还以为他是随便问她这场金融危机的危害曹小慧说,你的观点正是我的观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还写了一篇论文,你可别以为是我抄袭了你的观点
门亮说,你那么高傲,别说你抄袭,怕是东西放在你面前,你也不屑一顾不过我倒很想为你做点什么,如果你需要一些资料,我可以帮忙为你找一找
其实论文写出来,也只能放在抽屉里现在发表论文都要收费,而且动辄就是上千块,为发表论文,她已经花费了不少,当了房奴,就没余钱来文了曹小慧说,我评职称的论文已经发表够了,我也再没必要发表,随便写出来,也只是当讲义讲讲罢了
门亮知道曹小慧要评副教授门亮问曹小慧评副教授还差什么条件曹小慧说,我没科研也没获奖,至少还差一项,现在只能凑够二点几分
评副教授至少要凑够三分,光有教学项没有科研项也不行但申请科研就等于申请经费,也等于申请钞票,当然不是那么容易门亮说,申请科研课题我倒可以帮帮忙我有个同学叫于利明,在省财政厅当副厅长,手里还有点权,科技厅的那帮人也要巴结他,到时我找找他,看能不能搞来一个课题
曹小慧高兴了问一声是吗,又觉得不能再麻烦人家她知道申请课题有多难这些年她每年都申请,没有一次成功门亮也要评教授,评教授需要科研,他现在也没科研,可见他申请也不是那么容易曹小慧说,借钱已经够麻烦你了,科研的事你就再别管了,我自己慢慢找机会
门亮说,没什么,我和于利明的关系特别好,上大学时我们住一个宿舍,那时他家里困难,我没少帮他,我们家里的旧衣服,他能穿的都给了他,他不能穿得也给他带回了老家现在他发达了,几次主动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我都没说什么,如果张口,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这么些年他没张口求人家,并不是不需要帮忙,而是他不愿轻易求人,求人对他来说也许很难自己的事不求人,为了她却不顾一切,可见他是多么的爱她曹小慧动情了说,你真的不要去求他,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去要课题,就是去求人家,我不想让你低三下四
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子这些年他之所以没去求于利明,就是不想低三下四,就是不想麻烦别人,当然也有点抹不开面子放不下架子自己的事,能过去就过去了,不求人不巴结人,倒也活得轻松自在但曹小慧的事他不能不管,而且他也特别想管,特别想办成如果办成了,如果她明年就能评为副教授,她也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她心里的一件大事也算了却了她高兴,他当然也高兴但他不想再说过几天悄悄去找于利明,设法办成,给她一个惊喜门亮兴奋地转移了话题,说,你认为这场金融危机该怎么应对
曹小慧手握茶杯看着他说,金融危机虽然是生产过剩,但我觉得还得用货币这个杠杆来调节,调节生产,调节消费,调节各方面的平衡
门亮一下笑了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有时想,什么是货币?按现在的说法,货币是一般等价物的商品,而且有五大职能我觉得都不够全面,都不够准确我觉得货币最大的职能,就是调节经济的关系,调节社会的关系,调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调节人与人的地位总之,在一个经济社会,它什么都可以调节
她俩所在的财经学院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有七八个教授,对有些教授的水平,曹小慧向来不屑一顾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当的教授,也许当了教授就船到码头车到站,不看不看报,不调查也不思考,有空不是打牌就是闲转,要谈论的,不是电视里的故事,就是张家长李家短,和家庭妇女没什么两样至于讲课,也只知照本宣科门亮确实有点水平曹小慧说,你为什么不写一本,如果写一本,即使不能走红,也可以确立你的学术地位
门亮笑了谦虚说,我哪里就有那个水平,再说我目前的地位目前的才能,许多观点未必有人认可,当然我也没达到成名成家的水平再说有时我也不想再教,想到外面换个行当干干我还有个同学是一家大贸易公司的老总,他曾经请我去他那里,说可以给我年薪十万,我犹豫再三还是没去
曹小慧说,如果是我,我倒想去我目前急需要的是钱,能挣钱,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如果你觉得可以,你能不能帮我推荐一下
他那年没去贸易公司,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不想和他们为伍,觉得那里乌七八糟尔虞我诈,他还是愿意活得单纯一点,活得简单一点,活得轻松一点他都不愿意去,曹小慧就不能去了女人一旦进入金钱世界,就没有几个能够洁身自好何况这位同学就是个花花公子,女情人女秘女办公室主任一大堆漂亮高雅的曹小慧去了,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正中狗嘴这绝对是不可以的事情,他不能把一个清纯的女学者糟蹋成一个交际花只怪刚才急于显摆没仔细考虑门亮不再说这件事,他转了话题提出真的合作写一本曹小慧高兴了一口答应,她真的愿意做他的助手曹小慧突然一下觉得眼前一片光明,道路一片平坦今天最大的收获,并不是借到了钱,而是结交了门亮门亮是有办法的,门亮能够把她带到一个的境地,让她站到一个广阔的高点凭门亮的才能,凭门亮的社会关系,跟着他,前途肯定一片光明,机会肯定还会很多就在昨天,她还一片悲观,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默默地教,默默地当房奴,挣一辈子,吃一辈子,一辈子默默无闻,最后平平常常地老死曹小慧默默地剥一个虾放到门亮的碗里再剥一个再放到门亮的碗里
门亮继续转移话题说,我有一套光盘,都是全世界顶级经济学家的讲座,哪天你也看看,看能不能从中受点启发,吸收一点营养,丰富一下咱们要写的著作
吃饱了,时间还早,门亮不想这么早就分开今天能这样相聚真的很不容易但曹小慧又不想喝酒,这样干坐下去没有道理门亮开始想接下来再干什么到歌舞厅去唱歌跳舞?他觉得不好,也许曹小慧喜欢,但唱歌跳舞他都不太擅长,再说这些场合也不是知识分子最应该去的地方还是一起去看光盘最好门亮说,既然决定写,咱们就早点动手,现在咱们就到办公室去看光盘,然后我们讨论一下,争取早点定下一个提纲
回到学校时,虽然没到夜深人静,但整个办公楼不见一个人影,静得如同深夜旷野办公室在七楼,下班后电梯就停运,门亮和曹小慧只能爬楼梯爬到二楼,就感到一片漆黑两人知道,虽然有声控照明灯,但大多都坏了当然两人也都愿意就这么黑着,如果灯亮了,亮光光的让人看到误会在黑暗中爬楼梯两人都感到很好很快,门亮就很不经意地揽住了曹小慧的腰,有搀扶了她上楼的意思虽然看不清曹小慧的表情,但感觉她并没有挣脱的意思,也好像没有不情愿的意思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意外的收获让门亮兴奋不已他慢慢将她搂紧,然后干脆搂了她往上走走一阵,门亮就有点气喘吁吁,而且感觉曹小慧比他还喘得厉害,几乎全身都在起伏如此剧烈的喘息,他不知她是真的累了还是有点紧张上到一个平台,他决定休息一下两人站定,他仍然不想松开她的腰,仍然那么搂着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一个大胆的想法冲击着他的大脑,他想面对面把她搂入怀里,然后进行一次热烈的亲吻但搂入怀里时,她开始本能地抵抗高跟鞋不经意的一下碰地,声控灯却一下亮了起来他一下看到了她紧张害怕的面孔,同时也看到已经到了七楼他只好放开她,然后低了头摸索钥匙开门
大学教师不坐班,备课也一般都在家里备,没事很少有人来办公室,地上桌子上已经有厚厚的一层土门亮急忙擦干净桌椅和电脑,将电脑打开放入光盘,两人开始看讲座
虽然一直在学英语,但外国专家用英语讲还是不能完全听懂换成港台专家的,听一阵也觉得没什么鲜,基本都是些常识的东西,有些还有点啰嗦其实两人并肩坐在一起,门亮就止不住心慌意乱,讲座根本就无法进入大脑他几次想再搂住她的肩,但感觉没有一点理由,也觉得刚借钱给人家,就一心想着占人家的便宜,也有点下作如果让她误解了,倒以为他借钱就是为了占有她七上八下坐了看一阵,发现曹小慧也有点心不在焉,而且几次下意识地看表门亮看眼计算机显示的时间,已经是零点十分了他还是不想就这么分手,也怕她提出回去突然想起那部外国风俗片这部片子是一个在国外的同学给他发过来的,他下载后已经看过两遍,基本是和性有关的一些风俗,可以了解一下国外的性开放程度和随意自由程度,这对她也是一个启蒙她确实太保守了,确实需要启蒙一下但要征求她意见时,又觉得愚蠢可笑,意图也太过明显,而且有点下流曹小慧这样聪明的女子,什么意图识不破如果她也能爱他,那应该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互相爱慕,应该是一个发自内心的两情相悦门亮一下觉得自己太幼稚,水平根本不像个知识分子门亮说,你累不累,时间不早了,再想看不想看?
曹小慧看眼表,说,确实太晚了,要不今天就看到这里
今天就看到这里,说明以后还可以看门亮高兴了起身关机,说,我开车把你送到家,明天如果去交房款,我还可以开车送你去
把曹小慧送到楼门口,门亮从车座椅下拿出那包钱递给曹小慧将钱紧紧地抱在怀里,曹小慧高兴了伸手和门亮握手告别手握在一起时,他一下感觉将要分别此次分别,不知再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手松开后,曹小慧慢慢转身,摇摇手,轻轻说声再见,便像小鸟一样愉快地飞进了楼道
感觉楼道内很黑门亮快步也跟了进去也许听到了门亮的脚步声,曹小慧站了下来门亮赶上来,然后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腰,几乎贴在她的耳边说,我想拥抱一下你
曹小慧什么也没说,但她无声地张开了双臂门亮一下将她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短暂的拥抱,门亮一下得到了满足他迅放开了她这回她什么也没说,转身低了头快步跑到了门口,迅打开门,然后无声地钻进了屋里
要当房奴了,每个月的工资都要被扣去还贷,几乎是一分不剩,期限为二十年二十年,如果按现行的刑法,已经是最长的有期徒刑了工资没有了,经济上的困难还不算够,还有可能再戴上一顶绿帽子妻子曹小慧和门亮出去吃饭,一直到后半夜才回来,而且门亮一下给借了五万块钱为什么有这么一笔交易,三岁孩子也能猜得出来现在心里最难受的,还是这顶绿帽子想想妻子大半夜和人家干什么,心里就疼得发慌戴绿帽子还不算完,职称的事也不顺利,几年也没凑够副教授所需的那些条件,几年下来,他已经成了大龄讲师当房奴、戴绿帽子、评副教授,简直就是压在他头上的三座大山要推翻这三座大山,不但艰难险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些天申明理总是痛苦地思考,但发展是硬道理,拯救自己还得靠发展长远的发展规划是向领导靠拢,力争三五年内弄个一官半职,给自己戴顶红帽子,哪怕是院长助理也行有了红帽子,绿帽子就会被击垮,就会自动掉在地上,然后让他踩在脚下至于另外两座大山,当然也不在话下,有了官职,即使没权,也有了门路,有了资格,科研费辛苦费各种经费就会找上门来经济问题解决了,职称的问题就简单,大不了多花点钱出出科研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短期要做的,就是接近领导,积极表现,而且再争取多带点课,多挣点课时费,缓解一下眼下经济上的困难
按学校的规定,讲一小时课,讲师挣十五块,副教授二十,教授三十,多劳多得但课也不是谁想多讲就多讲,多讲少讲,让谁去讲,那要院领导说了才算申明理决定找找院领导,给他再加一门课或者再开设一门选修课
虽然和院领导常见面,但平日没啥交往,有事去求人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院长吸烟,申明理决定买一盒好烟装在兜里,至少给领导敬支烟表示尊敬糟糕的是自己不抽烟,只给人家敬烟有点尴尬看来,吸烟也有吸烟的好处但现在学吸烟,花费大人没钱,真是处处都有难事作对
院长室的门紧紧地锁着问办公室的人,他们也不知道只好等着好在等到快下班,院长吕万有回来了申明理红着脸先敬烟,但却忘记了带火柴好在吕万有迅掏出了打火机申明理随手将整盒烟放到桌上,又掏出一张信纸,不好意思了说,我最近又自修了一门课程,想开设一门选修课,我写了个申请,请院长审查一下,看能不能开设
吕万有看一眼申请,说,如果你想多带点课,就不用申请选修课了人事处的鲁处长承担了一门课,正好没时间讲,想找个人替代一下具体条件是讲课的钱算你的,工作量算他的,各算各的账,但你占点小便宜:鲁处长是教授,课时费按教授领取,但全发给你,鲁处长一分不要
这点小便宜可占大了教授的课时费是讲师的二倍,上一次课就等于上了两次鲁处长叫鲁应俊,是学校人事处的副处长,也是院里的教授,算双肩挑两条腿走路按规定,双肩挑必须要承担一定量的教学,否则职称将不能保留鲁应俊需要教学工作量申明理每年的教学工作量足够,他再不需要这些,他需要的是钞票各取所需,这样最好申明理高兴了一口答应,然后连说几个感谢吕万有说,如果你同意,我给鲁处长打个电话,然后你再和他联系,课怎么上,你和他商量
吕万有打通电话说清了大意,可能是鲁应俊要申明理接电话,吕万有把电话递给了申明理
鲁应俊说他在外面,说课他已经讲了几次,课本在家里,讲到哪里了他也说不清,但明天一早就有课,他要申明理晚上到他家,然后他再详细交代
鲁应俊家虽然也在校园,但校园的住房分为旧两个区,区是建的现代化住宅,旧区的房屋就各式各样申明理住的筒子楼在旧区,申明理也很少到区去估计鲁应俊这样的领导要看晚上的闻联播,联播过后,申明理才往鲁应俊家走
鲁应俊正在房电脑前忙活,和鲁应俊在一起的还有他的一位女研究生这位研究生申明理熟悉一些,经常见她在系里进进出出,好像姓朱他想起来了,应该叫朱雪梅鲁应俊要申明理到客厅坐客气了让申明理坐到客厅沙发上,又把几样水果都摆到申明理面前,要他随便吃
感觉鲁应俊家的茶几特别的大,大得像张单人床,申明理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茶几但茶几上还是摆满了各式东西,单那些水果,就有苹果橘子香蕉石榴,还有几样见过但叫不上名来可以看出,他家每天来的客人不少申明理拿起一个小点的香蕉,慢慢剥去皮,一点一点慢慢地吃
鲁应俊起身去房拿课本申明理乘机打量一下客厅这个客厅真的不小,估计有近三十个平米粗略数一下门,估计至少也是三室两厅,至少也有一百四五十平米自己买的房虽然也有九十几个平米,但客厅就比人家的小很多,大概也就是人家的二分之一不过也够住了人家客人多,咱家就自己住,太大了也麻烦他想起身转了看看,马上意识到自己脑子有毛病这一阵子看房买房,都看出神经病来了,见了房子就想看就想比申明理从心里觉得自己可笑
鲁应俊讲的是生物化学怪不得他没时间去讲这门课有许多分子结构要记,还要找一些挂图,很费事鲁应俊为什么选这样一门课,要知道,别的双肩挑领导带课,一般都要选一些容易讲而且发挥余地大的副课选修课,比如思想修养政治理论看来鲁应俊还是不愿意丢掉专业知识,还想在专业领域搞点东西,也说不定要给自己留条退路他曾经听人说过,说鲁应俊最早是附中的化学教师,后调到人事科当科长,因化学和生命科学有点血缘,便把教师关系转到了生科院既然是学化学的,和化学沾亲的课也只有生物化学了鲁应俊翻一阵,然后喊朱雪梅过来鲁应俊将递给朱雪梅,说,最后一次是你讲的,讲到哪里了你给申老师说一下
学校明文规定,严禁研究生代替导师给本科生上课说明鲁应俊还是让研究生代上了申明理觉得鲁应俊也不必避讳,像他这样的领导干部,谁又会去查他,查住了谁又会撕破脸皮得罪他朱雪梅接过并没翻,说,绪论是鲁老师讲的,我只讲了第一章的一二节,后面的,你就接着讲
开学已经几周了,才讲了这么点,可见也太应付差事了申明理问有没有这门课的教学大纲,鲁应俊说应该有,自己到系里找找
鲁应俊也坐下后,问申明理是哪里人申明理回答西府县后,鲁应俊笑了说,我听你的口音有点像老乡,果然是我也是西府的,不过你的普通话还不过关,还带了不少家乡口音,以后得加强练习普通话
其实申明理早就听出鲁应俊像家乡人,感觉鲁应俊的普通话还不如他但申明理还是特别高兴这么重要的领导是老乡,自己竟然不知道,可见这么多年是多么孤陋寡闻老乡见老乡,有难必须帮鲁应俊虽然是副处长,但正处长去年到北京读博士后去了,人事处处长的工作,就由鲁应俊暂时代理去年申明理申请副教授没通过,人事处职称办的人说他差0.3分现在鲁处长成了老乡,真是意外的喜迅,即使鲁处长不能帮他评为副教授,但给想个办法,给指点指点,肯定大有益处但申明理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一下老乡见老乡的喜悦和亲近想一想,只好撒谎说,我早就想来认认老乡,但又不敢,怕你太忙
鲁应俊说,既然是老乡,还顾忌什么,什么时候想来,尽管来就是了
问一阵申明理家的一些情况,又谈一些学术方面的事,鲁应俊觉得申明理这人还算不错,感觉人还诚实可靠,性格也不死板,学问也还可以完全可以让申明理做多的一些事情去年申请到的地方猪保种科研项目还没真正展开研究,许多事情至今还没有一点眉目自己确实是太忙了,那么多的行政工作,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光靠朱雪梅也确实不行申明理毕竟是教师,经验要比朱雪梅多一些,做事也肯定比朱雪梅踏实一些,工作起来也有章法一些保种研究经费总共三十万,不算多也不算少花这么一笔钱,即使不能研究出个成果,至少也应该有个完整的研究过程,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发几篇像样点的研究论文让申明理来完成这样的工作,应该是合适恰当的人选当然,朱雪梅马上也要毕业,如果不能留校,必须还得一个助手,帮自己干一些学术方面的事情鲁应俊给申明理一杯茶,然后说,今天算又认了一个老乡,老乡遇老乡,互相帮帮忙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有一个科研项目,一直由朱雪梅帮我做一些具体的事情,现在朱雪梅马上要毕业了,她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如果你不太忙愿意参加,就帮我做一些研究工作,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这些年他每年都申请研究项目,也希望能参加别人的研究,但都没有成功现在突然好事就降临到了头上,难道真的要时来运转?他评副教授就差0.3分,参与一个科研,即使是省级科研项目,最少也能获得这0.3分有了这0.3分,副教授的问题就不成问题申明理兴奋了一口答应鲁应俊说,项目是省立项目,是关于黑香猪的保种研究,我原打算除了调查,再提出一些保护措施,最好能研究出一个切实可行的保种办法现在看来,不但应该研究出一个切实可行的保种办法,而且我还想做得好一点,扎实一点,甚至建一个保种繁育场这些你都要考虑考虑,具体怎么搞,朱雪梅也在,咱们正好商量一下
突然有人敲门鲁应俊起身透过猫眼观看,来的是中学教时的同事吴老师吴老师提了两个大黑塑料袋,可能也是一般礼物鲁应俊转回来对申明理和朱雪梅小声说,是我过去的同事吴老师来了,你们先到房坐一坐
让吴老师坐下,鲁应俊便默不作声等待她开口吴老师叹口气,说,老都老了,活得越发不得安宁大儿子没好好上学,一辈子只能干苦力活好不容易给娶了个老婆,这不,没过三年,最近两个人彻底离了小儿子还算争气,不但考了大学,还考了师大的研究生,今年毕业,品学兼优,但命运也不济,刚好赶上工作难找我想,如果小儿子也没有个好点的工作,我这辈子就别想活好想来想去,我想到了你,看在咱们同事一场的份上,请你帮个忙,在咱们学校随便给找个地方,给他一碗饭吃
随便找个地方,说得倒随便可她哪里知道,今年的形势比哪一年都严峻文革后恢复招生,因当时教师短缺,便让一大批七七、七八级的学生留了校,现在这批人在学校都身居要职,子女都刚好大学毕业,不说别人,仅机关处长以上领导的子女,今年毕业的就有七位,因七位中有三男四女,便被称为三大太子四大公主这些太子公主学校不安排不行,安排也有困难第一个问题是如果安排了这些太子公主,别的职工的子女怎么办如果要搭车,那肯定要划分一定的条件,很可能划到教授一级吴老师只是中学高级教师,相当于副教授,很可能边都沾不上鲁应俊本不想说这些,但不说这些又怎么能说服她鲁应俊只好实话实说
吴老师立即说,那情况不一样我们的儿子是师大毕业,是一本重点学校,他们的是什么学校?特别是财务处游处长的儿子,大学考不上,只上了个自费大专,然后又拿了个学校的自考本科,然后又读的是不脱产在职人员硕士他这一步步所有的文凭,都是混来的,没有一个是通过国家正式考试考来的这样的情况,怎么能和我们的比
吴老师说得有点激动,但她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其实来他这里的,差不多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鲁应俊给她剥一个香蕉,平静了说,不管人家读得是什么硕士,可都是国家承认的正式文凭,国家也没有给文凭分什么重点不重点至于能力,你也不能说人家的能力就比你的差如果你的儿子能搭人家的车和人家一起进来,那算咱们的运气,别的话,就什么都不要说,也说不清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大这些年留校的分来的子弟太多,人家说咱们的学校快成子弟学校了有次在会上,校长就严厉地批评了这件事,并且说以后要严格控制,咱们刚好赶上了严格控制
吴老师立即问搭车的可能性有多大鲁应俊说,关键是能不能搭上车,怕的是到时要划一个等级,比如划到正处级和正高级的子女如果真这样划,谁也没办法
吴老师着急了分辩说,那也不能领导的子女就要老百姓的子女就不要,这样明目张胆,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鲁应俊说,听起来是太过分,但文件政策就有这样的规定你也知道,早在多年前就有文件,高级知识分子身边无子女的,就可以安排一个子女工作,哪怕子女一天学也没上,你也得给安排你也知道,同样是当兵转业,正高级正处级的子女学校就得安排工作,别人的就不能这就是说,人和人是不平等的,政策就有这样的规定那么人们为什么总要说什么平等,其实这都是舆论宣传出了错误,或者说人们把理想当成了现实如果人人都平等了,谁还会去努力拼搏如果领导都成了老百姓,那又有几个人愿意去当领导
在学校,高级知识分子就是指正高职称以上,学校的处级领导当然都有正高职称,比如财务处长,教几天会计学,就轻松评上了正教授,因为职称等等都要在领导的领导下来评,领导自然不会落在群众后面人和人要划分三六九等,这一点她也清清楚楚,全世界也都是这个样子,这她能够理解,学校这些年也是这么做的,她也不想计较问题是,做为一名在学校辛辛苦苦工作了几十年的老职工,难道学校就不能对照高知政策照顾一下吗?难道学校就不需要优秀的人才吗?吴老师几乎要哭了她抹把眼睛,说,靠山吃山,别的部门都是这么做的,别的人也都有山靠电力银行铁路公安甚至演艺,哪一个部门不是老子干什么儿子就干什么,人家这些部门都有内部安排的政策,我们学校为什么就不能?正因为人家都是内部安排,我们的子女才没有地方可去难道我们入错了行子女也应该跟着倒霉?你说学校子女太多,但几千教职工的校工作的不下六七十人,自己的子弟才有多少?最多不过十几个分之一不到,怎么就多了?再说,别人的子弟进来也是工作,我们的子弟进来也是工作,难道我们的就不如别人的?再说,别的单位都能给职工谋点福利,我们怎么就不能你是领导,这些问题你应该提出来,你应该和校领导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