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七十一.
四百七十一.
“第一次……”
林剑风走进环球大酒店3楼地中海厅时,只感到一股热làng扑面而来。拍卖似乎进入高cháo,这熟悉的热làng和高cháo不是买家席上的惊叹声,也不是jiāo头接耳的议论声所营造,而是从拍卖师的声音和语调中透lù出来的。jī动、沉mí、煽情和狂热,这是此刻拍卖师传达给林剑风的信息,他知道,好戏已经开场,高cháo即将到来。
“林老师,这边请。”为林剑风开mén的红旗袍nv郎将林剑风jiāo给mén内另一位红旗袍xiǎo姐,优雅地一旋身转到外面,轻轻地将镶着大块红sè真皮的樱桃实木mén关拢。mén内的红旗袍xiǎo姐和mén外的xiǎo姐一样身材高挑,容貌姣好,如同一个美人胚子铸造出来的。红旗袍xiǎo姐认识公司的常客林剑风,知道他是公司老总的朋友,微微躬躬腰,笑yínyín地轻声说:“林老师,您好!请跟我来。”说着,她右手伸向前面,呈xiǎo提琴弦弓一样的弧形,引导着林剑风从最后一排后面的左侧走过去。
拍卖大厅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头,林剑风扫了一眼阶梯型的大厅,没有看到一个空座位,周边还摆了几张椅子,甚至有几个拿号牌的买家站在通道两边。
“680万元有没有加价的?有没有加到第一槌”之称的拍卖师赵海东洪亮的嗓音在拍卖大厅回响,他tǐng直腰板,气宇轩昂,军人般地抬起右手,手心向上,从左到右划了过去,又从右到左划了过去,富有穿透力的双眼就像鹰隼的眼睛,凌厉地在大厅中扫了两圈,眼睛似乎带有钩子,尽管没有猎物上钩,但赵海东的眼睛仍有一股满堂都是猎物,唯我独猎的自信气势。
“再加20万元,龚贤的《秋山寒林图》就是您的了。”仍然没有人响应,赵海东清了清嗓子,说:“知道龚贤吗?2005华辰秋拍,龚贤的《山水》以1320万元成jiāo,和同场成jiāo的陈洪绶的《秋林策杖图》并驾齐驱,比同场成jiāo的陆俨少的《chūn江不老中堂》还要高170万元。这幅《秋山寒林图》比1320万元成jiāo的《山水》大一倍,难道著名的“金陵八家”之首、黄宾虹和李可染的老师龚贤的一幅大画只值680万元?”赵海东慷慨jī昂地演说一番,仍然没有人举牌。赵海东似乎有些痛心疾首地喊出:“第二次……”
林剑风停下了脚步。始终侧着身子的红旗袍xiǎo姐马上感觉到了林剑风的停滞不前,对他回眸一笑,轻声说:“林老师,前面我会给您找到位置的剑风急忙抬起左手,做了个手势,红旗袍xiǎo姐看到林剑风两眼直直地盯着赵海东手中缓缓举起的拍卖木槌,一副凝神屏息的紧张模样,红旗袍xiǎo姐领会到了他的意思,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赵海东手中拍卖木槌又无力地落了下来,他抬起右手,对前一轮的竞争者问道:“16号,20万元,再加20万元就是您的了!”
16号是一个二十出头的xiǎo姑娘,站在最后一排后面的林剑风看不见她的脸,但从她瘦削而冷峻的双肩,一头乌黑的披肩发来看,他感觉到了nv孩的气质不俗。他看到,nv孩冷静地摇了摇头。
赵海东将目光投向在前一轮的竞拍者:“28号,700万元好吗?”
28号是一个壮实的中年人,他也摆了摆手。
赵海东对28号说:“是龚贤的啊,难道龚贤就不值700万元?”
28号显然是一个土老板,他大大咧咧地说:“不是龚贤不值700万元,而是他的这幅画名字没有取好——秋山寒林图——又是秋,又是寒,秋代表什么?秋代表一片萧瑟和破败,寒代表什么?寒心和凄凉,这幅画的寓意就是破产和变穷。你想,每个人都渴望chūn天般的温暖,需要夏天的火热,都想大富大贵,而你却拿一幅秋山寒林来拍,太不吉利了,这不是诅咒拍得者破产吗?破产了还要给你700万元?”
全场哄堂大笑,还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和几声唿哨。
28号受到笑声和掌声的鼓励,继续大声说:“你们佳宝拍卖公司能不能找几张龚贤的《chūn山yàn阳图》来拍拍,别说700万元,800万元我也要!chūn山yàn阳,预示生意红红火火,蒸蒸日上嘛!如果找不到chūn山yàn阳图,找一张高山流水图来拍也可以啊,高山代表有靠山,流水代表财多嘛。”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不是搅场添luàn吗?赵海东望着这个28号,憋了一肚子火,但又发作不得。在心里,他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兄说得有道理,为何当初策划龚贤的这幅画时,只想到了他的《山水》拍到了1320万元,只想到龚贤惯于画秋山寒林,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个画名对于有钱人的不祥之意呢?要知道,南方不比北方,南方人,特别是南方生意人都讲究一个吉利,竞拍可以不图增值,但不能不图吉利,看看这些竞拍者的号牌,大多都取6和8,6代表顺大顺),8代表发(财)。所以,这幅画拿到北京、上海拍卖,兴许都可以轻易过千万,但是,在海滨市拍就不行。
带着警醒和自责,赵海东不仅没有对28号发火,还竭力显得和蔼可亲地、笑眯眯地对28号说:“秋山也很好啊,秋是丰收的季节,就像您这样的中年男人,已经走过了情窦初开的初chūn,走过了少年维特的chūn天,还走过了轰轰烈烈要爱就爱他个天昏地暗的夏天,您是秋了,是硕果累累的季节,秋说明您事业丰收,家庭丰收,爱情丰收。秋山好啊,秋山具有中年男人的成熟气质,您要靠山有靠山,秋山就是你的靠山。同时,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您也是别人的靠山啊,对老婆,您的胳膊如山,对子nv,您父爱如山;在部下眼中,您是顶天立地的高山。您已经是一座秋天的高山了,难道您还要chūnbōdàng漾,还要回到chūn山去chūnhuā烂漫?”
一番话,说得拍场上的人都笑了,就连28号也笑了。28号甚至更来劲,他拍了几下手,说:“好,佩服,佩服,就算秋山好,无奈寒林冷,寒林总给人有一种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寂寂的感觉,还是不讨人喜欢吧。”
气氛缓和了,赵海东也轻松了许多,他气定神闲,缓缓地说:“确实,寒林可能不讨一些怕冷的人喜欢,因为高处不胜寒嘛。但尽管高处不胜寒,你注意到一个规律没有——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始终是人类永恒的追求,明知道高处不胜寒,仍有那么多人往高处走,他们走到高处干什么,就是为了一个字——寒——高处不胜寒的寒,他们是为了在高处欣赏寒林啊!就像您,有了那么那么多钱,有几辈子都huā不完的钱,但您还要拼命赚钱,赚钱了干什么,就是为了来拍《秋山寒林图》啊,您说这个寒林的魅力大不大?寒是人生的一种境界,寒又代表画家的一种孤傲气质,寒还是龚贤绘画的一个标志xìng转折点,先生您知道龚贤画的一幅名作《寒山图》吧,这是他中晚期由‘白龚’变法为‘黑龚’的典型作品。您再仔细看看这幅《秋山寒林图》,画风朴实,墨气深厚,您可以发现,寒正是龚贤绘画的风格和特sè,寒尽显出一种沉寂萧疏、清和静谧的美感。”
不愧为“海滨第一槌”,赵海东以他的知识、敏捷和辩才,巧舌如簧,危机公关,化险为夷。拍场一阵沉默,似乎大家都陶醉在赵海东机智与才情共飞扬的滔滔雄辩中,无声胜有声。就是不轻易佩服人的林剑风,也不禁在心里说:怪不得别人说最喜欢听赵海东主槌的拍场妙语,确实是一场艺术享受,今天又一次真正领教了!
28号不愧为老板,尽管是个财大气粗的土老板,但毕竟有老板的气度,他带头鼓起掌来,于是,全场响起了掌声,虽然不能说是雷鸣般的掌声,也是热烈的掌声,是发自所有鼓掌人内心的掌声。
受到掌声的刺jī,赵海东再次大声地说:“第二次!”说着,他一手伸前,这次不是手心向上,而是向下,从左到右划过半圈,他一字一顿地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正是画这幅《秋山寒林图》的画家龚贤说的,是说给谁的?就是说他自己的!龚贤字‘半千’,‘半千’的意思是‘五百年后定有识者’,龚贤又号‘岂贤’,‘岂贤’的意思是‘岂非画中圣贤耶!’古代画家中谁有这份自信?唯有龚贤!看来,生于8年的龚贤500年不到,确实无人能慧眼识珠,那就再等100年吧!”
赵海东有些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一句,坚定地举起了拍卖槌,就在他准备落槌的时候,两张号牌同时刷地举起,一张是6号,一张是188号。
赵海东轻轻地舒了口气,林剑风徐徐地吐出一口气。
6号和188号两位竞争了3轮,《秋山寒林图》就到了800万元,接着,28号也踊跃参战,3位你来我往,将《秋山寒林图》的价位节节抬高。
其间,那位16号一直将手机放在耳朵上,轻声细语地讲述着什么。林剑风一看就知道,她显然是被委托人,是在向场外的委托人汇报场内竞价的情况。
《秋山寒林图》突破1000万元后,16号nv子果断地举起手中号牌。林剑风两手紧紧地握着最后一排的椅背,他站在暗中感到有些晕眩,感到手心在冒汗。
他知道,16号和28号都不是真正懂这幅画的人,他们之所以举牌,是因为看到有人举牌,这是拍卖场上的马太效应,举牌的人越多,参拍的人就更多,如果一幅画没有人举牌,其他的人也不会举牌了。
因为不是真正懂得画的人,他自己也不可能有判断,只能参照别人的判断,按别人的举止行事。举牌的人多,他想既然这么多人争这幅画,这画一定很好,所以他要拼命争到手。这也就是拍卖场上完全不值得那么高价的个别艺术品最后天价成jiāo的原因,也是一些物超所值的jīng彩艺术品流拍的原因。
同时,这正是艺术品拍卖的魅力。
《秋山寒林图》的竞拍真正进入了白热化。
“1320万,jī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1320万!到了2005年华辰秋拍龚贤《山水》当年创造的纪录,谁来打破这个纪录?谁再加20万,谁就是历史的创造者!”
现在不是竞拍者疯了,而是拍卖大师赵海东自己也疯狂了,他语速明显加快,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火焰,可以将人燃烧;是子弹,可以将人击中。他洪亮的嗓音略带嘶哑,但绝不给人声嘶力竭的感觉,而只有豪情万丈,只有气壮河山,只有气吞万里如虎。
一场jīng彩的拍卖会,是竞拍豪客的jīng彩,更是拍卖师的jīn彩的拍卖师,是竞拍场上的灵魂,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闪烁着燃情的火huā,点燃光焰腾空,燃烧烈火熊熊;jīng彩的拍卖师,是竞拍场上的气场,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姿态,包括他的每一个眼神,都会造气,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他的气场笼罩;jīng彩的拍卖师,是竞拍场上的势力,他不仅造气,还造势,他不仅主导拍卖场上的价格走势,还主导拍卖场上的价格节节攀升的趋势,大势所趋,才能时势造英雄,而我们正处在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不能横刀跃马纵横沙场,也要拍场竞技,巧取豪夺;jīng彩的拍卖师,是竞拍场上的旗帜,他的旗轻轻一动,就有怀着赴死决心的战士冲锋陷阵,他的旗猎猎一挥,立刻有敢死队前仆后继,踏着英雄的尸体勇往直前。
jīng彩的拍卖师造就了拍场的jīng彩,此时此刻,拍场鸦雀无声,只听得见电视台摄像机的摄像带沙沙的走动声,夹杂着摄影记者噼里啪啦的快mén声,聚光灯、闪光灯照shè在赵海东的脸上,只见他的额头是一片白lù为霜似的莹莹汗水,一行行汗水在他宽大的脸颊上流淌,犹如纵横jiāo错的溪水在微明的山谷,在闪光灯的照shè下时隐时现,泛动着耀眼的白光。
赵海东用戴着白sè手套的手,从深灰sè西装kù口袋里迅速地掏出白sè的手绢,优雅地拭了拭两边脸颊上的汗水,顺便将额头上的汗水一带而过,这一切都在不到3秒间完成,还没等他将白sè手绢放进口袋里,寂静的场上响起了掌声。
掌声开始并不响亮,但两声掌声之后,全场骤然响起火山爆发般的热烈掌声。
赵海东定睛一看,原来还是28号响应了他的号召,要争当“历史的创造者”。
赵海东的jī情再度燃起,他大声地说:“1340万元,龚贤的历史纪录被28号打破了!28号,1340万!”
全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28号身上,摄影记者一下子涌到了距离28号最近的通道处,“啪啪啪”的闪光灯此起彼伏,bō澜壮阔,电视台的摄像机也转向了28号。掌声从拍卖大厅滚过之后,28号摆了摆他手中的号牌,大声说:“不是1340万,不要4,是1360万元!”
“好!让我们再一次把历史的目光投向28号,1360万!再一次感谢28号!再一次给他一点掌声好吗?”赵海东一口气一连说了三个“再一次”,此后,这“三个再一次”成了海滨市收藏界的流行词,拍卖圈的口头禅。
骤雨初歇,掌声的狂风暴雨又至。然而,这一阵狂风暴雨未了,又一阵更猛烈的狂风暴雨铺天盖地而来,这一阵掌声是因188号举牌而起。188号举着手中的号牌并轻轻地摇动着。
“好,黄总再次出手了!1380万!188号黄总是地产大鳄,西岸地产董事长、兴业珍宝馆馆长,兴业珍宝馆是中国十大sī人博物馆,排名第五。黄总慧眼识珠,恭喜您——又添镇馆之宝!”赵海东似乎jī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林剑风认识“188”,是西岸地产公司的董事长黄兴业,cháo州人,也是海滨收藏界和拍场上的风云人物,自己建有几层楼的sī人博物馆,是海滨市“文化兴市标兵”,曾获得海滨市文化产业办颁发的“突出贡献奖”,是海滨市收藏家协会和《海滨日报》社联合评选的“海滨市十大收藏家”,3次上过中央电视台。
拍场主槌的赵海东从来只是介绍拍品和拍品作者,很少介绍买家身份情况,此时竟然滔滔不绝地介绍了一番188号的身份。
林剑风知道,一方面,赵海东是过于jī动了,拍卖师在大力祝贺买家创造历史时,其实是在祝贺他自己创造历史,以后,圈内人谈起龚贤拍卖的历史纪录是谁创造的,不会提到买家,而只会提到他赵海东,当然,媒体报道可能首先是介绍买家,但往往也会提到拍卖师的名字。另一方面,赵海东和黄兴业是老朋友,黄兴业走上收藏这条路,赵海东是引路人,兴业珍宝馆中的藏品,至少有三分之一是赵海东介绍黄兴业买的,赵海东两边吃回扣,自然养得方脸阔腮,天庭饱满,意气昂扬,从而对黄兴业感jī不尽,自然一有机会就要对黄兴业毕恭毕敬,大做免费广告宣传了。
但此时,拍场已经失控,起码已不是他拍卖师赵海东可以稳稳掌控的了,黄兴业创造的历史纪录,仅仅3秒就被6号打破,“1400万元!”6号创造的纪录仅仅2秒就被16号打破,“1420万!”16号创造的历史,仅仅秒就被188号打破,“1460万!”面对急速变化的竞价,赵海东急速报出新高价时,显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第一次,第二次……”
“1500万!死也不要4!”28号再次举牌,没有经过1480万元的竞价递增阶梯,喊出了一句豪言壮语。
赵海东将早已松开的红sè领带干脆取下来,他大声喊叫说:“当仁不让,1500万有了,28号当仁不让150第一次……”
拍场没有给赵海东说“第二次”的机会,马上就有人同时举牌,就这样,你来我往,jiāo叉出价,很快,举牌价就到了2000万元整数。
林剑风又感到一阵晕眩,他一手扶着椅背,一手突然搭在了身边陪着他的红旗袍xiǎo姐的肩头。红旗袍xiǎo姐一愣,有些惊惶又有些羞涩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慌张地说:“林老师,您脸sè不好,我们到前面去,给您找个座位。”
林剑风紧紧地捏着红旗袍xiǎo姐的肩头,艰难地摇摇头,轻声地说:“别,一会儿就好了,看完这件拍品成jiāo,再去找座。”
拍卖师赵海东也是大汗淋漓,他一边迅速擦汗,一边语音发颤地大声说:“冷静,nv士们先生们,同志们朋友们,千万要冷静!钱来之不易,2000万啊!想好了再举牌,一定要理xìng,理xìng,再理xìng!”
没想到,赵海东越是说冷静,买家越是冲动,赵海东越是说理xìng,买家越是疯狂,仿佛不是huā2000万元买一张纸,而是huā2000元抢购一个黄金铸造的聚宝盆,举牌此起彼伏,喊价声你来我往,很快,叫价就到了2320万元。其实,这正是赵海东说冷静和理xìng需要达到的效果,他深谙人xìng的弱点,dòng悉买家心理,在他们已经狂热的时候,劝他们冷静和理xìng的字眼,只会是火上加油。
已经没有掌声,甚至已经没有了呼吸,所有人的掌声都麻木了,所有人的呼吸都屏滞了,时间在这里凝固,林剑风只感到世界沦入一片寂静的空白,其实,仅仅只过了7秒钟。
借助这短短的停顿,赵海东稍稍地缓过气来,他犹如一个千里跋涉刚刚归来的远足者,一边疲惫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有气无力地、缓缓地低声说:“2320万元,超过了龚贤《山水》创造的拍卖纪录整整1000万元!这是龚贤的胜利,不需要500年,龚贤就在海滨找到了识者,找到了知音,谢谢第一次,第二次……”
先前的竞价者6号、28号和188号,一个个先后知难而退了,就在赵海东举槌准备敲下这历史xìng的一槌的时候,前排左侧手握电话始终在听电话的3个红旗袍xiǎo姐中的一个,突然站起来举着号牌说:“2380万!”
已经疲惫不堪的赵海东仿佛被注shè了一支强心针,他兴奋地挥动着手臂,大声说:“2380万!场外电话委托,2380万!”
新的买家高位介入,全场沸腾,掌声再次如雷响起。
赵海东疲惫不堪,林剑风更加衰竭,他似乎支撑不住,紧紧捏着红旗袍xiǎo姐的肩头的手已经松懈下来,滑落到了红旗袍xiǎo姐的腰间,他紧紧地搂着红旗袍xiǎo姐的腰肢,全身的重量都倾到了红旗袍xiǎo姐的身上。红旗袍xiǎo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她不停地轻声问道:“林老师,林老师,您怎么了?”
林剑风苍白的脸上流lù出几丝笑纹,他摇摇头,如病人般,虚弱地说:“没事,你感到幸福吗?”
红旗袍xiǎo姐误会了林剑风的意思,她满脸飞红,羞涩地一笑,惊惶地看了林剑风一眼,低声说:“幸福,和林老师在一起很幸福。”她坚强地tǐng立着,支撑着林剑风的身体,以免他倒下。
场外的竞价者jī活了场内的竞争者,16号、6号又回头杀入了这场每一次举牌都在创造历史的竞价中。最后只剩下16号和场外买家,几个回合下来,到2680万元终于落槌。
“2680万!龚贤的《秋山寒林图》成jiāo价比前纪录翻了一番!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这位场外神秘买家表示崇高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谢!”
在全场的鼓掌声中,林剑风终于渐渐缓过气来。全场人士也似乎都经历了一场jī动人心的模拟空难,一槌定音,空难结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有人开始走动上厕所,有人jiāo头接耳,空阔的会议大厅到处是嗡嗡嗡的声音,每个人都眉飞sè舞,都迫切需要把刚才的jī动表达给对方分享。
赵海东从汗湿透了的白衬衣上脱下马甲,看到场面松动,说:“太紧张了,太jīng彩了!实在是太累了,让我也喘口气吧,今天破例中场休息5分钟。”
林剑风松开了红旗袍xiǎo姐的腰,他终于站直了。红旗袍xiǎo姐说:“林老师,刚才您脸sè不好,真是把我吓坏了呢,这边请,我带您去找座位吧。”
林剑风不好意思地对红旗袍xiǎo姐一笑,顺从地跟随着红旗袍xiǎo姐向阶梯会议室的下面走去。不断有人和林剑风打招呼:“林大师”、“林老师”、“林画家”、“剑风”,称呼五huā八mén,但都毕恭毕敬。
座位不好找,全部爆满,几个坐在靠边的和林剑风打招呼的买家,主动让出自己的座位,请林剑风坐下,林剑风都推辞了。这时,前排突然有人喊“剑风”,几个艺术家风度的男子向林剑风招手,林剑风定睛一看,原来是金卉、老皮、韩成等几个画画朋友在向他招手。
林剑风走过去,坐在最边上的韩成让出座位,拉林剑风在他的座位上坐下。林剑风推辞了几下,但韩成是真心诚意地一定要让他坐下:“林老师,今天有您的3张大作拍卖呢,怎么能让您站着呢?坐吧坐吧。”
林剑风笑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在韩成的座位上坐下,对一直陪伴着他找座位的红旗袍xiǎo姐说:“谢谢您了啊!”亭亭yù立的红旗袍xiǎo姐彬彬有礼地说了声:“不谢。”一扭纤细的腰肢,离开了。韩成则在林剑风座位旁边蹲下,后来索xìng坐在了铺着红地毯的台阶上。
老皮对林剑风问道:“这段时间好久不见你,你躲在哪里创作鸿篇巨制?”
林剑风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心情不好,闭mén思过。对了,老皮,你刚从欧洲回来,该举办一个铁皮画展览,向祖国人民汇报啊。”
老皮说:“我也正在考虑此事,到时候还得借助你的影响打开局面哦。”
林剑风又转向韩成,对韩成说:“祝贺你,我从寄给我的拍卖图录上看到了,上面也有两幅你的画呢。”
韩成谦恭地笑笑说:“托您的福,忝列其中,已附凤尾,像我这样水准的画家,您是知道的,只不过是凑凑热闹,为您的大作捧捧场罢。”
金卉坐在中间,他转向林剑风问道:“刚才太jī动人心了,剑风,你认为龚贤的《秋山寒林图》能值2680万吗?是不是有炒作嫌疑啊?”
林剑风未直接回答金卉的问题,而是说:“这个问题,你应该问问赵一槌吧。”
赵一槌就是赵海东,朋友圈中,林剑风给他取了个赵一槌的外号,意为一槌定音。
而赵一槌不是金卉公开场合叫的,金卉对台上的赵海东大声问道:“赵大师,龚贤的《秋山寒林图》拍出2680万,是不是太高了?”
赵海东哈哈一笑,说:“你是问我吗?太高了?你应该问问市场,拍卖成jiāo价,就是市场价,多少算高?多少算不高?我不知道,都应该是市场回答你。或者,你问问买家,太高,那买家为何要买呢?”bī视金卉一会儿,赵海东又对金卉说:“10年前,我就要你买李可染,当时100多万元一张,你说太高,我说保证你10年涨10倍,当时没有人相信,现在一张李可染多少钱?嘉德拍出的《长征》成jiāo价是亿元,涨了100倍!我要你买古代字画,当时50万元到100万元就可以买到大名家的jīng品,你说50万元太贵,不敢下手,你看看今天的价格,一张八大山人的《竹石鸳鸯》,西泠印社拍卖的成jiāo价是亿元,王méng的《秋山萧寺图》,保利的拍卖成jiāo价是亿元,南宋的一张《汉宫秋图》,保利的拍卖成jiāo价是亿元,王羲之写的《平安帖》,41个字,嘉德拍卖的成jiāo价是亿元,一个字700多万元,一个字相当于当时的7张古代名家jīng品,贵不贵?不贵,还有更贵的呢!黄庭坚的《砥柱铭》,也是一幅字,保利的拍卖成jiāo价是亿。与这些成jiāo价比较,龚贤的《秋山寒林图》贵吗?我在这里预言,10年后,龚贤的画要涨10倍,到时候,你huā3个亿也买不到龚贤这么大的画了!”
全场一片哄然,自然,拍卖师的话是燃情岁月,此后的拍卖异常顺利,多位书画家的作品破了纪录。
这已经不是艺术品拍卖会了,而是成了竞富斗豪的赌博场,在这种气氛下,林剑风、老皮、金卉、韩成的画都创了新高。林剑风的3幅画都过了20万元,其中一幅以38万元成jiāo,韩成的两张京剧脸谱画也都拍到了3万元以上。
拍卖会比预计的时间延迟了一个多xiǎo时,到6点多才结束。拍卖成jiāo率达到98%,拍卖会后,竞得者意气风发,画家们踌躇满志,皆大欢喜。
如果说艺术品拍卖会是收藏市场行情的风向标,那么古玩街则是市场行情冷暖的晴雨表。海滨古玩一条街,以前平日里是一条僻静的xiǎo街,僻静得空旷,仿佛被都市遗忘的角落。但每到周六周日,这里都会人头涌动,热闹非凡,到处是寻宝猎奇的收藏者,有行家也有新手。
在行家与新手并存的古玩一条街,行家比较务实,多看少动,希望凭眼力发现自己喜欢的东西,新手则包包里装着收藏书和图录,梦想在这个市场上能捡漏,还有一些一只脚已入mén,另一只脚还在mén外的收藏爱好者,他们已收藏到了一些藏品,初步有了自己的收藏方向和专题,他们是收藏市场jiāo易的主力军,到处都是他们嗡嗡嗡的问价声和讨价还价声。
林剑风来到古玩一条街,这天不是双休日,古玩一条街的人气也很旺,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成群结队,在这里兴致勃勃地或参观浏览,或寻宝觅珍,这是因为古玩一条街的老板和几家旅行社签约后,旅行社将古玩一条街作为一个景点,将一车车的游客带到这里来。
不仅仅有中外游客,更多的是收藏爱好者和收藏投资者,他们是古玩一条街的常客。这和一年前周一到周五冷冷清清的景sè迥然不同。
过去是双休日才来寻宝,现在古玩一条街平日里也有很多收藏者来,即使不是双休日,也和双休日一样热闹起来,收藏者生怕错过了收藏投资机会。
因为这一年来,继奇石暴涨、和田yù暴涨、黄龙yù暴涨、翡翠暴涨之后,继瓷器暴涨、金铜佛像暴涨、紫砂壶暴涨之后,继所有古董暴涨之后,继所有艺术品收藏品暴涨之后,冷寂了13年的邮票和钱币市场再次井喷,jī情燃烧!
林剑风习惯xìng地走进了一家邮票社。始终关注收藏市场的林剑风看到,钱币收藏行情去年启动起来之后,邮票行情也接踵而来,chūn节一过,面值8分的生肖金猴邮票从去年的3000元一张,涨到12000元一张,金猴邮票当年发行时才8分钱一张,对照比较今昔价格,涨幅惊人。生肖金猴一版80张,一个月前整版拍卖创造了120万元的天价,平均每张15000元。
从xiǎo就集邮的林剑风也适时作一点邮票收藏投资。几年前他就看好缩量xiǎo版,从古玩一条街的邮票市场经过时,他留意看了他当时低价购买的20多种xiǎo版张,看到元购买的杨柳青xiǎo版涨到了102元一版,元购买的百合huāxiǎo版涨到了355元一版,元购买的聊斋三xiǎo版涨到了310元一版,元购买的陨石雨xiǎo版涨到了230元一版,15元购买的崆峒山xiǎo版涨到了365元一版。
林剑风看准了的东西,会大量购买,这些xiǎo版张他每种都是整封买的,一封100张,他是每种20封到100封购买的,当时卖画的钱都投到这些xiǎo版张上了,平均一张画卖1万多元,有时月收画款就有30多万元,这么多闲钱无处huā,他没有不良嗜好,生活节俭,只爱美yù、艺术品、古董,所以,闲钱全部都投到收藏品上了。
当时他最看好的是发行量40多万的xiǎo版张,这些发行量40多万的xiǎo版张他每种都购买了30封(即3000张)以上。
其中书法xiǎo版发行量是46万张,林剑风元购买了30封,当时投入了43500元,现在涨到了330元一版,升值22倍,43500元变成了99万元,他赚了万元。
古桥xiǎo版发行量是45万张,林剑风在1元时购买了30封,当时投入58500元,现在涨到了800元一版,升值41倍,58500元变成了240万元,他赚了足足234万元整!
四百七十二
四百七十二
鼓làng屿xiǎo版发行量是42万张,林剑风元购买了30封,当时投入34500元,现在涨到了330元一版,升值28倍,34500元变成了99万元,他赚了95万元。
涨得最疯狂的是羊xiǎo版,尽管羊xiǎo版发行量有80万张,在缩量xiǎo版中算是多的,但与1993年以后发行的生肖邮票发行量动辄过亿,邮票xiǎo型张发行量动辄4000万张以上的发行量比起来,也算是稀少品种了。
几年前,林剑风看好羊xiǎo版是缩量xiǎo版中的领头羊,又是生肖题材,有发行量500万张的一轮金猴的示范效应(当时一轮金猴市场价已经涨了2万倍),林剑风将手中的闲钱全部投入羊xiǎo版,分3批在元的低价位购买了100封(即1万张),当时投入了万元,现在涨到了540元一版,升值40倍,万元变成了540万元,他赚了526万元。
林剑风当时只是闲钱多,玩一把,没有想到,仅仅几年,玩这些xiǎo版票,他就净赚了3000多万元。
邮票惊人的涨幅,还不是林剑风收藏品中涨幅最大的,他购买的那些钱币,有些已经涨了百倍,由此,林剑风知道了为什么在中国收藏的人越来越多:赚钱的示范效应太大了。
中国人数众多,收藏爱好者也是全世界最多的,收藏赚钱已经成了每个人都知道的公开的秘密,所谓收藏其实成了投资,这就是收藏队伍日益壮大的根本原因。
林剑风从邮票社出来,一个低头匆匆忙忙行走的姑娘撞到了林剑风身上,姑娘约20岁,长得清清秀秀,她怀里反背着带有一只xiǎo白兔的帆布双肩包。
见撞到一个大男人,姑娘脸都红了,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林剑风笑笑说:“没关系。”看到她反背着双肩包,感到有趣,问她:“你的包背反了哦。”
姑娘说:“街上的nv孩都这么背的啊!”说的时候,姑娘一笑,两个浅浅的酒涡惹人喜爱。
林剑风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说:“我叫茗yù。”
茗yù是第二次来到古玩一条街,自从来到海滨市,茗yù学什么都很快,看到大街xiǎo巷的青年男nv的双肩包都不是背在背上的,而是反背在怀里的,开始她以为只是时尚,后来才发现是由于在街上有时会遇到xiǎo偷,双肩包背在背上,xiǎo偷从后面偷东西事主会浑然不觉,而将双肩包反背在怀里,xiǎo偷就难以下手了。
茗yù用两手紧紧地捂着她的包,似乎里面有宝贝。但即使有宝贝也不应该这么明显地捂着啊,xiǎo偷看到了不会疑心里面有宝贝?不过,也许xiǎo偷不会对她下手,因为一眼就可以看出,茗yù是刚进城的打工妹,还是一身土气,包里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她这样紧紧地抱着她的双肩包,不过是因为她羞怯胆xiǎo。
林剑风对茗yù姑娘理解地笑笑,让出路,让她先走。
望着人如cháo涌的古玩一条街,望着闹哄哄的邮票市场和钱币市场,买邮票和钱币的人如cháo水涌来抢购,如此高价,卖家还惜售,林剑风似乎又看到了他亲历的1996年年底和1997年初很多种邮票短短数月暴涨10倍以上,又在一个月内爆跌10倍的情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xiǎo版张该出手了。
这天,林剑风来古玩一条街不是来卖邮票的,也不是来买古董的,而是来找许克明的。就在他走向yù器jiāo易区的途中,经过一家邮票社mén口,刚好老板出来,看到林剑风,他们是老熟人了。见是老顾客,老板忙招呼林剑风进mén喝茶。
林剑风进mén的时候,看到茗yù已在古玩一条街的人群中走远,被收藏的人cháo淹没。
茗yù高中毕业时考取了大学,家里没有钱支付学费,只能出来打工。现在她出来还不到一年。
其实,茗yù如此紧捂着她的包,是因为包里确实有宝贝,里面装着一块古yù珮。三天前,茗yù第一次找到古玩一条街,她问了几个古玩店老板收不收yù,古yù阁、鉴yù斋、汲古楼等几个店老板都说收。她问汉yù多少钱一块,老板们都打量她,问她带来没有,她说没有带来。老板说没有看到货不好说价,每一块yù的价格都不一样,要看到货才能出价。
茗yù感觉,这些古玩店老板都不真诚,不热情,只不过是在应付她,只有鉴yù斋老板还热情点,老板对她说:“改天你把yù带来看看吧。”
邮票钱币jiāo易区的收藏者天天人满为患,但古器收藏jiāo易区的人没有那么多。
茗yù这次来到古玩一条街,感觉迥然不同。那次来时,古玩一条街没有什么人,有一半的店铺都没有开mén,开mén的店铺可谓mén可罗雀。而这次,不仅所有的店铺都开了mén,街边还摆满了一溜溜的古董摊位。到处都是人,真可以用人流如cháo形容,但这里的人cháo并不汹涌,而是缓慢地流动。
如果说上次来这里的清静让茗yù感觉很舒服,那么这次来,这里的喧嚣让茗yù感觉很不适应,到处是讨价还价的“嗡嗡嗡”的声音,让她听得大脑似乎要爆炸,只想赶快逃离这里。
茗yù清醒地知道,她不能逃离这里,她口袋里只有10元钱了。茗yù没有吃早餐,10元钱只能够她中午买个快餐,而10元店的住宿费今天也到期了,早晨出mén时,店老板问她今天还住不住?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要她jiāo住宿费才能续住。
茗yùjīng心计算过,10元钱只能供她过今天,她可以和这几天一样,每天中餐在街头买两个馒头,晚餐买两个馒头,一个馒头5角钱,一天两块钱把自己打发过去。她还可以中餐泡一袋方便面,晚餐泡一袋方便面,这里最便宜的方便面一袋8máo钱,一天元钱把自己打发过去。
以前茗yù最爱吃方便面,现在她看到方便面就反胃,看到馒头就想吐,尽管天天吃馒头和方便面吃得肚子痛,她可以忍受,但她过不了今晚,因为住宿费10元是一分都不能少的。
茗yù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包里的古yù上,如果古yù能卖出去,她就有路费回家了。没有到大都市的时候,她向往大都市,到了大都市,她憎恨大都市,只想尽快逃离都市,回到青山环绕清溪流淌的山村家中。
每一家古董店里都有顾客,看货、问货、论价。茗yù走进一家没有顾客的古董店里,店老板正在台灯的灯光下xiǎo心翼翼地用胶粘接一块断裂的yù珮。
茗yù在柜台前站立了一会儿,店老板抬起头来,猛然看到她,用有些诧异的眼神盯着她。
茗yù怯怯地问道:“请问,收yù吗?”
“拿来看看。”老板说。
茗yù拉开xiōng前背包的拉链,取出一个xiǎoxiǎo的铁皮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堆皱巴巴的报纸包裹着。茗yù展开一层层的报纸,最后是一张脏兮兮的白sè卫生纸。打开卫生纸,里面是一块古yù——一件舞nvyù珮。
茗yù将舞nvyù珮递给老板,老板接过,看了一眼,淡漠地问:“多少钱?”
茗yùxiǎo声地说:“您说个价吧。”
老板说:“我不说价,你要想卖,你说价。”
按照哥哥电话中反复叮嘱的“报价1万元,低于3000元不卖”,茗yù听得出来,哥的语气中,这是一块很值钱的yù器。茗yù本想报价1万元,但看到老板的表情,并没有茗yù想象中的兴奋,茗yù低声地说:“6000元,您看,行吗?”
老板淡淡地一笑,将yù递回给茗yù。
茗yù忙问:“您看,您能出多少钱?”
老板说:“假的,最多值60元。”
茗yù一听此言,心都凉了,如果是假yù,她哥哥为什么要反复强调低于3000元就拿回去呢?
茗yù将yù珮匆匆包裹起来,重新放进xiǎo铁盒,放进包里。
茗yù离开的时候,老板说:“你先到别的店看看,问问价再说吧。”
茗yù不想再随便进别的店,直接走进了鉴yù斋。
鉴yù斋的老板姓许,叫许克明,上次茗yù见过他,许克明还拿了一张名片给茗yù,名片上印着“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海滨市高古yù鉴定委员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等头衔,让茗yù对他刮目相看。
这次茗yù一进mén,许克明就认出了她,老熟人般地乐呵呵对茗yù说:“来了?yù带来了吗?”
许克明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眼睛细长,特别是笑的时候,眯成一条线,尽管有点秃顶,但他是茗yù在古玩一条街上见到的最亲切的男人,温和而雅儒的风度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茗yù莞尔一笑,说:“带来了。”说着,她从包里拿出那个xiǎo盒子,将刚刚卷起的报纸一层层打开。
当yù珮完全呈现在许克明的眼前,许克明的目光只是轻轻地碰触了一下这yù珮,便走到mén前关店mén,将几个正要走进鉴yù斋的xiǎo伙子和一个邻居店主关在外面,口里客气地说:“对不起,等一会儿再来啊。”
许克明关上店mén的同时,一边示意他老婆给茗yù倒杯水,一边对茗yù说:“不急,不急,先喝杯水。”许克明的动作从从容容,说话也是慢慢悠悠,但其实他的效率非常高,动作和言语眨眼间就完成了,一气呵成。
茗yù喝了一口许克明老婆递过来的温开水,坐在了许克明递过来的塑料方凳上,茗yù有了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许克明拿着yù珮对茗yù问道:“多少钱?”
茗yù说:“您是鉴定家,您看看值多少钱?”
许克明说:“你的东西,还是你开价吧。”
茗yù一时有些茫然,刚才那个老板说这块yù是假的,只愿出60元,这对她的心理有影响,她不知是该说1万元,还是3000元,还是6000元。许克明老婆在一旁干着急,说:“不要紧的,你随便说一个价,生意能成就成,不成还有下一次嘛。”
茗yù憋得难受,反正yù是难以卖出去的,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壮心理的驱动下,她脱口而出:“1万。”
说出这个数字之后,茗yù自己都为报出的这个价格吓了一跳,她以为许克明会责怪她,没想到,许克明依然笑眯眯地,只是连说了两次“太贵”。一边说,许克明一边拿起放大镜,打开玻璃货柜上的台灯,坐在台灯下,一手持yù,一手用放大镜仔细观看起这块yù珮来。
此前,许克明甚至一直没有认真看过这块yù,却表现出了要买这块yù的样子。这是许克明的习惯,先问价,心中有数,然后再鉴定判断这块yù的价值。
这块yù珮许克明看了半天,一边看一边说价格太贵。茗yù看出来了,许克明是看中了这块yù,尽管他没有说是否要买,但从他关上店mén的举止,茗yù的直觉就告诉她有戏。茗yù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也没有做过买卖,但她有悟xìng和灵气,毕竟是考上了大学的,智商高,眼亮心明,听到许克明一直说太贵,就知道他是喜欢这块yù,只是价格太贵,他没有把yù还给她让她走人,就说明他想买。
那么,多少价格不贵呢?茗yù想到了她哥叮嘱她的3000元。
茗yù做出想离开的样子,许克明没有开mén让她走的意思,只是慢悠悠地说“不急”,“不急”,和她慢悠悠地聊天,问她是住在哪?yù是从哪里来的?做yù生意多久了?诸如此类的问题,耗费了不少时间。
许克明对她说:“你的这块yù不大,你开的价太贵了,1万元可是个大数目哦。”
“不贵的,您看您这块yù,标价2万指着货柜橱窗中的一块yù对许克明说。从一进来,茗yù就注意到了货柜中yù的标价,她要找到yù价的参照物。
许克明拿出一块大大的yù璧,对茗yù说:“你看,这块汉代yù璧,和你的yù是同一时期,比你的yù珮大十几倍,我3000元可以卖给你。你的这块yù怎么能卖1万元呢?”
“那您看多少钱可以要?”
许克明伸出3个指头,说:“最多3000元。”
300第一个老板出价60元,到许克明出价3000元,想到今晚她的住宿费还没有着落,这3000元让茗yù感到从地狱升到了天堂,又好像在茫茫大海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就在茗yù要答应许克明3000元卖给他的时候,铝合金卷帘mén上响起了“咚咚咚”的敲mén声。
许克明不耐烦地问道:“哪一个?等一会儿再来!”
一个男子用浑厚的声音大声说:“老许,开mén啊!”
听到这个声音,许克明忙将yù珮用柜台上的报纸包裹起来,放进茗yù的xiǎo铁盒里,低声对茗yù说:“先放好,等一会儿再说。”
说着,许克明匆匆走到mén边,将卷帘拉起来,打开mén,对mén口一个高高大大的长头发男子说:“林大师驾到,有失远迎。”
茗yù看到林剑风的第一眼,心头一颤,原来就是刚才他撞到的那个大男人。听到许克明称呼他是大师,还以为是个老头,但大师不是老头,而是一个30多岁的大帅哥,俊朗儒雅,风度翩翩。看到茗yù的时候,对她点点头,睿智的眼睛闪过一丝温和的笑纹,表示他们已经认识了。他一边走进来,一边对许克明大大咧咧地说:“呵,怪不得大mén紧闭,原来金屋藏娇呐!”
“哪敢藏娇?”许克明对林剑风示意他老婆在此:“老婆在此。”
许克明的老婆笑着对林剑风说:“他要敢藏娇,我就要他净身出户!”
林剑风爽朗地大笑起来,说:“这一招对老许最厉害!”
“他可以不要老婆,但他不能不要藏品吧。”许克明的老婆依然笑着说:“他是把藏品看得比他的命都重要的人!”
“知夫者莫如妻。”林剑风对许克明感叹道:“知夫者莫如妻啊。”
玩笑一会儿,林剑风会说话的眼睛又落在了茗yù的脸上。
听到林剑风称自己是“娇”,茗yù的脸刷地红了。现在看到林剑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看,如两眼家乡的泉水,汩汩地流淌,似乎流进了她的心田,清凉清凉的感觉,茗yù白皙的脸蛋更红了。
“桃huā儿开了,呵,你看到了吗?桃huā儿在你脸上luàn飞呢!”林剑风微微歪着头,欣赏地望着茗yù,由衷而深情地赞叹说:“这样就更美了——汉代美人!”
茗yù看不到自己的脸,但她看到了桃huā儿飞,看到村头溪边的那棵桃huā树,在chūn寒料峭的季节,雪huā初融的时候,桃huā开放出淡淡的水红,衬托在白雪覆盖的山、水和山村背景下,如霞如雾,泛动着粉红的情丝——桃huā儿飞。
茗yù不知道这位林大师为什么称自己是“汉代美人”,她想到了她的汉yù珮,将手中的xiǎo铁盒捧得更紧了一些。
许克明对茗yù介绍说:“这位是艺术大师、著名画家林剑风。”然后对林剑风介绍说:“这位是西安来的美nv茗yù。”
许克明和茗yù聊天的时候,就问过茗yù的名字,茗yù上次来,他就问过茗yù是哪里人,茗yù说她是陕西人,他记住了。
林剑风看到茗yù手中的铁盒子,心里已明白了几分。他对茗yù问道:“原来你是送货来的?盒子里面装着什么宝贝?”
茗yù正要回答,许克明抢着说:“林大师,先把账给你结了。”说着,他示意太太打开保险柜。许克明说:“3张画,按你的底价,每张1万元,共有3万元。”说着,他将太太递过来的三扎百元大钞,双手捧着递给了林剑风,说:“点一点吧。”
林剑风接过钱,往夹克内口袋里揣了两扎,又往kù子口袋里揣了一扎,豪爽地说:“不用点了,你这里我还不放心?”
许克明老婆说:“还是点一点吧,出了mén可不认了。”
林剑风笑笑,说:“多的,少的,都算我的。”
许克明说:“林大师来钱容易,大笔一挥,财源滚滚,不像我们把钱当钱。”
“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尽还复来嘛!”林剑风洒脱地说,不知是说自己,还是对许克明说的。
“这3张画你是一天画的吧?”许克明问道。
“不错,这3张画确实是一天画的,高兴了,一天画6张都可以。”林剑风望着许克明,认真地说:“但你要知道,这一天画的3张画,huā了我20多年练笔的心血哦。”
许克明的鉴yù斋以经营古董yù器为主,但他的店铺面积比别人的大一倍,还经营名家字画。画廊的画真真假假说不清楚,他这里主要经营本地名家字画,所有的画作他承诺买后有7天鉴赏期,7天内无条件退货。而且,他卖的画还有一个承诺,任何时候都可以找画家本人鉴定,如果画家本人出具是赝品的鉴定书,他不仅保证无条件退货,还承诺另外支付购画款100%的信誉赔偿金。
这对于经营者是有一定风险的,但风险越大,利润越高,正因为有了这些承诺,他的店成为了海滨市最具知名度的画廊,也是名人字画最畅销的画廊。
看来风险大,其实一点儿风险都没有,因为许克明和所有书画家都签有协议,这些名家作品放在他这里销售,名家也有为购买者提供鉴定的责任和义务。名家为了自己的书画作品在市场上走俏,也乐意随时为收藏购买者提供签名鉴定书,并与收藏者一起合影,通常是收藏者拿着在鉴yù斋购买的书画一起合影,这样一来,收藏者有了保真的保证。收藏者买的放心,会继续到鉴yù斋购买,形成了良xìng循环。
鉴yù斋对收藏投资者还有一个承诺:凡在鉴yù斋购买的yù器和名家字画,满一年后鉴yù斋可以回购,回购价在销售价的基础上增加8%,即1万元购买的藏品,按10800元回购,10万元购买的藏品,按108000元回购。两年按16%回购,10年按80%回购。年增幅8%,比银行3%的年存款利率高出了一倍多,这对顾客形成了一个概念:购买鉴yù斋的yù器和名家书画,相当于在银行存款,但利息要比银行存款高得多。许克明还向收藏者灌输一个观念:存款不过是枯燥的数字,购买名家字画挂在家里天天欣赏,可以提升艺术品位,看得见mō得着,欣赏一年了,还可以赚钱,所以买收藏品比银行存款好,但必须在鉴yù斋买才有这样的好处。
林剑风曾质疑过许克明:“你又不是银行,哪里来的高额利息付给收藏者?这样做一年后你该不会破产吧?”
许克明xiōng有成竹地嘿嘿一笑,说:“放心,yù器和名家字画每年都有10%到20%的涨幅,房价开始涨了,以后什么都会涨价,只怕我到时候想按8%回购,还购不到呢。”
果然,一年到期后,来退购的收藏投资者并不多,也有一些来退购的,但看到许克明店里yù器和名家书画的标价,大多数都不愿意退购了。为什么?因为这些yù器和名家书画的标价,已经比一年前普遍上涨了30%左右。比如,林剑风的一幅对开镜片画,一年前在鉴yù斋的标价是12000元到15000元一幅,而现在,林剑风的一幅对开镜片画在鉴yù斋的标价达到22000元一幅。
真遇到退购者,许克明会打开保险箱,拿出几件10万元一扎的人民币,摆在柜台上,对退购者笑眯眯地说:“欢迎退购,古yù的货源越来越少,我正愁找不到货源呢,名家字画的行情看涨,到画家家里拿画,按您的退购价,我还拿不到呢。”
这样一来,原来想退购的收藏者,见此情形,也打消了退购的念头。也有只顾眼前利益的,对于这些要求退购的人,许克明都笑眯眯地一一满足其要求。当然,有些藏品品相出现问题,如yù器磕碰损坏了的,字画的画面污染或出现裂痕的,许克明都拿出原件照片档案,一一比照,按照合同条款,根据损坏情况不同,减价退款,对此买家也没有话说。
个别急等钱用的收藏者,办理退购后,人还没有出mén,就看到许克明在退购价的基础上,将藏品标价涨了50%,于是,退购的人悔断了肠子。
许克明给他的顾客灌输了一条收藏投资理念:卖出去的东西,用原价是绝对买不回来的。“只有卖家后悔,从来没有买家后悔的。”这是许克明的一句口头禅,
林剑风看到自己的画在店里标价已由原来的12000元到15000元一幅,标到了22000元以上一幅。林剑风脸sè一凛,对许克明问道:“我那3幅画,你卖了多少钱?”
许克明看出了林剑风的不爽,他微笑道:“你那3幅是jīng品,一张卖了20000元,一张卖了22000元,还有一张卖了26000元。”
“以前不是15000元一张的吗?怎么涨价这么高了?”林剑风不满地说。
“呵,林大画家,你的画升值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林剑风说:“你真黑心,一张画卖出2万多元,给我才1万元。”
许克明笑笑,说:“按合同,你的画卖出去一张,每张支付给你底价1万元,至于我卖多少价,我赚多少,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林剑风说:“也不能卖的人比画的人赚得还多啊。”
许克明说:“这很正常啊,全国的画廊都这样,画商应该比画家赚得多嘛。你林大画家只需要一张纸,一枝笔,一盒颜料,画一天就能赚3万元,我们这些画商要租店铺,付水电费管理费,还有这费那费,包括人工,还要承担经营风险,当然我们应该赚得多一点。”
看到林剑风还是气鼓鼓的样子,许克明又说:“你应该知足了,林大画家,画家是离不开画商的,没有我们画商的炒作,你的画价能起来吗?好多画家免费送画到我这里来,我都不要呢。”
茗yù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们讨论和吵架,感到很有趣,她看到林剑风听了许克明的这样一番话后,脸sè似乎舒缓了些。
其实,许克明说的这些道理林剑风不是不知道,画家要获得收益,离不开画商,画商可能比画家赚钱少,但画商也可以比画家赚得多,因为画商投入的风险比画家大,且在许克明这里,还有对画家的策划、包装和宣传的投入。
林剑风只不过是和许克明开开玩笑,是画家和画商之间的玩笑,是亲爱的猫和老鼠之间的逗乐和玩笑。最主要的是,看到茗yù安静地坐在那里,林剑风就想说话,他对许克明半真半假地说:“以前你拿我的画1万元一幅,当时你对我说的只加价到12000元到15000元一幅,现在你加价到了2万元一幅,你不能不守信用啊。”
许克明无辜地笑笑,说:“我是最守信用的,一直都是标价15000元一幅,刚刚调价了,是因为你的画我已经卖了一年了,我这里推出的是一年退购投资计划,一年退货返利息制度,你知道的,年利率是8%,我如果不抬高定价,卖出去的你的画都退回到我这里,我不成了冤大头?再说,现在什么都涨价,房子涨价,青菜涨价,所有的收藏品都涨价,难道林大师的画独独不涨价?在我看来,什么都可以不涨价,唯有你林大师的画不涨价天理难容!”
许克明的话虽然是玩笑话,却说得既实在,又中听。林剑风笑笑,理解地说:“适当涨价无可非议,但你也不能涨价幅度如此之大嘛,以后我要给你定一个限价条款。”
林剑风的话许克明明白,他还是对他许克明耿耿于怀。许克明说:“以后是以后,现在我的店租涨价,水电涨了,人员工资涨了,我的藏品不能不涨价,而且我要坦诚地告诉你,我还要涨价。艺术品不涨价,海滨市人民不答应,全国人民都不会答应!但涨价或不涨价,我都会严格按合同执行。”
许克明的话听来强硬,其实并不让林剑风反感,比如他说的“艺术品不涨价,天理难容”,其实就是以前林剑风常常在他这里说的观点。
许克明强调按合同执行,是因为当初他和所有艺术家签订的签约名家合同中,都没有限价条款,也就是说,所有的书画家的作品销售成功后,许克明都只按合同底价付款给书画家,至于画是多少钱卖出,合同上没有表述,也就是说,画价定多少,这是他许克明的自由。当时也只有林剑风问了他的卖价,因为林剑风最熟悉市场,也最关注市场,他担心的是定价机制出现问题,会搞luàn他的画作的市场。
从根本上说,画价卖高了,对他的画作的市场丝毫没有影响,只有好处,哪个画家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在市场上不断创新高呢?
现在,林剑风终于知道当初许克明为什么坚持要一次从他的画室拿走40幅画,并破例支付给他的10万元订金,就是为了今天的涨价。当时林剑风只愿意给许克明10幅作品,许克明坚持要50幅,说如果数量达不到,他的包装就没有意义,最后提出预付10万元订金,这是所有画家都没有的特殊待遇,这样林剑风才让他在画室拿走了40幅画。
许克明当时在合同中写的是“订金”,而不是“货款”,并注明如果画卖不出去,一方退画,一方退款,这是因为他不想承担风险。对于其他名家,许克明都没有支付“订金”,这是因为林剑风的画市场最好,市场潜力也最大。他之所以愿意支付10万元订金,是因为他怕以后林剑风后悔,随时从他这里把画拿走,他知道林剑风的xìng格。再说,拿了人的钱手软,林剑风不至于先拿了“订金”,又回来拿画了。
这一年,许克明本来是可以将林剑风的40幅画全部卖完的,但他采取饥饿疗法,即每次画廊只挂3幅画,其中有一幅还是作为店主藏品的“非卖品”,限制同一买家买得太多。因为如果市场上一个画家的作品太多了,就不值钱了,物以稀为贵,给人稀少的感觉,画就能不断涨价。当然,多和少又是辩证的,如果市场上流通太少,人们对这一画家就会没有印象,画也可能跌价。这就和报纸的发行和广告的关系一样,发行量太大,报纸多印一张就多亏损2元(通常40个版左右的报纸,纸张印刷成本每张为2元多,定价1元的,减掉发行费6máo多,实际收回的批发价是3máo多),但报纸印的太少,看的人少,广告就达不到效果,广告客户就不会做广告了,广告收入减少,报纸就可能倒闭。画家的画作在市场上的流通量也一样,不能泛滥成灾,也不能太少。
林剑风明白这些道理,他对许克明笑笑,换了个话题,问道:“这次3幅画是什么人买走的?”
许克明说:“一个大男人。”看到林剑风探寻的目光,许克明又补充说:“年约50吧,我也不认识,像官员,也像老板,反正,他是大款,他不还价,本来那张25000元的没有标价,我注明是非卖品,但他非要买那张,3张一起走,他还买了几件yù器,都是价格高的jīng品。”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买家呢?林剑风感到好奇,收藏他的绘画作品的主要有三类人,一类是文化素质较高的收藏家,其中包括文化人和官员;第二类是收入丰厚的nvxìng白领,他的画中有一种颤动现代nvxìng心灵的诗意;第三类是老板大款,买他的画或附庸风雅,或作为投资。
尽管林剑风没有见过这位买家,但林剑风从许克明的描述中,想象到这一定是一位品位高的人,如今真是不乏文化素质很高的人。
林剑风和许克明jiāo谈的时候,茗yù一直静静地望着他们,她对这个风流倜傥的画家感到十分新奇,在她眼里,林剑风才华横溢,风度翩翩,而且,还这么年轻。他一天画3幅画,就能赚3万元,这对于她,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天文数字,她想,如果她两年能赚到3万元,她就要感谢上帝了。
林剑风的眼睛始终都没有冷落她,每次和许克明讲几句,目光都要投注到她的脸上。他的眼睛如泉如井,清澈而深邃,不是那种飘浮的眼神,而是专注地正视她,让她一下子就能看到他的心,坦诚的心,燃烧着jī情的心,一颗多情的心。他坦然无忌地称她是汉代美人,而她对自己美在哪里却浑然不知。
林剑风又将目光盯在了茗yù手中的xiǎo铁盒上,对茗yù问道:“你是做古董生意的?”
茗yù望了林剑风一眼,羞怯地摇了摇头,看到林剑风含笑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xiǎo铁盒,或许这块古yù,就代表着她开始做古董生意?她感到无可逃避,又惶huò地轻轻点了点头。
林剑风饶有兴趣地说:“铁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看你捏得这么紧,能给我看看吗?”
茗yù无所适从地看了许克明一眼,这无意识的一眼似乎触动了许克明,他伸手迅速地拿过xiǎo铁盒,对林剑风说:“刚成jiāo,还没有付款,你就敲mén了。”
说着,许克明走到店铺里面一角,蹲下来,打开保险柜,将xiǎo铁盒放进去,从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中取出一扎,他点了20张chōu出来,将余下的递给茗yù,对茗yù说:“这是8000元整,你点一点,可以吧!”
四百七十三
四百七十三
茗yù呆呆地看着许克明,没有接过钱,许克明几乎是将钱塞在了她的手上,她还是睁大眼睛望着许克明。
许克明以为茗yù是嫌钱没有付足,因为这块yù茗yù的报价是1万元。于是,许克明又急忙将刚刚chōu出来仍在手中的20张百元大钞,也塞到了茗yù手中,仿佛害怕动作慢了茗yù会反悔不要他的钱。
其实,jīng明一生滴水不漏的许克明误读了茗yù的表情。茗yù看到他给出8000元,不是嫌少了,而是觉得太多了,她被吓呆了。第一家古玩店老板只愿意出60元,茗yù对这块yù就已经感到心灰意冷,他对许克明报出1万元的价,是因为她哥叮嘱过她“报价1万元,最低可3000元成jiāo”,听到许克明连说两声“太贵”,她对3000元能否卖出去都心有忐忑,感到希望渺茫。后来,许克明自己开出了3000元的价格,她已经是感恩戴德了,在心理上认可了3000元。看到许克明一下子来了个180度大转弯,爽快地拿出8000元给她,她以为这个好心的店主nòng错了,所以呆呆地看着许克明。
而许克明则以为茗yù望着他,是因为他给的钱太少了,所以他马上将另外2000元也塞给了茗yù。其实在取钱的时候,他是准备将这1万元全部给茗yù的,但jīng明的许克明有一个习惯,喜欢讨价还价,如果不是林剑风进来,他本xìng中的讨价还价的jiāo易习惯,可能真的会使茗yù不自觉暴lù出底价,最终会以3000元成jiāo。不巧的是,林剑风来了,现在他没有和茗yù讨价还价的机会了。
俗话说冤家路窄,还有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许克明知道,此时的林剑风正是他的冤家。
林剑风不仅是书画市场上的走红的“大师”,他还是一位收藏大家,在他众多的收藏mén类中,其中以古yù收藏最为强项,属于国内顶尖级的古yù收藏家。在林剑风的古yù收藏中,尽管红山文化、良渚文化高古yù藏品质量已可以三分天下,但他的汉yù收藏品位又更高于他对红山、良渚yù器的收藏成就。
茗yù拿来的这块yù珮正是汉yù。
从看到这块yù珮的第一眼,许克明就感到魂不附体,魂已附在了这块yù上。他的心已与yùjiāo融,心为yù所属,yù为心所有,这是只有真正的收藏家才有的境界,也是只有真正的藏家才能体会的心灵感应。
进入这种收藏境界,通常就不会考虑价格了,无论价格有多高,都志在必得,这就是“民国四公子”之一张伯驹为什么要倾家dàng产买一张古字画,卖了房子也要买《平复帖》。《平复帖》为西晋大文人陆机手书真迹,距今已有近1700年,比王羲之的手迹还早七八十年。它长不足一尺,只有9行字,却盖满了历代名家的收藏章记,朱印累累,满纸生辉,被收藏界尊为中华第一帖。一幅《游chūn图》,使张伯驹从豪mén巨富变为债台高筑,甚而被匪徒绑架,生命堪虞,称“宁死魔窟,绝不许变卖家藏”。《游chūn图》为隋代大画家展子虔所绘,距今1400多年,被认为中国现存最早的一幅画作,被称为国宝中的国宝。这就叫收藏家的一见钟情,生死相许。
许克明是一位收藏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古yù和字画的收藏大家,他就是因为收藏的东西太多,如痴如mí,难以自拔,才辞职开了这家鉴yù斋。
然而,开了鉴yù斋之后,许克明就已不再单纯是一位收藏家了,他还是一位古董商人。所以,看到茗yù送来的这块yù珮,他首先是喜欢,是占有yù,是志在必得,这是他收藏家的秉xìng决定的。同时,他是商人,他当即判断这块yù的价格和价值,1万元,不仅仅是物有所值,而且是特别超值。即使茗yù咬定要10万元,20万元,他也会买下来。
从第一眼看到,他就感到这块yù不是一块普通的yù,是可以上中国和国际上任何大拍的yù器,中国嘉德和中国香港佳士德yù器专场拍卖会,都鲜见如此高品位的yù器。作为yù商,他在购买一件古yù时,首先想到的是下家,这件yù器也不例外,他心目中的下家有3个人,其中一个是房地产老板,一个是拍卖公司老总,还有一个就是一周前买走3**剑风的画的那个神秘买家。
那个神秘买家买画的同时,还买了他的10多件高档yù器,他的购买风格是不还价,许克明报出的3件yù器的价格都过了10万元,神秘买家竟然没有还价,许克明知道遇到豪客了。
豪客即大买家,所有古董商,对豪客都不敢掉以轻心,许克明也不例外,他再也不敢报高价了,后面价值更高的yù器他的报价只有88000元和68000元。
从神秘买家挑选的这些yù器,许克明看出来了,这是一位懂货识货的买家,他眼光独到,挑选的都是店里的镇店之宝。后来一起到银行转账时,许克明看到了这位买家钱包中有一叠银行卡,他随手拿出其中一张银行卡办理转账时,显示的余额就有1000多万元。
许克明当时心里就惊诧不已,他接触的一些大老板、亿万富豪中,要一下子拿出1000多万元的现金,也是少见的。
神秘买家走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一张名片,对他说:“你已经知道我的收藏偏好,以后新进了什么好东西,可在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许克明看了一下,名片上只印了两行字,一行是“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古生”,一行是一个手机号码。
许克明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位神秘买家会喜欢这块汉yù。房地产老总和证券公司老总有购买实力,但许克明感到这块yù落到他们手上有些可惜。而最佳的买家是谁呢?就是林剑风。
收藏家型的古玩商有一种特别的销售思路,好东西并非一定要卖给出价最高的人,而是卖给他理想的买家,这理想的买家不一定很有钱,但一定是懂货识货的人,是在这一收藏领域有一定品位的人,他认为好藏品只有在这种真正的收藏家手上才能得到善待,尽管他的出价不到富豪出价的一半,他也愿意卖给他。雅商不言利,这真是一种有趣的现象。
尽管林剑风可以拿出100万元的现金,但在这些买家中,林剑风又是钱最少的人,关键是,100万元在许克明的眼中,是买不走这块yù的。
有了对这块yù市场价值的判断,和对下家的准确把握,许克明才如此爽快地按茗yù的开价,给了茗yù1万元。这是因为林剑风来了,他知道,一旦林剑风看到这块yù,此yù就不属于他许克明的了,因为林剑风比他更懂yù,也更痴míyù,他是真正喜欢美yù的人。
看到茗yù手上拿着1万元,还是呆呆地看着他,许克明催促她说:“钱放进包里吧,路上xiǎo心一点啊,街上和车上xiǎo偷tǐng多的,最好到银行存起来。”
茗yù如梦如幻,许克明的这番话仿佛将她点醒,她使劲捏了捏手中的钱,这才相信这笔钱是真正在她手上。她拿出一张,对着灯光看了看水印、金属线,又mō了mō,确信这些钱是真钱无疑,她对许克明抿chún一笑,说:“谢谢啊。”
茗yù的感谢是真诚的,因为她是如此迫切地需要钱,否则今晚10元旅店就不会接纳她了,她或许会流落街头。人在最需要的时候,感谢才是最真实的。
林剑风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茗yù和许克明的jiāo易,许克明平常一直都很稳重,6位数的jiāo易,他都bō澜不惊,现在,从许克明异乎寻常的言行举止,还有他溢于言表的兴奋神态,林剑风知道他一定捡了个大漏。
这个大漏不会是许克明卖出了他林剑风的3张画,很明显就是他和茗yù的jiāo易。
林剑风对许克明说:“jiāo割完成了,老许,现在该让我养养眼了吧!”说着,他朝保险柜努了努嘴。刚才,许克明在保险柜取钱的时候,顺便将xiǎo铁盒放了进去。
许克明对林剑风笑笑说:“什么都瞒不过你林大师的眼睛,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东西。”
“不是好东西,你放进保险柜干什么?”林剑风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许克明不说,林剑风又对茗yù问道:“你刚才卖给他的是什么?”
茗yù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虽然她是一个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姑娘,但凭她nvxìng细密的观察力,从林剑风敲mén进来,她就看出来了,许克明一直在刻意向林剑风隐瞒他买这块yù。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知道,其中必有隐情。所以,尽管她很愿意告诉林剑风她卖给许克明的是什么,但她认为不经过许克明同意而告诉林剑风,似乎有出卖合谋人之嫌。
许克明知道茗yù望着他的意思,他未置可否。茗yù看到许克明不说话,也不好说,她只是望着林剑风笑,羞怯地笑。
“你不说我也知道。”林剑风一双明亮深邃的大眼睛盯着茗yù,似乎穿透了她的五脏六腑,他对茗yù问道:“你卖给他的是古yù吧?”
茗yù心中一凛,惊诧地脱口而出:“啊呀,你好厉害!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剑风得意地说:“有什么能瞒得过我的眼睛?”然后,他又转向许克明,说:“拿出来吧,奇文共赏嘛。”
“真是的,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许克明说着,慢吞吞地从保险柜拿出那个xiǎo铁盒,珍惜地打开铁盒,将róu成一团的报纸打开,取出那块汉yù,极不情愿地递给了林剑风。
林剑风接过这块yù的时候,只瞥了一眼,他的眉头一凝,yù的造型和品质使他心中惊叹,在惊叹的瞬间,他想到了一个人——吴欣然,任何美好的事物,都能勾起他对吴欣然的想念,更何况是一块如此温润纯洁的美yù。
此时,吴欣然坐在云中广场大厦26层写字楼的自动大班椅上,头朝后靠在头枕上,仰望着玻璃幕墙外湛蓝的天空,天空如无边无际的思绪,飘浮着几缕淡淡的白云。都市喧嚣,膨胀着无边的yù望,而吴欣然心如止水。
已经有好多天过去了,吴欣然就这样坐在这里,什么事都不干,只是想着两个字:生,或死。
如果说逃亡事件是对她的事业信念的一次重创,那么,张可的死,则是对她的爱情信念和人生信念的一次致命打击。
原来对爱情的坚信,被林剑风的滥情击得粉碎。
轻轻的敲mén声。一次,三下。又一次,三下。吴欣然似乎没有听见,没有应答。mén轻轻开了。胡湖悄然进来。敦敦实实的胡湖这么一条汉子此时显得如此xiǎo心谨慎,是因为他太了解老板了。
“吴总──”胡湖望着吴欣然,xiǎo心地叫了声。
吴欣然没有答理他,依然在大班椅上仰躺着身子,头搁在椅背枕上,望着窗外一些高楼的尖顶,尖顶的上面是湛蓝的天空。吴欣然一脸的麻木。
“吴总──”胡湖又叫了声,说:“今天的周会你讲几句吧?”
按公司惯例,每个星期一上午是中层干部例会。吴欣然看也没看胡湖,淡淡地说:“你主持吧,我不参加。”
“你已经有几个周会没有参加了。”胡湖说,言下之意是:再不参加,部下恐怕惶惶不安,不知道老板怎么了。
吴欣然没有言语。对于胡湖,这难耐的沉默比挨训还难受。
“亚新堡的项目,我们要作出决定了,或者打官司索赔,或者追加投资。”胡湖说。
“一切由你定,你现在是代总经理了,不用请示我了。”吴欣然烦躁地说。
“可是……”爽快的胡湖为难地说:“如果打官司索赔,胜算的希望不大,这样,前期投入的几百万就扔在水里了。如果追加投资,要拿出5000万元到6000万元。”
“不就是6000万元嘛,我说了,一切你决定!钱不成问题。”吴欣然有些愤世嫉俗地说:“我有的是钱,可是有了钱又怎样?有了钱就有了一切吗?有了钱就真的成了富人吗?我看不是,正好相反,有了钱也买不来幸福和快乐!相反,金钱带来的可能是痛苦!”
胡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想,办公司如果不赚钱,还办公司干什么?他心里感到不可思议,为老板现在的不可理喻担心。
吴欣然仍然没有动弹,只是语气已经十分不耐烦了:“这些事都不用找我──一般不要来烦我,让我安静一点好不好?要不,给我订张机票,让我到一个山清水秀的风景区散散心!这里这么闹,我受不了。”
听到吴欣然这些语无伦次的话,胡湖心里一片空邈,只得向mén外退去。他说:“吴总你要保重身体,为了公司你也要保重身体。”
他还想说一些安慰的话,然而,他没有机会说出口。从他进来,吴欣然就没有瞧他一眼。想当初,每个周一上午的例会,吴欣然谈笑风生,意气风发,是何等的慷慨豪迈,何等的英姿飒爽。而现在,只剩下一个表情麻木,行动迟缓,思维凝滞,脾气暴躁,为一己的情爱挫折而放弃了公司发展的xiǎonv人。
看到这个曾经在海滨商界叱咤风云的nv强人,在情感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显得如此娇弱如此憔悴,胡湖这个男子汉的心都碎了。
走出董事长办公室,胡湖不禁长叹一声:“唉——”
他最苦恼的是亚新堡项目。他不能肯定吴欣然是不是要他拿出6000万元追加投资,他知道有时候公司办一件事是箭在弦上,势在必行。然而,作为投资学教授,他也知道,往往这个时候风险是最大的。
6000万啊!胡湖不寒而栗。就在他埋头感叹的时候,和匆匆走过来的施杨在走廊的拐角处撞上了。
“西部高原的800万元有了新情况!”施杨匆匆地对胡湖说:“走,我们一起去找吴总!”
胡湖用眼睛盯着施杨,将他拉到自己的办公室,说:“现在千万不要找吴总,我刚从她那里来,她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
施杨惊讶地说:“吴总一定病了,这些天来,她一直没有出来过。”
“是啊!”胡湖感慨地说:“是心病,自从张可离开了,就把她的魂也给勾走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施扬焦虑地说:“我们可要想办法让老板振作起来,现在是公司发展的关键时刻,如果老板不能全力以赴,公司会出事的。”
“可是,到哪里才能找到能够治疗心病的医生呢?”胡湖皱着眉头为难地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只有那个画画的xiǎo子才能治疗老板的心病。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男nvsī情,有时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我们外人在一旁干着急,还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胡湖和施杨商讨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求助于林剑风,当时他们曾被关押在同一拘留所,好在施杨手机里还存有林剑风的手机号码。
施杨拨通了林剑风的手机,忙将手机递给胡湖。胡湖迟疑地望着施杨,施杨笑着说:“这种事还是你来说吧,你比较有经验。”
胡湖只得接过手机,贴在耳上,就听到电话里面传来“喂”的声音。
胡湖说:“你好!是林剑风先生吗?”
“是,你哪位?”
胡湖清了下嗓子,提高语音说:“我是高原公司胡总啊,呵呵,林大画家,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电话那边是一阵沉默,胡湖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林剑风警惕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喔,是这样的。”胡湖又清了下嗓子,说:“我们的吴总病了,你找个时间来看看她吧。”
林剑风左手拿着的那块yù在手中滑落了一下,他又赶紧将yù攥住,这些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吴欣然,但他知道,他情感出轨,张可之死,已经伤透了吴欣然的心。他曾给吴欣然打了几次电话,希望表白他的真情,作一些说明,但吴欣然就是不接他的电话。
林剑风长久的沉默,让胡湖感到不知所措。胡湖对林剑风说:“你知道,老总是公司的灵魂,老总的情绪对公司发展起决定xìng作用,现在正是我们公司的转折关头,老总不能有丝毫的分心和走神。现在吴总心神恍惚,对公司的事情不闻不问,这样下去,我们公司会垮掉的。”
尽管胡湖没有说要他做什么,但林剑风听明白了胡湖要他做什么。他一时无话可说,鼻子里哼了一下,轻声说:“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胡湖忙说:“你是吴总的男朋友,只有你能解开吴总的心结,我们希望你能劝劝吴总,让吴总重新回到正常工作轨道,善莫大焉!”
林剑风沮丧地说:“我也希望欣然能回到正常生活轨道,但我感到无能为力。”
胡湖不能理解林剑风所说的“感到无能为力”所指,他急切地说:“你有办法的,事情是因你而起,解铃还需系铃人,现在公司几十号人都很着急,你一个人可能感受不到公司的情况,但我们都是靠公司养家糊口的,公司倒闭了,我们安身立命的基础就失去了,你要体谅体谅我们的苦衷。”
林剑风刚开始还以为胡湖是要找他的麻烦,现在他听明白了,原来胡湖是求他,希望他能让吴欣然从痛苦和mí失中解脱出来,他心里轻轻地舒了口气。然而,随即他也感到苦恼,这些天,他给吴欣然打过无数的电话,吴欣然都拒听。他知道,是他伤透了吴欣然的心,如果没有爱,吴欣然又哪来的恨呢?
此时,林剑风已从茗yù的那块yù珮带来的jī动中降落到冰点。他心里说,胡湖是病急luàn投医,找错人了,但他又不能把他的苦衷向胡湖解说。他含糊其辞地说:“嗯,我知道了,我想想办法再说。”
胡湖以为林剑风答应他了,兴奋地说:“谢谢!我等你消息!”
林剑风接完电话,怔愣了好一会儿,如果不是许克明提醒他手中握有一块宝yù,他甚至连这块在几分钟前让他jī动不已的舞nvyù珮都淡忘了。
许克明看到林剑风的样子,以为林剑风真的被这块yùmí住了,他伸手yù向林剑风要回这块yù:“看够了吧,我知道你会被勾住魂的。”
林剑风的失神是因为胡湖的电话,胡湖又勾起了他心中的隐痛。即使没有胡湖的电话,他也会禁不住思念吴欣然,而每当他想到吴欣然,他的心就隐隐作痛。
这种痛如梦似幻,来无踪去无影,说不清道不明,但真实地环绕着林剑风。许克明的提示,手中的yù,将林剑风从梦幻之痛拉回到现实。
看到许克明伸手要yù。林剑风本能地将yù举到空中,大声地说:“还没有仔细鉴赏清楚,你着什么急?”
林剑风用大拇指和食指夹着yù,对着灯光,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横看竖看,左瞧右瞧,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两千多年前的羊脂古yù,白润细柔,jīng光内韫,细腻无暇,体态滋润,晶莹如脂,奇特是,羊脂古yù竟然也有水头!”
“什么是羊脂yù?”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茗yù对林剑风问道。
此时,林剑风才意识到了茗yù的存在。他对茗yù解释说:“羊脂yù是新疆白yù的子料中的一种,是最好的白yù,yùsè白润,杂质极少,质地致密、纯净,油脂感强,就和羊脂一样,这种白yù的价格十分昂贵。”
茗yù静静地听着,一边听,一边会意地点头。
许克明对茗yù说:“羊脂yù的价格之所以十分昂贵,是因为目前质地特别好的羊脂白yù已不多见,有的yùsè闪青,有的yù有xìng,有的表面不洁净,这些一眼就能看到或感觉到的质地差异现象,都反映白yù的缺点和瑕疵。”
林剑风对茗yù举着yù珮说:“而这块羊脂古yù没有丝毫瑕疵,连一丝丝灰尘也没有,可以说是完美无缺,无懈可击!这样的羊脂yù,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极品,千年一见!”
林剑风出现了少有的jī动,他对着灯光,让茗yù和他一起看,似乎要把他的喜悦让茗yù分享。他还找许克明要过放大镜,对着yù珮教茗yù如何鉴赏这块古yù。
茗yù看到林剑风和许克明都对这块yù如此重视,感到刚才许克明给她的价似乎有问题,她禁不住问道:“这块yù到底值多少钱呢?”
“无价之宝!”林剑风脱口而出:“这块yù是无价的。”
随即,林剑风感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拿着yù,转向许克明问道:“多少钱?”
许克明知道林剑风的意思是要买这块yù,他笑笑说:“你不是说了吗?无价之宝,怎么能谈价呢?”
林剑风也笑了,直截了当地说:“这块yù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许克明最担心的就是林剑风要这块yù,从他第一眼看到这块yù,他就把它当成了镇馆之宝,非他莫属,当然,他是收藏家,也是古董商,不是他不愿卖,而是没有他认为满意的价。他知道,卖给林剑风是卖不出好价格的,因为林剑风和他太熟悉了,且是他的签约画家,是他画店的财神爷,他的收入来源有一半是靠卖林剑风的画,他的东西卖给林剑风是不能卖高价的,因为他不想得罪财神爷。
更要命的是,这块yù的原主人茗yù就在这里,他不想让茗yù知道他的卖价,他不知道茗yù的底细,即使茗yù没有任何背景,但nv人本身就是一个麻烦,知道她刚刚卖给他的yù,转手就涨了数十倍,她或许会反悔,会扯皮的。
另一方面,茗yù在此,一旦卖给了林剑风,林剑风就可能得知这块yù的来价,即使是只加10倍的价,10万元卖给林剑风,林剑风知道他的来价后,也会骂他赚黑心钱。而在许克明心中,这块yù的卖价绝不仅仅只值10万元,如果没有200倍以上的利润,他是绝不出手的。
收进每一件古董和艺术品,许克明在付钱时都会估计一个卖价,通常他的估价是50%到1倍的利润,最少也有30%。古董和艺术品与邮票钱币藏品不同,许克明以前也做过邮票、钱币和磁卡,邮币卡藏品有市场价,且是全国基本统一,收藏报刊上有行情表,网上有明码标价,低于市场价10%就可以收进,高于进价10%到20%就可以卖出,空间不大,利润微薄,所以后来许克明转到了古董和艺术品,再后来以古yù和名家字画为主打,这才做顺。
古yù和名家绘画没有市场行情价格,同样一块yù,可以卖3000元,也可以卖3万元,全凭收藏者喜好,也凭卖家的情绪,情绪好的时候,遇到关系好的老顾客,6000元也卖,情绪不好的时候,买家出价3万元也不卖。在古yù经营的mō爬滚打中,许克明积累了一条经验,只要是真yù,品相好的古yù,无论价格多高,不愁卖不出去,所以他的方法是待价而沽,这磨出了他慢悠悠的脾气,卖得越慢的,成jiāo价越高,卖得快的,往往悔断肠子。
许克明刚开始经营古yù时,曾收购了一块并不起眼的汉yù,是湖南乡下人送来的,800元收进,2万元卖出,他曾沾沾自喜了一个多月,不料一个多月后,香港佳士得拍卖,就是这块从他这里出手的汉yù,拍卖成jiāo价高达46万元!让他触目惊心。从此,他xiǎo心谨慎,只要有一点来由的和有一些看相的古yù,许克明把握不住市场价时都不标价,或注明“非卖品”,要看明白搞清楚了再标价。
所以,面对林剑风咄咄bī人地要买这块yù珮,许克明对林剑风说:“这块yù我刚刚到手,还没研究呢,等我读明白了再说吧。”
许克明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不卖。林剑风则不依不饶:“读明白就是定价格嘛,不明白就是价格不到你的心理价位嘛,你尽管开个价,我听听。”
林剑风的意思是:你尽管开个最高价,这块yù我是要定了。
许克明看到林剑风是认真了,他害怕了,他想起一句名言:“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他顿了一下,笑着说:“我是真的没有研究透,这样吧,等我研究透了,这块yù的第一个买家就是你。”
林剑风识破了许克明的想法:“你这是缓兵之计,我还不了解你!”
说着,林剑风转向茗yù,问道:“他给了你多少钱?”
茗yù一下子傻了,不知道该不该说,她看看许克明,许克明两眼定定地望着她,意思是不要说。茗yù又看看林剑风,林剑风的眼睛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带着真诚和微笑的亲切感,茗yù很快就被林剑风温和的眼睛融化了,她不愿意欺骗林剑风,嗫嚅道:“1万……1万元。”
许克明的脸sè刷地泛红了,仿佛他做错了什么事。其实他没有买错,而是他心目中的百万数字,瞬间雪崩般地坍塌了,他听到了哗啦啦的可怖的坍塌声。他知道,这块yù在林剑风这里的价格,不会超过10万元了。价格被茗yù公开,就好像一块遮羞布被茗yù撕开,他不自觉地面红耳赤。
林剑风得知底价,单刀直入,掏出刚才许克明给他的卖画钱:“这3万元还给你了,我只要这块yù。”
遮羞布一旦揭开,许克明反而沉着了许多,他明确地拒绝道:“不卖,这块yù是非卖品,我自己收藏的。”说着,趁林剑风怔愣之际,从林剑风手中夺过yù珮,放进了xiǎo铁盒,jiāo给他老婆,示意放进保险柜。
林剑风急了,说:“好你个许老板,这块yù我是要定了,你尽管开个价嘛!”
许克明只是微笑,望着他,说:“我真的还要研究,在研究结果出来之前,这块yù是无价的,你总不能买一块无价的yù吧。”
许克明的话很明确,就是不想卖给林剑风,当然,如果林剑风出一个天价,他或许还会考虑。但林剑风是出不起这个天价的。
“你是欺负我出不起价?”林剑风明白许克明的意思,说:“10万元?”
许克明淡淡地一笑,轻轻地摇摇头。
“20万元?”林剑风咬咬牙,又说。
许克明还是淡淡地一笑,轻轻地摇摇头,说:“可能这块yù真的不属于你。”
林剑风恼了,骂道:“好你个黑心的许老板,刚刚1万元买的,转手20万元都不卖,你也太贪了!”
许克明依然是好脾气地微笑,说:“我可没说20万元卖给你哦,是你自己出的价格。我说吧,要等我研究透了,nòng明白了这块yù的真正价值,或许我按原价1万元就卖给你了。”
林剑风知道许克明的话是在耍他,从看到这块与第一眼起,林剑风就知道这块yù的真正价值是不可估量的,所以他敢出20万元的买价。林剑风也明白,盘yù高手许克明是不会不知道这块yù的真正价值的,能估出这块yù的真正价值的人,如果说全城有三个人,那么许克明就是其中一个,当然,他林剑风也排在这三人之列,甚至是三人之首。
许克明不卖,林剑风也没有办法,他怕求得太急,让许克明以后标出的这块yù的价格更高,他只能采取缓兵之计,说:“好,我能等,等你研究出一个名堂了,你要通知我哦。”
许克明说:“我第一个通知你。”
其实,许克明心中已经有了三个买家,但他意向中的三个买家中,都没有林剑风。这三个买家一个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板——西岸地产公司的董事长黄兴业,他是真正财大气粗的豪客。一个是拍卖公司的老总赵海东,是真正的收藏家,每年都要参与苏富比拍卖会和佳士得拍卖会举牌的豪客。还有一个就是购买林剑风画的那位神秘买家,尽管许克明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但许克明从他莫测高深的购买风格来看,感到他是真正不把钱当钱的人,又是真正懂货的,看到好东西,是可以一掷千金的。
许克明认为,林剑风是名画家,拿出200万元现金可能不成问题,但问题是,他林剑风如果拿出200万元,可能就成为穷光蛋了,许克明不能不考虑到这一点,他不想让画家林剑风成为穷光蛋,所以他的货要找到最合适的下家,并非只是将货卖出去,而是要卖出去后没有隐患,不留尾巴,这就要考虑买家的承受能力。
许克明知道林剑风的购藏风格,林剑风是凭知识、智慧和眼光购买yù器的人,他不会huā大价钱瞎买东西,不是那种财大气粗一掷千金的豪客,他买的东西有的成jiāo价低得让许克明这个老手都只想吐血,这是因为林剑风识货,所以买的超值,其中有一半可以说是捡漏。像刚才林剑风一口气报出“20万元”的出价,这对于林剑风已经是绝无仅有的天价了。
然而,正因为这一点,许克明更坚定了他对这块舞nvyù珮的信心,这起码说明他没有走眼。应该说,在古yù鉴定上,许克明和林剑风并驾齐驱,但各有千秋,林剑风收藏的yù器质量会比许克明高一些,林剑风更具有艺术眼光,而许克明则更富有市场经验。在学术研究上,林剑风则比许克明更胜一筹。
收藏市场上,卖家有一种奇怪的心理,无人问津的东西,即使是高价进的,也可以低价赔本卖出,如果有人开出高价,即使是低价进的,也不会轻易出手,而会将价格越报越高,待价而沽。
许克明此时就是这种心理,他想林剑风能开出20万元的高价,他许克明就可以报出200万元的天价了,当然,这个价格是不能对林剑风报出的,因为林剑风知道他的来价。
林剑风知道此时购藏yù珮无望,他向许克明提出了告辞。
许克明看到茗yù一直眼巴巴地望着林剑风,眼睛里面明显流lù出对林剑风钦佩倾慕之情,当林剑风说了要走时,茗yù也挪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情不自禁地要跟随林剑风而去。许克明对林剑风说:“正好,茗yùxiǎo姐包里有钱要存银行,你就顺路带她到银行吧。”
林剑风其实一直注意到茗yù的眼神,他眯缝着眼睛望着茗yù,笑眯眯地说:“要我要给你当保镖吗?”
茗yù一听乐了,白皙的脸上泛起两朵红云,她羞涩地抿chún一笑,望着林剑风说:“要!”说着,她甚至被自己的大胆惊呆了,脸上飞起漫天彩云,语无伦次地说:“您是林大画家,哪敢劳您大驾呀!”
林剑风歪着头,依然笑眯眯地看着茗yù的脸,逗着她:“呵,桃huā儿又在脸上飞呢,我就爱看nv孩子脸红。”
茗yù勇敢地扬起头,以一种不服输的神情望着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脸红的nv孩善良。”林剑风微笑着,又对她补充一句说:“起码,脸红的nv孩不坏!”
四百七十四
四百七十四
林剑风和茗yù有说有笑离开了许克明的店铺,穿过古玩一条街,朝外面大街走去。
茗yù和林剑风在一起的感觉,是和许克明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的。从看到林剑风第一眼起,茗yù对林剑风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有一种老朋友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什么?茗yù想,或许这就是爱情吧。所以,一路上和林剑风走在一起,茗yù感到既自然又兴奋。她对林剑风问道:“我的这块yù卖给许老板可能卖贱了吧?”
林剑风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深深叹息:“恨不早相识,恨不早相识啊!”
茗yù怯怯地问道:“你是说,如果我们早一点认识,这块yù你就可以从我这里买到了?”
这种假设是不能成立的,所以,林剑风依然没有回答茗yù,他对茗yù问道:“你的这块yù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哥哥在陕西用快递寄给我的。”
“你哥是从哪里nòng来的?”
茗yù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她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nòng来的。”
“你还有yù吗?”林剑风望着茗yù,问道。
茗yù说:“没有了。”
“只有这一块?”
“我哥只寄了这一块给我,因为我来这里找工作,在一家工厂打了一个月工,才发现被骗了,我带来的钱快huā光了,我哥寄给我这块yù,就是让我卖了换点钱,或者卖张车票回去,或者继续找工作。”茗y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似乎这么多天来没有对人说的话儿,此时都要对林剑风倾诉。
说了这些话儿,看到林剑风似乎有些失落的脸sè,茗yù又对林剑风说:“不过,我哥手头肯定还有其他yù的,要不,我要他再寄几块来。”
林剑风开心地说:“好啊,要他寄几块好的yù来。”
茗yù对林剑风说:“刚才听你说要20万元买那块yù,把我吓了一跳呢,先前我拿给一家古董店,老板说只值60元,后来给许老板,许老板又愿意huā1万元买了,你说这块yù真的能值20万元吗?”
林剑风说:“真正的美yù是无价的,就是说,无论多少钱都不算贵。”
茗yù不解地望着林剑风,林剑风对茗yù说:“你听说过和氏之璧、完璧归赵的典故吗?”
茗yù点点头,说:“那是xiǎo学生都知道的成语嘛。”
“和氏之璧、完璧归赵讲述的就是yù的故事,在古代,璧是yù器的一个品种。”林剑风说:“今天一块yù可以换取一套豪宅,有人感到不可思议。其实,yù在古代价值更高,古代一块yù,可以换取成千上万套豪宅,一块yù甚至可以换取一座城,不是有价值连城之说吗,古人为了占有一块yù,不惜去发动战争,和氏之璧,讲述的不仅仅是一块yù的故事,卞和为了证明一块yù的价值,不畏刖刑,失去双脚,你看,yù在这里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坚韧执著的jīng神和不屈不挠的意志。完璧归赵记载的何尝只是蔺相如出使秦国的故事?它颂扬的是yù的jīng神,是古人恪守信约的美德和舍生取义的情cào。这样,你就知道了,yù是无价的,无论多少钱都不算贵。”
茗y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们穿过古董一条街的过程漫长而艰难,因为古董摊位摆满了街道的两边,中间狭窄的过道被买古董看古董的人流拥堵,这些人缓慢地挪动,如同沙子寻找缝隙,缓慢地流转。
林剑风和茗yù被yù器区的一个摊位阻塞了,一个白发老人拿着一块yù璧正在和摊主讨价还价,一圈人围绕着看热闹,也有人在挑选自己的心爱之物。对这块yù璧,摊主咬定要3800元,白发老人说:“刚才我在那边摊位买了一块yù璧,才2600元,你这里为什么要3800元呢?”摊主说:“东西不一样。”白发老人说:“刚才我买的那块yù不比你的这块差呀。”摊主说:“你拿出来看看。”白发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yù璧,递给摊主说:“你看看,做工、yù质、沁sè都比你的这块好。”
果然,这块yù确实比摊主的yù漂亮,摊主左看右看,比较了一下他自己的yù,为难地对老人说:“我看您也是懂行的人,这样吧,您喜欢这块yù,我也不说3800元了,2300元你可以拿走。”
老人听了此言,又仔细看了一番这块yù,满意地笑了:“好,你先给我包起来。”
老人旁边还有一个中年人,说:“放在这里放好,不要再卖给别人了,我们等一会儿带钱来取。”
茗yù也弯腰拿起一块老人刚才看过的yù玦,这块yù玦摊主的报价是1600元,茗yù对老人轻声问道:“这块yù是什么年代的?”
老人望了一眼茗yù,说:“这是汉yù。”
茗yù疑huò地说:“这块yù不会有假吧?”
老人肯定地说:“不会假,这是出土yù,你看这沁sè,入到yù深处,假yù可以在yù料和雕工上造假,但这沁sè是造不出来的。”
人流松动了,林剑风悄悄地拉了茗yù一把,两人走出了这道人墙,林剑风对茗yù笑道:“看出什么破绽了吗?”
“破绽?什么破绽?”茗yù疑huò地摇摇头,仰脸对林剑风问道。
“这老人和中年人都是托儿,和摊主是一伙的。”林剑风对茗yù说。
对于“托”,茗yù是知道的,她记得她哥也常常说到“托”这个字眼,茗yù对林剑风说:“这老人家风度气质不俗,对yù器说起来头头是道,看来就像个有知识有文化的老收藏家啊,怎么会是托呢?”
林剑风笑道:“你还太嫰,不知道古董市场的水有多深,要知道,越是像的人,越是可怕,越是像的东西,越要警惕。刚才你看到的这个摊位上的yù器,你一眼看来,是不是都很漂亮?”
“是啊,都不错啊。”
“错。”林剑风说:“这个摊位上的东西没有一件是真东西,全是赝品!只有老人拿出来的那件yù器是真品,他就是要hún淆视听,让人们以为摊位上的yù器也是真的。”
茗yù听得目瞪口呆,她不服气地说:“您就这么肯定你是对的?刚才我给许老板的那件也是赝品呢,你为什么还要出20万元?”
轮到林剑风目瞪口呆了,他站直定定地望着茗yù,惊讶地问道:“什么,那件也是赝品?”
茗yù看到林剑风瞬间变成失魂落魄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瞧,原来你也不自信了吧,你认为别人的都是假的,孰不知黄雀在后呢。”
林剑风明白过来,茗yù是在逗他,他故作恼怒地用手指捅了一下她的腰,说:“你这个xiǎo丫头,你还知道黄雀在后这个词!”
茗yù有些羞涩,也有些骄傲地笑了,说:“没想到林大师也有受骗的时候吧。”
林剑风对茗yù说:“像你这样的新手,到收藏市场上一定要多看少动。”
“什么是多看少动?”
“就是可以多看,但一定不要轻易买。”
“为什么?”
“因为这个市场上95%的所谓古董都是假的。”林剑风对茗yù说,“不怕买贵,就怕买假。”
茗yù笑了,说:“我饭钱都成问题,哪来的钱买古董?”
林剑风醒悟地笑道:“哦,你是卖古董的,不是买古董的。”
就在林剑风和茗yù谈论古董市场的假货时,一个声音叫道:“剑风!”林剑风抬头一看,只见金卉就站在他的面前。
金卉对林剑风说:“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正想找你,你就出现了。”他不由分说,一把拉着林剑风,就要往人流的那头走,一边走一边匆匆地说:“我看中一块yù珮,正想找你去帮我鉴定鉴定。”
金卉平时老成持重,此时却慌里慌张,足见这块yù珮对他的重要xìng。金卉也是玩yù之人,对yù的真假和价值判断当不存在问题,只是比起林剑风和许克明,还稍逊一筹,如果不是发现特别的yù器,他是不会如此jī动的。
林剑风看看身后的茗yù,对金卉说:“哎哎,我说金大画家,什么yù还能逃过你的法眼?我现在还有事呢。”
金卉回头看了一下林剑风身后的茗yù,心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说:“美nv对于你有什么稀罕?美yù难求啊!现在不管你有什么事,先去给我看看那方yù珮!”
金卉不容推脱的语气,和生拉硬拽的力量,都不容林剑风说不。
林剑风只得回头对茗yù说:“你先等等我,我看过yù就回来找你。”
茗yù眼巴巴地望着林剑风被金卉拉走,不知是该和林剑风一起走,还是留在这里等他,从林剑风的话里,她听出是要她在此等他回来。在人cháo中,茗yù只得朝林剑风连连点头。她下意识地将xiōng前的包抱紧,这包里面有她宝贵的1万元钱,她等着林剑风回来带她到银行存款。
林剑风被金卉拉着,穿过一道道买卖古董的人墙,来到一个摊位前。只见这个摊位空空如也,摊主和货品都不在了。
金卉傻眼了,他对一边的一个yù摊主大声问道:“人呢?这个卖yù的人呢?”旁边的yù摊主对他说:“你刚一走,就有两个中年男人过来,也看中了这块yù,他们要他一起取钱去了。”
金卉一拍手,悔恨不已地说:“晚了!我当时不该犹豫,当机立断买下来就好了。”
金卉对林剑风说,看到这块yù,他就难以舍手,但摊主报价太高,要68000元,一分都不能少。这不是一个xiǎo数,他怕有闪失,就准备去找许克明过来掌掌眼,半路上见到林剑风,所以拉着林剑风就过来了,没想到好东西机不可失,一眨眼就没了影儿。
这块yù被人买走,验证了金卉的判断,yù是真的,物有所值。这就和拍卖市场一样,好东西有人抢着抬价,越是有人抢着加价,越说明此物的真善美,并验证了每一个加价人的价值判断,越是验证和互证了自己的判断,就越有人抢着加价,所以不断有打破纪录的天价拍品出现。
金卉此时已不需要林剑风为他掌眼了,因为有人买了这块yù,就足以说明此yù没有问题,这就是收藏市场上从众心理使然。他不甘心,还想找回这个yù商。
金卉在林剑风眼里一直是老成持重的一个谨慎的人,现在看到他似乎一改平日xìng格,变得如此冲动失态,林剑风笑道:“还有什么宝贝,能勾走了你金大画家的魂?”
金卉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勾走了我的魂,要是你看到这块yù,你就不是勾走了魂,而是会失魂落魄。”
林剑风想着茗yù,对寻寻觅觅的金卉说:“你找吧,有人等着我,我就不奉陪了。”
林剑风回到原来和茗yù分手的地方,发现茗yù已经不在了。
林剑风在淘宝的茫茫人海中找了几圈,哪里有茗yù的影儿,他想,茗yù可能是等他等得不耐烦,自己走了。
林剑风还有自己的事情,他打了个的,来到雅园榕庐。
雅园是秀山公园旁的一处幽静的xiǎo区,榕庐是赵海东的住宅。赵海东所住的这栋多层洋房共有6层,他买的是一楼,一般人都不喜欢住一楼,但这个一楼带一个大院,约有150多个平方,院中有一棵大榕树,所以当时赵海东买的就是这个大院。本来这个méndòng的住户是从后面mén进,只有他赵海东是从前面进mén。
赵海东将前院建了一个大院mén,在院mén上装上一块mén匾,上书“榕庐”二字。“榕庐”除了有大院,有院中的xiǎo桥流水,秋千古亭,还有两层楼的住宅。
赵海东最初买一手楼时,只买了一楼,后来二楼的住户嫌他这个院落里每天车水马龙,有送藏品来鉴定的,有送藏品参加拍卖的,还有一些开奔驰宝马的老板来他这里买艺术品古董送礼的,赵海东每天迎来送往,白天闹哄哄,晚上也不得安宁,二楼的住户心里烦得不得了,又不敢投诉,知道赵海东关系通天,不仅和管理处的关系好,甚至可以对管理处发号施令,二楼的住户不敢得罪,只得搬家。
于是,赵海东的机会来了,他早已觊觎二楼的房子,将二楼买下,上下打通,装上楼梯,变成了复式楼。
林剑风到赵海东的榕庐时,赵海东正在夕阳中的榕庐园中浇huā,看到林剑风走进来,赵海东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浇huā水壶,望着林剑风笑道:“正在想着给你打电话,你就大驾光临了。请,里面坐。”
走进榕庐一楼客厅,就闻到一股茶香,一楼的客厅装修成了一个茶吧,靠后面一面墙的玻璃推拉mén前,是日式榻榻米,上有两个茶台。榻榻米前面,是两圈竹沙发,博古架上摆满了紫砂壶和yù雕,墙上挂了几张名家字画,一看就是书香之家,到处都是古董珍玩,整个屋子里充满了雅致舒展的艺术气息。
林剑风在竹沙发上坐下后,赵海东泡了壶茶,一边给林剑风倒茶,一边对林剑风徐徐地说:“款已经到账了,你留个账号,明天我转给你。”
林剑风施施然笑道:“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想知道这幅《秋山寒林图》的买家是什么人?”
赵海东在林剑风对面的竹沙发上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没有回答林剑风的问题,而是望着林剑风,说:“你林大师从此可是名副其实的大师了,一张画拍出2680万,当代活着的大师,作品能拍出这个天价的也不过几个人,杰作,杰作啊!”说着,赵海东仰首长笑。
林剑风知道赵海东的得意,知道他是为拍出了这样一幅天价赝品而自豪,林剑风笑道:“如果说是这张画是我的杰作,不如说是你的杰作,我画得再好,画得再像,没有你赵一槌的一槌定音,也不过是一张废纸。”
林剑风了解赵海东爱听奉承话的xìng格,mō透了他的máo,他顺着他的máo说。赵海东怕的就是林剑风不领情,不认他的账,听到林剑风的这番话,他又得意地仰首长笑一阵,说:“瞒天过海,居然瞒过了北京的两个鉴定权威,出具了鉴定证书,居然瞒过了所有的竞拍人,瞒过了所有的观众,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出来这是一幅大赝品——你林大师的手笔厉害啊!”
赵海东不断地赞赏林剑风,其实是在赞赏他自己,他成功拍出了这幅2680万的赝品,需要有一个人来倾诉他的自我陶醉之情,对别人,他不能倾诉,因为策划这幅《秋山寒林图》时,他、林剑风和拍卖公司的董事长赵宝成,三人有约定,无论拍卖成败,都必须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现在,最好的听众林剑风出现了,赵海东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
这幅《秋山寒林图》从策划到拍卖,都是赵海东一手cào作的。2005年华辰秋拍,龚贤的《山水》以1320万元的天价成jiāo,赵海东当时就看到了拍卖的商机,他派人到处寻找龚贤的画,找了两年也一无所获,因为龚贤的画传世的本来就不多,这不多的传世品也基本都在海内外的几个博物馆和美术馆,国内民间收藏的寥寥无几。两年后,终于有了线索,画送到赵海东手上,赵海东马上送到北京找专家鉴定,不料,专家鉴定的结果是赝品,是民国时期画家所为。赵海东恨自己有眼无珠,居然没有看出这是一幅假画,同时,赵海东灵感的火huā爆发——既然民国时期的画家能仿,为何不找当代的画家仿制呢?赵海东将画退了回去,找到了林剑风。
最初,清高的林剑风不愿干这种“有违画德”的事情,赵海东一句话就将林剑风说服了,赵海东说:“你就当是临摹、学习和研究罢了,何必当真。”
赵海东开出的条件很优越:林剑风只管画,无须支付展览费、宣传费、图录费,拍卖成功后,支付成jiāo价的30%给拍卖公司作为策划费、税费和佣金,成jiāo价的70%归林剑风所得。拍卖不成功,林剑风无须支付分文,画还是原封不动退还给他。“对你没有任何损失,只有机遇,你就当是一次练笔吧。”赵海东说。
这对林剑风确实是优待了,一般拍卖公司是不管成jiāo与否,都要收取图录费等费用的,所以对于送拍人都有一定风险,一旦流拍,这些费用拍卖公司是不退的,直接一点说,拍卖公司将风险转嫁给了送拍人,即使流拍了,拍卖公司仍然赚钱——赚的是送拍人的图录费等。
尽管有如此优待,林剑风当时也没有答应赵海东,赵海东要林剑风考虑考虑,此后赵海东每天给林剑风一个电话,第三个电话时,林剑风答应了。因为这三天时间里,林剑风足不出户,埋头研究龚贤的画风。读研究班时,林剑风就研究过龚贤,可以说对龚贤“铁干银钩老笔翻,力能从简意能繁”的艺术特点了如指掌,对龚贤的“一遍点,二遍淡加,三遍染;墨气犹淡,再加浓墨一层,恐浓墨显然外lù,以五遍淡墨浑之;望之蓊蔚,燥湿得宜也”的艺术技法也驾轻就熟,林剑风一天画了10多张龚贤风格的画,很快就重温了龚贤浑朴中见秀逸的积墨法,还有他笔笔有古意的创作方法。结果,与龚贤神jiāo已久的林剑风,最后接受赵海东的邀约,倒不是利之所趋,而是他感到自己已经与龚贤融为一体,难舍难分了。同时,这也是一个自我挑战,他想试试自己能否达到龚贤乃至超越龚贤。
现在,挑战成功,《秋山寒林图》不仅没有人看出是赝品,还拍出了一个历史xìng的天价。
然而,林剑风却高兴不起来,他心理上得到满足的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不安和自责,他只想知道竞买者的情况。
林剑风再次对赵海东问道:“买家是谁?”
赵海东望着林剑风,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买家呢?”
林剑风说:“《秋山寒林图》拍出这个天价,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拍卖成jiāo的那天晚上,我一夜都没有睡着。”
“当然,得意啊,开心啊!”赵海东呵呵笑道。
林剑风望着赵海东,认真地说:“老实说,我可没有你的这种得意开心,恰恰相反,我感到很惶恐,很不安。”
赵海东理解地望着林剑风,说:“就像买彩票中了大奖,兴奋过度都会感到很惶恐很不安。”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剑风说:“如果竞买者是那种钱多得没有地方huā的富豪,或者是钱来得容易的贪官,我倒是心安理得,不再去想这幅画;如果是生活节俭的真正的收藏家,是那种倾家dàng产只求一画的文人类的艺术爱好者,那么,我会将拍卖成jiāo价的70%返还给他,或者,将这幅画买回来。”
“为什么?”赵海东真正地感到不可理解了。
林剑风说:“为什么?不只是补偿竞拍者的经济损失,更是弥补我的心理上的空dòng不安。”
这回,赵海东算是真正听懂了林剑风的意思,他说:“你这不是违约了吗?当初我们有承诺要保守这个秘密的,现在,你把拍卖成jiāo款还给买家,不暴lù我们拍卖公司是在拍赝品吗?”
林剑风说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感到分外轻松,他说:“不会连累你和赵董的,也不会暴lù这幅画是赝品的,我只是采取特殊的形式将我所得的成jiāo款捐给买家不可以吗?或者我把这幅画买回来。”
“你买得回来吗?”赵海东不满地脱口而出。“2680万,公司的30%就占了804万元,你得到的1876万元,能买得回来2680万的龚贤吗?买家现在正把它当成宝贝呢,没有一倍以上的升幅他会出手吗?你去买,他不报价5360万元就算对你是仁慈的了!”
赵海东一口气说出30%和70%的准确数据,显然他早已算好了分成价,林剑风知道,赵海东此时强调这个分成价,是表明他要和林剑风划清界限,绝不会把拍卖公司应得的30%即804万元还给买家。
林剑风笑笑,对赵海东说:“1876万元买不回《秋山寒林图》赝品,我可以凑足2680万啊,804万元我还是拿得出来的,2680万元买不回《秋山寒林图》赝品,我可以拿我的画抵款啊,加10幅画换不回《秋山寒林图》赝品,那就加50幅画,加50幅画换不回《秋山寒林图》赝品,那就加100幅画,总之,我会有办法的。这是我个人的事,与你无关,也与公司无关。只是,请你告诉我买家的联系方式。”
看到林剑风一意孤行义无反顾的样子,赵海东惆怅地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买家是谁,当时是电话竞拍,款在拍卖成jiāo的第二天就转账过来了,画是前天取走的,买家没有lù面。”
“取画的人留下电话了吗?”林剑风追问道,他知道按拍卖公司的规定,买家都要留下电话的。
赵海东说:“取画的人倒是留下了电话,但写有电话的签收单放在公司档案柜里,明天上班后我查查,再告诉你。”
两人猜测了一会儿可能的买家,又聊了会儿《秋山寒林图》成jiāo后在国内收藏界和艺术品拍卖界的反响,赵海东对林剑风说:“《秋山寒林图》成jiāo后,前天我和董事长商量准备将你这个艺术顾问转为公司股东呢,给你5%到10%的干股,我这个拍卖公司总经理都只占有20%的股份,你不用出资,不用上班,就能占到这么大比例的干股,这对你可是个好消息,不知你意下如何?”
佳宝拍卖公司创办的时候,投资人赵宝成和赵海东就曾邀请林剑风入股,但入股是需要出资的,尽管按林剑风的份额出资不多,但林剑风对这种艺术品拍卖公司的运作心里没底,再说当时他沉mí于绘画,不想分心,没有入股,赵宝成和赵海东还是给他挂了个头衔,名为艺术顾问,一则是为了利用他的关系收罗南北画家的作品,利用他的信息网络征集古yù器古瓷器等古董;二则是在书画和古董的鉴定上需要他把关。
他们都没有想到,佳宝拍卖公司创办后,几年功夫下来,就积累了过亿资产,很多送来拍卖的房产,赵宝成和赵海东看到超值,就以个人名或公司的名义买下来了,还在海边盖了一栋楼。这几年,房地产市场暴涨,以前买下的那些拍卖房产出手了几套,都有6倍以上的升值。
而艺术品拍卖更是风生水起,一场下来,过亿的成jiāo额,公司两边收取佣金,也有2000万元的收入,真的是槌声一响黄金万两。这其中自然有林剑风的功劳,但林剑风从来都是居功不自傲,除了拿顾问费,从来不提任何条件和要求,这反而把佳宝拍卖公司的董事长赵宝成和总经理赵海东搞得不好意思,他们一直合计要让林剑风入股,只是在入股比例和股金数目上,两赵尚未考虑周全。
《秋山寒林图》天价成jiāo后,两赵知道佳宝是离不开林剑风这棵摇钱树了,不约而同地提出免除林剑风的入股金,而直接给他干股,即不需林剑风出一分钱,就给他5%到10%的股份,这在股份公司制上叫技术入股。
林剑风听了赵海东的这番话,笑道:“呵,天上掉下馅饼来了,谢谢两位老总的美意,但我不能无功受禄啊,每个月的顾问费我就感jī不尽了,干股就不必了吧。”
“怎么是无功受禄呢?外界都知道,没有你林大师的鼎力相助,就没有佳宝的今天。”赵海东给林剑风续上茶,说:“当初我们是对拍卖公司的前景没有把握,不敢强迫你入股,现在公司有了眉目,赵董几次说,不能忘了林大师,这次你就不要推辞了。”
林剑风想了一下,说:“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干股就不必了,股金还是要jiāo的,当然,只是象征xìjiāo个10万元,5%或10%都无所谓。”
赵海东没有想到林剑风会提出股金的要求,他从心里不愿意林剑风出入股金,他想送干股给林剑风,就可以控制林剑风,一旦林剑风真正出股金了,在公司就有了发言权,什么都得透明运作了。但他口里又不好明白拒绝林剑风的入股金,他对林剑风说:“我们知道你有钱,但毕竟你不是大老板身份,你是画家,是收藏家和鉴定家,所以我和赵董都考虑的是让你技术入股,如果你一定要jiāo股金,这事儿我还得和赵董商量商量。”
第二天,赵海东向赵宝成汇报了林剑风要jiāo股金的事,赵宝成说:“好啊,剑风愿jiāo股金,这样就和公司捆绑得更紧了。”
赵宝成作为董事长,和赵海东的思路完全不一样,赵海东想到的是林剑风入股后会分流他在公司的话语权,而赵宝成心里想的正是需要有人分流赵海东的话语权,有了林剑风jiāo股金入股公司,他就有了制衡赵海东的秘密武器。
下午的阳光,将南海世贸中心的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银sè和橙sèjiāo织的耀眼sè光,林剑风是第二次走进这座海滨市地标xìng建筑。上次是来了一个领导,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在南海世贸中心楼顶的旋转餐厅宴请领导,28万元买了林剑风的一张大画送给领导,买画的同时,也买了林剑风的时间,要求林剑风一起出席送画晚宴。
上午从赵海东那里得到《秋山寒林图》取画人的电话,林剑风就一直在联系《秋山寒林图》的买家。起初,取画人死活也不愿意告诉买家的身份和联系电话,林剑风打了几次电话,取画人才透lù买家是他的老板,最后,林剑风亮明身份,对取画人说:“我是画家林剑风,海滨市收藏艺术品的老板80%都是我的朋友,或许你的老板正是我的朋友呢,请你马上告诉你的老板,说我林剑风有事求见。”
这一招很管用,15分钟后,取画人回电说:“不好意思,林大师,怠慢怠慢,我和老板联系上了,他午餐后从长沙飞回来,约您下午4点办公室见。”
取画人说了买家的办公地址:南海世贸中心58楼。
“58楼几号房?”林剑风问。
“58楼整层都是老板的,你只要说是任总约见的,前台xiǎo姐就会带你到老板办公室的。”取画人说。
听了此言,林剑风预感到他的1876万元是捐不出去了。没有10亿的身价,是不可能买下或租下南海世贸中心58楼整层的,既然他能占据南海世贸中心58楼整层,huā2680万元买一张赝品也活该他死有余辜。
赝品所得捐不出去,林剑风有些泄气,甚至想放弃见这位任总。然而,林剑风还是好奇,这位任总是他没有听说过的人物,他huā2680万元买一张画,是真的出于喜爱,还是投资?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他都想了解。
电梯很快,林剑风到58楼时,是3点58分。还没看到前台xiǎo姐,林剑风就被这里金碧辉煌又雅致文艺的气势镇住了。这哪里是公司写字楼,分明是博物馆格局,从电梯出口开始,走廊两边的展示柜中,就错落有致地布置有各种古代瓷器、yù器和寿山石雕件,墙壁上挂着古代字画和名家字画。显然,这是一个收藏家型的老板。
前台xiǎo姐是两个,还有两三个xiǎo姐在里面晃动,个个如同模特,身材高挑,如huā似yù。
前台xiǎo姐将林剑风引进任总宽阔空旷的办公室,林剑风没想到,任总竟然是一个瘦黑的矮个子中年人。
“林大师!久仰久仰!”任总热情洋溢大步流星地迎上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林剑风的手,大声地说:“一到海滨市,我就知道了您林剑风的大名,一直想登mén拜访,没想到您大驾光临,我任某真是三生有幸!”
林剑风淡淡地笑着说:“竞得《秋山寒林图》的大买家,我还以为是不可一世的人呢,没想到任总这么平易近人,礼贤下士。”
“哈哈哈!”任总一阵爽朗的大笑,将林剑风的手握得更紧,他幽默地说:“我知道,你看到我这个人有点失望了,其貌不扬,长得丑,就说我是平易近人,哈哈,我是潘长江的老乡呢,东北人。”
“哦,如果您不说,我还以为您是广东人呢!”林剑风真实地说。
任总递给林剑风一张名片,笑道:“长得像广东人,所以就到南方来了。”
林剑风看到,名片上印有“天行健投资集团公司董事长任天行”。林剑风说:“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您不仅仅长得像广东人,广东大老板实力强大都深藏不lù,低调处世,您2000多万元电话竞拍《秋山寒林图》,也不愿lù面,正是广东人的处世风格。”
任天行说:“不是我不愿lù面,而是不能,拍卖的时候,我正在东北和银行谈贷款的事,chōu不开身,只能电话委托。”
林剑风好奇地问道:“任总您来海滨市时间不长吧?”
任天行笑笑说:“不长,前天才来。”
林剑风看看装修豪华的办公室,疑huò地说:“这装修也huā了半年时间吧?”
任天行马上明白了林剑风的疑huò,他说:“是的,去年我来过一次,租下了这层楼,然后就没有再来了,设计装修都是我手下人按我的意图做的。”
说着,任天行一挥手,就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发出冲锋指令一样,他对林剑风说:“带你参观参观我的公司写字楼,老实说,我还没有来得及欣赏装修呢!”
四百七十五
四百七十五
林剑风现在不敢再xiǎo看个子不高的任天行了,虽然瘦xiǎo,但他动作幅度大,xìng格豪爽,风格大气,林剑风知道,这样的人正是干大事的人。
整整一层写字楼,没有几个员工,其中一半是博物馆和美术馆,任天行最得意的不是他写字楼的豪华装修,而是他收藏的古董和名家字画,每当走到一件他得意的藏品面前,都要对林剑风侃侃而谈一番,林剑风看出来了,这些藏品大多都是真品和jīng品,收藏有如此高档次的藏品而且基本是真品的藏家,林剑风还不多见。有如此眼力,为何却在《秋山寒林图》这幅画上走眼了呢?
“任总的这些藏品,都是您自己到收藏市场买的?还是……”
没等林剑风说完,任天行就抢着回答说:“大多都不是我自己买的,是我请专家掌眼买的。我哪敢自己买啊,现在收藏市场十有**都是赝品。”
林剑风说:“那您huā2680万元竞拍《秋山寒林图》,也请人掌眼了吗?”
任天行摇头说:“《秋山寒林图》不需要掌眼,《秋山寒林图》有两个北京权威鉴定家的鉴定证书,还有权威鉴定机构的鉴定证书。”
林剑风心里叫苦,这两个北京的权威鉴定家的鉴定证书和权威鉴定机构的鉴定证书,都是赵海东亲自出马到北京张罗的。
“权威鉴定家也会走眼啊,中国最权威的两大鉴定家鉴定同一幅古画,不是也一个说真,一个说假吗?再说,现在只要huā钱,有些个别著名鉴定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鉴定证书也会造假,任总您怎能这么轻易相信鉴定证书呢?”
任天行盯住林剑风看了一会儿,说:“林大师,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这幅《秋山寒林图》是赝品?”
林剑风站定,望着任天行说:“是的,这幅《秋山寒林图》就是一幅赝品。”
任天行警惕地对林剑风问道:“你找我有什么目的?不会就是来告诉我这是一幅赝品吧?”
林剑风内心惊叹任天行的反应敏捷,他直截了当地说:“是的,我来的目的就是来买《秋山寒林图》这幅赝品的。”
任天行听了,一阵哈哈哈大笑,笑罢,他说:“你能出多少钱买回去?”
林剑风说:“原价,就是您的拍卖成jiāo价。”
任天行又是一阵哈哈哈大笑,他说:“《秋山寒林图》是一幅赝品,你居然也要出2680万元买,明知是赝品你还要出这个高价买,林大师,你不会是疯了吧?”
“我很正常。”林剑风认真地说。
“好,你正常就好!”任天行连拍两次巴掌鼓掌,说:“你正常,愿意huā原价买回这幅画,这说明我的画也很正常啊,说明我买这幅画也很正常啊。”
林剑风感到这个任天行是不可救yào了,他试探着问道:“多少钱您可以转手?”
“坦率地说,在你来之前,有3个亿我就可以出手了,现在你就是出10个亿我都不卖了。”
“为什么?”
“因为你林大师看好的东西,更坚定了我买对了的信心,从现在起,《秋山寒林图》就是非卖品,是无价的,如果专家估价,估价1天行豪迈地说。
林剑风知道这幅《秋山寒林图》赝品与他是无缘了,他也不再想捐款1876万元给买家这件事了。
任天行看到林剑风沉默,以为林剑风是为买不起《秋山寒林图》而难受,他安慰林剑风说:“以前我也有过看中的艺术品买不起的痛苦,所以我办公司赚钱,我办公司的赚钱的唯一动力就是为了买那些我看中的收藏品,喜欢的东西,都能买回来,这样的感觉真好。但要我把喜欢的藏品卖出去,还真不容易。我买艺术品和卖艺术品都有一个原则,就是必须是比我买进价高出10倍以上我才出手,达不到10倍的升幅,要我卖,想都别想。谁都知道,艺术品是永远增值的,永远都会增值不会贬值,卖了就买不回来了。”
“可是任总您买的这幅《秋山寒林图》是赝品啊,赝品是没有收藏价值的,更谈不上增值。”林剑风着急地说。
可能任天行认为林剑风是想得到这幅画真的是想疯了,是不可救yào了,他干脆说:“真假我不管,有鉴定证书,有拍卖公司出具的拍卖发票就可以了。老实说,这是我买的最贵的一幅古画,也是我的所有藏品中最贵的一件,我准备拿到艺博会上去展览。”
林剑风只是感到头痛,但他明智地知道,现在任他说什么,这个执mí不悟的任天行都不可能相信他。林剑风只得转移话题,问道:“任总您主要经营什么?”
任天行说:“我的公司刚刚创办1年多,现在还不经营什么,只是到处买地,买古董艺术品,买金矿。”
“您没有经营,就是说您还没有开始赚钱,哪来的这么多钱买艺术品?”
“钱不用担心,银行的钱多得huā不完,我帮他们huā而已。我的钱都是银行贷款。”
“你的所有都是银行的?银行怎么愿意贷款给你呢?”
任天行哈哈一笑,对林剑风说:“我有艺术品啊,有地啊,有金矿啊,还有各种各样的项目啊,有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银行不贷款给我贷给谁?”
看到林剑风一脸惘然的样子,任天行继续说:“比如,我拍来的这幅《秋山寒林图》,尽管你说它是赝品,就算它是赝品吧,但我有拍卖公司的成jiāo价发票,还有权威鉴定家的鉴定证书和权威鉴定机构的鉴定证书,就凭这些,银行也会按成jiāo价贷款给我2680万元,所以这幅画是银行出钱买,我拥有。当然,我不会按2680万元抵押贷款,我会按成jiāo价一O}}o倍以上的价格贷款,即贷款5360万元。”
“不可想象,这可能吗?”林剑风疑huò地问。
“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可能的。”任天行又是一阵哈哈哈大笑,说:“评估师一评估,不就成了5360万元——评估价1个亿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人人都知道艺术品天天增值,年年暴涨,像《秋山寒林图》这种孤品,增值体现在哪里?就体现在评估价。”
“这可有些离谱。”林剑风说。
“离谱?哈哈!你去年huā200万元买的房子,今年有人要出价400万元买,这有什么离谱的?你以前huā100万元买的房子,现在拿到银行抵押贷款,银行评估师评估后,说可以贷款给你300万元,这离谱吗?不离谱!它天天发生在我们的生活中。关键是你需不需要贷款,你要不要贷款,你敢不敢贷款,只要你需要,你敢,你就会变成有钱人,你就会把银行变成你的银行。”任天行是一个敢想敢干的人,这种敢,让林剑风听来有些心惊ròu跳。
《秋山寒林图》是买不回来了,拍卖款也不必捐给任天行这种钱多得huā不完的人。林剑风告辞的时候,任天行诚恳地要请他到楼上的旋转餐厅共进晚餐,林剑风说:“晚上还要到电视台鉴宝,得回去梳妆打扮准备准备。”他以电视台要上节目为由婉拒了。
“欢迎以后常来常往,多来指导!”任天行送林剑风上电梯时,豪爽地说。
海滨电视台晚8点的鉴宝节目,其实是向中央电视台学的。自从中央电视台鉴宝节目收视率创造奇迹后,全国各地电视台都一窝蜂地跟着学,办了不同名目的鉴宝节目,对收藏热起到了推bō助澜的作用,使收藏热不断升温。
海滨电视台的鉴宝节目在中央电视台的基础上做了一些改进,在鉴宝过程中,增加了专家讲座和专家答问的内容。
林剑风就是以专家身份出现在鉴宝节目中的。40分钟的鉴宝节目中,通常是两个专家,有时也会有三个专家,这晚和林剑风一起担任专家的是赵海东。
第一件鉴宝的藏品是一面战国铜镜。林剑风开古董店时,经营过铜镜,而且他曾大量收藏过青铜器,尽管铜镜不是他的收藏长项,但对铜镜还是有感觉的。
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只见这是一面战国中期的云雷纹地huā瓣镜,整体乍一看,形状和工艺似乎都不错,但从弧度看,却让林剑风起了疑心。
林剑风知道xiǎo一点的铜镜可以看到比较平缓的弧度,超过20公分的铜镜基本是一个平面,看不出明显的弧度起伏。这是一面近30公分的铜镜,却也有明显的弧度。仅仅从弧度,林剑风还不敢判断就是赝品,是铜镜上的锈,让林剑风起了疑心。绿锈显得飘而浮,缺乏沉重的历史感,锈上lù出了破绽。
林剑风用手轻轻地敲击了一下铜镜,放在耳边听,声音显得清脆,甚至有些刺耳。显然,这是一面新仿的铜镜,因为老铜镜声音比较低沉、圆润。
林剑风认定这面战国铜镜是仿造品,而赵海东确认是真品,价值86万元。林剑风正要反驳,赵海东写了一张纸条给他:“此镜请认真。”
林剑风不再说什么,赵海东则大谈战国铜镜和此铜镜的工艺价值、艺术价值、收藏价值等等。赵海东说:“战国早期铜镜镜身材料薄,多有边沿,镜纽主要为弓形纽,但纽顶部多饰有一至三道凸弦纹,所以又称弦纹纽,纹饰刻画纤细,并多有地纹,造型规矩,给人以轻巧、典雅之感。战国中期,铜镜的纹饰有所变化,出现了这种云雷纹地huā瓣镜,还有huā叶镜,huā叶镜中的叶纹镜从简单的三叶、四叶到八叶都有,此外,还有菱纹镜、禽兽纹镜、蟠螭纹镜、连弧纹镜、金银错纹镜、彩绘镜等。这方云雷纹地huā瓣镜,正是战国中期铜镜的代表作品,工艺价值、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都很高,所以估价不低于86万元。”
随后,主持人马上要下一个藏宝人送上来下一件藏品,这是齐白石的一幅huā鸟画。对齐白石,林剑风有很深的研究,所以他只看了一眼,就鉴定这是一幅真品。
而赵海东说,显然这是一件赝品。
观众提问:“为什么专家鉴定都有不同意见呢?”赵海东回答说:
“这很正常啊,全国顶尖的一流专家,鉴定同一幅古画时,不也一个说真一个说假吗?湖南省博物馆60年前收藏的一批齐白石作品,在一次展览会上,齐白石的后人不也说全假吗?某电视台的收藏鉴宝电视节目在2006年的一期节目中,鉴定专家为一套齐白石通景屏估价上百万元,其实这套通景屏是赝品,画的笔法、款识都与齐白石真迹相差甚远。这说明什么,说明专家也有走眼的时候。”
林剑风还想辩驳,赵海东给他使了个眼神,主持人则急忙要下一个藏宝人送上来藏品,这也是一幅字画,是署名唐寅的一幅《风流绝畅图》,尺幅巨大,大约8平方尺。
看到此画,林剑风感到十分熟悉,再看送画的藏宝人,原来是佳宝拍卖公司的财务李xiǎo姐。
林剑风猛然想起来了,这幅大画是去年赵海东和他一起到苏州征集拍品时,在苏州文庙收藏市场买的。卖家报价20万元,赵海东以他鉴藏家的眼光,鉴定说是假画,又以他艺术品拍卖师的口才,七说八说,说赝品一钱不值,就是100元,都毫无收藏价值。
卖家被他丰富的收藏知识镇住了,最后,将价格降到了1000元,赵海东听了扭头就走,卖家又将他叫回,说:“看你有诚意,800元,这是底价了。”
赵海东说:“50家不卖,赵海东故伎重演,扭头就走,又被卖家叫回,说要600元,赵海东不干。卖家最终以500元卖给赵海东了。
赵海东拎着这幅大画,志满意得地走出文庙。林剑风说:“你明知是赝品,买它作甚?”
赵海东诡谲地一笑说:“即使是赝品,到我手上就不是赝品了。”看到林剑风不解的样子,赵海东对林剑风讲了一个故事:“有一次,一个开奔驰的老板来到佳宝展厅,看到展出的拍品都是几万元到数十万元,连声说太贵了,我说有便宜的啊,1000元一幅的也有,但不能保真。他一定要看1000元一幅的,看后说与真品没有什么两样啊,一下就将公司库存的20多幅高仿品全部买下了。我告诉他,真品才有收藏投资价值,这些假画是没有收藏价值的。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这么大的老板,这些画挂在我的办公室,谁敢说假?这个老板要我专mén给他找仿品呢。”
林剑风当时只是一笑了之,以为赵海东当时买这张大赝品是为了卖给那个老板,没有想到,这张他自己买的假画,竟然上了他自己当评委的鉴宝电视节目上来了。
赵海东谈到这张赝品《风流绝畅图》时,神采飞扬:“唐寅生于1470年,卒于1523年,字伯虎,又字子畏,别号六如居士、桃huā庵主、鲁国唐生、逃禅仙吏等。对于唐寅这个名字,很多人可能是陌生的,但说到唐伯虎,可能大家都知道,电影《三笑》和《唐伯虎点秋香》让我们认识了一个风流放诞的唐伯虎。其实,生活中的唐伯虎并不风流。他的诗、书、画被称为三绝,在绘画上,唐寅擅长山水,又工画人物,尤其是jīng于仕nv,画风纤柔委婉、隽永生动,既工整秀丽,又潇洒飘逸,被称为唐画,为吴mén画派杰出代表。为什么今人要说他风流呢,可能就是因为他画了这幅画——《风流绝畅图》。”
赵海东口才了得,一开始就引人入胜,而且把这幅画也扯了进去。听到这里,林剑风忍不住补充道:“在明代,唐伯虎就有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之美称,说他风流,并非现在影视剧中描写的好sè,而是多才。唐伯虎在诗词曲赋绘画上多才多艺,与文征明、祝允明、徐祯卿并称江南四大才子,也称吴mén四才子,唐伯虎居江南四大才子之首。”
赵海东接过林剑风的话头,大谈唐伯虎:“明代除了有江南四大才子和吴mén四才子之称,还有明四家之说,这是单纯指绘画,唐寅的绘画与沈石田、文征明、仇英齐名,史称明四家。”
赵海东将此期鉴宝节目,变成了唐伯虎的专题讲座,他继续侃侃而谈:“唐寅曾祖父起,世代在苏州经商,父亲唐广德因家道中落,在姑苏吴趋坊皋桥开酒店。唐寅自幼天资聪敏,熟读《四书五经》,博览《史记》《昭明文选》等史籍,自xiǎo喜爱绘画。当时,文征明父亲文林去酒店喝酒,见唐寅才学过人,决定让唐寅与文征明一起拜吴mén画派创始人沈周为师。16岁时,唐寅参加童生试,经县试、府试、院试,高中第一名案首。明弘治十一年(第一名解元。时年28岁的唐寅正踌躇满志要就此踏入仕途治国平天下之际,不料次年进京会试,因涉嫌程敏政受贿案,贬谪往浙江为吏。所有对未来的憧憬,刹那间化为齑粉,不愿甘为xiǎo吏的他,从此厌恶官场,鄙薄功名,从而放làng形骸,足迹遍及名山大川。”
“唐寅诗词散文风骨奇隽,著有《六如居士全集》。但他更有名的是画,他的传世作品有《骑驴归思图》《秋风纨扇图》《李瑞瑞图》《一世姻缘图》《山路松声图风纨扇图》藏于上海博物馆,我曾欣赏过,是一位美人拿着一把大纨扇,旁边有四句题诗: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这里,美人与纨扇成了唐寅看破世象的两种最有说服力的形象道具。”赵海东说着,望了林剑风一眼,示意林剑风接着讲。
林剑风会意,接着说:“唐寅潇洒飘逸,傲世不羁,仕nv画笔法秀润缜密,登峰造极,故被后人误解,留传许多有趣的传说。据说有个张秀才,因家道中落,在家闷坐,一日见景生情,yín出苏东坡的《赤壁赋》:缈缈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谁知听到屋内咯咯的笑应声而起,后来才知道,是唐寅一幅画上的美nv在答应。由此,两人还演绎了一段情缘。其实,唐寅画得最多的是山水画。唐寅足迹遍名川大山,xiōng中充满千山万壑,这使其诗画具有吴地诗画家所无的雄浑之气,并化浑厚为潇洒。他的山水画大多表现雄伟险峻的崇山峻岭,楼阁溪桥,四时朝暮的江山胜景,有的描写亭榭园林,文人逸士悠闲的生活。”
赵海东似乎不喜欢听林剑风讲唐寅的山水画,将话题转向仕nv画:“我们还是说这幅《风流绝畅图》吧,这是中国古代仕nv图的经典作品,为中国仕nv图题材年画奠定了基础,后来桃huā坞的仕nv图年画《冠带流传》《十nv踢球图》《八美比武》等,无不可以看出《风流绝畅图》的影子。能和唐寅这幅《风流绝畅图》媲美的,只有现藏故宫博物院的《孟蜀宫妓图》,还有现藏南京博物院的《李端端图》,这两幅画也是唐寅的作品。”
主持人看两人将此场鉴宝节目变成了唐寅专场,打断赵海东的喋喋不休,说到了估价程序了。
赵海东代表专家团报出的估价是:550万元。
林剑风听了赵海东的估价,心里不是滋味。赵海东明知这幅画是赝品,而且是他自己的赝品,把自己的赝品画拿到自己当评委的节目中,为了高价出手,忽悠亿万电视观众,把赝品鉴定为真迹。
节目完后,林剑风坐赵海东的宝马车回家。林剑风对赵海东说:“你的心也不能太黑啊,将500元买的东西,加了一个万字,估价为550万元。”
赵海东笑笑说:“500元,或550万元,在我看来,都不过是一张纸。”
“当时你买这张画,我还以为你是为那个专买假画的老板买的呢。”
“哈,那老板已经被我培养起来了,现在不再买假画了,专买真画,而且只买贵的真画,便宜的真画还不要呢,现在他对唐伯虎的仕nv画特别感兴趣。”赵海东得意地说。
“所以,今天的鉴宝节目,你是定向专mén为他准备的?”
“不要心理不平衡嘛。”赵海东说:“成jiāo后,有你15%的佣金。”
“这种佣金我可不敢收。”林剑风又问道:“那张齐白石的huā鸟明明是真品,你为什么说是假画?”
赵海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知道那面战国铜镜是谁的藏品吗?”
林剑风摇摇头,说不知道。赵海东说:“主持人吩咐了,这面战国铜镜是他们一个台长的,你能不认真吗?”
“那你也不能把真的齐白石huā鸟说成假的啊!”林剑风说。
“前面战国铜镜是真的,后面《风流绝畅图》是真的,如果齐白石huā鸟画也是真的,观众就会有疑问:这鉴宝怎么都是真的呢?观众就会不相信这次鉴宝。一场鉴宝节目,必须有假的,观众才会相信真的,所以,今晚节目的三件藏品,前面的和后面的都真,就只能牺牲中间的了。”赵海东振振有词地说。
“真亦假来假亦真。”林剑风笑骂道:“你这是真假莫辨,鱼目hún珠,黑白颠倒!”
赵海东平淡地说:“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利之所趋,明眼人谁会当真?”
第二天,林剑风给电视台鉴宝节目主持人打了个电话,说以后的鉴宝节目不再参加了。
胡湖和林剑风通电话后,两天都没有等到林剑风回电。胡湖想,这个林大画家是没有指望了。而吴欣然还是依然故我,不理公司的事务。胡湖只得另辟蹊径,挖空心思,最后他托关系,找到了一家名气很大的金凤心理咨询中心,中心主任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nv人,也姓胡,叫胡凤仙。
胡湖对胡凤仙大致讲述了吴欣然的情况。胡凤仙听后说,这是为情所困,可采取移情疗法治疗,转移病人注意力,将病人的兴趣和情感转移到其他方面。
“如何移情?又转移到哪里呢?”胡湖问。
胡凤仙说:“应从人转移到物,这物最好是艺术品收藏品之类,对,吴总是留洋归国的博士,属于高素质高品位的人才,就应该和高雅的收藏品打jiāo道。盛世收藏,现在中国兴起收藏热嘛,收藏是物质jiāo易,其实也是一种jīng神活动,不是一种普通的jīng神活动,而是一种高雅的jīng神活动。因为收藏是对真善美的追求,收藏的人都是善良的人,或者说收藏可以让人们变成善良的人,如果一个国家都是善良的人,自然就会安居乐业。同样,一个jīng神和情感上出现问题的病人,属于身体不善的人,如何引导她身体向善?不需要治疗,只要把病人引到收藏这条路,就会变成身体善人,变成健康人,因为收藏是jīng神的升华,也是生理的运动……”
胡凤仙侃侃而谈,似是而非,又言之有理,胡湖听得云里雾里,又觉豁然开朗。
“看来您不仅是一位心理医生,还是一位人生哲学家,一位人xìng专家。”胡湖由衷地对医生赞赏道。
胡凤仙谦逊了几句,讲了心理治疗方案的步骤一二三,也就是收藏的兴趣jī发、学习过程、痴mí境界之类,而且每一过程都配有案例。比如某某癌症患者辗转京沪各大医院,都是下了等死判决书,要他回家等死,最后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来到金凤心理咨询中心。胡凤仙给病人开的处方是收藏奇石,先是卖了几块奇石给病人,jī发了病人兴趣,病人每次来都要买她的几块奇石,不断学习提高,最后病人痴mí奇石收藏,自己到江河边去捡石头,到广西红水河、四川泸州的长江畔、湖北宜昌的清江边,捡了不少大化石、彩陶石、长江石、三峡石、清江石等奇石,还到内méng古阿拉善和新疆哈密捡了一些彩yù石、戈壁石和玛瑙石,在大自然中,在对奇石的寻觅中,三年过去,癌细胞竟奇迹般地消失了,患者每天搬运石头,锻炼得身强体壮。
“是收藏让他起死回生,生龙活虎。”胡凤仙说。
接着,她又告诉胡湖,还有一个富二代千金,失恋后自杀过好几次,jīng神有些失常,看遍全国名医,没有效果,在jīng神病院住了一年多,也不见好转,最后找到金凤心理咨询中心。胡凤仙给她开的处方是收藏艺术品和集邮,结果,那nv孩在她这里买了20多张名家字画,还买了几册邮票。由于mí上了艺术品收藏和集邮,现在她每周都要跑到集邮市场和收藏市场寻寻觅觅,变成了正常人,不仅不再自杀,还天天有说有笑,青chūn焕发。
湖听了胡凤仙介绍的一个个起死回生的奇迹般的案例,将信将疑,心想,全国各大医院的名医都治不好的病,凭什么你用收藏疗法就能疗好?多少有些故nòng玄虚,忽悠人,但此时,胡湖也没有别的办法,况且,从胡凤仙讲述的治疗步骤中,胡湖感到每一步都环环相扣,能自圆其说。
看到胡凤仙的两片打了口红的嘴chún上下开合,两排白sè的牙齿一闪一闪,听到胡凤仙的夸夸其谈,胡湖心里发máo,感到有些不耐烦了,公司还有一大堆事情等他处理,他不愿再看下去和听下去。胡湖对胡凤仙说:“我们的吴总就jiāo给您了,您看有什么办法将吴总引导到收藏这条路上,让她变成健康人。只要将吴总的病治好,费用不成问题。”
胡湖恳切地请胡凤仙为吴总看看。看到胡湖确有意向,胡凤仙谈到了心理咨询和治疗的收费标准。
收费标准确实不成问题,尽管上mén服务费比到心理咨询中心咨询治疗贵了5倍,胡湖都答应下来了。最后的问题是,如果胡凤仙以心理治疗师的身份出现,胡湖担心吴欣然不能接受,因为她根本不会承认自己有病,更不会承认自己有心理疾病。
如何让吴总见到心理医生胡凤仙而不反感,这需要变通。胡湖想起了以前香港的风水先生到公司看风水时,当时吴欣然对风水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心中有了主意,建议胡凤仙医生以风水师的面目出现。
胡凤仙满口答应,笑着说:“只要把你们吴总的心病治好,就是要我当巫婆,也没有问题的。”
事不宜迟,第二天,胡凤仙就带着一个助手到了高原公司。按照胡湖和胡凤仙商量好的,胡凤仙和助手都是风水师的身份和打扮。胡湖将胡凤仙和助手带到吴欣然的办公室。
吴欣然看也没有看他们,就对胡湖说:“又是来谈项目讲投资的?我说了不要打搅我,这些投资项目你定就可以了。”
胡湖谦卑地说:“吴总,这次不是谈投资项目,我请了两个风水大师,来给公司看风水的,顺便也为公司发展前途算一卦。”
胡湖没有说是给吴欣然算一卦,而是说给公司发展前途算一卦,也是为了让吴欣然好接受。
没想到,吴欣然听了勃然大怒,说:“风水、算卦、算命,都是些封建mí信,是对自我力量不信任的表现,不过是一些糊nòng人的骗术,你一个堂堂教授,竟然也信这些东西?!”
胡凤仙和助手见老总发脾气,心想这单生意没法做了。
胡湖也听得愣住了,这分明不是病人说的话,而是一个心智健全的好人说的话。好在胡湖灵活,善于变通,他马上说:“去年我们请香港风水大师来公司,你不是说算得很准吗?你当时还说以后每年都要请风水大师来看一看,所以我就请来了胡大师。”
胡凤仙矜持地对吴欣然莞尔一笑,点点头。
吴欣然仍然没有瞧胡凤仙一眼,她对胡湖说:“上次风水大师来,是因为公司经营状况蒸蒸日上,处于上升势头,你不知道,所谓风水就是一种心理,一种开心游戏,心里高兴,就信这个,现在心里没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谁还信这个?”
吴欣然的这番话,说得胡湖目瞪口呆。
好在胡凤仙不愧为人xìng大师,她从包里掏出一块古yù圭,对吴欣然说:“风水、算命可以不信,吴总,您认识这是什么吗?”
吴欣然瞟了一眼,只见这是一块长约7寸、下端有孔的古yù器,吴欣然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胡凤仙说:“这是yù圭,古代六瑞之一。这块古yù圭长约7寸,叫信圭。”说着,胡凤仙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掏出5件yù器,和信圭一起依次摆放在吴欣然的大班台上,继续说道:“这就是古代的著名六瑞,六瑞指镇圭、桓圭、信圭、躬圭、谷璧、蒲璧6种器物,六瑞是以yù制作的,是用于朝聘的信物,在君臣之间表示爵秩等级,在邦国jiāo往之间,用于表示礼节和等级。《周礼.大宗伯》中,对诸侯所执的信物有详细的规定:以yù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
胡凤仙见吴欣然没有拒绝她的讲述,便继续侃侃而谈:“其中每一个yù礼器的尺寸和形状,也有严格的规定。瞧,最大的是镇圭,12寸,孔在中间,王执镇圭。镇圭是上天赐与天子的,只有天子才能拥有并执之,否则就是犯上。这是桓圭,9寸的圭,孔在下端,公执桓圭,桓圭两面各瑑二棱。信圭为侯所执。这是躬圭,5寸的圭,孔在下端,伯执躬圭。这是谷璧,即谷纹璧,没有尺寸规定,子执谷璧。这是蒲璧,是无规定尺寸的蒲纹璧,男执蒲璧。六瑞之中,镇圭、桓圭、信圭、躬圭的外形都是一样的,但yù料、yù质要求不一,尺寸不同,纹饰不同。”
胡凤仙神神叨叨,吴欣然听之由之。胡凤仙jīng神抖擞,又从包里拿出六件yù器,对吴欣然说:“除了六瑞,古代还有礼神六器,就是苍璧、黄琮、青圭、赤璋、白琥、玄璜6种器物。古人认为,天地间有赤、青、黑、白、玄、黄六彩,六器同六彩是相对应的。按《周礼.大宗伯》的说法:‘以yù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即以苍璧礼天:用青sèyù璧来祭天──天神;以黄琮礼地:用黄sèyù琮来祭地──地祗;以青圭礼东方:用青sèyù圭来祭东方之神──青龙;以赤璋礼南方:用红sèyù璋来祭南方之神──朱雀;以白琥礼西方:用白sèyù琥来祭西方之神──白虎;以玄璜礼北方:用黑sèyù璜来祭北方之神──玄武……”
吴欣然见胡凤仙还真没完没了,打断她说:“你拿这些来给我看,有什么目的?”
“当然有目的。”胡凤仙说,“六瑞可以给你和你公司带来祥瑞,六器可以给你和你公司带来吉利啊。”
“不过几块yù而已,哪有这么大的神奇功能?”吴欣然冷冷一笑。
“可别xiǎo瞧这几块凤仙对吴欣然问道:“吴总,你可读过《史记》?司马迁说通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用什么来通?用什么来究?就是用yù来通来究。你看,我们对古代的生活一无所知,但这几块古yù是古代人生活的凭证,可以把我们带到古代生活中,yù将今人和古人联系起来,这就是通古今之变嘛。古人用六器礼天,这不就是究天人之际?吴总,你可以不相信yù,但你不能不相信文化吧,中国yù文化博大jīng深啊。现在很多人买yù器也是将yù当做护身符来购买,其实他们买的不是yù,而是一种文化和心理。”
接着,胡凤仙对吴欣然讲起了《红楼梦》:“贾宝yù衔yù而生,那是一块通灵宝yù,除了正面镌有‘通灵宝yù’四个字外,还镌八个字为‘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反面还有十二个字,为‘一除邪恶,二疗冤疾,三知祸福’。从这些吉语看,此yù千能万能。不过有一次,这yù丢了,害得宝yù与凤姐一齐发疯。请癞头和尚和跛脚道士一看,才知‘宝yù原是灵的,只因为声sè名利所mí,故此也不灵了!”
四百七十六.
四百七十六.
吴欣然忽地心有所动,她对胡凤仙说:“你不是什么风水大师,是胡总请你来为我——解闷儿的吧?”
胡凤仙被点破,愣了一下,好在她见多识广,左右逢源,她索说:“对,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是来陪您解闷儿的。”
胡湖一听这话,脸è变得很难看,原本说得好好的,胡凤仙就是风水大师身份,现在一旦lù馅,岂不是让他难堪。
但吴欣然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反而对这个胡凤仙产生了兴致。吴欣然呵呵一乐说:“这社会,这时代,为声è名利所mí的人太多了,所以你说的六瑞六器都不灵了。”
胡凤仙淡淡一笑:“正因为声è名利所所以,更需要用yù文化来解救。我这里说的重点是文化。为了砍掉双足的卞和不后悔,以头撞柱的蔺相如也不畏惧,只因人为yù勇于牺牲,所以yù才显现了它的通灵,能护佑人平安顺绥。这种勇于牺牲就是yù德。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解释yù为石之美者,有五德……’他将yù石的五种物理质比喻为人的五种品德,仁、义、智、勇、洁。即‘润泽以温’──光泽滋润而柔和,象征仁义道德,仁;‘鳃里自外,可以知中质里外一致,象征表里如一,义;‘其声舒扬,专以远闻’——声音舒畅而清扬,远远可以听见,象征智慧和远谋,智;‘不挠而折’——质地坚硬,象征宁可yù碎,不能瓦全,勇;‘锐廉而不枝’——断口有棱角,但不很锋利,象征清廉正直,洁。五德就是指yù的五个特
胡凤仙又对吴欣然讲到了孔子的yù论:“东周儒家兴起,孔子在向他的弟子讲授yù有十一德的说教时,说到‘夫昔者君子比德于yù焉’。以yù比德,君子‘温其如终生佩无故yù不去身’。孔子以yù比君子,规范其社会行为,使之符合yù德。这种理念贯穿于我国整个封建社会的始终,并为文人所遵循,其独特的内在文化基因,是其他物质所缺少的。”
从孔子,胡凤仙又谈到管子:“管子说yù时,曾赞yù有九德:温润以泽,仁也;邻以理者,知也;坚而不蹙,义也;廉而不秽,行也;鲜而不垢,洁也;折而不挠,勇也;瑕适皆见,jīng也;茂华光泽并通而不相陵,容也;扣之其音清博彻远,纯而不杀,辞琢磨无尽期,jīng美无极致。”
见吴欣然对胡凤仙的高谈阔论还饶有兴趣,胡湖在一旁说:“胡大师学通古今,是一位中华文化大师,对传统医学也很有研究呢。”
吴欣然笑了,对胡凤仙说:“好,既然你是文化大师,谈yù头头是道,那我有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请你解释一下,到底什么是
简单的问题有时是最难回答的,这个问题确实简单,但一般人要回答好很难。胡湖为胡凤仙捏了一把汗。
但这个简单的问题是难不住胡凤仙的,她回答说:“凡具有坚韧的质地、晶润的光泽、绚丽的è彩、致密而透明的组织、舒扬致远的声音的美石,都可以称为是
胡凤仙化被动为主动,她不等吴欣然再问第二个问题,很快接着说的功能有很多,其中有一条所有nv人都不可抗拒的强大功能就是美容功能。殷纣王时曾将北方燕地所产的一种红兰制成胭脂辅以yù石作为粉和黛,这在《神农本草经》中可见其雏形。《拾遗记》等古籍对白yù等矿物原料的美容作用已有明确记载。相传,唐代著名歌nv庞三娘,本已是面有皱纹的半老徐娘,但她善于化妆美容,所以宛如妙龄少nv一般,她有一件非常厉害的美容秘密武器就是特种yù石。在《御香缥缈录》中有记载:慈禧太后也有一套奇特的美容**,就是每日用yù尺在面部搓、擦、滚。古人认为是由yù液凝结而成,它能够发气,可以吞吐。”
能美容我相信,但说yù能治病,我看就有些玄乎。”吴欣然说。
能治病也是有科学根据的,中国医学名典《本草纲目》记载石具有清热解毒、润肤生肌、活血通络、明目醒脑之功效石还有镇静作用,颜面皮肤受脑神经支配,常处于紧张状态,以清凉的yù石按摩,可镇静面部神经。民间则早有孕fù分娩时用双手握yù以镇痛助产的习俗。不同的yù有不同的保健功能,白yù有镇静,安神之功;青yù可避邪恶,使人jīng力旺盛;岫岩yù对男阳痿患者很有效,能提高人的生育能力;翡翠能缓解呼吸道系统的病痛,能帮助人克服抑郁;独yù可润心肺,清胃火,明目养颜;老yù可解毒,清黄水,解鼠疮,滋yīn乌须。《神农本草》等古代医名著中都有记载石有除中热、解烦懑、润心肺、助声喉、滋发、养五脏、安魂魄、疏血脉、明耳目等疗效,有106种yù石用于内服外敷的治病方法。还记载石久服耐寒暑,不饥饿,不老成神仙。”
吴欣然听后感叹说还有这么多功能?我以为yù只有收藏功能呢。”
说到收藏,这正是胡凤仙此行真正想谈的主题,她不失时机地说:“是的的主要功能是收藏,说到收藏,有三大境界,正如学问博大jīng深呢。”
胡凤仙从王国维总结的学问三境界谈起,这学问三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胡凤仙说:“收藏之藏学又何尝不是博大jīng深器这一小小的类,绝不比人文社科领域中的任何一个学科简单。收藏的第一境界是带着好奇和探究的心理步入收藏之途。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萌发收藏之意,在懵懂中步入收藏的大然而,漫漫长途,浩浩时空,收藏的目标何在?该选择何种收藏方向?在茫然和中,真有一种‘浩茫心事连广宇’的渺茫和凄清,真是‘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收藏的第二境界是研究。世界上对某一学科的学问了如指掌的专家学者可谓成千上万,但世界上没有一个收藏家敢称对yù器了如指掌的。正因为如此,收藏的人都有一个虚心的态度,能者为师,无论是年老年少,无论是教授还是中学生,收藏面前人人平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正是收藏研究真实写照。
“收藏的第三个境界是无为无不为的绚丽归于平淡。很多人在收藏上忙忙碌碌忙乎了一辈子,最终一事无成,就是因为没有进入第三境界。‘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进入的是一个绚丽归于平淡的境界,是一个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为、无为无不为的收藏境界。”
也许,胡凤仙说的一大堆引经据典吴欣然都是将信将疑,但这最后说的收藏的第三个境界,吴欣然十分重视,她说:“可以理解,其实收藏的境界也是人生的境界,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为的收藏理念用到人生上,这样的人生才有可能是jīng致的、深刻的,这样的人生才能达到绚丽归于平淡的人生至境。”
胡凤仙接着说:“世界上最富有的是什么人?不是实业家,也不是金融家,而是收藏家。”
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是收藏家,面对胡凤仙拿出的一件件jīng美的古yù器,吴欣然对yù器收藏产生了兴趣,在胡凤仙循循善的导下,当即将胡凤仙带来的六瑞和六器全部购买了。
胡凤仙原来想吴欣然能收藏一两件就可以了,没有想到,这位财大气粗的吴老板居然将她带来的十二件yù器全部买了。尽管胡凤仙已经卖出了几百件yù器,但一次就买十二件yù器的老板,胡凤仙也不多见,这是她以治病为名推销yù器以来,战果最辉煌的一次。
胡湖看出来了,吴欣然买的不是而是买的开心。如果说第一次到心理咨询中心听到胡凤仙的夸夸其谈胡湖还将信将疑,那么,此时胡湖对胡凤仙能治好吴欣然的病,已经是深信不疑了。因为吴欣然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吴欣然对生活有了兴趣。
胡凤仙继续对吴欣然介绍yù器收藏,就在这个时候,吴欣然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是林剑风打来的。
“我只是想见你,有些事情要解释。”林剑风颓唐地说。
“我不想见你,我永远都不想再见你这样的男人!”吴欣然愤愤然地说,语气中充满了嫌恶和厌烦。
胡湖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示意胡凤仙和助手与他一起退出了吴欣然的办公室。
“我不想再失去你。”林剑风几乎是哀求地说,“我不能再失去你!”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你以为我还信你那一套?”吴欣然冷笑道,“我现在对你只有恨,当然,我更恨的是我自己,我居然连你这样的人都没有看透!”
林剑风哭了,是男人的ōu泣。他无力地低声喃喃道:“你干脆杀了我吧。”
“杀了你?哼!你自生自灭吧!”吴欣然轻蔑地说,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吴欣然盯着电话呆呆地出神。这些天吴欣然心如死水,但她还是有所等待,等待什么呢?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就是等林剑风的电话。她需要发泄,需要痛骂他一顿,需要听到他的声音,需要他找她。然而,现在林剑风找她了,她又没法痛骂他,她甚至不知所措,心里有些慌或许她在心里还是爱他的。爱之深,才会恨之切啊!
吴欣然坐不住了,在她空旷的办公室踱起步来,想着这个令她苦恼的人儿。
这时上响起了轻轻的敲声。先是三下,然后是两下。这是吴欣然熟悉的敲声,她知道是谁,然而她还是有些神经质地问了一声:“谁呀?”
平常有人敲吴欣然都是说“请进”,很少有这样问的。
来人果然是张袭。尽管张袭依然英俊,穿着笔ǐng的西装,然而,他的眉眼间在她面前流lù出来的却是卑微的、驯服的神情。
“你来干什么?”吴欣然没好气地厉声质问道。
“海滨藏宝楼项目有了进展。”张袭说,吴欣然对他的严厉反而打消了他的卑微之情,他理直气壮地说:“前天北京的一个领导来,我要他给徐市长打了个招呼,昨天晚上徐市长宴请领导,领导叫上我一起去,席间,徐市长答应要重新考虑,尽管他没有明确答复说给我们,但他说不会给陆烨。”张袭讲着讲着,有几分得意扬扬,因为对于吴欣然,这是一件喜事。
没想到吴欣然心不在焉,淡淡地说:“就是给我们又怎样?”
“给我们是一件喜事啊,我们就如愿以偿了!就会有钱赚啊!”张袭奇怪吴欣然这样说话,他依然顺着自己欢快的思路说。
海滨藏宝楼是吴欣然两年前开始策划的一个大项目,她在美国和欧洲留学时,最喜欢去的地方是艺术品拍卖会、博物馆、美术馆和收藏市场,对艺术品和收藏品的收藏投资始终保持高度兴趣。回到国内后,她在股票市场进退自如大笔揽金的同时,对国内的收藏市场也一直在密切关注,多次考察过北京潘家园收藏市场、报国寺收藏市场和爱家收藏市场,考察过上海卢工邮币卡市场,考察过深圳古玩城及全国几大省会城市的收藏市场,她感到在中国,收藏热扑面而来,收藏投资方兴未艾,具有巨大的市场潜力和商业机会。
所以,两年前在股市坐了几个庄,资本数字游戏魔方般地变成10位数的时候,商界都称她是海滨nv首富,每天拎着项目上找她谈投资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有一个“海滨古玩城”的投资项目,从数百个项目中跳出来,马上吸引了她的眼球。
这正是吴欣然想干的事,她将“海滨古玩城”更名为“海滨藏宝楼”。为何要更名呢?当时提供项目的人表示不解。吴欣然解释说,全国各大城市都有古玩城,她不想复制,而想创新,要与众不同,她要干的事情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名称上要有差异,叫“藏宝楼”,差异就出来了。
其实,吴欣然还有另外的想法,有些设想在没有变成现实前属于商业机密,她没有说。简单地说,最起码,她的“海滨藏宝楼”有四大策划:
第一,海滨藏宝楼不仅具有古玩城的古董艺术品jiā易功能,还有系列专题博物馆和美术馆的展示功能。
第二,她要将海滨藏宝楼办成南方乃至中国艺术品拍卖中心,每个月都要举办各种不同收藏品的专题拍卖。
第三,她要将海滨藏宝楼作为收藏品开发基地,推出各种系列藏品,高档包装,既可作为收藏投资增值品,也可以作为高端礼品。
第四,她还要将股市指数引入收藏市场,开发建立中国乃至世界的第一套收藏品指数,共分为10大系列,68个指数,这些指数软件就和炒票软件一样,每天都要反映出市场变化,以后每个小时乃至每分钟都要反映出全国收藏市场的成jiā价,股市的各种曲线在收藏市场软件上要应有尽有。
应该说,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也是吴欣然将她的文化素养、艺术品位和商业智慧融合发挥得最为完美的一个项目。只可惜,情bō恨海让这个理智的商业天才mí失了方向,连同她的天才杰作海滨藏宝楼也一同mí失了。
尽管张袭喜气洋洋,然而,现在对吴欣然来说任何喜事都没有喜庆è彩,她的心中只是一片死灰。眼前看到的是张袭,吴欣然心里想到的却是林剑风。比较这两个男人,吴欣然心里难受:先是张袭抛弃了她,然后是林剑风欺骗了她。
吴欣然心想:算我的命苦,爱过的两个男人都是这么uā心的,难道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只会让我失望?别人只看到了我的成功和辉煌,人人都说我是一个nv强人,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是一个成功者,可有谁知道,我真正追求的都没有得到,得到的却不是我追求的,其实我是人生的失败者呢!
吴欣然这样想着,心里莫名地窝火,冷冷地对张袭说:“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现在不想赚钱呢!海滨藏宝楼项目你负责全权处理,让我安安静静待一会儿吧。”
说着,她站到落地窗前,面对繁华街景,用冷脊背对着张袭。
张袭已经习惯了吴欣然对他的厌恶和冷酷,因此,现在吴欣然对他的冷淡,他并不觉得有多么难受。看着吴欣然冷峭瘦弱的肩背,他还生出了些怜香惜yù之情。就是吴欣然的冷漠,他也觉得是可爱的。对这个他曾深深伤害过的nv人,他心里的感情是复杂的、微妙的。现在无论吴欣然如何冷落他,他都会毫无怨言地接受,作为他从前对吴欣然的所作所为的深深忏悔。
“好,我走。”张袭说着,向外退去。拉开他又回头对吴欣然轻声说:“我走了,欣然!”
这一声充满柔情的话,轻轻撞击了一下吴欣然的心弦。吴欣然回头时,已是人去屋空,只有那扇在轻轻闭合。
在胡凤仙的引导下,吴欣然mí上了古yù收藏,从胡凤仙手上购买了一批古
为了让吴欣然彻底振作起来,胡湖又为她联系旅游公司,安排了一次环球旅游,行程是到非洲和欧洲一个多月,到澳洲和美洲旅游一个多月。
在吴欣然环球旅游的这段日子,张袭的心情很糟。
吴欣然和林剑风的关系,只有高原公司高层和吴欣然的几个心腹知道,张袭也隐约知道一个大概。起初,他有些惊诧,他以为几乎没有人能配得上吴欣然,吴欣然也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这个世界上能够得到吴欣然的爱的人是很少的,因为吴欣然是处nv座,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太了解她了。那么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和吴欣然般配呢?他认为只有三种人:一种是风流倜傥的高官;一类是大型集团公司董事长或亿万富翁,但他应该有文化有品位,是儒商,当然还要年轻;还有一类就是既富有又有修养的外国人。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吴欣然竟会爱上一个流画家,一个没有单位、遍地风流且惯于始终弃的画家,他既没有名气,也没有地位,凭什么让吴欣然对他动心呢?而且,最后他还欺骗了吴欣然,让吴欣然落到了如此失魂落魄的境地。
张袭心里为吴欣然叫屈,为吴欣然而痛苦,其实也是为自己叫屈,为自己不能复得吴欣然的爱而痛苦。
尽管吴欣然仍然对他冷若冰霜,然而,他对吴欣然复杂的情感使他能够容忍她对他所做的一切。甚至,对于林剑风,他也没有很强烈的嫉妒和仇恨,他能够以平和的心情来对待这个人。因为,吴欣然对林剑风彻底的绝望,似乎也给他创造了机会。但静心想一想,却又觉得,即使是没有林剑风,他知道他也不能再得到吴欣然了。现在,吴欣然再次受到情感伤害,对男人都深深地失望了,他反而可以心平气和地来慢慢爱她了。
晚上,张袭没有回家,刘妮约他一起吃饭,他几乎想都没想就问道:“在哪里?”
“中华路上的巴蜀风酒楼吧。”刘妮满怀柔情地说。在外面风风火火泼泼辣辣的刘妮,只要在他面前都会柔顺如猫且风情万种。
张袭不想回家,想到那个早已名存实亡的家,张袭心里就是一团麻。
艺术宫对面的巴蜀风是一家新开业的四川风味酒楼,以纯正地道的麻辣风味而吸引了大量的四川、湖南食客。下班后正是jiā通高峰,一路塞车,张袭赶到时已是6点半口密密麻麻地坐着一圈圈食客,一个穿着川味对襟伙计服装的瘦瘦高高的小伙子手里捏着一把白纸条,正在那里叫号。两个衣着蓝底白uā对襟装、腰上系着围裙的川妹子服务员托着托盘,奔前跑后穿梭不息地为新来的客人端茶送水。
张袭一眼就看到穿着一身火红旗袍的刘妮,同时刘妮也看到了他,朝他招手。
这里闹哄哄的,还没有走进酒楼就听到酒楼里面一片嘈杂声,根本不适合白领幽会,倒是比较适合老乡、朋友、同事、同学、家人和恋爱关系已明确的男nv聚会。而他们选择这个地点,显见他们的关系已不同一般。
“真没想到,这里生意这么火,还要排长队!”刘妮对张袭仰着脸说。
张袭说:“其实这里一开业就火,只不过我们前两次一次来得早,一次来得晚,才没有排队。”
服务生殷勤地将一张塑料圆凳送到张袭的屁股下,服务小姐笑地将一杯热茶递到张袭手中。
“海滨的饮食业就是这样,生意好的车水马龙,天天爆棚还要排队叫号,生意不好的冷火秋烟前冷落车马稀。”刘妮说。
“这就和股票一样,涨者恒涨,跌者永远没戏。”张袭附和道。他掏出一个打着蝴蝶结、包装jīng致的红è首饰盒,递给刘妮:“喏,给你的生日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刘妮说:“今天不是我生日啊?!”
张袭笑笑说:“后天是你的生日,给你提前过。”
刘妮接过首饰盒:“你不说我还忘了呢,难得你这么细心,谢谢啊!”
打开首饰盒,刘妮惊喜地“呀”了一声:“老坑冰种翡翠!水头很足呢!”
这是一块透明如冰的老坑翡翠,在夕阳的余辉下闪烁着玻璃光泽。刘妮将翡翠举在眼前,对着夕阳的光源观赏起来,只见翡翠结晶如冰块,犹如冰般晶莹,给人一种冰糖的感觉,干净度很高,纯无杂质,更无裂绺棉纹,质地细润,透明中泛青绿刘妮拿出她颈上戴的一块芙蓉种弥勒佛像翡翠来对照,又在冰种翡翠上轻轻地敲了三下,敲击yù体音呈金属脆声。
刘妮兴奋地说:“这么高档的老坑冰种翡翠,你怎么舍得送给我?”
“你怎么知道是老坑?”
“看种,这块翡翠种是老的,你看,种老的翡翠由于颗粒细小彩亮润与底融为一体,质地细腻致密,硬度、密度和折率都较高。它结合致密,所以抛光能好,光泽强,还呈现出像金属光泽的刚
刘妮将翡翠送到张袭眼前,让张袭对着夕阳的光源看。
“你看,抛光后表面看不到起伏,几乎没有微bō纹。最重要的是,种老的翡翠比较透,这些都是老坑翡翠的典型特征。”
“新坑翡翠有什么特征呢?”
“不透明、发干、发瓷、水头少、光泽不亮,质量较差的,就是新坑的,行内也称为新种。新种虽说也会有鲜嫩的颜但因水头差,而显得è调呆板,质感干巴。还有一种介于新、老种之间的,称为新老种。”刘妮说起翡翠来眉飞è舞头头是道。
刘妮原本就是一个翡翠收藏爱好者,周末和假日最大的乐趣就是逛翡翠店器商场和珠宝城,或到古玩一条街淘老翡翠,闲钱全部用来购买翡翠了,她的翡翠收藏量已达到400多件,虽然年龄不大,俨然已是一位经验老到的翡翠收藏家了。
跟着刘妮,张袭也学了不少翡翠收藏知识。
“你说的种是什么意思?”张袭问。
“种也叫种分,是绿è翡翠透明程度、质地标准的一种特定称谓。”刘妮侃侃而谈,“种最初是民间评价翡翠品质好坏的一个标准,后来专家学者也认可了这种民间评价,有的专家认为种还包含形貌特征。根据绿è翠翡透明程度,种的称谓很多,有很多分类,流行的、有代表的种有十多种,除了老坑种中的玻璃种、冰种外,还有芙蓉种、无è种、干青种、豆种、金丝种、白地青种、uā青种、油青种、马牙种等。”
“你说这块翡翠是冰种?”
“对,冰种也可细分为冰种、准冰种。冰种水头足,达到有分水分的称为冰种,很透明,质地极佳,就像你送给我的这块翡翠。准冰种水头也好,达1分水分,半透明,质地也不错,当然,比起冰种来,准冰种又差了一个档次。”
“那——最好的翡翠就是冰种吧?”
“最好的翡翠还不是冰种,而是老坑玻璃种,老坑玻璃种完全透明,有玻璃一样的光泽,没有任何杂质,也没有其他包裹体,其结晶呈显微粒状,粒度均匀一致,晶粒眼不可见,纯无杂质体形貌观感似玻璃。老坑玻璃种可以有è可以无不受颜è限制,其è正不邪,鲜夺目阳悦目,匀均浓翠,赏心悦目。老坑玻璃种十分稀少,因而非常珍贵,价格很高,关键是现在市面上很难见到界度为两毫米完全透明的玻璃种翡翠。”刘妮对张袭比较说,“老坑冰种仅次于老坑玻璃种,如果说老坑玻璃种是翡翠冠军,老坑冰种就是翡翠中的亚军,好的老坑冰种也不亚于老坑玻璃种,总体而言,老坑冰种和玻璃种越接近越好,但其感觉不如玻璃种来的冻、硬,冰种质地的翡翠镶起后水头更好,相当透。”
张袭说:“听你这样说,我的理解是透的就是种好?”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透明度高的翡翠显得晶莹透亮,行话说‘水分足’,它可以使翡翠颜è生动鲜活,具有动感。如果光线不能透过翡翠的表面,则使翡翠的颜è呆板无华,行话称为‘水不足’或‘干’。因此,透明度是收藏翡翠的重要标准。在同样颜è下,透明度愈高,价值也愈高。”刘妮说,“也有专家认为,所谓种其实是用来定义翡翠颗粒大小以及翡翠结合紧密状况的,颗粒小、结合致密就是种老,种老是翡翠具有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即便有也不能称为好的翡翠,像干青等虽然有但不足,非但不能算翡翠,连yù都不能算。只有水足的才是好翡翠。”
张袭又问:“你说的水,也是指透明度吧?”
刘妮回答说:“翡翠的水是指水头、水分,水头足,透明度就高,显得晶莹,像老坑玻璃种,亮丽深透,可以见底,有如透过一厘米厚的玻璃,也可以看清楚压着的图纹或文字,这就是水分足匀质好。水头短就是不透明,像一些新坑或新山仔便是典型的例子。但水也不完全是透明一块很透明的玻璃窗你会说很水吗?空气也很透,但你会说水吗?然而你看到荷叶上的水珠你一定会说水灵灵的。所以水是指翡翠表面的反光和翡翠内部折所蕴含的光的总和,这些光进入了我们的眼睛,我们才会感到水头。水头是翡翠美观的基础,没有水的è是死有了水才灵动。”
“水”是翡翠评价的重要因素,刘妮对张袭介绍起翡翠水头分级:“关于水的分级标准有多种说法,有的是按透明度分级,大致分为透明、较透明、半透明、微透明、不透明。翡翠越透明,则其级别越高,价值也越高。”
“初级收藏者购买翡翠时,常听一些人说‘一分水’……‘五分水’、‘六分水’,这就是六分法,指翡翠的透明程度,是以光线在翡翠中所能够穿透的能力与深度,通常测试翡翠水头的方法是,如光线能穿越yù料中达到一公分,也就是一厘米的厚度或深度,为一分水,六分水,是指光线能穿透翡翠大约六公分,以此类推。关于翡翠的水、地、种的标准和类别十分丰富,前辈说有三十六水、七十二豆、一百零八蓝,是用来说明水地种è的变化十分复杂,种类繁多,较难鉴别。”刘妮说。
张袭笑道:“你说的翡翠的三十六水、七十二豆、一百零八蓝,分明是明清时代天地会、洪帮的帮会语言嘛。”
刘妮也笑了:“我倒没有想到天地会、洪帮,你的想象力ǐng丰富的嘛。如果真的是来自帮会语言,也只是为了把它用于翡翠的水è种底的对比上,说明翡翠质量变化的复杂因为三十六天里、七十二地煞,合计一百零八天地,极言其多,仅此而已。你可千万不要钻研翡翠的三十六水、七十二豆、一百零八蓝,那就钻进牛角尖里去,反而把简单的事情复杂了,会越看越糊涂的哦。”
就这样聊着打发时光,天è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黑了。被叫号的一圈圈人欢天喜地地进去了,又有新的领号人一圈圈占住了他们的圈子和凳子口的红灯笼和周围明灭闪烁的霓虹灯的光bō在食客们脸上流连忘返,但都是欢快的表情,或是充满了幸福的期待的神态,仿佛大家来这里不是来享受美食的,而是来享受等待的甜蜜和期盼的美丽的。
刘妮爱不释手地欣赏把玩着张袭送给她的这块透明如冰的老坑翡翠,将脸依偎在张袭肩头,用脸在张袭的脸上亲昵地摩擦,感动地对张袭问道:“这么珍贵的老坑翡翠送给我,uā了多少钱?买得很贵吧?”
“我送给你的礼物是无价的,无价之宝哦,可不能问价钱。”张袭说。
刘妮娇憨地嘟起粉红è的嘴毫无顾忌地在等位的诸多客人面前亲了他一下,咬着他的耳根说:“我爱你!”
“公共场所,注意文明哦。”张袭小声说。
刘妮叛逆地笑道:“就不讲文明了,又怎样?”说着,又火辣辣地亲了他一下。
对于张袭,这块翡翠确实是无价的,因为它不是张袭uā钱买的,而是他偷来的。偷谁的?偷的他老婆游均的。游均尽管不是翡翠收藏家,但她家里的翡翠器、珠宝绝不比收藏家的少,更不会比刘妮的藏品少,这些翡翠也不是她uā钱买的,她从来不uā钱买翡翠珠宝,大多是她妈妈传给她的,有些是生意场上的客户送给她的。她妈传给她的也不是uā钱买的,而是别人送给她妈的,是哪些别人呢?当然是一些当官的和当老板的人,当官的人想当更大的官,当老板的人想赚更多的钱,都得找游均的爸,游均的老爸是省里的大官,游均的妈是官太太,很自然也有理由集全省最高档的珠宝翡翠资源于一身。
张袭知道,反正都是不uā钱的东西,成箱成柜的东西,随便拿一件送给痴mí翡翠收藏的小情人,游均也不会知道。
没想到,这随便拿的一件,就是珍贵的老坑冰种翡翠。
刘妮撒娇地说:“老公,你不说买价我也知道,这块老坑冰种翡翠至少uā了你40多万元吧!”
“哦,有这么贵吗?”张袭失声惊叹道。
他确实不知道这块翡翠值这么多钱,他以为就是万元的东西,如果知道这块翡翠市场价这么高,他就不会送给刘妮,而会拿到珠宝城和古玩一条街卖给yù商了,用卖的钱再换回一些老钱庄票。他是纸币收藏爱好者,有几张清代钱庄票他正愁没钱购买呢。
“你真的不知道价?是以前买的吧?”刘妮问道。
张袭含含糊糊地说:“是——以前买的。”
刘妮说:“如果是以前买的,那就说明你有收藏眼光和投资意识。一年前,这块yù只需要20万元左右;三年前,只需要7万元;十年前,只需要两万元;十三年前,只需要1万元,十三年涨了40多倍。今年上半年,翡翠暴涨,仅仅半年涨幅就达到三四成,而高档翡翠则涨价1倍到2倍,高档翡翠出现一个月就上涨30的奇迹,媒体报道,是浙商携30亿巨资到缅甸狂买炒作翡翠所致。行内传说是温州炒房团将资金从房地产市场转移到翡翠市场,携带数十亿资金到缅甸扫货,导致了行情爆发上涨。而且现在商家普遍惜售。人们都说,股市熊了,楼市悬了,翡翠市场却越来越热,成为收藏爱好者和投资者的投资渠道。”
刘妮研究过翡翠这近百年来的市场走势,她对张袭介绍说,上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末,因为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以及东南亚的经济腾飞,有些高档翡翠价格上涨千倍。暴涨也会带来大跌,上世纪90年代以来,翡翠成品价格出现逐渐回调,到东南亚金融风暴时,曾一度跌至高峰的一半左右。随后,翡翠进入了买进的绝好时机。
这十多年来,翡翠都以每年10到50的速度蹿升,其价格涨幅一直高居各类宝yù石稳定增长之首!A!~!
四百七十七.
四百七十七.
年5月,一串翡翠珠链以3000余万港币的天价被拍卖行拍出,创造了当时单件翡翠首饰的最高拍价世界纪录,引起了极大轰动。
年,佳士得又将一只翡翠手镯以1000余万港币拍出,创造了翡翠手镯拍价的世界纪录。
佳士得1997年秋拍上拍的一串翡翠珠链,共由27粒翡翠圆珠组成,该翡翠珠链起拍后竞价非常jī烈,几个买家都是势在必得,最后终于以3302万港币成jiā,被一位东南亚买家买下,超出估价一倍多。
年11月6日,瑰丽翡翠首饰拍卖在万豪酒店举行。许多著名收藏家和有钱人到场,最终,一位并未到场的电话买家,以7262万港元的天价,将“双彩”珠链据为己有,从而使这串珠链成为当时亚洲拍卖史上最贵重的一件翡翠拍卖品。
在1999年中国香港佳士得秋季拍卖会上,一枚小小的椭圆形蛋面翡翠戒指以1850万港币成jiā。
年3月缅甸翡翠公盘原石竞拍,一块起拍价2200万元的翡翠石最终拍到了亿元。
年12月,诸多媒体都报道了这样一个翡翠事件:“亿翡翠原石‘大地之心’亮相上海”。一块翡翠石头,竟然相当于100辆法拉利。
“为什么翡翠价格会暴涨呢?”听了刘妮的介绍,张袭问。
刘妮说:“原料的紧缺是造成翡翠成品价格上涨的主要原因。过去二十多年来,翡翠的开采量相当于三百年来开采量总和的10倍。缅甸是世界翡翠的大本营,全世界超过90的翡翠产于缅甸,但近年来高档原材料开采已近枯竭,因此再过20多年,缅甸可能将无翡翠可开采了。翡翠成了真正的疯狂石头,在翡翠原料产地,不乏一些从股市、楼市撤出的资金流入,一些翡翠原料被大量收购收藏,而作为加工企业无力购买,这也造成了翡翠成品价格的上涨。”
张袭说:“何止翡翠,几乎所有的收藏品都在涨,我去年买的一张民国时期纸币,当时是1000元买的,前几天卖家打电话给我,出价3000元要收回去,他说北京的买家向他订购。还有钱庄票,如三泉涌庄票、顺昌号庄票、恒德号庄票、益顺德庄票等,十年前,每张20元左右我就可以买到,到去年,要100多元一张了,今年则要300元到1000元一张了,十多年也是暴涨了30倍,清代的钱庄票,如晋德号、德胜号、庆泰隆、德胜福、台东镇、涌兴泉等,十年前只要30元一张,现在市场价都在600元以上。市场上的货越来越少,大多沉淀到收藏者手中了,只藏不卖,所以,好东西还会涨价,买收藏品要趁早。”
聊着翡翠、钱币收藏,刘妮感到肚子饿了。看到排队等号的食客越来越多,有些不耐烦了:“我们总不能把翡翠当饭吃吧,这样等待下去,等到猴年马月?”
“海滨人都省略过程直奔结果,或把结果当成过程,而这里把等待的过程当成了吃饭的结果,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种心理平衡呢?”张袭笑道,拿过刘妮手中捏着的号一看,是153号了,而现在才叫到96号。这样等下去,起码还得半个多小时。
张袭站起来:“这样等下去不是事,我进去找个台。”
“能行吗?”刘妮目光流转地看着他问道。
“碰碰运气吧!”张袭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
刘妮撅撅嘴说:“你就是这样碰运气碰到我的!”
张袭怜惜地抚着刘妮的披肩黑发,落寞地笑笑:“算你运气好!”
“去你的!”刘妮打了一下他若即若离的手。
“那,我去也!”张袭说着,整整衣领,朝大走去,他回头对刘妮说:“如果10分钟我还没有出来,你就进来!”
“5分钟!”刘妮撒娇地说,对他抛了个媚眼。
这神态风情万种,动人心旌,撩人情怀。张袭想:刘妮这样轻易就属于他,实在是太委屈她了,自己有什么值得她爱的呢?这样神不守舍地想着,已经来到口,两个村民装束的服务生伸手挡住他:“先生,号?”
张袭也不回答,用手指指里面,那意思似乎是“我就是里面的人”,或者“他们已经进去了”,或者“我进去找人”,或者“别烦我”、“少啰唆!”他依然气宇轩然地往里走,看也不看那两个卫服务生。那两个服务生伸直的手困地软了下来。
3分钟后,刘妮走进二楼的时候,张袭正从窗口的一张台上站起来向他招手。
“你今天运气不错!”刘妮袅娜着水蛇腰姿走到张袭面前,宽舒地坐下。
“你是我的福星,和你在一起,我的运气总是不错!”张袭这样说时,他想到了吴欣然,想到了游均。和她们在一起时,他感觉自己总是不顺。
“那你娶我呀!”刘妮大大方方地说,一双狐媚子眼睛火燎燎地在他脸上撩拨。
张袭心里一阵感动,情不自禁地握住她桌上的手,冲动地说:“我会的!”
然而,就在他脱口而出的时候,他马上又后悔了。张袭想到吴欣然。他想,吴欣然是不会这样赤luǒluǒ地表白的。如果刘妮的爱情是火焰,那么,吴欣然的爱情就是深潭。火焰是会使人灼伤的,而深潭给人的则是深沉的依恋和无尽的思念。
“什么时候?”刘妮急不可耐地追问道,马上又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明天,明天你和我去办证!”
“明天还不如今晚呢!”张袭拍拍刘妮的手笑道:“我们现代的刘小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传统?只要两情相悦就可以了,你还会在乎那一张纸?”
“再现代的nv人,都还是要在乎那张纸的。”
“我是有老婆的男人,这,你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张袭说出来的话变了调。
“是的,我一开始就知道,你第一次见到我就说,你的婚姻是不幸的,你没有爱情,你正在离婚,你真希望有一个像我这样的老婆。”刘妮盯着他,嘲讽地说:“我们认识已经一年多了吧,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离婚?你们男人都一样德把nv人到手骗上了,就忘记了当初的承诺。”
“嘘──”张袭右手食指按在嘴上,紧张地东张西望,“你小声点行不行,说话也不注意一下影响!”
“你干都干了,还怕什么影响!”刘妮看到他做贼心虚的样子,感到ǐng逗,索更大声地说,惊起周围一圈人朝他们俩看,大家都不知道是一对夫妻还是一对情人在吵架。
“当初也是你的我,是你主动的。”张袭小声嗫嚅道。他不敢抬头看周围的人,生怕身边有熟悉的人看见。
“你的意志就这么薄弱呀,就算是我你,你也不至于海誓山盟吧!”刘妮调侃地说。
“是呀,我真没用,因为我是男人呀,在你这样年轻貌美、活力四的小姐面前,谁能不动心,除非他不是男人!”
“哈哈,这才算是说了一句像样的真话。”刘妮端起服务生刚刚斟上的啤酒,举起酒杯说,“来,为你的真实干杯!”
两人干了一杯。
是的,当初确实是刘妮引张袭上钩的。那时张袭是何等的英姿勃发、神采焕然。当时,他是德宝投资控股公司董事长,公司不大,旗下却有6家子公司,凭着他经济学研究生的知识和头脑,还有游均的爸爸这座大靠山以及各种关系资源,他长袖善舞,走资本经营之路,在一级市场纵横驰骋,左右逢源,公司总资产一度达到亿纵的资金达到50多个亿。他是何等风光的人物!
就是认识了刘妮后,他的客户全部被吴欣然抢走,他的项目全部被吴欣然ā手,他的投资投到哪里,哪里就亏损,他的公司逐渐土崩瓦解,他的资金被各种官司ōu走,他的人生逐渐灰败颓唐,他的奔驰车被法院封了,他的宝马车被债主开走了。
终于,一切都烟消云散,辉煌不再,他成了穷光蛋。还算吴欣然宽厚仁义,没有斩尽杀绝,只是ōu干了他的资金和事业,没有让他的负债超过他的资产,给他留了一条生路苟延残喘。
张袭失去了一切,然而他得到了刘妮。
真是因果轮回,一报还一报,祸福相依相随,有所失必有所得。
刘妮是张袭唯一的慰藉,是他消极人生的唯一亮点。如果没有刘妮的相伴,他真是生不如死。
张袭不知道,刘妮正是他这一切的致命杀手。
大学毕业的刘妮刚刚应聘进入鸿源国际信托投资公司任总经理秘书,就被吴欣然派去执行美nv计,正是她提供给吴欣然的信息和对张袭的误导,将张袭置于死地。
也就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假戏成真,她被这个倒霉男人的真诚依恋所打动,她还没有被一个如此深挚的男人打动过,甚至,她认为在认识张袭前,她并不认识男人,尽管她已经经历了两个男人。自从她为了完成任务(至少她在心理上是这样为自己开脱的)和张袭上后,她就离不开这个忧郁的男人了。而这时,张袭已经大势已去。
刘妮认为自己对张袭罪孽深重,然而她不能对张袭言说,也不能对任何人言说,这是因为当时和吴欣然有协议的。其实就是没有那个罪恶的协议,刘妮也不能将自己人生最丑陋的这个角è告与人知,即使是知己朋友也不能。
刘妮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对张袭的爱。只有这样,才能对这个遭受她致命打击的无辜的男人有所补偿,这样,刘妮的心理才会平衡。
在这种作为补偿的爱中,刘妮从需要到了真情的倾注。
她以为这只是一种需要,是一种赎罪似的补偿。然而,需要成了习惯,就会成为真实。一切都是宿命,一切都是缘分,一切的恩爱情仇都是冤家。有些是不可避免不可更改的。事实上,刘妮之所以最终被张袭打动,还是他们的格。一个外向,一个内向,一个热情如火,一个冷漠如冰,一个爽朗明快,一个优柔寡断,一个风风火火,一个黏糊糊,一个初出茅庐,一个身经沧海。
爱情其实是一种差异,最易在格不同的人身上发生。这就是他们两人的宿命。
对于张袭,刘妮只有无尽的怜悯;对于吴欣然,刘妮只有无尽的恨。
当初,她不知道有一天会爱上张袭。那时她刚刚大学毕业,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作敢为,所以吴欣然jiā给她美人计的任务时,她倒不是被100万元的报酬所而是她心中有一种冒险的刺jī的渴求,有一种要试试自己有没有邦nv郎的魅力的念头,每一个这样年龄的nv孩子都有一种尝试的yù望──征服男人的尝试yù望,她要试试自己能不能征服目标中的男人,她要试试自己的魅力够不够。况且,当时她刚刚失恋,正在经历一场对男人的彻底绝望,而绝望的极致就是报复。
像她这样美丽动人的出è的nv孩子是不会轻易地爱上一个男人的,即使是爱上一个男人也不会轻易地献身。然而,作为一项特工一样的工作,就成了一项富有挑战的事业,她感到有一种热血沸腾的冲动,这种刚刚进入社会一切都是未知都勇于探索的冲动足以孵化出献身的悲壮感。
喝着麻辣汤,吃着辣子jī、择耳根,两人在一起,表面上有说有笑,恩恩爱爱,其实想着不同的心事。刘妮想着自己的罪孽,张袭想着吴欣然。
和往常一样,吃完饭,张袭没有回家。两人驱车到三环外的四季uā香小区,那里有刘妮的一套别墅,正是用吴欣然给她的报酬买的。在刘妮的心目中,这套别墅其中一半是属于张袭的。
和刘妮在上的时候,张袭突然莫名地想念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林剑风。他想象着这个让吴欣然如此憔悴的流画家,他们在上时,吴欣然是不是会和刘妮一样如饥似渴呢?
这样想着,张袭感到空前的空虚和寂寞。
白è的霓虹灯光下,林剑风独自一人在画桌前挥毫泼墨,笔法或纵或横,或凝神屏息,或动若脱兔,或如裂锦奔云,或如排惊雷,笔走龙蛇,汪洋恣肆,iōng中块垒,笔底bō涛……画,他只是要拼命作画!披肩长发在灯光下甩动着,如蓬蓬的茅草随着他出神入化的手舞足蹈而汹涌澎湃。
尽管他在“纯左岸”买的别墅已经入伙,然而,他没有心事搬家,依然住在“狗窝”。
“狗窝”里弥漫着各种异味:酒jīng味、尼古丁味、体臭味、残羹剩饭味、方便面味、臭袜子臭衣服味……各种味道合在一起,如有外人进来打开就会被从五楼熏退到一楼。只有久居其臭不闻其臭的林剑风,才会毫无感觉。
一缕缕青烟从堆满烟头的健力宝铁皮盒中袅袅升起,在灯光下缭绕着,笼罩着正在如痴如醉、如癫如狂作画的林剑风。披头散发的林剑风此时仿佛鬼屋里的鬼魅。
近一个月是林剑风创作的高产期。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读中央美院时为画商作画的速度,当时一晚最多可以画10幅,现在他有一天画了5幅。当然,其质量与那时赚钱的行画不可相提并论。有些画的质量相当高,因为这是他饱蘸着情感的艺术创造。
自从张可自杀后,林剑风几乎足不出户,不仅是爱的幻灭感让他颓废,更似乎是要闭思过。只不过,他把他的悔恨和忏悔融入他的艺术创造中,用拼命作画来排遣张可之死带给他的心理打击。
正画得如痴如醉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急促而强劲的敲声,将林剑风从艺术创造中惊醒。谁竟用这么大的蛮劲敲他的林剑风以为是水电抄表的,开一看,金卉和三个警察站在口,个个紧绷着脸,如临大敌。
林剑风心中一惊:又是警察!他条件反地想到那次在火车上被外地警察误抓,心里还有yīn影。从那以后,他对警察就没有好印象。
还没有等他问个缘由,警察就先开口要林剑风出示身份证。验证身份后,三个警察直接走进了林剑风的房间,寻寻觅觅。
林剑风的“狗窝”一片狼藉,地上、桌上上、纸箱上、窗台上到处是垃圾,废画稿、废宣纸、画册、脏衣服、名家字画、古董珍玩到处都是,这里至少有一个月没有打扫了。
警察对名家字画、瓷器、木雕、金铜佛像都不感兴趣,却对他的几块古yù感兴趣,拿起来仔细端详,又连连用闪光灯拍摄了照片。
林剑风的第一个念头是警察来查找文物走ī案了。
他喜欢买古董,尽管这些古董都是从收藏市场上买来的,但他确实难以保证这些古董里面就没有盗墓贼从墓里面盗出来的国家级文物。
林剑风对这三个警察粗鲁地破而入,随随便便地检查他的书画和藏品感到很不爽,如果是以前,他会发脾气的。海滨市公安局长都是他的书画收藏者,对他也要毕恭毕敬地称“林大师”,这几个小警察怎么能如此对待他?但林剑风经历过一次警察的粗暴对待,现在他也不想和他们计较,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心如止水,与世无争,任何不公待遇都能坦然承受,听之任之。
林剑风看到金卉一脸霉相,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卉对林剑风说:“还记得那天在古玩一条街吧?当时我带你去帮我看那块
林剑风记起来了,说:“不是没有看成吗?我们到那摊位,卖家已经不在了。”
金卉说:“卖家是被买家拉去取钱去了,问题是,后来那两个买家被人杀死了。”
一个警察对林剑风说:“我们初步分析,就是因为那块这两个买家被人杀死了。所有与这块yù有关的人,我们都要调查。”
听到这里,林剑风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了。这就是说,金卉偶然遇到林剑风,将林剑风拉过去看尽管林剑风没有看到那块也是与那块yù有关的人。
显然,这种“有关”其实与那两个买家之死毫无关系,三个警察很快就得出了这一结论。
警察对林剑风提了几个问题,并一一笔录,最后让林剑风在笔录上签了个字,带着金卉走了。在他们看来,金卉与此案的关系更大一些,因为他是看到过这块yù的证人。
警察走后,林剑风画画的兴趣全无。尽管他不想介入世事,特别是不想陷入这类麻烦事中,但麻烦事还是会找到他,他为此感到沮丧。
愣愣地坐着,想了一会儿那天在古玩一条街发生的事情,林剑风想到了茗想到了那块yù珮,他给许克明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还没有等林剑风说话,许克明就大声说:“林大师啊,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什么时候有空,你再带10张画来,昨天你的画又卖出了两张。”
林剑风笑道:“我现在对画不感兴趣,对那块yù感兴趣。那块汉代舞珮你研究出来了吗?”
许克明顿了一下,说:“不好意思,那块yù已经被人买走了。”
林剑风一听,心里凉了半截,他大声说:“你不是说价格出来了第一个通知我的吗?你这家伙怎么这么不讲信用?”
许克明说:“本来我是要通知你的,但是……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多少价出手的?”林剑风问道。
许克明又顿了一下,说:“价就不瞒你了,卖了个整数,200万元。”
林剑风听到这个价,就想骂许克明太黑心,1万元收进,转手就赚了199万元,真是一年不开开吃一年。但林剑风已没有这个骂人的心劲,况且,古董行就是这样,转手赚100倍的买卖屡见不鲜,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
林剑风说:“200万元?你为什么不卖给我呢?”如果现在这块yù放在他的面前,即使是开价200万元,林剑风也想买。
“你怎么不早说呢?你当时只出价3万元,最多出20万元,我以为你不想要呢。”许克明听到林剑风出的价,就开始后悔。他不是后悔这块yù没有卖给林剑风,而是后悔他开的200万元的价格太低了,既然林剑风愿意出价200万元,就说明这块yù至少值400万元。
“卖给谁了?”林剑风又问。
“一个老板。”许克明对林剑风说,“我已经说了成jiā价,买家的情况就不方便说了。”
按古董行惯例,是要为买家信息保密的,不仅不能说出买家名字,成jiā价也不能说的。
“你知道茗yù在哪里吗?”许克明又对林剑风问了一个问题。
“不知道。”林剑风说。
“你有她的电话吗?”许克明又问。
“没有。”林剑风感到奇怪:“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我准备再付1万元钱给她。”许克明说。
“良心发现了?”林剑风笑道,“茗yù的一块你赚了200倍,别说再付1万元,就是10万、50万元都是应该的。”
“两码事,在商言商,她当时的开价就是1万元嘛。”许克明说,“那天我要你带茗yù到银行存钱,你怎么中途开溜了?茗yù的那1万元钱被小偷偷走了。”“是吗?”林剑风听到此言,感到深深自责,“现在茗yù在哪?是我导致她丢了钱,我可以补偿给她1万元。”
“茗yù的钱被偷后,就回到我这里,刚好我这里来了个客户,带她到派出所报案去了,后来就没有消息了,我以为你当时留了她的电话呢。”
当时,林剑风和茗yù一走,许克明就后悔了,不是因为他担心林剑风会“勾搭”上茗而是担心以后茗yù有了好yù就会卖给林剑风,而不会先卖给他了。
许克明之所以急忙要林剑风和茗yù离开,是因为他急于想联系买家。他首先联系的买家不是银行家和房地产老板,而是那个神秘的买家古生。这块yù他的心理价位是200万元,这是他前所未有的高价,这一天价他还是有点心虚,他不想卖给熟悉的人,首选的买家是陌生人,这样他报价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
许克明找出古生留下的名片,按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拨通了古生留下的号码。恰巧,古生说他正在古玩一条街,不一会儿,古生就过来了。
许克明给古生拿出舞珮,古生一看眼就瞪圆了,嘴巴也惊诧地张开了。原来许克明还担心古生不识货,一看这表情,许克明就知道古生是看上了这块
古生横看竖看,又要过放大镜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价。
许克明本来心理价是200万元,报给古生时却成了268万元。古生略显诧异,望了许克明一眼,问可不可以先拍个照片,许克明同意了。
古生拍完照片,许克明就看到茗yù哭丧着脸走了进来。
许克明忙将yù珮收了起来。
茗yù一见到许克明就哭了:“呜……钱丢了……呜呜。”
茗yù将怀里的包拎起来给许克明看,只见包底部划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是锋利的刀片所划。
“1万元钱全部没有了,呜呜……这是给我妈治病的钱,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哥哥jiā代……”茗yù一边哭泣,一边说。
许克明简单地问了一下情况,茗yù说林剑风被一个男人拉走看yù去了,就在林剑风离开的这一会儿,她的包就被人划了。
古生在一旁听完茗yù的讲述,忙说:“那赶紧到派出所报案啊。”
他看许克明在店里忙不过来,走不开,便直接带着茗yù报案去了。
但许克明没有将古生带茗yù报案的细节讲给林剑风听,他怕牵扯出他给买家古生打电话,要将舞珮首先卖给古生而没有卖给林剑风的事,这肯定会让林剑风更加不爽。
林剑风对许克明说:“都怪金卉,当时他非要我去看他相中的一块古没想到,我就离开了一会儿,茗yù就被盗了。”
“是什么样的古金卉对自己的眼力够自信了,何必劳你林大师的大驾?”许克明好奇地问。
“其实金卉是来找你的,路上看到了我,算我倒霉,代你受过没有看到,惹来一身臊。”林剑风沮丧地说,“刚才警察找上来了,说那块yù被两个男人买走了,后来那两个男人被人杀了。”
“哦——原来你是去看那块许克明惊诧地说,“奇了,江湖传言说那块yù和茗yù的这块yù一模一样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林剑风也感到惊诧。
“我买茗yù的那块天后,一个年轻人拿着一块yù来找我,问我这里有没有这块我一看,撞到鬼了!和我的这块yù一模一样,只不过舞nv的姿势是一左一右,原来这是一对yù珮!”许克明说。
当时,许克明看到那块心中一震:这块yù就在他的保险柜里躺着,怎么会到这个小伙子手中的呢?许克明问小伙子这块yù是从哪里买来的,小伙子说是在古玩市场上买来的。许克明又问多少钱可以卖,小伙子说他只买不卖,多少钱都不卖。而小伙子也几次问他手中的这块yù多少钱可以卖?
就在你的手上,我没有这块许克明在市场上历练多年,是何等jīng明,他多了个心眼。
“这块yù有两块,一模一样,我手上的只是其中的一块,还有一块在你手上。”小伙子说。
许克明心中更是诧异,小伙子说得如此确凿无疑,俨然掌握了准确消息。
“你开个价吧,我要买。”小伙子强悍地说。
一听这话,许克明就知道小伙子不是搞收藏的,真正搞收藏的人不会这样说话。他不清楚小伙子的来历,望着小伙子,只是轻轻摇头。
就在你的手上,我们有确切信息,这块是从陕西来的,是一个姑娘卖给你的,你不要装不知道。”小伙子有些急躁地说。
小伙子说话有一种狠劲和霸气,凭直觉许克明感到来者不善。
他有了决定,干脆说道现在已经不在我这里了,卖出去了。”
其实yù就在保险柜里躺着,许克明不想让美yù在这种粗野的人手上糟蹋。
“谁买走的?”小伙子有些着急地问。
“谁买走的?我也不认识,也不需要认识,有人买,出得起价,我就卖。”许克明淡然一笑说。
“你是多少钱卖出的?”小伙子又问。
万元。”许克明说。
“那我出536万元。”小伙子说,“你能不能找到,我加一倍的价买回来。”看到许克明疑的神情,小伙子又说:“成jiā后,我给你20万元的佣金。”
许克明心想,真的是撞到鬼了。这块万元古生还没有接受,居然有人愿意出536万元。这是一个巨大的但许克明担心这其中有陷阱。如果有人讨价还价,许克明会觉得很正常,但有人加价,或愿出超出他心理的价位,他就会警惕。
“我真的没有买家的联系方式,你看来这里买东西的都只有卖家派名片的,哪有买家自报家的?”许克明对小伙子说。
第二天,小伙子和一个中年人又来到许克明的店铺。自然,从许克明这里,他们依然没有找到买家的线索。
许克明对林剑风讲述了这些,但他没有说他骗了那两个买家的事,也没有说当时yù还在他的保险柜,而是说yù在小伙子来之前已经卖掉了。其实舞珮是在小伙子和中年人来他店里后的第二天才匆匆出手的,他担心这yù珮有什么问题,到底有什么问题,他只是直觉,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想赶快出手。
林剑风听许克明讲述的这些,第一反应就是这小伙子和中年人可能是凶手。他把这一直觉告诉了许克明,说:“你快报案啊在他们手上,就是罪证,他们可能是一个团伙。”
“我又没有看到他们杀人,何必多管闲事?”许克明说。
“警方正在收集线索呢,你的线索或许有助于警方尽快破案。”林剑风说。
“这只是你的想象,但你想过没有,一旦报案,警方便会没完没了地找我,或许节外生枝,引火烧身。如果警方真的找到那两个人,又没有证据证明,那我不麻烦了?或者那两人真的是杀人犯,但他们是黑道上的,即使他们坐牢了,他们的兄弟会放过我吗?我的小命还保不保?”许克明说。
林剑风真正感受到了许克明的城府之深,思虑之细密。
这两块yù很神奇,又似乎是不祥之物。最后,许克明和林剑风约定,有关舞珮的情况,双方都要保密,到此为止。
林剑风所想的是,他要收藏这两块以前每当发现他喜欢的古最后都如愿以偿收藏到了,有些是用自己的画换的,有些是买来的,只要给卖家送一张他的画,往往就能如愿以偿。而这两块绝品yù珮,他是志在必得。
放下电话,林剑风还在想象这两块神秘的古还有茗以及围绕这两块yù所发生的一切。好久好久之后,他才重新拿起画笔,又飞快地画了起来。只有在绘画中,他才能抛开烦恼,才能抒发他心中的苦闷。
“丁零零──”急遽的电话铃声将林剑风从沉醉的画境中惊醒。他哆嗦了一下,手中的笔在瀑布处落下了一团墨点,他气愤地神经质地将画纸撕得粉碎,一把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踩了两脚。
看着不停地响着振铃的电话,仿佛打量一个外星怪物,林剑风似乎不敢相信这是找他的电话。过了好久,他才提起话筒。
“剑风呀,你的病好了吗?”是陆烨嗲声嗲气的声音。顿了一下,也许只有两秒,陆烨说:“我前天买了一块你过来给看看吧!”
林剑风一时没话。
“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你了。”陆烨着急地说,“快过来吧,再不过来我可就要发疯了!”
自从张可死后,林剑风就在心里对自己发誓,永远不再和其他nv人有情感jiā往,除了吴欣然。所以,只要是nv人打电话来,他都托病拒见。近一个月来,陆烨已经打了不下十次电话,每次来电话,他要么不接,要么以一声“病了”而挂断电话。
听不见林剑风的应答,陆烨不悦了,挑逗地调侃道:“不理我了?每次打电话要么不吭声,要么就是病了,是不是阳痿病?”
林剑风终于恼了,火山喷发似地吼道:“就是阳痿病,还得了艾滋病,你想找死?!”
说着,他狠狠地摔下了电话倒在上,死一般地仰躺着。
这是他第一次对陆烨发火。陆烨不仅是他的情人,还是他的经济资助人,以前他想都没有想过他会如此对待陆烨。他只是mí恋陆烨的美貌和身体,但没有爱过她,甚至从来没有在乎过她,在他的眼中,她只不过是一个纸醉金mí醉生梦死的堕落的nv人。现在他憎恨她,憎恨他们的关系,更憎恨他自己,因为他感到他自己也堕落了,甚至比陆烨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使他感到羞愧和耻辱。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又响了。
林剑风没有起来,他懒得动,他以为还是陆烨打来的电话,根本就不想接。
电话铃响了一会儿,停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这次铃声非常执著而漫长,仿佛你不接,就要一直响下去。
林剑风实在忍耐不住了,一把抓过来吼道:“你发疯?你还没死?!”
他以为还是陆烨,没想到听筒里“扑哧”一乐:“大画家,是你疯了吧,大画家都是疯子!”接着,又是一阵爽朗明悦的笑声:“是啊──大画家,我还没死,这次差点死了,不过阎王爷不收。”
声音非常熟悉,有那么一瞬,林剑风竟听成了是张可的声音。然而,张可已是黄鹤西去。那么,是谁呢?林剑风脑子一团糨糊,竟一时记不起来是谁。
“阎王爷说我还没有采访我们的大画家嘞,咋能收我呢?”那边顿了一下,仿佛要给他一个回忆的机会,听到他还是不吭声,才又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怎么,贵人多忘事,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对方快人快语。林剑风记起来了,脱口而出:“史文竹!”
他再没有称她“大记者”,因为现在已没有那个心情。
“我知道你忘不了我的,哈哈哈,果然!”史文竹开心地笑道。
史文竹无遮无挡的笑声,使近一个月来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林剑风心里开朗了一点,然而,他还是没说话,他等待着她说话。A!~!
四百七十八.
四百七十八.
史文竹沉默了一会儿,也许只有四五秒钟,她感觉到了他的等待。她明快地说:“想见你,有时间吗?”
“什么时间?”林剑风惶问。
“今晚,就现在,可以吗?”史文竹自信地说。
她的口气满以为林剑风会说“可以”,没想到林剑风说的是“不可以”。
“为什么?”史文竹诧异地问道。
“因为我现在没心情。”
“我给你带回来了一件礼物,你也没心情要?”史文竹就像哄小孩一样,依然乐观,有耐心。
“不要。”现在的林剑风对一切都拒绝。
“我可是刚刚回来就给你打电话的,你就这么不给面子?”史文竹有些失落地说。
“你刚回来?从哪里回来?”沉默了一会儿,就像一阵可有可无的风轻抚而过,林剑风淡淡地问道。
“呀──你忘了?走的时候我还给你打过电话,告诉过你我要参加全国记协组织的重走长征路采访团,我是从穷山恶水中走出来的呢。可真是一路惊险,九死一生,想不想听我的悲壮故事?”史文竹又有了高昂的兴致。
“你走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林剑风完全没有印象了。
“当时想约你聊聊,遭到你的拒绝。”史文竹委屈地说。
“在你面前我感到好没面子,其实我只是想给你道个别,你在电话里不明不白地嘟哝了两声就挂断了。”
林剑风依稀记起来了,那是张可死后的两三天,当时他对任何人的约会都不会有兴趣的。
想到史文竹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给他打电话约会,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又是第一个给他打电话想见他,林剑风有些感动。
“我病了,不好意思。”他诚恳地说。
“病了?”史文竹关切地问道,“病了这么长时间?一定病得很严重吧?”
“是的,病入膏肓。”林剑风小声说,“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吧,以免传染给你,很危险哦。”
他早就感受到了史文竹对他别有深意,从她不断迫切地约会他就能感受得出来。他知道一旦见面,他们的关系肯定有开始就有过程,有过程就有结果,有结果就有伤心。
这似乎成了惯xìng,从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结果,而他已经厌倦了这种情感程序化的惯xìng。
“我可是越是艰险越向前的,有危险才有刺jī嘛。”史文竹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态,她依然热情地说:“就让我被传染一次吧,我想来看看你,我心甘情愿被你传染。”
“别,千万别来。”林剑风认真地说:“等我病好了我们再见面好吗。”
他是缓兵之计。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史文竹当然也就适可而止了。
不过,这晚林剑风破天荒地在电话中和史文竹聊到很晚。
史文竹讲到她最近现的一个爬山溯溪的好去处——海滨雨林,jī起了林剑风的兴趣。海滨雨林在红棉山蝴蝶谷,蝴蝶谷也是史文竹取的名,就和海滨雨林是她取的名一样。史文竹说,海滨雨林具有一切热带雨林所具有的特点:原始、古朴、人迹罕至,里面有原生态的自然风光,有和恐龙同时代的古老的植物沙椤(据史文竹考证,这是世界上仅存的沙椤),有珍稀植物禾雀,还有很多珍稀植物和珍稀鸟类,甚至还有一些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和西双版纳一样风景如画。
“海滨市还有这么美的地方?”林剑风的反应是惊喜,还有惊讶,他不相信海滨还有这样原生态的地方。
“海滨就不能有这么美的地方吗?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和我一起去探险呀!”
“好啊!”林剑风脱口而出。马上,他又感觉上了史文竹的当。
原来,引you林剑风出来,才是史文竹的真正目的。
他马上又怏怏地说:“还是等我病好了再说吧。”
史文竹有点娇嗔的口气说:“那……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哦。”
晚上,张袭在书房灯下整理他收藏的民国时期纸币藏品,他正在编写一套《民国四大行纸币大全丛书》,书中全部采用他自己的藏品。
他一边编写,一边等游均。
张袭的纸币收藏已经达到相当数量,装在德国灯塔牌收藏册里的民国时期四大行纸币就有15本,几乎都是ǐng版,当然极其稀少的品种和孤品,则不能讲究品相了。在武汉珞珈山读书时,张袭就mí上了集邮和钱币收藏,每到星期天,就到汉口航空路邮局门口的小广场上,购买邮票和钱币。后来他专集古钱币,再后来就专攻纸币了。
张袭后悔当初没有多买一些他看中的纸币,当时,普通品相的民国时期纸币在地摊上堆成小山一样,5角钱到1元钱一张任挑,买得多还可以优惠,而现在,最普通的破破烂烂的民国时期纸币也要1o元以上了。当时,ǐng版的民国时期纸币最低价也就3元一张,而现在,ǐng版的民国时期纸币最低价要5o元一张了。当时1o元一张的ǐng版的民国时期纸币品种,现在有的要5oo多元一张了。
收藏是一个无底d,多少钱投进去都不够,从张袭收藏民国时期纸币开始,民国时期纸币每年都在涨价,学生时代的张袭囊中羞涩,省吃俭用,把节省下来的钱都投入到民国时期纸币收藏中。读大学时,他晚上当家教、暑假打工挣钱,都是为了收藏民国时期纸币。
当时,游均知道他沉mí民国时期纸币收藏,便投其所好,也过江到汉口收藏市场购买民国时期纸币。她不懂民国时期纸币收藏,但她有头脑,有悟xìng,也有理xìng,她购买的特点是只买贵的,只买全品相好看的,那些破破烂烂的低价品种她都不屑一顾。这里也有情感因素,因为她买这些都是要送给她梦中的白马王子,她单相思的心上人——张袭。所以,为了博得张袭的欢心,她买的纸币都是最贵的。
游均知道,她没有吴欣然处处闪耀的风度气质,也没有吴欣然的才华,更没有吴欣然的美貌,她唯一的优势就是有不完的钱,还有一个当官的爸爸。
应该说,游均的爱情策略是有效的,她买的这些民国时期纸币都是张袭梦寐以求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游均送给他的这些纸币,在当时最便宜也要1oo多元一张,很多都是三四百元一张,其中还有1多元一张的。当时张袭父亲的工资收入一个月也就2oo多元。
可以说,就是这些民国时期纸币,攻破了张袭的爱情防线,让张袭鬼使神差地放弃了心中的真爱吴欣然,最终娶了游均。
他不爱游均,从一开始他就不爱,但他爱民国时期纸币,他没有钱买他看中的ǐng版的民国时期纸币,这就是他的痛苦。解除他的痛苦的是游均,游均一直都乐此不疲地为他买民国时期纸币,只要他流1ù出喜欢哪一张民国时期纸币,不出三天,游均就会给他带来惊喜,将塑料袋封住的tǐng括无折的1o品纸币呈现在他的眼前(纸币根据新旧破损情况分为1o品,通常分级标准如下:tǐng括无折的全新纸币为1o品,有指纹痕迹的纸币称为9品,有折的纸币称为8品,有脏痕迹的纸币称为7品,有轻微破损的纸币称为6品,5品以下的纸币就是缺角破损和污旧不堪的,一般没有什么收藏价值,除非是稀少品种)。
游均是独生子女,是爸爸的娇宝宝,是妈妈的心肝肝,家里似乎有掏不完的金库,父母担心的不是她钱如流水,而是担心她不钱,恨不得用金子把她堆成个金人。因此,父母看到她钱又不是吃喝玩乐,而是搞收藏,追求高雅的精神生活,弘扬中国钱币文化,抢救国宝,那更是大力支持,便给了她一张银行卡,卡里随时都有几万元到十多万元,任她,鼓励她搞收藏。
张袭现在钱币册里的高档纸币,几乎全部都是游均当时给他买的。他知道,游均当时给他买的民国时期纸币中,最贵的一张是128o元,其他都是几百元一张,最便宜的一张是1oo元,低于1oo元的她都没有买。游均当时说:“收藏嘛,就是要收藏精品,那些垃圾币就不要买了,破破烂烂的东西,没有收藏价值的。”
事实证明,游均的收藏理念是正确的,现在看来,尽管当时的垃圾币也从5角涨到了现在的1o元,涨幅是2o倍,但涨幅最大的则是当时买的这些价高的精品币,涨幅达到1oo倍左右。张袭翻到民国时期纸币册中一张民国时期元年j通银行伍元纸币,是游均当时1oo元买的,现在的市场价是168oo元。张袭又翻过一页,这是一张民国时期中央银行纸币,当时游均是以16o元买的,现在市场价是2万元。游均当时为他买的民国时期纸币,现在市场行情已没有低于1万元一张的了,很多在市场上都已看不到,有几张在拍卖市场上1ù过脸,每张的成j价都在1o万元以上,其中有一张的成j价高达38万元!
看到这些游均当时给他买的精品币,张袭百感j集。一方面,他仍为游均的痴情所感动,另一方面,他又懊恼游均,正是游均的介入,使他失去了他始终深爱的吴欣然。
然而,转念一想,他懊恼游均其实是恨他自己,游均没有拿刀架在他这个大男人的脖子上,他和游均结婚也没有人bī他,反而是他自己最后找到游均主动求婚的。只怪他没有把握自己的人生和爱情,一切的错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游均也不过是牺牲品。
深夜12点多钟,门上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随即门开了,游均回来了。
“天天应酬,夜夜笙歌,游大总经理够忙的了!”张袭油腔滑调地说,不无讥讽。
“我再忙,也没有彻夜不归的张总你忙啊!”游均看了他一眼,反bsp;这一下子戳到了张袭的痛处。过去,他是集团公司总经理、董事长,无论到哪里都是耀武扬威,风光八面。然而现在,他的公司已经名存实亡,他连糊口都成问题了,哪里还是“张总”?
在他的公司倒闭的时候,游均的事业却是扶摇直上,从这家港资背景的珠宝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升为副总经理,半年后,又担任总经理。
现在张袭并不在乎游均总经理的头衔,相反,他只想摆脱游均。几个月前他就明确提出离婚,只不过遭到游均的拒绝而未能如愿。他离婚的意念越来越强烈,一方面,吴欣然和林剑风的关系出现僵局,张袭感到自己有了希望;另一方面,即使是一时不能挽回和吴欣然的感情,他还有刘妮的爱。所以,他从来就没有爱过、只是要利用的游均现在成了他的爱情的障碍。
今晚,他就是要和游均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坐,我们好好谈谈。”张袭指着旁边的单人沙,对游均示意了一下。
他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又开始催促游均签离婚协议。
“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坟墓,这个观点你比我更清楚,我们还是好和好散吧。这些年来,你给了我很多帮助,这些我都不会忘记的,这次,就算你最后帮我一次吧!”张袭看着游均恳求道。
“你是天底下最自sī的人,你从来都是只要别人帮你,你怎么就没有想到帮帮别人呢!”游均一脸愤恨地说:“现在提离婚?哼!想得美!我拖也要把你拖死!”
“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离婚对你对我都好,这样我们两人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张袭平静而冷漠地开导她。
“哼,现在你说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想当初还不知道是谁猴急火急地求人结婚呢。”游均蔑视地说:“我算是看透了你这个臭男人,你从来就没有过真情,只是利用,利用完了,就是无情地抛弃!你对那个台湾富婆是这样,对我是这样,对吴欣然也是这样。”
“啪──”一记耳光狠狠地砸在了游均的脸上,张袭像一头愤怒的狮子跳起来,扑向游均,卡住她的脖子。
“掐死你!老子掐死你!你说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说欣然,你不配说欣然!要不是你出现,老子今天和欣然的关系也不会成为这个样子!”张袭疯了似的。
“你掐呀……有胆量你就……把我掐死!”在张袭掐住游均脖子的时候,游均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她只是用异常鄙夷的眼光盯着他,噎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游均这双眼睛使得张袭手软了下来。
游均冷冰冰地说:“我谅你就不敢,因为你怕死,你从来就不是男子汉,你是世界上最怯弱也最卑鄙的小人!”
游均骂他的话竟然和吴欣然骂他的话差不多,这使得张袭不寒而栗。
“你和吴欣然的关系与我没有关系。”到底是大家闺秀,受到张袭如此致命的“谋杀”,游均还能保持理xìng。她冷冷地继续说:“即使是没有我,你和吴欣然也只能是这个结果。要记得,你是先被那个台湾富婆养了起来的,台湾富婆把你这个穷光蛋养富了,然后你就抛弃了她,你心里知道你成了什么东西,当吴欣然从北京来海滨找你的时候,你不敢面对她,因为你是爱她的,你心中的她是神圣的,你不愿也不敢亵渎你心中的神圣,你心中有愧,为了摆脱这个愧疚,你迫不及待地找到我,事实上你要找的不是我,而是我那当官的爸爸,这样你就可以一箭双雕:既可以仰仗一个有权有势的丈人老头成就男人所谓的事业,又可以以我为挡箭牌来逃避对吴欣然深刻的愧疚之情。”
太犀利太精辟了!张袭在心里感叹道。
他不禁对这个平常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丑女人刮目相看,不料,这一看,游均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丑,反而因深刻而脸上显出神圣的光辉。
张袭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来反思他的婚姻行为,现在他如醍醐灌顶,有一种翻然醒悟之感。
他一直以为,他之所以娶游均,只是因为她深爱他,她为他买了那么多高档的民国时期纸币,她有一个能够为他带来前途的爸爸。他还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原来是为了逃避对吴欣然的愧疚之情,以让吴欣然对自己彻底绝望。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张袭平和地望着游均。这几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平和地望着这个他同异梦的有思想的太太。
“是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并不爱我,你的心里只有吴欣然。我只不过是你的一件道具,是你追求吴欣然的一个道具,一个you饵,后来,我又成了一个牺牲品,我只不过是你的一个情感避风港,你要通过我来逃避吴欣然,逃避你真实的爱情,逃避你的情感对你的惩罚。”游均的分析依然鞭辟入里。
张袭对游均平添了几分敬意。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不起眼的丑女人会有如此博大的宽容之心。同时,他也感到这些年来罩着他的情感疑雾正在一层层揭开。
他认真地盯着游均问道:“这么说,我是因为对吴欣然的爱的逃避才和你结婚的?”
“是的,那是你心中唯一残留的真实!”游均针针见血地说:“那是你心中唯一的一片神圣的净土,你不愿破坏你和吴欣然之间神圣而纯洁的爱,你只得拼命毁灭它,以便让吴欣然对你彻底绝望。”
这时,张袭感到游均已经不是一个敌人,也不是他急于摆脱的太太,而是他的朋友,他们的谈话已经成了朋友似的。
此时,张袭已没有憎恨,唯一有的只是感jī。他感jī游均这么多年来d若观火而又隐忍不,他还希望游均仍然对他宽宏大量:“既然你对这种种复杂的关系了如指掌,为什么不能放我一马,在这份协议上签字呢?”
“因为我也是自sī的。”游均冷峻地说,“没有爱,就是恨!”
张袭想:她还是爱我的,从一开始她都是爱我的,真是个傻女人!女人真是可悲!张袭在心里感慨:对于女人,爱情无敌,爱情可以使有深刻思想的女人变得愚蠢,可以使百分百聪明的女人变得糊涂,可以使本来可以幸福过一生的女人选择地狱。
游均就是处于这种爱恨j集的情感中。
“我得不到你,我也不能让别人得到你!”她咬牙切齿地说。
这句话使张袭想到吴欣然,想到刘妮。可见,再深刻再智慧再高雅的女人,面对情感所系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庸俗,而庸俗使女人变得可爱。
“可是,你得不到我的心,还有我的爱情。”
“我知道这个现实,然而,每个人都不可能什么都得到,总是有所得有所失的。我得到了婚姻,得到的是名分,我知道我只能得到这些,即使得不到你的心,但我收藏了你的人,我就知足了。”
张袭又想到了那个在珞珈山下湖滨一舍门口的雪中等了他3个小时的傻丫头。当时游均和吴欣然都住在湖滨三舍同一宿舍,好几次张袭去找吴欣然,吴欣然都不在,游均在,每次张袭等吴欣然的时候,都是游均陪他聊天。那时张袭风华正茂,仪表堂堂,是众多女孩子心中的暗恋情人,游均也深深被他的风度吸引,每次聊天过后,还以为张袭对他有意,做着她五彩的玫瑰梦。
梦毕竟是虚幻的,游均的果敢和悲壮就是把梦变成了现实,而把梦变成了现实的桥梁就是民国时期纸币。游均知道,每个男人都有弱点,爱好就是男人的弱点,张袭的爱好是民国时期纸币,于是她到收藏市场大量购买民国时期纸币,用民国时期纸币铺架了一座情感的桥梁,终于得以在桥梁上和张袭会面。她以为纸币铺架了的鹊桥可以通向张袭的心灵,其实她只是通向了张袭的生活。
谈话虽然没有结果,但毕竟加强了两人的沟通。特别是对于张袭,通过这次谈话,他对游均有了更深的了解和新的认识。他知道这样谈下去没有结果,但经过这番谈话后,他心里舒坦多了。张袭和吴欣然现在还没有明显进展,和刘妮也没有公开化合法化的念头,他心里知道,刘妮只是一个过渡,只要吴欣然给他一个微笑,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终止和刘妮的关系。张袭想,这样也好,保持着一个婚姻的外壳,对吴欣然进可攻退可守,对刘妮也有一个借口和一道防线。况且,游均对他或许还有很大用处,即使是没有用处,有这样一个虽然外貌平平脑子里却充满了智慧的太太,有一个给他买了这么多民国时期纸币的女人,有一个理解他的女人,也不是一件坏事。总之,这番分手的谈话,使得他对游均有了全新的认识。
一大早,林剑风如约来到鉴yù斋。昨晚,他和许克明在电话里面聊了很久,他只是想了解那块汉代yù珮的去处。
许克明口口声声强调要恪守为客户保密的原则,林剑风以终止签约画家合同为要挟,他咬住合同中有一条:“甲方(签约画家)有优先享受乙方(鉴yù斋)资源的权利,乙方应为甲方提供必要的资讯服务。”林剑风说:“如果你不能按合同执行,只能说明你违约了,我们只能终止合同。”
即使如此,许克明也没有透1ù汉代yù珮去处的意思。
最后,林剑风以介绍机构参拍他提供的藏品为you饵,终于让许克明沉默了1o多秒,最后对他说:“你明天早晨9点到店里来一趟吧。”当晚,林剑风又给许克明打了个电话,确认了明天约会。
第二天早晨9点,古玩一条街刚刚开门,林剑风就来到鉴yù斋。
许克明正弯着腰打扫卫生。见到林剑风,许克明一边要林剑风在沙上坐,一边把铝合金卷帘门拉下来,关上玻璃大门,打开灯,又打开窗,为林剑风泡了一杯龙井,然后在林剑风旁边的沙上坐下。
“你对外说过这块汉代yù珮没有?”他神色有些紧张,问林剑风。
林剑风摇摇头说:“没有说过啊。”
“真的没有?你仔细想想。”
“真的没有,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林剑风又想了想,笑了。
许克明似乎稍稍安心了些,他说:“昨天晚上刚和你这通完电话,就有人找到我家里,向我打听这块汉代yù珮的事情。”
林剑风说:“你不是已经出手了吗?”
许克明惶然地说:“千万不要这样说,只有你知道我经手过这块yù,你对外无论是谁都不要说出我与这块yù的关系。”
“为什么?”
“我感到有些不妙。”许克明看了林剑风一眼,说,“两块一模一样的yù出现在我们海滨,其中一块的两个买家,刚刚买到yù就丧身了,你说这是不是不祥之兆?”
“这和你的yù珮并没有直接联系啊。”林剑风说。
许克明忧虑地说:“看来似乎没有联系,但其中预示着某种神秘的联系。你看,这块yù珮只有你、我、我老婆、茗yù知道在我这里,你没有对外说过,我老婆没有对外说过,知情人都没有对外说此事,为什么有人能确切地找到我这里,知道yù就在我店里呢?昨晚他们又找到我家里,他们哪里来的消息?”
“找到你店里的和找到你家里的是同一个人吗?”林剑风问。
“找到我店里的是一个人,昨晚找到我家里的是两个人,两个人中,其中有一个就是曾找到我店里的。”许克明说,“他们太神了,知道我的店,竟然还知道我家的住址!”
林剑风分析说:“或许,他们的消息是从茗yù那里来的,茗yù透1ù了什么呢。”
“茗yù是一个刚来滨城的打工妹,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只是一个圈外人,想必她也不可能主动对外说卖yù的事情。”
林剑风对许克明说:“你叫我来,对我讲述这些,就是为了说明这块yù是不祥的,要我打消收藏这块yù的念头?”
“不是,他们找到我家,是我们通完电话之后。我答应了你的事情是一定要兑现的,只是,这块yù让我实在感觉很蹊跷,想到他们两次找我,真的感到好恐怖!”许克明说。
其实,许克明第一次就骗了那个找他的人,当时yù就在他店里的保险柜里面,他却骗对方说他已经卖了;昨晚,他又一次骗了对方,他咬定不认识不了解买yù人,也不知道yù的去向。现在,他却要将yù珮的去向告诉林剑风。许克明始终相信,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感到他骗了对方两次,那两个人如鬼魅一般,他们终究是要知道的,这正是他的恐惧所在。
林剑风不能理解许克明的微妙心理,他说:“我不管什么人找过你,我不怕别人找我。”他微笑着望着许克明,用眼睛说:那yù珮到底卖给谁了,快告诉我!
“在告诉你yù珮的去向之前,我对你说这些,只是要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就是为我曾经手此yù的事保密。”许克明对林剑风说。
“看你神神道道的。好,我答应你!”林剑风笑了。
许克明凑近林剑风,低声说:“yù珮卖给云中广场大厦36楼的一位老板了。”
“云中广场大厦36楼”这个地名,林剑风听着感觉是如此熟悉,于是忙问道:“老板叫什么?”
许克明说:“老板姓吴,口天吴,叫吴欣然,是海滨市有名的女老板呢。”
林剑风的脑子里面仿佛一间黑暗的屋子突然有很多窗户打开,忽然有很多阳光照耀进来,让他有点眩晕的感觉。久久,林剑风都没有说话。
许克明看到林剑风怔愣的样子,以为林剑风是恨他没有将yù卖给他,许克明给林剑风茶杯里添了点开水,说:“不好意思啊,林大师,我也是在商言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为了表示他的真诚道歉,也为了表示这块yù的价格并非是林剑风能承受的,许克明又补充说:“这块yù的成j价是7位数,当时你只出价是3万元,所以,只能卖给大老板了。”
许克明并不知道吴欣然和林剑风的关系。
林剑风掏出手机,拨吴欣然的电话,没有人接,又拨打吴欣然的手机,也没有人接听。
林剑风对许克明问道:“你是怎么卖出去的?”
“这个……不好说。”
许克明本来不想告诉林剑风是如何将yù卖给吴欣然的,但他看了看林剑风,还是说了:“这块yù珮是胡凤仙送去的。”
林剑风一听就明白了这块yù是用什么方法卖给吴欣然的了。林剑风知道,胡凤仙是许克明的情人,是滨城著名的心理医生,被称为“神医”,许克明的很多古yù都是经胡凤仙的手高价卖出去的。
当时胡凤仙知道许克明急于出手这块价值贵重的yù珮,就送到吴欣然那里,吴欣然看到这块舞女yù珮,便爱不释手,根据许克明的指示,胡凤仙的报价是3oo万元,最后以2oo万元成j。
打不通吴欣然的电话,林剑风的思路拐向了胡凤仙。
他告别许克明,来到fù联大厦。
胡凤仙的金凤心理咨询中心在fù联大厦16楼,林剑风乘电梯来到16楼。这里走廊上人头涌涌,走廊两边的座椅上坐满了人,都在排队等候叫号。原来林剑风以为心理咨询是一个幽静的地方,他曾去过一个朋友开办的心理咨询所,那里一个上午也难得来一个病人。可眼前所见,又让他有些疑了。
其实,胡凤仙这里求诊者爆满是有原因的,因为胡凤仙心理咨询在滨城的名气特大,病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后来越来越多的疑难杂症患者都来这里找她。所谓疑难杂症就是大医院都看不好的病,医生都找不到病因的病,被诊断为疑难杂症。这些疑难杂症患者辗转京沪各大医院,了数十万元的钱都看不好,有些找到金凤心理咨询中心,居然被胡凤仙治好了。
胡凤仙治病的yao方就是收藏,将患者引you到收藏古yù和名家字画上。
聪明的胡凤仙现,很多现代病,特别是所谓的疑难杂症,都是心病,是精神上和情感上的原因所致。精神上和情感上的问题是看不见mo不着的,而医生都是经过医学院严格训练的,有严谨的科学头脑,他们诊病先是找病毒,让病人到各种医学仪器前做检查,而精神上和情感上的问题不是病毒,是医学仪器所不能检查出来的,但病人的问题又始终存在,所以医生只能将这些靠仪器无法检测出的病,定为疑难杂症。
学富五车讲究科学和严谨的专科医生治疗不了的疑难杂症,给胡凤仙留下了巨大的施展空间。她将心病的病因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因为生活和工作压力太大引起的,是现代社会jī烈的竞争引起的,现代人大多过于忙碌和劳累,尤其是老板和高级白领们;一类是生活过于富裕悠闲、精神空虚引起的,这类主要是富太太,富二代等。针对这两类人群的不同情况,胡凤仙都有办法将他们you导到收藏这条路上来。对于前者,胡凤仙用收藏养生健身、怡情养xìng的理论给他们治疗;对于后者,胡凤仙用收藏升华精神、充实人生的理论给他们治疗。最终,她将病人都成功地带到了收藏这条道路上。
穿过心理障碍患者和疑难杂症患者的人,林剑风好不容易挤到了16o8室,门上挂着牌子:主任医生胡凤仙。
坐在胡凤仙诊室门口叫号的接诊小姐拦住林剑风,说要按叫号进入。
林剑风说:“我是胡主任的朋友,我找胡主任。”
“这来的都是胡主任的朋友,朋友也得按号来,你看他们,从早晨6点就开始在大门外排队了。”接诊小姐一本正经地说。
“我不是来看病的。”林剑风说。
“不是来看病的那就更不行了。”
林剑风恼火了,直接推门就往里走。
小姐杏眼圆睁,也火了,拉扯着林剑风不让他进去。
两人拉拉扯扯,吵着进了胡凤仙的诊室。胡凤仙一看是林剑风,忙站起来对接诊小姐斥道:“不得无理,这位是林大师,请都请不来的,你还不快快道歉。”
接诊小姐马上对林剑风另眼相看:“不好意思啊,真不知道您是胡主人的贵客呢。”
林剑风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还不快倒一杯茶来,用最好的茶叶啊。”胡凤仙对接诊小姐说。
胡凤仙对林剑风热情地说:“难得难得,林大师大驾光临,也不先打个电话来,我好下楼接你嘛。”
胡凤仙和林剑风是熟人,应该说她认识林剑风比认识许克明还早,就是通过林剑风,她才认识许克明的。
她满面风地请林剑风坐下,对林剑风说:“请稍候,我先处理完这个病人。”说着,胡凤仙转向坐在她诊桌对面的病人说:“你的病主要是精神上的问题,要调理。精神上的病,需要精神上的东西来治疗,刚才我对你说了,收藏艺术品是充实精神的最佳途径,名气越大的艺术家,其作品艺术价值越高,艺术价值越高的作品越是能在潜移默化中升华人的精神境界,治疗效果也更明显,比如将名家的画挂在你的厅堂和书房,每天欣赏1o分钟,一个疗程后,就会有明显的治疗效果,三个疗程后,你就能从病痛中走出来。”
“像我这种情况的人,具体应该收藏哪些画家的画?”病人毕恭毕敬地问道。这是一个披金戴yù的富态中年女子。
胡凤仙说:“齐白石、徐悲鸿等大师的画自然是选,但他们的画价都已经是天价了,一幅画没有几百万是拿不到的。当代名画家的画其实收藏投资价值更高,你看这位林大师,就是我们海滨最有名的画家,他的画鉴赏价值、收藏价值都很高,治疗你的病最有效。”
女病人忙站起来,崇敬地伸手和林剑风握手说:“真是太有幸了!”
胡凤仙打开柜子,拿出剑风的画展开给女病人看,女病人一看更是赞不绝口,当场就买下了。
送走女病人,胡凤仙对林剑风笑yínyí:“林大师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呢?”
四百七十九.
四百七十九.
林剑风没有回答她的提问,笑着说:“看来你这里比许克明店里卖画更容易,价格也更高啊!”林剑风知道,许克明在店里,卖他的画是一张2万多元,而胡凤仙刚才卖的这张画,开价是58元,说是打个优惠折扣,卖了38元,当然,这只是林剑风的普通画,他称之为商业画和行画,是提供给许克明画廊的画,并非精品。
胡凤仙得意地笑道:“当然,因为我不只是卖画,我主要是卖yao。画并非必需品,而yao则是每个病人都需要的。”
说着,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胡凤仙是得意的笑,林剑风则是苦笑,是对世人嘲讽的笑。
胡凤仙的中心名为心理咨询中心,其实成了许克明店里yù器和书画的销售中心,这是胡凤仙无意中现的一条生财之道。来中心的人都是有钱人,他们的心理障碍实属富贵病,穷人是很少得心理病的,只有富人才得得起心理病,特别是富婆、富姐、富太太最容易得心理病,这些富女往往都喜欢披金戴翠。
一次,一个来求治心理病的富太太对胡凤仙大讲yù器,讲述她购买的每一件yù器,对yù器的喜爱和痴mí过了她的孩子和老公,乃至胡凤仙感到她的心理病就是yù。
晚上,胡凤仙把这位富太太的yù病讲述给许克明:“这个太太真有意思,只要有yù,她的病就好了,比正常人还正常人,手中没有yù,她就失魂落魄。我看她的病只有yù能治。”许克明的生意头脑马上来了灵感,他对胡凤仙说:“那你拿两件我店里的古yù卖给她呀。”
胡凤仙拿了许克明的两件yù器,当这个太太再次找胡凤仙作心理咨询时,胡凤仙一心想着如何开口将这两件yù卖给她。还没有想好,这个太太便又讲述起她手腕上戴的白yù手镯,颈项上戴的yù项链。等她讲到兴头上,胡凤仙适时从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件西汉龙凤饰yù璧,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件清代白yù童子戏蝶牌。她一见,果然两眼放光,要求转让给她,问多少钱一件。
胡凤仙说:“这是古yù,古yù才有收藏价值,因为古yù有历史价值和文化含量,你戴的都是新yù,新yù只有装饰作用,没有文化内涵。”
本来她就对这两件古yù兴趣很大,听了胡凤仙的一番话,更是志在必得,求着胡凤仙转让给她。结果,胡凤仙将这两件yù器,卖出了高于许克明标价的两倍。从此,这个太太对古y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次来做心理咨询,都要问胡凤仙有没有带来古yù,结果,心理咨询成了购yù消费。后来她又买走了许克明的1o多件古yù。
从此,这个太太精神焕,古yù让她有了新的兴奋点,整天为研究这些古yù就忙个不停,空虚的生活变得充实,精神和情感有了最佳寄托,活得比健康人还要健康。
她认为自己的心理病是胡凤仙治好的,而胡凤仙则认为她的心理病是yù治好的。
从此,胡凤仙开始了用yù治心理病的钻研。她的目标是卖出许克明店里的yù器,有了明确的目标,就有了动力,有了动力,她的研究成果更丰富,她将文化学、美学、医学、心理学、社会学、yù学和收藏学结合起来,融会贯通,创造了一种她自以为是的独特心理疗法。
林剑风是了解胡凤仙的迹史的,他问胡凤仙:“听许克明讲,前段时间你把一块汉代舞女yù珮卖掉了?卖给谁了?”
其实,林剑风已经知道这块yù是卖给了吴欣然的,可打不通吴欣然的电话,他只能找胡凤仙。汉代舞女yù珮是他钟情之物,吴欣然则是他钟情之人,这物和人奇妙地汇合在一起了,而将其汇合的人就是胡凤仙。他应该知道找胡凤仙是徒劳的,但他太想了解汉代舞女yù珮这块yù的情况,也太想了解吴欣然的情况了,人在痴mí之时,都是昏头昏脑的,他想,哪怕听到胡凤仙讲讲是如何卖yù给吴欣然的经过,也足以自慰。
胡凤仙将yù卖给吴欣然,也可以说是机缘巧合:胡湖找到胡凤仙给吴欣然做心理治疗,胡凤仙将yù卖给吴欣然就成了自然。
如果说庞三娘美容的秘密武器是yù,那么,胡凤仙心理治疗的秘密武器也是yù。对前来心理咨询的女病人,胡凤仙往往从说唐代著名歌女庞三娘说起,说庞三娘本已是面有皱纹的半老徐娘,但她善于化妆美容,所以仍宛如妙龄少女一般。而她美容武库中,有一件最厉害的秘密武器就是特种yù石。
“如果说钻石是西洋宝石,那么,yù就是东方宝石。yù除了具有装饰、观赏和保值的功效外,还是上好的保健美容品,被西方女士们称为东方魔yù。”她总是对女病人宣传说。
胡凤仙从《御香缥缈录》记载慈禧太后每日用yù尺在面部搓、擦、滚,说到yù石具有清热解毒、润肤生肌、活血通络、明目醒脑之功效:“宋徽宗嗜yù成癖,杨贵妃含yù镇暑。是因为yù石含有多种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如锌、镁、铁、铜、硒、铬、锰、钴等,佩带yù石可使微量元素被人体皮肤吸收,经常佩戴yù器能使yù石中含有的微量元素通过皮肤吸入人体内,可以活化细胞组织,提高人体的免疫功能,从而能平衡阴阳气血的失调,使人祛病保健益寿。例如锌元素可以jī活胰岛素,调节能量代谢,维护人体的免疫功能,促进儿童智力育,具有抗癌、防畸、防衰老等作用;锰元素可以对抗自由基对人体造成的损伤,参与蛋白质、维生素的合成,促进血液循环,加新陈代谢、抗衰老,防止骨质疏松、血管粥样硬化等;硒元素能解除有害重金属如镉、铅等对人体内的毒害,能增强人体免疫功能,起到防癌治癌的作用。”
对于因féi胖症而心理抑郁的女xìng,胡凤仙就大谈yù的减féi功能。
对于把赚钱看得很重要的有投资意识的女xìng,胡凤仙就大谈yù器的投资功能和传世价值:“在古代,一个家族、一个家庭,往往将yù器作为最珍贵的宝贝,传承下来,作为前辈对下一辈最好的纪念和寄托。现代父母要传给子女传家宝,也选yù器。这是因为yù器既具有精神的纪念意义,又具有保值增值的商业价值,其色彩、光泽、造型具有艺术价值,是一种特殊商品,最完美体现了亲情在家庭中的流淌,因此具有很高的传世价值。”
对于文化程度高、追求精神生活的高雅女xìng,胡凤仙就大谈yù的象征功能:“中国yù器文化之渊博浩瀚,古代文人常用yù比喻和象征各种各样的人和许多事物,许多人、物、事、景为之增辉生色。如古人称:君子比德于yù。《巢氏胎教》称:yù子之德,则佩以yù。《yù藻》称:君子无故,yù不去身。”
从文化谈到古典诗词和古典,其中有大量与yù有关的美好比喻,如谢枋得《蚕fùyín》中“不信楼头杨柳月,yù人歌舞未曾归”,称美女为yù人;牛峤《菩萨蛮》中“门外雪飞,yù郎犹未归”,yù郎是女子对丈夫或情人的爱称。
胡凤仙说:“至于yù容、yù面、yù貌、yù手、yù体、yù肩等,都是古代文人用来赞美美女肌肤和姿色的。”
胡凤仙引经据典,说到白居易《长恨歌》中“yù容寂寞泪阑干”、梁简文帝《乌栖曲》中“朱yù面灯前出”里的“yù容”、“yù面”,都是指绝代“yù女”,还有形容人的风致的有“亭亭yù立”、“yù洁冰清”、“yù树临风”等。
胡凤仙说yù还与神话挂上了钩。皎洁的月亮中有一团黑影,古人不知其奥秘,臆想出“月中何有,yù兔捣yao”的故事。此后,旧时文人便常用“yù兔”一词指代月亮,既文雅又有神秘之感。
对于官员,胡凤仙谈yù是权力的象征。除了yù玺外,“金科yù律”用来指不可变更的法律。yù又是和平的象征,如“化干戈为yù帛”。助人成功也用“yù成”一词。
对于从事文员和秘书工作的女白领,胡凤仙就从教育的角度谈,从yù色纯净、质地坚密说起,用yù比喻贞、节义,如“守身如yù”、“宁为yù碎,不为瓦全”。
对于诗情画意的年轻女子,胡凤仙则广泛应用yù来描写大自然的景色:一些纯白素雅的,常在其名之前冠以“yù”字,如yù兰、yù茗(白山茶等。很多著名景点也以yù命名,如丽江的yù龙雪山,就是以“yù龙”比喻漫天大雪,颇为壮观。
对于女学生,胡凤仙便谈大量和yù有关的诗词名言和词组,如“千样玛瑙万样yù”、“二十四桥明月夜,yù人何处教吹箫”、“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yù”、“宁为yù碎,不为瓦全”、“yù不琢不成器”、“抛砖引yù”、“金yù良缘”、“锦衣yù食”、“金口yù言”、“yù骨冰肌”、“香消yù损”、“金yù其外败絮其中”、“金枝yù叶”……
最终的结果,是几乎所有来心理咨询的女xìng,都被胡凤仙七说八说买了她推荐的古yù,很多人还因此mí上了yù,大量买yù,后来,胡凤仙不用做促销演说了,直接给病人开的处方就是“收藏yù器”。
如此一来,许克明鉴yù斋的yù很快就卖空了,还不应求,不得不紧急向全国各地藏宝楼大量进货,乃至yù界人士责备是许克明将古yù器价格炒高了。
奇特的是,这些大量买yù的心理障碍患者,居然大多病情好转,乃至康复了。这套心理疗法还真管用!
于是,胡凤仙被人传为“神医”,门庭若市,又招聘来了几个医学院毕业的研究生,还是应接不暇。媒体报道胡凤仙是心理咨询开拓者,电视“有病天天看”栏目聘请她作兼职主持,出版社约她写一本《美yù治百病》的专著。
在这样的背景下,胡凤仙轻易将一块yù珮以2oo万元的价格卖给了成功女商人吴欣然。
就在林剑风听胡凤仙津津乐道地讲述她卖yù给吴欣然的过程时,手机响了,是老皮的电话,说中央美院的教授来了,约他中午一起请教授吃饭。于是,林剑风匆匆向胡凤仙告辞了。
海滨市冬日中午的阳光依然强烈,早晨穿夹克、衣的人已经脱了夹克、衣搭在手臂弯里,只穿一件衬衣。
的士穿过光路和嘉好路j汇处的时候,一辆中巴疯似的迎面冲了过来。三个拎着饭盒匆匆穿过斑马线的打工少女出尖利的惨叫声!其中一个被撞飞,就像一件轻飘飘的衣服飞到林剑风乘坐的红色捷达车前盖上,“嘭”的一声,鲜红的血水如野兽派颜料喷洒在林剑风眼前的车窗玻璃上,林剑风只感到眼前一片红雾腾起。的士司机身手敏捷,急打转方向盘,同时猛踩油门,车子“哧吱”地一声驰向人行道。
中巴仍然如疯牛般吼叫着直冲过来。林剑风看到少女顺着车前盖滚到地上,又被飞驰而来的中巴辗过。与此同时,的士的屁股一侧遭到猛烈撞击,林剑风只感到身体被撞得弹跳起来,头猛地撞到车窗的铁框上,他心里惊恐地喊了一声“完了——死吧”,就失去了知觉。
林剑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钟,他听到一声如释重负的轻轻叹息:“终于醒了!”是一个女子的欣悦的声音。他还没有从这既熟悉又陌生的飘渺的声音中辨出是谁,眼睛已经模模糊糊地看到紫色全棉紧身衫在脸上晃d着,然后是一张原本忧愁的脸,笑容正在漾开,一圈圈地d涤去脸上的焦虑。
是史文竹。林剑风望着史文竹,想说什么。史文竹伸出右手,纤纤食指伸向他的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史文竹说:“你失血太多,头上撞了一个d,缝了16针,医生说,再送来晚一点儿,你的血就要流干了。”
“那我就没命了?”林剑风挪动着嘴,出轻微的声音。
史文竹忙用两根指头按住他的嘴,轻轻地责怪道:“不要瞎说!”
林剑风望着史文竹棱角分明而又娟丽的面庞,想到第一次在名典咖啡见到她的样子,不禁在心里轻轻笑了。
“你笑什么?”
林剑风奇怪:“我没有笑呀。”
“我看到你心里笑了。”史文竹肯定地说。
林剑风异常诧异:“你能看到我的心?”
“心有灵犀的人就能看到彼此的心。”史文竹笑道。说完这句话,她又感到太直接了,似乎为了掩饰,她为他掖了掖洁白的被单,说:“虽然白天很热,晚上还是很凉的。”
林剑风望着她,充满了温馨和感jī,此时他异常渴望被真情地关怀。他想说什么,嘴歙动了两下,却一时说不出来。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他只需要这样无力地慵倦地静静注视。仿佛在以研究的眼光打量她的模特,仿佛要一寸寸丈量她脸上五官的比例。
史文竹歪着头,模样天真烂漫,抿笑,说:“把我当模特了?”
“我正在这样想呢!”林剑风心里又生诧异,为什么他心中闪着的意念每每被史文竹一语中的呢?这一感悟使他感到既幸福又惶。“我在想,如果把你作为模特画进我的画里,将是什么样子的。”
“一定会很丑的。”史文竹迟疑地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他脸上灵动着,在他的眼睛里游动着。
“你的样子真是可爱。”林剑风真实地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点点惋惜,为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为她和那个有派头的英俊男子在一起的样子。尽管他知道了她是堂堂的报社记者,然而在他眼中,他一看到她总是联想到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可能有风情的女子在骨子里就是有一种不可磨蚀的魅力,林剑风胡思1想着。
史文竹这次没有理解林剑风细微的心思,以为林剑风的羞愧之色是对她动了心思,她脸上倏地飞来两片红霞,娇羞地说:“你又在骗人!还没有人说过我可爱呢。”
“我感到……”林剑风感到自己一下子mí失了语意,他寻找着,捕捉着,“我感到是你在骗人呢!怎么会没有人现你的可爱呢?”
“是你在骗人!”史文竹娇嗔地说,“你这样骗过多少女人?”
又是这句熟悉的话!过去听到这句话,林剑风心里会漾起jī情和温情,他知道只要女人对他说了这句话,这个女人就属于他了。因为女人说这句话就意味着:“我愿意被你骗,你要我吗?即使是骗骗我也好!”
而现在,林剑风只感到头皮麻,这致命的一句话对他像一颗心中的隐形炸弹,会将他炸得灵魂出窍。
晚上医院病房里异常静谧,林剑风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史文竹以为他累了,为他轻轻掖上被子,以便让他睡得更安稳更舒服。
夜里林剑风醒来了两次,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史文竹一双凝视着他的大眼睛,在这双大眼睛里,他感到有一种安全感。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灯光已经暗了,只有微弱的墙角灯亮着,在淡淡的橘黄色灯光下,林剑风看到史文竹正从陪上坐起来,俯身向他关切地问道:“有什么不适吗?”
“我感到像在做梦。”林剑风望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以微弱的声音说。
“我也有同感。”史文竹轻轻地捧起他的脸,说:“那就让梦延续下去吧,美梦成真。”
林剑风感动地闭上了眼睛,只有几秒钟或十几秒,再次睁开眼睛,已是泪水盈盈。他衰弱地说:“我需要你,文竹,我需要你。”
史文竹在他额头上轻轻地ěn了一下,说:“我也一样,你在我心里。”说着,在他的一只眼睛上ěn了一下,然后,是另一只眼睛,似乎要把他的泪水吸shǔn干净。
史文竹握着他另一只没有打吊针的手,异常温柔地望着这个珍藏在她情感深处的男人,只感到幸福的水在心中一层层上涌。
直到夜班护士来换吊瓶,史文竹才松开林剑风的手。然而,林剑风身体的某一部分或者全部,仍然在她的手中,或者在她的身体里。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林剑风没有醒来;太阳照到白色的单上了,林剑风还是没有醒来。史文竹几次将手掌放到林剑风的鼻翼下,呼吸还有,只是很微弱,时断时续。她不知道林剑风是昏mí还是昏睡。史文竹急了,找来医生护士,焦虑地问:“他怎么了,他会不会死去呀?”
护士量过几次体温和血压,说:“都很正常,只是虚弱一点。”
医生又过来一言不地为林剑风把脉,拨开眼睑观察。医生对待林剑风大手大脚的样子就像是对待动物一样,而在史文竹眼中,林剑风是一件精致典雅的明清官窑瓷器,稍稍的不心对待,都会破碎的。
史文竹看得心疼,她不断地喃喃说:“轻一点,轻一点。”
“没有事的,只是失血太多,太虚弱,需要静养。”医生安慰道。
“他昨天都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医生有些不耐烦了:“他受的是重伤,而且是头颅受伤,中枢神经受到撞击,不能再受到刺jī,一旦受到一点点刺jī,都会出现昏mí状态的。你是不是昨天和他讲了很多话?讲话多了、特别是一些让人情绪和情感jī动的话,会刺jī他的。”
史文竹心里对自己又多了一分自责。肯定是昨晚讲话多了导致林剑风昏mí。
“昨天他明明就是一个大活人嘛。”
史文竹的话似乎有对医生的责备,仿佛是医生导致了林剑风的困境。
医生对这个显得絮絮叨叨的女人感到了烦躁:“这样的重病患者都会出现反复,昨天好不等于就没事了,就是人快死了都会出现回光返照呢。”
史文竹一下子恼了:“你这人会不会说话?怎么说话的?”
医生倒是异常冷静,反问:“我怎么说话了?你懂不懂医学?我只是告诉你医学的基本知识。”
“你服务态度怎么这个样子,我要投诉!”史文竹还要作,一个护士过来挡着她:“算了算了,和气生财,和气养生,和气利病。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安静。”另有两个护士将医生拉走:“算了算了,犯不着生气。”
待医生走了,这个护士说:“还很少有人教训他的,这家伙说话就是没有谱,以为病人都求着他,你这样训他一下也好。”
听护士这样一劝,史文竹心里平和了许多。她实在是太为林剑风担忧了。
下午,林剑风醒来后,精神又和昨天一样,甚至比昨天更好了。
史文竹告诉他:“你不知道,看到你昏睡不醒的样子,人家可为你担心死了!”
“我还没有死,你就已经死了,你是不是要和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呀?”林剑风幽默地笑笑。
“就是!”史文竹肯定地说,说罢,脸上又现出几丝红云,如晚风新荷,分外娇羞。
“第一次见到你,还以为你只是一个开放豁达风风火火的现代女子,其实你还蛮传统的嘛。”
“你是喜欢现代?还是喜欢传统?”史文竹问道。
林剑风想了一下,回答说:“我喜欢现代,但我的骨子里还是传统的。”
“这样你就会有痛苦。”史文竹一针见血地说。
“为什么?”
“因为你处在一种进退两难的困境中,有两种不同方向的力量拉扯着你,两边你都想去,然而你只能去一边,这样会造成双重人格和人格分裂。”史文竹分析说。
林剑风不禁为记者观察问题的视角和敏锐所折服。他笑笑,展颜说:“我们处在一个新旧j替的转轨时代,所有的人都面临着传统和现代的矛盾撕扯,按照你的观点,那岂不是我们所有的人都有双重人格和人格分裂了。”
史文竹想了一想:“或许。”
“那……或许,我们的痛苦正是时代的痛苦?或者说,时代的痛苦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痛苦?”
“我们不讨论这么沉重的话题了,我们谈点轻松的话题吧!”想到医生说不能再让林剑风受到刺jī,史文竹心里就有后怕,只得引开了话题。
吃过一碗皮蛋瘦rou粥,林剑风精神好多了,他甚至提议到园里散散步。考虑到他的病情还有待观察,史文竹制止了他。两人聊了一会儿,史文竹说还要赶到报社去写一篇新闻稿,叫林剑风先睡觉。
“下班我就来了!安安心心地卧跑。”
她对他叮嘱着,俯下身子,飞快地给了他一个热ěn,然后起身往外走去。关门时,史文竹jī灵地回眸一笑,林剑风只感到既纯真又含蓄,令他心神d漾,只想等她快点回来,只想自己的病快点儿好。
电梯上,史文竹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是直接行动部黄主任的电话。她没有复机,下了电梯,匆匆向行动部走去。
黄主任正在办公桌前坐立不安,看到匆匆走来的史文竹,如释重负,焦急地说:“史呀,打你的手机几次打不通,记者都派出去了,刚才北山区巡警大队打来电话,一个丫头可能失恋了要跳楼,正在营救,你快喊个车赶过去。”
史文竹拿出手机看看,没电了。她一边到自己1糟糟的办公桌上找到充电器电源上,一边说:“牟牛区城管野蛮执法1打人的稿还没有赶出来呢,明天见报,我要赶在6点半编前会前拿出稿子报选题。”
“对了,我正要通知你,下午上班的时候城管办头头到报社来了,他们说抓的是妨碍公务的三无人员,没有打他,是他自己摔跤受伤的……”
没等黄主任说完,史文竹就知道这次艰辛的采访又泡汤了。她气愤地说:“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们还说你采访立场就不对,站在暴力抗法者一边,为违法者说话。还骂了他们。”黄主任无奈地看着她说。
史文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回顾采访牟牛区城管当事人,她受尽了冷淡和奚落,但她还是力求新闻工作者的客观公正,要说“骂”他们,也只不过是提了几个尖锐的问题,带有谴责之意。
“我就不明白他们怎么说得出口,还脸不红心不跳,最可气的是他们集体说谎,不知廉耻,良心到哪里去了!”
几天前,牟牛区城管野蛮执法,将一个老太太推倒在地,又对前来救助老太太的女儿拳打脚踢,无故抓到车上,引来上百名围观者,其中一个女人tǐng身而出,喝令他们:“住手!”这是一个刚从内地来的大学讲师,现在在一家公司上班。她厉声斥责这些城管没有人xìng,缺乏起码的社会公德和职业道德。
几个城管人员围上去要查她的身份证,刚好她没有带身份证,就被他们推推搡搡要带到车上去,有的还趁机在她身上捏捏,调戏猥亵,甚至将这个女讲师的衣服都撕破了。最后他们硬是将她抬到车上,而扔到车上时将她的胳膊摔断了(也可能是在野蛮地使用暴力推搡中被扭断的)。
直到通知她家人赶到,以不准起诉、不准索赔、不准向传媒披1ù约法三章并签字画押后,才准许将她送到医院。
史文竹接到投诉后,进行了三天的艰难采访,为找几个目击者就去了两天半的时间,报道中说是目击者,其实史文竹的录音主要是为了报道出来后打官司所准备。
“编办通知我们,这条报道暂缓。”黄主任说。
史文竹没好气地说:“不用说了,我早就知道了会是这个结果。记者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舆论监督舆论监督,对是非黑白都不敢有自己判断的勇气,谈何监督?社会何来公正?”
“先放一放吧,还是先到北山区看看失恋女跳楼大营救的现场,这条稿是不会被枪毙的。”黄主任递过车单:“诺,派车单我都为你填好了。”
如果是平时,风风火火的史文竹拿过车单就会上路,现在,她心绪全无。本来,个别城管野蛮执法是社会焦点热点问题,报纸刊后肯定会产生轰动效应。史文竹投注了全力,本想为报社改革后添点猛料,她知道,只有不断为报社提供这样的猛料,报社的竞争力才会始终保持领先地位。这次报社改革在形式上最大的成效就是成立了直接行动部,所谓“直接行动”就是不受任何牵制无需烦琐请示汇报,只要有新闻价值的就可直接行动扑上去抢时效、抢卖点、抢第一手素材。因此,直接行动部的记者挑的全部是报社最优秀最有影响的记者。可是,直接行动部成立一个多月来,虽然采写了一批老百姓拍手称快的轰动报道,但也屡遭一些领导的批评,很多有震撼力的直面现实的深度报道还是不出来。“直接行动”可以,“行动”过后不了稿,“直接行动”也就成了徒有虚名。
想一想,报社当时锐意改革应对竞争的口号震天响,设立直接行动部显示出集中优势兵力重拳出击的愿望,而同时,却为精英荟萃的直接行动部配备了一个唯上是从没有主见的好好先生黄主任。可见,报社对“直接行动”是有一定的顾忌和防范的。
再想到答应过林剑风下班后去他那里,两人一起共进晚餐,史文竹就更觉得满世界瞎跑所谓的新闻,实在是没有意思。她对黄主任说:“不就是跳楼嘛,我找个通讯员到现场就够了。”
此时,黄主任也没有话说,在办公桌上摩挲了一会儿,拿着一张稿签到新闻夜班部去了。
刚到报社两年就对部主任如此说话的记者,在报社还找不出第二个。读人大新闻系研究生时,史文竹就一门心思想当中国的史沫特莱,到报社就不愿跑会议和领导活动之类的日常报道,对报社策划布置的一些选题也没有兴趣,只是应付,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老百姓投诉和反响强烈的问题上,或者是那些社会现象和社会问题上。自从她的《女记者乔装打扮做“三陪”》系列连载刊后,她的知名度直线上升,成了社里最有影响力的记者。接着一批诸如《处长逞凶弱女子起诉》《派出所长吃掉红渊酒楼1oo万》等报道表后,找她投诉的市民越来越多,市民把她当成可以解决一些问题的女包青天了。有了这样的底气,因此,史文竹在报社有恃无恐,什么话都敢说。
找哪一个通讯员呢?北报记者胡利民是最佳人选,他的新闻视角新颖,现场感强,且有分析深度,是一个文采飞扬的才子,又是她的校友,他们合作过多次,写出过几篇产生反响的深度报道。
然而,想到一会儿后就要与林剑风相聚,史文竹放弃了找胡利民的念头。因为胡利民对她的感情倾向越来越明显,正在利用一切有利时机追求她。胡利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当是一个好伴侣,故而史文竹在与那个全省十杰青年大款陷入温柔乡时,也一度与胡利民眉来眼去而不逾矩。
情感丰富的女子在作为第三者热恋时,往往会迎合其他献殷勤的优秀男人,乃至投怀送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其他男人分享她心中的jī情和幸福感,才能让其他男人分担她的惶和无助,才能获得对男人的报复xìng快感。当然,这也隐藏着女人深刻的悲剧因子。而现在,她对林剑风的爱是真诚深挚的,她不能容许其他的男人再bsp;这样看来,当时她与那个帅气的年轻董事长热恋时,就已经知道了他们是没有结果的。她只不过是玩世不恭,只不过是玩火,虚幻地捕捉一种自毁的残损美。
史文竹电话打给北山区人武部的老崔,要他十万火急赶往现场,在半个时内将稿子传给她。
“你这不是要人命吗?马上就是下班高峰,路上一塞车,半个时采访来回路程时间都不够。”
“用最快的度吧,我相信你能行!”史文竹jī励道。
55分钟后,老崔的稿就传过来了。史文竹舒了口气,正赶上黄主任编前会上报选题,当即决定这条“活鱼”三版海滨新闻版头条并上要目。
史文竹风风火火地赶到海滨人民医院住院部,高级病房区林剑风病房里已经有几个人正陪着林剑风说说笑笑,是老皮、张曲和韩成。
“史大记者驾到,林老师望你颈子都望长了呢!”嘴甜的韩成抢着说,却没有看林剑风,而是看了看史文竹,又看了看张曲。
张曲不屑地看了史文竹一眼。她们曾经见过,第一次见面,史文竹就看出了张曲对她的敌意和妒忌。当时史文竹没有留意,现在从张曲坐在离林剑风最近的上,她明白了张曲嫉妒她的原因。
“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到楚湘园吃湘菜了呢!”林剑风笑道。
“回来”两个字说得随意而自然,史文竹心中得意,为了气气这个傲慢的张曲,她故意嗔怪地对林剑风说:“瞧你臭美的,又不是一家子,说什么回来?”
史文竹看到张曲的脸倏地更难看了,心中更是开心。
韩成对史文竹说:“你回来得正好,我们j接班,林老师就j给你了,我们走了。”说着,他站起来,手显得很随意地搭在张曲的肩上,温柔地对张曲笑道:“史大记者回来了,我们走吧。”
张曲倔强而嫌恶地扭开了瘦削娇俏的肩膀,似乎韩成多接触一秒钟就不堪其辱似的。她孤傲地说:“林老师,大家不容易一聚,我们还是一起吃饭吧。”
“是呀,难得张曲有这份好心情,剑风,你就给张曲一个机会吧,她是你的画的忠实收藏者呢。”老皮也附和说。
史文竹看看林剑风,又看看老皮和韩成,说:“改天吧,医生说剑风脑子可能有点脑震d,还在观察中,身体也没有恢复,这几天都不让出去,今天你们还是饶了他吧。”
“史大记者不放行,我们恭敬不如从命。”韩成圆滑地说。
张曲尖锐的眼睛狠狠地挖了他一眼。
韩成拉起老皮,笑道:“人生苦短,我们还是多留点时间给林老师和史大记者吧!我们在这里,他们不好说sī房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老皮也不敢待下来了。他们一往外走,张曲也只得怏怏地跟着往外走。
林剑风和史文竹要送到门口,张曲回头把门关上,对林剑风嫣然一笑,说:“到此为止,你们两人关起门来说说话吧!”
真到两人关起门来待在一起时,反而一时又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沉默了一会儿,林剑风笑笑说:“老皮他们都告诉我了,都是你的调皮,瞧,这下好了,我成这样了,你也搭进来了得天天来陪我。”
从老皮和韩成的讲述中,林剑风大致知道了前天他出车祸的肇因,原来根子就是史文竹!
史文竹多次联系林剑风见面遭到拒绝,愈挫愈奋,越是见不到越是想见。她知道林剑风的朋友,有韩成留给她的名片,就给韩成打了一个电话。韩成一心想出名,到处找记者宣传还没有门,史文竹自动送上门来,他百般殷勤。知道史文竹只是想见到林剑风,他脑瓜子灵活,马上出了一个鬼点子:“剑风最尊重老师,正好中央美院的一个教授来了,这样,我们就说他的老师来了,邀他出来一起跟老师吃顿饭,你也到场,不就能见到他了?”
就这样,老皮一个电话,约林剑风到太阳酒店旁边的新西兰西餐厅陪北京来的老师吃顿饭。师道尊严,林剑风不好拒绝,只得出门上路。没想到,路上出了事。
“你都知道了。”史文竹歉疚地但仍带一点顽皮的口ěn说,“我天天来当你的三陪姐可不是心甘情愿的哦,我是罪有应得。”
“终于找到一点当三陪姐的感觉了吧?”林剑风调侃地笑道。这是指第一次在名典咖啡屋见到史文竹,史文竹装扮成三陪姐亲历采访夜幕下的三陪姐,当时林剑风还真把她当成三陪姐了。
“我看是你找到和三陪姐在一起的感觉了吧!你当时说过的,你是多么希望我当你的三陪姐呢。”
史文竹笑着飞了他一眼。
四百八十.
请到
四百八十.
“前往北京的旅客请注意,我们抱歉地通知您,您所乘坐的——ca151o——航班,由于飞机晚到,将不能按时起飞,起飞时间待定,请您在候机厅休息等候。”
这显然是经过电脑语音合成出来的女声广播,听上去似乎亲切温馨,实则无动于衷,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冷漠,但恰恰是这一遍遍重复的冷漠起到了镇静剂的作用,旅客们由最初的群情jī奋已变为如今的逆来顺受,原先围在登机口附近的人群已经散去,大家对早已听过无数遍而且肯定还得继续听下去的广播也彻底地充耳不闻了。其实,人的境遇大多如此,抗争往往是徒劳的,但人们难免要经过一番抗争之后才终于承认自己对境遇的无能为力,相比之下,忍耐才是最有力的抗争。就像现在,谁都不愿意在元旦这样的日子里滞留机场,但能做的恐怕也只有像广播中所建议的那样:休息等候。
薛正是这些无可奈何的旅客中的一员,他坐在离登机口很远的一个位置,翘着二郎tuǐ,下意识地用手里的登机牌敲打着脚上黑皮鞋的鞋帮,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在他前方不远,一个身着服务员制服的女孩坐在一张柜台后面的高脚凳上,手里拿着和柜台上摆着的一样的册子,女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般在周围的旅客中扫视。薛有意回避着不敢和女孩的“探照灯”对视,他很清楚这女孩在寻找什么,因为薛刚刚和她聊了将近十分钟,她是卖酒店打折卡的。
女孩刚才不是坐在高脚凳上的,她是正在一排排座椅间逡巡时被薛叫住的。薛微笑着主动要来女孩手中的打折卡,故作饶有兴趣地两面翻看,女孩显然为挖掘到一位很有价值的潜在客户而欣喜,她灿烂地笑着,微微弯下腰,上身前倾,忙不迭地向薛灌输打折卡的种种好处。薛对这类打折卡的底细很清楚,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推销类似的会员卡,只不过他的方式以电话推销为主。薛对打折卡并无兴趣,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话。聊着聊着,薛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他最终红着脸狠下心对女孩说:“不用了,谢谢,我们出差都是公司负责定酒店,用不上。”女孩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望,强颜欢笑又劝说几句才tǐng直身子走开,也许是薛的拒绝大大挫伤了她的干劲,她径直回到柜台后面坐下来,由行商变成了坐商。
薛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到女孩的“探照灯”扫向了别处,才微微抬起头若即若离地望着女孩,心里充满愧疚。薛在想这女孩也许和他一样都是新手,所以迟迟未觉他其实根本没有购买打折卡的诚意,但他转念一想,也许女孩其实早已看出他缺乏诚意,但还是继续顽强地试图用自己的诚意来感动薛,直到最终被拒绝的那一刻。这让薛联想到眼下自己的境地,他不禁可怜自己,又同病相怜地可怜起那个女孩,他觉得自己耍了那个女孩,1费了女孩的时间也1费了女孩的感情,正像澳格雅集团叫他来谈合同并不意味着人家就诚心诚意想和他签合同。薛正胡思1想,女孩的脸又像自动摆头的电扇一样转了过来,他忙低下头,却似乎触到了女孩的目光,而那目光中分明满含着一如既往殷切的期待。是啊,这女孩正像自己一样,还巴不得被人耍呢,还巴不得被客户1费自己的时间和感情呢,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薛在心里叹息。
离薛所在的2o号登机口不远,有一个头等舱商务舱旅客休息室,薛凝望那里,忽然想起以前被洪钧带着享用商务舱休息室的情景,刚怀念到一股短暂的温暖,却又回到了眼下的孤独和苦涩,他想找个人说话的念头愈强烈,便从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
在北京城区的西北方向,位于北三环外的大钟寺附近,有一家规模不的收藏品j易市场,书画yù石古玩钱币等等门类一应俱全,这座两层建筑的格局大气敞亮,装潢档次也不低,而最令顾客感觉舒适宜人的原因却是偌大的市场里既不拥挤也不嘈杂,实际上,即使在元旦假期也是冷冷清清的。
洪钧拉着菲比的手,绕过一楼大厅的自动扶梯,兴致勃勃地沿着甬道向里面走,越往里两旁的摊位越,远比不上那些经营古旧家具和瓷器的铺面来得气派,倒有些像是科举时代的考场,每个隔断里面都局促得只容一人转身。甬道上再无旁人,很多摊位里面也空无一人,有几个摊主围着一户摊位的柜台在打扑克,他们的笑骂声是周围仅有的一丝人气,洪钧知道,这就是他要找的邮票区了。
洪钧和菲比漫无目的地溜达,好不容易看到一户摊位里有个人,是位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大妈,正端着饭盒从摊位里侧身挤出来,见有顾客临门便又拧回身进了摊位。洪钧拽着菲比凑到摊位前,各自拉过一把凳子坐下,洪钧扫了眼大妈刚才要拿去洗涮的饭盒,眼睛告诉他大妈中午吃的是饺子,而鼻子告诉他大妈吃的饺子是韭菜馅儿的,菲比把凳子向洪钧身后挪了挪,把脸贴在洪钧肩后,这样鼻子和嘴都被捂住了,只有眼睛从洪钧的肩膀上方1ù出来盯着大妈。大妈未加留意,手在柜台上摆了一下,指着里面摊开的集邮册爽朗地笑着说:“随便看吧,想找什么票儿就说。”大妈1ù出的牙齿上粘着不止一片深绿色的韭菜末。
洪钧随便看了看柜台里和墙面上展示的邮品,搭讪说:“没什么人啊,元旦都这样,平时更没人了吧?”
大妈喝了口水,一边漱口一边卖力地摇着脑袋,闭着的嘴里出含hún不清的一句“没有”,然后把水咽下,又说:“没人来,天天都这样。”
“早先不这样啊,去年……呃不,该是前年国庆的时候我还来过,那会儿还有些人气啊。”
“不行,越来越不行了。当年在月坛的时候多火啊,平时都跟周末似的,周末都跟过节似的,后来搬到马甸就差了,但比现在那还算是强多了,一搬到大钟寺就不行了。”
“怎么搞的呢?从1ù天搬到室内,从平房搬到楼房,条件越来越好啊,怎么生意反而越来越差了呢?”洪钧起了刨根问底的心思。
“光硬件儿好没用,还得看软件儿。”大妈颇为权威地下了结论。
洪钧感到肩膀一震,原来是菲比憋不住笑出声来,她拱了下洪钧,笑着说:“大妈都知道硬件软件呢,还知道软件更重要。”
洪钧也笑了,又问大妈:“现在邮市怎么样啊?行情是涨了还是跌了?”
大妈撇了撇嘴,说:“跌!要是涨了能像现在这样吗?!”
“可是‘猴票儿’不是一直在涨吗?现在得有两千多块钱了吧?”
“‘猴票儿’、‘猴票儿’,这么些年了不就出过这么一张‘猴票儿’嘛,这邮市也不能光靠这一张‘猴票儿’撑着呀,你去各家问问,谁家能天天收上来或是卖出去‘猴票儿’,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张。”大妈手指墙上贴着的一张手写的价目表接着说,“也就‘老纪特’还行,文革票都不怎么行了,‘7482’也还行,最近又涨了点儿,以后出的就都不行了……”
“什么是‘7482’啊?”菲比一脸莫名其妙bsp;洪钧扭头冲她解释:“就是1974年到1982年出的邮票。”又忽然想起什么继而调侃道,“就是自打你生下来没多久,出的邮票就越来越不值钱了。”
菲比冲洪钧一皱鼻子,哼了一声表示抗议,大妈却好像颇为赞同洪钧的话,附和道:“嗯,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些年的邮票更是刚一出来就破了面值。”
菲比又好奇地问大妈:“怎么叫破了面值?”
洪钧替大妈回答:“就是没用过的新邮票在邮市里反而能用比邮票面值还低的价格买到,比去邮局买邮票还便宜。”
“那多好啊!”菲比像有了大现一样兴奋地拍手说,“以后寄东西都应该到这儿来买邮票,多划算啊!”
大妈黯然地摇头说:“丫头这你就外行了,你有日子没去邮局寄过东西了吧?”见菲比红着脸吐了下舌头,大妈接着说:“你去邮局寄挂号、寄包裹、寄特快专递,只能钱j邮费,不许你贴邮票。邮局出的邮票邮局自己却不让用,什么世道?!”
菲比大大咧咧地说:“反正集邮的人买邮票也不是为了拿去用,邮局让不让用还不是一样?”
大妈语重心长地开导菲比:“我说丫头哎,什么东西不是越少越值钱啊?这邮票不贴上去用能变少吗?每年都出一大堆邮票,谁也不用,全都压在手里,这邮票还能值钱吗?”
洪钧把话题转开,委婉地问道:“这一个摊位每年的租金也不少吧?生意这么难做,您就没做什么别的打算?”
“你是说把摊子撤喽?”大妈底气十足地自问自答,“不能撤,得扛着!市道不好的时候你撤了,等市道好的时候你再想来?甭想,早没你地儿了。再难也得扛着,得占着这块地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洪钧骤然一个闪念,大妈的话好像每个字都结结实实地砸在他心上,他顿时愣住了,忽然感觉手被菲比紧紧握了一下,扭脸看见菲比也正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好像在用目光重复着大妈的话:“不能撤,再难也得扛着!”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把若有所思的洪钧拉了回来,菲比反应快,驾轻就熟地把手伸进洪钧的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便很自然地按了接听键放到自己耳边,笑呵呵地说:“喂,你薛,……,也祝你新年好,……,老洪在呢,……,没事儿,方便方便,你等一下啊。”
洪钧接过手机,站起身向大妈笑了笑点头致意,才对着手机说:“薛,在哪儿呢?……,在杭州机场等着呐,……,你真不如昨天飞回来了。”
薛解释道:“昨天晚上去医院看6翔了,前些天净在澳格雅蹲着,昨天才是第二次去看他,还碰见他父母刚从上海过来,准备接他回上海了。”
洪钧答应着,走到甬道尽头一张长椅上坐下,菲比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洪钧从薛的语气中已经料定他是空手而归,但还是问了一句:“澳格雅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薛嗫嚅着回答:“嗯……,还没有。”
“还是你上次说的那两条谈不下来?”
“嗯,要咱们再降六十万,还要咱们提供软件的全部源代码。”
“咱们最后的价格不是没出他们的预算吗?你确定没错吧?”
“没错,肯定在他们预算范围之内。”
“嗯,所以肯定不是钱的问题。”洪钧沉yín着,又问,“他们现在明白没有?他们拿咱们的源代码根本没用,而且,他们钱只是买到了咱们维西尔软件的使用权,而不是所有权。”
“我说得很清楚,而且我觉得沈部长也已经明白了,可他就是死活不松口,简直是胡搅蛮缠,说就算拿到咱们的源代码什么都干不了,他们也要拿到手里,起码心里踏实。”薛揣摩着洪钧的反应,感觉洪钧的语调很平和,便壮起胆子试探道,“洪总,您看咱们这边还有没有能再稍微做些变通的?”
洪钧的确很耐心,连他都奇怪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耐心,他反问薛:“你有没有想过,澳格雅提出这两个条件的目的是什么?”
“嗯……,这几轮都是在价格上扯来扯去的,当初他们说咱们报价太高,出他们预算,等咱们真把价格降下来就又提出要扣一笔尾款,直到他们将来对软件彻底满意才付给咱们,这一条谈得特艰苦,后来他们总算同意咱们提的付款方式了却又要求把价格再降六十万,我觉得他们还是想尽量赚些便宜好向6总表功吧。向咱们要源代码嘛,我觉得可能还是因为他们太‘土’,其实他们也不清楚要源代码的目的是什么。”
“你能看到他们想向6总表功这点很不错,没有纯粹的生意,生意里面一定有政治。但6总最看重的‘功’是什么?是他们和维西尔谈判成功,这是个大前提,如果他们因为想贪额外的便宜搞得合同没有谈成,还怎么去向6总表功?”洪钧停顿片刻,又深入一步,“谈判中双方都会试探对方的底线,但没有人会用对自己并无实际好处的条件去屡屡触碰对方的底线。之所以一再索要对他们毫无意义的源代码,要么是他们不相信这是咱们的底线,要么是他们根本不在乎谈判破裂。”
“嗯,我也越来越怀疑他们究竟有没有诚意,要咱们降价和源代码,其实都是为了让谈判谈不成。”
“他们为什么要让谈判谈不成?”洪钧反问。
“嗯——,他们就可以再找一家别的公司来谈判,比如bsp;“他们为什么要找或是的代理来谈判?”洪钧又追问。
“嗯——,他们想要好处。”
“他们想要的好处,咱们能给吗?”洪钧依旧紧追不舍。
“咱们给不了,而且,就算咱们想给,他们也不敢要。”
问到此处,洪钧把节奏缓下来,偎依在他肩头的菲比静静地对他笑着,一只手摩挲着他的手臂,洪钧对薛说:“都说谈判就是妥协和变通的过程,这话没错,但有很多时候你妥协了、变通了仍然谈不成,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你在妥协变通之前没有多问几个‘为什么’。对方每提出一个条件,在这个条件背后都有其目的,这个条件的提出只是达成其目的的手段,而这一层目的又是实现他更深一层目的的手段,所以你要像解连环套一样连问几个‘为什么’,迫使自己往深处想,当然没必要搞‘十万个为什么’,往往问三个‘为什么’就可以了,深究三层之后就可以拨云见日、水落石出,然后再做决策。”
薛悟出来了,但是觉悟之后更加苦恼,因为眼前的希望破灭了而下一个希望还不知道在哪里:“您是说,反正他们的目的就是不想谈成,所以没必要答应降价和给他们源代码,反正他们还会提出新的条件。那……,咱们就这么扛着?”
洪钧心头一震,在新的一年的头一天里,大家都在说“扛着”,看来这一年注定只有“扛着”才能过得下去,菲比摇摇洪钧的胳膊,和洪钧相视而笑,显然她也听到了薛的话。洪钧既是对薛又是对自己说:“光扛着还不行,得想办法。”他把心思从自己的境况中拉回到澳格雅上,接着说,“搞清他们一连串的手段和目的就可以对症下yao,如果他们的最终目的可以为咱们所接受,只是他们选择的手段在咱们看来行不通,咱们就要提出变通的手段;如果他们的最终目的不为咱们所接受,咱们要么把他们引向一个新目的,要么彻底打消他们的非分之想。”
“您的意思是?”薛显然似懂非懂,洪钧为他指明了方向但没有描绘出路线,他仍毫无头绪。
“不着急,等你回来再说吧,今天毕竟是元旦啊。”洪钧又补充道,“对了,你还是多和1arry沟通吧。咱们的架构不是调整了嘛,北京的sa1es都rrt给1arry,他会再和我沟通。”
电话那端的薛忽然嘿嘿笑了几声,洪钧诧异地问了一句,薛忙解释道:“真逗,我昨天给1arry打电话,最后他也特意嘱咐我,让我多和您沟通,呵呵。”
洪钧挂了电话,两眼直盯着前方,菲比又摇摇洪钧的胳膊,问道:“这个李龙伟,是不是总想把薛甩给你呀?”
洪钧略一定神,从长椅上站起身,说:“李龙伟是个厚道人呐!我现在是地地道道的光杆司令了,还不如一年前呢,那时候起码还代管北京的技术人员和mary、he1en她们,如今都划归韦恩下面那几个大中国区的总监了,李龙伟是不想让我成个闲人啊。”
菲比挽着洪钧沿甬道边走边说:“那他自己多向你早请示晚汇报呗,干嘛还把下面的sa1es也推给你?”
“你想想看,我下面只有李龙伟直接向我汇报,我纯粹是他和韦恩之间的一个传声筒,照这样的架构其实我和他之间只保留一个人就够了,要么我直接带他下面的那些sa1es,要么他直接向韦恩汇报。李龙伟让薛他们多向我汇报,不仅是想让我心里好受些,更是准备随时把他自己牺牲掉啊。”洪钧说着,不免为李龙伟也为自己觉得有几分悲壮。
“哟,看不出李龙伟这么够义气啊。哎,你要薛多向李龙伟汇报,是不是也准备随时把你自己牺牲掉呀?”菲比又故作轻松地调侃说:“牺牲就牺牲好了,以后我养你,啊。怎么样?我也够义气的吧?”
北京的冬天越来越暖和,暖和得都不像冬天了,近几年洪钧都是靠件风衣就过了冬,当年的那些羽绒服、皮褛和羊绒大衣都不知道被压到哪个箱底了。洪钧和菲比走出收藏品市场,外面阳光明媚,微风拂煦,一派早气象。菲比不让洪钧去开车,拉他沿着三环辅路旁的人行道散步。菲比的心情很好,自从洪钧被韦恩降格为华北区的头儿以后菲比的心情就一直格外好,按她自己总结的就是“幸福指数达到了自有历史记录以来的最高水平”。洪钧如今清闲了,早晨上班时总是让车掉个头把菲比送到公司楼下,使菲比不必再在过街天桥上爬上爬下,居然有好几次洪钧还来接菲比下班,令菲比忍不住表扬他“开始懂事了”。而且,洪钧和手机的关系开始疏远,让菲比不必再为自己的地位还不如洪钧的手机而抱怨,洪钧不再把手机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晚上九、十点钟就自觉地把手机关掉,最近他还好几次忘带手机,刚才在收藏品市场下车时要不是菲比把手机塞进他的风衣口袋,手机就又会被落在车里。更让菲比觉得欣慰的是,洪钧如今竟然不介意菲比替他接电话,菲比开心地自封为“洪办”主任,不过她这个堂堂主任从没处理过什么急事要事,因为已经不再什么要紧的电话来烦洪钧了。
菲比开心地想着,越想就越开心,不仅开心得笑了,而且笑出了声,洪钧扭头看她一眼,纳闷地问:“怎么了?笑什么呢?”
菲比回答:“没怎么。我高兴。”
“总得有个原因吧?大白天的傻笑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高兴。”
洪钧也笑了,逗她说:“笑吧,跟痴似的。”
“我就痴,我乐意!”菲比笑得更开心了。
洪钧叹口气,说:“你这臭丫头,好像自从我落魄以后你就一直这么高兴,是不是?真是把你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菲比反驳说:“你别没良心啊,你说,虽然你落魄了,但是不是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开心?这是不是因为有我?”不等洪钧回答,她又目视远方作陶醉状地说了一句貌似极富诗意的话,“有一种感觉,叫幸福。”然后蹦到洪钧前面拦住他,“说,你现在什么感觉?”
洪钧夸张地打个寒颤,说:“冷。”
菲比刚作势要扑上来收拾洪钧,手机响了,菲比的手正好揪住洪钧的风衣,便顺势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直接递给洪钧,说:“又是薛。”
洪钧刚把手机接通,就听见薛急促地说:“洪总,我看见俞威了!”
“的俞威?在哪儿?电视上?”洪钧一时没反应过来。
“杭州机场啊,他刚从飞机里出来,由北京飞过来的,就是这班飞机晚点了。”薛一边解释,一边如临大敌地盯着落地玻璃另一边站在廊桥出口好像在等什么人的俞威。
洪钧不慌不忙地问:“你认识俞威?以前见过他吗?”
“见过照片啊,的网站上有他的大照片,我都看过不知道多少回了。”薛纳闷洪钧怎么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洪钧“哦”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听见薛又一惊一乍地说:“还有个女的!他俩一起来的。”
洪钧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禁不住重复道:“还有个女的?”他立刻感觉到被菲比挽着的胳膊被一下子箍紧又很快松开了,他瞟一眼菲比,见她正木无表情地直视前方。洪钧懊恼地想,俞威利用元旦假期带琳达去杭州玩,本没什么大惊怪的,何况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自己明明可以表现得很自然却显得这么不自然,难怪菲比草木皆兵的。
没容洪钧进一步反省,仿佛在做现场直播的薛又说:“不认识这女的,包着个大披肩,像把穿出来似的。”
洪钧脑筋飞转,立刻如释重负地大声宣告,好让菲比和薛都听到:“哦,这个女的是susan,bsp;一直僵硬着处于戒备状态的菲比立刻松弛下来,而薛却更加紧张:“啊,他们俩都亲自出马啦,肯定是奔着澳格雅来的!不行,我不回北京了,我得退票回澳格雅蹲着去,到手的猎物不能让他们抢走喽。”
洪钧并不紧张,只是顺着薛的思路说:“现在飞机已经到了,他们不会给你退票或改签的,你这张机票恐怕只能作废了。”
“谁让他们晚点这么久的?倒不是心疼这一千多块钱,好不容易轮到我做一回客户,我也要胡搅蛮缠一次,不能便宜了他们。”
洪钧没再说什么,他能感觉到薛在一点点地生着变化,至于是什么样的变化他也说不清,只是薛的这些变化让他有一种久违了的熟悉,好像这些变化也曾生在他的身上。
洪钧和薛都不知道,他们的判断大错特错了,俞威和苏珊出了杭州萧山机场的航站楼上了出租车,不过他们的车并没有向南驶往澳格雅所在的镇,而是向北跨过钱塘江进入了杭州市区朝武林门开去,俞威此行并不是奔着澳格雅来的,他在新年的头一天飞到杭州是专为第一资源集团浙江公司来的,洪钧和薛更不知道,俞威此行将给他们日后带来多大的麻烦。
元旦过后头一天,洪钧就迟到了,东三环迎来了本年度第一个早高峰,场面蔚为壮观,洪钧在东三环的主路、辅路上几进几出,先送菲比上班再折返回来赶到维西尔,已经将近九点半了。
洪钧刚进门,原本坐在前台里的玛丽“嚯”地站起来,压低声音急切地对他说:“韦恩来了!都等您半天了。”
洪钧一怔,转而从容地问:“哦,他在哪儿?”
“在您房间呢。”
洪钧像往常一样穿过开放式办公区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一眼就看见韦恩正大剌剌地坐在写字台后面的皮椅上,洪钧顾不得介意韦恩反客为主地来了个鹊巢鸠占,因为他现在会议桌旁还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正埋头于电脑忙着。
洪钧轻咳一声,韦恩马上意识到了洪钧的到来,便把硕大的身子从明显不适合他的皮椅里挣扎出来,站起身豪迈地笑着伸出他的大手,说:“jim,你迟到了。”洪钧刚要解释,韦恩已经说道,“我知道,j通拥堵。我已经领教过著名的北京特色的j通拥堵了,哈哈。”韦恩的确是活跃气氛的高手,洪钧的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下来,他正要开口却又被抢了先,韦恩大步从写字台后面走出来,把洪钧引向会议桌旁的女人,说:“原谅我,我总是忽略最不该忽略的人物。这位是雪莉,内部审计,是你的客人也是我的客人,从硅谷来的。”
早已起身等候的雪莉伸出手和洪钧握了一下便松开,笑着说:“实际上,每当别人这么介绍我的时候,我总喜欢稍微更正一下,准确地说,我原本是从香港来的。”她紧接着改用标准的港式普通话说了一句,“叫我shir1ey,我是香港人来的。”
洪钧一边问候一边打量雪莉,雪莉约莫三十多岁,个子不高却有些许驼背的迹象,身材略显瘦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架是玳瑁的,穿着一套蓝黑色的西装,洪钧暗想,如果把雪莉放到奔bo于香港中环或湾仔楼宇间的人群里,就像把一粒细沙放到沙漠里,再也寻她不见了。
三个人都随意地在会议桌旁坐下,却自然而然形成了这样的格局:韦恩和雪莉并排坐在一起而洪钧则位于他俩的对面。趁着玛丽端上茶水和咖啡的功夫,韦恩和雪莉开始j流他们昨晚在各自酒店的感受,这一j流竟一不可收拾,韦恩住在东方广场的君悦酒店而雪莉则住在长城饭店,两人仿佛把洪钧视若透明的空气而大谈特谈他们的全方位体验,从硬件到软件,从前台接待员的英语水平到电梯的震动幅度,从空调的噪音分贝到自助早餐的丰富程度,俨然是国际奥委会考察团的成员。洪钧平静地听着、耐心地等着,他知道这两人突然跑到北京来绝不会是为了考察北京饭店业迎奥运的准备工作,而是冲着他来的。
终于,房间里忽然寂静下来,韦恩和雪莉好像同时注意到了洪钧的存在,都对他报以微笑。韦恩十指j叉把手臂搭在会议桌上,说:“jim,今天的主角是雪莉。我的电子邮件你肯定看到了吧,公司每年都要做一次内部审计,大中国区刚刚成立,所以今年的内部审计就开始得比以往要早,我非常期待雪莉能帮我搞清楚,”他刻意顿了一下又意味深长地说,“在大中国区的各个地方都在生着什么。”
雪莉翻着摊在面前的一个大记事本,接过韦恩的话说:“所以我要感谢你,韦恩,谢谢你让我不得不提前结束圣诞休假飞到上海,也要谢谢你让我在新年假期的夜晚飞到北京。”
韦恩手捂口夸张地做出一副愧疚的表情,把矛头引向洪钧说:“jim,雪莉需要你的帮助,只有你能让她不虚此行。”
洪钧依旧面带微笑,没有任何其他表示。雪莉从记事本下面出一沓文件,一边低头翻看一边说:“我和劳拉已经了不少时间把所有的合同和授权协议仔细审查了一遍,包括与客户签的,也包括与合作伙伴或供应商签的,其中的这一份引起了我们的兴趣,似乎劳拉也不能给出有关这份合同的完整清晰的画面,她建议我来找你,她相信你是能让我对这份合同有所了解的最佳人选。”说完就把手里的文件递到洪钧面前。
洪钧接过来看了看,是去年7月2o日洪钧代表维西尔公司和泛舟系统集成公司的范宇宙签的协议书,由维西尔向泛舟支付十万元人民币,用于支持泛舟与维西尔合作开展相关的市场活动。洪钧心里有了底,把文件放在桌上,问雪莉:“有什么问题吗?”
雪莉敲打着电脑的键盘,看来是在调阅什么表格,问道:“这笔市场活动经费,为什么在年初的预算中找不到呢?”
洪钧随口回答:“这是在业务进行到年度中期的时候临时决定的,在年初预算中已经为全年预留了足够的市场活动预备金,这只动用了预备金的不到十分之一。”
韦恩问道:“有谁审批过吗?”
“对于单笔不过十万元人民币的市场活动经费,我本人是有这个审批权限的,不需要报请亚太区审批。”洪钧有条不紊地回答。
雪莉频频点头,却又进一步追问:“这笔钱在双方签署合同后的第二个工作日就付出去了,这家公司后来把这笔钱用于我们所期望的市场活动了吗?”
洪钧稍加迟疑,觉得没必要向雪莉道出背后盘根错节的实情,便敷衍了一句:“他们应该已经把钱了吧。”
“那么,既然对方把钱用于和维西尔合作开展的市场活动,为什么在我们的帐上看不到维西尔在下半年生过任何与此有关的支出?”
“我们已经付给他们十万块钱,完全j他们承办,当然我们就不必再在活动中钱了。”洪钧硬着头皮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要一条道走到黑了,暗自叫声“糟糕”。
果然,雪莉紧跟着质疑:“但是,他们与我们合作开展市场活动,总会用到维西尔的资源吧,起码要向我们定购宣传册、彩页、商务礼品,往往还需要请维西尔的技术专家出场做宣讲,这都应该向我们支付费用的呀。如果你决定将这些资源全部的都免费提供给他们,那是你作为业务负责人基于业务需要做出的决定,我无权提出异议,但总应该有销售部门因为这项市场活动调用市场公关部门和技术部门的资源而生内部结算的纪录呀,然而,我们什么都看不到,这就让我不能不猜测,要么,你们在半年前计划的这项市场活动至今尚未生,要么,这家公司把这笔钱用到了与维西尔根本不相关的地方。”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洪钧沉默了,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和局促,他又把那份协议书拿到手里假装翻看着。洪钧知道自己大意了,他之所以掉以轻心就是因为他太自信于自身的清白,当时他处理此事的动机和手段都是基于保护公司利益而没有谋求任何sī利,俗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嘛,但是,不怕归不怕,当“鬼叫门”的时候总该谨慎应对,何况今日上门的那是地地道道的“鬼”。
六|九|中
四百八十一.
四百八十一.
洪钧没有其他办法,只得竭力摆出一副自然的笑容,说:“其实,两家公司没有合作开展什么市场活动,这笔钱也不是什么市场活动经费,只是借用了这个名目。”韦恩和雪莉不约而同瞪大眼睛,又不动声sè地对视一眼,洪钧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得意,仿佛都在说“不出我所料吧”。接下来,两人就一直静静地听洪钧把整个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从xiǎo薛向洪钧透lù范宇宙打算拖欠向维西尔转付普发集团的软件款,到洪钧说服韩湘把软件款直接付给维西尔,再到洪钧为促使范宇宙合作而许诺的这十万块钱。
等洪钧把这份协议书的本来面目整个揭示完毕,讲的人和听的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一阵沉默之后,韦恩耸了下肩膀,嘴chún紧闭,两边嘴角向下耷拉着,把这副表情挂了一会儿才说:“这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嗯,听上去很有趣。”洪钧知道,“有趣”(interesting)这个词在英文里的确很有趣,凡是不知如何评价或不便评价一个对象时,老外们都会一律冠之以“有趣”,“有趣”这个评价可以包含的信息层出不穷、耐人寻味,但是往往意味着这东西其实并非有趣。
洪钧见韦恩不以为然,便不再辩白,而是等着韦恩提问。韦恩委婉地说:“你的这个故事有些地方不可思议,那家公司作为总包商,把客户支付的货款转付给维西尔是他们的义务,这是合同约定的,是有法律效力的,为什么我们还要额外付一笔钱才能换来原本就属于我们的货款?而且,即便在中国的商业环境下合同只是一张纸,只有我们先给他们钱他们才肯给我们钱,这个代价是否也太大了?十万元人民币!那笔软件款是多少?”洪钧尚未开口,雪莉已经根据电脑上的数据抢先回答说“四百五十万”,韦恩立刻脱口而出:“都超过两个百分点了,几乎比我们付给销售人员的提成比例还高。”
洪钧惊讶于韦恩出sè的心算能力,因为他所认识的大多数老外离开计算器则只会做两位数以内的加减法,看来韦恩的确是个对数字敏感的人,而韦恩把这笔钱与销售人员的提成相提并论又让洪钧很不舒服,好像暗指这笔钱也被维西尔的什么人塞进腰包了。
洪钧依旧没有辩白,因为事情早在半年前已经发生,韦恩现在做“事后诸葛亮”来分析得失并无意义,而且洪钧已经确信韦恩根本不在意他的辩白。果然,韦恩不等洪钧置评就接着说:“当然,只有你清楚当时的状况,所以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自然有你的逻辑,但是,让我感觉不舒服的恰恰是,只有你清楚当时的状况。除你之外,还有人知道这个故事吗?我指的是,真实的故事。”
钧回答
韦恩沉yín间轻轻摇了摇头,说:“这么说,只有你的一名直接下属了解此事。”他忽然转而发自肺腑地说道,“jim,不管这件事情日后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我希望能以你的朋友而不是你的老板的身份对你提出一条忠告:如果你以后又遇到某种特殊情况,需要你采取某种……,嗯……,某种非常特殊的处理方式,你最好让你的老板或者起码与你相同级别的同事有所了解,这样可以给你的老板或者你的朋友一个保护你的机会。”
洪钧由衷地点点头,虚心接受韦恩的这一忠告,因为这忠告的确是金yù良言,洪钧的点头也代表着他对现状的无可奈何,因为韦恩已经很委婉地点明:没有保护的洪钧已经丧失了抵抗的能力。洪钧回想,去年7月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内情向科克或者劳拉通报一下呢?因为自己一味地“心底无sī天地宽”了,似乎动机的正大光明就足以掩盖手段的经不起推敲之处,他知道这次又落入了无意间为自己布设的圈套。其实,大多数圈套都是由套中人亲手为自己布设的,旁人只不过是在合适的时机收紧了绳索而已。
韦恩此刻却并不打算收紧绳索,而是拿捏火候见好就收,他问雪莉:“你满意了吗?我觉得jim已经给我们提供了足够的信息。”雪莉刚给出肯定的答复,韦恩又笑着说:“你不介意我和jim聊一些与数字无关的话题吧?”雪莉一边答应一边挪到会议桌的一角去忙她的数字了。
韦恩问洪钧:“刚才的故事里提到了一个人,他姓……”却怎么努力也发不出“薛”的音,洪钧猜出来了,便做着口型教韦恩正确的发音,韦恩大笑说:“ok,不管它了,反正我们已经知道我们是在谈论谁。”然后他收起笑容,恳切地问:“关于这个人,是不是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你是不是又采取了某种特殊的处理方式?”
洪钧也笑着摇头说:“没有。他很年轻,很有冲劲,也有积极的心态,我相信他的潜力。”
“但是,你不觉得他在整个销售团队中显得很特殊吗?他的背景、他的经验、他的能力,似乎都找不出类似的吧?你刚才提到他的潜力,表明你也清楚他现在的水平难以胜任,只能寄希望于他的潜力。他什么时候加入维西尔的?”
“去年7月。”
“哦,又是7月,真有趣,看来去年7月发生了很多事情啊。”韦恩又把话题收回来,说道,“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季度了,他的业绩证明了他并不胜任在维西尔的工作,所以,我要建议你重新考虑一下他的位置,恐怕应该采取行动了。另外,这件事情也体现出销售人员的招聘环节多么重要,必须从一开始就保证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否则将来再想改正就有很多麻烦。所以,我以后要参与每名销售人员的招聘过程。”
洪钧微微皱起了眉头,质疑道:“维西尔一直实行的是‘二级审批制’,某个职位的聘用和业绩评估只需要上面两级经理审批就可以,如果在北京招聘销售人员,只要这个职位是预算中已经批准过的,只要这个人的薪酬待遇没有超出预算,larry和我两个人审批就足够了,只有像larry一级的职位才需要我提jiāo给你审批。”
韦恩并没有lù出丝毫不快,反而眨着眼睛说:“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不过我不是刚来维西尔的新人,呵呵。不过对于维西尔大中国区来说,我的确是个新人,我们大家都是新人,因为这是个全新的团队,这个团队正处于一个特殊的时期。所以,正像你做的一样,我也要在特殊的情况下采取特殊的处理方式,但是我的做法与你的区别在于,我会和我的老板沟通,我相信科克会尊重我的决定。维西尔大中国区以后要实行‘三级审批制’了,你不必担心我忙不过来,我理应比你们所有人都辛苦。”
洪钧没有什么可以再辩驳的,这的确是韦恩和科克可以决定的事,而他只有服从。韦恩却始终没有忘记最初的议题,又说道:“所以,关于我们刚才谈论的那个销售人员,我建议你和人力资源总监联名向他发出一封信,给他设定一个明确的时间期限,我本人倾向于不晚于这个季度末,如果他到时还不能用业绩来证明他自己,就只好请他离开。”
洪钧内心泛起一股悲凉,这股悲凉jī励着他,令他在此次与韦恩的jiāo锋中第一次不容置疑地说:“他现在正在一家客户现场,正在和ice竞争,正在竭尽全力为维西尔赢得一份宝贵的合同。如果我这么做,难道不正是ice希望看到的吗?他就像一个正在前线拼杀的战士,我不会在这个时候从他的背后向他开枪!”
韦恩也许是被洪钧的气势压制住了,也许是他也觉得自己cào之过急,便大度地摆摆手,说:“ok,我尊重你的想法。”稍作停顿,又笑嘻嘻地补了一句,“让我们祝愿你的那位战士能够从前线活着回来。”
澳格雅集团却并未像洪钧所预期的那样呈现出前线的迹象,既不见刀光剑影也没有枪林弹雨,而是静悄悄的。赖总也忽然注意到了这种现象的反常,一早就满腹狐疑地拨通了企划部沈部长的电话,电话接起来,是沈部长属下的文员,说沈部长正在和维西尔公司的“薛经理”开会,赖总没好气地说:“什么‘雪经理’、‘雨经理’,叫xiǎo沈马上来见我!”
应声而来的沈部长刚在赖总的大班台前站定,赖总就劈头盖脸问道:“你在搞什么鬼呀?!”沈部长睁大双眼惶huò地望着赖总,赖总又问:“那个软件项目,和ice他们谈的怎么样了?怎么还定不下来啊?”
沈部长哭丧着脸回答:“ice方面一直还没有人来。”
“怎么可能?!不是要你叫他们推荐新的代理商来谈判吗?ice的人还直接给我打过电话,我也对他们大致讲了讲情况,他们表示一定全力配合啊。”赖总忽然想到刚才曾在他脑海一闪而过的疑问,“对了,那个维西尔的人怎么又来了?是你叫他来的?”
沈部长哭笑不得:“不是的,他一直在这里。”
“胡扯!元旦前不是就和他们谈僵了吗?他还赖在这里干嘛?难道他们答应那几个条件了?”
“没答应,还在僵着。他没回北京去,一直呆在这里。”
“随便他好啦,不要再管他,要ice的人尽快过来,或者要他们指派一家代理商也好,不要再拖了,我估计陆总可能随时会过问这件事的。”
沈部长摊开双手一筹莫展地说:“我已经催过他们好几次了,但是他们都不肯过来。”他见赖总的眉梢吊了起来,急忙解释,“ice前后已经叫两家代理商和我联系了,电话里谈的都很好,积极xìng蛮高的,但后来就都没了动静,我打电话去催,头一家找借口推托掉了,后面这家倒是很干脆,竟然说我们没有诚意,他们没兴趣来给维西尔陪绑、当分母。”
赖总眉头紧锁,烦躁地说:“他们有máo病吧?给他们现成的生意做,请他们上mén还不肯来?”
“我这几天还在想,可能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您想想看,这年头哪里有急吼吼请人上mén来卖东西的?他们可能都不敢想天下还有这样的美事。另外,主要原因还是在维西尔的这个xiǎo薛身上。”沈部长xiǎo心翼翼地观察赖总的神sè,接着说,“不知道这家伙接错了哪根脑筋,在公司里面四处嚷嚷说他们公司和咱们的合同已经板上钉钉了,天天在公关部、法律部、财务部泡着,把我们企划部更当成他的办公室一样,连大mén口的保安都成他朋友了。他那天碰到我们请来采访的媒体记者就抓住人家谈了半天,结果记者的报道里面就加了一段说澳格雅即将采用维西尔的软件来提升管理水平,我赶紧让记者把这段内容拿下来,总算没有正式见报,但这个记者还是给放到网上去了。还有,您都想不到这家伙有多邪mén,他和镇上那家饭店专mén签了份协议书,说维西尔的人很快要来为我们做项目,十来个人要住四、五个月,每人一间房,搞得饭店乐颠颠地答应给他们一个好大折扣的房价。他这么一搞,ice和那两家代理肯定都会听到风声,难免怀疑我们是要拿他们做筹码来和维西尔讨价还价,我怎么解释也解……”
赖总越听越气,终于火冒三丈地一挥手打断沈部长,咆哮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啊,澳格雅是他家吗?!想来就来,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你马上把他给我轰出去,再也不许他进mén!”
领受了把xiǎo薛轰出去的任务之后,沈部长就被赖总轰出去了。这段时间以来,沈部长的心态也在慢慢发生着变化,他开始看透了、想通了,已经不再指望从这个软件项目上得到什么好处,他明白,即使他全力cào办让ice重新分派来的某家代理商得到这份生意,ice也罢这家代理商也罢都会把功劳算到赖总头上,他们要去孝敬的是赖总,而不是他。另一方面,即使他真把ice的某家代理商招了来,他们就一定能拿到合同吗?一旦陆总又较真呢?陆翔的遭遇作为反面教材摆在他面前,搞不好他也会被人暗地里当头一bāng,请神容易送神难,所以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能让任何人觉得是他坑骗了他们。沈部长学乖了,变得无为无争了,陆总的指令、赖总的指令他都执行,和维西尔的谈判没有取得结果、向ice的眉目传情没有换来响应,他都不着急,他现在把谁都当作朋友,就连对曾经令他鄙夷的xiǎo薛也变得客气了。
沈部长把xiǎo薛礼送出澳格雅总部大楼的过程是无可挑剔的,理由也很充分:相关人员马上都要开一个紧急而重要的会议,没有任何人能够拨冗继续陪伴xiǎo薛,而让xiǎo薛作为客人却无人照料是万万说不过去的,所以只好请xiǎo薛先回去休息。鉴于澳格雅近期将有一系列的内部活动需要紧张筹备,所以维西尔和澳格雅的商务谈判不得不暂告一段落,等条件具备时沈部长自然会及时通知xiǎo薛再来重启谈判进程,但在没有得到沈部长通知的情况下不要非请即到,沈部长还提及他会向大mén口的保安吩咐一下,今后要严禁闲杂人员随意出入。
沈部长亲自陪同xiǎo薛下楼,任凭xiǎo薛一再表达依依不舍之情而毫不动心地连说了几句“再见”,xiǎo薛只得松开沈部长的手,走出大厅在下台阶之前再一次回头张望,见两扇自动mén已经徐徐闭合,沈部长隔着自动mén最后摆摆手,算是彻底把xiǎo薛扫地出薛步履沉重地踱下台阶,站在大楼前的广场上像行注目礼一样抬头望着在旗杆上猎猎飘扬的旗帜,国旗依然鲜yàn,两侧的澳格雅旗帜依然不伦不类。他转眼往前方的栅栏围墙和mén房看去,脚下却没动,因为他不知一旦走出栅栏mén还有没有机会再进来,他回头看一眼台阶上的自动mén,确信没人从大厅里监督他离去,便百无聊赖地拐向台阶侧面的停车场。
大楼正面的台阶两侧各有一排停车位,右侧的那排车位都很宽大,看样子是vip区域,靠内侧显然最为显赫的位置停放着一辆黑sè的奔驰加长“s600”,车牌是“浙”字头带一个字母然后就是五个“8”,车和车牌都透着一副惟我独尊的气派。挨着奔驰s600的是一辆怪模怪样的车,活像个高高大大的方盒子,xiǎo薛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哇塞!悍马!”xiǎo薛绕着悍马走了一圈,从车尾认出这是一辆h2型号的新款,车身是少见而夺目的明黄sè,车牌号码也不错薛啧啧称奇,纳闷来澳格雅这么多次怎么以前没注意到这辆宝驹,他把外观端详再三之后,看看四周没人,便忍不住放下电脑包一跃登上悍马驾驶室外面的脚踏板,左手勾住左侧的后视镜,右手搭在车窗玻璃上向里张望。与整车的直线条外观不同,车内的风格以圆弧为主,几个大xiǎo不一的圆形仪表盘颇具飞机驾驶舱的感觉,位于中部的空调排风口更是两个圆圆的大孔,活像喷气式飞机的引擎尾部喷口,而最吸引xiǎo薛视线的是突兀在前排座椅中间的变速杆。大多数车的变速杆都是短撅撅竖着的一根便于把握,而悍马的却在竖着的方形杆顶端又向左横出一大截圆杆,xiǎo薛想象着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右手搭在那截横杆上,四指回拢扣住横杆,前推后拉带动下方的竖杆变换档位,手臂上似乎都能感受到从变速杆传上来的力道,他正沉醉其中,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句问话:“怎么样?酷吧?”
xiǎo薛名副其实被吓了一跳,因为他顿时下意识地从脚踏板上跳了下来,双脚刚站稳就马上转了半圈,看到面前立着一个人。xiǎo薛惊魂稍定,才看清来人其实是个大男孩儿,顶多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比xiǎo薛略高些,面庞清瘦,稚气未脱,上身浅sè的休闲西装敞开着,lù出里面宽松的丝质衬衫,下身是条牛仔kù,脚上蹬着一双“锐步”,似乎都不是什么奢侈的高档货,大男孩儿右手的食指上摇晃着一串汽车钥匙和遥控器,目光清澈地盯着xiǎo薛,似乎还在等xiǎo薛回答。
xiǎo薛讪笑了一下,说:“真酷!真bāng!”
大男孩儿也咧嘴笑了,lù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又问:“你觉得哪里最酷?”
“档把儿。”xiǎo薛脱口而出。
大男孩儿一愣,旋即会心地翘起手腕,掌心向前,做了个换档的动作,说:“我也觉得变速杆的造型特别酷。”
xiǎo薛从地上拾起电脑包说:“这种样子的档把儿以前还真没见过,我怎么觉得有点像是个‘手摇把儿’啊,就是以前吉普车、卡车还有手扶拖拉机都带的那个东西,车前面保险杠那儿有个孔,点不着火的时候就把手摇把儿chā进去摇。”
大男孩儿听了立刻显出不太高兴,认真地打着手势说:“你扯到哪里去了?这可是悍马独有的唉,灵感来自于船舶上用的航速器的拉杆,见过吗?一边喊着‘前进1’、‘前进3’,一边拉动拉杆。”
xiǎo薛茫然地摇摇头,忙又赔着笑脸说:“嗯,反正这车是真bāng,头一次能凑这么近地看。”
大男孩儿兴致很高,按下遥控器,往前跨一步拉住驾驶室的把手把车mén打开,xiǎo薛从他身后绕过来以便给车mén让出开mén半径,不xiǎo心手里的电脑包稍稍蹭到了旁边的奔驰s600,大男孩儿正要为xiǎo薛展示悍马的驾驶室,看到xiǎo薛只顾审视奔驰s600的车身,便用行家的口wěn说:“这车就很一般了,就是宽大一些、舒服一些,我爸不懂车,其实他真不适合开这车,显得他……特别……矮xiǎo。”
xiǎo薛心里一惊,骤然间恍然大悟,他确信奔驰s600的主人是谁了,也知道面前这位大男孩儿是谁了,他像自言自语般的嘟囔:“哦,这车是陆总的啊,我到现在还没见过陆总呢。”
陆公子大方而热情地说:“他在呀,就在公司呢,你要见他吗?”
xiǎo薛掩饰不住内心的慌luàn:“不是不是,我哪有资格去见陆总啊。”
陆公子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问道:“你是做什么的?来澳格雅干什么?”他有些警惕地上下打量xiǎo薛,忽然笑起来,说:“又是来卖东西的吧?”
xiǎo薛颇有几分自得,看来自己的形象气质已经越来越专业了,但马上又有些窘迫,因为他想起讨饭的也都是让人一眼就能判明身份和来意的。xiǎo薛老实jiāo代:“我是维西尔公司的,你们公司叫我来谈软件合同。”
“哦,就是企划部在搞的那个管理软件项目?已经定了买你们的软件吗?合同谈完了?”
“嗯,陆总亲自拍板选定的我们维西尔的软件,本来已经全都谈好了,可是最近好像你们公司的资金情况不太好,所以又要我们降价,恐怕合同谈不下来了。”xiǎo薛心里惴惴,但脸sè十分坦然,并未意识到正是他随机应变的这一席话令他日后洋洋自得了很久。
陆公子立刻竖起眉máo质问道:“谁说的?不可能是我爸说的,你都根本没见过他。谁说澳格雅资金有问题?”
“我一直是和沈部长谈的。”
陆公子把车mén“哐”的一声重重地摔上,按了遥控器把车一锁,气哼哼地说:“开玩笑!你跟我走!”
xiǎo薛不禁一阵窃喜但又有些忐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陆公子一步两级地迈上台阶,xiǎo薛忙不迭地跟着,两人经过大厅里气派的接待台时,三位英姿飒爽的接待xiǎo姐向陆公子整齐划一地一鞠躬,其中一位又急步走到电梯间揿亮向上的按钮,陆公子昂然走进电梯,一路上没再搭理xiǎo薛,径直来到沈部长的办公室。
mén口的文员一见陆公子便马上起身敲了下办公室的mén请陆公子进去,xiǎo薛也跟进来,看到陆公子已经坐在沙发上,沈部长欠身从写字台后面走出来,拉过一把椅子放到沙发前面,刚要坐下却看见了xiǎo薛,顿时愣住。xiǎo薛讪讪地笑,陆公子说:“你们都坐啊。”xiǎo薛便也拉来一把椅子,和沈部长隔开些距离坐下。
陆公子直截了当问沈部长:“他说是你说的澳格雅资金紧张、买不起他们的软件,是吗?”
沈部长又一愣,直视xiǎo薛怒斥道:“胡说八道!”又转向陆公子说:“他们公司的价格不合理还只是一个方面,另有一个关键问题是他们拒绝提供软件的源代码,所以我要他回去考虑。”
“源代码是干什么的?”陆公子问。
沈部长看着xiǎo薛,xiǎo薛便解释说:“是我们维西尔软件背后的那一大堆程序,上千名程序员用软件工具编写的程序,编译以后才是客户可以拿来用的软件。”
“那为什么不答应给我们?”陆公子质问。
“你们要它没有用啊,而且那些源代码本来就是只属于我们维西尔公司,不属于客户的。”xiǎo薛忽然灵机一动,又说,“就像你买一辆汽车,只要知道怎么开它就行了,所以车里都有一套使用手册,但从来没听说卖车的还把车的设计和工艺图纸送给你、告诉你车是怎么造出来的吧?”
陆公子盯着xiǎo薛,专注地想了想,转问沈部长:“你们要源代码做什么用?”
沈部长赔笑说:“这么复杂这么关键的一套软件,我们不仅要会用,还要搞懂它是怎么做出来的,这样我们就不需要依赖他们,如果发现软件有什么问题就可以自己动手解决。”
陆公子又静静思索片刻,xiōng有成竹地摆手说:“没必要。我喜欢一款车就把它买来开,如果有问题就让车行派人来修,如果不喜欢了就淘汰掉,我才不会去关心车是怎么造的、怎么修的。软件也和车一样越来越复杂,咱们搞不懂,也没必要搞懂,如果有问题就让他们来解决,如果咱们觉得不好用就干脆换掉,没什么了不起。”他话题一转,盯着xiǎo薛问:“如果有问题,你们保证随叫随到的吧?”
xiǎo薛忙说:“如果需要派人来现场解决,我们的工程师会马上赶到。”
“那个什么源代码你们就自己留着吧,在你们眼里是宝贝,在我们手里是废物一堆,我们不要。”陆公子又问沈部长,“价格是怎么回事?”
沈部长已经明显流lù出一丝不快,但还是隐忍说:“他们现在的报价比我们要求的还要高出六十万人民币,我觉得他们是缺乏诚意,不然这区区六十万不应该成为问题,我们仔细了解过,他们给我们的报价并不是最便宜的,有好几家公司都要到了更便宜的价格。”
这下轮到陆公子有些不快了,他反问道:“我们澳格雅什么时候非买最便宜的不可?每家公司情况都不一样嘛,实力弱一些的公司手头紧,魄力当然就差嘛。”
沈部长没回话,房间里安静下来,一阵沉默之后陆公子忽然问xiǎo薛:“你们的软件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
“不是最好的。”xiǎo薛认真地说。
“嗨,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我们澳格雅要用就用世界上最好的,连你自己都承认你们的东西不怎么样,还想骗我们澳格雅用你们的烂软件?!”陆公子真生气了,他觉得xiǎo薛像是刚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沈部长倒是眯起眼睛幸灾乐祸地等着看xiǎo薛的下场。
xiǎo薛反而变得出奇地冷静,郑重其事表白道:“其实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最好的东西,只有最适合的东西。就像你喜欢悍马,可是悍马不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车,你去问别人,大多数都会说劳斯莱斯、宾利更好吧,我就觉得房车里最好的是迈巴赫,跑车里最好的是兰博基尼。你买悍马是因为悍马最适合你,澳格雅买维西尔的软件也是因为维西尔的软件最适……”
陆公子劈头打断xiǎo薛,问道:“你好像tǐng懂车的呀,以前是卖车的?”
“不是,我第一份工作是卖会员卡,北京每两年有一次车展,那年车展的时候我们在外面的人行道摆摊卖会员卡,等到快要撤展的时候我才想办法hún进去开了开眼,那次是见到了不少真正的名车啊。”xiǎo薛竟有些忘我了。
沈部长本就从未高看过xiǎo薛,如今耳闻他的这般“草根”出身就愈发看他不起,斜睨眼睛冲他冷笑。陆公子却“啪”的一声在真皮沙发扶手上重重一拍,傲然说道:“岂有此理!我这个玩过n辆名车的,倒买不起你这个没见过几辆名车的卖的东西?!六十万,不就是半辆悍马吗?你不用降价,这点钱对我们澳格雅不算什么。”然后斩钉截铁地对沈部长说:“不要再和他啰嗦,马上把合同签了让他走人。”
沈部长一下子僵在那里,万万没料到事态会如此急转直下,他一向不敢顶撞陆家父子,此刻碍于xiǎo薛在场更不便与陆公子理论,他倒不是为了保全陆公子的面子,而是怕万一陆公子当着xiǎo薛的面说出什么让他下不来台的话,他从此就彻底颜面扫地了。沈部长踟蹰不决,嘴里嘟囔说:“要不,还是去和赖总商量一下,听听他的意见?”
“行呀,你去找他说吧,我就在你这里等着。”陆公子爽快地答应。
沈部长起身时特意狠狠瞪了xiǎo薛一眼,让xiǎo薛从头到脚感觉一阵彻骨的冰冷。陆公子毫不掩饰内心的成就感,惬意地晃着二郎tuǐ,也不看xiǎo薛,心不在焉地扫视着房间里的陈设,就等沈部长很快折返回来。xiǎo薛却没有这份闲适,反而比刚才紧张许多,之前他那几轮应对都只是近乎绝望后的率xìng而为,如今瞬间出现的转机却让他心跳加快、患得患失。xiǎo薛如坐针毡地熬了一会儿,再也不愿坐以待毙,就试探着建议:“不知道沈部长能不能把你的意思表达清楚,要是赖总误会了,再要去和赖总沟通就费事了。”
陆公子大大咧咧地说:“这点xiǎo事哪用得着那么费事,我去找他。”他双手在膝盖上一撑,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xiǎo薛却一时没想好自己是否可以跟去见赖总,但又不能独自呆在沈部长办公室,便遥遥尾随着陆公子,陆公子却回头招呼他跟上,xiǎo薛只得硬着头皮和陆公子乘电梯上到他从未涉足的九楼,走到赖总办公室mén口。
赖总的办公室是个大套间,在外间的秘书正神sè紧张地要把朝向走廊的大mén关上,一见陆公子忙又把mén打开,xiǎo薛刚跟进来就听到从里间传出赖总的咆哮:“荒唐!你是个成年人,这是你的本职工作,怎么能让一个孩子来胡搞呢?!”
xiǎo薛贴在陆公子身后进了里间的mén,赖总站在大班台后面正指着沈部长的鼻子大声喝斥,一瞬间屋内的四个人都怔住了,赖总首先反应过来,把手指从沈部长的鼻子挪开准确地指向xiǎo薛的鼻子,厉声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xiǎo薛下意识地往mén外退了一步,陆公子也有些手足无措,毕竟赖总是他的长辈而这又的确是赖总的领地,便转过身冲xiǎo薛抱歉地一笑,把mén在xiǎo薛面前关上了。
陆公子转回身,赖总怒气未消,竭力压抑着说:“xiǎo沈他们在搞的软件项目是个很复杂的系统工程,你介入进去干什么?你不了解情况,不要干扰大人们的工作。”
陆公子毫不畏缩,理直气壮地说:“我爸让我多多参与的,而且我觉得我的考虑都是对的,你有道理可以讲给我听呀。”
“你爸爸都是怎么告诫你的?你知不知道每分钱都来之不易?六十万是个xiǎo数目吗?你爸爸和我当初吃了多少苦才挣到第一笔六十万,你怎么可以随口就让给他们?”
陆公子脱口而出:“是我爸自己一个人挣到第一笔六十万的!”
空气仿佛骤然凝固,陆公子有些后悔话说得过于直白,赖总则一时没有从震惊和错愕中回过神来,而最无地自容的却是沈部长,他真懊悔在这错误的时间出现在这错误的地点,恨不能把自己变成隐形人。沈部长很清楚,身为下属最大的忌讳莫过于看到老板最不愿被人看到的难堪事,而自己偏偏撞上了这一幕,他倒霉的日子将要开始了。
果然,赖总矛头转向沈部长,一股无名火爆发出来,喝道:“这么简单的事搞得这么luàn七八糟的!挣着陆总的钱,却给陆总丢脸!陆总和我平常是怎么提醒你的?作为企业的高管就要勇于负起责任,这个项目是你负责的,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你,你到底怎么打算?”
沈部长看一眼赖总又看一眼陆公子,觉得这天真是他有生以来最黑暗的一天,他挣扎着开动脑筋,最后还是决定把宝押在赖总这位当权派身上,便对陆公子和颜悦sè地说:“这六十万的确不是什么大数目,但如果这样轻易就答应他们,实在是有损咱们澳格雅和陆总的形象,我看还是应该坚持,他们照理会让步的。”
陆公子梗着脖子犟道:“我认为这样不对,你为了这么点钱和他们扯来扯去的才是丢澳格雅的脸。我听说本来你已经和他们谈好了,后来才又提出要他们再次降价,我们又不是出不起这点钱,我爸绝不会在乎你替他省了六十万块钱,你这么做恰恰是丢他的脸。”陆公子此时恰恰是在竭力保护他自己的脸,他之所以决不肯在沈部长和赖总面前服软,并不是在为xiǎo薛或维西尔的利益而战,而只是不想垂头丧气地去面对被轰到外面的xiǎo薛,他还清楚地记得xiǎo薛刚见到他这位悍马车主时那充满yàn羡的目光,他一定要让xiǎo薛以后每次见到他都同样地满怀羡慕甚至崇敬。
赖总冷笑一声,说:“说得倒轻巧,只见过你huā钱的本事,没见过你挣钱的本事。”这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打在陆公子脸上,他把这当作从未经受过的莫大羞辱,脸sè涨得通红,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击赖总,惟有猛地转回身拉开mén大步走了。
xiǎo薛不在赖总办公室的外间,他早已被赖总的秘书客气地请到了走廊上,正焦虑地等待关乎自己命运的判决。
忽然,他看见陆公子气急败坏地走出来,刚琢磨要不要主动迎上去探个究竟,陆公子却视而不见地从他面前闪过,疾速奔到不远处的一间办公室mén口推mén进去了。xiǎo薛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告诉自己这刚刚倏忽而至的一线希望已经倏忽而逝了。
四百八十二.
四百八十二.
小薛也不知道这么呆呆地过了多久,忽然醒悟过来自己正处于是非之地,他面对的正是赖总办公室的口,沈部长随时会从里面出来,经过刚才这一遭变故小薛早已无心也无力再面对沈部长。他向走廊两端张望一下,想去乘电梯下楼,又担心电梯迟迟不来而沈部长却来了,两人同乘一部电梯下楼的过程于小薛实在是不堪设想,他转而把目光顺着指示牌的指引定在了位于另一侧的洗手间,对,还是到那里暂避一时吧,起码可以找一处属于自己的空间把自己封闭起来,估摸沈部长下楼后再出来逃之夭夭。小薛拿定主意刚要拔脚便撤,但还是已经晚了,赖总办公室的豁然开,赖总在前、沈部长在后两人快步走了出来。小薛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既不敢正视他们的眼睛,更不敢蓄意转过头不予理睬,他正在痛苦地不知所措,赖总和沈部长却根本顾不上看他一眼,径直冲向陆公子刚才进去的那间办公室,瞬间便在小薛的视野里消失了。
小薛后来才知道陆公子他们先后进去的是陆总的办公室,因为上并未像赖总办公室那样贴着醒目的名牌,而且两边没几米就是另外的两间办公室,小薛难以想象堂堂的陆总居然会蜗居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这和他那辆加长的奔驰600座驾似乎不太匹配。但小薛没理由不相信,因为这是陆公子告诉他的,是陆公子扬眉吐气地领着沈部长从那个里出来、叫上小薛一起乘电梯来到沈部长的办公室后,一边看着沈部长向他的属下们布置工作一边讲给小薛听的。
陆公子没讲如何向他爸哭诉告状的细节,想必是这一环节未免影响他的形象,他只是绘声绘è地描述了赖总他们被急召过去以后发生的情形。陆总先说听小陆讲的情况之后他觉得小陆的想法是有些道理的,已经有几分像是当家的考虑问题做出决策的思路,他对赖总说这事就按小陆的意思办吧。赖总的脸è当时就变了,急赤白脸地说陆总这可不行啊,这么大的一件事下面的人都忙了这么长时间,谈不拢的并不止这几条,怎么能就像儿戏一样说让就让、说定就定呢?陆总微笑说当家的可不就应该说定就定嘛,不然还能叫“当家的”吗?赖总又说这事小陆一直没参与嘛,怎么可以这样突然介入呢?陆总说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嘛,就让小陆从现在起参与吧。赖总再一次抗争说让小陆早点接触公司业务当然是好事,但是总不能这样一上来就让他说了算吧,总要给他一个熟悉业务了解情况的过程啊,不然搞不好就把好事变成坏事了啊。陆总听了便慢慢站起身来,离开他背后的那块巨石“靠山”走到赖总面前,说这就是你我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不同了,你关心的是六十万块钱,我关心的是小陆第一次做决定,企业家和经理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材料,我希望小陆继续创业而不是守成。然后陆总抬手一指陆公子,对赖总说,我就是要让他从这件事中记住一条很重要的道理:做老板,不怕拿不对主意,就怕拿不定主意!
讲到此处,陆公子眉飞è舞地对小薛说:“要想做大事,就要靠直觉。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澳格雅能有今天了吧?”
小薛却像刚从过山车上爬下来,依旧惊魂未定,他“哼啊哈呀”地搭讪着,借口去看看最后的合同文本,走到企划部的文员那里和她们一起把合同中的相关条款修改确认完毕,他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他想上厕所了。
小薛奔进洗手间让自己彻底地解脱和放松了一场,情绪安定下来,他仔细地洗了手又烘干,转回身扫视着整个洗手间,继而学着陆翔曾向他示范过的那招,但自然不敢如陆翔那般豪迈地把板一脚踹开,只是弯腰低头从厕位板下方的缝隙向里探视,一路探视过去确认各个厕位都是空的,他便蹩进最里面的那个厕位,小心地把板ā销划上,把马桶盖放下来坐在上面,从西装兜里掏出手机。
洪钧早早就离开了办公室,开车接上菲比到三里屯北街找了家泰国风味的餐厅,餐厅里挺安静,两人点好菜,菲比笑眯眯地说:“喂,你现在是不是特闲得慌?这么早就溜出来了。”
洪钧辩解道:“我是怕稍微晚一点路边就再也找不着车位了。”
“你说,咱们天天这么吃大餐,会不会变胖啊?”菲比的思路向来是跳跃式的。
“我正想说你没良心呢,天天这么喂你都没见你长膘儿,也不知营养都跑哪里去了,没见过你这么优良的品种。”
“切,你心里美死了吧?我就是怎么吃都不胖。我担心的是你,你以前中午从来都是凑合,有一顿没一顿的,现在这么吃,肯定得心宽体胖。”
“谁说我心宽了?”洪钧把手放到腰腹间揣一揣自己的瘠,又不无忧虑地说,“所以我现在把大餐从晚上改到中午来了嘛,总比晚上大吃大喝要好些。”
正说着,手机响了,菲比从洪钧搭在旁边椅背上的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洪钧看了眼来电显示就随口应道:“喂,小薛吧?在哪儿呢现在?”
“我在厕所呢。”手机里传出小薛瓮声瓮气的回答,好像带有不小的回音,但大大出乎洪钧意料的不是他此时的声音,而是他所在的地点,洪钧不能确定以前从未有人在厕所给他打过电话,但可以确定像小薛这样直言不讳加以坦白的是绝无仅有,洪钧抬眼看一下桌面,还好,菜都还没上来,还不算是最不合时宜。
洪钧打趣地说:“哟,挺会选地方的嘛。”
小薛却无暇顾及洪钧的玩笑,语无伦次地说:“别的地方说话不方便,我在澳格雅呢,要签合同了。”
洪钧立时严肃起来,“唔”了一声,又说:“你说吧,我在听。”
“详细情况来不及和您说了,我现在也还晕着呢。反正就是陆总和陆公子都出面了,赖总和沈部长他们没办法,现在正打印装订合同,他们什么都答应咱们了,就差陆总签字。”
洪钧简单问了两句就叮嘱小薛:“你要知道,像澳格雅这样的老板型企业,拿主意快,改主意更快,私企老板把自己刚做的决定改过来简直易如反掌,所以一定要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记住,你拿到他们签字盖章的合同以后一定不要在澳格雅继续停留,马上离开,直接去杭州坐飞机回北京,不要给他们改变主意的机会。”
小薛重重点了下头,心脏跳得更快了,他刚要挂电话又听到洪钧说:“对了,如果你要是有机会见到陆总,最好代表公司正式邀请他3月份去美国,参加咱们一年一度的全球用户大会,咱们会争取安排他做主旨发言。陆总看重面子,咱们就要给足陆总面子,而且还可以借机和陆总本人建立直接联系,这对后续的合同执行和项目实施都非常关键。”
菲比等洪钧挂上电话就高兴地说:“小薛真要签合同啦?这小子还真有狗头运。哎,你再给我点个冰淇淋吧,咱们也替他庆祝一下。”
洪钧的思绪还沉浸在澳格雅和陆总身上,喃喃地说:“合同还没到手呢,合同到手还得赶紧撤呢。”
合同很快就到手了。
等沈部长他们把合同一式四份打印装订完毕,陆公子就接过来好奇地翻看,站在一旁的小薛心里七上八下,生怕陆公子又生出什么新的枝节。还好,陆公子并未对条款内容表现出任何兴趣,注意力都放在样式上,他草草看过就问小薛:“要不要一起上去?你不是还没见过我爸么?”
小薛的脑袋摇得像拨鼓,忙不迭地说:“不了不了,陆总那么忙,我就不去了,就在这儿等你吧。”他早已把洪钧刚才要他邀请陆总参加全球用户大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陆公子也不勉强,叫上沈部长一起上了楼,小薛坐在沈部长办公室的沙发上,又像几十分钟前一样的如坐针毡。谢天谢地,陆公子他们没过多久就下来了,签好字盖好章的合同拿在沈部长手里,陆公子笑一脸大功告成的得意。沈部长把一式四份的合同都递给小薛,摆出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架势,表示大家都是先小人后君子嘛,以后就要像一家人一样竭诚合作了,小薛知道此时一定要代表公司说一些场面上的话,却只能挤出几句诸如“是啊是啊”、“一定一定”之类,不仅毫无发自肺腑、掷地有声的效果,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沈部长又热情地挽留说一起吃顿中饭吧,陆公子也兴致盎然地表示中午没别的事,小薛却愈发紧张,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脑子里却想不出任何堂而皇之的理由来推托,嘴里一会儿说公司有事得马上赶回去,一会儿又说中午要开个电话会议,头上的汗却分明渗了出来。
沈部长见小薛这般为难,便通情达理地说:“哎呀也是,你已经出来这么多天,连元旦都没有回家去,那就尽快回去吧,反正以后还有机会聚的。”
小薛心里头一次由衷地对沈部长生出一股感激之情,便紧紧和沈部长握了握手,陆公子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思,只是把右手扬了扬,手指上又勾着那串车钥匙。
小薛很庆幸沈部长和陆公子都没有送他出来,他疾步走进电梯,拼命按着关键,等电梯关上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把电脑包夹在双腿之间,总算顾得上看一眼得来不易的合同,他急不可耐地把第一份合同翻到最后的签字页,看到陆总用黑è的签字笔龙飞凤舞签的字,又看到旁边盖着的鲜红的澳格雅集团合同专用章,在小薛眼里,黑è黑得凝重,红è红得热烈,他似乎都能闻到墨水和印泥散发出来的味道,这合同完全抵得上一席è香味俱佳的盛宴,他又把另外三份合同的签字页都核对无误,才一并收进电脑包里。
到了一楼,小薛从接待台前走过,特意朝里面的三位接待小姐露出热情的笑容,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喜悦与所有人分享得接待小姐们有些不明所以的还以微笑。他走出大厅的自动刚要跳下台阶跑向栅栏忽又觉得那样实在有失稳重,有碍个人和公司形象,便按捺住步幅和频率,一级一级走下台阶。他不由得想起不到两个小时之前他刚从这些台阶走下,那时的他是被沈部长扫地出的,便发自内心地感叹真是新旧社会两重天啊,不过眼下也没好到哪里去,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突然,小薛设成静音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他心里一惊,拿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竟是沈部长!他只觉得脚下一空差点栽下去,赶紧收住脚保持平衡,手机还在颤抖,接还是不接,这是个问题。小薛不敢把手机按断,一狠心把它塞进裤兜里任凭它倔强地震动,跳下最后两级台阶,穿过广场向栅栏大步走去。忽然,他感觉手机的震动消失了,这让他的心跳和步子几乎同时缓下来,但只是瞬间过后他的心又沉了下去,因为他看见从房里走出一个保安,保安也一眼看见了他,马上快步径直朝他走来,他绝望了,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小薛无助地停住脚步,兜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还是沈部长,小薛这次只得接起来,听到沈部长气喘吁吁地说:“已经看到你啦,你的腿脚好快呀。”
小薛和已堵在面前的保安一起往大楼台阶上望去,只见沈部长已经从自动里奔出来,小薛只好回身迎上前去。沈部长站在台阶上不再往下走,等小薛走上来就说:“你让我赶得好苦,是我们陆总找你。”
小薛莫名其妙,沈部长一边催促他走进自动一边说:“刚才给你的那些合同都没有用的啦。”这句话几乎把小薛击倒,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立刻下意识地站住,沈部长被他得一愣,又说:“先去见陆总再说吧。”接待台里的三位接待小姐都目睹了这一幕有趣的场景,刚刚还满怀胜利喜悦的英雄在转瞬间却变成了俘虏,垂头丧气地被沈部长押着走进电梯。
电梯直接上到九楼,沈部长把小薛带到陆总办公室口,让小薛先等一下,自己敲走了进去,片刻之后沈部长又出来了,后面跟着的是陆公子,他说:“我爸刚出去了。”
三个人都站在走廊上,很快就见一个身影从男洗手间走出来,等走到近前,小薛才发现来人的身材有几分矮小,一俟看清矮个子的面容他立即辨认出这就是鼎鼎大名的陆总陆明麟,因为这一形象在澳格雅公司的网站和宣传册上是随处可见的。
陆总走到他们面前站住,并没有进办公室的意思,沈部长忙就地介绍说:“这位就是美国维西尔软件公司的薛经理。”
陆总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小薛看了一眼,就已让小薛彻底没了方寸,连问候都忘了。陆总开口问道:“你们公司在中国的头儿是谁?”
小薛拖着长音“呃”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自然的反应是要说出洪钧的名字,但又想起公司的架构已经调整,好像不再有谁是整个中国的头儿了。小薛还在踌躇,陆总又接着说:“你回去叫你们公司安排一下,尽快在杭州搞个正式的签字仪式和新闻发布会,我本人会去,你们公司总该有个合适的高层出席吧。”他不等小薛回应便转向沈部长说:“你们企划部和公关部一起协调吧,争取搞得影响大一些。”
沈部长忙欠身说好的好的,小薛鼓足勇气颤声向陆总问道:“那刚才签好的合同呢?”这是小薛此次晋见陆总说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陆总盯着小薛,微微笑了一下,说:“你要是愿意可以拿回去,就不要叫你老板在上面签字了,我们在杭州的仪式上要当场签的。”他又转向沈部长说:“对外宣传上可以把合同金额适当说得大一点。”
沈部长点头问道:“您看说多大比较合适?”
陆总又微微一笑,说:“这点事你们看着办吧。”说完就转身向办公室里走去。沈部长正说着好的好的,陆总忽然停住了,又转回身沉思一下,最后说了句:“我看,就说是一千万吧。”
此刻的小薛全身的神经都骤然松弛下来,双腿软得好像是泥捏的,再也支撑不住,他拖动身体向后退一小步便无力地靠在墙上,心头忽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他想哭。
小薛一回到维西尔北京办公室,洪钧就张罗着把所有销售人员都召集到大会议室,按照以往的惯例给凯旋而归的小薛庆功。ūn节长假将至,正是忙得人仰马翻的时候,但难得的是所有人居然都到齐了,洪钧不由得也说小薛的运气实在是好。在座的除了郝毅、杨文光,还有李龙伟去年5月招来的五个以及罗杰离职前在北京招的两个,李龙伟则低调地坐在长方形大会议桌的一角,满屋子是清一è的男士。
洪钧先做开场白:“老规矩,庆功宴安排在今天晚上,不过我觉得咱们应该先宰小薛一道,得让他吐点血请请客,对不对呀?”
众人起哄附和,气氛登时活跃起来,小薛缩在李龙伟旁边红着脸讪笑,显然是默认了任人宰割的命运。洪钧又提议:“我看也不要狠宰,我们向来是讲政策的,小薛啊,等一会儿你去楼下给每人买一份哈根达斯吧。”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响应,有人抱怨太便宜小薛了,有人吵嚷自己只要香草的,洪钧笑着说:“小薛你听好啊,我说的是给‘mei(注:拼音声调标三声)’人买一份,既包括这房间里的‘每’人,还要包括外面的‘美’人,可别把咱们的nv士们给忘了啊。”
郝毅大声说:“这您就是瞎心了,凡是向nv士献殷勤的机会小薛是从来不会错过的。”
连李龙伟也补了一句:“这倒是真的,我刚才还见他趴在前台那儿和mry叙旧呢,毕竟是久别重逢嘛。”
虽说都是玩笑话,但洪钧却从中意识到了自己对小薛的失察,看来小薛这家伙经过持续不懈的努力,已经从刚来时被玛丽和海伦们排斥变成如今被普遍接受,再也不像当初那样生涩了。洪钧发现任凭大家这般起哄,小薛却一直闷闷的,便问他:“小薛,是你刚签了单子回来,怎么好像你还不如我们大伙儿开心呐?你就没有一点成功的喜悦?”
小薛苦笑一下,说:“我高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前沈部长忽然打电话叫我去谈判,那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后来经过这么几轮折腾下来,我已经高兴不起来了。再说正式的签字仪式还没搞,就算合同签了可后面的麻烦事也还多着呢,想想就头疼。”
洪钧对小薛的回答感到几分意外,他注视着小薛,欣慰地意识到小薛比以前成熟了,但他又不免有些黯然神伤,因为小薛的例子再一次证明:成长,就是一个快乐越来越少的过程。
李龙伟见刚刚调动起来的气氛又有沉闷的趋势,便对小薛说:“也是老规矩,小薛,你把澳格雅的整个情况给大家说说吧,尤其是你受的那几轮折腾,也让我们都分享一下。”
这样的庆功会小薛已经参加过几次,但都是如饥似渴地聆听别人口若悬河地畅谈他们过关斩将的打单经历,这次终于轮到他学着别人的样子在会议桌前方的白板上写写画画地讲起来。
小薛刚讲完,立刻就有人低声评论道:“这e赢得太偶然了,这么多巧合,全是靠运气。”
洪钧循声望去见是郝毅,从其他人的神è来看似乎大多也都认同他的这一评论,而小薛则一脸尴尬地不知如何辩驳,洪钧觉得有必要借此机会把这个话题深入探讨一番,便说:“rry说的不错,澳格雅这个单子看起来有不少的偶然以前也有人不止一次地这样评价过别的项目。咱们今天好好分析一下,什么样的项目算是偶然赢下来的?换句话说,有没有什么招数能保证我们必然赢一个项目?”会议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都在眼巴巴地期待洪钧向他们传授销售中的金科yù律,洪钧却微微一笑,说:“对不起,我肯定让你们失望了,我想说的是:任何成功,都有太多的偶然;而任何失败,都有太多的必然。”
洪钧说完,只有李龙伟抱以会心的一笑,其他人脸上虽然看不到失望但却是一片茫然。洪钧站起身,踱着步子说:“在座的有好几位都问过我,面对一个项目只要怎么做就能拿到单子,或者只要怎么做就能成为一名还有的问得更泛泛,问我怎么样就能取得成功。呵呵,恐怕问这些问题的人都是武侠小说看得太多了,总盼着自己也能学一招‘亢龙有悔’到哪儿都用得上,或者梦想自己也得到一本‘九yīn真经’就能做江湖老大,可惜天底下没有九yīn真经,即使有,它也决不是什么制胜法宝。成功,没有秘笈也没有捷径,成功没有充分条件,而是有无数的必要条件;相反,失败没有必要条件,倒是有无数的充分条件。所以,无论是要赢得一个项目,还是要成为一名都不要再去想什么‘只要……就’,而应该去想‘只有……才’。刚才小薛分析澳格雅决策过程的时候话说其实‘只要’搞定陆总这单子‘就’到手了,现在知道这句话错在哪里了吧?应该是‘只有’搞定陆总这单子‘才’能到手。”
洪钧走到白板前面,用手在小薛画的澳格雅组织结构图上比划了一个大圈,说:“每个项目都有数不清的影响因素,有没有哪个因素是充分条件,只要我们掌握它就一定稳拿这个项目?没有!所以就要求我们做le的要驾驭尽可能多的因素,使尽可能多的因素对我们有利,而不能把宝押在个别因素上。但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没有人能驾驭所有因素,当我们无力顾及的那些因素由于种种偶然原因正好也都有利于我们时,我们才能成功,任何人在任何事情上的成功都是如此。面对自己的成功,不要以为都是依靠自身主观努力必然得来的;面对他人的成功,也不要以为人家都是依靠客观原因偶然得来的你不必脸红,这话不是只对你说的,是对大家说的,也包括对我自己——同样,面对自己的失败,也不要简单归咎于偶然因素而怨天尤人。所以,成功时要认清其中的偶然因素,失败时要检讨其中的必然因素,这才是一名优秀的le应该具备的心态。小薛,你不是常说你是傻人有傻福嘛,这样的心态就是摆正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面对胜负要力求保持这种平常心。”
洪钧话题一转,又说:“只要有一个好心态就能拿下单子吗?当然不能,既然人只能谋事不能成事,那咱们就在‘谋’字上好好下功夫,而不能一味听天由命靠运气吃饭。就像rry所说,澳格雅项目里的偶然因素似乎太多,这就说明小薛驾驭各方面因素的能力有待提高。刚才是务虚,下面咱们务实,大家说说吧,小薛在这个项目上有哪些可圈可点之处?又有哪些偶然因素本来是可以驾驭的?”
有个人说:“我觉得他随机应变搞定陆公子那一回合干得漂亮,整个转机都出现在这里,毕竟陆公子是决策者之一嘛。”这让他旁边的人很不以为然:“有没有搞错?!陆公子怎么是决策者?他只是个影响者,只不过他这个影响者地位特殊,他说什么陆总就听什么。”
李龙伟ā话说:“这正是澳格雅项目中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小薛你事先有没有了解到老陆正在栽培小陆?所以他才会对小陆言听计从,既是为了让小陆建立自信,也是要在众人面前树立小陆的威信,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啊。”
“我只是听陆翔提过一次,当时没往心里去,不过还算运气,ie他们也都没注意到陆公子。呵呵,这又是一个偶然因素。”小薛很实在地回答。
等又有几个人谈了些看法,洪钧便说:“我觉得小薛有两点策略很成功,是最终取胜的关键,我总结为哀兵战术和疑兵战术。先说哀兵,去年9月份小薛接手澳格雅的时候,形势对我们很不利,小薛就扮演了一回哀兵,使ie和rger都确信维西尔已经出局,就没有从技术上或商务上彻底封杀我们,使我们得以一路低调参与下来。刚才小薛提到客户内部有人采用非常手段把内情捅到陆总那里,具体细节我不想多说,大家都应该理解这里面有很敏感的东西,这的确是一个偶然事件,但假如小薛没有采用哀兵战术,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活到渔翁得利的这一天。再说疑兵,小薛这一手非常漂亮,令人拍案叫绝,元旦过后形势又对我们很不利,但小薛一反常态而高调活动,让地球人都知道维西尔已经吃定这单,如今圈子里竞争太激烈、手段太残酷、圈套防不胜防,大家都变得越来越多疑,小薛的疑兵很好地阻吓住了ie方面卷土重来……”
这时李龙伟忍不住说道:“要是前些天从上海调几个技术人员去,那气势就更像真的了,就小薛一个人耍其实还是挺险的,要是穿帮就惨了。”他话音刚落,原本兴致勃勃的洪钧已然呆住,神情也极不自然,李龙伟立刻深感懊悔,他才想起来现在的洪钧已经不是一个月前的洪钧,早已无权调拨上海的一兵一卒。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洪钧很快回过神来,继续从容地点评:“好,说完小薛下的两步好棋,该聊聊他有什么不足了。其实从小薛画的组织结构图可以一眼看出,当无法做通沈部长和赖总的工作时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应该更上一层楼。去年底你在澳格雅的那位朋友向你提供了一些很有价值的内幕信息,你为什么没有想到主动把这些东西捅给陆总?如果你做了,就不必把命运寄托于那件偶然事件的发生。谈判陷入僵局以后,元旦那天我在电话里让你连问三个为什么,你最终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小薛还没回答,郝毅却抢先嚷起来:“jim,什么‘三个为什么’啊?您可不够fir啊,总不能老给小薛开小灶吧?”有几个人也跟着为自己抱不平。
洪钧笑着说:“其实没什么,在座的有几个‘老姜’早都运用自如了。我上次对小薛讲,每当客户有所动作,我们都要在头脑里先层层深入地追问三个为什么,就可以透过表象认清客户内心的真正目的,然后再分析应对。小薛,那次咱们说到赖总他们的最终目的是重新引入ie以求获得好处,这是我们无法接受的,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彻底打消他们这一目的?”
“嗯,我想了,后来就想出那招疑兵战术,他们不是想再把ie引进来嘛,我就想办法把ie和那帮代理都吓得不敢来,呵呵。”小薛憨憨地笑着,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得意。
“嗯,这招我当时倒是真没想到。赖总和沈部长的计划是见不得光的,他们预备向陆总汇报的与维西尔谈判破裂的原因一定与事实不符,六十万块钱和源代码并不是陆总感兴趣的,只是他们拿来促使谈判破裂的,他们会另外编造其他理由讲给陆总听,比如让陆总觉得大伤颜面的理由,而这就为我们留出了一个破绽,所以我当时的想法是你应该寻找时机求见陆总,使信息对陆总透明,将赖总和沈部长短路掉,这样起码能争取拿下合同,至于后遗症就留待以后再做工作。”
李龙伟也笑着说:“我也和他聊过,提议他找机会和陆总来个巧遇什么的,还帮他设计过遇到陆总头三句话怎么说,其实就像他昨天巧遇小陆是一个道理,可是他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别说创造机会巧遇了,他对陆总简直是避之犹恐不及。”
一名当初被罗杰招来的销售人员问李龙伟既然陆总这么重要,为什么rger还有ie那帮人都没有去做过陆总的工作呢?”
坐在对面的杨文光冷笑一声,说:“水平问题吧,大概这也是一个偶然因素的疏忽让小薛捡了个便宜。”
洪钧看一眼李龙伟,见他面带尴尬,知道他觉得不便当着下属的面评论罗杰,刚要代他作答,会议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洪钧按下免提键,里面传来玛丽的声音在线上,您现在能接吗?”
“你告诉他我在开会,让他过段时间再打来吧。”洪钧的脸上显出一丝不快,他猜到会来电话,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也实在太急不可耐了。
洪钧把被这个ā曲影响了的情绪稍作调整,说道:“的确,竞争对手的表现在影响项目成败的诸多因素中是很重要的一条。每个le的能力和jīng力都是有限的,有的只适合与某种特定类型的客户打jiā道,有的就比较‘广谱’一些,形形的人都可以应对。rger和客户的中层沟通比较自如,与陆总打jiā道会让rger不舒服不自信,他自然而然就把工作重点放在沈部长身上;另一方面,凡事都有利弊,rger搞定了沈部长也就不得不受沈部长的制约,因为沈肯定不希望rger再去做他老板们的工作。假设小薛是最早接触澳格雅的,他一定也会把沈部长作为主攻对象,而如果rger在后期介入并发现沈部长已被小薛搞定,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赖总而ie的俞威就会去找陆总,那恐怕就会是截然不同的结局了。所以,不要简单地以介入项目的时间早晚来判断胜负前景,先入虽可能为主,后来也可能居上。”
小薛却没有留意洪钧最后这句话,他的心思被“俞威”这个名字带走了,似乎有些后怕地说:“俞威算不算是个‘广谱’的?他应该能把沈部长、赖总和陆总都搞定吧?元旦那天我还真以为他是奔澳格雅去的……”
众人因不知其中原委一时都沉默了,洪钧也不禁若有所思,俞威带着苏珊在元旦杀奔杭州,却始终没有在澳格雅现身,他们的目标究竟是哪里呢?洪钧在心里把目前浮出水面的项目挨个捋了一遍,仍旧是一头雾水,便打算向通报一声,浙江眼下是的地盘了。
小薛忽然旁若无人地笑出了声,引得大家都奇怪地向他望去,他红着脸说:“我是又想起了昨天陆总最后关头突然把我叫回去,当时差点没把我吓死。”
大家也都笑了,李龙伟说:“看来小薛你真是和姓陆的有缘啊,陆翔、小陆、老陆,一个都没少,你怎么躲都没用,还是全让你见到了。”
洪钧指点着小薛说:“那是你自找的!我特意让你邀请陆总去美国参加用户大会了吧?如果你把这个意思告诉他,他才不会再想在杭州搞什么签字仪式来充面得事到如今还留着个尾巴。”
“那会不会又出什么变故啊?”小薛立刻紧张地问道,活像一只惊弓之鸟。
“你放心,不会了。”洪钧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又说,“陆总已经用他自己脸面给你打了保票。”
庆功会散了,洪钧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枯坐,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际发呆。不一会儿小薛和玛丽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摞哈根达斯的脆皮雪糕,小薛把一盒雪糕放在洪钧的写字台上,玛丽说:“刚才还说您开完会给他打回去,我就说,jim已经说了让你过段时间再打来,他就没再说什么,呵呵。”A!~!
四百八十三.
四百八十三.
一名当初被罗杰招来的销售人员问李龙伟既然陆总这么重要,为什么rger还有ie那帮人都没有去做过陆总的工作呢?”
坐在对面的杨文光冷笑一声,说:“水平问题吧,大概这也是一个偶然因素的疏忽让小薛捡了个便宜。”
洪钧看一眼李龙伟,见他面带尴尬,知道他觉得不便当着下属的面评论罗杰,刚要代他作答,会议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洪钧按下免提键,里面传来玛丽的声音在线上,您现在能接吗?”
“你告诉他我在开会,让他过段时间再打来吧。”洪钧的脸上显出一丝不快,他猜到会来电话,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也实在太急不可耐了。
洪钧把被这个ā曲影响了的情绪稍作调整,说道:“的确,竞争对手的表现在影响项目成败的诸多因素中是很重要的一条。每个le的能力和jīng力都是有限的,有的只适合与某种特定类型的客户打jiā道,有的就比较‘广谱’一些,形形的人都可以应对。rger和客户的中层沟通比较自如,与陆总打jiā道会让rger不舒服不自信,他自然而然就把工作重点放在沈部长身上;另一方面,凡事都有利弊,rger搞定了沈部长也就不得不受沈部长的制约,因为沈肯定不希望rger再去做他老板们的工作。假设小薛是最早接触澳格雅的,他一定也会把沈部长作为主攻对象,而如果rger在后期介入并发现沈部长已被小薛搞定,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赖总而ie的俞威就会去找陆总,那恐怕就会是截然不同的结局了。所以,不要简单地以介入项目的时间早晚来判断胜负前景,先入虽可能为主,后来也可能居上。”
小薛却没有留意洪钧最后这句话,他的心思被“俞威”这个名字带走了,似乎有些后怕地说:“俞威算不算是个‘广谱’的?他应该能把沈部长、赖总和陆总都搞定吧?元旦那天我还真以为他是奔澳格雅去的……”
众人因不知其中原委一时都沉默了,洪钧也不禁若有所思,俞威带着苏珊在元旦杀奔杭州,却始终没有在澳格雅现身,他们的目标究竟是哪里呢?洪钧在心里把目前浮出水面的项目挨个捋了一遍,仍旧是一头雾水,便打算向通报一声,浙江眼下是的地盘了。
小薛忽然旁若无人地笑出了声,引得大家都奇怪地向他望去,他红着脸说:“我是又想起了昨天陆总最后关头突然把我叫回去,当时差点没把我吓死。”
大家也都笑了,李龙伟说:“看来小薛你真是和姓陆的有缘啊,陆翔、小陆、老陆,一个都没少,你怎么躲都没用,还是全让你见到了。”
洪钧指点着小薛说:“那是你自找的!我特意让你邀请陆总去美国参加用户大会了吧?如果你把这个意思告诉他,他才不会再想在杭州搞什么签字仪式来充面得事到如今还留着个尾巴。”
“那会不会又出什么变故啊?”小薛立刻紧张地问道,活像一只惊弓之鸟。
“你放心,不会了。”洪钧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又说,“陆总已经用他自己的脸面给你打了保票。”
庆功会散了,洪钧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枯坐,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际发呆。不一会儿小薛和玛丽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摞哈根达斯的脆皮雪糕,小薛把一盒雪糕放在洪钧的写字台上,玛丽说:“刚才还说让您开完会给他打回去,我就说,‘jim已经说了让你过段时间再打来’,他就没再说什么,呵呵。”
洪钧笑笑,很满意玛丽的应对,也未免有些感慨,如今自己的尊严都已经到了需要玛丽帮忙维护的地步。洪钧谢了小薛,又让玛丽把那盒雪糕拿到茶水间的冰箱里放好,准备中午带给菲比。
两人出去不久,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洪钧接起来,果然是,热情洋溢地问候:“哎呀jim现在才是1月份你就忙得这样子,你也要让我们这些人都能喘口气好不好呀?”
洪钧没接茬,反问道:“你在哪儿啊?是台北呀还是上海呀?”
“上海上海,上周刚过来,农历年前还要赶回去。”
洪钧调侃道:“你看,明明是你忙、你更辛苦嘛,两边来回跑。哎我说,你是不是特别盼望两岸直航啊?你是最直接的受益者嘛,你就大声疾呼吧。”
“还好了啦,也还蛮方便的,就是总要跑到香港去兜一圈。嗨,都是小草民,呼吁有个屁用,还不都是这样子。”
客套已毕,洪钧便不再开口,也就接着步入正题:“刚才有听到lur讲说浙江的那个案子已经签下来了,yne也和我聊了下,他的想法是让我们尽快把这个案子做一下新的都已经定下来了,对这些以前留下来的案子如何归属的部分,最好都能尽快做一个厘清的动作。”
洪钧淡淡地问:“你和yne怎么打算的?”
笑着说:“怎么是我和yne?都是yne的想法,你还不知道他吗?从来都是躲到后面,把我们推到前面来。他想要我们华东这边马上把浙江那个案子接过来,他也有他的道理,浙江本来就是属于华东的嘛,以前是你们那里的一个le负责的,其实早应该jiā接给我们的。”
洪钧心中的不快越来越强烈,说了半天却始终未对小薛赢得澳格雅项目表示祝贺,甚至连小薛和澳格雅的名字都没有提及,却一味地要来“摘桃”,不过也难怪,眼下就是要否定华北区赢得澳格雅项目的功劳,自然不会向小薛或洪钧道贺。洪钧继续问:“你打算怎么jiā接?”
“我想马上把那个案子指派给上海的一个le,以后就全由他来好了。”轻描淡写地回答。
洪钧说:“澳格雅在浙江,按照市场区域划分jiā接给上海的le是应该的,但这个项目一直由小薛负责,也是他在昨天刚刚签下来的,现在突然换le会很敏感,客户恐怕不会买账;而且,与澳格雅还要在杭州搞一个正式的签字仪式和新闻发布会,他们的陆总会亲自出席,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换le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我的想法是,等完成签字仪式、软件安装和收款之后,项目进入售后实施阶段,再让小薛淡出并同时和上海的接。”
沉片刻,说:“这样子喔,就会拖得蛮长的了。你所讲的小薛,我也有听yne提起过,好像蛮junir的,他能不能ndle这么复杂的案子啊?yne还说要给他发搞不好就会让他走人了。”
洪钧实在压抑不住,冷冷地说:“小薛是我下面的le,不需要你和yne来做裁判吧?这么复杂的案子就是他一个人签下来的,凭什么还怀疑他不好?我从来没有同意给小薛发他是为整个维西尔签下今年头一个合同的le,我倒要看看谁能在这个时候把他赶走!”
干笑一声给自己打圆场:“你的兵当然是你最了解喽。”话题一转,又说,“那就按照你的意思,让他先继续跟着吧。不过,jim,你说这案子的redi应该b在谁的名下呀?”
“当然应该是小薛的业绩,谁签的合同业绩就归谁,这是起码的原则。”
“嗯——,全给他恐怕不很合适,我这边也要有一个le逐渐接手的,你看这样子好不好,让他们两个人li,一人一半?”
“不好吧,让两人同时负责一个项目是大忌,小薛签下来的合同,当然要计入他的qu。我觉得可以给他定一个如果三个月之内收到澳格雅的付款归他,拖到三个月之后的话就归那时候已经接手的上海le,这样可以督促小薛尽早收款。”
想了想才说:“既然你坚持,我也就认同你的考量,那就这样子办好啦。对了,这个小薛是rer给lrry的吧?那就也可以算在lrry的qu里面,反正我在上海没有和lrry同样的人,没有人和他li的。”
洪钧奇怪怎么对李龙伟竟会如此关照,但没容他深想,已经又说道:“刚才你讲还要在杭州再搞一场签字仪式,你有没有和yne谈啊?”
“我正打算和yne商量一下,看看谁去合适。”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案子的确是yne来这边以后签到的第一份合约,我想他一定会去的,这也是华东区新签的合约,所以我肯定也要陪,你不会也要去吧?这是浙江的案子喔,你是负责华北区的,名不正言不顺啊,客户会觉得nfue的。”
洪钧暗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很坦地说:“我没打算去,凡是这种风光的场合我向来是能躲就躲的。”
“就是,这种事情纯粹就是你们讲的那个……那个词怎么样讲……对了,形式主义,我也没有兴趣的,只管跑去哄客户和,我们是好兄弟明算账,这案子本来就是归华东区的,我已经同意你的考量把本来属于上海le的redi都让给小薛和lrry了,你总不会再要我把我名下的那份也让给你吧?”
洪钧冷笑一声,他真佩服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倒打一耙,嘲讽道:“,看来你是要名利双收啊,你说澳格雅本来就应该属于你名下,那好,能否请教一下这个项目是怎么谈下来的?”
却大言不惭地说:“没错,这案子是你比我介入得多一些,但是你也是做老板的,应该晓得有多重要这样子,设想下le对你的做法会怎样来解读?如果都有样学样地争来抢去,谁做下的案子就归谁,那还要做什么?这案子在浙江,浙江归华东,华东归我管,所以这案子就应该是我的redi而不是你的,我想这没什么好rgue的,yne肯定也会认同我的想法。”
话说到这个地步,洪钧已经无话可说,更不想提醒有关俞威去杭州的事。洪钧如今失去的已经太多,早已不再介意业绩的归属、佣金的多少这类身外之事,他反而觉得有些成就感,因为毕竟为小薛保住了本就属于他的东西,但转而一想又不禁笑了,也许其实并未打算替上海的某位销售人员争什么,他就是奔着洪钧应得的那份而来的,纠缠小薛的事不过是虚晃一枪。也罢,洪钧想,反正已经让如愿以偿,何必再去计较他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呢?
洪钧等到中午刚要出菲比来了电话,洪钧问:“正要去接你呢,怎么了?”
“哎,我忽然想起一个事来。”
“什么事啊?吃饭的时候说不行啊?”洪钧边说边到茶水间把冰箱里的脆皮雪糕拿上。
“嘿嘿,我是怕到时候我就忘了,光顾着吃了。……呀,我想说什么来的?你看都赖你,瞎打岔。噢对了,咱们ūn节去三亚,你叫上了李龙伟两口子,怎么不把邓汶也叫上啊?他一个人在北京过年,孤苦伶仃的,多可怜呀。”
“他还伶仃?!”洪钧不禁脱口而出,但马上打住,他不想对菲比谈及凯蒂,便改口说,“他们好像ūn节还要加班做项目吧,我印象中他ūn节挺忙的。”
菲比略带狐疑地问:“不会吧,再忙也得过年啊。哎,是不是你们俩又吵架了?”
“没有,我们俩又不是好斗的公jī,没事儿净吵架。”
“那,你是怕他不愿意来给咱俩当灯泡吧?那你为什么非要叫上李龙伟他们俩呢?两对儿互相当灯泡照着?”
“邓汶会过一个好年的,您就别瞎心了。如今我不是落魄了嘛,不想让他一见我就访贫问苦似的得我都觉得自己可怜兮兮的。至于为什么叫上李龙伟他们嘛,嗯——,这样咱们正好四个人可以打麻将。”洪钧敷衍道。
“切,你什么时候有搓麻的瘾了?哼,别以为我猜不出来,你呀,是想笼络人心。”
“自作聪明!”洪钧不太自然地回了一句就挂断手机,走出了空无一人的茶水间。
大年初四,小谭风尘仆仆地从北京飞到深圳,直接打车到了香格里拉大酒店。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但小谭生怕因飞机晚点而耽误此次至关重要的密会,特意挑了最早的航班,结果他得在香格里拉的大堂酒廊坐等将近三个小时。
小谭叫来服务员点了几种小食,服务员刚要走,小谭问道:“哎,这儿离罗湖海关是不是特别近啊?”
“对呀,走过来就可以,都不用叫的士。”身着长筒裙的服务员微笑着回答。
“哦,像今天这种日子过关的人会很多吗?”小谭又问。
“有可能吧,现在是ūn节啊,很多港人上来这边的,还有很多到香港玩的内地人这两天也都该回来了。”
小谭听罢不由暗暗叫苦,看来得在这里练坐功了,等服务员把小食摆上来,小谭看了看矮桌上那几盘东西,又问:“你们这儿有什么能当午饭吃的吗?”
把小谭于ūn节期间秘密召来深圳会面的人是皮特,这位ie公司主管亚太区业务的副总裁已经不满于和小谭的定期电话沟通,他要好好和他安ā在ie中国公司里的这颗钉子当面谈谈了。
小谭吃饱喝足之后就把自己陷在松软的沙发里,想强迫自己小憩片刻而脑子里却纷如麻,怎么也安不下心来,连他每到一处必与nv服务员培养感情的必修课都没顾上。下午两点到了又过了,他曾好几次把手机里皮特的号码调出来,但最终还是没敢拨出去,皮特自然会在需要和他联系的时候打他的电话,而他则不能擅自过问老板的所在更不敢妄加催促。终于,在将近三点的时候,小谭的手机响了,是皮特我到了香格里拉的大堂,你在哪里?”
小谭忙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打个响指做手势要服务员赶快来把矮桌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好,然后快步走到大堂酒廊的入口迎接皮特。皮特一身西装革履,虽面带疲惫但还是强打jīng神健步走来,两人握手后小谭引导皮特走回到沙发前,皮特优雅地坐下,伸展开僵直的双腿,低声说道:“噢我的上帝啊,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啊?!难道所有的中国人在节日里都要‘移动’吗?”小谭满脸歉意地赔笑,似乎中国有这么多人是因他的过错造成的。皮特颇有风度地对服务员笑着点了杯卡布奇诺,又说:“我从中环的港岛香格里拉来到深圳香格里拉所花的时间比你从北京到深圳还要长,噢我的上帝,早知如此我宁愿飞到北京去见你。”
小谭忙欠身说:“当然应该是我飞到香港去,你只需在香港等我就好。”
“还是因为我的行程太紧,明天就要飞回新加坡,不然真应该去北京的。不管怎样,我要为我的迟到而深表歉意。”皮特客气一番之后,不再理睬小谭刻意表现出来的惶恐,认真地说:“我今天见到了那么多人,是我在哪里都没有见过的,我在长长的人流中排队的时候就在想,这么庞大的人群一定需要很多也很庞大的企业来为他们服务,而这么多很庞大的企业一定需要我们的软件来为他们服务,那么中国理应出现很多很庞大的项目。所以,dvid,请告诉我,为什么ie已经很久没有在中国得到过庞大的项目了?请告诉我,我们应该怎么做来改变这个局面?”
小谭没料到皮特突然切入如此严肃的议题,匆忙间把自己早已酝酿多时的腹稿忘得一干二净,涨红着脸说:“对不起,在过去的一年里我连一个合同都没签,今年我一定争取拿到一个庞大的项目。”
皮特很绅士地笑了,诚恳地说我并没有指责你啊,我是在向你请求帮助。我离中国太远,不知道这里每天都在发生着什么,而且,中国是一个如此独特的地方,我即使搬到北京、搬到上海、搬到深圳来住上五年、十年,我仍然不一定能明白中国的市场、不一定能明白中国人都在想什么,中国的事情只有中国人明白。”
小谭的心情放松下来,这才想起自己是有备而来的,忙把腹稿调用出来侃侃而谈:“在我印象中,ie中国公司在去年以前的时候,我们在你的领导下曾经赢过不少很漂亮的大项目。最近我也在想,为什么ie中国公司去年以来一直没再签过大合同?哪里不一样了呢?”
皮特不由自主地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谭一阵窃喜,自己居然可以在老板面前成功地使用设问句了,便抛出自己的核心论点:“因为俞威来了,而且俞威带来了与以前完全不同的做法。”
皮特沉默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的不置可否让小谭心底发暗自检讨自己的策略有何不当之处却不明就里,最终还是皮特打破沉寂生硬地说:“给我看事实。”
小谭察觉到皮特话语里隐含的不快,也猛然悟出自己刚才犯了什么错误,俞威的到来和俞威的新政都是出自于皮特的首肯,自己怎么上来就直指皮特是始作俑者呢?他赶紧摆正自己的位置,开始给皮特摆事实:“以俞威的背景和经验,请他来ie是合适的;在中国从直销体系向代理体系转移,最初的考虑也是有道理的。”小谭停顿一下观察皮特的脸又鼓足勇气说,“但是,任何事都是既有利又有弊。大量发展代理商使我们不用增加太多销售人员就拓展了市场的覆盖面,ie近期在中国获得了不少中小型客户,如果没有代理商,我们可能始终不会注意到那些客户的存在。但是项目数量增多的同时平均合同金额却下降了,都是些小单子,原因是代理商没有能力和资源跟踪大项目,他们不在乎大小而只在乎快慢;另外,代理商发展太多也导致代理商之间竞争激烈,他们只会把单子越做越小。当然,这些问题都可以通过加强对代理商的支持和管理而解决,但我觉得俞威并没有在这方面做太多工作,他更关注如何从代理商手里为他个人获得好处。”
“给我看事实。”皮特又说了一遍。
小谭底气不足地应道:“现在还只是我的感觉,俞威从来不让我介入他的事情,我还没有什么证据。”
皮特转而平和地说:“所以,你认为是由于俞威没有做好他应该做的工作,导致ie去年在中国没有得到任何大项目。你在电话里不止一次对我说,俞威总是很忙,他究竟都在忙什么?”
“你知道,俞威的风格是很秘密的,他的嘴很严,苏珊的嘴也很严,而且苏珊知道的事情恐怕也不多,所以我只能从ie外面的渠道去了解。我只知道俞威的重点是中国第一资源集团,第一资源在搞一个‘nm’工程,就是英文‘新一代运营与管理辅助系统’的简称,他最近主要在跟踪这个项目,他没有向你汇报吗?”
“我听过这个名字,实际上,我知道的仅仅是个名字,别的一无所知,俞威告诉我这个项目的状态处于‘早期’。”皮特有些不情愿地承认,又马上说,“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会是一个很吸引人的项目,至少从可以预期的合同金额来看。”
“第一资源集团的nm工程一定会是个大项目,嗯——,它不能说是大,应该说是巨大、庞大。”
“你刚才不是还说俞威的兴趣不在跟踪大项目上吗?”皮特面带微笑地指出小谭的自相矛盾。
“呃,我只是担心俞威会把这个项目越跟踪越小。”小谭红着脸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让我们看看你对这个项目都了解些什么。”皮特的直觉告诉他将不虚此行,顿时来了兴致。
“中国第一资源集团是个庞然大物,即使在全球同行业来看也是个巨人,而国际上的那些同行都没有第一资源在市场上近乎于垄断的特殊地位,所以第一资源的利润总额和盈利率都是令国际同行眼红的。简单地说,这是一家很有钱的客户。”
“但是中国已经加入,各个行业都将先后开放,第一资源集团的那些国际同行迟早有一天会拆掉槛进入中国市场,所以第一资源集团也面临现实的压力和未来的挑战,它必须尽早提高管理和运营水平,从垄断优势转变为效率优势。简单地说,这也是一家有着迫切需求的客户。”皮特模仿小谭的语气说完,又微笑着总结道,“因此,这是个完全合格的重点潜在客户。你知道这个项目究竟会有多大吗?”
“我不知道,而且恐怕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客户都不清楚他们将来总共要花多少钱,反正他们有的是钱。你看,第一资源集团有三十余家省级公司,即使不会全部同时上项目,比如说先上十家,这也会是十个很大的项目,每个都比我们曾签过的那些合同要大。”小谭毫不夸张地回答。
“都有什么人在跟踪这家客户?”
“太多了,可能所有人都在跟踪,软件厂商、硬件厂商、系统集成商还有五大咨询公司,谁都不会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五大’也都介入了?谁的形势比较好?”皮特急切地问。
“可能是普华永道吧,我的不少消息都是那里的朋友告诉我的。德勤、埃森哲——就是以前的安达信咨询——也都在和第一资源接触。”
皮特不无忧虑地沉道:“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你知道那几家咨询公司的风格,他们就像海绵,会把客户的油水全部吸干,要是等他们为客户做完所谓的管理咨询,恐怕再有钱的客户也拿不出钱来买软件了。”
“呵呵,不仅是钱,客户也会被他们的业务流程重组折腾得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心思上软件项目。”小谭笑道。
皮特没笑,面è凝重地说:“这几大咨询公司不仅喜欢替客户花钱,还喜欢替客户拿主意,所以我们必须马上行动,这事关谁能掌握主动权的问题。俞威到底在做什么?”
“去年他主要和第一资源集团总部的人联系,你肯定知道他还陪他们去了一趟美国。”
“我知道,没有我的安排是不可能保证如此重要的客户在ie总部受到恰当接待的。但那个客户并没有任何实质表态,我和总部都有一些失望,当然我们都理解,不可能靠一次访问就赢得如此重大的项目。”
“从去年第四季度开始,俞威可能在重点跟踪第一资源集团的几家省级公司,他去上海、广州和杭州比较频繁,应该已经进入实质阶段了,但我所知的也只有这些。”小谭显得略有些难为情。
皮特把杯里的咖啡喝光,示意服务员再来一杯,看似随意地问小谭:“我记得你对这个行业很熟悉,是吧?”
“嗯,我认识一些人,有一些关系,但我以前更多是和制造业的客户打ji谭谦逊地说道。
“看来我的确是了解你的嘛。”皮特继而严肃起来,“我有一个想法,中国第一资源集团的nm工程这么庞大的项目,不仅是ie中国的重点项目,也是ie整个亚太区的重点项目,这样的项目我们必须赢,因为我们输不起,因此我不能听任俞威自行其是,我要知道项目在各个阶段的细节,而不能坐等他日后告诉我一个坏消息。dvid,我想让你代表亚太区直接负责第一资源集团,从俞威手中把项目接管过来,我和整个亚太区乃至总部都会全力支持你赢得这一项目,想想看,你将为ie亚太区赢得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项目,这将是多么激动人心啊!”
小谭心跳加速,他眼前呈现出的不仅有皮特为他描绘的赢得项目之后的绚丽图景,也有一旦输掉项目之后等待他的万丈深渊,他飞快地转动脑筋,旋即审慎地说:“第一资源的项目肯定很复杂,俞威已经代表ie与第一资源总部以及省级公司不同级别的人建立了联系,如果我忽然去接手,会让客户很意外,而竞争对手会借机动摇客户对我们的信心。所以我的建议是,让俞威继续作为ie与第一资源之间的接口,而我作为ie中国公司与ie亚太及总部的接口,帮助俞威获取所需的亚太和总部资源,同时替亚太区监督俞威在项目上的进展。”
皮特略加思索便赞同说:“。我会马上通知俞威,中国第一资源集团不再只是ie中国范围内的项目,而是亚太区的重点项目,他负责与客户联系而你负责与亚太区协调,这个项目将由你和他共同负责,我会要求他与你全力配合,这样就使ie在中国第一资源集团项目上搭建了一个梦幻组合。”
小谭刚说了句“”又马上意识到什么,脸上浮现一丝愁容,明察秋毫的皮特立即问道:“怎么?有什么担心吗?”
小谭不知如何表达,吞吞吐吐地说:“嗯——或者……你能不能晚些时候再通知俞威?”
皮特一愣,但很快醒悟过来会心地笑了,又冲小谭眨眨眼睛,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需要一些时间不受干扰地做一些事情,,我会在你认为适当的时候再告知俞威,你就放手去做吧。”
小谭暗暗高兴,心想给聪明的老板打工真是一种幸福,他又有几分自得,皮特这么调配就使小谭可以名正言顺地介入第一资源项目,并且只需介入到恰到好处的程度,功劳和利益可与俞威均沾,而责任和黑锅则非俞威莫属。小谭刚一分神就听皮特问道:“你刚才提到那几家咨询公司都很活跃,维西尔怎么样?”
小谭忙回答:“没听说维西尔近期有什么大动作。”
“我听说维西尔在中国调整了组织结构,jim只负责北京办公室和华北地区的市场,是吧?”见小谭点头,皮特又说,“以我对jim的了解,他一定不开心。”小谭正不知做何反应,听见皮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我一直记得jim曾经对我说过的那句话,他和我,是梦之队。”
这句话让小谭吃惊不小,他很高兴皮特肯向他吐露心声,但皮特这一心声却让他非常不安,难道皮特真打算趁洪钧失落时把他召回来取代俞威?若是时光倒流到一年前,这会是小谭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但如今已经不是一年前,现在的小谭已经今非昔比,他不再需要洪钧来关照他、保护他,而洪钧的回归只会给小谭业已铺就的升迁之路带来变数。小谭紧张地思索着,他在想如果换作洪钧当此关头会如何应对,忽然,他想起洪钧曾讲过的“拾遗补缺”。
洪钧说过,总有人急于把自己的结论先抛出来,然后再摆事实讲道理以求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其实这是严重的次序错误,因为没有人心甘情愿总被他人说服,尤其是老板,都习惯由自己得出结论。所以,引导远胜于说服,而最能体现“润物细无声”一般境界的引导方式就是“拾遗补缺”:在老板考虑的诸多因素中,凡是对我们有利却被他遗漏的,就提醒一下;凡是对我们有利却被他忽视的,就强调一下,老板全面而充分地考虑到对我们有利的因素,自然就会得出对我们有利的结论。小谭懊恼自己怎么才想起“拾遗补缺”这一要诀,否则刚才就不会惹得皮特不快并两次质问他事实何在,虽然经他一番艰苦努力消弭了皮特的不满,但他深知自己也消磨了皮特的耐心,而老板的耐心就像汽车的刹车片,是经不起太多次消磨的。
小谭拿捏好分寸,像是漫不经心地提醒道:“他已经离开ie了,还能再回来吗?”
皮特不以为然地反问:“为什么不能?!你以为ie是微软,无论谁离开了都永远不能再回来?”
小谭谦卑地微微一笑,又强调道:“可是……可是jim不是正常地‘离开’的……”
这一击让皮特如梦方醒,他似乎总不记得正是他自己亲手把洪钧开除出ie的。皮特不易察觉地苦笑一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抬起头正视小谭,颇有感染力地说努力干吧。我相信,你和我,我们有很好的未来。”
小谭迎着皮特的目光满怀信心地微笑,嘴里感谢着皮特对他的信任,心里却得意于自己这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正是洪钧当年对他的无私教诲使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洪钧眼下对他的“威胁”。A!~!
四百八十四
四百八十四
正月初八,洪钧极不情愿地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维西尔北京办公室,自从每逢chūn节、“五一”和“十一”均实行七天长假制度以来,洪钧还是头一次投身于远途出游的群众行列,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辛苦,看来忘情于山水之间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刚刚过去的这七天令他体力透支不小,他现在向往的是真正的“休息”而不再是“休假”了。
洪钧慵懒地走过前台,忽然发觉耳畔少了一声每天例行的问候,这才注意到玛丽不在,暗笑大概连一向恪尽职守的玛丽也迟到了。开放式办公区只有几个销售人员,其他部mén家在外地的大都请了年假,大约要到元宵节之后才回来上班,洪钧预计当日不会有什么军国大事要忙,倒是可以在上班时好好休息一下。
洪钧刚走到自己的办公室mén口,冷不防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两人都吓了一跳,原来是玛丽,她手上捧着的托盘一歪,咖啡壶的盖子几乎滑落下来,洪钧忙替她扶住,玛丽惊魂未定地翘起脚对他耳语道:“韦恩在里面!”这下让洪钧又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韦恩竟如此热衷于突然袭击,而且总是选择假期之后的头一个工作日杀得他措手不及。洪钧隐隐有些不安,勉强对玛丽笑一下便走了进去。
韦恩的确在里面,正坐在本属于洪钧的皮椅上品味咖啡,一见洪钧便放下杯子吃力地站起身,笑容满面地伸出手,但脚步并未挪动。洪钧和韦恩握了手,见他没有移步到会议桌旁的打算,只好隔着写字台在他对面坐下。韦恩端详着洪钧,问道:“jim,你的脸……”
洪钧下意识地抬手抚一下脸颊,说:“哦,去海边了,有一点轻微的晒伤。”
韦恩很关切地问:“不严重吧?你的脸从来没有这么…钧笑着摇摇头,韦恩又说:“你是应该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了。jim,我真羡慕你,当你在沙滩上‘痛苦’地享受阳光时,我却在痛苦地思考、痛苦地做着决定。”
不知是由于对面的韦恩那山岩一般伟岸的身形,还是由于下面即将开始的话题,洪钧觉得有些压抑。韦恩就像能看透洪钧的心思,又把皮椅向写字台挪了挪,胳膊搭在桌面上,上身向前倾,以便让洪钧进一步体验到泰山压顶的滋味,他向洪钧身后望了一眼,只是习惯xìng地确认一下mén已经关好,而这一瞥却让洪钧愈发不安地觉得已身陷绝境、再无退路。
韦恩语调沉重地开了口:“jim,你要知道我是经过很长时间的考虑才决定今天来找你的,这恐怕是在我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最艰难、最痛苦的一个决定。虽然你和我认识只有一年多时间,一起共事才两个月,但是坦白讲,我很喜欢你也很欣赏你,我把你看作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但不幸的是,我们不仅是朋友还是同事,而且是老板和下属的关系,我的职责要求我必须做出这个决定,我没有其他选择,我相信如果你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洪钧此刻已经清楚地预感到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便默默地听着。韦恩接着说:“jim,既然你我心里都很清楚,那就让我直接说出来吧,就是那笔所谓的市场活动经费。嗯——,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虽然我本不必这么做,但我们是朋友,所以我要再问你一次,jim,请你告诉我,关于那笔钱,你还有什么需要进一步说明的吗?还有什么你可以提供出来使我能够帮助你的?”
洪钧淡淡一笑,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
正月初八,洪钧极不情愿地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维西尔北京办公室,自从每逢chūn节、“五一”和“十一”均实行七天长假制度以来,洪钧还是头一次投身于远途出游的群众行列,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辛苦,看来忘情于山水之间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刚刚过去的这七天令他体力透支不小,他现在向往的是真正的“休息”而不再是“休假”了。
洪钧慵懒地走过前台,忽然发觉耳畔少了一声每天例行的问候,这才注意到玛丽不在,暗笑大概连一向恪尽职守的玛丽也迟到了。开放式办公区只有几个销售人员,其他部mén家在外地的大都请了年假,大约要到元宵节之后才回来上班,洪钧预计当日不会有什么军国大事要忙,倒是可以在上班时好好休息一下。
洪钧刚走到自己的办公室mén口,冷不防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两人都吓了一跳,原来是玛丽,她手上捧着的托盘一歪,咖啡壶的盖子几乎滑落下来,洪钧忙替她扶住,玛丽惊魂未定地翘起脚对他耳语道:“韦恩在里面!”这下让洪钧又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韦恩竟如此热衷于突然袭击,而且总是选择假期之后的头一个工作日杀得他措手不及。洪钧隐隐有些不安,勉强对玛丽笑一下便走了进去。
韦恩的确在里面,正坐在本属于洪钧的皮椅上品味咖啡,一见洪钧便放下杯子吃力地站起身,笑容满面地伸出手,但脚步并未挪动。洪钧和韦恩握了手,见他没有移步到会议桌旁的打算,只好隔着写字台在他对面坐下。韦恩端详着洪钧,问道:“jim,你的脸……”
洪钧下意识地抬手抚一下脸颊,说:“哦,去海边了,有一点轻微的晒伤。”
韦恩很关切地问:“不严重吧?你的脸从来没有这么…钧笑着摇摇头,韦恩又说:“你是应该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了。jim,我真羡慕你,当你在沙滩上‘痛苦’地享受阳光时,我却在痛苦地思考、痛苦地做着决定。”
不知是由于对面的韦恩那山岩一般伟岸的身形,还是由于下面即将开始的话题,洪钧觉得有些压抑。韦恩就像能看透洪钧的心思,又把皮椅向写字台挪了挪,胳膊搭在桌面上,上身向前倾,以便让洪钧进一步体验到泰山压顶的滋味,他向洪钧身后望了一眼,只是习惯xìng地确认一下mén已经关好,而这一瞥却让洪钧愈发不安地觉得已身陷绝境、再无退路。
韦恩语调沉重地开了口:“jim,你要知道我是经过很长时间的考虑才决定今天来找你的,这恐怕是在我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最艰难、最痛苦的一个决定。虽然你和我认识只有一年多时间,一起共事才两个月,但是坦白讲,我很喜欢你也很欣赏你,我把你看作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但不幸的是,我们不仅是朋友还是同事,而且是老板和下属的关系,我的职责要求我必须做出这个决定,我没有其他选择,我相信如果你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洪钧此刻已经清楚地预感到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便默默地听着。韦恩接着说:“jim,既然你我心里都很清楚,那就让我直接说出来吧,就是那笔所谓的市场活动经费。嗯——,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虽然我本不必这么做,但我们是朋友,所以我要再问你一次,jim,请你告诉我,关于那笔钱,你还有什么需要进一步说明的吗?还有什么你可以提供出来使我能够帮助你的?”
洪钧淡淡一笑,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
洪钧说:“任何人都有随意做出各种猜测的自由,我无法控制人们头脑中的想法,只要这些猜测或者议论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工作,我没有义务做出任何反应。”
“但是我有义务做出反应!因为这些猜测已经影响到了我的工作!我的职责之一就是保证我的团队中没有任何人违反职业cào守、侵害公司利益,如果我不采取行动,人们就会质疑我的能力,甚至怀疑我也参与了类似的jiā恩终于开始不耐烦了。
洪钧再次断定韦恩此刻正期待他提出“那么我现在应该做什么”之类的问题,便反而彻底缄口不言。韦恩最终耐不住便很沉痛地说:“我现在不是以你的老板而是以你的朋友的身份向你建议,jim,你应该辞职!”
韦恩这句话大大出乎洪钧意料,超出他事先做过的哪怕最富于想象力的预期,以至于洪钧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虽然他很清楚韦恩决不是在开玩笑。从元旦过后的那次jiāo锋至今,洪钧一直在揣摩韦恩的意图,他认为韦恩是要不断给他颜sè、令他难堪,使他在维西尔的生存日渐艰难,最终熬不下去而自行离开维西尔。洪钧以为韦恩造出的“普发mén”丑闻只是第一波攻击,只求广泛传播洪钧被审计出问题的消息以败坏他的名誉,他所做的最坏打算不过是韦恩可能公开勒令他赔偿十万块钱,以弥补他“慷公司之慨”使公司蒙受的“损失”,但他万万没想到韦恩竟会如此“凶猛”,一招出手就要置他于死地,摆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形象问题而是生死问题了。
韦恩却被洪钧这一笑nòng愣了,继而有些恼羞成怒,脸sè铁青瞪着洪钧。洪钧收敛起笑容,平静而坚定地说:“我不会辞职。”
韦恩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马上说:“如果这是你仔细考虑之后的决定,我不得不尊重,但我也不得不指出这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接下来就会发生你和我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他略加停顿才又微微一笑说,“我只好迫使你马上离开。”
“可以告诉我你打算用什么理由吗?”
“当然,这是你的权力。我会在终止合同通知书中明确告诉你,鉴于你在为维西尔服务期间严重违反职业cào守、侵害公司利益,公司决定终止与你的聘用合同,并保留要求你做出相应赔偿的权利。”
洪钧又笑了,套用韦恩刚才的话说:“你现在需要的是事实,需要清晰的事实来证明你所说的一切。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对我的指责呢?仅仅凭借你的猜测?你给我安的这些罪名总不能都是查无实据吧?”
再一次出乎洪钧意料,韦恩也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得意那么胸有成竹,他说道:“我不需要拿出任何证据,而是你需要拿出足够的证据。我特意向本地的律师咨询过了,就像一名官员涉嫌贪污——呃,请原谅我以‘贪污’作为例子,只是为了方便而不是暗指你贪污,虽然其中有很多相似之处——他需要拿出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证明他的所有财产都有正当而明晰的来源,如果他拿不出证据证明他没有贪污,这本身就足已成为他贪污的证据。jim,如果你有证据证明你没有从那家公司得到任何好处,你可以随时拿出来。”
洪钧沉默了,他发现韦恩显然总是比他准备得充分,在与韦恩的jiāo锋中他始终处于被动,惟一的例外就是最初的那次上海密谋,但正是那次主动出击使他沦落到今天的地步。洪钧还在郁闷,韦恩又开口了,语调很和缓:“jim,作为朋友,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建议,只要你愿意提出辞职,对你、对我、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
韦恩无意间透露出他的真实想法令洪钧内心一动,既然洪钧辞职对韦恩来说是更好的解决方案,洪钧也就下定了“负隅顽抗”的决心,他再一次坚定地说:“我不会辞职。”
韦恩眯起眼睛看着洪钧,说了一句:“我知道你的想法,我还知道,你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
洪钧不加理睬,问道:“我大概会在什么时候收到你所说的那封终止合同通知书?”
“还需要一些时间,因为要走一些流程,你知道我比你更看重流程,我比你更守规矩。”
洪钧点下头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韦恩一耸肩膀,说:“到目前为止,没别的事了。”
“那好。”洪钧笑着站起身,走过去把mén打开,说道,“你知道我们专mén预备了一间办公室提供给像你这样的来访者临时使用,你需要玛丽带你过去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开始工作了,因为,到目前为止,这还是我的办公室。”
等韦恩离开后,洪钧走回皮椅旁边,椅面上还清晰可见韦恩狗熊一般féi硕的tún部所遗留下的大片凹陷,他厌恶地走开,靠在会议桌旁发愣,过了许久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洪钧拿起电话拨了科克的手机号码,里面传来的问候不是科克本人而是语音信箱,洪钧又拨通在新加坡的维西尔亚太区总部,接电话的是科克的秘书,她说科克此时正在从旧金山经汉城飞回新加坡的飞机上,要在当晚午夜过后才能抵达,她热情询问洪钧是否需要留言,洪钧犹豫一下说不用了。
洪钧愈发觉得失落,又拨了菲比的号码,电话刚接通就从里面传出菲比的窃笑声:“嘻嘻,刚分开一个多小时就又想我啦?”
洪钧苦笑一声说:“没准儿我很快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啊?!这么快就要我养你啦?!可我还没开始攒钱呢,那咱们今天中午就别大餐了,还是永和豆浆吧。”
第二天,洪钧按原定计划和李龙伟一起给北京的全体销售人员搞培训,虽说眼下是“农闲时节”,但洪钧仍要求销售人员均不得休年假,而是集中闭mén练兵。这次培训的主题是“callhigh三部曲”,切磋如何打动客户中的最高决策者,上午是洪钧主讲,下午是情景案例演练。洪钧都不免钦佩自己的定力,在悬于他头上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的生死时刻居然能依旧谈笑风生,但是他在全天的培训中也不止一次地强调:“……你们一定要掌握callhigh的关键点,尤其要建立起自信,你们要清楚,以后我不可能还像过去一样帮你们去搞定客户的老大……”优秀的销售人员都是嗅觉灵敏的动物,他们也都知道前一天韦恩的倏忽而至又倏忽而去,似乎都比洪钧更难以集中jīng力,总试图从洪钧的言语和神sè中探究出什么,他们的目光像x光一样聚焦在洪钧身上,使洪钧头一次在下属面前体验到了被煎熬的滋味。
培训在四点钟结束,洪钧回到办公室先拨了内线问玛丽有没有电话找他,玛丽说没有,洪钧有些不安,他在等科克的电话,为了避免因为培训而错过科克来电,洪钧事先还特意把手机和直线电话都呼叫转移到维西尔北京的总机上,但是,科克没来电话。洪钧纳闷,难道是科克听任韦恩对他动手而见死不救?难道是韦恩尚未采取行动?洪钧忍不住主动打电话去找科克,手机里又是语音信箱,再打到新加坡办公室,秘书说科克正在电话中,洪钧只能万般无奈地继续等待。
将近六点,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科克的电子邮件来了。洪钧急忙打开看,邮件是发给韦恩的,长长的抄送名单中包括亚太区的人力资源总监、财务总监、法律顾问和维西尔总部的内部审计负责人等等,上次见到的雪莉也在其中,却惟独找不到洪钧自己的名字,洪钧意识到这是科克秘密抄送给他的。科克的邮件显然是对韦恩上封邮件的回复,因为整个页面上都是韦恩洋洋洒洒地陈述事件经过和他建议开除洪钧的理由,韦恩的邮件里原有若干附件,但在科克的回复中被自动去掉了,只能从保留的附件名称中猜测是洪钧与范宇宙签的那份协议书的英文译本、韦恩与洪钧的谈话记录和终止洪钧聘用合同的通知书。洪钧看得头晕脑胀,却通篇找不到科克的文字,难道是科克忙中出错尚未输入内容就误按了发送键?以科克粗中有细的风格是不会在紧要关头出现这种失误的,洪钧便又从头仔细查看,这才发现原来科克的回复内容就在整封邮件的第一行,难怪洪钧最初遗漏掉了,因为科克的回复居然没头没尾,既没有对韦恩的称谓也没有落款,而且短得出奇。
科克的回复只有两句话:“此事是我批准的。就此了结。”
洪钧如释重负,仰面靠在皮椅上无声地笑了。过了一会儿他再一次给科克打电话,还是秘书接的,秘书告诉他科克还在电话中,而科克会尽快在方便时给他回电。
科克的回电是在晚上八点多打来的,洪钧一直守在办公室里,他的心情已经彻底放松下来,这时的等候已经变成一种愉快的体验。科克的语调很轻松,但声音里还是透着疲惫:“jim,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很抱歉,我一直在电话上,呵呵,你肯定猜得到那会是谁。”
洪钧笑了一声,但没chā话,科克接着说:“韦恩这个杂种简直是条疯狗!他说你从来没有提及你曾向我汇报过那件事,说你曾明确对他讲过只有你手下的那个销售总监知道那件事,要求我做出解释。jim,你真是个傻瓜,你为什么不把球扔给我?你应该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他我知道此事,让他来找我好了。”
洪钧说:“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对他说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家客户是维西尔在中国最大的客户,在亚太区也是最重要的客户之一,我怎么可能不了解那里发生了什么?而你要么是忘记了,要么是因为他的做法深深伤害了你,使你冲动地决定采取不合作的消极态度,拒绝向他说出实情。他又说他是有旁证的,那位做内部审计的可以证明你当时的情绪很平静,非常配合他们的质询。哦我的上帝,jim,你真够蠢的,你为什么要配合这种明显对你不利的调查?你为什么没有马上让我知道?”科克不等洪钧检讨又接着说,“我才不会理睬他的质疑。我问他,在去年7月份发生那件事时,你还是我的直接下属,他怎么可以在我毫不知晓的情况下让总部的内部审计人员针对那件事质询你?所以,需要做出解释的不是我,而是他。”
“韦恩会接受这种结果吗?”洪钧问道。
“韦恩提出,虽然看起来这是场误会,但他和你在发生如此不愉快的事情之后肯定难以继续合作,所以他要求我同意调整你的职位。”
洪钧又紧张起来,急切地问:“你不会同意吧?”
“当然不会。我对他说,我们有时候都不得不和令人讨厌的下属共事,呵呵,对此我深有体会,所以,他也应该接受现实。”科克转而说道,“jim,我答应过你,我不会容许韦恩把你赶出公司,我希望你也能记住你对我的承诺。哦天呐,幸亏你没有听他的主动辞职。”
洪钧对科克由衷地生出一份感激,但又觉得科克似乎没有期待他道谢的意思,便转了话题说:“我没想到韦恩会这样做,他也太不明智了。”
科克笑了,说:“看来他太急于把你踢出去了,就像你上次太急于把他踢出去一样,他和你同样愚蠢。”
洪钧感到自己的脸红了,他忽然想起来应该向科克说明一下那笔十万块钱的事,便说:“关于韦恩所质疑的那份与合作伙伴的协议,关于那笔所谓的市场活动经费,其实……”
洪钧刚开个头就被科克打断,他满不在乎地说:“我已经说过,此事就此了结。jim,你不必再说了,一切已经结束,你最好忘掉它。”
科克的反应大大出乎洪钧预料,因为他知道科克其实并不了解内情,他先是涌起一股感动,觉得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科克是完全彻底地信任他的;但旋即又有些不踏实,也许科克根本不在乎事情的真相,根本不在乎洪钧是否真的清白,他只是要保护自己人;而紧接下来的想法就让洪钧更不舒服,也许科克同样认为洪钧是不清白的,他所做的并非是昭雪洪钧的不白之冤,而是包庇洪钧的有罪之身,那么他日后会指望洪钧如何报答他呢?
可是不管怎样,科克这次毕竟救了他,洪钧想,但事情并不会“就此了结”,他今后在维西尔恐怕要度日如年了。
星期五一大早,洪钧急匆匆地走进公司,都顾不得与玛丽打招呼就径直奔到自己的办公室,李龙伟早已等在里面,一见洪钧就急切地迎上来说:“疯了!那帮家伙真是都疯了!”
洪钧把mén关严,拉着李龙伟坐到会议桌旁,问道:“你昨天在哪儿给我打的电话?上海出什么事了?”
“虹桥机场啊,正要登机呢,我就没来得及和你细说,结果我在机舱里足足等了两个小时都没起飞,昨天北京不是大雾嘛,我到家都凌晨了。”李龙伟róuróu干涩的眼睛,苦笑说,“一宿没睡,现在真有点晕得慌,我这次回北京简直是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啊,连笔记本电脑都被他们扣下了。”
洪钧一脸诧异,催促道:“究竟怎么了?你。”
“前天wayne不是忽然叫我去上海嘛,我昨天到的上海办公室,和我谈话的却是ck,说他如今负责台湾和华东两大区域,台北、上海两头跑太辛苦,而且他对大陆的市场不熟悉,希望我过去帮他。”
洪钧恍然大悟,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天底下的确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难怪ck上次在澳格雅业绩归属问题上对李龙伟格外关照,真是用心良苦啊。洪钧这一笑nòng得李龙伟有些尴尬,他嗫嚅道:“其实wayne私下也已经不止一次跟我打过招呼,让我把华北区的业务都管起来,有事直接向他汇报,他无非是要把你架空嘛,以前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怕搞得你不开心。”
洪钧忙宽慰说:“我都明白,我知道你也很难。那后来呢?”
“ck正式提出想把我调到上海去,给的title是华东区经理,还可以挂个名做整个台湾和华东区的副总经理,其实就像广州的bill一样,还yne也已经同意,就差和你打招呼了。”
“你愿意去吗?”
“这还用问吗?!谁还看不出来他们在想什么?!我才不信ck和wayne是真的器重我,无非是要把咱俩拆开,分而治之,将来全得被他们收拾掉。我一口回绝,说我家在北京,老婆不想和我分开。ck就说这些都是具体问题好解决,如果我老婆不愿意去上海,我可以每个周末都回北京,这点机票钱对公司来说不是问题;如果我老婆愿意去上海,无论她找不到工作或者不想工作,公司反正都会给我加薪和补贴,肯定不让我吃亏就是了。我就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我本人根本就不愿意move到上海去,我就要e在北京。ck就一直劝,还大讲特讲今后的职业发展前景之类的,结果说着说着就开始僵了。ck后来把wayne请出来,俩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呵呵,真是软硬兼施啊。不过wayne提到的一条倒是让我有些犹豫,他说很显然现在你和我在北京的这种架构是不合理的,咱俩的角sè重叠对咱俩、对公司都不好,如果我调到上海去,你在北京、我在上海就都有更大的施展空间,这不仅对我,对你也是件好事。”
洪钧对科克由衷地生出一份感激,但又觉得科克似乎没有期待他道谢的意思,便转了话题说:“我没想到韦恩会这样做,他也太不明智了。”
科克笑了,说:“看来他太急于把你踢出去了,就像你上次太急于把他踢出去一样,他和你同样愚蠢。”
洪钧感到自己的脸红了,他忽然想起来应该向科克说明一下那笔十万块钱的事,便说:“关于韦恩所质疑的那份与合作伙伴的协议,关于那笔所谓的市场活动经费,其实……”
洪钧刚开个头就被科克打断,他满不在乎地说:“我已经说过,此事就此了结。jim,你不必再说了,一切已经结束,你最好忘掉它。”
科克的反应大大出乎洪钧预料,因为他知道科克其实并不了解内情,他先是涌起一股感动,觉得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科克是完全彻底地信任他的;但旋即又有些不踏实,也许科克根本不在乎事情的真相,根本不在乎洪钧是否真的清白,他只是要保护自己人;而紧接下来的想法就让洪钧更不舒服,也许科克同样认为洪钧是不清白的,他所做的并非是昭雪洪钧的不白之冤,而是包庇洪钧的有罪之身,那么他日后会指望洪钧如何报答他呢?
可是不管怎样,科克这次毕竟救了他,洪钧想,但事情并不会“就此了结”,他今后在维西尔恐怕要度日如年了。
星期五一大早,洪钧急匆匆地走进公司,都顾不得与玛丽打招呼就径直奔到自己的办公室,李龙伟早已等在里面,一见洪钧就急切地迎上来说:“疯了!那帮家伙真是都疯了!”
洪钧把mén关严,拉着李龙伟坐到会议桌旁,问道:“你昨天在哪儿给我打的电话?上海出什么事了?”
“虹桥机场啊,正要登机呢,我就没来得及和你细说,结果我在机舱里足足等了两个小时都没起飞,昨天北京不是大雾嘛,我到家都凌晨了。”李龙伟róuróu干涩的眼睛,苦笑说,“一宿没睡,现在真有点晕得慌,我这次回北京简直是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啊,连笔记本电脑都被他们扣下了。”
洪钧一脸诧异,催促道:“究竟怎么了?你。”
“前天wayne不是忽然叫我去上海嘛,我昨天到的上海办公室,和我谈话的却是ck,说他如今负责台湾和华东两大区域,台北、上海两头跑太辛苦,而且他对大陆的市场不熟悉,希望我过去帮他。”
洪钧恍然大悟,不禁哑然失笑,看来天底下的确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难怪ck上次在澳格雅业绩归属问题上对李龙伟格外关照,真是用心良苦啊。洪钧这一笑nòng得李龙伟有些尴尬,他嗫嚅道:“其实wayne私下也已经不止一次跟我打过招呼,让我把华北区的业务都管起来,有事直接向他汇报,他无非是要把你架空嘛,以前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怕搞得你不开心。”
洪钧忙宽慰说:“我都明白,我知道你也很难。那后来呢?”
“ck正式提出想把我调到上海去,给的title是华东区经理,还可以挂个名做整个台湾和华东区的副总经理,其实就像广州的bill一样,还yne也已经同意,就差和你打招呼了。”
“你愿意去吗?”
“这还用问吗?!谁还看不出来他们在想什么?!我才不信ck和wayne是真的器重我,无非是要把咱俩拆开,分而治之,将来全得被他们收拾掉。我一口回绝,说我家在北京,老婆不想和我分开。ck就说这些都是具体问题好解决,如果我老婆不愿意去上海,我可以每个周末都回北京,这点机票钱对公司来说不是问题;如果我老婆愿意去上海,无论她找不到工作或者不想工作,公司反正都会给我加薪和补贴,肯定不让我吃亏就是了。我就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我本人根本就不愿意move到上海去,我就要e在北京。ck就一直劝,还大讲特讲今后的职业发展前景之类的,结果说着说着就开始僵了。ck后来把wayne请出来,俩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呵呵,真是软硬兼施啊。不过wayne提到的一条倒是让我有些犹豫,他说很显然现在你和我在北京的这种架构是不合理的,咱俩的角sè重叠对咱俩、对公司都不好,如果我调到上海去,你在北京、我在上海就都有更大的施展空间,这不仅对我,对你也是件好事。”
“他什么时候到?在哪儿谈?”
“他现在就在去虹桥的路上,大概中午就能到,他约我今天晚上面谈,地方他定好后告诉我。”
“为什么不在公司谈呢?”
“嗯——,他们不是已经不允许我再进公司了嘛,另外,恐怕他也是想避开你。”
“他们是不是bī得也太紧了?下周再谈不行吗?”
“人家也知道‘宜将剩勇追穷寇’啊,反正我也不想和他们耗着,越快打起来越好。”
“我是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好,起码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只有ck和你谈吗?我也去吧,给你做个见证人。”
“嗨,又不是决斗,要什么见证人啊?”李龙伟大大咧咧地笑了,又补充说,“我是不想把你过多牵扯进来,ck毕竟是代表wayne和公司来找我,你的位置会很尴尬,到时候你究竟站在哪一边好呢?”
“我建议你还是把那位律师朋友叫上吧,他的身份很合适。”
“不用,我中午向他好好讨教一下就行了。放心吧,至少今天晚上还打不起来。”李龙伟笑着说。
洪钧没笑,他本想劝李龙伟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不去上海就不得不离开公司,那还不如先隐忍一时再图转机,两人分处京沪两地虽不能并肩作战但仍能遥相呼应,总好过两人分处公司内外而yīn阳两隔的下场啊,但他没说出口,也许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吧,洪钧在隐隐的不安之余又想到李龙伟刚才说过的,ck他们不是秀才,是兵,是疯了的兵。
ck选的地方是离朝阳公园西mén并不太远的一家茶楼,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十点,李龙伟下车一看,与不远处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迥然不同,此处黑灯瞎火、冷冷清清,难怪出租车司机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拉开mén走进去,李龙伟告诉迎上来的nv服务员是位姓陈的先生定的位子,nv服务员立刻笑yínyín地把他领到茶楼深处一个拐角,拉开嵌有磨砂玻璃的推拉mén,里面是个日式包间,榻榻米中央是一张矮矮的方桌,ck正盘腿坐在桌旁,一见李龙伟便起身过来握手,李龙伟把鞋脱掉放在推拉mén外面,拍了拍手上的浮土,没有理睬ck伸过来的手,径直坐在ck对面。
ck并不介意,又盘腿坐下,笑着说:“我蛮喜欢日式风格的,你们可能不习惯,不过没关系,他们还专mén把桌子下面的榻榻米挖了一个dòng,你可以把腿放进去里面这样子。”
李龙伟拽过几个软垫倚靠上去,双腿在桌子下面dàng悠,冷淡地说:“这种地方我见多了,不伦不类的。”
ck依旧保持微笑,欣赏着半跪在榻榻米边沿给李龙伟泡茶的nv服务员,说道:“我点的是乌龙茶,这里的台湾冻顶还蛮正宗的。”
“你对北京挺熟的啊。”
“还好啦,这家的老板也是从台湾来的,我的一个朋友。”
李龙伟耷拉着眼皮,从昨天的突发事变至今毫无喘息之机,筋疲力尽的他真想喝口浓茶提提神,但又实在不想买ck的账,便决意连那茶杯都不碰一下,等nv服务员回身替他们把推拉mén刚一拉上,他就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昨天我们都太不冷静,我今天请你来专mén是想说,我们中间有哪些误会的部分,都可以好好做一下澄清的动作。”见李龙伟仍旧一脸敌意,ck又诚恳地说,“其实我们都是朋友,没有道理搞僵的。”
话音刚落,推拉mén又被拉开,进来的是一位手端托盘的矮个子男服务员,他侧身坐在榻榻米边上,把托盘里的瓜子、花生米和几碟诸如话梅ròu、九制陈皮等台式凉果一一摆到矮桌上。
四百八十五.
四百八十五.
ck忽然高声问道:“你昨天说,如果公司不肯答应你的条件而把你开除出去,你就要把很多东西都到网上、通知传媒,让维西尔名誉扫地,你不是在说笑吧?”
李龙伟有些尴尬,原本当着服务员的面不想说什么,但着实受不了ck嚣张的气焰,便昂然说道:“你要是不信的话,咱们可以试试看。”
男服务员默然地退了出去,ck又赔笑说:“你看你,老是这样子把我当作敌人似的。我和ayne都蛮希望你能留在公司大家一起共事,我们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量我们提出的建议,你到上海来对各方都是有利的,对你好、对公司好、对jim也好,更是大大帮我的忙啊。我有听说其实你以前被调动的次数就蛮多的,在好几个部门做过,所以才有后来的晋升嘛,为什么对这次的调动就这么抵触呢?这次的调动对以后的晋升更有好处哇。”
李龙伟耐着xìng子听ck翻来覆去把类似的话讲了几通,不得不打断说:“如果你叫我来只是重复你们昨天说过的话,如果你们仍然打算让我要么去上海要么走人,咱们就不必多说,法庭上见吧。”
ck喝口乌龙茶润润喉咙,一脸无奈地说:“我们当然不想让你把事情搞大,如果你这边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那么公司的部分就只好做些妥协这样子,要是实在谈不拢,我看也只好不再勉强,就还是按老样子做吧。”
“什么叫老样子?!我已经被你们禁止再回公司,连我的电脑都被你们没收了,我还能像老样子那样工作吗?!”李龙伟想起头一天在上海所遭受的待遇就又羞又气。
“这些都是小事,你的笔记型电脑我专门给你带过来了。”ck探身从矮桌下面魔术般地拎出一个电脑包,又将桌面上的杯碟挪了挪腾出足够大的地方,把电脑包郑重其事地放到李龙伟面前,说道,“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我们慢慢再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让各方都能接受这样子。”
李龙伟一眼就认出那的确正是原本属于自己的电脑包,事态的变化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自己刚刚抱定决一死战的信念而对方却举起了白旗,他一时间呆住了。这时,推拉门又被拉开,进来的是刚才那位男服务员,提起脚边电炉上的开水壶来冲第二遍茶。李龙伟很少遇到茶楼里有男xìng做茶师的,不免好奇地打量几眼,见他剃的是很利索的寸头,上身是浅灰色的中式对襟褂子,下摆处的衣兜里还别着一杆看上去挺高级的笔,下身是宽大的浅灰色裤子,脚上一双布鞋。
李龙伟正走神,ck已经把手放在电脑包上拍了拍,咬文嚼字地说:“1arry,我可以代表维西尔公司答应你的要求,现在我把你所要的都j给你,这件事就可以过去了吧?”
“当然,我从来不会没事找事,我倒是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没事找事。”李龙伟以胜利者的姿态也拍了拍电脑包。
男茶师刚出去,ck就说:“说不允许你再到公司去,你星期一照旧去上班吧,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我们今后的合作。今天已经很晚了,就先到这里吧,我来埋单,你先走吧。”
李龙伟的手摩挲着电脑包的表面却不急于离开,头一天还气势汹汹的ck如今变成了纸老虎,他真想在纸老虎面前久久地回味这出乎意料的胜利。着电脑包拉链的手指,有些局促地起身说道:“好啦,以后再聊吧,你先走吧。”
李龙伟只好拽过电脑包挪到榻榻米边上,拉开推拉门把鞋穿好,仍然不肯和ck握手,拎起电脑包便向茶楼门口走去,刚刚阔别一天的电脑包掂在手里却像是久违的老朋友令他珍惜,意外的失而复得让他觉得电脑包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重。
李龙伟迈出茶楼,外面又是一片雾气茫茫,他正要走到路边打车,从斜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健步向他走来,把他迎面拦住后便从夹克内兜里掏出工作证举到他眼前,说:“你是姓李吗?我是公安局的,向你了解些情况。”
李龙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一步,高个子立刻贴上来挽住他的胳膊,抓过电脑包架起他向茶楼侧面的停车场走去,很快来到一辆停在角落里的丰田6地巡洋舰旁边,高个子把右后车门打开,把李龙伟塞进右后座上,自己站在车外,要来李龙伟的身份证看过,问道:“这个包是你的吗?”
“是啊。”李龙伟皱着鼻子,车里弥漫着刺鼻的烟味。
“里面的东西都是你的吗?”
“是啊,公司给我用的。”
“打开,看看都有什么东西。”
李龙伟心跳越来越快,接过电脑包放在膝盖上把拉链拉开,然后转过九十度让高个子看包里面,说:“就是一台电脑。”
“前面、后面还有两个拉链呢,都打开。”
李龙伟感觉自己的腿在不住地抖,他把前面的拉链拉开,里面是些移动硬盘、gprs卡之类的电脑配件,他把电脑包立起来,又把后面的拉链拉开,顿时傻了眼,原来散放在里面的一些文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大的牛皮纸袋,他刚要随手把纸袋拿出来,高个子低声喝道:“不许拿出来!”
李龙伟争辩着:“这不是我的东西!”
忽然,他左侧的车门打开了,一个人“噌”地钻进来坐到他的左边,笑着说:“哟,现在不想拿了?晚啦!你要了,人家给了,你收了,这案子就算结了。”
李龙伟扭头看了眼左边的人,一直狂跳的心脏仿佛骤然停歇了,虽然这人已经换上和高个子同样风格的深色夹克,但改不了的是那个仍然很利索的寸头,就是刚才的矮个子!李龙伟当时以为他只是个服务员临时充当一下茶师,没想到人家的本职工作是公安干警,这次是特地临时充当服务员兼茶师为他服务的。
李龙伟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大声叫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什么也没干!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寸头眯起眼睛看着李龙伟,说:“这里面是什么你不知道?成,你就装吧。想看看?到手了还没来得及看呢吧?成,那你就看看。”
高个子一把按住李龙伟的手,自己把纸袋在电脑包里调过九十度,袋口冲外,说:“就这么看吧。”
里面是钱!一沓一沓的人民币!寸头又说:“点点吧,看看是不是你要的数儿。”
李龙伟当然顾不上清点,而是鼓胀起双眼冲寸头嚷道:“这是栽赃!我没要这些钱!你们是什么人?”
高个子不耐烦地说:“到所里你就知道了,跟我们回去做笔录。”
就在高个子“嘭”的一声把车门用力关上时,李龙伟忽然觉自己的双手手腕上多了件东西,寸头已经麻利地给他戴上了手铐。李龙伟惊愕而无助地瞪着寸头,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寸头却笑嘻嘻地说:“不嫌凉吧?”
高个子从车前绕到车左侧,拉开门坐到驾驶座上,他刚把6地巡洋舰启动,忽然外面有人敲打他旁边的车窗玻璃,高个子把车窗玻璃摇下来,李龙伟认出车外的人竟然是ck!ck把手伸进来和高个子握手,问道:“你们要去哪里呀?”
高个子说:“谢谢你刚才和我们配合,下面的事你就别管了,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和你们公司联系。”
ck双手扒住车窗下沿,恳求道:“我请你们不要把他带走,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嘛。”
高个子把车熄了火,后面的寸头也把左后窗的玻璃摇下来,不客气地说:“刚谢过你配合我们,你就开始妨碍公务啊?你们公司报警说他敲诈勒索,我们及时出警布控取证,现在人赃俱获,总得带他回去做笔录吧,下面的事你最好别管。”
李龙伟抗议道:“我没敲诈勒索,这些钱根本不是我要的,他是栽赃陷害!”
寸头扭脸看他一眼,拍拍衣兜说:“你没听我刚才说‘取证’吗?成,要不要我把录音笔拿出来放给你听听?”
“我根本没提出要钱,我只是要回我的电脑,要他们允许我回公司工作。”
“哎呀1arry,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讲话啦。”ck又转向高个子说:“是不是再商量一下?我是从台湾来的。”
高个子和寸头都笑了,寸头说:“哟,台湾人咋了?我们就都得听你的?”
ck忙摇头说:“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想说,我们是一家外商公司,最看重名誉,当他用破坏公司名誉来勒索我们付给他十万块钱,就让我们很担心所以才向你们求助的,现在你们把他带走了,还是会把事情搞大、还是会影响我们公司的名誉啊。”
高个子推开车门下了车,说:“你们报案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到这些可能的结果啊。”
ck双手抱拳,不住地拱手施礼说:“你们还是不要把他带走吧,他这个人其实还蛮不错的,这次是一时冲动才勒索公司这样子,您看这样子好不好,我们公司不报案、不起诉了,我们和他私下解决好吧?”
寸头忍无可忍也下了车,教训道:“嘿,看来你们台湾也需要好好搞搞‘普法’啊,你好歹也是个公司负责人,怎么这么法盲啊?!这种刑事案子,根本无所谓你们公司起不起诉,我们都会移j检察机关提起公诉的。”
此言一出,车外的ck和车里的李龙伟全懵了,李龙伟大声喊道:“他是在栽赃!我从来没向公司要过钱!我没敲诈勒索!”ck与此同时喊的却是:“不要哇!他只是一时糊涂,不要告他敲诈勒索啊!”
高个子和寸头被得有些困惑,彼此对望了几眼,寸头问:“怎么办?”高个子说:“依法办事呗,这案子涉及外企公司法人,勒索金额高达十万,肯定不能按民事调解,只能公诉。”寸头点头说:“也是。再说所里都有咱们的出警记录,回去没法j代,而且这小子看来还不想私了呢,估计回去做笔录都还得费点劲。”高个子瞥一眼李龙伟,哼了一声:“有什么费劲的?受害公司一方有多名人证证明他数次口头敲诈勒索,你在现场也顺利录音取证,他的确要挟公司满足他索要的条件了嘛,我是在他携带勒索到的款项正要离开时当场把他拿住的,他还有什么话说。”
ck近乎哀求地对寸头说:“你们部门里面的事只能拜托你们费心摆平,还是请你们高抬贵手,我们公司只是想吓唬他一下,让他适可而止,我们绝对没有想过真要把他送进监狱。”
寸头把身子探进后座,掏出钥匙要给李龙伟打开手铐,高个子问道:“你愿意和你们公司私了吗?”
李龙伟把头一扭,说道:“我要先给我的律师打电话。”
已将钥匙对准手铐锁眼的寸头一听,立刻把手拿开了,高个子也利索地上车重新启动6地巡洋舰,说了句:“我看你是美国电影看太多了。”又冲寸头说:“甭跟他们废话,回所里。”
ck急忙又用手死死扒住车窗,好像想把车拖住似的,冲后座的李龙伟喊道:“1arry,你不要再傻了,私了吧,你不会吃亏的。”
寸头一只脚迈上车而另一只脚站在地上看着李龙伟,高个子虽然已把手搭在变杆上但没挂档,李龙伟知道自己不得不在一瞬间做出决定,他清楚这是ck设计的圈套,他也知道自己很完美地掉入了这个圈套,一切都对他不利,但这两个警察是什么来路?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如果是真警察,是和ck串通好的还是也被ck的圈套蒙蔽了?心力j瘁的他拿不准,但也不敢赌。
忽然,旁边的寸头和缓地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爹妈?老婆?孩子?你现在也正当年啊,什么事儿值得你铤而走险把后半辈子都搭进去?为十万块钱?不值当的吧;为报复你公司、报复你老板?更不值当的吧,多为你家里人想想,多为你自己的前途想想。”
不用想了,李龙伟已经都想到了,自己赌不起。他根本不看ck,低着头问:“你想怎么私了?”
ck忙回答:“你向公司辞职,承诺今后不做任何有损公司名誉的事,不向公司提出任何劳动争议和法律诉讼,就是这样子。”
李龙伟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嗯”了一下,寸头坐进车里把李龙伟的手铐打开,从他膝盖上把电脑包抓过来递给ck,ck正弯腰从地上的一个手提箱里取出一摞a4纸,说:“你看看辞职书这样写满不满意?”
李龙伟接在手里,就着车顶灯的微光匆匆看了看,听到ck说:“大家都还是朋友嘛。”他没理睬,掏出笔签上字就都递还给ck,然后推开车门从座位上蹭了下去,ck从车的另一侧问道:“公司只需要一份就好,你要不要留一份啊?”李龙伟依旧没有理睬,迈开疲软的双腿径直向大雾弥漫的前方走去,他觉得自己仿佛踏在云彩上,身影很快就隐入灰白色的帐幕之中,消失了。
邓汶对洪钧承诺已久的饭局终于兑现了,此时离他在拉斯维加斯说要好好谢谢洪钧已经十月有余,他回北京也已经八个多月。邓汶把洪钧约到自己所住的宾馆,从大堂直接把洪钧带到一楼的印度餐厅,说这地方味道和服务都不错,宾馆里的其他几家餐厅都已经吃腻了但惟独和这家培养出了感情,他当然忘不了解释为什么不去宾馆外面的餐馆,其实他不说洪钧也猜得到,他在这里长期包房自然在餐饮上也可以享受大幅折扣。邓汶在电话里没建议洪钧也把菲比带来,洪钧就让菲比这个周末回她自己家去了。
两人刚一落座,身穿纱丽的服务员满脸笑容地端上一盘薄脆,洪钧对邓汶拱手说:“难得啊,时至今日总算吃到您老人家的饭了,好饭不怕晚,这家馆子不错,印度的薄饼很好吃。”
邓汶不用翻看菜单就点了咖喱风味的套餐,等洪钧点好一份咖喱jī和几款薄饼,他说:“哟,这地方你也来过?”
“不瞒您说,北京我没吃过的馆子,少!”洪钧又笑着说,“这好像是北京最早的印度菜馆吧,来过不止一次。”
邓汶端详洪钧一番,颇为关切地说:“你瘦了。”
洪钧揶揄道:“如今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最流行的恭维话就是‘你瘦了’,说的时候要带着几分惊讶几分同情,最好再隐隐地透着一丝羡慕一丝嫉妒,你也真够俗的,不过你火候不到,没露出一点羡慕的意思。”
“我本来也不羡慕你呀,我是说真的,你真瘦了,忙得吧?”
“你真是越来越俗了,现在的男人就怕别人说他不忙,对,我是忙瘦了,你想啊,我都重返斗争最前线了,能不忙嘛。”
“你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就你这张嘴啊,以前专门损别人现在专门损自己,我知道你日子不好过。”
洪钧依旧嘻嘻哈哈的:“这你可就说错了,现在没有人为了当胖子把脸肿,倒是有不少为了当瘦子把脸瘪,掉点脂肪、削掉点骨头……”
“行啦行啦,”邓汶不满地打断说,“饭桌上提这些干嘛?我是在和你说真的,你在维西尔是不是干得挺艰难的?”
洪钧觉得邓汶的目光就像是在探望一位躺卧在白色床单下的绝症患者,又像是在瞻仰一具安放在鲜花翠柏丛中的遗体。洪钧向来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来自他人的同情,而在眼下的逆境里,他更将别人的关心视为怜悯加以排斥,将别人的帮助视为施舍加以回绝。洪钧避开邓汶的注视,瞥向墙边摆放的一尊印度神像,不以为然地回答:“嗨,我什么时候干得挺容易的?这年头,不管是谁,不管在哪儿干,都是一个字,难!”
“我听说你现在手里的地盘和手下的人都只剩三分之一了,你的那个新老板是不是容不下你啊?”
洪钧只得说:“看样子是已经彻底势不两立了,前些天他又把我的一个很得力的帮手给挤走了,我现在直接带着十个sa1es,事情还得接着做,但已经没有干事的心情了。我这些情况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人挪活树挪死,要不找找外面的机会?你和圈子里的人肯定很熟吧,联系一下那些专做高层职位的猎头?”
“现在还没这种想法,我在维西尔呆的时间太短,还不到一年半呢,先扛着吧。”
“总得想办法找到转机啊,老这么扛着也太被动了,那位新老板要是总和你对着干,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难干成事啊,你要是完不成q他不就有理由把你挤走了嘛,所以他拖得起你拖不起啊。”邓汶见洪钧一副模棱两可的样子不禁狐疑,“你这家伙不可能没打算的,你肯定已经有主意了,快,透露透露,你准备怎么咸鱼翻身啊?你放心,我的嘴很严的。”
洪钧忽然笑了,正好服务员也把盛在考究的铜盘铜碗里的菜端了上来,他兴致极高地抄起刀叉,对邓汶说:“哎,你还记得《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吧?”
“当然啦,小时候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不过已经十几年没再看了,在美国哪儿找得到这种片子啊。你有盘吗?这种老片子不会有dvd吧?”
洪钧摇头道:“我至少比你多看过一次,99年北约轰炸咱们驻南联盟大使馆那天晚上,电视台特地放过一次,我又重温了一回。这段时间我脑子里老想起那里面的一句话,你还记得吗?快结尾的时候在运油列车上,吉斯问瓦尔特,‘不用炸yao能炸吗?’,瓦尔特就说……”
邓汶立刻兴奋得挥舞着手里的叉子,和着洪钧的节奏齐声说:“谁活着谁就看得见!”两人说完又一同开心地大笑起来。
洪钧先收住笑,随即有些怅惘地说:“好久没这么笑过了。”他拨着盘里的jīrou,又说,“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活着,比比看谁的气长,胜负与成败都是暂时的,无所谓,谁活到最后才真正见分晓。”
邓汶仍想不出洪钧日后的转机在哪里,但也不便多问,话题一转说:“我说了你可别不高兴啊,你现在不太称心,我最近倒真是很顺利,各方面情况都不错。去年底按期布了的版的中文版本,现在要把一些行业版的增值产品也做本地化,过年前我去了趟大连,谈好一家公司合作搞产品的韩文版,如今我这个北亚研中心倒真是名副其实了,下一步可能还要为日本市场做产品。最近公司内部也挺平静,俞威没再找我麻烦,估计他把心思都放到哪个大单子上了吧,我刚看过1月份的1yrrt,签了好几个项目啊,也难怪,科曼还是半死不活的,你们维西尔又……”邓汶忽然刹住,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幸灾乐祸的嫌疑,他偷瞟一眼洪钧,却见洪钧很大方地丝毫未予理会,正撕开薄饼往嘴里塞,便又接着说,“就是有一个变化让我觉得有点奇怪,卡彭特最近一直没怎么过问我这里的情况,我主动给他打电话可他好像也总是心不在焉,感觉他不像以前那么关心这个摊子了,我也不敢打听他那边究竟生了什么。嗨,也可能是好事吧,大概他看到我这里各方面都已走入正轨就不再心了,也好,天高皇帝远,只要他保证给我足够的bud,我正好可以放手大干一场。”
洪钧听了却暗自觉得蹊跷,他知道卡彭特是个手里永远拎着鞭子随时打下属的偏执狂,按理决不会给邓汶如此宽松的待遇,他好奇地问:“卡彭特没打算近期再来中国转转?”
“他去年8月份来的时候提过一次,说今年想去一趟可可西里,还让我打听那里有没有对外开放,我上次在电话里和他聊,他又说近期不再考虑了。”
“听没听的架构要有什么大的调整之类的?”洪钧又问。
“没有啊,上个月刚开了全球的k,艾尔文和卡彭特都露面了,形势不错,一切照旧啊。”
洪钧立刻想到眼下维西尔正在美国召开的k,韦恩连他去参加大会的资格都取消了,心里又不由得愤愤不平,便没再顾及卡彭特的反常之处。
洪钧正在愣神,邓汶却向四周扫视一通然后凑近桌子,压低声音说:“哎,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还记得上次你在这里遇到的那个女孩吗?”
“记得啊,不是叫k吗?”
“对对。呵,你的脑子是好使,过目不忘,我就不行,老是记不住人、张冠李戴的。k在这里做了挺长时间,现在还是个大堂值班经理,我听她说这里待遇还凑合,但是没什么展空间,学不到新东西而且天天上班就是那点事,挺枯燥的。我们研中心现在都好几十人了,每天都有好多杂事,除前台之外还招了个女孩做行政,我对她们俩都不太满意,娇小姐似的,还得我伺候她们。k很有责任心,也有这方面的素质,什么事你只要j给她就特别踏实,而且她总能想到你前面去,我对她印象很好,在考虑能不能把她招到我们研中心去做offr,你觉得怎么样?”
洪钧没听几句就已经猜到邓汶打的是什么主意,笑着说:“喂,你先说说,你究竟是因为研中心缺人而正好现k很合适,还是因为想帮k找个更好的工作而现研中心就是个挺好的去处?”
邓汶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这两个不都是一回事嘛,就是我觉得她到我那儿去工作挺合适。”
“当然不是一回事,xìng质大不一样啊,前者还算是先公后私,只是有点举贤不避亲的味道,后者就是彻头彻尾的因私废公啊。眼下你的日子刚好过一点,就开始公私不分、以权谋私了?”
邓汶苍白无力地一再解释,洪钧忽然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痛心疾地说:“你**到今天这一步,我有责任呐,我对不起你们家廖晓萍啊。”
邓汶却被这句玩笑话了个大红脸,窘了半天才干笑一声:“你这话从何说起啊?我都没对不起她,你怎么会对不起她呢?”
“你有没有对不起廖晓萍你心里清楚。你自己的事我没权力也没心思评论,不过既然你问到我头上,我就给你一句忠告,别把1里的事搬到off1的事掺乎到busss上去。”话一出口,洪钧也觉得有些言重,忙跟了句玩笑,“同志,要珍惜现在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啊。”
邓汶已经急了,抢白道:“你别因为自己花心就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花心,我告诉你,我和k就是朋友关系,我们俩之间什么也没生。”
“但是其他人都会像我一样猜想啊。其实我怎么猜想对你来说都无所谓,但是如果你的下属也都这么猜想那就有所谓了,而如果廖晓萍也这么猜想那就更有所谓了,起码你得避嫌吧?”洪钧见邓汶闷坐着不吭声,又说,“至于k,说实在的,如果她真是你的朋友就应该替你考虑,而不该向你提出这种要求,更不该想去你们研中心工作。”
邓汶梗着脖子为凯蒂打抱不平:“她没要求过,我也还没和她说过我的想法呢,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那是那是,我的确不了解她,但我太了解你了,反正勿谓言之不预也,我可提醒你这事最好慎重,给她找其他机会吧。”洪钧仿佛闻到股火yao味,便决定到此为止,免得又生出不快。
邓汶好像也打定同样的主意,忽然轻快地笑着说:“嗨,其实我也就是那么随便一想,没影的事。哎对了,这里的酸很有特色的,要不要各来一份尝尝?”
恰在此时,洪钧的手机响了,接起来便听到一个很有磁xìng的女声:“请问是洪总吗?您好,我是judy,科曼公司的,很抱歉周末还打扰您,请问您现在有一分钟时间吗?”
洪钧下意识地站起身,向邓汶示意一下便走到一旁,电话里的请求令他无法拒绝,不仅因为茱迪的音色,还因为茱迪来自科曼。
电话里茱迪又说道:“我是科曼公司大中国区总经理蔡总的执行助理,蔡总委托我和您联系一下,请问您下个星期都在北京吗?”
“我能问一下y有什么事吗?”洪钧反问。
“是这样,y想专程从香港来北京拜会您,他要我问一下您什么时间方便,他好尽快安排行程。”茱迪听到洪钧直呼她老板的英文名,也就放弃了“蔡总”这专给外人听的称呼。
洪钧相信自己没有猜错托尼的意图,这种可能xì直存在于洪钧的脑海之中,但事到临头他却犯了踌躇,等他意识到电话另一端的茱迪还在等他回话才忙说:“现在还说不好,可能要过一两天我才能确认下面一整周的时间安排,这样吧,我争取尽快给你回个电话。”
“噢,这样啊……”茱迪显然非常失望,声音里居然带出几丝哀怨,洪钧知道这种技能属于她职业素养的一部分,茱迪又说:“那也只能这样了,我向y解释一下吧,也请您确定好时间安排后一定尽早告诉我,y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谈,您就打我这个电话吧。”
洪钧叮嘱道:“提醒一下,这件事请你们尽量不要让更多人知道。”
茱迪极富魅力地笑起来,说:“您放心,这也正是我想提醒您的。”
在北京那条人文荟萃的学院路南端,距离元大都遗址公园不远,有家曾经辉煌而今早已风光不再的粤菜海鲜酒楼。这个地方是尤教授选的,小谭本打算请他去北京饭店吃谭家菜,但尤教授执意就在学校附近随意一下即可,也就只好随他的意。小谭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不少,先去预定好的包间巡视一圈之后就又走出来,站在酒楼门口台阶上最醒目的位置恭候尤教授的驾临,他倒不是急于看到尤教授的身影,而是生怕尤教授看不到他特意摆出的这副谦卑。
就在小谭望眼yù穿之际,尤教授终于来了,他开的是一辆蓝色的日产天籁,小谭忙在台阶上手舞足蹈地招呼,还好,尤教授没有错过这动人的一幕,他矜持地把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抬了抬算是回应。等尤教授把车停好走到酒楼门口,小谭早已从台阶上跑下来迎候,伸出手说:“您这车真不错。”
尤教授只和小谭松松地搭了一下手就放下了,轻描淡写地说:“嗨,不就是个代步工具嘛。”
迎宾小姐在门厅把他俩接上,正要上二楼去包间,尤教授却在楼梯口站住说:“还去包间啊?就咱们俩个人,不用了吧?在楼下就挺好。”
小谭赔笑说:“我是怕散座太吵。”
“嗨,这地方生意不行,中午更没多少人来,我看就找个安静点的桌子吧。”
小谭和迎宾小姐都只得作罢,在一楼选了张桌子坐下来。小谭把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用双手转呈给尤教授,尤教授却一挥手,摆着餐巾说:“还是你来,就简单的吧,星期一事情最多,我下午在院里还有个会,中午没多少时间。”
小谭心里凉了半截,尤教授这一切从简的架势显然是在应付,打定主意不想对小谭有任何亏欠,这就意味着小谭也难以从尤教授那里得到什么了,小谭暗地给自己打气,这年头请人吃饭本已毫无吸引力可言,换个角度想,如果某人真是只图几口吃喝反而不会有人请他,请的与被请的,心思都不在饭上。小谭点了四个菜单上最贵的热菜,尤教授不置可否地说了句:“他们这里也就这些。”又仰头对正记录菜名的女服务员说:“我看你们这里是每况愈下,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知道你们的问题在哪里吗?缺乏持续创新啊。”
小谭同情地看着被尤教授的语重心长窘得满脸通红的女服务员,想起自己在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中也曾有幸聆听过尤教授近乎职业病般的教诲。
尤教授五十岁不到,在业界风头正劲,其影响力与其短小精干的身材完全不匹配,小谭和他谈不上深j,只是在公开场合打过j道,虽说之前已经做了些功课,但仍不知这次能否与尤教授进行深入而亲密的接触。
女服务员逃也似的走开了,眼前只剩下一位受教育者,尤教授反而没了不吝赐教的愿望,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谭。
小谭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从兜里掏出张名片欠身递给尤教授,尤教授接过来翻看,念叨着:
“公司、全球战略合作部、亚太区总监。以前好像不叫这个吧?换新的了?”
这款名片是小谭自己私下印的,他还有另外几款适用于其他场合,他解释道:“我现在直接向亚太区总裁汇报,可调用的资源比以前多了,开展各方面合作也都容易些。”
尤教授把名片放在桌上,说:“哦,难怪你电话里说是你们亚太区老板有些想法让你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