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七. 报价
二百八十七.报价
他觉得如果把最先传播“要让高层参加测谎”这种议论的人找出来,就能敲山震虎,把对方吓跑。
坦克一进来,江涛开门见山地就问:“谁先提出要高层也测谎的?”
“江总,我也不太清楚。那天在研发部的大开间里,大家无意中议论这事,不知怎么就说到这里了。”
江涛知道,他也就只能追查到这里了,再就这个议论追查下去,可能间谍没查出来,倒弄得公司上下风声鹤唳,徒然被大家看笑话。
等坦克走后,他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对武锐锋狠狠地说道:“好吧,公司高层也参加测谎。”
第二天,崔大伟照例早早赶到电信大楼。季局长的办公室没人,他只好先到赵副局长那儿坐一下。赵副局长低声向他透露:“天赛的价也报过来了,比你们还低些。”
崔大伟有些神秘地举起右手,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这个呢?”
“倒没说。”赵副局长已经和崔大伟达成了默契,他此时露的这个底让崔大伟暂时松了口气:现在赵还是自己人,关键得赶紧把季局长的工作做好。
“赵局,我想马上去请季局长和您去深圳考察。”崔大伟用征询的目光请示赵副局长,他觉得自己和季局长的关系还比不上爱西,唯有这样做,才能使彼此的关系快速升温。
“嗯,”赵副局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那你抓紧吧。”
出了赵副局长办公室,崔大伟没有马上去找季局长,他在阴冷的楼梯间来回徘徊,仔细打好了腹稿才去十八楼。这回季局长已经来了,但lily也安之若素地坐在大沙发上,正用计算器专心地算着什么。
崔大伟心里那股火又腾地升了起来,但他又无法发作,只好装作视而不见地找地方坐下。
“局长,您啥时候能去深圳指导一下我们的工作啊?”
“深圳?那地方气候好啊,半年前我刚去过。”季局长温和地说。
“对啊,现在正是春暖花开,再去一趟很方便的。”崔大伟听季局长的话里有一丝机会,立即顺势跟进。
“局长,我们不是安排您去美国考察吗?到时考察团从香港走,您可以顺便去深圳的。”lily慢声细气地提醒了一句,轻轻消弭了崔大伟的攻势。如果季局长随爱西的考察团路过深圳,自然就没飞扬什么事了。
“那可不一样,考察团那么多人,局长怎么能玩得开心呢?”崔大伟随口反击了一句。他对lily的在场委实无奈:讨厌,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才走呢?我不信你不上卫生间吧。
“局长怎么会是去玩的呢?他工作还忙不过来啊。”
崔大伟一看无意中被对方抓了话柄,正要辩解,季局长客气地笑笑,“你们二位都是好意,我先谢谢了。”
崔大伟东拉西扯地待了一刻钟,看lily压根就没有要离去的迹象,他感到自己和季局长的交情还不够深,总这么坐下去可能讨人嫌,只得和季局长打了声招呼,出门在走廊里等着。
走廊里没有暖气,尽管两头的窗户关着,但仍然很冷。崔大伟西装革履,穿得很单薄,在外面待了十几分钟,就觉得身上热量散尽,他只得在猩红色的地毯上来回走着,并不时哈口气,暖暖冻僵的手指。
按崔大伟的操作程序,他希望在深圳和季局长谈回扣的事,但现在他看不到这个程序的可操作性:“看来,我等不到请他们去深圳,就得赶紧把‘意思’和季局长摊开了,否则总这么磨下去,机会可就越来越渺茫了。不过,到底是给远州局明扣,还是暗扣呢?或者明暗各一半?”
崔大伟心里充满焦虑,一时权衡不定,走廊里寒气逼人,容不得长久思考。最后他决定:“算了,我把回扣的幅度告诉季局长,让他自己去定夺,到底明扣多少,暗扣多少。”
这一等就一直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听到季局长办公室的门有响动,崔大伟赶忙装着自己刚刚上楼的样子,和走出来的季局长打过招呼,跟着一起进了男卫生间。
崔大伟边走边确认了卫生间没有其他人,这才小声问季局长:“季局长,您对我们的价格有什么看法?”
“好像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低嘛。”
崔大伟赶忙用右手做了个“5”的手势,高举给季局长看,“我们有这么多费用回给甲方。”
刚说了这两句话,季局长已办完事,拉上裤链,他没有吭声,只是看着崔大伟的眼睛,点了点头。
看着季局长走出卫生间的背影,崔大伟长长松了口气,“终于把这个信息传递出去了,是死是活,好赖都是它了。”他马上回到赵副局长办公室,把情况概略说了一遍,赵副局长考虑了片刻,眨眨眼说:“好,先这样了。”
“先这样”是什么意思?崔大伟又忍不住想请赵副局长吃饭,把问题搞个明白,但后者说要开会,以后再说。这让崔大伟花了一个晚上躺在床上去揣摩季局长的点头意味着什么,最后他劝自己:季局长的点头很用力,肯定会郑重考虑自己的“意思”的。
深圳测谎中心设在深圳大学绿树掩映下的东实验楼。环境十分幽静,但这样一个场所似乎就在暗示:目前测谎在中国商界,还只是处于研究试用阶段。
这天下午,江涛、戴明伦和武锐锋专门抽时间赶来深大体验测谎。
显然测谎中心很少接到四十多人的大订单,负责人专门出面,在会议室对三人讲解了一番测谎原理和过程。
“测谎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很多美国公司都会对在职人员进行定期测谎审查,也会在招聘时有选择地进行测谎。通过测谎,可以让无辜的人消除怀疑,使他们得到应有的尊重;企业也可以控制风险”
江涛打断了负责人的讲解,“如果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让测谎仪测出来,还管用吗?”
“这些生理反应是很难被控制的。”负责人自信地解释道,“所以测谎的准确率有90%以上,不过在我们国家,测谎只是个辅助手段,还得配合其他证据才能定案。”
三人的测谎在不同房间进行,江涛一进入狭小、刷着淡绿色油漆的测试室,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压迫感。他刚在一张宽大的测试椅上坐下,工作人员马上将冷冰冰的传感器固定到他的胸、腹和手指、手臂等部位,迎面一个黑洞洞的摄像头,正直直对准他的眼睛。
坐在对面测试台后的测试师告诉他:“对我的问题,你只要回答‘是’和‘不是’就可以了。”
江涛吸了口气,心想这有何难?我今天也看看这测谎到底灵不灵光。
测试师问了些“今天是礼拜五,是吗?”“你是在政府工作,是吗?”这样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渐渐提出精心设计的问题:“你是能接触到技术机密的人,是吗?”
“是的。”
“你知道做间谍要受惩罚,是吗?”
江涛正想回答说“我知道要受惩罚,但不清楚要承担什么样的法律责任”,还没等他想停当,测试师马上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江涛只好回答“是。”
“你是一个人做间谍,是吗?”
“不是。”
“你进行间谍活动时,做了很好的掩饰工作,是吗?”
这些像连珠炮的问题,打乱了江涛的思维,让他穷于应付。
问完了这些问题后,测试师又改变说法,将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两遍。
尽管江涛自认为心理素质良好,但他在被测谎师逼问时,还是感到心跳加速、肌肉紧绷、呼吸急促。
就这样被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后,江涛从测试椅上走下来时竟感到有些虚脱。他觉得这测谎实际上就是心理较量,只要有强悍的心理力量,要应付这连珠炮式的问题,不让人测出真实的反应,还是有可能的。他打开手机,刚想到这些心理力量的训练对销售人员也许派得上用场,崔大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江总啊,您怎么总不开机呢?找您可真辛苦啊。”
“啊,大伟,刚在开个会呢,有什么事吗?”江涛一听崔大伟的抱怨,不由自主兴奋起来。因为他知道崔大伟的抱怨总有点撒娇的成分,而他之所以能撒娇,是因为肯定有了撒娇的本钱。
“告诉你一个特大喜讯:远州局的二位局长要到飞扬来考察了”果然,这回崔大伟撒娇的本钱足够让江涛激动。
“是吗?大伟干得不错啊,他们什么时候来?还去天赛吗?不去?真有你的好好,我马上就安排。”
当lily告诉查理欧,季局长准备去深圳考察飞扬时,查理欧知道远州这一单到了关键的时刻。本土公司热衷于打价格战,爱西从来不愿意和他们缠斗在一起,一则这种竞争方式太低级,二来爱西在这方面优势不大。但不主动打价格战,并不等于不善于应对价格战,查理欧就为此设计了不少有效的策略。
查理欧是**,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中国刚刚开放,绝大多数人还慒懂未开时,他就赴美留学,从预科读起,一直读到电机工程硕士,然后直接进入爱西公司。和他出生于沂蒙山区的父亲一样,查理欧虽然门第优越,却也是个肯吃苦的人,他在爱西公司几经努力,独自奋斗到地区产品经理的位置。
中国通信高速大发展后,查理欧作为爱西公司“最了解中国情况,也最具有上层人脉的经理人”,被派往北京担任爱西公司的中国首席代表。按查理欧在爱西中国的位置,他较少直接面对远州这种地级市的客户。但查理欧作风务实,为了培养敏锐的市场感觉,常常会深入前线。
听到lily的消息后,查理欧和秘书调整了自己的日程安排,随即打了几个电话,预先做好安排,就请lily为自己安排与季局长共进晚餐。
这天下班时,天已擦黑,查理欧又来到远州电信局,他请季局长开车,跟在一辆挂军牌的桑塔纳后面。两人一路跟车来到远郊一片茂密的丛林,经过严格的查问,桑塔纳又拐了几个弯,最后停到一座不起眼的仓库跟前。两人下了车,经过几道重的铁门,最后揭开一道门帘后,季局长的眼睛一亮。
迎面一个敞亮的大厅,厅里的墙壁、柱子、桌椅、吊灯,全部是一色的金黄,连两边站立迎候的迎宾小姐也身着黄金色的旗袍,涂着闪闪的金粉眼影。
“来,季局长,这就是‘黄金宫”晚上咱们就在这里吃饭。”
季局长好奇地走近大大的圆桌,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感到金属的冷硬质感,“好家伙,这台面得有几十公斤吧?”
“我们老板说了,光这台面就用了上百万的金子。”身着金色旗袍的小姐笑着解释道。季局长注意到这小姐左边的面颊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你们老板是谁呀?怎么我在远州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这地方有点隐秘,我也是听军方一个朋友说的。”听查理欧神秘地一渲染,季局长感到他这个人有点不简单。在这种场合,查理欧冲季局长眨眨眼,不再称季局长,“来,老季,咱们就在这黄金宫里享受一次黄金宴。”
黄金宴的菜式自然很精致,所有杯、盘、碗、碟都用黄金打造。查理欧特意点了一只“黄金酒”,这黄金酒有些黏稠,里面掺了微量的金粉,在灯光下金闪闪的。
“老板,这些餐具都是按照故宫的御用品仿制的。”小姐边慢慢地倒酒,边柔声介绍道。
季局长看着黄金酒闪着金光慢慢注入杯中,不禁问:“这金子喝下去,不会对健康有影响吧?”
“不会,很快就会排出体外的。”查理欧举起杯子,“来,老季,为了合作愉快,咱们先干一杯。”
季局长一仰脖,将黄金酒倒入喉咙,“不错,这酒挺有劲”
“哈哈,这也就是个意思。香港有个‘黄金屋”花了四亿港币,我听说这里有个黄金宫,就想怎么也得请您来看看。”二人又干了几杯,查理欧接着说,“老季,我听说您要去深圳看看?”
“唉,”季局长的嘴里正嚼着一块鲍鱼,他含混不清地说,“那两家请得很诚心,抹不开面子啊。”
查理欧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转了个话题,“国产的东西,可靠性还真让人有点顾虑呢。”
“不过局里有些人倾向于用他们的,毕竟价格是个硬道理。”
“那,”查理欧又给季局长斟满了酒,问得直截了当,“您的意思如何?”
“你们还能不能降一降?这样我就更好做工作了。”
查理欧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如果我们降价了,那您的利益又如何保证呢?”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里却是另一种说法,“爱西是全球性的大公司,要专门为这里降价,很难办啊。您知道,还有些费用”
听了查理欧的话,季局长脸上明显摆出为难的神情。
“您看能不能再向大家强调一下我们产品的优势呢?”
从查理欧的话里,季局长感觉到美国人的强势。他想,不就一数字交换机吗?打起电话来大同小异。难道美国人产的99金,和远州产的99金,有什么很大的不同吗?不过,虽然他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没吭气,但他的不吭气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黄金宴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冷场。
“来来来,老季,这酒不错,咱们再干几杯”
三杯黄金酒下肚,季局长来了些情绪,“你们呐,最好找个别家没有的特点,我也好在局里有个说法。”
“以差异化突出自己的特色,从低价竞争中突围”,这也是爱西固有的思路。查理欧自信爱西在商界一定会比本地公司有更多的玩法,就宽慰季局长说:“老季,这个特点我一定能找到,你放心好了。”
季局长听了这话点点头,起身上卫生间。看着季局长的背影,查理欧开始考虑针对他个人的事情:远州这个单不算大,整个采购金额不到两千万人民币。按惯例,爱西为单次交易准备付的市场费用大约为0%。当然,这0%的市场费用不完全都是回扣。
爱西为了远州的订单,要应酬省电信局的领导,毕竟他们给季局长打个招呼也是很管用的。还有安排远州电信的有关人员到美国、香港考察,包括今晚在黄金宫宴请季局长的费用,都要算在这0%的市场费用中。
最后给季局长的直接好处,百分比并不高,这是爱西的一个软肋。那些游乐、考察,有当然好,但只能是软力量,对中国人来说,到底是真金白银拿到手里才算是真的。查理欧很清楚中国人内心的想法,他也跟爱西总部建议过多次。
季局长从卫生间里出来后,笑着对查理欧说:“我刚看了,卫生间不是用黄金做的。”
“噢,是吗?在香港的黄金屋,连马桶都是黄金打造的。国产的东西嘛,表面功夫做得足,但细节总要差一些的。”等季局长再次落座,查理欧开始谈最重要的话题,“老季,另外的东西”查理欧注意到自己刚说这几个字,季局长的神情就变得专注起来,看来这个话题比黄金宴上所有的美食佳肴更对季局长的胃口。
“我们打算通过代理,在香港交付,这样更可靠些。您可以通过亲戚朋友,拿国内护照在香港银行开个账号,这样安排有问题吗?”
为了把钱付给客户,爱西专门设计了多种高度保险的流程。爱西是美国知名公司,受美国政府《海外反腐法》的制约,在制定这些付钱流程时,爱西的法律顾问既考虑了中国国情政情,又考虑了美国的法律,同时充分照顾到客户的心理,尽量做到既安全便捷,又体现充分的人性化。
爱西不想因为自己流程的不完善,不仅自己惹祸上身,还把和自己交易的客户拖入麻烦,那样一来,业界将视爱西为畏途,影响爱西长期的市场能力。
查理欧现在的问话,包含了两重意思:
一是问季局长有没有可靠的人在香港开账户?当然季局长本人也可以在香港开户,但钱如果打到季局长的账户上,无论对爱西,还是对季局长,都存在绝大的隐患,这是爱西流程中绝对禁止的事;
二是香港的钱最后能不能安全转移到季局长的手中?这是季局长本人的事,但为客户尽可能完善地考虑,也是爱西的服务宗旨。
但这两重意思的背后,还隐含着一个查理欧特别想确认的事情:“您到底会不会把远州的订单交给爱西?”季局长虽然喝了不少黄金酒,但对查理欧的所有意思,还是心知肚明:
香港的钱很容易回到远州,对这一安排他没有意见。至于这单生意到底给不给爱西做,他原本已打好算盘,去深圳考察不过是一时心动。现在听查理欧一问,他猛地想起lily的话:和飞扬这种公司做生意,风险不要太大噢。
于是季局长放下酒杯,不置可否地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唔。”
查理欧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举起手中的金杯,“来,为了咱们的友谊,干”
两人再次喝了个满杯,话题变得轻松起来,“老张,这黄金宫不错吧?待会儿我有事先走,你留下再玩玩,单我都买过了。”
季局长酒足饭饱,和查理欧告别后,身着金色旗袍的小姐将他引到隔壁房间,房间中央是一张圆形大床,所有的床上用品照例是金黄色的。一个高挑丰满的金发美女穿着金色的比基尼坐在床缘上,一边冲季局长媚笑,一边朝他招手。
季局长等迎宾小姐关门离去,反身扣上防盗链,眼睛在房间里仔细搜索着疑似摄像头的东西,他虽然喝了不少黄金酒,但必要的警惕性还没丢,担心查理欧为了生意,设个圈套拿他一把。
四面看了一遍,他什么也没找到,心里不禁暗笑自己太过紧张:爱西是国际大公司,怎么会玩那些手段呢?如果传出去,他们的脸会丢得比我还大。
想到这里,他健步冲到大床边,用力抱着金发美女。那美女金发碧眼,皮肤白皙娇嫩,季局长的手在她的肌肤上轻轻滑过,顿时感到浑身难耐。
金发美女含笑指指房间一角,季局长顺势看去,只见那角上有一个庞大的冲浪浴池,他三下两下脱光衣服,又扒掉金发美女身上的比基尼,光溜溜地拥着她向浴池走去。
远州饭店大堂中自动钢琴正演奏着梁祝,悠扬的音乐如丝如缕地飘到二楼西餐厅里。查理欧边听音乐,边悠然享用自助早餐。因为昨夜黄金宴太丰盛,他只象征性地拿了两个煎蛋和一点腌肉。
简单吃完早餐,lily还没来,他随手翻阅酒店里的《华尔街日报》:真没想到,远州这地方还能看到一周前的《华尔街日报》,中国的开放也算彻底了。这样爱西就更得加快速度,抢占市场。
忽然,他看到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抬头一看,正和崔大伟目光交接。他不经意地收回目光,不屑和自己的对招呼。
“morning查理,用过早餐了?”过了一会儿,lily也下楼来吃早餐。她看见自己的上司,就主动来打招呼。
“hilily,我吃过了。我想占用你半个小时,咱们开个短会。”
lily听了这话,不敢怠慢,赶紧用盘子装了些水果沙拉,又拿了几只全麦面包和一杯芒果汁,认真坐在查理欧的对面。
“昨晚我和他谈过了。”
lily专注地看着查理欧,优雅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他”是谁。
“他有自己的考虑,也给了我一些压力。”查理欧把昨晚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嗬,我把他看得紧紧的,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lily遗憾地说。
“国内那些人嘛,总有自己的门道,我答应为他找一个特点。夜里我和比尔沟通了一下”查理欧说的比尔,是爱西亚太区总裁,常驻新加坡。这个比尔是明尼苏达的壮汉,有着牛仔的豪爽,精力充沛过人,白天忙着爱西亚洲区的事务,夜里则和美国总部讨论问题,是个典型的工作狂。
“我们谈到了远州这个订单,准备对他们实行卖方信贷。远州电信可以将我们的货款分八年付清。”查理欧慢慢地说着,确保lily能百分之百地理解、消化。
“可是他们不缺钱呀,查理,远州装一部电话要先交五千元。”lily是个称职的老销售,她早已将当地的市场和客户情况摸清楚了,“他们现在已经有一万多待装户,六千多万老早在账上了。他们买我们的设备只要区区两千万,还老是斤斤计较。”
一说起这些,lily就有点愤愤不平。查理欧做了个断lily的话。他觉得远州电信靠垄断赚大钱,这是人家的优势,不是自己能眼红的。
“那他们可以腾出这些钱去干别的,对发展中国家来说,钱总是多多益善的。”
“那倒是,他们这些人,只有花国家的钱,才能赚自己的钱。”lily一不留神,又溜出来一句“面目狰狞”的话。
查理欧皱了一下眉头,再次堵住lily太过直白的话语。他觉得lily虽然在客户面前表现得很专业、很乖巧,但心里的想法还是有点偏激。他不太担心lily会因为这些想法影响她的职业表现,但这样的念头最好连想都别想,因为想了,就有可能不小心在客户面前流露出来。
查理欧经常用自己的理念教育lily,“政府官员在其位,谋其政,赚其钱,本属自然。”但不知为何lily总也教不会,私下里时不时就把棱角露出来一下。
现在时间有限,查理欧不想老调重弹,他接着说自己的思路,“我们给这个条件,关键是国内那些厂商无法做到。这样他就好做其他人的工作了。”
lily点点头,马上又问道:“那我们答应他的东西”
“照付。”查理欧回答得毫不含糊。
“那不太便宜他们了?八年的利息,可不是小数,难道要爱西承担?”
lily的惊讶表现出自她对爱西的忠诚,这让查理有些满意,“我和比尔商量过,由于用了这个条件,给远州的供货价要上涨2%。平均下来,每年他们承担的利息不过,比国内的贷款利息还是低多了。”
查理欧说完轻轻地看着lily,他已经布置完“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作业,就待lily认真完成了。lily老练地沉思着,她在脑子里想象着,自己应该如何说服季、赵二位局长,可能会遇到什么障碍,她当然没有考虑崔大伟这个因素。直到心里全部想停当,她才叉起一块涂满沙拉酱的香蕉,郑重其事地表态道:“我想这条件应该能说服他。”
“那你就速战速决吧。”查理欧有一个意思没向lily说透:季局长昨晚舒服透了,现在去趁热打铁,一定很好说话。
当赵副局长告诉崔大伟,季局长同意去深圳考察后,他火速与江涛商定了接待方案。这天早上,崔大伟来到季局长办公室,这次他惊喜地发现,那个令人讨厌的lily还没来,只有季局长在埋头审批文件。
“局长,早啊。”等季局长抬起头来,崔大伟就春风满面地问,“您什么时候能够成行啊?我们老总在深圳翘首以待呢。”
“崔经理,坐坐坐”季局长少有的热情让崔大伟心里升起了几缕希望。但他却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公司能提供八年的分期付款吗?”
这个问题把崔大伟问得一头雾水,他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局长,远州不是挺有钱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通信大发展,哪里都缺钱啊。”季局长显得有些为难地表白道,“如果供应商能分期付款,我们当然优先考虑。”
长,我马上打电话回公司问问。”崔大伟清楚飞扬的资金情况,他在走廊里打电话时,颇有些忐忑不安。果然,江涛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大伟,我们现在资金很紧张。我还指望你拿下这个订单,能有百分之三四十的预付款,给公司救救急。八年付款?绝对不行。”
“江总,可人家爱西就是能做到啊。”
“人家是人家,我们暂时没这个能力”江涛放缓了焦灼的口气,“大伟,你看能不能跟他们商量一下,我们宁可价格再低一点”
“江总,我尽力吧。要是实在拿不下来,你可别怪我啊。”崔大伟一看没有希望,话里话外就开始为自己找退路。
“好,远州如果坚持这样的条件,你就赶快回来,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呢。”江涛对他的心思早已了如指掌,有些不耐烦地说。
崔大伟虽然在江涛面前说得很决绝,但还是跑去找赵副局长希望努力一下。赵副局长虽然对爱西陡然涨价2%心里颇有看法,但他以大局为重,没有将这些内幕透露给崔大伟,只是告诉他,天赛的人刚走,也被八年付款期淘汰出局。不知怎么,崔大伟听到天赛也不能做,心里竟泛起一丝宽慰。
当崔大伟将公司的最后意见转达给季局长时,季局长充满同情地安慰他,“小崔呀,按说呢,支持民族工业也是我们应尽的一份义务,但咱们局眼下就是这条件,你们暂时做不了也没关系,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话说到这个份上,崔大伟只好黯然与季局长告别。
崔大伟出了电信大楼,匆匆赶回远州饭店退房,街上风雪弥漫,寒风刺骨。远州这一单虽然败了,但却让崔大伟大长见识,“看来要做数字交换机,还得有过硬的付款条件;技术方案也得做得漂漂亮亮的;另外要是能把客户的关键人物紧紧包围住,那也会让对手感到头痛。”
当崔大伟退完房,正站在远州饭店的大堂内对着漫天风雪发愁该怎么去济南时,却意外接到钱晓晓的电话,他心里骤然一紧。
“千万不要‘屋漏偏逢连夜雨’啊,装在秦河试点的数字交换机可别出问题。”
钱晓晓是秦河电信局局长的独生女,崔大伟正是通过她的帮助,得以在秦河地区开通数字交换机试点。
这次钱晓晓带给崔大伟的不仅不是坏消息,还是大大的好事:
秦河的试点运行一切正常,现在局里的领导希望马上扩容,问他能不能尽快去面谈。
这消息一下子驱散了远州失败压在崔大伟心里的阴霾。他一边幸福地听着钱晓晓的电话,一边心里打开了小算盘:
“自己这一趟在远州花销不少,但最后颗粒无收,这回趁着秦河的需求,得赶紧收点款回去。这样一来可以跟公司结算些提成;二来江总正在为资金紧张而烦恼,这笔意外的回款肯定会让他高兴一阵。江总一高兴,自己在远州的花销就能想办法报销了”
他这些念头只在心中一闪。钱晓晓的话刚说完,他已打定了主意,“晓晓,扩容肯定是好事,我保证没问题。不过,你能不能争取先让他们付点款?”
“大伟,你这就不对了,原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秦河只是个试点,免费使用的吗?”
“咳,咱们这不是给他们免费用了三个月嘛。现在他们要扩容了,应该不算试用,而是正式使用啦晓晓,我这个理由也算说得过去吧?”
崔大伟明知当初和秦河订的试用合同并没有写明期限,自己的说法有点像胡搅蛮缠,但他相信自己和钱晓晓够铁,而钱晓晓在秦河也有足够的力量,因此就想见缝插针,实现自己心里的小算盘。
“好吧,你可真会说。”按照合作协议,钱晓晓承担飞扬设备在秦河的安装维护,她和飞扬有共同的利益,因此自然希望飞扬能收到一部分货款,她也能分享一些利益。
“这事我先给秦河方面打打招呼,看能不能给你们解决一部分吧。”
听了钱晓晓的这个承诺,崔大伟心里像灌了蜜似的,他毫不犹豫地冲到饭店门口,扬手叫了一辆的士,从远州直奔济南。
在温暖的车上,他看着外面冬日的雪景,心情畅快无比,一时浮想联翩:看来数字交换机市场需求非常强劲,每打下一个新客户,就等于种下一棵摇钱树。只要把这棵树照管好,隔三差五地就能摇下金子来。而且武锐锋那帮研发团队别看年轻,做出的玩意,质量还挺过硬的,自己可以大胆去卖。另外,做生意一定要有利益共同体。钱晓晓之所以这么好说话,就是因为她的利益和自己的捆在一起。而季局长为什么这么难伺候,也是因为他的心没有和自己连在一起。
季局长的心在哪里?当然在爱西那里。任何一个久经江湖的销售都能感觉到这一点。
想到这里,崔大伟忽然有个滑稽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这些天在远州的那番折腾,完全是瞎子点灯白费劲,“唉季局长明明已经上了爱西的床,我怎么这么傻,还想把他诱到自己的床上来?”
“再见了,远州东方不亮西方亮,我崔大伟也不是离了你们就没法活的人。”崔大伟看着车窗外厚厚的冰雪,在心里暗暗嘟囔了一声。精明的销售也像飞蛾一样,永远只追赶希望的光明,而把失败的黑暗留在身后。崔大伟只嘟囔了几句,就把这些天在远州忍受的煎熬和焦虑全都释放掉了。
当崔大伟走出秦河机场时,已是傍晚时分,秦河湿润的空气里洋溢着早春的暖意。钱晓晓亲自开着一辆大红的帕萨特来接机。她娇小的身材包裹在一袭咖啡色的短皮大衣里,留着一头潇洒的短发,动作干练利落,说话快人快语,边发动车边吐出一串话:
“大伟的动作好快啊,婚结得还好吗?嫂子现在一切都还好吧”
二百八十八. 拉人
二百八十八.拉人
“好好,嗬,你这就鸟枪换炮了我记得你去年还没开这车。”崔大伟上了车,用一句惊叹打招呼。
“呵呵,我爸觉得我和你们合作,总算是干了件正事,过年就奖励了我一下。”钱晓晓侧头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
两人热络地聊着,很快就到了华天大酒店。元宵刚过,酒店的喜庆色彩还没有褪尽,一排大红灯笼在大堂门口高高地迎风招展。
办完入住手续,崔大伟熟门熟路地说:“晓晓,晚上还是吃燕窝吧?”两人到中餐厅坐定点好菜,崔大伟有些迫不及待地问,“秦河那边的款怎样了?”
钱晓晓忍俊不禁,抿着嘴扑哧一笑。崔大伟疑惑地看着她,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来的路上我还在想:这崔大伟见了我第一件事会做什么?一定会请我吃燕窝;第二呢?肯定会问秦河的款。怎么样,我都没猜错吧?”
“唉我心里想什么哪能逃过你的法眼呐。”崔大伟满脸笑容,看着钱晓晓满含春情的脸,心里恶作剧地闪过一个念头:“我现在想吃了你,你猜得到吗?”
“秦河的款呀,”钱晓晓慢悠悠地舀了一勺燕窝,放到嘴里细细地品味了一下,然后轻轻咽下去。崔大伟知道她在卖关子,故意装作不动声色,只是用热切的目光烘烤着她。果然,钱晓晓放下闪亮的勺子,擦了擦嘴。
“那不是个试点吗?咱们先得和他们把价钱定下来。你手里有飞扬的报价单吗?”
钱晓晓说的“咱们”和“他们”,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让崔大伟觉得很有戏。“哦,我开随身带的手包,把飞扬给远州的报价拿了出来。
商场中人虽然平时嘻嘻哈哈,但关键时刻却十分精明,钱晓晓敛容认真看了看报价,“咱们这个价”
“哎呀,大小姐,这个价是最低的了,我软磨硬泡才跟江总争取来的。”崔大伟一看钱晓晓对价格有异议,顾不得风度着起急来。
“不,大伟,我是觉得有点低。”钱晓晓沉吟片刻,说出自己的理由,“飞扬和天赛都是国产品牌,我们的价格应该参照天赛来定。”
“你不知道哇?天赛的价格比我还低。”一听这话,崔大伟不由自主地泄了气,他把远州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哦,大伟啊,我想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你说的是天赛的成交价,我指的是目录价。”钱晓晓从自己精致的坤包里取出一份天赛的公开价格目录。
崔大伟拿过来一对照,那上面的价格果然比自己的远州报价要高出一大截。
“要是秦河的订单能参照这个价格成交,那当然是件好事”崔大伟厚着脸皮冒出一句。他知道,凭着钱晓晓在秦河电信的关系,什么都是可能的,成交价能往高里走,又何乐而不为呢?
“哼,美得你呀哪个傻瓜会按公开报价买东西?”钱晓晓娇嗔地嘲讽了一句,又和缓地说,“不过事在人为,折扣总得打的。如果关系一般,竞争激烈,折扣就打得多。关系好就另说了。”
这番话说得诚恳,让崔大伟很受用,他马上顺竿子爬起来,“那你说,咱们和秦河孙局长的关系应该够铁吧?”
“孙局长这人,是个爱面子的角色。”钱晓晓的父亲在当地算是个头面人物,因此她评论起崔大伟仰视的局长们,就像在商场挑拣时装一样随意。崔大伟不知道背地里她是如何评论自己的,不过她现在说的话让他很受用,“去年你们的工作做得还算到位,我想他应该还好说话吧。”
飞扬去年数字交换机开工后,在秦河举办了隆重的庆典。飞扬动用各方面关系,请部里、省里的相关领导都到场祝贺,让孙局长大大露了一回脸。崔大伟知道,钱晓晓说的工作做到位了,就是指这件事。
“这事我努努力吧。不过我的东西,你们可不能忘了。”钱晓晓承包了飞扬数字交换机在秦河的安装、维护工程,但她一没人手,二没技术,飞扬目前的装机、维护,全部自己一手一脚搞掂,钱晓晓担心飞扬会斤斤计较,特意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崔大伟大包大揽地拍拍胸脯,“有我在,保证不会有问题。该给你的钱,一分也不会少。那扩容的事怎么说呢?”
“价格定下来,扩容的合同马上可以签。秦河货还要得挺急,咱们的交货期没问题吧?”
“没问题”两人谈到这里,崔大伟不禁想起自己在远州的遭遇,由衷地感慨道,“和老朋友做生意就是舒服,我在远州做了技术方案,还被他们挑三拣四的,这里就用不着啰唆了。”
“那倒不见得,”钱晓晓正色地说,“我们是熟了,如果按正常程序走,技术方案还是要的。”
听了这话,崔大伟忽然生出个主意,“晓晓,你们做甲方很长时间了,手里肯定有不少外企的技术方案吧?”
“那当然每次要采购什么设备,都有一大堆外企送资料,像爱立信、北电、朗讯什么的。”
“那太好了,这些资料你都想办法给我搞一份,技术方案、报价、合同样本,这些我都要。尤其要爱西和天赛的。”崔大伟狂喜之余,没忘记强调他的两个重要对手。
“行。你们哪,不仅要学人家怎么做技术方案,还得多借鉴些他们的公关形式。对很多行业来说,只要产品入了围,做单就是一场激烈的公关比赛。谁的公关做得巧、做得透,谁就会最后胜出。你不能老是只跟别人谈几个点的回扣,有时客户也挺忌讳的。”
“是啊,还得学学怎么公关。”崔大伟有点懊恼地把远州的事说了一遍。
“八年付款?大伟,你肯定被人玩了。也许你一走人,他们根本不用什么八年付款,就把合同给签了。”钱晓晓像看乡巴佬那样,讶异地盯了崔大伟一眼,“外企我看得多了,他们经常搞些你不太会玩的新花招,比如说出国考察、安排子女留学、聘请顾问,把你打到底线。”
“打到底线?”崔大伟心里一激灵:自己在远州确实就有这种无奈的感觉,原来爱西早有既定的策略了。看来,自己今后也得设法将对到底线。
这一顿晚饭崔大伟吃得特别高兴,他觉得钱晓晓着实给自己上了一课,飞扬要打入数字交换机这个行业,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他准备在签秦河订单这几天里,好好把自己的营销理念升级一下。
几天后,秦河飞往深圳的空客320航班上,宽大的机舱里温暖如春。崔大伟脱掉厚重的大衣,只穿一件薄薄的羊绒t恤,坐在靠舷窗的座椅上。
面容姣好、身段玲珑有致的空姐推来饮料车,崔大伟扬手要了一听芒果汁,他兴奋的心情还没有从已经到手的订单中平复下来,他慢慢啜着酸甜的饮料,还想沿着美妙的心绪让自己的心神再飘荡一会儿。
对销售来说,拿到订单后的喜悦,和等待拿订单的期盼是不同的。等待拿订单,就像小伙子马上要见到热恋的情人,充满了新鲜的兴奋与些许的不安。而拿到订单,则更像完成结婚典礼,除了沉甸甸的幸福感,或许还有小小的失落,因为一个值得期待的刺激没有了。
对崔大伟而言,他更喜欢等待拿订单的时刻。在接到钱晓晓要扩容的电话时,崔大伟的第一反应是:好啊,自己在远州的花销可以找江涛报销了。但现在他拿到订单,心情平静下来,就觉得这个想法太狭隘了,太像一个普通销售的鼠目寸光了:和秦河的订单比起来,自己在远州的花销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且江总曾经专门承诺过,远州这一单“特事特办”,自己完全可以抓住这句话,就把报销单递给江总签字。
现在秦河这个单是个重大利好,自己该怎么抓住这个题材,好好炒作一把呢?
崔大伟平时不炒股,但他深深懂得,人生其实好比一支股票:有好题材时,就得设法让股价连上几个台阶;而没有好题材,则应该在认真打造好题材的同时,尽量稳定股价。一个优秀的销售总是善于把好的局面转变成对自己有利的好题材。
芒果汁的味道很不错,崔大伟又找空姐要了一听。空客320在平稳地飞行着,机舱里只有轻微的嗡嗡声。崔大伟随飞机若有若无的颠簸微微抖动着,他打开记事本,开始一板一眼地分析起飞扬的销售状况。
飞扬目前以销售小交换机为主,销售主要靠提成进行激励,和公司的关系相对松散。销售部要做的决策都由江涛一人拍板。好在销售们拿单和公司结算提成都有完善的销售政策可循,只有碰到特殊问题才找江涛汇报。
碰到特殊问题时,江涛会针对具体情况给出一个“特事特办”的尺度,让销售或者继续争夺订单,或者放弃订单。因此他一个人管理十几个销售,也照样玩得滴溜转。
但现在这些恐怕都会成为过去式了。因为飞扬的数字交换机上市了一台数字交换机的利润百倍于一台小交换机。
数字交换机的销售必须在各省设立办事处,否则客户根本不相信公司的实力。这次远州季局长问起飞扬在鲁东有没有办事处,马上让崔大伟有些气短。这样一来,飞扬就得建立强大的销售部;而原先那种散兵游勇式的销售,将被集团化、分工协作式的立体销售所取代。
想到这里,崔大伟觉得很有意思,他牢牢抓住这条思路,抽空向空姐要了个小枕头,垫在后腰,把航空座椅放倒,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这个销售部一定会有个头,不管这个头叫销售总监也好,叫销售部总经理也好,江总肯定不会再兼任这个头,不是他干不了,因为该他忙的事太多,无法兼顾。
崔大伟掰着手指头把飞扬有点分量的人挨个分析了一遍,猛然发现,自己是做这个头的当然首选。在飞扬现有的销售中,只有自己卖过数字交换机。飞扬数字交换机的第一份合同、第一笔回款都是自己拿来的。而自己一直是飞扬的头号销售明星,另外也是学管理的科班出身,理论功底也不比任何人弱。哼哼,江总那人,别看平时嘻嘻哈哈,心里对文凭还是挺当回事的。
“问题是,自己有没有必要去做这个头呢?”
崔大伟是个充满乐观精神的男人,他往往倾向于看到事物光明的一面,这使他容易激发出一股冲劲,但他此刻没有想到:江涛会不会信任他,让他负责飞扬的销售呢?
崔大伟对这个问题权衡不定,他把目光投向窗外,飞机正在一片洁白的云海上缓缓巡航。太阳滑到云海下面,只剩下几束淡黄色的霞光,透过云海的缝隙射向高远的青灰色天幕。地面的景物被云层遮盖着,看不到一点痕迹。
崔大伟收回目光,改变了自己的思路。
“做这个头,自然是没办法亲自去拿订单了,那么提成该怎么办呢?如果江总让我做而我不做,那么他肯定会请空降兵来。我能和外来的高管合得来吗?到时我的心里会舒服吗?这可很难说。反过来,如果我做头,能把手下的弟兄带好吗?”
崔大伟想象了一下他当头的情景,觉得自己应该能把弟兄带好,因为他自认为了解这些弟兄的脾性,知道和他们沟通的方式。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些家伙的利益所在,既能够利用公司的政策为他们谋取利益,也能够利用他们的能力为公司创造价值。
“不过,总归还是一句话,到底去不去做这件事呢?”崔大伟对着自己耸耸肩。
“人生有时会面临一些关键的机缘,不进则退,就像炒股一样:股价已经到了一个心理关口,如果能突破,就可能是一番新的局面;如果突破不了,反而会掉头向下。”
想到这里,崔大伟的心里有些烦躁。他把手里空的芒果汁罐捏得扁扁的,双眼瞪着前面的虚空,脑子里闪现着一幅幅飞扬的画面。他要分析飞扬的实际决策者江涛,他可能采取什么对策。
“江总这人,是个务实的家伙,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今年飞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销售数字交换机,因此销售部在他的心目中肯定是重中之重。按他的个性和作风,他会为销售总监这个职位配置很高的期权,让它很吸引人。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干吗不去做这个头?”
崔大伟想到这里,扬扬手,把捏扁的饮料罐交给空姐。他脑子里的兴奋灶又被点燃,因为他看到了自己人生的一个重大订单。
“这回得权衡一下该怎么去夺取这个订单了。当然,如果江总本来就有这个意思,我自然可以顺水推舟,乐享其成;不过,如果江总没想到这一层,难道我还去毛遂自荐吗?”
在崔大伟心目中,江涛豪爽、务实,但控制欲极强,正因为这一点,他喜欢主动给予别人好处,却讨厌别人去索取好处,因为那样会在他的心底引起“受人控制”的不快。
“该怎么去跟江总谈这件事呢?”崔大伟还没想停当,机舱里响起空姐轻柔的广播:
“旅客们,再过五分钟,我们就将在宝安机场降落,地面温度是十五摄氏度”
这天下午,江涛在办公室仔细翻看着测谎中心送来的心理测试报告。
报告分析得很仔细,江涛匆匆翻到最后一页,在测试结果一栏写明三人做技术间谍的可能性:江涛30%,戴明伦60%,武锐锋30%。
他打电话把另外两人找来,“我们的测谎报告出来了,你们俩看看。”
“不可能”戴明伦看到结果像受到侮辱一样,涨红了脸吼起来。
“这结果好像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武锐锋谨慎地发表意见。
“咳,老戴,你别在意。咱们自己人互相还不清楚吗?”江涛马上宽慰说,我原以为把这些人拉去一测,马上黑白分明,看来满不是那么回事你们说,对坦克团队该怎么办呢?”
“我想这事先放一下,把他们调去做辅助性的研发工作。”武锐锋趁机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那怎么向他们解释呢?明明说要测谎,最后不了了之?”
“这好办。就说公司考虑到对大家的信任,把测谎取消了。”戴明伦恢复了平静。
“那也只好这样了。让人力资源部把这些人的档案另行存放,暂时不要让他们参与重要的工作,平时要加强监管。”
江涛刚处理完这件事,崔大伟就敲门进来。
“哦,大伟回来了,现在马上要招销售,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江涛头也没抬,就准备给崔大伟下指令。
崔大伟红光满面、意气飞扬,他听江涛不冷不热地跟自己打招呼,就有心开个玩笑,“江涛,我带回来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您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我已经知道了,你就只说好消息吧。”
“咦?我还没说呢,您怎么就知道坏消息了?”
“远州的单没了,是吧?我想你拿到订单,一定会打电话让我先高兴一下。”
“哈哈,什么事都瞒不过您老人家。”崔大伟在沙发上坐下,舒展了身体,“不过这回您只猜对一半。远州的单我是没拿着,但我拿到一个单,您可没猜着。”
江涛疑惑地瞪着崔大伟,期待着他的下文。崔大伟打开密码箱,取出一叠文件,“这是秦河局数字交换机的扩容合同,这是他们付过来的三百万承兑汇票。”崔大伟边说边指点着合同的成交价,“您看这里,这价格签得还不错吧?比您给我的控制价可要高出一大截。”
江涛大喜过望,用力拍着崔大伟的肩膀,“嘿,太好了这回你怎么收获这么大?”
“小钱在那边也帮了不少忙。我想三百万汇票解付后,赶紧把她的款付过去。”
“那是当然哟,这都快七点了,走,大伟,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江涛所说的“庆祝一下”,并不是刻意地请崔大伟喝酒吃肉。他知道那些俗套就是崔大伟平时的工作,他要和崔大伟来一次令人兴奋的“头脑激荡”。
当然,崔大伟远道归来,晚餐可以简单,但不能简陋。江涛请他在银都海鲜酒楼吃鱼翅捞饭。
两人在安静的包厢里草草扒完饭,服务员端上一壶普洱茶,他们的“精神会餐”才正式开始。
这回轮到崔大伟眉飞色舞地发表他的高见,他既然想在销售部做大做强,就有意识地让江涛注意到他这个潜在的销售总监:
“江涛,飞扬要卖数字交换机,首先要在各省会城市建立办事处,没办事处人家可不相信你。另外,您得解决卖方信贷的问题,远州那局长一跟我提八年付款,我就知道是爱西搞的鬼。这问题不解决,今后数字交换机可就难卖了。”
“你等等,”江涛叫服务员拿过纸笔,将这一条专门记录下来。“嗯,我们这是在自己的家门口和跨国公司竞争,是得把他们的手法学到手。”
“对呀,江涛,那些跨国公司不仅为客户做技术方案,还给他们做产业发展规划,告诉客户:你用我的产品,今后可以发展哪些业务,产生哪些利润增长点,然后你还可以买我的其他设备,发展另外的市场。”
“这有意思做媒婆的不仅包生孩子,还管孩子上大学结婚,这媒婆当然没得说。你那些技术资料,都带回来了吧?”
“是咱们以后可以照葫芦画瓢,也别让客户看低了我们。”
江涛一声不响地给崔大伟倒满茶,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江涛,这回我算明白了,什么叫‘营销’这个‘营’就是营造市场,说白了就是营造客户关系,然后才能把东西销出去。”
“是,我以前也说过,客户买我们的东西,而不买别人的东西,这就是核心竞争力。”说到这里,江涛的口气变得推心置腹,“大伟,去年一年我都在考虑该怎么销售数字交换机。”
江涛的这段话让崔大伟大跌眼镜,那时数字交换机还没研发出来,江涛居然就开始琢磨销售的事。他不禁深深地叹服:人家到底是老板,能忍得住,也看得远。
江涛却不容他走神,又接着说:“我之所以让你去跑数字交换机的试点,就是觉得你崔大伟是个可造之才。果然你在秦河没有让我失望。远州这个单虽然我们没拿到,但你在那里和跨国公司碰了一下,也得回不少教训,这就很好。”江涛看崔大伟认真点了点头,继续道,“我想今年销售部的工作很重要,得有个知根知底又能干的人抓总。你觉得自己能胜任吗?”
“江涛?”崔大伟听到这里,不禁眼眶一热,欲言又止。
“你呀,不要老想着提成,”江涛性子急,他没等崔大伟表态,就挥断了他的话,“对这个位置我会安排不少期权,细节咱们进一步商量。”
“行,江涛,您这么信任我,我一定能胜任”崔大伟想,如果自己在飞机上的盘算算得上高明的话,那江涛的思路就可算英明了。
“这些天,公司准备招一大批销售,眼下你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组建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然后把他们撒向全国,去争夺市场。卖方信贷的事我尽快解决。”
两人一直谈到晚上十一点多,崔大伟还意犹未尽。江涛最后瞧了瞧手表,情不自禁地握着崔大伟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大伟,任重道远啊。今天已经晚了,算起来你还在度蜜月,就赶紧回去陪陪新娘子吧。”
两天后,销售部总监崔大伟走马上任,手下只有秘书小蒋,小蒋原来是坦克团队的文员,长得温婉动人,尤其是两只黑亮的大眼睛,透着让人很舒服的善解人意的目光。由于坦克团队被拆散,她才来到崔大伟的手下,否则“和尚”居多的研发部怎么也不能放她出来。
销售部的现状是:飞扬原来的老销售都只会卖小交换机,对数字交换机没有接触过。而新销售呢,还不过是人力资源部的一堆简历。
虽然还没有合适的人,但江涛已按照惯常的工作作风为他心目中庞大的销售队伍在巧克力大楼准备了整整两层。
当崔大伟坐在空荡荡的销售部里,看着那整齐的一排排格子间,把自己的“领地”巡视了一遍后,就到楼下的人力资源部。人力资源部主管一见到他,就像见到救星那样,“崔总,您可来了我们现在是全力以赴为您服务。”
崔大伟第一次听到有人称他“崔总”,心里虽不习惯,但也非常受用。他用满不在乎的口气笑着说:“什么‘崔总崔总’的,别人听了不好。”
“那有什么?任职通知书都已经出来了。崔总,我跟你汇报一下招聘的事吧。”
原来在崔大伟回来之前,飞扬已进行了几场大型招聘。从人才市场收到简历超过三千份,网上也收到两千多份,再加上内部员工介绍的,总共收到超过六千份简历。
“我这里天天不少人来打电话问:什么时候面试呀?不过您老人家没来,下面该怎么办,我心里还没谱呢。”人力资源部主管耸耸肩,做了个夸张的痛苦表情。
“唉,搞销售的人,简历好收人难招。这样吧,你们先把那六千份简历过滤一遍,本科以下的全部清掉。”崔大伟看着堆积如山的简历,简单地下了个决定。
“崔总,我们就是按您这标准开的条件本科以上,一年以上销售经验。”
简历薄的只有两页,厚的有十几页。六千多份简历,堆满了人力资源部的几张办公桌,崔大伟坐下来,快速翻看了几十份简历,才慢慢进入角色。他是个优秀的销售,总想着怎么把东西给客户,而今天他的角色是采购,要采购的产品不是简单的萝卜、白菜,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人不同于一般产品的最大特点是:人是活的。人会掩饰自己的短处,把自己打扮成符合公司要求的合格应聘者,这是崔大伟面临的难题。但另一方面,人也具有可塑性,稍稍有些瑕疵的应聘者,可以通过培训打造成合格的销售。
崔大伟在做销售时,时时刻刻在揣度采购决策者的心理,因此很容易把自己换位成一个采购者。现在他开始算账,看飞扬这次要采购些什么“产品”:
全国30个省市区,要设立办事处的话,平均每个点按4个人计,算上原有的老销售,还得新招100人。这100个人中,优秀的将来可升作办事处主任,一般的就当“步兵”用。
人员招聘来之后,接踵而来的是严格的培训和军训,崔大伟考虑到在这一过程中,肯定会有流失或淘汰,因此这次他将招聘120人左右,也就是说50挑1。他把这个打算告诉给人力资源部主管,“我们现在人手少,时间也很紧。我想,你先从6000人中选出1500人参加笔试,专业不好的,外地不能来笔试的都先淘汰。笔试完再选500人进行面试,我争取一次面试就定下来,个别的才面试两次。”
人力资源部建立了几条“流水线”,每条以第一轮筛选。崔大伟则关在办公室里,为自己要采购的“产品”设立标准。
“一个销售要有专业知识,要精于察言观色,善于沟通,能够通过语言、动作、表情影响客户,但这些基本功都是可以通过训练达到的。”
崔大伟想寻找的,是优秀销售更本质的东西。为此,他认真分析自己和他所认识的那些明星销售人员,想提炼出一种他称之为“销售基因”的特质。最后他认定销售基因是:对订单的期待,对成交的热望。
这就像优秀的足球运动员那样,他们跑动、传球、带球,这都是很枯燥的事情,他们心中的热望,就是为了将球射入对方的球门。
成交,就是生意场上的进球。
有销售基因的人就像金子一样宝贵。崔大伟把一切想得透亮,马上确定了自己的任务:抓紧把这些“金子”从六千份简历中提炼出来,然后吸引这些会流动的“金子”集合到自己的麾下。
晚上,崔大伟约了阿馨到蛇口海边的明华轮上吃巴西烧烤。青黑的夜空闪烁着点点星光,甲板上几个浅棕色女郎身着比基尼,伴随音乐跳着热情的桑巴舞,有几个小伙子挤过去和她们共同舞着。
“大伟,你的生蚝熟了,要放辣椒吗?”阿馨举手晃了晃,把崔大伟的目光从舞蹈的女郎身上“牵”回来。
“哦哦,放的,我自己来。”崔大伟从餐桌的调料瓶里舀起一点剁辣椒,放在吱吱作响的生蚝上。男人都相信生蚝壮阳,崔大伟觉得自己也该好好“壮”一下了,他挑出一只烤好的生蚝放进嘴里。
“真没想到,远州煮熟的鸭子还飞上了天,看来我们的房子还得等一阵子啰。”
“没关系的,大伟,”阿馨喝下一大口西瓜汁,“倒是你这个新官上任,准备烧哪几把火呢?咱可不能让江总看低了。”
“我现在忙着招人,要从1500人里面考出人。”
“你怎么考?中国学生太会考试了,有些人久经沙场,比你这个做考官的还精。”阿馨想象着崔大伟被应聘者愚弄的情景,不禁格格笑出声来。
“这倒也是,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崔大伟将一串烤好的牛肉递给阿馨,他一直有点大男子主义,难得向妻子征求意见,这回倒让阿馨有点受宠若惊。
“嘻嘻,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反正你是和他们斗智斗勇,别让他们摸到你的套路就好了。”
阿馨的话提醒了崔大伟,他望着悠远宁静的海面,脑子灵光闪动,觉得笔试得加上一道开放式的问题:“请根据对飞扬和通信行业的了解,给飞扬的主管写封信,说服他聘请你做销售。”
因为他想招的是有销售经验的人,但销售不像技术,是硬碰硬的东西,谁都或多或少听说过,或接触到一点,要通过面试时的三言两语,他估计很难判定究竟有无经验。所以他想在笔试时让应聘者写一封推销自己的销售信函。销售信是一个基本功,如果应聘者真有一年的销售经历,一定能表现出来。
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阿馨时,她欣喜地说:“好啊,这方法可以。”旋即又蹙着眉头问,“但你那个呢?分好几组吗?亲爱的,你可别累坏了。”
“你是担心我累坏了,回家干不动‘活’了是吗?”崔大伟带着一脸的坏笑反问。
“讨厌,人家关心你嘛。”阿馨撒娇地揪了揪崔大伟的耳朵。
“这我有办法,”崔大伟双手比划着,“我就像那个挑麦穗的小姑娘,沿着500个排成一排的麦穗,一直朝前走,把其中最大的120个挑出来。每个麦穗我只能给他们不到10分钟,所以我准备给每个麦穗快速打分,也就是完成一个人的面试时,马上把分打出来。我总不能只凭自己的感觉认为‘这人不错’、‘那人还行’,这会把面试搞得一团糟。”
崔大伟的这个办法,大学男生常用来给女生打分。他在读大学时,曾经和室友坐在马路牙子上,偷偷给中午到食堂打饭的女生打分,选出自己心目中的“维纳斯”,然后找没人的地方,为捍卫自己的偶像争得面红耳赤。
没想到当年的那个小伎俩,今天能派上用场。
“我给他们打分时,准备印象分占50%,特殊能力和经历占30%,专业技能占大伟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阿馨,唯有大学食堂的那一幕忽略不谈,实际上他很想把自己的那点“糗事”吹嘘一通,但又怕阿馨小心眼,今后抓着他的辫子,那可够他喝一壶的。
“专业技能才占20%呀?会不会到时招了些不懂通信的来?”阿馨疑惑地问。
“没事,笔试的时候都筛选过了。”崔大伟打了个饱嗝,把阿馨搂到怀里,“亲爱的,还要来点什么吗?不要了?好,我们赶快回去吧,好像那生蚝真的管用呢。”
阿馨一听这话,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脸轻轻地在他的胸前摩挲着。四处一片宁静,连烧烤的炭火也收敛了光芒,仿佛在提醒这对年轻人:该回家了。
三天后,通过笔试的应聘者陆续被通知到销售部面试。这天上午,崔大伟西装领带打扮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小蒋穿着整洁的细条纹裙装,领口专门系了一条紫罗兰色的纱巾。会议室里打扫一新,桌上专门摆着一个花篮。
崔大伟准备和小蒋、人力资源部的二位主管一道,迎接第一位应聘者。由于面试的工作量太大,他想让人力资源部主管跟他看一天,掌握面试标准后,再开辟两条面试流水线。
为了开个好头,第一位应聘者是崔大伟特意从众多简历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因为这位应聘者有通信外企的销售经验。
果然,小伙子一亮相就不同凡响:一身黑色的职业正装,随身带一个真皮公文包,和几位面试官得体地打过招呼后,就开始流畅清晰地讲自己的经历:名校毕业,在通信外企做过两年销售。小伙子的陈述简练、明晰,对时间控制得非常好。不到八分钟,就把崔大伟想了解的基本情况讲得清清楚楚。
“这两年你都做了哪些单?”开局不错,崔大伟心里很满意,问起话来就相当客气。
“安徽芜湖和安庆的数字交换机,是我去签的,还有些扩容的小单子。”
听了小伙子的开头,崔大伟本以为自己能听到两个激动人心的故事,没想到小伙子却没了下文,他不得不再问下去:“那么,你在这些订单中起到什么作用呢?”
小伙子下面的话,虽然漂亮但有些模糊,里面没有商场的刀光剑影。崔大伟是江湖老手,倒听得十分明白:原来他们的数字交换机供不应求,很多客户都上门等货,所以他说的是“签单”而不是“抢单”,而自己想听的是“抢单”的故事。
这字之差,在崔大伟的眼里却有天壤之别。但这毕竟是销售过数字交换机的难得人才,崔大伟非常重视。
“那么,你对我们有什么要了解的?”
“我想问一下贵公司薪资和福利方面的情况。”小伙子的眼光灼灼地注视着面试官,这让崔大伟有点不舒服,他知道外企讲究说话时看着对方,以示自己的信心和对对方的尊重。但这里毕竟是内资,而且问的又是这么敏感的问题,他觉得这小伙子不太会考虑面试官的感受。
那么今后,他也可能对客户的感受不敏感在印象分中,崔大伟下意识地对他的沟通能力打了低分。
在面试之前,江涛、崔大伟和人力资源部曾专门开会,确定新招销售的薪酬政策:他们还是沿用“底薪+提成”的方式,本科底薪四千,研究生五千。根据他们的测算,如果一个销售在一年时间内,在某个数字交换机订单中起过作用,即使是微小作用,那么他的平均月薪至少能在一万以上,这个收入在业界算上等水平。
本来这个政策在面试时是不方便透露的,但崔大伟为了吸引眼前这个小伙子,就跟他讲了个大略。
“提成都是不大牢靠的东西,我觉得贵公司的底薪是不是太低了?我想,按我的条件,应该七千元比较合适。”
崔大伟认真看了一眼他的简历,如果要答应小伙子的要求,他就得跟江涛打招呼,不过小伙子是个熟手,江总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但他不想这么快接受小伙子的立场。
“你现在的工资是六千再加奖金,要我提到七千,你能给我个理由吗?”
“外企的条件总要好些,如果我过来还是六千,那就犯不着跳槽了。”
小伙子轻松地笑了笑,自然而然地说
二百八十九. 训练
二百八十九.训练
小伙子的话自然没错,但崔大伟却想到:哦,原来这家伙只在公司内部处理过订单,并没有什么销售经验,对自己能否拿单没把握,所以才这么重视底薪。
崔大伟这么一转念,就把小伙子判定为缺少“销售基因”的人,于是有些冷淡地结束了谈话:“我们暂时就这条件,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小伙子走后,崔大伟马上在他的简历上打上了分数:印象30,技能18,特殊资源15。还不能达到他心目中的录取线。
第二个进来的小伙子虽然也西装领带,却面庞白胖,表情憨厚,眼神透着新鲜人那种特有的好奇和青涩。崔大伟阅人无数,这大男孩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够成熟、缺乏独立性,他很难想象这样的孩子怎么去见客户,因此对秘书放在他眼前的简历连翻都懒得翻,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以前做过?”
“啊,”大男孩有点献媚式地送给崔大伟一个笑脸,“我在学校帮人卖过复习资料。”
“应届生?”崔大伟不经意地抬头扫视了对方一眼。
“啊,不是不是,毕业半年了。”大男孩像避嫌似的赶快澄清自己。
崔大伟心说:那不还是应届生吗?前面那几关怎么搞的?这样的人也送来了。他强忍着心里的不快,有些敷衍地想赶紧把对方打发掉,“怎么想来应聘呢?”
“啊,我父母都是电信系统的人,我想自己做这一行有优势。”
“哦?”崔大伟有些难以置信,他刨根问底地问道,“他们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父母是江西邮电学校的老师。”大男孩打开身上的背囊,从里面取出一张毕业合影,“这是我妈早先教过的班级,您看,这三个人已经做到电信处长了。”
崔大伟眼睛一亮,他知道自己踩到金矿了:虽然邮电学校只为省内电信系统培养基层干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基层干部慢慢会爬到中层,甚至高层。如果让这小伙子在江西跑业务,不说他的销售技巧如何,至少通过父母的学生关系,就会拥有广泛的人脉,他要进各地电信局的门槛,那比别人容易得多。
想到这一层,他丝毫不敢怠慢:“好,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听说你们这里是有提成的,我想问问提成的情况。”
这话问得很对崔大伟的胃口,他很爽快地说:“提成是有的,但要根据产品、价格和付款条件具体定。不过在行业内,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提成是最高的。”
“嗯,和我在江西听说的差不多。那您看”
“如果没什么问题,你就去办入职手续吧。”
真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大男孩还有些特殊资源。也许前面那几关就是看到这一点才让他过来面试的。崔大伟分数也不再打了,一边心里嘀咕,一边把录用通知书直接签发给大男孩。
大男孩走后,崔大伟奇怪地问小蒋:“这孩子前几关是怎么过的?”
“他是公司一个朋友介绍的,直接来参加面试了。”
崔大伟哦了一声,心说这样的人倒是应该多介绍几个来。鉴于刚才的教训,崔大伟接过下一个应聘者的简历时,就先匆匆看了几眼。
从彩照上看,这个女孩显得端庄而职业化,崔大伟先有了好感,再看大学考试成绩也还不错。但工作经历一栏上,这女孩在一年中就换了三个公司。
正当崔大伟心里嘀咕“怎么跳槽这么频繁,得问问她”时,女孩已款款而入。
一眼望去,崔大伟总觉得这女孩和照片不像,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眼,看得那女孩有些羞涩。崔大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像,但就是觉得眼前这女孩没有照片上传递给他的那种职业风采。
等女孩细声细气地背诵完自己的简历,崔大伟打破常规,单刀直入,“嗯,说说你这辈子最大的失败是哪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女孩显然没料到迎头碰到这种问题,她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回忆道:“我最大的失败啊?可能要算大一时考党史吧。那次考试我重视得不够,才考了70分。”
崔大伟点点头,没有吭气。这就算人生最大的失败?看来人生历练还不够啊。没经历过大失败,也说明没担当过大责任。
这个问题没带给崔大伟有效的信息,他只得回头问了一个常规问题:“那么,谈谈你的职业生涯规划吧。”
“嗯,我还是非常想出国留学的我想先考GMAT,然后去读MBA。”
“这样啊?那你为什么来应聘?”崔大伟说这话时已有明显的不耐烦了。
“我想在高科技企业积累一些工作经历,锻炼一下自己的能力。”
崔大伟拍拍额头,暗自叫苦:老天,她怎么连这种大实话也说得出来?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垮下来,三言两语就结束了女孩的“锻炼”过程。
等那女孩离开会议室,小蒋在一旁提醒道:“崔总,您这么快就让她走,会不会影响公司形象呀?是不是得象征性地把流程走完?”
“这人一看就不行,我哪有时间和她磨流程。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崔大伟捏着自己的鼻子,马上琢磨出一个办法,“我如果看到不行的,就用笔敲一下桌子。你看到这个暗号,马上提醒我‘您得去给董事长汇报了’,我就顺理成章地让对方走人。”
接下来,崔大伟连敲了十几下桌子,也没发现一个值得他一谈的。他正在反思自己的评判标准是否太严,一个穿着棕黄色夹克、戴角质眼镜的小伙子,带着沉思的表情走进会议室,冲他点头笑笑,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崔大伟的第一印象是:这人严肃有余,灵活不足,不像做业务的人,倒像个搞技术的。
带着敲桌子的准备,崔大伟随意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小伙子答得也算中规中矩。
“能喝酒吗?”崔大伟开始自由提问。
“能喝一点。”小伙子看到面试官眼里流露出失望的神情,马上补充道,“酒量可以练的。”
“怎么穿了个夹克来面试呀?”
“我想大家一定都穿西装来,我这人长得大众化,穿件夹克希望给您留下点印象。”
这人倒有点心机,特别还有点自嘲的幽默。崔大伟心里一动,下意识看了一下简历上的姓名:韩宇。
“韩先生,你给我讲讲自己在做业务时,碰到的最为难的问题。”
崔大伟知道来面试的人,可能读过如何应对面试的书籍,因此提起问来天马行空,但他心里明白,自己是想搞清楚应聘者是否有“销售基因”,这主要得看对方本能的反应。
韩宇似乎没料到有这样的问题。他用手摸着下巴,眨着眼睛想了几十秒钟,才开始慢慢说道:“我一直销售电脑,您知道电脑升级换代很快。大约半年前吧,我有个老客户要买一批电脑,正好我那个季度的业绩还没有完成,所以就很高兴跑去签单了。”
韩宇说到这里,冲崔大伟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我到客户那里才发现,我们两个月后要推出的新款电脑,更符合他们的需求。当时我就挺为难的:如果签这单吧,客户两个月后可能心里会骂我,以后再也不和我打交道了;如果不签呢,这个季度的业绩完不成,主管的脸色肯定不好看。”
韩宇的故事讲得很真切,但崔大伟没有沉浸到故事中去,他只是冷静地从这个故事和韩宇讲故事的神态判断:故事是真的,这小子真干过销售,还会动点脑筋。
他这么想时,心里一高兴,手里的笔随意敲了敲,身旁的小蒋马上按规定说:“崔总,您得去给董事长汇报了。”
“哦,是吗?”崔大伟停下来,看见韩宇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就笑笑示意他讲下去。
“不好意思,我快一点。后来我想了想,还是不好意思这么签单,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客户了。”
“那你的业绩不就没完成吗?”软心肠的小蒋不禁在一旁插话道。
“还算好,那客户也挺通情达理,他当场跟我签了新款电脑,虽然两个月后才能交货,但他预付了一部分货款,我当月的业绩就完成了。后来我觉得,碰到为难的事,有时得跳出圈子想想,可能就有解决的办法。”
这话说到了崔大伟心里,他已经准备录用这个小伙子了。
“你既然电脑卖得这么得心应手,又有一批老客户,怎么想着要离职呢?”
“卖电脑太简单了,和卖日用品差不多,没什么技术,只靠价格和人情去竞争。销售数字交换机需要不少技术,我想更适合我一些。”
“好,我现在可以考虑录用你。不过我们的培训淘汰率有40%,你还想来吗?”这个问题是崔大伟用来吓唬应聘者的:如果他看中的应聘者对这个问题表示犹疑,他就会说:“没关系,你一定会胜出的。”如果他没看中的应聘者表现出为难情绪,那正好给双方一个台阶,让对方走人。
“哦?就是被淘汰,我想经过培训,我离目标就近了一点。下次你们再招人,我可能就通过了。”
“好”崔大伟边签录用通知书,边和韩宇开玩笑,“淘汰率没那么高,何况你的心态那么积极,怎么可能被淘汰呢?”
下午下班后,崔大伟在食堂里见到江涛正在吃饭。他赶紧打好饭菜,端着不锈钢餐盘坐过去,“江总,今天面试了五十人,大概有十个符合初步要求。”
“啊,大伟辛苦了。不过照这样的速度,你得用十天吧?”江涛吃饭很快,常常三分钟就搞定一顿中餐。一年之计在于春,现在正是电信系统制定采购计划的时候,江涛急着把人派出去抢单,他做梦的时候,都看见那些白花花的订单落到对手的怀里。十天的时间,对他来说实在太漫长了。
崔大伟在上司面前,不敢吃饭,赶忙回答说:“人力资源部的两个头跟了我一天,应该知道怎么面试了。明天他们俩就可以独立作战,那样速度就快了。”
“好这两天我都在和王董跑银行,如果银行能办卖方信贷,我们也可以给客户提供八年付款了。”
“有希望吗?”崔大伟很关心这个问题。因为付款条件不解决,飞扬面对跨国公司的竞争时,就成了一只跛脚鸭,只要跨国公司一祭出卖方信贷的法宝,飞扬只好鸣金收兵。他可不想让自己将要组建的队伍,马上面临无奈的挫折,这会重创团队的士气。
“卖方信贷对银行还是个新业务,他们答应研究一下。哦,对了,我今天在银行门口碰到个女孩,拼命向我推销个人理财。我说我哪有闲钱搞什么理财,她就要我介绍给朋友。”
“做推销的嘛,现在都这样。”崔大伟以为江总受了纠缠,就安慰他道。
“不,韧劲很多人都有,只是这女孩推销起来不讨人嫌,可能是个做销售的料。”
“那您可以让她来面试嘛”
“我跟她说飞扬在招聘,你留意一下吧。行就留下试试,不行就算了。”江涛拿起吃得一干二净的不锈钢餐盘,正要起身,又想起了一件事,“大伟,你培训的事准备得怎么样?”
“哟,这阵子净忙着招聘的事了,还没顾得上考虑。”崔大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前几天我参加了一次模拟测谎,那可是对心理的一次考验。”江涛提醒道,“销售人员说到底,就是和对手的心理较量,我们得想办法让自己的销售比对手有更强大的心理力量才行,你在培训时要着重加强这一点。”
崔大伟连忙点了点头,他又想起了钱晓晓跟他说过的“打到底线”:该如何训练自己的“战士”,让他们能随时有一股把对手“打到底线”的精神呢?
江涛说的那个女孩,是在大规模面试结束后,才来找崔大伟的。
当时,崔大伟正在办公室对最后二三十份简历进行权衡。因为这些人的面试得分都差不多,他在想给哪些人发录取通知,而另一些人则列入候补名单。当听前台小姐来电说有个女孩指名找他时,他感到有些诧异:很少有女孩不经预约就来找他。江涛与他聊过的事早忘到了脑后。
当他走到销售部会客室时,一个身材高挑、着淡蓝色裙装的女孩站了起来,女孩脸庞秀丽,黑黑的双瞳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泉,吸引着人想往里窥探。女孩见崔大伟注视她的眼睛,灿然微笑了一下,“崔经理吗?江先生说你们这里招人,让我来试试。”
崔大伟举手让座的同时,已经形成了第一印象:原来这就是江总提过的女孩呀。看起来挺拔朝气,清清爽爽,两只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如果带出去谈判,能增加几分印象分。
但一接过那女孩隔着桌子递上的简历,崔大伟就苦笑了一下,“夏琳,学中文的?小姐,这和咱们的通信,差太远了吧?”
“专业可以学嘛”夏琳显然很善于察言观色,她听出崔大伟的问话虽然有点调侃,却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她也自信自己不会被断然拒绝,因此不紧不慢地说,“崔总,我想你们懂技术的很多,但也不能和客户总谈技术吧?”
崔大伟不太习惯和女销售打交道,专业只是他的一个借口。在以男人为主的通信销售世界,除了喝酒、讲黄段子外,儿童不宜的事司空见惯。崔大伟觉得这个仿佛有点纯洁无瑕的姑娘,未必能承受得住那种场面,他祭出面试中的真实工作场景法,想让这女孩知难而退:
“能喝白酒吗?”
“还行。”
崔大伟知道,女人的“不行”意味着“也许”,而“还行”则是“很行”,他心里有些接受了对方,却故作不满地说:“还行可不行啊,局长们可是很会喝酒的。”
“崔总,我们女生喝酒,不像你们先生那样,要死拼硬扛的。”夏琳抿着嘴轻轻笑了笑,“我想那些电信客户都是有身份的人,只要见机行事,他们不会太为难我们的。不像我现在卖的理财产品,老要和土财主打交道。”
“那要是大家喝酒时,讲黄色笑话呢?”崔大伟知道,这些笑话的黄色程度,简直可以说是语言性骚扰,越是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在场,有些男人讲黄色笑话的瘾头越大。但从抢单说,能让这些人嘴巴过过瘾,也有助于拉拢双方的关系。
“那我装着没听见好了,闷头吃菜呗。”
崔大伟一听,觉得这倒是个正解,他突然很想知道,这女孩的底线在哪里,于是提高了测试难度:
“如果你陪客户到夜总会唱歌,他们要找小姐,你怎么办?”
“嗯,”夏琳嘟着嘴想了想,眨眨眼睛说,“我让夜总会老板帮着找,然后买单先走,让他们自己尽兴。”
“你呀,”崔大伟不知不觉中,把夏琳当邻家小妹了,“最好待在大堂看表演,眼不见心不烦,他们有事可以找到你。另外你陪他们熬夜,会让他们觉得欠你更多的人情。”
“对呀”夏琳嫣然一笑,“您看,只要您教我一次,我不就会了吗?”
崔大伟不由得点了点头。女性的魅力呀,真是不能小看,它能让男人不知不觉去帮她们。
他想起爱西的那个Lily,为什么她能泰然自若地泡在季局长办公室,而自己却做不到这一点?不就因为她是个能撒娇的女人嘛。
也许可以让这女孩试试。心里这样一想,崔大伟的话就变了个方向,“夏小姐,你在技术方面是弱一些,不过销售毕竟不是研发,只要尽可能知道面上的东西就够了。再深入下去,自然会有技术人员专门交流。另外我们也会有基础知识培训,到时你得让自己加把油,怎样?”
“就这样?崔总,我被录用啦?”夏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说。
崔大伟想了想,最后还是露了个底,“你是被江先生看好的人,我就破例了。夏小姐,你可得努力,不要让我们老板看走了眼。”
“江先生是你们老板?”夏琳兴奋而夸张地吐了下舌头,“哎呀,那天我可是失敬了”
三周后的一个下午,风和日丽,平日客人不多的南山靶场迎来了几辆大巴,飞扬新业务员们来完成他们军训的最后一个科目,也是最轻松的环节:打靶。
夏琳打完了五发子弹,慢腾腾地往大巴走。她穿着肥大的迷彩服,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秀丽的脸庞晒黑了些,皮肤显得有些干燥。韩宇早就注意到这位双眼明丽的女孩,但她身边一直围绕着几个献殷勤的男生,他觉得自己长得有点老相,就没有去凑热闹。这次他特意选了个靠门的位置,留好了座位,想来个“虚位以待”。因此他一看夏琳走上车,马上举起手里的矿泉水,冲她扬了扬:
“坐这里吧,打了多少环?”
“谢谢了。”夏琳接过矿泉水,自然而然地在韩宇身边坐下,开玩笑似的摇摇头,“才38环。”
“哎呀,很不错了,打枪不是女孩的事,女孩是用巧劲的。”韩宇突然觉得自己的口才非常流畅,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咦,这个你也知道?”夏琳喝了几口水,“总算活着熬出头了这三个礼拜,真要命”
“我叫韩宇,”韩宇认真地伸出手,“我刚听说,下面还有一个极限生存训练呢。”
“哦,我叫夏琳,”夏琳伸出手匆匆和他握了一下,又缩回来,“你说这还不算极限生存?还有更极限的吗?”
被夏琳私下叫苦的这三周,确实是一种魔鬼训练。
飞扬专门为这一百来号新人,在深圳大学租了教室和宿舍。每天七点半集合,早餐过后就是三小时的军训。军训除了“队列操练”,就是“操练队列”,枯燥乏味之极。
江涛想以最枯燥单调的练习,磨炼新人们的耐性,去掉他们身上的浮躁之气。因为销售拿订单,本身就是个需要耐性的活,有时客户三四天见不着面,就得等待。
飞扬想通过这种训练,让新人们学会自动自觉,没有犹疑地服从:为什么要把被子叠得有棱有角?为什么正步走脚掌要离地面25厘米?还有无数的为什么,完全没有理由可讲,只因为带队老师下了这样的命令。江涛和崔大伟都觉得,一旦训练出这样的“士兵”,整个销售部就能成为一支强有力的军队。
每天紧张的操练结束后,接着是填鸭式的知识课,崔大伟唯恐自己的部下学得太少,到时面对客户怯场,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快速填进他们的脑袋。
本科要学一年的通信原理,三天就生吞活剥地讲完;数字交换机发展史,两天就匆匆而过;但哪个学员也不敢马虎,因为刚学完就是严格细致的考试。
专业课考完,就请研发部讲飞扬数字交换机的部件和性能,然后组织这帮被赶上架的鸭子,到车间里拆装报废的数字交换机,直到他们对这台原本充满神秘感的高科技设备,完全了如指掌为止。
就算对自己的产品了解透彻,还远远不够。崔大伟又变戏法似的拿出十几家对手的产品,要他们详细总结别人的长处、短处,可能的价格区间。再让每个人分别扮演不同公司的销售,全力用自己的长处,攻击他人的短处。他想通过这番训练,让新人对市场上的各家产品都烂熟于胸,以后到客户面前剖析对手的优劣长短,能给人极其专业的形象,这样客户才会信服。而只有客户信服了,才能被销售顺利“洗脑”。
学会了这些技术知识后,再突击进行商务培训:如何按客户要求配置数字交换机,怎样报价,如何谈付款、发运、保险、售后服务这些条款。这些掌握后,崔大伟再把对手的合同样本打到投影上,和大家一个条款一个条款地分析了个底朝天。
夹杂在这些严格操作之中的,就是频繁的十几次考试。
按理说,这么一整套高压、致密的流程走下来,崔大伟手下的这些兵都应该“武装到牙齿”了。但他并不这样看,因为整个销售技巧培训还没有开始呢。
在夏琳的印象中,她从未经历过如此高密度的学习和频繁的考试,仿佛她这辈子的考试都浓缩在这三周考完了,她自然认为这就是极限了。但韩宇听了夏琳的感叹,开玩笑地说道:“连你这个美丽的大小姐都生存下来了,那还算什么极限训练?”
“瞎说那是我能熬呀。你没看我们组那个江西男生,几天前就自动消失了。”
“吃不了苦就该走嘛,不然到时商战打了半截,他却顶不住了,那大家损失更大。”
“不过,要是走掉的人投入对手的怀抱,不就成了为对手做嫁衣裳?”
这时,人们已打完了靶,陆陆续续走上车来,韩宇和几个熟人打过招呼,压低声音对夏琳说:“这就得看老板的魄力了,要领头就要下力气训练自己的人马。走肯定会走一部分,但最厉害的会留下来。你没听说飞扬在业内是‘两个著名’吗?”
“哦?我还不知道。”
“一是收入著名的高,二是工作著名的累。”
“工作著名的累,我已经刻骨铭心了,”夏琳撇了撇嘴,“不过收入著名的高,我可没感到。”
“那你不是还没做单嘛。你信不信?现在要是出去找工作,你的身价肯定比培训前要高些。”
这时,一个带队的中尉军官走上车,扫视了一遍车厢里的人群,“人都到齐了吗?好,出发大家跟我唱‘打靶归来’。”
激昂而充满生气的歌声飘荡在暮色苍茫的山林中。夏琳只是跟着歌声做口型,她看着窗外掠过的相思树,心里默默地想:销售技巧培训会教些什么呢?是不是也找几个大学老师,把营销学灌到我们脑袋里?那可就无聊得很了。
深圳大学坐落在城市的西部,遥望大鹏湾平静的海面,毗邻高新技术园区。阳春三月,校园里连绵成片的荔枝林都开出了密密麻麻的淡黄色小花。稠密的树冠下散放着一些蜂箱,嗡嗡的蜜蜂在荔枝花丛中轻捷地飞舞着。
校园正中的人工湖碧波荡漾,三三两两的学生迎着晨曦在朗读英语。飞扬的销售培训就在人工湖旁的阶梯教室里进行。
穿着一件淡花西装的夏琳坐在前排,正琢磨教室正面挂着的标语:“此刻睡觉,只能做梦;此刻学习,才能圆梦。”韩宇见她身旁没人,马上过来坐下对她指点道:“这是哈佛大学的校训,那边的一条也是,不过原来是‘幸福也许没有名次,但成功必须有名次’,现在这个‘能力也许没有名次,但业绩必须有名次’,可能是被崔总改的。”
“崔总可生怕我们压力不大啊。”夏琳嘀咕了一句。
“老板嘛,谁不指望你赶紧出活。”二人正说话间,上课铃响了,韩宇回头一看,经过前期培训筛选出来的学员,早已把阶梯教室坐得满满当当。
崔大伟一身黑色的正装,在讲台边踱着步,等小蒋调好投影。这阵子他趁着学员们军训,也对自己的经验和知识进行了系统的总结,专门为这次培训整理了一套课程。现在,他看着台下那些热切的目光,心里却有点打鼓:自己可是第一次给这么多人当培训师,如果讲砸了,今后要带这支团队,就有些费劲了。
他暗自给自己打气:怕什么?我的长项就是销售。人生说到底,就是一场接一场的销售组成的。培训不过是将自己的知识和理念销售给这些学员,这有什么好紧张呢?带着这个想法和满脸的微笑,崔大伟走上讲台。下面的这些学员都曾经过他的面试,看起来有些亲切。
崔大伟的开场白是典型的飞扬式的,没有任何套话就直入主题:“大家都还活着,不容易啊”
下面传来一阵低声的哄笑,随即崔大伟把韩宇叫起来:“你是做过销售的,一个成功的销售最重要的是什么?”
“崔总,我想是执著和坚持精神吧。”韩宇用手推了推眼镜,情不自禁地侧头看了夏琳一眼。
“从长远的销售人生来说,执著能带来进步,你的话没错。”崔大伟表示了肯定后,随即话锋一转,“但针对一个具体的订单,执著不是最关键的,精湛的技巧和正确的观念往往更有决定性。”
崔大伟用一个悬念开始了他的讲课,“前面,你们已经学了不少技术和商务知识。接下来这几天,我会讲一些关键的销售观念和技巧。至于到底是哪些观念和技巧,大家要随时总结、记录。”
崔大伟一扬手,小蒋更新了投影上的画面:一个销售向和尚卖梳子。
“有家公司为了挑出最好的销售,就让来面试的人去把梳子卖给和尚。”崔大伟注意到学员们在交头接耳,他随即点韩宇道:“你有什么好说的吗?”
韩宇马上站起来,“崔总,这个故事我们知道。”
“知道?那好,你上台来给大家讲。”
韩宇大步迈上台,右手握着麦克风,不由自主又瞟了夏琳一眼,对方笑着回了个鼓励的眼神,他顿时信心大增,双手抱在胸前,“其实,全国搞营销的对这个故事,可能都耳熟能详了。”
他刚说了第一句,崔大伟就不客气地打断他,朝台下说:“我们大家来看看,这个人给我们什么感觉?”
“他有点紧张,说话不太清楚。”有人在台下回答道。
“为什么?”崔大伟紧盯着问。
“因为他双手抱着胸,眼睛看着讲台,这个身体语言告诉我们:他采取了一种防卫姿态。”夏琳修过一点心理学,举手回答道。
“很好,如果我们在客户面前表现出紧张,就可能被客户轻视。”崔大伟趁机告诫道,“大家记住:去见客户一定要放松、坦然,这是第一点。第二点,说话要清晰,富有感染力,目光要和双方交流,这样才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当崔大伟把韩宇晾在台上,当作一个标本讲解时,韩宇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是自己戳破了崔总这个不高明的故事,所以崔总才故意让自己难堪。因此,当崔大伟示意他接着讲故事时,他故意很有渲染力地讲道:
“大家都知道,这个故事很精彩,最好的那个销售劝和尚把梳子刻上‘积善梳’三个字,送给香客。他最后卖了一千把梳子。”
“很好。”崔大伟微笑着让韩宇下去,“这是最好的方法吗?谁还有更好的方法?”
“有人策划让寺庙里卖‘开光梳’,最后销售了一万把。”
“好,如果大家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请鼓掌。”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大家自军训以来,受到长久的压抑,现在能以掌声嘲笑崔大伟拾人牙慧,也算是一种难得的宣泄。崔大伟在台上听出了这种意味,他满不在乎地笑笑,“你们大家到寺庙里去过吗?”
“去过,当然去过”台下一起回答道。
崔大伟紧接着又问:“那你们谁在寺庙里看到过送‘积善梳’,或者卖‘开光梳’的?”
所有学员面面相觑,谁也不记得有这等事。夏琳抿嘴笑了笑,站起来轻柔地说:“崔总,我上个星期才去过弘法寺,没有送也没有卖的。”
崔大伟在台上认真点了点头,问起了他真正的问题,“既然你们说全国搞营销的都知道‘向和尚卖梳子’的故事,那为什么寺庙里却没有卖梳子呢?什么原因?”
众人顿时明白,自己掉进了崔大伟的陷阱,教室里哄然沸腾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自己的发现:
“有人试过,但卖不动。”
“知易行难。”
“这只是个故事。”
崔大伟等众人的声浪渐渐平息下来,又提了个问题:“你们从这件事能领悟到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前排一个穿着崭新西装的小伙子蹭地站了起来,还没等他开口,崔大伟就扬手制止了他:
“刚才我们讲过,在客户面前不能紧张,说话要有感染力,现在我再告诉你们第…:不能在客户面前随便,否则他会觉得你不够尊重他,这位同学发言请举手。另外你穿着崭新的衣服,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一看就刻意收拾过。这样来上我的课,表明对我的尊重,我很高兴。但是,如果是去拜访客户,你这样刻意收拾,就会让客户觉得你是初出茅庐的新手,他会不重视你,觉得你这个人没有分量。”
说到这里,崔大伟停顿片刻,着重强调道:“虽然你们不是资深销售,但装也得装出来。一个资深销售,应该穿一件**成新的西装。因为你想想,他成天在外面跑业务,怎么可能总穿着崭新的衣服呢?”
夏琳听到这里,举手问道:“那,崔总,女生该怎么办呢?”
“女生跟男生不一样,女为悦己者容嘛。你得让人感觉到你打扮过,这样别人才会觉得你把他当回事。”
夏琳心悦诚服地坐下,崔大伟这才让前排站着的男生发言。
“崔总,我觉得您是想告诉我们,销售不是光凭几个好点子,就能做好的。”
“好讲得非常好中国人常常迷信四两拨千斤,这可是一种思维上的懒汉。四两能拨动千斤吗?四两能拨动四两就不错了。销售是一项严肃规范的系统工程,它是配合公司整体战略的战术行动。”
这时,下课铃响了,崔大伟冲大家点了点头,“那么,战术行动应该怎么配合战略呢?我们下次再讲”
二百九十. 讲课
二百九十.讲课
崔大伟是说故事高手,他第二堂课讲销售战术和企业战略的关系时,还是以一个经典故事开头。这回他没有卖关子,“下面,为了说明我的观念,我要讲两个人卖鞋子的故事。这好像也是全国营销人都知道的,谁来替我讲讲?”
夏琳举手抢到机会,在向台上走时,韩宇低声提醒道:“注意姿势。”她大大方方走到台上,声情并茂地讲起来:
“两家制鞋公司都想开拓市场,各派甲乙两个销售到一个岛国去卖鞋。这两个人看到当地人都不穿鞋,甲认为:‘天哪,不得了,这些人从不穿鞋我的鞋卖给谁?赶紧回去得了。’乙则想:‘太棒了这里的人都没鞋穿,市场巨大。我得在这里扎下来。’两年后,岛国的人都穿上了乙的鞋子。”
“太好了你们的学习能力可喜可贺。上次,我提出的三条戒律:‘不要紧张,说话有感染力,对人尊重’,这位女生都做到了。”崔大伟鼓励完,话锋一转,“你们显然是等着我问:甲乙谁做得对,是吗?对,我正要问这个问题,谁来回答?”
标准答案是乙做得对。但经过前期淘汰的学员们大多都是人精,他们吸取了上堂课的教训,不知道崔大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不愿做要挨枪的出头鸟。
“哎,大家都哑巴啦?”
崔大伟拿着麦克风在台上来回走了几步,还是没有人发言,他有些不满地大声说:“喂,我得告诉你们第四条戒律:一个销售必须有明确、坚强的意志。你自己没有想法,怎么去影响别人?你不能影响别人,难道等客户把订单塞到你手上?”
在这句话的激励下,学员们零零星星地回答:“乙的做法正确。”渐渐大家统一了意见,“乙的做法正确,他更有远见和开拓精神。”
但看到崔大伟脸上不可捉摸的微笑,他们很快对自己的回答失去了信心。崔大伟挥挥手,让大家平静下来。
“如果乙的公司实力不够雄厚、产品积压在仓库,急等资金周转,乙的做法还正确吗?”
韩宇反应极快,他马上举手发言:“崔总,我明白了,乙的做法只适合于那种实力雄厚、能够花两年时间去培育市场的公司。您的意思是:公司的战略决定了具体的战术。”
但尚未等崔大伟拊掌叫好,韩宇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真的把他给将住了:
“崔总,我想问您,我们飞扬的战略是什么?”
在过去的三周里,崔大伟一直在抽空协助江涛申办银行卖方信贷。付款问题不解决,飞扬的市场战略就难以实现。但卖方信贷由政府为企业提供担保,主要用于出口销售。
飞扬的数字交换机都是内销,要政府出面担保绝无可能。而飞扬要贷款,一没有足够的信用,二没有可供抵押的资产。唯一值钱的只有数字交换机技术,但却不是银行能够接受作为抵押的资产。退一万步来说,即使飞扬贷到一个亿,只要做五个远州那样的订单,就把贷款资金全占用了。
资金这个软肋,将严重阻滞飞扬的起飞。
韩宇此时问崔大伟飞扬的战略问题,就像问一个巧妇怎样才能把饭做熟,而这个巧妇手上只有一口生铁锅。
但崔大伟是个天生的煽动家,口才向来便利无碍。他深知气可鼓不可泄,马上顺势现炒现卖,要给这帮新人打下坚实的信心基础:
“飞扬的远景目标,是做到世界通信业前三强。”这个口号性的描述没有在下面激起什么浪花,因为按飞扬目前的销售额,可能排在世界通信业1000名开外。但大家还是礼貌性地听着。
“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先做到中国第一。要做到这一点可不可能呢?我举一个身边的例子来说明问题:天赛以前的销售额远不及我们,但它在上了数字交换机后,去年排名就飞到中国的前八强,今年估计会挤进前五强。”
听众的情绪激动起来,这帮年轻人觉得,这个目标非常现实。
“那么,我们如何做到中国第一呢?我们必须依靠竞底战略,具体地说就是:对外企,我们要打价格战;对天赛,我们要更能拼。”勉强扯到这里,崔大伟终于被自己的话点燃了,他充满漏点地站在讲台上,用手拍了几下桌子:
“大家肯定觉得,我说‘飞扬比天赛敢拼’可能是句口号,但我讲两件事,你们自己判断,我们是不是更敢拼?
“天赛开发数字交换机用了两年的时间,而我们只用了半年;天赛拥有一百多名销售熟手,花了一年时间,而我们在座的各位呢,只花了一个月就成熟了。你们说,这是不是说明我们比天赛更能拼呀?”
众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一帮年轻人嗷嗷叫着:
“对,我们更能拼”
“我们是狼,他们是牛”
唯有韩宇很冷静,他扶了扶角质眼镜,不合时宜地提问:“崔总,我觉得只靠低价很难建立客户的忠诚度。如果一直低价,我们就没有足够的利润去发展,如果价格一涨,客户就会跑掉,那怎么办?”
崔大伟正说到兴头上,被中间一打岔,心里有些不满:小子,你当然不会知道,我们的研发成本只有外企的五分之一,即使低价也有利润。但他说出的话非常漂亮,“只要客户买了我们的设备,我们就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就可以培养忠诚度,利润自然源源不断。”
崔大伟说到这里,用力挥了挥出一张表格。
“竞底战略的根本在哪里?就是得敢拼为了锻炼大家的拼劲,今晚,每个人按不同的客户需求,做十套数字交换机的配置和报价。”
夏琳在下面惊呼了一声。因为做一套完整的配置和报价,至少要四十分钟。崔大伟在台上扫了她一眼,把她准备提的意见噎了回去:
“你们今后会知道,能找到给客户做报价的机会,那是一种莫大的幸福韩宇的钻研精神比较强,应该受到重用,你就做十五套吧。夏琳,我知道你觉得做十套飞扬的报价,嫌工作量太少了,我这里正好有美国爱西公司的全套资料,你就按同样的要求,做十套爱西的报价吧。”
崔大伟说到这里,正好下课铃响。大部分人火烧火燎地奔向食堂吃晚饭,而其他人则干脆让别人带饭,一动不动埋头在教室里开始做报价。
夏琳在教室里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爱西的资料看明白,等第一个报价做出来,已将近八点。韩宇帮她打来晚餐,埋头做自己的报价,还忘不了开两句玩笑,“小夏,你现在对爱西的产品这么熟,今后去爱西可就是现成的。”
夏琳边急急地扒着晚饭,边伸了个懒腰,“我现在连爱西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呢,不过我想,外企可能没这么拼命吧。喂,你现在做了几个啦?”
“才做了两个。不过我现在发现一套方法,可以把速度提上去:其实搞这种配置,就像办酒席一样,几个凉菜、几个热菜、配什么酒水主食,最后把价钱一汇总,完事”韩宇是天生的美食家,对餐厅的运作素有了解,没想到今天这种知识派上了用场。
“你那么快就找出捷径了?怪不得崔总说要重用你。”夏琳有点羡慕地说。
“咳,他那哪是重用呀,他是重重地用你别着急,我做完就来帮你。”韩宇很高兴自己有一次“英雄救美”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夏琳也顿悟了,“我明白了,做报价和我们穿衣打扮是一回事,衣服、眼影、口红搭配起来,价钱算清楚就行了。”
“呵呵,你真行,这么快就发现了工作的魅力。”韩宇深深地看了一眼低头工作的夏琳,心想,人生要是能和她搭配在一起,一定是不错的选择。
翌日,上课的铃声一响,崔大伟就大步走进了教室,讲台整齐堆放着学员们连夜突击出来的报价方案,足有一尺多高,他拿起几份来扫了一眼,满意地对大家说:“看来,你们昨晚‘拼’了一下,把我布置的作业做完了。上一堂课,我们说飞扬的战略是比别人‘敢拼’,但敢拼靠的是一股韧劲和蛮勇,这还不算太难,难的是会拼,这需要的是智慧。但大家可能会问,咱们不过是些iq在110左右的普通人,也不会比对手更多智慧啊,那该怎么办呢?哪位同学起来说说?”他见没有人踊跃举手,就习惯性地叫了个名字:“韩宇。”
“作为一个销售,我觉得主要得从产品、价格、客户关系这些方面去多动脑筋。”韩宇想了想回答道。
“话说得没错,但如何去多动脑筋呢?能不能给出具体的方法?”崔大伟见自己的刨根问底把韩宇“将”住了,就摆手让他坐下,开始进入正题:
“我们确实不一定比对手的iq高,但我们希望在思想方法和思考深度上,尽量胜他们一筹。咱们学过的正统营销学,包括营销大师科特勒的理论,大多讲了不少产品、广告、销售策略。我觉得那主要是为公司写的,不是为我们这些‘抢单动物’写的。为了抢夺订单,我总结出一套《抢单学》,谁能告诉我,你想象中的《抢单学》,应该讲些什么?”
崔大伟讲课很注重和学员互动,他不时抛出一个个问题,牢牢抓住学员的思维,让他们尽量吸收他的每一个概念。因为过不了多久,这些人就将和他并肩作战了,他得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思路和作风。
夏琳抢先踊跃回答道:“崔总,我觉得应该讲怎么去抢单。”
“回答正确。”崔大伟特意装了个友好的笑脸,“不过,是正确的废话。”
下面哄堂大笑,夏琳的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坐了下去。
“很多人笼统地说:‘客户是上帝’,但我得明白地告诉大家:订单的价值决定了客户的价值。不能产生大订单的客户,不能说是上帝,至少不是优质上帝。为什么把梳子卖给和尚的案例有问题呢?因为和尚很难产生有价值的订单,我们与其围绕这个订单,想些五花八门的奇招怪术,不如把基础的抢单方法学好。”
崔大伟直白的说法,充满了飞扬特有的狼性。台下的学员们早已清楚,飞扬有着特立独行的公司文化,此时全都津津有味地听着崔大伟发挥。
“订单的价值,也决定了每个销售在公司的价值。你能屡屡抢到大单,手里拥有优质客户,对公司就价值高,否则,”崔大伟停顿了一下,没有把大家都知道的负面说出来,“从这个层面上讲,销售就是‘抢单动物’,我们大家过的,就是‘抢单生涯’。”
说到这里,崔大伟一摆手,投影上放出一段生死搏杀的录像:
茫茫的非洲大草原上,一只蹲伏在草丛中的猎豹,蹑手蹑脚地放低身姿贴地而行,突然,它猛地蹿起,从侧面飞快地冲向路过的斑马群。斑马们像炸了窝的黄蜂,没命地夺路狂奔。
猎豹在短暂的追逐后,很快锁定一匹高大的斑马,身体一蹿一蹿地向前扑去。眨眼工夫,只见它猛地一跃,扑到斑马的背上,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斑马的颈部,将整个身体挂在斑马的身上。奔驰中的斑马猝然倒地,濒死前剧烈抽搐了几下,随即一切归于平静。
“瞧瞧,人家的抢单生涯多么专业,多么稳、准、狠。不过,咱们不用羡慕,人家可是经过上百万年进化来的。”崔大伟说到这里,台下一阵哄笑,他又伸手指了指大家:
“现在,咱们这些‘抢单动物’可没有上百万年去进化,咱们只有短短几个星期的训练时间,就得披挂上战场,去虎口夺食了。”
台下的新人们听了此话,又禁不住发出一阵惊叹。
“猎豹为什么会瞄准那匹斑马呢?是因为那匹马最可口吗?是因为它最漂亮吗?”崔大伟边在台上踱步,边自问自答,“我不是那只豹子,不过我觉得,它之所以面对整个斑马群,却专心致志地追那匹马,一是可能那匹马最肥,二是可能那匹马最容易猎获,你们说我的猜测正确吗?”
崔大伟见众人同意他的看法,就又回到销售话题上:
“在这一段抢单的录像中,猎豹本能地体现了我们这些抢单动物要注意的两个最关键要素。肥壮的斑马表示了巨大的订单价值,而瘦小的斑马则意味着微小的订单价值,猎豹不傻啊。但它是否一味地贪图最壮硕的斑马呢?不是,猎豹还要考虑另一个因素:是否容易猎获,它不会成天追那些自己跑不过的斑马,否则该被淘汰的就是它了。
“那么对我们这些抢单动物来说,要做到稳、准、狠地抢到订单,也是两点:一要搞清楚订单的价值,二要弄明白这个订单的胜算,不要把自己的资源过多消耗到没有希望的订单上。你们大家都做过业务,现在先跟我讲讲,你们打算怎么衡量订单的价值?”
“根据订单金额的大小。”
“看订单利润的多少。”
“要看订单好不好做。”
“得评估竞争激烈不激烈”
很快,学员们包罗万象地说了十几种因素。崔大伟一摆手,小蒋换了一幅文字投影。
“一个订单的利润主要由公司去考虑,我们销售能衡量的主要是订单的金额。我这里有个公式:订单价值=订单金额x订单胜算。”
崔大伟的课整整上了一天,但大家听得非常入神,傍晚下课时,校园里早已华灯初上,夜鸟归林。路旁的荔枝树上,一串串嫩黄色花蕾散发出清新的芬芳,林上三三两两的大学生,正匆匆赶去上晚自习。
“订单价值是个不错的指标啊。我们要做一个2000万的单,如果提成是3%,”韩宇等夏琳收拾好东西,边陪她离开教室边兴奋地说,“那整个订单对我们就意味着60万,真有那么多吗?”
“当然有,那么大的单嘛。不过,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完的,有一个销售团队等着分钱呢。”夏琳撇撇嘴。
“那也没关系。假如抢单的周期是半年,本来这半年就像赌博一样,不到最后看不出成绩。那样我们做销售的心理压力会特别大,而且人被压得太久了,也容易疲沓松懈。”韩宇是营销老手,他知道抢大单的难处。
“现在有了这个指标,咱们随时可以看到阶段性成果。”
“那倒是,比如我明天把总工给攻下来,胜算提高10%,那对公司的价值就有200万,而对我们个人来说,可就有6万块好分了。”夏琳难得地附和韩宇的话,充满热情地说,“哇噻,真有这么明确的目标,那我吃饭睡觉都得琢磨,明天该怎么去说服总工了。”
“你吃饭的时候琢磨总工可以,但睡觉的时候就不用了,”韩宇见双方谈得投机,马上趁热打铁,“辛苦好几天了,咱们找个酒吧吃西餐,顺便研究一下订单价值吧?”
“不行啊,昨晚熬得太晚,我可困得不行,明天还得上课呢,下次吧。”夏琳拖着脚步,她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但她刚来深圳时,到弘法寺去抽过签,算命先生说她的姻缘在北方,她现在对这个深信不疑。
而且,从形象和能力上,夏琳更倾心于崔大伟这种伟岸善言的精英式人物,她觉得韩宇有点闷,内心可能火热,但缺少情趣。因此,尽管韩宇很主动,夏琳还是很策略地保持着距离。另外,她也确实想早点回宿舍好好大睡一觉,因此有点歉意地冲韩宇笑了笑。
韩宇想找夏琳聊的,当然不是崔大伟上课讲的订单价值,他只是想以此为契机,谈谈各自的人生价值,听了夏琳的话,他像接到一个订单那样认真地说:“好,那就下次。”
韩宇是很执著的人,他深信“火到猪头烂”的法则。现在他已经赢得了坐在夏琳身边上课的有利地位,就想谨慎地保持这种优势。
在接下来的课上,崔大伟继续讲他的《抢单学》,但韩宇却听得有些走神,他总是把《抢单学》和身边的夏琳联系在一起,琢磨着如何增加自己的胜算,他的这种神情被崔大伟看在了眼里,但崔大伟并不动声色,接着讲他的课:
“既然我们口口声声说要抢单,那么首先就得分析订单的价值。我在这里特别强调,前面所说的胜算,是‘你’获得订单的概率。因为我们要衡量的是:订单对你的价值。比如深圳大学要花100万买xx操作系统,这订单对我没任何价值,因为我获得这订单的概率是什么?是zero,是0。”
崔大伟双手环抱,做了个大大的“0”,然后又示意小蒋换一幅投影,他看了一下学员们专注的神情,发现韩宇没有跟进的表情,就接着往下:
“但我们既然是‘抢单动物’,就应该全力去提高订单对我们的价值。假设深圳现在有4家在卖xx操作系统,我削尖脑袋变成第%的平均胜算。深圳大学的这个单,对我就有了20万的价值。现在我要问大家:作为抢单动物,应该如何去提高订单的价值?”
这回,夏琳举手发言:“崔总,按照您的乘法公式,要提高订单对我的价值,一是提高客户的订单金额,二是提高订单对我的胜算。”
“非常正确。”崔大伟点了点头,又提出下一个问题,“既然有两个因素可以提高订单价值,请问韩宇,你打算先提高哪一个?”
韩宇猛地从走神中收回注意力,站起来木讷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由于大家常常被崔大伟似是而非的问题引入错误的方向,为了不中他的圈套,这次韩宇的回答跳出了崔大伟给的选择:
“崔总,抢单现场的情况是瞬息万变的,我觉得应该随机应变,能增加哪个就增加哪个,因为很多时候情况不由我们定。”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啊。抢单现场的情况,当然不由我们定,但我问的是:你的想法、你的意志是什么?面对一个对你有价值的订单,你总要施加一些影响的,否则你不配做‘抢单动物’”崔大伟显然对韩宇的回答不满。
“假设那个100万的订单,本来是几家小公司在争,你可能觉得还能控制局面;但你想‘我得增加订单的价值啊’,对客户三下两下一忽悠,也许你正好走狗屎运,最后这张订单变成500万,吸引来一堆超级大鳄,那你不成了为人作嫁衣吗?所以,得先琢磨如何提高胜算。”
说到这里,崔大伟强调道:“《抢单学》的一个原则是,只有胜算超过50%时,才能主动去扩大订单金额,因为那时你才对订单有一定的控制权。”
韩宇顿悟般地一拍脑袋,冲崔大伟喝了声彩,他心里却想着:如何将追夏琳的胜算提高到50%以上呢?
最后,崔大伟总结了自己的理论,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既然我们把自己看成是抢单动物,就可以把生活中每一件想做成的事都看成一个订单,这件事做成功的概率,就是订单的胜算。我们中国有三十六计,这三十六计也可以用订单价值的理论来分析。你们谁试着给我举几个例子?”
这次,韩宇的反应最快,他马上举手说:“顺手牵羊,就是增加订单金额;美人计,就是用美人提高胜算。”
他这话刚一出口,坐在一旁的夏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大家都看着他哈哈大笑。又有人相继提出:
“借尸还魂是增加订单金额,因为那个‘尸’原本是不值钱的订单,还了魂之后订单金额就变大了。”
“调虎离山是增加胜算,因为虎一离山,打起来就容易了。”
“关门捉贼也是为了提高胜算。”
“我觉得借刀杀人是借用‘第三者’的刀,杀了我们的敌人,这既增加了订单金额,因为第三者成了我们的盟友;又达到了提升胜算的目的,因为杀了敌人,这一计是一举两得。”
“很好”崔大伟看到学员们用他刚刚阐述的理论去解释那些古老的谋略,觉得自己的思想算是被他们灵活掌握了。
“一个熟练的销售,在面对一个可能的订单时,心里马上应该勾勒出一幅如何去提高胜算的路线图。这个路线图,就是他的抢单战略。抢单战略是以抢单动物的意志为驱动的。我们必须要有强烈的抢单意识。
“为什么有些人对商机很敏感,有些人却看到别人赚钱后,才匆匆忙忙地去跟风?这就要看他们脑子里有没有足够强烈的抢单意识。中国人有句古话说: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要告诫你们这些抢单动物,必须要让你们的意识如同一张细密的网,不让任何潜在的订单漏过去”
崔大伟的话,激励起台下这些抢单动物的勃勃雄心。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早一点结束培训,马上投身于战场。
崔大伟继续发挥道:“咱们做生意的人最爱说一句老话:做生意要先做人,所谓‘做人’,说白了就是做关系。”说到这里,他猛然高声问道,“我问一句,我们为什么要做关系呢?”
这回,整个教室齐声回答:“为了提高胜算”
“正确我们已经发下了一些表格,你们每个人按这些表,建立自己的‘订单仓库’。我要求:每个抢单动物在上岗后,要养成一个习惯,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要整理自己的订单仓库,然后按重要次序,列出五件最重要的、第二天要去提高胜算的事。”
下课后韩宇又主动找了夏琳,这回他改变了策略。
“哎,夏琳,你说崔总明天上课,会讲些什么呢?”
“我觉得,抢单中最重要的是怎样提高胜算,他下次应该讲这个了吧。”夏琳周围还有几个男生,她大胆地发表了自己的高见,引得众人一阵附和。
“对,我也觉得是这样,咱们大家预先讨论一下如何?”韩宇一提议,大家边讨论,边向食堂走去。
第二天,崔大伟却没有按时来上课,原来江涛一大早将他紧急召到办公室。崔大伟到场一看,只见江涛眉头紧皱,一脸的愠怒,财务部主管王岚正向他解释着什么。
崔大伟在一旁很快听了个大概:飞扬的卖方信贷因为没有担保,被银行拒绝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崔大伟心里一着急,顾不得太多,皱着眉头疑惑地问:“但是,为什么美国政府愿意为爱西公司的中国生意担保呢?”
王岚转向他说道:“因为中国的电信局算半官方机构,而且他们现在很赚钱,美国人当然不怕收不到款。”
“这就奇怪了。”崔大伟耸耸肩,满脸的不可思议,“外资银行都敢放款,说明中国的电信局是有信用的嘛,怎么反倒国内银行贷不了款呢?”他停下来想了想,命令自己尽量用积极的态度发表意见,“或者是他们暂时不清楚该怎么操作。”
“也许,把卖方信贷改为买方信贷,可能路就走得通。”精通财务的王岚从崔大伟的话中猛然想出个点子。
“哦?怎么玩?你快说来听听看。”崔大伟迫不及待地催着王岚。
王岚瞪了他一眼,觉得他有些玩世不恭的口吻亵渎了自己的专业素养。因此只朝着江涛说道:
“电信局是数字交换机的买方,对银行来说他们是优质客户,如果他们出面贷款,银行一定欢迎。他们贷了款之后,把货款一次性付给我们,然后用每个月的电信收入去还贷款。这样,我们卖出设备,及时收回货款;电信局安装了设备,增加了业务收入;而银行可以放贷收利息,本金还没有风险;这是个多赢的方案。”
江涛对这个流程前前后后仔细想了想,感觉找不出破绽。他唯一的疑惑是:“现在电信局俏得很,银行想给他们放贷都得排队,他们会为了我们的设备,主动向银行贷款吗?”
“大伟,你和电信局打交道最多,你说这方案可操作吗?”王岚又转过头征求崔大伟的意见。
崔大伟心想,远州电信局能接受外方的贷款,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国内的贷款呢?这中间不就是个利益的问题吗?对他来说,用钱能搞定的事,都不算问题。
“应该问题不大吧?反正到时总得攻关的。”
“这件事就这样基本上定下来了,王岚,你把自己的想法对飞扬的几个主要客户做市场调查后,写一个买方信贷的方案,让银行进行论证。”江涛又问崔大伟:“你那边培训的事怎么样?”
“我还需要三四天时间。不过”崔大伟停顿片刻,终于提出,“学员们对极限生存训练都有些疑虑,您看”
“这个训练对他们是个大考验,对你的培训成果也是个检验,你做好他们的工作吧。”
夏琳的预测很准确,果然,接下来的课堂上,崔大伟开始讲提高胜算。他一上台就直入主题:
“各位,借用一句老掉牙的话: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我们可以说,订单花落谁家,体现了购买决策力量的总和。大家在生意场上争来争去,最后的结果都落实到一张张订单上。咱们先来分析:什么是采购的决策力量?
“决策力量一般由决策者掌握,大单通常由一组人决定,这就要分析这个订单的权力结构。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即使决策力量集中在一个人手里,我们也要想到,这个人有上司,有旧友,还有七大姑八大姨的,这些社会关系都会对决策者产生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他们都要来分享这个权力。”
说到这里,崔大伟笑了笑,“呵呵,中国的正统社会不承认这种分享,不过咱们是生意人,不能对现实视若无睹。一个称职的销售,应该能准确地画出他所追踪的订单背后的权力拼图。”
“崔总,按我的理解,权力拼图就是在这个单中,局长占多少百分点,总工占多少百分点,其他人又占多少,对吗?”韩宇举手提问道。
“对,不过这只是第一层,你还可以深入到第二层:在局长的那些百分点中,有什么因素,有哪些人在起作用。一般我们分析到第二层就够了,因为路径太远,隔山打牛的效果就差了。记住,这个拼图是动态的,谁分析跟踪得正确而又透彻,他对整个权力结构掌握得越准确,用的力就可能越到位。”
说到这里,崔大伟又狡黠地笑了,“嗯,如果用这套理论来泡妞,你们谁能当场发挥一下,韩宇来试试如何?”
韩宇下意识地朝旁边的夏琳看看,后者忍俊不禁地向他做了个鬼脸。正当他犹犹豫豫,左顾右盼地站起身时,在台上的崔大伟已经不耐烦了。
“这点破事还扭扭捏捏的,下面我们还要进行‘无耻训练’,我得第一个让你上台。”
“崔总,我会把她的死党列出来,争取她们的支持。至于她本身,我会设法分析她的偶像类型,尽量满足她的想法。”碍于夏琳在一旁,韩宇说得笼统而含糊,崔大伟倒没有进一步追下去。
“好,在分析了权力结构之后,我们得想想,究竟是什么驱动购买决策者,用手里的权力做出选择的呢?”
崔大伟说到这里,长久地停顿下来,在台上来回走着。下面一片静寂,大家还没有跟上他的思维,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驱动决策者的是需求,权力是用来满足需求的。”崔大伟做了个手势,投影换到下一个页面,显示出一分为二的两个半球,左边写着“决策者的单位需求”,右边是“决策者的个人需求”。
“订单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用来满足这些需求的。最好的决策者,他的单位需求和个人需求是统一的,比如私营老板。而最好的销售,呵呵,世界上没有最好的销售,只有更好的销售。谁能更好地满足这些需求,谁的胜算就更大。这话很好理解,对吗?韩宇,你举个例子说明一下。”
“比如说电信局订数字交换机,”韩宇就拿身边的事举例,“因为经营决策者不是所有者,所以局里的需求和局长个人的需求,并不完全一样。这两种需求我们都得充分考虑。有时”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满足个人的需求,比满足局里的需求更重要。”
“很好,每个公司都有研发、生产、品管、售后等部门,这些都是用来满足单位需求的。科特勒有十分完善的《营销学》,它讲的就全是如何满足单位需求。我们这些‘抢单动物’,要详尽地把公司的这种能力传递给客户,同时又把客户的单位需求反馈给公司。”崔大伟详细阐明他对公司各职能部门的理解,然后强调道:
“是不是最大程度地满足了决策者的单位需求,就能够拿到订单了呢?学院派的营销大师确实以为是这样,所以科特勒的理论回答不出来,为什么我和你的产品、服务都一样,甚至我的还不如你,客户却把订单给了我而不给你作为身在一线的销售,我们知道情况比理论要复杂得多,因为这里面还有决策者的个人需求。‘抢单动物’有最充分的条件了解决策者的个人需求。夏琳,你跟我讲一讲,个人需求有哪些?”
夏琳的心理学知识派上了用场,“崔总,马斯洛说过,人有五种需求层次,安全、生存、尊重、自我实现”
“你说具体一点,咱们现在可不是考心理学知识。”看夏琳回答得太理论,崔大伟又不耐烦了。
“嗯,安全方面,他为了坐稳位置,还能往上爬,所以得有政绩;精神方面,他想得到愉悦,可能会出去参观考察,或结交一些能哄他开心的朋友;生存方面,他可能对物质利益有需求”夏琳掰着手指,边想边说。
“对,花鸟鱼虫,各有所爱,每个人的志趣不同,需求也不一样,这需要我们在抢单时认真去体察揣摩。”说到这里,崔大伟给出了一个标准:
“我们要如何去判断一个销售是否专业呢?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他能够在正式或非正式的谈话中,很清楚地分辨出客户的哪些话代表了个人需求,哪些话代表的是单位需求。”
“要是决策者好色,那要怎么办?”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顿时引得下面一片哄笑,议论纷纷。崔大伟明白,这是个现实的敏感问题,对着一百来号男男女女,不便实话实说,但他又不想被大家看做伪道学家,就用一句话把这问题顶了回去:
“咱们将心比心。如果你好色,你希望我做什么”
二百九十一. 训练
二百九十一.训练
“崔总,如果他个人没需求怎么办?”下面一个声音谨慎地问道。
“哼,穷人想富,富人想贵,富贵了还想持赢保泰,持赢保泰了,还想造福子孙万代呢。”崔大伟有些不耐烦地斥责那个不晓事的家伙。
“人怎么可能没个人需求呢?你觉得他没有,那是你没发现,这一定是你的工作做得不到位,或者你下手晚了,客户的那些个人需求都被对手满足了,对手的胜算上升了,你就没戏了。”
说到这里,崔大伟突然想起远州的失败,也许当时自己正是由于没有准确抓住季局长的需求,才使这个单花落别家的。
最后的销售技巧课程主要集中在实践上,崔大伟专门针对江涛的提醒,想着重训练学员们的心理能力,他不希望自己的手下将来和对手过招时,心里有一丝的怯懦。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谁都明白,但平时不做足准备,到时如何“勇”得起来?
这天上午,崔大伟一上课先说了开场白:
“这堂课我们学习的重点是如何赞美别人。你们要和客户打交道,首先要获得他的好感。你们大家都是我面试挑来的,要对自己的外表有信心,因为长得抱歉的人,我不会让他们坐在这教室里。”
下面笑声一片。崔大伟扬扬手让大家安静,“不过,大家长相虽然过了关,却不一定会让客户有好感,其中的关键就是说话。而说话要获得客户的好感,关键在于怎么去赞美别人。中国人虽然很讲究人际关系,但从小到大,我们却从来没有认真学习过如何赞美别人。你们谁记得过去的经历中,有人认真教过你们怎么去赞美别人吗?”
崔大伟扫视了一遍教室,没有人举手。
“我只记得,老爸老妈要我们乖、诚实、刻苦。咱们这几天,就把这一课给补上。我们这些‘抢单动物’,专门受过这种训练,就比别的销售多了一种竞争的利器。”说完开场白,崔大伟习惯性地把韩宇叫到台上。韩宇的姿势已非常自然,虽然他不知道下面崔大伟要做什么,但他坦然地站在那里和下面的学员进行目光交流。
“韩宇先生,嗯,印堂发亮,一看就是个有福之人。”崔大伟随口说了一句赞美,就下达了任务,“现在,最后一排从左往右开始,每个人送一句赞美给韩宇,不要重复。”
“你的头发很酷”
“你的笑容很真诚。”
“你今天精神不错呀”
“你的衣服穿起来好帅啊”
“你的眼镜戴着显得很高贵”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黑眼圈?要注意休息。”
“你的身体那么结实,教教我怎么练的?”
……
很快,一百来号人都努力从牙缝里,挤出了一条有自己特色的赞美。韩宇只记住了夏琳对他的那句赞美:“这位先生,一看就很忠厚。”他想,她觉得我忠厚,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会不会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呢?
崔大伟开始总结赞美的方法:“对我们抢单动物来说,赞美就要想到就说,不用修饰,越不修饰越显得真诚。开始的时候,你们可能觉得赞美有些肉麻,但你们要牢记,肉麻的赞美也比没有赞美要好。”
他转过头问韩宇:“怎么样,你心里感觉如何?”
“我从来没想到,我有那么多优点,谢谢大家的发现”尽管知道是在演戏,但韩宇仍然非常感动,他禁不住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如果你们能用几句赞美,”崔大伟指着韩宇对大家说,“就把他的心态调整到这样子,你们下面要做的工作,是不是容易得多?”
他说这话时,眼睛无意中扫视到夏琳,夏琳怕被拎上台去,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偏偏崔大伟哪壶不开提哪壶,把她叫了上去。
夏琳以为还要进行赞美训练,春风满面地看着大家,她心里在琢磨大家会说些什么话。
“各位的抢单生涯,就像站在舞台上演戏一样。什么时候该扮演什么角色,什么时候该嬉笑,什么时候该怒骂,那都是有一个或者几个脚本定好的。在规定的时刻,我们必须演出规定的动作:有时我们不得不去热脸贴冷屁股;有时也会遇到对手的冷嘲热讽。脚本中规定的这些动作,有可能对你的心理造成不良影响,但你们要记住,那只是在演戏,那是在舞台上你把这些规定动作演好了,你就是个受人尊敬的抢单动物。你们要赞美好对方,就得去发现对方的特点和优点。以后大家每天至少大声说十句赞美的话,培养赞美的习惯。”崔大伟说到这里,话锋一转:
“现在我身边有个美女,人要赞美美女,那总是很容易的,是不是啊,美女?”
听了崔大伟这打趣的一问,夏琳灿烂地绽放了一个微笑,她用力抿着嘴,努力保持美女通常有的矜持。
“可惜呀,我们的赞美训练告一段落了。”崔大伟狡黠地笑了笑,一看就知道他打的不是什么好主意。
“下面,我们要进行的是‘无耻训练’。‘羞耻之心,人皆有之’,知道羞耻,当然是件好事,它可以使人遵守道德规范。但中国人常常把‘羞耻’泛化了,变成了‘害羞’。呵呵,害羞可是抢单动物的天敌我们要进行的无耻训练,就是尽可能破除掉害羞心理。现在,我们有请台上的美女,说出自己身体上的十个优点。”
崔大伟的话音刚落,夏琳的脸就腾地红了,她马上变得扭捏起来。崔大伟一看,简直有些兴高采烈地点评起来:
“大家看看,脸红了吧?啧啧,脸为什么红呢?这就是害羞在捣鬼。她连自己的优点都不敢说,以后怎么敢大胆宣传产品的优点呢?”
“崔总,宣传产品的优点容易,说自己的优点琳在一旁分辩道,她本来还想说“让女孩说自己身体的优点,更难”,但想想还是打住了,反正这些家伙是不会体谅女孩子难为情的心理的。没想到她说了这几句话,心理紧张倒有所缓解。
“这就对喽,我们就用‘难’的事情来训练自己,到实践时就驾轻就熟了。你别客气,来吧”崔大伟一点也不放松。
“我这人嘛,”夏琳用手掠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比较热情、善良。这算一个优点吧?”
“我要求说的是身体上的优点。”崔大伟绷着脸,打断了夏琳的话,“你们大家说,算不算啊?”
“不算,不算”一群年轻人都等着看美女受窘,唯有韩宇在下面看夏琳脸又红起来,就趁乱叫道:“先说头发呀。”
“嗯,我的头发特别黑、特别密,非常有光泽。”夏琳终于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崔大伟马上竖起大拇指,朝她鼓励性地晃了晃。夏琳突破心理障碍,消除了无形的顾忌,表达开始流畅起来,慢慢地越来越有信心。
“我的额头很高,里面充满了智慧,总能想办法面对困境,所以崔总让我第一个演示无耻训练。我的微笑很甜蜜,你们看,外面的小鸟看了我都飞不起来我的鼻子也很好,一闻就知道谁不是好人……”
夏琳一脸认真端庄的表情,满嘴幽默风趣的话,让教室里热闹得像一锅粥。有人哈哈笑着,拍打着桌子,有人喊叫着“继续、继续”。
最后崔大伟满脸含笑,让她结束了无耻训练,“很好,看样子这两个练习很受大家欢迎,下面每个人都要分组进行练习,这里就不展开了。我先回顾一下这几天销售培训的内容:
“我们讲了销售是企业战略的一个实施环节,飞扬目前的战略是低价渗透和敢拼;然后我们讲了订单的价值,怎样去提高胜算;
“我们还讲了抢单动物最重要的是提高胜算,而要提高胜算,就得去尽可能地满足订单决策者的需求;然后我们讲了决策者的单位需求和个人需求。这里我要格外提醒一句,不要直接攻击你的对手,但要让客户感觉到事实上对手不如你们。
“要提高胜算,最重要的是寻找利益共同点。作为抢单动物,你获得订单当然能获得利益;但决策者能否通过给你订单而获得利益最大化?这就是抢单的关键。”
扼要总结完毕,崔大伟又问道:“那么现在,你们觉得还有哪个环节不够深入?”
喜欢独立思考的韩宇举手发言:“崔总,我觉得如何满足决策者的个人需求,虽然您讲得很仔细,但我们对如何操作还不太清楚。”
“满足决策者的个人需求,常常是提高胜算的重要环节,也是攻关的重要内容……”刚说到这里,小蒋向他示意:“崔总,江总的电话。”
崔大伟对大家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匆匆接完电话,心里猛然升起一股兴奋:原来飞扬办的银行买方信贷获得了通过,现在的数字交换机要进入市场已没有任何障碍。但他只是轻轻清了一下嗓子,就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我们下面就要进行攻关练习。韩宇,你上台来。假设你是电信处长,手里有个500万的订单。”
他又随手拿起演示投影的激光笔指着夏琳,“你是销售,这个道具是你准备的礼品,你去办公室拜访处长。想想看,怎么做才能提高你的胜算?”
夏琳接过激光笔思考片刻,佯装敲敲门,然后推门进来,用友好热情的声音问候:“处长,您在呀?”
“他当然在呀。”崔大伟还没等韩宇搭腔,就故作粗鲁地打断夏琳,“你干吗不抓紧机会用一句赞美,来代替平淡的问候呢?”
夏琳站在台上,眨了眨眼,又重新推门进去,“哟,处长,您今天显得真精神”
“哦?是吗?夏小姐来啦,坐、坐”韩宇热情地伸出手打招呼。
“韩处长,您见了美女那么激动,还像个处长吗?你干脆把订单送给她好了。”崔大伟不满地纠正道,台下一片哄笑。
“哪里哪里,很一般啦。”韩宇尴尬地笑笑,换上一副老成持重、不哼不哈的神情。
“处长,诺基亚刚出了一款新手机,”夏琳把激光笔双手举到韩宇的面前,“我来的时候顺便给您买了一个,您看……”
“喂,小姐呀,你要送礼,也得动脑筋找个好由头嘛。”崔大伟又在一旁纠正道,“你就这么直截了当,他不好意思接受的。”
“处长,上个季度托您的福,我的业绩完成得不错,公司奖了我一只新款诺基亚手机。我也没啥用,这次就给您带来了。”夏琳马上换了个说法。
“别,小夏,你这样就不好了我有手机。”
“您那个手机不是旧了吗?”夏琳下意识地反应道。
崔大伟马上一伸手,夸张地制止道:“打住,打住夏琳,你已经寿终正寝了。”
夏琳惊讶地吐了吐舌头,“不会吧?我没得罪他呀。”
崔大伟认真提醒道:“任何时候,你不要说人家的东西不好。他的手机即使再破烂,可能是老婆或者情人送的。你另外找个说法。”
“手机嘛,您多备一个,以后总用得着,也不占地方。”夏琳边说,边装着打开一只柜子,将激光笔往里面放。
“哎,你别,”韩宇假装要去挡,但又不敢触碰夏琳的手臂,只好无奈地放弃了,“小夏,下不为例啊。”
两人演到这里,大约都觉得故事应该结束了,就恢复正常表情,等着崔大伟讲评。
“怎么?这就完啦?”崔大伟瞪大眼睛,又夸张着自己的一脸疑惑。
“完啦,我的礼品已经送出去了呀”夏琳代表两人回答道。
“你只是去送礼品的吗?”崔大伟皱着眉头提醒道,“你得永远牢记,你是去提高胜算的。现在礼品送出手了,你得趁热打铁”
“处长,那个订单您能不能优先考虑我们呀?我觉得我们的产品最适合你们的需求,而且价格也挺有竞争力。”
“好,咱们先到这里。最后那句话很重要,前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这句话做铺垫。现在我们大家再来看看,夏琳做了这件事后,她的胜算提高了多少?”
“我想,有10%吧”夏琳咬着嘴唇,想了一想。
“我觉得应该有15%。因为处长不可能谁的手机都收。他这次半推半就地收下夏琳的手机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质变。他敢收一只手机,就可能收更多的东西,就表示可能考虑把订单给夏琳。”
“有这么乐观吗?15%的胜算,可是相当于75万订单金额哦,一个手机不太可能发挥这么大的效力,我觉得提升了3%还差不多,以后你们的评估总要保守点才行。”崔大伟再次总结后,宣布下面的训练安排:
“接下来这几天,我们主要分组进行赞美和无耻训练,还有攻关训练,一定要做到人人过关。接着,我们将要有一星期的时间进行极限生存训练,然后你们就可以杀奔战场,去尽情抢单了。”
下课之后,崔大伟将韩宇和夏琳单独留下,微笑着对他们说:“怎么样?这些天上课把你们二位训得挺尴尬,晚上我请你们去酒吧放松一下如何?”
还没等韩宇表态,夏琳已欢呼雀跃起来,“哎呀,崔总太有人性了,一切听您的。”
“那好,穿上你最性感的漂亮衣服,晚上我来接你们。”
韩宇笑着冲她做了个鬼脸,夏琳扭过头去没有看他。
夜色酒吧坐落在深圳笋岗路的市政设计大厦,准确地说,不能用“坐落”这个词,因为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从外面看市政设计大厦,一点也看不出里面藏着一个名震深港的超旺酒吧。这个原本偏僻而不起眼的地方人气极旺,美女如云,晚上一过十点,就车满为患,人满为患。
夜色酒吧之所以如此火暴,也许和人所周知的暧昧别称有关,叫“一夜*酒吧”,渴望有点艳遇的男女没有不知道这里的。
崔大伟带夏琳和韩宇去“夜色”,一是想让他们长点见识,二是想看看自己的培训效果,看看还有什么要加强的地方。他们驱车赶到市政大厦时,已是晚上十点半,大院里早已没有车位,崔大伟只好将车勉强挤在人行道上。
三人上了二楼,极其劲爆的音乐从酒吧里穿透出来,震得人胸腔发抖。酒吧狭窄的门外有一块宽大的白板,上面贴满了真真假假的交友信息。门口有一道安检门,旁边站了几个魁梧高大的保安,一些衣着时尚的俊男靓女正簇拥在门口。
崔大伟对手下的两个兵下令道:“你们俩先进去吧。”
韩宇领着夏琳穿过人群,刚走到门口,就被保安伸手挡住:里面早已爆棚,不再接受新客人。韩宇马上随机应变,“我们俩刚出来的。”保安二话不说,拿着一个紫外光手电筒,照了照韩宇的手背,又客气地拒绝了他。
原来酒吧为了控制人数,每个从里面出来的人手背上都盖着荧光印,现在只能凭印记再进去。夏琳在一旁看韩宇的办法不灵,赶紧向保安求情,“我们有朋友在里面,他约我们来的。”
“那你打电话,让他出来带你们进去。”保安依然说得很客气。
两人在门口商量了一下,觉得无计可施,只好过来告诉崔大伟“无解”。崔大伟胸有成竹地说:“等着,看我的”
只见崔大伟大步流星走过去,冲一个高大保安低语二句,又在肩上拍了拍,就径直走了进去。过了十分钟,韩宇接到崔大伟的电话,让他们赶到门口。他俩往里一看,崔大伟在门里招手,保安见两人里面真有朋友,二话没说就将他们放进去。
酒吧里挤满了人,喧闹异常,夏琳大声问崔大伟:“崔总,你认识那个保安?”
“不认识”
“那您一定是认识里面管事的吧?”韩宇接着问。
“更不认识了,”崔大伟回过头得意地说,“但保安认识钱啊。我给了他五十元小费。”
“哎呀呀,满足个人需求,真的要学以致用呀”韩宇敬佩地点着头。
夜色酒吧分里外两大间。外间长长的吧台旁,掷骰子、喝酒的人坐得满满当当,好不热闹。里间的中心有个小舞台,围绕舞台的所有圆台和卡座,也已满坑满谷。
劲爆的歌舞,鼎沸的人声,弥漫在空中的酒气、烟雾,舞台上狂舞的人群,桌子旁、过道上曼舞的美女,使这个狭小的空间极富诱惑和刺激。
三人好不容易才在靠近舞台的圆桌上,找到和人拼台的机会。刚一坐定,穿着闪亮马甲的小妹就挤过来问道:“三位来点什么酒水?”
“先来一扎杰克丹尼加绿茶吧。”崔大伟熟练地点了酒,转头对夏琳大声说:“今晚我们要喝酒,就得靠你去赚了”
“怎么赚呀?”夏琳淡紫色的眼影在旋转的彩灯下变幻着色彩,显得有些妖魅。
崔大伟还没来得及搭话,歌舞声戛然而止。舞台上的灯光频闪几下,一阵喷薄而出的烟雾带出头发染成棕黄的男主持人,穿着斗牛士式的紧身上衣,活跃而俏皮。
他快步走到舞台当中,用一个插科打诨的笑话跟酒客们打过招呼,马上就宣布:请四对男女上台竞技,胜出者将获得价值888元的杰克丹尼一瓶。
但那些熟客似乎知道竞技的内容,台下的报名并不踊跃。夏琳有些跃跃欲试,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崔大伟赶紧捅了她一下,“快去赚酒呀”
夏琳一举手,主持人眼尖,马上扬手指着她:“美女,赶紧带一位先生上来”夏琳二话没说,拉着韩宇就奔到台上,很快四对男女站成了两排。她心里一闪念:胜算25%
“第一个节目:压气球。先生坐在椅子上,将气球吹起来,放在大腿上,小姐再猛地跳坐上去将气球压破。”
夏琳和韩宇配合默契,以第二名的成绩进入下一轮。一个文员模样的女孩太过腼腆,每个气球都连坐几下,才能压破,因此这一对很快被淘汰出局。重新排队后,夏琳满脸兴奋地冲舞台旁观战的崔大伟伸出三个指头,又伸出一个指头。
“这丫头,知道她的胜算提升到三分之一了。”崔大伟握紧拳头,朝自己的团队挥了一下,遥遥为他们加油。
“第二个节目,先生离场,由小姐表演钢管舞”
夏琳首先上阵,她围绕着想象中的钢管,或紧紧地夹住它旋转,或慢慢地贴近它扭动,面容柔媚,腰肢柔软,舞衣飘逸,长发飞扬。她舞得越来越火辣,并不时将灿烂的微笑抛向台下欢呼的观众。
“她很会为自己拉票呀”韩宇使劲鼓着掌,冲崔大伟说。
“那当然,她抓紧每一秒提高自己的胜算嘛。”
崔大伟实在没想到,夏琳平时深藏不露,居然钢管舞跳得这么好:既充满美感,又不失性感。最后,夏琳以一个跪姿后仰身仰首的亮相达到了**。她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来,高耸的胸部随着喘息剧烈起伏。
众人的欢呼和掌声响成一片,夏琳以第一名胜出了这轮比赛。
另一个进入下一轮比赛的是一个短发姑娘,和夏琳同样高挑靓丽,上穿纯白紧身小背心,下着黑色皮短裙,流露出一种充满动感的野性。
崔大伟马上本能地在心里估计两人的竞争态势:与夏琳同台竞争的艳女,可能会在打扮的大胆和性感上更占优势。到这里来的人纯粹为了喝酒作乐,图的是饱个眼福。因此夏琳最后的胜算可能不大。
主持人舞动着一块淡黄色的丝巾,迈着滑稽的舞步又登场了。他一脸坏笑地冲剩下的两个美女说道:“下一个节目,规则非常简单:你们只要学我的动作进行表演,谁得到的掌声多,谁就胜出。”
比赛规则交代完毕,强劲的音乐马上扑面而来,震得人心肺颤动。
只见主持人两腿并拢,双手叉腰,头扭向一边,摆了个搔首弄姿的风尘女郎P姿势),随着迪斯科一步三摇,右手前后摆动着丝巾,一脸肉麻地扭到崔大伟跟前,音乐恰到好处地停了,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主持人身上。只见他左手叉腰,学着电影里旧时代窑姐的模样,右手把丝巾朝崔大伟的脸上一扫,拿腔作调地问:“大哥,五十块钱你干吗?”
众人一阵哄笑。崔大伟用力喊了一嗓子:“太贵了,不干”
这一次,轮到短发女孩先表演,她有些别扭地接过绸巾,慢慢朝崔大伟挪着步子,身体有些僵直,微笑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拘谨。主持人见状,恶作剧地在她身后吼道:“大家对她满意吗?”
台下一片乱叫:“不满意重来”
短发女孩的第二次表演,就好了很多。她走到舞台边,远远地停在崔大伟的面前,右手扬了扬绸巾,像蚊子似的低声叫道:“大哥,五十……”接着脸虽然涨得通红,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台下一片冷场,音乐声轰然爆起,短发女孩匆匆逃离了难堪的舞台。
崔大伟看见夏琳深深吸了口气,随着音乐前后摆动丝巾,扭着柔软的细腰,边走边不断地向周围露出微笑。她在崔大伟跟前站定,抿嘴笑着做了个亮相。
音乐刷地停下来,众人的目光全聚焦在她脸上,崔大伟正担心她说不出口,只见夏琳右手将丝巾朝崔大伟脸上一拂:
“大哥,我出五十,你干吗?”
酒吧的空气凝滞了一毫秒,忽然轰爆起来。鼓掌的,大笑的,怪叫的,拍桌子的,敲酒瓶的,所有的声音炒成了一锅粥。
崔大伟实在没想到,夏琳会急中生智,玩出这样的花招,既在游戏中保全了自己的脸面,又能逗得大家开怀大笑。他心里只有两个字:“成交”,这既是指夏琳赢洋酒的事成交了,也是指自己训练他们成功了。
但这两个字他没说出口。因为此情此景下,“成交”这两个字意味着对夏琳刚才玩笑问题的答复。如果崔大伟不认识夏琳,他一定会高声乱叫:“好啊,成交啊”但现在她是自己的下属兼得意门生,自然不会把玩笑往大里开。
“小夏,你真棒”崔大伟冲着走下台的夏琳竖起大拇指,夸奖道。三人兴高采烈地品尝着赢来的杰克丹尼,崔大伟又关切地问:“小夏,台上感觉怎么样?”
“我都忘了感觉,只有一个念头:提高胜算。”
“好,看来我的《抢单学》没有白交你们你能达到这种修炼,要通过极限生存应该很容易。”
“崔总,到底什么是极限生存训练?”韩宇给崔大伟倒满了酒。
“是啊,崔总,我都练得那么好了,还要经过极限生存吗?”趁着刚才的成功,夏琳小小地撒了撒娇。
“不要想得那么可怕,”崔大伟知道夏琳对极限生存训练有畏惧情绪,为了给她打气,便讲了个故事:
“有一种帝王蝴蝶,翅膀有几十厘米。这种蝴蝶的蛹要羽化时,必须在茧子上咬一个很小的洞,拼尽全力才能破茧而出。有人可怜他们,人为把茧子的洞口搞大些,蝴蝶就很容易从中钻出来,不过这样钻出来的蝴蝶都不能飞翔,它们只能拖着一对翅膀在地上爬行。因为它们通过那个狭小的洞,把大量的血挤压到翅膀中去,才能振翅高飞。”
“哦,您是想让我们在极限训练中,把学过的知识都调动起来?”韩宇明白了意思。
“对,你们这些‘抢单动物’,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进行了知识、技巧、心理上的训练,做好了高飞的准备,我们还会对各种方法进行操练。极限生存训练,就是帝王蝴蝶的那个小洞,你们要努力凭自己所学的本领,用力钻过去我唯一可以给你们交底的是,如果你们不能很好地通过极限生存训练,也不会被淘汰掉,但恐怕很难高飞起来,所以你们得全力以赴。”
“那还是分组训练吗?”韩宇对极限训练并不太担心,他觉得他的吃苦精神还行。如果自己过不了,别人也不会过,那飞扬岂不没有新人了?他只担心外表娇柔、常常嘻嘻哈哈的夏琳,因此想在分组时能和她分在一起,对她有所关照。
“这次都是单打独斗,要训练的就是单兵作战能力。”崔大伟见夏琳做了个愁苦的鬼脸,心下有些不忍,但这是江涛的决定,他也无力去左右。
这天上午,深圳至河源的高速公路上,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正在飞速疾驰。韩宇、夏琳等十名新销售坐在车里。虽然窗外山明水秀,*光宜人,但他们却有些忐忑不安。在深圳大学上车前,他们已将手机、钱包交公司保管,只带了随身换洗的衣服。
这个训练小组的领队是财务部主管王岚,她刚为公司办理好买方信贷的流程,崔大伟请她来帮忙,也顺便到河源散散心。她看到河源将近,就召集大家讲解极限生存的事项:“前几天你们填过一个调查表,公司知道河源对你们是完全陌生的城市,你们得凭自己的本领,在这里生存一个星期。”
王岚打开一个纸箱,按人名把里面的透明文件袋分发给每个人:“这个包里有一份河源地图、日记本、一枝笔、手机和五十元钱。这只手机有GPS定位功能,你们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好让我知道你们的行踪,但这手机设定成只能拨打我的电话。公司为你们买了二十万人身意外伤害险,但最好是没有什么伤害。你们可以动脑筋合法赚钱,但要把你们的生存过程、收支情况,都如实写在生存日记里。”
全部事项交代完毕,王岚停顿了一下,跟大家确认道:“身份证都带着吧?带着就好。如果你们觉得没法生存下去了,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会马上去接你们,公司不会对此有任何看法。不过,你们的生存日记千万不要作假,如果被查出来,肯定会被炒掉。”
夏琳和韩宇回忆起崔大伟说的帝王蝴蝶的故事,知道如果打电话给王岚,那就成了不会靠自己的力量破茧而出的蝴蝶。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彼此鼓励着点了点头。韩宇第一个被“空投”下去,面包车在河源市区内转悠着,每隔三四公里就随机放下一名训练者。
最后一位是夏琳,临下车时王岚担忧地问她:“你身上只有五十元钱,晚上准备到哪里过夜呢?”
夏琳噘了一下嘴,有些委屈地抱怨道:“我也不知道呀,这鬼地方我一点都不熟。”
司机在前面好心地说:“我把你开到电信局旁边吧。那附近有不少网吧二十四小时营业,你实在找不着地方,可以去那里猫一夜。”
河源不大,很快车就开到电信局门口。
“还有水吗?”夏琳忽然感到自己问得可怜巴巴。王岚二话没说,把座位底下的纸箱拖出来,里面空空如也。“唉,这还真是极限训练。一转眼,这些文质彬彬的小伙子立马就变成了狼。”王岚不满地埋怨道。
“算了,大姐,那我走了。”夏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慢慢下了车。
“小夏,你要是受不了,就马上给我打电话,千万别冒险,啊?”王岚跟着下车,握着夏琳的手再三叮嘱道。夏琳只觉得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流下来。她赶忙背上自己的提包,扭头匆匆离去。
“唉江总怎么也做得出来?”王岚看着夏琳有些单薄的身影淹没在茫茫人海中,不由得叹了口气,“要是这姑娘是他自己的孩子,他会不会也这样放出去?”
“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司机是江涛以前的老部下,他边把车开到河源宾馆边随意地说,“如果是自己的孩子,他恐怕只会给二十元救命钱。”
韩宇有些茫然地走在陌生的大街上,正午的阳光晒得他浑身暖洋洋的。他打开地图,找准自己的方位:原来他在市中心的大同美食街。出发前在深圳吃的早餐,经过上午的颠簸,早已消化得无影无踪。他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那宝贵的五十元纸币,劝自己再熬一下。
韩宇是个老销售,很有江湖经验,他表面上虽然缴出了钱包,但还是悄悄带着一张银行卡。只不过他是个有自尊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打歪主意,否则他会自己看不起自己。
但他除了为自己谋划,还忍不住为被“抛弃”在这座城市不知何处的夏琳担忧,这就不免有些分神。他真希望在街边的人流中意外发现彷徨的夏琳,来一个漂亮的英雄救美,那他对夏琳的胜算就能一下子提高不少。
但这种可能极小。韩宇叹了口气,决定先考虑自己的处境。
路旁矗立着大幅广告:“万绿湖欢迎您”,韩宇自嘲地摇摇头:自己现在就像掉在湖里的溺水之人,那五十元钱就是救命稻草。大同美食街餐馆云集,“东江盐焗鸡”、“红焖肉”、“三杯鸭”等幌子,在餐馆外面迎风飘扬,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肉香。
韩宇平生从未觉得那些菜名是如此的诱人,他的口水直往上涌,嗓子里像要伸出一只手,去抓橱窗里的美味肉食。
“生存压力呀,这就是活生生的生存压力”韩宇沿着美食街一直往前走,终于看到他心目中的街边快餐:“两荤两素,五元”。他想一天这样吃两餐,再加上早饭,就得十三元,还不能喝水。不过,可以在吃饭的时候一次把水灌饱。但睡觉呢?
他知道深圳有不少十元店,只要花十块钱就能在简陋的房间里找到一个床位,他设想河源也能找到这种地方。那么这样算下来,维持一天也得二十三元。手上的这点钱最多能顶两天。不行,得抓紧时间赚钱。
算到这里,他又突然走了神:极限训练完,大家就会分派到各个办事处去,自己和夏琳可没多少时间待在一起了,这点时间不也像那五十元钱的救命稻草一样珍贵吗?哎呀,自己以前真是太糊涂了,怎么就没有把时间抓紧,好好想想怎么追夏琳呢唉,自己的战略是对头的,但战术上的迷茫太多了。
想到这里,韩宇非常感激这次极限训练,它如醍醐灌顶,让自己猛然开窍了。嗯,先应付好眼前的事,回去就好好找夏琳聊一次。男人嘛,总得对自己的感情负点责,不能老是黏黏糊糊的。
做完这个决定,韩宇又回到眼前的现实中,快餐摊档的生意很旺,老板娘忙着打包,头都不抬。韩宇心里一亮:
“我何不找个快餐店,给他们送餐或者打工呢?虽然写在生存日记里不太高雅,但终归一周能顺顺利利地熬过去。”
“老板,你这里要人送餐吗?”韩宇的话在嗓子眼里滚了几滚,等到打菜的老板娘稍微有些空闲时,终于问出了口。
“不要。”老板娘扫了他一眼,又埋头忙自己的事。
“也许我先打个饭,然后才跟她好聊一点。”但他的手捏了捏那五十元钱,终于决定再忍一下,“唉,幸亏我没打她的饭。她这里生意那么好,肯定不会到处送餐,我还是找一家生意再差点的吧”
二百九十二. 生存!
二百九十二.生存!
韩宇这么一想,就离开热闹的大街,直往巷子里走。一直走了几十米,才找到一个快餐摊档,果然生意没这么忙。打菜的中年男人看到韩宇走过来,就热情地招徕他,“吃饭啊?”
韩宇想这个店有成交的希望。他打了一份五元的快餐,坐在旁边简陋的木头桌子上吃起来。刚吃了几口便说:“老板,你这里的生意不错啊”韩宇尽管心里压力很大,但仍然没忘记用赞美开路,“你这儿要人送餐吗?”
中年男子疑惑地打量着韩宇,“你看起来像个读书人,怎么想着要送餐呢?”
“啊,我到这附近来找个同学,他要过几天才回来。”韩宇觉得自己随口编出的话很不错,既符合自己现在的处境,又能让老板相信自己。他加大了胜算。
“你对这附近熟吗?”
“还好吧。”韩宇一听这话,心里暗暗叫苦,只好敷衍了一句。
“那你知道河源晚报社在哪儿?”中年男子看韩宇被问得张口结舌,就宽厚地笑了笑,他指着旁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说,“你在我这里不合适,不过可以到那里去看看。”
韩宇到电线杆上揭下小广告一看:某某酒店为了满足港澳台富婆的追求,高薪诚聘男公关,月薪万元以上。他不禁一笑:
“老板,你真幽默,我可干不了那个,再给我来碗汤吧”
夏琳昨晚因为紧张,没有睡好。经过一个上午的旅行,刚下车后被太阳晒得有些头晕。下车时没拿到的那瓶水,更激起她的焦渴,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她下意识地舔舔干巴巴的嘴唇,朝旁边的水果店看看,门口正在卖甘蔗汁。
夏琳刚刚出道,还相对单纯,公司要求交出钱包,她就真的什么也没留下。要在以前,她早就掏钱买一杯清甜的甘蔗汁,但现在不同了,她知道两元钱对她很重要。
“上哪儿去搞杯水喝呢?”
夏琳以前在深圳银行做过,知道银行里有免费的水供应。她想电信局旁一定会有银行。在这个信念的激励下,她问了两个人,果然找到一家门面高大的工商银行。
夏琳一进门,就惊喜地发现,放着不锈钢排椅的休息区旁边,有一个饮水机,但桶里的水却已经空了。夏琳有些为难,如果在深圳的银行办事,想顺便喝口水,遇见这种情况她一定会算了,或大大方方地请银行职员换水,但现在她专门来喝免费的水,就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这时“无耻训练”在她身上发生了作用。夏琳清楚地意识到无谓的羞耻感笼罩着自己,她果决地命令自己:“去,找那个保安换水。”
年轻的小保安对夏琳微笑的要求有点奇怪,他从来没有遇到客人要求换水,不过他二话没说,手脚麻利地把水换上了。
当夏琳拿着纸杯慢慢喝水时,她心里涌上一丝战胜自己的自豪感:嗯,开局还不错,我能搞掂这一切的。她抬头看到门旁的客户服务台,心里灵机一动,就走过去申办一张银行卡。
接待她的小姐虽然动作很快,但夏琳看出她的业务似乎并不熟练:也许刚上岗不到一个星期吧。看着忙碌的女孩,她饥肠辘辘地想:也许她忙完我这一单,就可以去吃午饭了。她午饭会吃什么?是用微波炉热饭盒,还是和同事到外面去吃?甚至有个男生来请她吃饭?
正当夏琳做着吃饭的白日梦时,为她办卡的女孩抬起圆圆的脸,问她是否开通网上银行,她下意识地回答道:“开吧。”
虽然不知道办了银行卡有什么用,但夏琳把那张硬硬的塑料片装在口袋里时,心里仿佛多了一点安全感。“也许,我可以让我的朋友打点钱来应应急,不过那样的话,生存日记上该怎么写呢?”
出了银行的门,街上艳阳高照,夏琳到街对面的小超市里买了两个一块五毛钱的面包。面包干干的,难以下咽,她想回到银行再喝点水,但又担心见到那个服务台小姐会有点尴尬。
夏琳一察觉到自己这种心理,马上鼓励自己道:“有什么好尴尬的?我是经过无耻训练的。”
她又回到工行,服务台小姐果然去吃饭了。她悄悄坐到接待区最后一排椅子上,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边吃面包边喝水。填饱了肚子,夏琳才开始有心思考虑眼下的处境:“我对银行业务还是有点熟,也许可以在这里应聘做个销售。”
但她马上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文凭和简历都没带,人家怎么相信我?再说就是应聘上了,工资至少得一个月后再发,缓不济急。”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钱。那里还有两张二十元,一张五元和两个硬币。
夏琳忽然想到了崔大伟在上课时,自己讲过的卖鞋故事。当时自己只是讲的一个故事,没有什么深刻感受,但现在自己不正是那个要立刻把鞋卖出去的商人吗?“是啊,该怎样马上挣到钱呢?”
夏琳生长在南方一个小城市,父母是普通的职员。虽然家里日子过得精打细算,但从小也衣食无忧。师范大学中到深圳应聘小学老师。
大凡闯深圳的年轻人,都有一点想拼搏一番的好胜心,喜欢丰富多彩、富于刺激的生活,夏琳也不例外。当她刚一来到深圳,就迷恋上了这个城市。和大多数心地善良的姑娘一样,夏琳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多赚些钱,让父母过上更宽裕的日子。
但深圳并没有对这个年轻的姑娘露出友好的微笑。
夏琳跑了不少小学,先是特区内的,后是特区外的;先是公办的,后是民营的,但大多数杳无音讯,剩下少数几家跟她说明了拒绝的原因:没有名额,没有教学经验,她不是名校毕业的。
在上崔大伟的销售技巧培训课时,夏琳不断对自己那段应聘经历进行反省。她觉得除了不可能的订单外,自己当时应该有三四个机会可以争取,但那时自己还太稚嫩,不懂得去分析决策者的心理,不知道该如何提高胜算,所以那些机会也就落到更老练的竞争者手里了。
做老师没有机会,夏琳就改做文员。但她发现,这个工作收入微薄,生活单调,除了养活自己,没有太多的余钱,这不是她希望拥有的生活。
因此她又转行去推销银行理财产品。在银行,夏琳接触了五花八门的人,还遭遇了一次短暂的恋爱:对方是个本地人的子弟,有房,有车、有存款,但却是个无职业、无学历、没有想法的三无青年,夏琳不知道自己和对方有什么前途。
为了避开他的纠缠,也为了更有意思的营销,她去了飞扬。
夏琳原本以为,所谓的“极限生存”就是类似“暴走深圳”那种近似残酷的东西:要在二十个小时内,从深圳西边的蛇口,一直走到东边的南澳,将近一百二十公里。
她没想到飞扬的极限生存训练,就是把人猛地扔到一筹莫展的窘境:它考验的是一个人孤独地面对困境所能激发的忍耐性,和解决生存问题的能力。
夏琳不怕挑战,她现在得盘算该怎么去破解眼前的困境。
河源酒店918房间,崔大伟正和王岚坐在一台笔记本电脑前。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河源的电子地图,十个亮点正在地图上闪烁着。
“大伟,你的课程教得怎么样啊?我在车上对他们讲解训练规则时,真是不忍心。”
“是吗?这就对了我以后还得领他们干活,所以得您去做这个恶人。我们看看,他们都在干些什么?”崔大伟俯身看电脑屏幕,用鼠标不断移动电子地图,“怎么夏琳还待在电信局附近?她会不会晕头转向了?韩宇在朝城外移动,他去城外干吗?还有其他人都在四处活动,目前情况还算好。”
“大伟,你觉得谁会先打电话来?”
“我估计是夏琳吧,女孩子比较柔弱些。”
“不一定,”王岚摇了摇头,“那女孩,我看她柔是柔点,但看来并不弱。我觉得最先下车的那个韩宇,适应性比较差。”
“至少,他们有钱度过今晚,明天说不定就有人打电话来放弃了。”崔大伟又打开梅州的地图,“我们看看其他小组的情况吧。”
和崔大伟在电脑上看到的完全一样,韩宇吃过简单的午饭,正迈动双腿朝城郊走去。他在快餐店老板那里碰了个钉子,马上总结出适合自己的细分市场:一不必对河源本地熟悉,二不能交押金,三得收到现钱。
他一时还不知道这种市场在哪里,有些什么岗位适合他。
他向快餐老板打听过,附近最便宜的床位每晚也要二十五元,这大大超出他十元一晚的预算,他觉得城郊的床位肯定会便宜些。现在没办法挣钱,先想办法省钱吧,在走动的过程中,可能会想办法找到工作。
别看韩宇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实际上他平时喜欢运动,身材虽不魁梧,但却很结实。外人一看,他就像个搞技术的。韩宇确实也长了一个技术的大脑:他对各种新技术领会和接受很快,但他却没有去做研发,因为他性格好动,搞技术要能板凳坐得十年冷,坐不住的人是搞不好技术的。
在经过了几次职业的碰撞后,韩宇为自己规划了职业方向:那就是搞技术性的营销,既可以发挥技术头脑的长处,又可以满足好动的性格。
因此,他选择了飞扬,因为在他的心目中,飞扬的技术性很强,销售的竞争也很厉害。
另外,他选择做销售,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原因:他喜欢美食。虽然他平时从不挑食,但对于吃过的美食或在菜谱上看过的美食,他常常会在脑子里回味,并由此获得快感。做销售当然比做技术能尝到更多的美味。
经过飞扬的超强度训练,韩宇寻找商机的意识极强,所谓的商机不过是一个独特的长期订单,而崔大伟传授的《抢单学》,从头到尾分析的就是如何抢订单。
韩宇按照地图朝城郊走,他穿过茶山公园来到沿江路。虽然眼睛忙着搜寻可能的目标,脑子却不闲着,他用十元店的商机来让自己做头脑体操。
“河源没有十元店,是没这个需求呢,还是大家没发现这个需求?如果开个一百张床的十元店,每个月收入就有三万块;那就得十六个六人间,要使用双人床。房间不需要太大,估计在河源也就四百块钱月租。”
韩宇走上了珠河大桥,碧蓝的新风江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向东流去。
“那房租总共得七千块。”韩宇对着江水发了一阵呆,朝南走去,心里继续策划他的方案:
“管这种小店,六个人两班倒大概够了;还得有个店长;这样每个月人工费要八千块。还有水电费呢?电费可能用不了多少,每个房间一盏灯,配个电视机。十元店得配电视机吗?这得做个市场调查。那些客人要冲凉洗衣服,水肯定消耗不少,水电费就算四千块。”
“这样算起来,一间店每月才一万块的毛利,还得时时客满才行。”韩宇做了个鄙夷的表情,对自己发现的这个潜在订单,摇摇头表示否决。
再往前是人民公园,韩宇想到深圳有不少流浪的人在公园里过夜,自己是否可以去人民公园猫一夜?至少省下点住宿费。但他想到自己一个人躺在漆黑的公园长椅上,不知道会有什么人来打劫,就不寒而栗,赶忙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有挪着脚步继续寻找。
他脑子又回到他的赚钱方案上。
“但我还可以搞多种经营呀。比如为住客提供快餐,让他们打电话。和半径两公里内的公司和工厂建立联系,给客人提供求职机会。不过求职是很难向他们收钱的,只能起到一个招徕住客的作用。”
韩宇脑子里经过这一番加加减减,算出他想象中的十元店:每月能赚一万三千元,这钱数让他满意了些,脚步也变得更有力了。
街道两旁的政府机关越来越少,他感到自己找对了方向。
“这里大概住店会便宜些吧。那我的十元店要投资多少呢?买新的双人床肯定不划算,一定得买二手的或压仓货。这样一百个床位的装备,估计三万块可以拿下,收回投资不用三个月。”这下,韩宇被自己的这套算盘激励起来,他脚下生风,很快看到矗立在绿树丛中的龟峰塔。
“真没想到,这种鸡毛小店投资回报还那么高。”
韩宇想起来就有点心痒痒的。“但是,夏琳会愿意来做这种十元店的老板娘吗?她那么高贵清纯,要在这样的小店里忙进忙出,岂不是明珠暗投吗?不行,我得做点让她觉得有面子的事。”
尽管韩宇给自己下了命令,但他的心神还是恋恋不舍地萦绕在十元店上,他索性把自己的念头放大了一把:
“对了,我可以在河源开十家连锁店,那每个月就将近有十万的净收入。如果做出品牌了,再发展到惠州、广州、上海、北京去。但有那么多客源吗?该如何宣传自己的品牌呢?”
韩宇知道,这种鸡毛小店谁都能开,要人家加盟他的连锁,一定要有能吸引到客源的品牌。该如何去宣传这个品牌?韩宇对此倒胸有成竹,因为他很善于利用互联网。
每年有五百万大学生毕业,这些人一要找工作,二没钱,三对互联网很熟,他想,如果用互联网向大学生们宣传自己的连锁十元店品牌,那他们很可能会支撑起一大块客源。而目前的十元店,只不过在街边贴点小广告,谁也没有想到用互联网这个利器。
想到这里,韩宇简直有点洋洋得意,“中国现在还没有十元店大王,或许我就能做这个大王呢如果我做到了这一点,应该不会辱没夏琳了。”
不过,他脑子里演绎的赚钱梦想,在拐过一个街角时戛然停止了,因为他在河源电大的旁边,发现了一个繁忙的建筑工地。他走近建筑工地,在大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
一个五十来岁的门卫走过来,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
“师傅,你们这里招人吗?”
那门卫古怪地看了这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两眼,就朝里面一排简易房,用不知哪里的方言粗粗地喊了一嗓子。
不一会儿,一个粗壮的红脸庞男人从一排简易房里走出来,有些疑惑地打量着韩宇,“哪个要找活?你?”
韩宇赶忙殷勤地笑了笑,说自己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想来锻炼一下。
“做小工?有力气吗?”红脸男人倒很爽快。
韩宇一听有戏,赶忙拍着胸脯说:“有在学校打篮球的”他转而用商量的口气问道,“师傅,工钱好说,不过管吃住吗?”
红脸男人一听,觉得拣了个便宜,就高兴地说:“管,管,你跟我来吧。”
在深圳韩宇见到过建筑工集体开饭,吃的大多是青菜和几片连皮大肥肉,他觉得这可以忍受,毕竟是极限训练嘛。于是,他背着换洗衣服的背囊,跟着红脸男人走到一排毛竹搭成的工棚。
一进工棚,只见里面用红砖砌成的大通铺上,胡乱堆着一些看不清本色的被子,一股刺鼻的臊气呛得韩宇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你的铺盖呢?街对面有个杂货店,你去买了被子就来,我找人带你去搬张床。”
韩宇连声应着,逃跑似的出了工地大门,一路再往南走。
“这个订单的胜算倒是100%,但订单的价值,却实在太低了”韩宇根本没有想到,建筑民工的生存条件那么艰苦,他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在那种环境下入睡,也担心晚上睡觉会被人掏包。
夕阳西下,韩宇拖着疲惫的双腿,朝自己越来越长的身影走着。他忽然有点恨这个没有人性的极限生存训练。唉,也不知道夏琳怎么样了,但愿她能顺利地熬过这次训练。
夜幕飞速降临,周五晚上的河源街头热闹非凡,周边城市的人们兴高采烈地赶来旅游。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在路旁吃快餐的夏琳感到特别的孤独,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要是没有这个训练,现在她是和好朋友在逛街,还是和一帮同事一边吃着火锅,一边憧憬着未来的订单?或者在被崔大伟的课程支使得团团转?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过去火热的生活充满怀念,即使崔大伟要她连夜做五十份报价,她也会特别高兴。但是,过去的那些同事们现在在哪里呢?想到这里,她的泪水不争气地潸然而下。她觉得自己就像离群的孤雁,渴望着早点归队。
下午,她已经找好了一个通宵营业的网吧,准备晚上实在没有住的地方,就到那里去猫一夜,网吧玩一个通宵只要十元,那是她能够承受的。她真想把这一发现和韩宇分享,但根本无法和他联系。
但这只是退路,前进的方向呢?夏琳还茫然没有头绪。
晚饭前她找到一家门面气派的俱乐部:人间天堂。夏琳现在的目标,就是做一个红酒促销员。那晚在夜色酒吧的火暴场面,深深留在她的脑海中,她觉得现在受到的销售训练,足以应付红酒的促销。
“如果一个晚上能卖出七八瓶红酒,那可能有一百多的提成。有了这个钱,吃住的问题都可以解决。”
但俱乐部的保安告诉她,这里要七点半以后才开始营业,让她晚一点来找值班经理。夏琳突然想到:我得为自己的订单仓库多准备点货色啊。于是她马不停蹄,又在人间天堂周围物色好了三四家歌舞厅,给自己多一点希望。
晚上八点半,夏琳整理好自己的心态,走进人间天堂。她估计这时经理已经把工作安排完了,正好有点空闲。
迎宾小姐问明她的来意后,就让一个服务生带她穿过曲里拐弯的包房区,领入经理室。经理是个三十出头、戴眼镜的白胖男人,两只眼睛因为夜生活过度,肿泡泡的没有精神。听完服务生恭敬的介绍,经理目光闪闪地盯着夏琳,仿佛要看到她的肉里去。
“这肯定是个订单决策者。”夏琳一想到这儿,忍住心里的一丝不快,目光迎上去赞美道:“经理,您这里生意不错呀,应该算最好的俱乐部吧?”
“嗬美女,好会讲话啊。”白胖男人操着一口港味的普通话,“以前做过吗?”
“做过”夏琳赶忙把她在酒吧里记得的唯一一种酒说了出来,“我以前卖过杰克丹尼。这种酒你们这里卖得怎么样?”
“还行吧,不过这种酒已经有人卖了。”
夏琳一听有机会,赶忙积极表态,“那没关系,我卖别的牌子也可以。只要经理关照我,什么酒我都能卖得好。”
这个女孩倒还乖巧,白胖男人微微点了点头,用粤语问道:“会说广东话吗?”
“会,会会听会说。”夏琳的粤语实在一般,她除了几个常用句子说得标准外,其他也就能听个七七八八。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露怯。
“嗯,嘉士伯啤酒的促销员刚走,正要我帮忙找人,你过来试试?”
“好啊经理,拜托您了我先谢谢您。”
白胖男人打开办公桌,翻出一张酒类代理商的名片,让夏琳记下电话和联系人。
“你周一去找他们,说是人间天堂梁先生介绍的,他们会给我面子的。”
夏琳强迫自己用尽量轻快的脚步,走出人间天堂。
“现在总算有个订单了,而且胜算为80%。可惜得熬三个晚上,才可能得到它,这可缓不济急。”
夏琳又去了几家歌舞厅,对方要么不要人,要么也是像人间天堂一样,得周一才能定夺。她看看没有马上上班的希望,只有准备到网吧里过夜。
去网吧的路上,夏琳经过了一条发廊街。每个发廊门面小小的,都打着“美发”的灯箱,从店堂里透出粉红色的暧昧光线。夏琳经过时,看到挂着窗帘的橱窗上都贴着“招工,包吃住”的红纸,她心里一动,脚步就放慢了些。
一些脂粉很重的女孩穿着紧身的套头衫和性感暴露的短裙,正三三两两地坐在发廊前,边闲聊边飞快地嗑着瓜子,瓜子皮就吐在门前的人行道上。
两个年轻男人从夏琳身边走过,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帅哥,进来玩一玩嘛”“靓仔,来看看啰”两个小伙子逃也似的低头走了。夏琳生怕被人当作发廊妹,也赶紧穿过这条街。但她想:“也许我还可以到美容院或者美发厅去试试,也许他们可以包吃住。”
带着这个想法,夏琳就留意地在街上找着。果然几百米外的大街上有一家装着高大的落地玻璃、店堂内一片通明的美发厅。
从门外看去,里面的生意很火爆,有不少气质娴雅的女士在等位。夏琳注意到,闪亮的玻璃上贴着“诚招技师,高薪包吃住”。
美发厅的一个梳着蓬松发式的迎宾,发现夏琳在门口打量,就满眼笑意地问道:“小姐,做头吗?”
“你的发型真漂亮,很衬你的脸呢。”夏琳习惯性地用一句赞美开头,然后问道:“你们这儿还请人吗?”
“你等等。”姑娘听了夏琳的赞美,腼腆地笑了笑,转身到店里找出个领班模样的精明女孩。那女孩一见夏琳,就脆生生地问道:“会做哪些发型?”
这句话将夏琳问住了,她虽然偶尔到美发厅去做头发,但自己却从未给别人做过。
“你们不招洗头的吗?”
“小姐呀,我们只招熟手技师,不招小工的。”那女孩撂下这句话,带着不满的神情又匆匆赶回店里。迎宾有些歉意地冲夏琳笑了笑,安慰她说:“不要紧,她就是这样的,你去培训一下,再来就肯定可以的”
“因为自己提供的产品不合格,胜算等于0。”夏琳离开美发厅,脑子里转着这个念头,不再对晚上找到工作抱有奢望,她找到下午已经看好的那个网吧。
网吧里热闹非凡,玩游戏的,在劈劈啪啪猛烈敲打着键盘;聊天的,嬉笑怒骂尽显于颜色,丝毫不受别人的影响;而那些下棋、打牌、戴着耳机看电影的,则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无声无息,只有当他们眨眨眼睛、动动鼠标,才觉得还是个活人。
“我来个十元包夜的”夏琳买了瓶水,然后对服务台小姐说。她觉得这“十元包夜”说起来有点暧昧,让她想起了自己在夜色酒吧表演节目时,说的那个“大哥,五十元做不做”。
“还没到包夜的时间呢,要不你先在一边等会儿?”柜台后的小姐忙着和人聊qq,眼皮也没抬一下。
夏琳蜷缩在一旁的圈椅上,心里不禁涌起千头万绪:“也不知道崔总他们在忙什么?那几个同事放弃了吗?不管怎么说,我可不能被他们看不起,第一个举手投降。”
很快,沉沉的倦意席卷而来,夏琳不由得坠入梦乡。她梦见自己正在一个隆重的签约仪式上,不知怎么的,和她签约的另一方却是江涛,正当她要和对方交换文本时,大地却摇晃起来。她猛地惊醒,原来服务小姐正在推她。
子夜已过,网吧里空出不少机位,前排一个东北女子正在语音聊天中打情骂俏,显得非常投入。夏琳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她不是来上网的,但既然来了,还是习惯性地上了qq。她还有几个好友挂在线上,都过来一一和她打招呼。
夏琳看着这些熟悉的小头像,心里翻动着无尽的委屈。她真想和其中的几个好友聊聊自己面临的难题,但理性制止了她。因为她可以想象,这些好友肯定会出于同情心,把没有人性的飞扬攻击一番,然后着急上火地给她汇钱。那样,就把这场训练给毁了。
正当夏琳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网友们的招呼时,qq弹出一个迷你网页。“讨厌,”她随手将网页关闭,但目光已经扫过了网页头条的大幅新闻:公安部围剿网上表演。
网吧的人渐渐少了,夏琳觉得有点冷。她从背包里找出两件外衣,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交了上网费后,她的口袋里还剩下二十七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能熬一天,然后她就得打电话,举手投降。
“不过长夜难眠,在网吧熬过的这两个通宵,也算是生存的极限了。”
夏琳把自己收拾停当,又坐到圈椅上。她心里还萦绕着刚才看到的那个新闻标题,她隐隐觉得那里面有一点希望的味道,于是又打开网页,仔细地读了那篇新闻:有人在网上组织黄色视频表演,吸引网民买点卡观看,被公安机关一举抓获。
“这些男人真是无聊。”夏琳在心里不屑地骂了一句,“居然去买三百八一张的点卡,卑鄙那张点卡的钱,就够我这样熬半个月了。”
“如果不是黄色的东西,收费低一些,会不会有市场呢?”在夏琳往昔的岁月里,可从来没有经历也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她搜肠刮肚地回忆相关的经历,只记起崔大伟在面试时,曾经跟她说过,男人在酒桌上喜欢讲黄色笑话。她想:
“在这样的深夜,一个寂寞的男人会不会愿意花钱找人陪他聊聊天,解解闷呢?”一想到这里,夏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心虚,她下意识地四面张望了一下,不多的几个人都盯着自己的屏幕,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可能的订单。”
对此时的夏琳来说,任何一个订单,不拘大小,都是救命的稻草,何况眼下这个订单听起来还有点胜算,最重要的是不需要她另外再花钱。
“我可以给他们讲鬼故事、成人笑话,也可以跟他们聊聊恋爱中的女生有什么想法,这可不是什么违法的事。”想到这里,夏琳顿时振作起来。她二话没说就开始行动。
第一步:重新申请一个qq。她打定主意不用自己原来的qq来做这事。极限生存训练结束,就把这个新qq忘掉。
在注册新qq时,夏琳先拟了个“讲故事的美媚”作昵称,但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觉得这个昵称太平凡了,对那些寂寞男人的吸引力不大。
她又改作“寂寞的美女”,但她又觉得这个昵称有些暧昧,吸引来的男人可能会很多,但大都是追求一夜的,如果知道自己并不提供服务,可能马上甩头就走,那样还是白费时间。
几经选择,最后夏琳把自己的昵称定为“抚慰寂寞的金丝鸟”。
“金丝鸟在人们的潜意识中,也是婚外情人的别称。该死,以后要写生存日记,该怎么办呢?”
夏琳开始为自己的产品撰写广告。为此她颇费了一番踌躇,因为她要开展的业务,是她这一辈子未曾接触过的。
“唉,不管它了。什么叫极限生存呢,不就是要突破极限,才能生存吗?”
放下这个思想包袱后,夏琳运指如飞,打下了她的产品目录:成人笑话、校园笑话、鬼故事、女性心理分析、男人泡妞教程……按照一些情感网站的提示开列好完整的产品目录后,夏琳又想:
“我是只提供语音聊天呢,还是同时提供视频聊天给客户选择?算了,视频还是不要了,要是给对方保存下来散发到网上,那可就要命了。那么,我该给自己的产品定个什么价位呢?”
夏琳从来不知道是否有网上陪聊这种服务,更别说知道这种服务的行情了。因此,她就为自己今晚将提供的产品定了个心理门槛价:半小时十元。其实,在她目前这种状态,五元她也愿意干,但她觉得那些计较这五元差价的人,肯定是付不起钱的家伙,那可不是自己的目标客户。想到这里,夏琳回忆起崔大伟讲过的向和尚卖梳子的故事。
“我可不想浪费时间把梳子卖给和尚。这十元半小时就是个门槛,要把那些没有价值的客户挡在门外。”
“现在,吃饭要十五元,住宿三十五元,上网十元,那么每天我聊满三个小时,就可以对付了。”夏琳边认真筹划着,边为自己的广告拟了个标题:“美女倾情陪聊”,然后加上产品目录和金丝鸟的qq号。写完整个广告,她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对了,为了增加胜算,还得放一幅有吸引力的照片上去。”
夏琳在网上google了一下,选了一幅目光迷离、穿着小吊带裙、胸乳盈盈欲出、红唇微微上翘的照片。
“该死,我怎么选了幅这种照片”夏琳心里已选定这幅照片,脸却暗自红了。她赶忙摇了摇头,下定决心把这幅照片粘贴到自己的广告上。
“金丝鸟嘛,就应该是这个模样。”
一切准备就绪,夏琳找到最大的门户网站,直接进入都市情感板块,用“抚慰寂寞的金丝鸟”注册登录。
等到真的要发帖子时,她的心里又发愁了,就算聊天赚到了钱,到时崔总能相信吗?可别到时说不清楚。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拿起网吧的座机拨打了崔大伟的电话。一听是夏琳的声音,崔大伟忙紧张地问:“小夏你在哪儿?要我去接你吗?”
“崔总,您也在河源啊?嘻嘻,我在网吧,现在还不用您接。”夏琳将自己的方案向崔大伟简要说了一遍。
“我就怕您到时会认为,是我的朋友打钱给我的,我又不好辩解。”
“小夏,你这方案可以试试。”崔大伟一直担心夏琳的人身安全,现在可是松了口气,“我们是搞极限训练,而不是极限考试。你认真训练了,就会有收获,这是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我们早就说过,你随时可以放弃,又何必冒险作弊呢?”
二百九十三. 推广
二百九十三.推广
“行,我知道了。”夏琳为崔大伟的鼓励而兴奋,然后又很难为情地发布出第一个广告帖。她握紧拳头,用手背揰了揰额头,“极限,这就是极限我要突破”
最后,夏琳一咬牙、一闭眼,“这些事不是夏琳干的,都是金丝鸟干的。”然后右手食指轻点鼠标。等她睁开眼时,那个目光迷离的正如怨如诉地在屏幕上看着她。
迈出第一步,是最难的。
第一步迈出后,夏琳一连在二十多个大型门户网站上发出了自己的广告,然后开始在网络上大大搜罗了一把各种笑话,尽量扩充自己的“产品线”。
发完广告不到十分钟,“草原上的图腾狼”找上门了,“小妹,视频吗?”
“大哥,不行呀,俺这旮旯没有摄像头呢。”夏琳看着显示器上夹着的摄像头,心有不甘地问道:“语音不行吗?”
“也不知道你的胖瘦俊丑,那多不爽呀拜拜了您呐。”
夏琳随手在生存日记上记下:图腾狼,胜算0。还没等她感叹一番,“蓝色的海龟”发来一串文字:“能聊一会儿吗?”
“可以。”夏琳觉得对方的昵称很舒服,而且先征求意见也很礼貌,所以就送过去一个笑脸。双方的语音接通后,海龟以温和的男中音问道:
“金丝鸟,能聊些什么呢?”
“什么都能聊呀,我不是有个目录嘛。你想聊点什么?”夏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充满诱惑,现在她只有这个小手段来增加胜算。
“我嘛,我也说不好,你能不能给我试着讲点什么?”
“好嘛,你是想先试用一下产品,然后再决定是否成交?”夏琳心里这么一转念,已经对蓝色的海龟进行了客户分析:
“你是留学回来的吧,在做it对吗?那我给你讲一个外企的故事吧。有一个外企经理,人很能干,但喜欢对漂亮的女下属进行‘身体关怀’。”
“哈哈,你是说性骚扰吧?这个表述倒很有意思”
“但那个最漂亮的女下属,经理却一直吃不到嘴。有一天这个经理对女孩说:‘周末我过生日,我们在你那儿庆祝一下。’女孩知道经理的为人,就很为难地表示:‘我的房子太小了,怕不方便吧?’这个色狼经理很亲密地拍拍女孩的肩膀,带着一脸暧昧的笑容说道:‘放心,我们一起过完生日,我就帮你换到大房子。’
“周末他们在外面吃完晚饭,回到女孩住所,经理就急吼吼地把女孩拥入卧室。女孩对经理很温柔地说:‘你等一下,我给你个大大的惊喜’然后关上卧室的门就出去了。
“经理心里美滋滋地想:‘她一定是去冲凉了’,于是赶紧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猛地打开门冲出去,只见他的所有下属围着一个大蛋糕,齐声对他高喊:‘hyBirthday’”
“好,好这个故事我知道,但你讲得味道好极了我先给你汇二十元过来吧。”
夏琳的心里怦地一声,涌起了成交前的兴奋和焦灼,她知道现在是最关键的临门一脚,尽量沉着地说道:“你通过网上银行就可以汇过来。海龟呀,你就汇元吧。”
“咦,奇怪,为什么要我汇个零头呢?”
“因为汇钱的人多呀,我怕搞混了。海龟的拼音字头是hg,这两个英文字母的排列次序正好是8和7,我一查到汇来的钱有87的尾数,就知道是你汇的了。”
“哎哟,看不出来,你可真聪明既然你这么热门,我干脆汇元吧,正好周末没啥事,你多陪我聊会儿。”
夏琳在心底欣喜若狂地欢呼了一声,正要在生存日记上写下:“订单价值,,成交”,对面的海龟却不放心地问道:“要是我把钱汇来了,你不理我了怎么办?”
她的心怦怦直跳,手心发凉,连呼吸都紧张起来,“海龟啊,我们已经聊了十分钟,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么低素质的人吧。我要是骗你,你到网上去发些帖子攻击我,把我辛辛苦苦建立的商誉都破坏了,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嗯,讲得有道理。那我马上汇钱,你收到后可得优先跟我聊,不要让我排队哦”
五分钟后,夏琳查过自己的银行卡,在生存日记上终于记下了她成交的第一个订单。“我可以熬过极限生存训练。”她在心底大叫一声“耶”,把这些天的紧张和焦虑,统统发泄掉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韩宇还在河源的城郊像个游魂似的,到处胡乱转悠着。
昨天晚上,他果然找到了一张最便宜的床位,但还是花去了他宝贵的二十元。上午他去过几家职业介绍所,但大家的行情都差不多:适合韩宇的包吃包住的工作,“肯定有,但先得交五十元的介绍费”。
中午,他又路过了那个建筑工地,心里总是受到一种诱惑。但现在,他已没钱买铺盖了,就是人家要他,他也没办法在工棚里熬过寒冷的夜晚。
他跟职介所的人说,自己身上没有现钱,能不能先去上班,以后从工资中扣。反正职介所和上班地点的老板有联系,这五十元怎么也跑不掉。
职介所的人听了他这个想法,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衣着整齐的小伙子口袋里连五十元都没有,搞得韩宇真想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抵押在职介所。
韩宇拖着疲惫的脚步,满心无奈地穿行在河源的大街小巷上。他觉得自己走过的一个个门面都像一张大嘴,在嘲笑自己的无计可施。“就你这样,还去追夏琳?凭什么?”他不肯这样消沉,就强打精神自我安慰道,“没事,这不过是一个极端状态,在真实生活中不会这样的”
将近下午五点钟,韩宇走过一条不太热闹的街道,看到一座层高的酒店,酒店的门口立着一个红底黑字的牌子:张王联姻。
“今天是什么日子?有人结婚,”韩宇立刻想到了美味的婚宴大餐,“不知道有没有红焖肉?”
这两天他一直处在高压下,从来没有吃饱的感觉,非常渴望放开肚子大肆鱼肉一番。猛然一个想法跳入他的脑海,“我何不假冒成嘉宾,进去蹭一顿婚宴?”这个大胆的想法让他吓了一跳,马上做贼心虚地将背上的包紧了紧,闪到一旁的小巷子里。
“这倒算是个订单。价值嘛,就是一顿美味的晚餐。不过,做这个订单是有风险的。风险会有多大呢?会被识破。识破了怎么办?会被人抓住吗?”
韩宇站在主人的角度想了想,他觉得这是个喜庆的日子,自己即使被识破,最多会被当面训斥一番,自己好好认个错,可能就过关了。
“嗯,值得一试”韩宇的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做点坏事,却可能不被人发现的感。这种快感和对美美吃一顿的渴求,促使他不假思索,就把行李包寄存在自己昨晚住过的小旅店,然后又躲在小巷子里,观察了一番酒店门口的动静。
他发现除了参加婚宴的嘉宾外,还有些客人络绎不绝地来用餐,就定了定神,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婚宴设在酒店一楼的中餐厅,用屏风隔出二十几张桌子。韩宇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在屏风旁找了个最角落的餐位坐定。桌子上已摆好了糖果、花生和饮料。参加婚宴的人也陆陆续续把桌上的空位填起来。
韩宇心里有鬼,怕与别人目光交接,就伸手叫服务员拿来一份菜单,佯装埋头研究菜谱。菜单又厚又新,这印证了韩宇的感觉:这酒店开张不久。飞扬严格的销售培训起了作用。韩宇把菜单翻了几遍,很快看出了一点门道,菜单上不仅有客家菜、粤菜,还有湘菜和川菜,甚至连闽菜也列在上面。
“这酒店走的是什么路线呀?难道要博采众家之长?不过这样做,厨房料该怎么备呢?备多了,当天卖不完就不新鲜了;备少了,客人点了两三样菜都没有,下次就不会回头了。”
从这本菜单中,韩宇体会到这酒店的老板的良苦用心和几许无奈,他下意识地探头望望屏风那边,果然只有不多的几桌散客,显得有些冷清。
这时,喧闹的婚礼开始了。
韩宇放下菜单,眼睛盯着台上,表情跟上婚礼现场的气氛,该笑时笑,该鼓掌时鼓掌,但心思全在琢磨自己的事。
“如果我给老板出个招,让他改善酒店的经营,也许他会把我留下吃住一番?对,这是个可能的订单。”
韩宇从来没有经营过酒店,但飞扬的培训让他大开眼界,使他认识到任何生意说到底都是抢单问题:卖数字交换机做的是行商,需要满世界去抢;而酒店生意则是坐商,需要把客人“抢”上门来,相对显得被动些。
很快热菜开始端上来,第一道就是韩宇垂涎已久的红焖肉。那大块的五花腩肉在硕大盘子里发出酱红色的光泽,韩宇禁不住猛咽了几下口水,对面的男人拿起筷子招呼大家吃菜,显然他是被主人特意安排到这桌招呼大家的。
韩宇马上跟着大家夹了一大块红焖肉放到嘴里,只感唇齿之间绵软爽口,肥而不腻。“这菜的味道真不错呀”他心里赞叹道,看人不注意,伺机又连夹了几块,狼吞虎咽地填到肚子里。“太美味了,要是夏琳也能吃到就好了。”
菜一道道端上来:水晶鸡,咸香鸭、客家酿三宝韩宇吃得爽快舒服之极,肚子吃饱后,心里就开始担心。他跟着应付了几杯酒,脑子急速转动:
“如果按照‘订单的价值订单金额x订单胜算’这个公式来看的话,这间酒店的订单金额基本取决于人流量,这是老板很难控制的。所以他把菜式搞得很全,希望能吸引各种口味的人,他这样做是为了提高胜算。”
经过这么一分析,韩宇对酒店的情况就看得清清楚楚。
“自己想去提高胜算,肯定不如老板在行。那么能不能提高订单金额呢?也就是提高酒店的人流量,尤其是能在酒店住宿吃饭的有效人流量。”
婚礼的重头戏已经结束,新郎新娘开始给客人敬酒。韩宇注意到很多人都掏出红包放在桌子上,他估计新郎新娘敬到最后自己坐的这一桌,还得半个小时,他决定坐着再琢磨一会儿。河源虽然不是个旅游城市,但有一个万绿湖,还是有不少外地游客来度假的。
“对呀,如果这个酒店能接到旅行团,生意不就火暴了吗?对应该和旅行社接洽,让他们带团来消费。”韩宇想到这里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这种老招数,老板岂不早就想过?我要找他提这种建议,肯定让他贻笑大方。”
虽然韩宇否定了这个念头,却感觉这是提高订单金额的正确方向,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抓住这条思路深入想下去,“我得系统地分析老板的弱项和我的长项,再看能不能帮上他的忙。”
“这老板显然肯动脑筋,但从酒店的装潢看,好像有点老土,这样的老板应该对互联网不熟。这酒店有网站吗?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老板一定不会用网络进行营销,而这才是自己的长项。”
韩宇把一切想停当时,祝酒的人群已经离他不到五张桌子。他使出培训中学到的表演功夫,镇定自若地喝了最后一口茶,问旁边的服务员,“卫生间在哪儿?”然后就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他酒足饭饱,满面红光,全然忘记了口袋里只有十二元钱。他找到穿黑色西装的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值班经理,问:“你们老板在吗?我想找他聊聊。”
酒店老板是个圆脸、中等个的男人,头顶微秃,他在二楼包厢里接待了韩宇。
韩宇介绍自己是深圳的it工程师,和朋友来河源度假,顺便参加朋友同学的婚礼,看到酒店的厨艺不错,想和老板聊聊促销的事。
“当然,我们这里的厨师是一流的”老板很自豪地表示道。
韩宇一打听,酒店果然没有自己的网站,他于是提出了早已设想好的系统方案:先建一个网站,将酒店的外景、大堂、客房和特色佳肴,都分门别类地呈现在网站上。
“嗯,这个建议有人跟我提过,不过一直太忙,还没来得及弄。”老板以为韩宇想帮他建网站,表现得没什么兴趣。
这反应和韩宇预料的差不多,他庆幸自己想多了几步,于是提出第二招:以网站为依托,向周边城市的旅行社推销酒店服务。
“你让小姐打电话,请那些旅行社在网上看你的酒店,就可以和他们谈合作了。”韩宇的话简单有力,对老板充满了诱惑。
“这个,韩先生,”老板显然对网络营销不甚了解,他为难地挠了挠微微发亮的头顶,“这个营销我们可就不太清楚了。”
“没问题,我可以手把手教你们这里的人怎么做。第…,您在本地招一些兼职导游,对那些旅行团提供免费导游服务,这样更可以增加你的竞争优势。”
“对这可以办到。导游的那点钱,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韩先生,要做这几件事得要多长时间?”老板看到了具体可行的步骤,兴趣倍增。
“只要一周就足够了,我也没有太多时间。”
“那,”酒店老板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问道,“您帮我做这件事,要多少钱?”
韩宇知道,到了交易最关键的时刻:如果价码开得高,老板肯定会说考虑考虑,那么自己今晚就要流落街头了;如果价码开得低,老板可能会爽快地接受,也可能会以为自己是个江湖骗子,那就会仔细考察思量。他有意模糊了一下:
“我主要是觉得您这里菜不错,不推广到外面去太可惜了。至于钱,如果您觉得搞得不错,看着给就好了。”
老板当即站起身,双手握着韩宇的手说:“我给您开个最好的房间,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再给您配个大专生做助手。韩先生,咱们明天就开始,好吗?”
十天后,依然是在深圳大学的阶梯教室里,结束了极限生存训练的学员们齐聚一堂,他们仿佛经过淬火的钢铁,脸上都褪去了新手们特有的新鲜劲,挂着崔大伟盼望看到的沉稳和沧桑感。崔大伟总结说:
“大家都回来了,没有一个人出事,这很好。你们的生存日记,我和各位领队都认真拜读过了,写得很翔实。各位的生存方式可谓是五花八门,让我们大开了眼界啊:有到火锅店当小工的;有跟着渔民出海捕鱼的;也有给孩子做家教的;还有在街上烤鸡翅膀的。这烧烤是怎么个卖法的?能不能跟我们分享一下?”
一个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学员左右看看,有些犹豫地站起来:
“这里可能只有我烤过鸡翅膀吧?那天我在河源一下车,正碰到城管在抓乱摆卖的,当街把一个卖烧烤的摊子给没收了,摊主跟着他们去理论了。不过,那个烧着碳的白铁皮箱子他们没要,就把它扔在街上了。我等了一阵看没人捡,就把那箱子拖到一边。我在深圳经常上街吃烧烤,大概也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就用那五十块钱买了些木炭和鸡翅膀,配上点调料。第一晚是周末,路上人很多,可惜我没有经验,木炭准备得太少,只卖了三十个鸡翅膀就没火了。第二天卖了五十多个。嘿嘿,关键是咱们心不能贪,一定要等城管下班后,才能出摊。”
“好啊,什么时候咱们办篝火晚会,你也给我们每人烤一只”崔大伟笑着示意他坐下。“还有人找到了最安稳的生存方式,去收容所的那位,也来给我们说说?”
“崔总,其实也不安稳,”另一个面容白净的学员也大大方方站起来,“不好意思,我是到收容所猫起来了。这得说服他们愿意收容我,而且进去没两天,他们就想把我送回深圳,我又得赶紧换一家,也挺折腾的。”
“好,能利用好社会公共资源,也很不错你能真实地写下来,让我们大家都知道,也算突破了自己的极限。”崔大伟话锋一转:
“值得一提的是,有人完全靠营销技巧,就完成了训练。韩宇,你那酒店营销方案最后卖了多少钱?”
“崔总,我不只是卖方案,还长胖了一点。”韩宇站起来说,“网上促销效果很好,他们酒店的营销模式改变了。我在的时候,就有七家旅行社去酒店实地考察,谈合作协议。最后老板给了我三千元。那几天好菜可是吃了个遍。”
“好我们还有个同事,和将近一百名网友聊了天,赚了两千多元。我想让她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她的极限生存经历。”
崔大伟说完,等了片刻,却没有人站起来响应。他只得直呼其名:“夏琳在吗?”
阶梯教室里的学员们互相探头寻找着,只见夏琳垂头坐在后排窄窄的座位上,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睡得正香。
旁边的学员捅了捅她,夏琳才睡眼朦胧地站起来,“崔总,我晚上聊天,白天睡觉,这两天生物钟还没倒过来。”
“你聊天也能赚钱,都聊些什么呢?给我们大家说说好吗?”
夏琳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和那些寂寞男人聊的话题,对她来说,“抚慰寂寞的金丝鸟”已经不存在了。她指指自己的喉咙,故意嘶哑着嗓子费劲地说:
“我现在嗓子哑了,说不出来。”
崔大伟总结完毕,江涛赶来对新人们发表讲话。他首先对大家在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内,经受住了严酷的训练,成为一支富有战斗力的军队表示祝贺,然后用一段史实阐述了飞扬的营销战术。
“在朝鲜战争中,我们最先设计的兵力比例是四个中国兵对一个美国兵,基本上是1个军打1个团。但开战后我们很快发现,美军机械化程度高,火力猛烈,空中优势明显,不容易对付。最后变成了10比1,也就是1个军打1个营。
“我们的人海战术显示出很多的优越性,特别在朝鲜山地更加得心应手:我们善于近距离作战,能打夜战。最后迫使具有优势兵力的美国人,不得不坐到了谈判桌前。
“现在的中国市场,也不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里面充满了山地、沼泽、森林。这种市场环境是由条条块块的权力格局,和各种各样的潜规则造成的。这一点崔总已经为你们做了分析,同时也进行过充分的演练。
“你们通过了极限生存训练,表明已经拥有特殊环境下强大的作战能力人海战术非常适合中国市场的需要。对飞扬而言,有了你们这一支强大的销售队伍,再不断地扩充实力,我们就可以在各个电信局和对手们进行5对1甚至10对1的较量。”
江涛谈到了将进一步训练更多的销售队伍,讲到了公司在销售过程中将给前线的资源,同时特别强调了营销过程中的质量管理。
“作为抢单动物,你们的抢单过程就和工厂制造产品一样:拜访客户,商务洽谈,做技术演示,这每一个销售动作,就是制造产品的一道工序。我们在质量管理中强调,要对每道工序进行‘零缺陷管理’。在营销界,我们还不能做到标准的规范化质量管理,但你们在自己的心里,必须养成一个零缺陷的管理意识:在做任何一个销售动作前,先仔细规划,在做完这个动作后要认真反省‘还有哪些缺陷?以后应该如何避免?’”
说到这里,江涛又即兴发挥,讲了一个故事:
“刚才我们说美队的实力强大。我现在再讲一段真实的历史,大家认真体会一下,美国人为什么会强大?二战期间,美国空军向一家公司订购降落伞,但质量总是不够完美,公司花了很大的力气,良品率只能达到。但美国空军认为这还不够,必须达到100%。公司的总经理很为难,就去找空军谈判,说目前的质量水平已经是尽力而为了,希望能够接受。
“大家知道,如果在中国,通过种种公关,这事可能也就通融通融,高抬贵手了。你们想想,美国空军的态度是怎样的?”
下面一阵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大家素来知道江涛很严厉,不敢贸然发表不成熟的意见。
“军方代表说:‘接受可以,不过我会在你们交货的降落伞中,随机挑一个出来,您得亲自试跳。’总经理一回去,交货质量终于达到100%了”
由于前线战事紧张,飞扬的动作极快。开完总结大会的当晚,销售部举行了隆重的会餐,接着新人们的分派名单就公布了出来。由于北京办事处缺少技术型的销售,韩宇被分往北京。而夏琳的去向却出乎她的意料,原来她估计凭自己的努力,和崔大伟对自己的欣赏,能分到广东、上海这些业务成熟、经济发达的地区,最不济也能到华中、华北,但名单一公布,她却被分到了贫瘠的西北,这让她非常想不通。
实际上,按崔大伟的本意,夏琳可以留在销售部,协助他培训下一批新的销售,但在分配人员时,江涛无意中问起了夏琳,“大伟,我推荐的那个姑娘怎么样?”
“嗯,挺不错,老板还是有眼光。”虽然是恭维话,但崔大伟说的还是实话。
“姜嘛,当然还是老的辣,”江涛平时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但在老部下面前,也会流露一丝自得,“好,就让她去西北吧,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嘛。”
江涛历来的原则是,要重用一个人,就得让他去最艰苦的地方经受考验。如果崔大伟当时说夏琳“还行”,他可能不会将她再放在心上,也不会干预销售部的分配,但既然“挺不错”,又是自己推荐来的人,当然就得“重用”一番。飞扬的老员工都知道他这个“先苦后甜”的理念。
但夏琳却还不是老员工,这天下午,在听到分配的决定后,她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飞扬的文化是令行禁止、说一不二,夏琳知道自己不能去申辩,也无从申辩。但如果说工作是一份职业订单,虽然同在飞扬,但到不同的办事处工作,其订单价值相差甚远,这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
晚上,韩宇来宿舍找夏琳时,她还情绪不高,郁郁寡欢。
“小夏,怎么有点不高兴?”
“人家在水深火热之中,还应该高兴吗?”夏琳不满地斜了韩宇一眼。
“这只是暂时的嘛,我到北京好好表现一下,争取早点让北京办把你要过去,我打听过了,那里还没有女销售。”虽然在河源时,韩宇下决心要加大追求夏琳的力度,但一到实战的场合,还是放不开,只能说些他自己都不满意的实在话。
对于夏琳分配去西北,韩宇倒认为可能增加自己的胜算,但他确实想很快将她调去北京,毕竟距离是追女孩的一大障碍。
在夏琳看来,韩宇的关心都没到点子上,作为一个妙龄女孩,到西北那种不毛之地去待个几年,最佳择偶年龄转眼就过去了。夏琳经过销售培训后,也知道女性的婚姻实际上就是一个重要的人生订单,最佳的年龄一过,订单的价值就减少,获得人生幸福的胜算也会下降的。但她的这种心思却不能和韩宇说,甚至不能和任何人说,只能闷在心里,和命运较劲。
韩宇看她不说话,正想鼓励她一番,夏琳的手机响了,她一看号码,立刻食指按在嘴唇上,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来的,他也担心夏琳会对分配有想法,甚至想不通而离开飞扬。
“小夏,对分配还满意吗?”
“崔总,组织分配嘛,没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夏琳的回答符合标准的飞扬文化,但有些懒散的口气却反映了真实的想法,她突然想,崔大伟会不会是告诉她,公司收回成命,重新对她进行分配?
但她的这一闪念马上破灭了,崔大伟只是给她解释了分配的决定:
“小夏,你的去向是江总决定的,你可要珍惜这个机会啊。西北那地方,苦是苦一点,公司的业务一直没有做开,如果你做出大单来,在公司是很受注目的,到时要调到哪里去,不还是随便你选?”
“江总”,“西北”,“大单受注目”,“调到哪里随便选”,这些词快速划过夏琳的脑际,她迅速权衡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地果断地答复道:“崔总,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不让您和江总失望。”
接完电话,夏琳对一旁讶异的韩宇说:“明天你帮我把行李打一下包好吗?我得抓紧去西安。”
查理欧站在一片不知名的荒原中,惨淡的月光照得四周白茫茫的,隐隐约约地看不真切。青蛙在演奏着喧闹的交响曲,中间夹杂着癞蛤蟆高亢的“呱呱”声,一群萤火虫在空中轻盈地舞着,使这神秘的世界,增添了一股幻境般的色彩。
查理欧皱着眉头,反复回想自己怎么来到这里,但他的头脑仿佛生锈一般,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只见不远处横亘着一片不高的小山坡,上面长着稀疏的丛林,暗幽幽的仿佛隐藏着可怕的生灵。
查理欧朝小山坡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去,他想爬到高处眺望,弄清到底身处何方。
这时,远方传来了“呜——呜——”的嗥叫声,这嗥叫飘荡在荒原广阔的空中,穿透力极强,人心腑,查理欧背上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
那是荒原中狼的嗥叫。
千百年来人类的进化本能,使查理欧心跳加速,皮肤收紧,手臂上堆起了鸡皮疙瘩。他自动进入了战斗-逃避的应急状态。荒原里没有可供遮蔽的场所,他惶急地朝山坡奔去。
狼嗥一声声逼近,它们在呼应、在联络、在驱赶猎物。随着嗥叫的接近,查理欧踉跄之中,居然听出嗥叫声饱含的欢快和渴望,那是发现猎物,准备狂欢之前的欢快和渴望。
查理欧没命地狂奔,在全力翻上一道齐人高的土坡后,他不由自主地朝身后扫了一眼,只见一队灰暗的影子,在银色的月光中朝他箭一般冲来,还没等他站起身,狼群已冲到土坡下,毫不停留地刨着、跳着,激烈的喘息声和狼嗥声,冲击着查理欧的耳膜。他转身绕过一丛丛低矮的灌木,朝山上跑去。山坡中间有棵小树突出在灌木丛上,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很快,狼群突破了土坡,一声不响地疯狂追来,查理欧的后背感到狼呼出的粗气。
猛然,一只狼凌空朝他的后背扑来,但抓了个空。另一只狼从斜刺里窜出,被查理欧一闪而过。最后,查理欧三步并作两步,冲近小树,纵身吊上一根树枝。几只狼在他身下,仰头喘着粗气,绿幽幽的眼睛,贪婪而冷漠地打量着他。树枝被查理欧压得弯弯的,不住地瑟瑟发抖。
一只高大的公狼张开大嘴,首先向他跳起来,一次,两次狼牙咬空的“咔咔”声,在查理欧的身下显得极为恐怖。终于,公狼的牙齿咬住了他下垂的后衣襟,这只狼仿佛有灵性一般,身体吊在半空中,身体摇晃着往下撕扯,牙齿却咬得紧紧的,树枝被咬得更弯了,查理欧直往下坠。
另一只狼也一跃而起,咬住了衣服,只听“嘎巴”一声,查理欧像块石头从空中掉下来
查理欧猛地弹起,从梦中惊醒过来,他的心脏还在“怦怦”直跳,赤luo的上身布满冷汗,狼牙的咬合依然在耳边“咔咔”作响。
查理欧捂着胸口四处张望,身旁的姑娘露着光洁的肩膀,嘟囔了一声,翻个身将后背朝着他,又沉沉睡去。窗帘拉得不严实,月光从外面溜进来,正照在姑娘肩头刺着的一朵狼毒花上,朦朦胧胧的乌青一团。
查理欧努力想了一下这姑娘的名字,很快就放弃了。他从床头柜上拿起半支吸剩的雪茄点着火,深深抽了一口,将自己的心思又放回到刚才的梦境中。他粗通东方的周公解梦,也精研过西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但纵使用了各种学派轮番分析一遍,却无法确定那群狼象征着什么。
是自己的上司亚太区总裁比尔吗?不像。
是中国总部那几个爱搞办公室政治的副总裁们吗?也不像。
是西门子、阿尔卡特那些竞争对手吗?似乎也不是。
最后,他的目光移向姑娘的肩膀,觉得正是那朵狼毒花,让他做了那个恶梦。
“不行,要赶紧换人。”
查理欧一念及此,身体不由得涌起了离别前的,他放下雪茄,掀起盖在姑娘上薄薄的羊绒毯
当姑娘在他的身下被激活时,他才想起对方的名字叫尼娜。
北京机场的候机楼,体量庞大,钢筋玻璃的结构明晃晃地夺目,从空中看去,像一堆巨大的水晶。
冬天的北风,如太平洋彼岸的金融风暴般猛烈,从遥远的草原呼啸而来,冲击撕扯着这栋崭新的建筑,发出尖利的嘘嘘声。
春节刚过,北京的天空照例布满着阴霾,机场远处高高的塔台四周,围绕着五颜六色的长条形广告。广告们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仿佛街头佝偻着的乞丐,在尽力作揖,争取行人的施舍。
候机楼里却温暖如春,黑压压的人群在不断集中着、流动着,如新年后的人才招聘会,人头攒动。不同的是,人们的脸上没有求职者的焦虑和期盼,节后的喜悦,还残留在他们行色匆匆的表情中。
在忙着办登机手续的稠密人流中,查理欧显得卓然不群:作为一个中年男人,他那一米八的魁梧身材,结实而挺拔,既没有小官僚的挺胸叠肚和方头大耳,也不像一般人那样面容干枯,夹带着与生活搏斗后的憔悴。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查理欧那沉稳宁静的眼神,流露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和坦然。
昨夜的恶梦,早被白日的忙碌驱赶得无影无踪。
查理欧留着it人士流行的平头,根根黑发一丝不乱,闪闪发光,显示出头发的主人营养充沛、精力过人,两旁的鬓角修剪得像直尺画出来那么整齐。他身着一件双排扣的黑色短大衣,只有懂行的人才能从那考究的做工,看出这是英国伦敦制造的正牌货,与中国或东南亚制造的外包产品,毕竟不同。
查理欧左手拎着一只小牛皮旅行箱,右手挽着身材玲珑有致、面容艳丽的尼娜,两人仿佛一对出门做短途旅行的情侣,站在人群之外,面对着长长的值机柜台,有说有笑,亲密无间。
“达令,你过两天回来,要我来接你吗?”尼娜问话的时候,眼睛并不朝查理欧看。
尼娜身上传来查理欧熟悉的cd香水味,他很奇怪中国女人为什么特别喜欢跟风,只用那几种牌子的香水,仿佛不用它们,就不够时尚,不够品位。香水是女人的第二皮肤,查理欧觉得,中国女人实际上不是在喷香水,而是在往自己身上涂“钱”:大家都知道cd香水的昂贵,所以涂了这种香水,就可以标示自己属于哪个阶层。
至于这种香水是否适合自己,查理欧认为,中国女人大多没什么内涵,她们不会营造自己特色,因此并不注重这一点。
怪不得中国的男人老换女人,也许,主要是因为她们身上没有多少耐人寻味的特质吧。
听了尼娜的问话,查理欧才回过神来,仍然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付道:“还不知道事情会办得怎样呢,到时我再给你电话吧。”
“是啊,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武昌人挺会玩心计的,你还是多留点神,”尼娜还不等查理欧搭话,就轻轻拉了拉他的臂膀:“贵宾通道在那边,我陪你过去吧。”
二百九十四. 商机
二百九十四.商机
美国爱西公司是世界通信业跨国巨头,在中国大陆有十余家合资企业,查理欧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早年留学美国,获得博士学位,进入爱西公司。凭着对中国政商环境的熟悉,和强大的人脉关系,查理欧被爱西派回中国,现在已做到中国区总裁。
查理欧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在哈佛受过专业的商科进修,特别信奉哈佛教授倡导的核心竞争力。他的经营理念非常强调:“能买到的东西决不做;能让别人做的东西,决不自己做”。
他相信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有限的资源,用于尽量提升核心竞争力,从而甩开与对手的距离。
中国商人最喜欢模仿,甚至称“创新就是率先模仿”,但查理欧不怕被别人模仿,他觉得对手在你的身后拚命地模仿和追逐,就是对你的最大恭维,那才是商场角逐最吸引人的地方。
查理欧也将他的这条商业法则,用在两性关系上:他在美国工作时,娶了一位加拿大白人姑娘做妻子,育有一子一女。为了孩子的教育着想,他把家安在旧金山,因此在北京,他是一个实际意义上的钻石王老五。查理欧并不想将自己有限而宝贵的自由,拴在某个固定的女性伴侣身上。
中国滥情的男人常说“要喝一杯牛奶,何必养一头奶牛”,这话很对他的胃口,查理欧相信:在这个世界上,魅力是女人的货币;货币是男人的魅力。他对生命的感受,有很大一部分是通过女人来体验的。对他来说,要体味生活的甜蜜,就离不开女人;而要女人陪伴,只要收购她们最美好的时光,和最温柔的状态就行了。
收购,就有这样的魅力。
尼娜,是他这个季度的合约女友,不过今天到机场的送机,是尼娜提出来的。合约并没有要求尼娜这样做。显然,尼娜对二人的关系有点紧张,希望用这样的友情奉献,来加固他们的关系。
查理欧在商场上是精明的买家,在情场也不例外。他和尼娜的这种关系,也许还不能称为情场,可能称为“性场”更合适,但总而言之,还是一种收购关系。他并不为自己的这种放纵而内疚,每天的商务劳心费神,寻找一些生理上的放松,也属自然,在查理欧看来,他的这个爱好和别人打高尔夫、玩桥牌没什么两样。
至于对自己的白**子和温馨的家庭,查理欧认为自己是忠贞的。他的忠贞表现在,每天早上都会风雨无阻地打电话回旧金山,对他的家人逐个嘘寒问暖,并按时将生活费划过去。
当然,在他回旧金山的时候,他的身体和情感,都是专属他妻子的。
两人走到贵宾通道,查理欧知道分手的时刻到了,他调动面部肌肉,做出略为感谢,并有点恋恋不舍的表情,转身拥抱了她一下:“就送到这里吧。”
尼娜正要说些什么,查理欧的手机响了,他摸出来一看,见是方哥打来的电话,就随手把手机掐掉,放回到大衣的口袋里。尼娜温情脉脉地双手环在查理欧的肩上:“谁的电话呀?”
“噢,一个同事。”方哥是尼娜和查理欧的中介人,查理欧自然不想与尼娜谈起他。
“那,你把自己照顾好吧,到了记得给我电话。”尼娜想尽量渲染一点依依别情,但查理欧的表现淡淡的,她也热烈不起来,只得勉强地笑了笑。
查理欧礼貌地微笑着,冲她点点头,转背朝候机大厅的贵宾室走去,边走边摸出电话打给方哥。
“嘿,哥们,怎么掐我的电话呢?”还没等查理欧说话,方哥的声音就从手机里蹦出来。
“刚跟你的妞在一起呢。”
“噢?我正想问问你老哥感觉怎么样?”方哥和查理欧是北京八一学校的校友,这所学校专门收他们这样的**,致力于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查理欧赴美留学后,方哥一直利用北京的校友圈子,编织他的人际关系网。
经过十几年的搜集、筛选和沉淀,方哥在京城的人脉可谓极其深厚,他借着自己这一宝贵资源,开了一家咨询公司和公关公司,专门协助商场中人,打通、协调官场和媒体的关系。为了工作的需要,方哥还找了个前清王爷的府邸,办了个神州会俱乐部,专供上档次、有品位的各色人等来往交际。
在中国,公关不用美女,如同炒菜不放盐。业务的需要使方哥手下的环肥燕瘦们,如流云般来来往往,他有时也顺便给自己的VIP客户,或一些铁杆哥们做点搂草打兔子式的介绍,让他们各得其所。
虽然方哥不屑于去挣这份中介费,但他对自己提供的服务还挺负责,哪些客人喜欢什么样的货色,有些什么嗜好,什么时间哪位客人的合约到期,他专门用电脑管理着。把美女介绍过去后,还时不时会打个电话,问问对方的感觉。
但是,查理欧对尼娜的感觉并不很好:他喜欢女人在床上主动些,尼娜却更愿意扮淑女;他不愿意和自己的合约女友在公共场合露面,但尼娜却热情坚持要为他送机。查理欧是个温文尔雅的绅士,不习惯当面驳美女的面子,只好借故和公司下属错开航班,独自飞往武昌市;刚才尼娜问谁打来的电话,在他看来,也显得没有专业素养。
不过查理欧不习惯解释那么多,他只是简单地说了句:“好像有点偏瘦吧。”
“哈哈,哥们,你这性品味,很值得探讨哦。经济学家研究过,经济形势好的时候呢,女人的裙子就会变短;经济形势差了,女人就穿长裙。男人这方面的变化,他们到现在还没研究出来,”方哥的声音很响:“不过我觉得,你现在不喜欢骨感美人,倾向要肉感的,是不是你们这个行业的形势,也变差了?”
方哥嘻嘻哈哈的玩笑话,让查理欧吓了一跳,他从未将自己的性品味与经济最好形势挂钩,但近来中国压缩对电信行业的投入,通信设备厂商的日子确实有些难过,有的公司甚至发出“冬天来了”的预警。查理欧不知道自己是否受到了经济形势的影响,但眼下他确实觉得,丰腴饱满的女性,更让他感到温暖和踏实。
“哧,老方,可真有你的。”查理欧看了看表:“我现在在机场,要去武昌点一下。”
“那我把尼娜打发了吧,你很快回来吗?”
“嗯,北京电信有个二亿多的单子,我还得赶快回来,看他们怎么做。”查理欧手下猛将如云,负责北京市场的Lily更是身经百战,他当然不必亲自去跑客户,但这个订单对爱西意义重大,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坐镇北京,运筹帷幄。
“我x,二亿美元啊?乖乖”方哥在电话里吐了吐舌头。
“这年头哪有那么大的单子,人民币”
“行行,那等你回来,我再发一个对你口味的过去。”查理欧是方哥的重要潜在客户,虽然他们之间一直没做成过什么大生意,但方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们总有一天,能做些大生意的。
中国电信行业的油水很厚,而查理欧身处高层,有大量的机会,方哥看准了这一点,就很舍得在查理欧身上投入时间和精力。他知道查理欧不喜欢泡夜总会,嫌那里吵吵闹闹的,浪费时间、精力不说,那些来路不明的**小姐,让人一点安全感也没有。查理欧喜欢体验不同风格的女人,方哥把他的这个需求记挂在心上,一有合适的对象,就优先考虑到他。
查理欧这次飞武昌市,也是为了完成一项收购:武昌东湖技术研究所开发出一种光电子技术,爱西对其十分感兴趣,在内部称之为X8技术。经过严格测算,如果X8加入爱西的产品线,将在二年内增加十六亿美元的销售收入。
查理欧的谈判团队已与东湖方面,进行了数轮谈判,对方同意将技术独家转让给爱西,摊在桌面上的价格是三百万美元。当然,爱西完全可以自己搞X8,但作为一家跨国公司,恐怕花的钱连十个三百万都打不住。查理欧去武昌,就是为了参加下午的签约仪式,并出席晚上的庆祝酒会。
本来,这么小金额的收购,根本无须查理欧出面,但这是爱西第一次向中国公司收购技术,富有历史意义,查理欧喜欢参与有历史意义的事件。
查理欧站在贵宾室的落地玻璃前,慢慢喝着小姐送来的速溶咖啡。远处跑道上空的乌云已经散去,天渐渐明朗起来,一束淡淡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处射下来,一架大型波音777客机,正朝他对面的廊桥慢慢滑过去,贵宾室的广播轻柔地提醒道:“飞往武昌的MU973航班,现在开始登机了。”
查理欧放下咖啡杯,拎起手提箱,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爱西法务部主任葛律师来的电话。葛律师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专长于知识产权事务,业务精湛,做事循规蹈矩,爱西正是看中了这两点,才将他从一百五十多名合资格的应聘者当中,选拔出来。
葛律师正在武昌处理X8收购事宜,查理欧从他那略带不安的话语中,了解到东湖方面出了些状况,爱西的团队正在进行交涉。葛律师问他是否还去武昌。
“湖北人难道真是九头鸟,这么难缠,他们就是梦中的那群狼吗?”查理欧这么一闪念,已经跨过登机门,走进宽敞的商务舱。他边放行李边对葛律师说:“我乘的飞机就要起飞了,到武昌见面再说吧。”
等查理欧在松软的座椅上坐下后,他才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可笑:你怎么会被一个无端的恶梦魇住了呢?中国人不是说,梦和真实是反的吗,也许在真实生活中,是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呢。
深圳飞扬的总部大楼坐落在蛇口的大南山脚下,背山面海。飞扬是一家新兴的高科技企业,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在中国通信行业威名赫赫。
中国有很多名声赫赫的世界五百强企业,如中国石油、中国移动,但他们的威名,是靠政府给予的垄断地位建立的。但飞扬不同,它完全是在市场上真刀真枪地打出来的。
在通信业界,飞扬最具威慑力的是二个部门,一是武锐锋率领的研发部;二是崔大伟统军的销售部。
飞扬销售部作战室是公司的核心要地之一。这里的一整面墙上,都亮着一幅巨大的电子地图,它和各分公司、办事处直接相连,因此,他们的销售数据和争夺订单的情况,都实时反应在电子地图上。销售总监崔大伟就通过随时变动的地图,来指挥他的千军万马,在瞬息万变的通信市场上,攻城掠地。
崔大伟三十出头,帅气的脸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但他是一名久经战阵的老将,拥有沉着老练的素养。对他所坐的这个位子来说,年轻而老练,可谓不可或缺的优点。
通信市场的每个大订单都有特殊性,崔大伟几乎每天都面临着手下的销售大将们讨价还价的压力。那些一线的销售大将们,对外抢夺订单,如狼似虎;对内争取优惠,也似虎如狼。他们永远有一大堆的难处,巴不得公司给予更多的折扣,更彻底的支持。
这样一来,崔大伟就得根据他对销售大将的了解、对市场的风险判断、对公司政策的把握,去一一处理他们的要求。在他这里,会哭的孩子是没用的,只有会干的孩子才有奶吃,但有时孩子哭得太厉害,他还得敷衍一下。
这天上午,崔大伟正在作战室里盘算着北京的订单,总裁江涛敲门进来。
江涛中等个头,已逾花甲,早年艰辛的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创办飞扬的拼搏,使他患上高血压、心脏病。尽管身体常常闹些毛病,但他的腰板总是挺得笔直,希望保持着不向疾病低头的硬劲儿。
“哎呀,江总,怎么您来了?”崔大伟边倒水边问。
“北京的事,怎么样了?”江涛说话从来直入主题,时间一长,他的众多下属也有样学样,形成了飞扬的一种独特文化。
北京的通信网急待扩容,这是目前经济低潮时难得的大订单,但由于以前飞扬的设备没有进入北京,前景不容乐观。
崔大伟边说情况,边将一大堆资料搬出来,有北京以往订单的分配去向、对手在这次订单中的可能报价、飞扬的应对策略等等。
“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我要的是结果”江涛不耐烦地瞪起眼睛。
“江总,我们做了不少工作,不过从甲方传来的最新消息,还是大致按上次的订货比例分配订单,爱西的份额最大。”崔大伟的回答显得有些无奈。
“那怎么行?北京必须给我拿下来”江涛忍不住捶着桌子吼起来,仿佛是崔大伟不给订单似的:“他们会报什么价?”
“大概在二亿四五的样子。”
“二亿四五?到底是二亿四,还是二亿五?”江涛又不耐烦起来。
“二亿五吧”崔大伟咬了咬牙。
“不管怎么说,得把它拿下”江涛一挥手,决绝地表示。
崔大伟低下眼睛,没有吭声。他知道老板的脾气,就北京以前的订单,他记得江涛就至少表过三次同样的态,但最终在强敌面前,还是放弃了。
不过他不知道,这回江涛的决心确实下得更狠,因为眼下的形势太严峻了,飞扬为了应对经济不景气,不得不匆忙展开海外攻势。
而在海外奔波的商务代表们,却不时向深圳总部抱怨道:爱西在客户那里说“中国飞扬的产品,连中国的首都北京都不肯用,你们敢用吗?”这句话的巨大杀伤力,顿时让原本劲头十足的飞扬海外销售,在客户面前无言以对。
是啊,本国的首都也不用的产品,再说得天花乱坠,也无济于事。
阿基米德曾说: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如今北京这块市场重地,就成了江涛争夺海外市场的一个支点,只有占领这个重要支点,他才能撬动海外市场这个“地球”。
“那……,江总,您有什么高招吗?”崔大伟大胆地问了句,很担心江涛批评他不动脑筋,他的脑海里迅速回顾了一遍销售部对北京做过的所有动作,发现在自己这个层面上,能做的确实都做到位了。
“大伟,你还记得竞底吗?”江涛这次倒没有批评,反而和颜悦色地问道。
“什么?您说竞底啊,就是要把对手逼到底线,咱们自己不惜先到达底线,然后看谁能熬得久,熬到最后的就胜出了。”崔大伟在每次的销售培训上,必讲竞底,自然对此了然于胸。他马上附和着老板举了个例子:“比如咱们在酒桌上接待客人时,要把客人陪好,先把自己放倒。”
江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是很热衷于竞底,因为他相信自己、相信飞扬面对任何强敌,都能在底线上熬到最后。在江涛的眼里,飞扬就是靠竞底成功的,正是竞底形成了飞扬的狼性。他不怕和对手面对面地拚刺刀,怕的是没有拚刺刀的机会。
飞扬从一成立,就以进入北京为己任,为了争取入围北京,飞扬着实打拼了很多年,现在终于有了投标的机会,江涛绝不想白白放弃。
“嗯,你手下的那个夏琳呢?”江涛若有所思地问道。
“她这几天在休假,准备接手新销售的培训。”崔大伟谨慎地回答道,老板常常会有惊人之举,他会问起夏琳,是要对销售部的人事作什么安排吗?
江涛却一语不发离开了作战室,实际上,他在确认了北京的形势后已下定了决心,不过,他暂时将自己的心思藏得深深的。
北京太重要了,他的决心太骇人了,甚至没有向手下的销售总监透露一个字。
春节刚过,夏琳就开始在深圳蛇口租房子。她身材高挑,苗条匀称,浓密黑亮的披肩长发,衬托着略微方正的面庞,显得有些决断的味道。平时,她的双眸清澈迷人,但一到关键时刻,目光就会聚焦起来,炯然有神。夏琳知道自己的这个特性,也曾去形象顾问公司参加过培训,但方法学了不少,到了关键的时候,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竖起来。
去年整整一年的时间,夏琳一直在西北,先是作为一般的销售跑业务,后来担任深圳飞扬的乌州办事处主任。在过年之前,她协助公司从爱西嘴里,生生夺过五千万的通信设备订单,使飞扬突破了爱西设置的严密防线,终于杀进省会一级的城市。
凭着这一资本,她抓住时机向总裁江涛撒了撒娇,让这个认真得有些刻板的老板,将她从万里之遥的乌州,调回深圳总部,准备负责销售部的培训工作。
夏琳之所以热切地从乌州回来,除了她喜欢深圳的气候和人文环境外,她还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和武锐锋在一起。武锐锋是飞扬的研发部主管,行业内公认的技术天才,夏琳对他充满了崇拜和好感。经过一些工作上的接触,他们的关系已超过一般的同事,但出于女孩子的矜持,她把自己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
蛇口虽然名声在外,但只是几平方公里的优雅小镇,二面与香港隔海相望,一面是青葱翠绿的南山,一面与南油工业区相联。这么小的地方,符合夏琳要求的花园不多。几天转下来,她看中了坐落在南山边的蛇口花园,四周环绕着整洁、热闹的小街,密密的紫荆树,将街道盖得严严实实,花园里显得十分安静。
正值*光明媚,满树的紫荆花灼然盛开,仿佛天边飘来的一大片紫色花云。
蛇口花园,这个名字可有点怪怪的,但除此之外,夏琳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地方。找花园临街的中介一打听,她想租的二房一厅的公寓,价钱还在预算以内。
花园里既有多层也有高层,各种房型都看了几套后,夏琳觉得虽然多层楼房租金低些,实用面积大些,但所有的窗户都装了防盗网,既压抑,采光也不太好。她想,如果把妈妈接过来,那每天上下楼,对老人就不太方便了。
最后,在看一个二十层的单位时,中介小姐将她带到朝南的阳台,对着远处蓝天下,海对面的香港暗青色群山说:“夏小姐,你看这边的风景多美呀夏天这里很通风,连空调的钱都省了。”
夏琳看着远处的风景,心里却想:武锐锋是个属鹰的人,肯定会喜欢在这儿凭栏远眺吧。于是她下定了决心。
在选购家私家电的过程中,夏琳没有打搅武锐锋,因为她知道武锐锋这种智力超群的家伙,是不喜欢操心这些鸡零狗碎的麻烦事的,她想等家全安置好后,再让他过来大吃一惊。
这天中午,夏琳指挥着钟点工,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到楼下的嘉旺快餐吃过午饭,正惦记着要给家里的冰箱充实些水果,抬眼一看,街对面有一家“佳记水果店”,她信步走了过去。
这家水果店占了一间地铺,分内外两个部分,中间隔断的墙上,开了个小门,不时有神色谨慎的人进进出出,门总是被小心地从里面随手锁上。
夏琳受过专业的销售培训,一眼看出这家店的老板,对经营不怎么用心:看见她走进来,柜台后的小弟并没有热情招徕;柜台上的富士苹果被挑选后,有些凌乱地堆在那里,也没有重新摆放;好在价格还算公道。夏琳挑了几只橙子和奇异果,小弟懒懒地过秤收钱,仿佛她买不买,都无所谓。
回到花园,刚刚走进大楼的电梯,一对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嘻笑着相拥进来。那女孩长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怀里抱着一只硕大的黑兔,兔子的嘴巴还在嚼个不停。
“哟,真可爱”夏琳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兔子的头。
那女孩朝她迷人地笑了笑,吐字有些生硬地说:“你好。”
夏琳心里一动,就用英语问他们哪里人。女孩一听对方懂英语,立刻叽叽喳喳说了一通。
等到他们一起到了二十层,跨出电梯,夏琳已经知道这对从首尔来的年轻人,在楼下开了间韩式面包屋,而且生意还不错。
“有空去店里坐啊孩叫着夏琳自我介绍的英文名,进了对面的房间。
Wendy?夏琳给别人介绍时不觉得,但猛一听别人这样称呼她,心里却有点怪异,这个名字还是查理欧给她取的,最后一次使用,是在乌州的天山宾馆与查理欧相聚的时候,正是由于这次相聚,查理欧“煮熟了的五千万元鸭子”,才飞到了夏琳的手里。
不过那段日子,在夏琳的心里,早已翻了过去。看来,自己得取个新的英文名了。
回到房间,夏琳给武锐锋打电话。武锐锋说公司的海外事业部刚成立,正参与香港一个项目的投标,晚上还得开会确定技术方案。正当夏琳觉得有些失望时,他乐呵呵地说:“不过你打电话来,我怎么着也得先陪你吃顿饭呀。”
“吃什么呢?”夏琳打完电话,心里就琢磨开了:“得选个有意义的地方才
行。”
武昌的天气阴冷、潮湿,天上彤云密布,一副要下雪,却又下不下来的样子。
葛律师让东湖研究所开着最好的小车,到机场接了查理欧后,就驱车赶往东湖宾馆,这是东湖研究所为他们安排的地方,据说招待过元首级的人物。
葛律师四十岁出头,微胖的身材,稍稍有些秃顶,说起话来旁征博引,即使在非职业谈话中,也常常飞出法律名词和条文。他拎着查理欧的行李,将他送到总统套房,微微侧着头问:“欧总,您午饭还要用点什么?”
“不了。”尽管飞机上的午餐简单无味,但查理欧现在不想再吃:“说说吧”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您瞧瞧咱们中国人的合约意识,咳”。葛律师有些巴结地笑了笑,他是到哪山唱哪山的歌,在爱西久了,已经习惯把自己从“咱们中国人”中择出来了。见查理欧不言语,就赶忙通报了最新情况:“汪所长说,原定下午举行的签约仪式,会有国资委的领导出面,一起参与谈判。”汪所长是研究所的正所长,搞行政出身,与爱西的合作就一直由他主谈,早已在私下里和葛律师达成了利益同盟,但查理欧没有见过他。
“他们来干什么?难道我们的这项收购,也算国有资产流失?”查理欧坐到沙发上,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起一只金黄色的香蕉,正准备剥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一抬手:“来,吃香蕉。”
“哦,不了不了,”葛律师赶紧客气地摆摆手:
“我和汪所长刚刚通过气,可能国资委的意思是,想把整个东湖所,都卖给咱们。”
“我们干嘛收购整个所呢?”查理欧皱着眉头抱怨道,他心里忽然闪过“要喝一杯牛奶,何必养一头奶牛”的谚语。这东湖方面也太不按牌规出牌了,眼看都要签约了,再把谈判退回去重来,他耸耸肩,没再多说什么,这样的事,在中国也是司空见惯。
“是啊,我打电话的意思,是既然出了这个变故,您就暂时不必来武昌了。但您已经上了飞机。”葛律师知道,作为爱西中国区总裁,查理欧经常打交道的,是副部长一级的人物,而东湖区政府也许是个局级单位,它下面的国资委,最多就是个处级,如果说查理欧为了一个X8项目,亲自出面与处级单位谈判,这传出去就可能有损爱西的身价,也有可能让东湖方面觉得,爱西太重视这个项目,坐地起价。
“嗯,你的考虑有道理,不过既然他们知道我来了,却又不露面,岂不是让他们看笑话。”查理欧确实对自己陷入这种尴尬的局面有些恼火,但他这个总裁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不仅具有统筹全局的战略能力,也有丰富的一线实战经验。如果从个人角度出发,他倒并不反感和东湖方面直接谈判,那种真刀真枪的对垒,很能满足他的征服欲。
“那您的想法是,等会儿也参加与国资委的谈判?”葛律师郑重其事地确认老板的意图,他很担心查理欧对谈判感到不满,迁怒到自己身上,到时自己在爱西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没有问题。失约的是他们,咱们至少可以看看,他们到底怎么说嘛。”查理欧挥了挥手,给葛律师吃了颗定心丸。
下午的议程,原定在东湖所的会议室举行,但由于查理欧决定参会,爱西要拿出跨国公司的气派,就在东湖宾馆临时租了间豪华会议室,反客为主,请东湖方面的领导过来开会。
东湖所长期以来效益不佳,办公经费非常紧张,冬天连暖气都没钱烧,会议室就只有几只电暖风,颇为寒酸,也乐得接受爱西的邀请。葛律师率领几位爱西的同事,将汪所长等一行人迎入会议室。
这次,东湖的谈判团队中,增加了一位重量级人物:东湖区国资委的廖主任。他是东湖所的直接领导。
廖主任五十岁左右,满面红光,举手投足间,不时流露出上级领导特有的高瞻远瞩,在一群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葛律师招呼大家一一坐定,让小姐斟上香茶,有些歉意地说道:“我们欧总正在房间与新加坡开电话会议,我们先谈起来吧。”
查理欧觉得自己能参加会议,已经给了对方很大的面子,如果再要到会议室恭候他们,实在说不过去,因此临时来了这么一招。
廖主任使了个眼色,面孔瘦巴巴,双手正抱着不锈钢茶杯的汪所长干咳了一声,捧起茶杯很响地喝了一口:“那就开始吧。我们已就技术转让的事宜,与爱西达成了三百万美元的意向,原定就在这个时候签约。”
他放下杯子,举起左手,用右手的食指敲了敲手腕上闪亮的机械表,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们的上级领导提了一个更好的方案。幸亏大家还没签约,我们可以对这个方案作进一步的深入沟通。今天难得的是,东湖国资委的廖主任和贵公司的欧总都来了,大家正好可以充分交换意见。”
汪所长说了这段开场白后,就把他们构思的新方案全部谈了出来。原来在搞出X8项目之前,东湖所一直是区里的亏损大户,所里每年的收入,连发工资都不够,年年要财政补贴几百万,才能勉强发工资和报销医药费,区里早已不胜其烦,但如果不补贴,所里一些强悍的职工,就要到省府或市府的门口去静坐。
东湖所离这二级政府都很近,湖北人又出名的精,因此对领导的软肋抓得很准。
双方博弈的结果,是区里每年不得不继续把几百万,填到那个无底洞里去,求个相安无事。
因此,当东湖区政府得知爱西的收购计划时,就很自然地想趁机把这个包袱甩出去,而东湖研究所的职工也认为只要医疗、社保没问题,能够变成外企,享受更高的薪酬和更体面的工作,自然乐观其成。
于是,一个希望爱西整体收购的方案就出台了。
等汪所长将情况拣好的介绍完毕,葛律师不动声色地说:“这离退休职工的人数,可是比能干活的人还多,我不知道公司会不会感兴趣呢。”
这时,一直坐在中间的廖主任插话道:“我们也考虑到这个情况。不过,”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等大家的耳朵都竖起来,才强调道:“东湖所拥有五十亩土地,都在武昌市的一类地区,作为一项政策扶持,可以将它转为住宅用地,这可是一块很大的优质资产。”
葛律师一听,顿时眼睛发亮。他去过东湖所很多次,知道那是一块旺地,有巨大的升值潜力。他马上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喜形于色。
但葛律师一刹那间流露出的欢欣,还是被对手捕捉到了。东湖所胖胖的胡总工,马上在一旁补充道:“我们所的人也并不全是包袱,只要有了好的激励机制和研究条件,他们会出成果的。”
葛律师听胡总工谈过技术,但以他这个外行的认识,也感觉到胡总工对X8了解得并不深。葛律师没有细想为何胡总工不了解X8技术,只是因此一向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现在说的这些话,也没有往心里去。
葛律师在心里琢磨:对方开的这些条件还不错,是不是该请查理欧出场了?不过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太不成熟,还是再压压他们,不要让查理欧小看了我。
这时,武昌市的电子地图已被打到投影上,廖主任开始兴致勃勃地介绍这块地的地理优势。
葛律师轻轻地一摆断廖主任的侃侃而谈,开门见山地谈了自己的意见:“主任,东湖所我去过几次,那里盖了不少宿舍,我们又不能将员工迁出去,即使要了那块地,又能有什么用呢?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按照已经谈妥的合作协议,签约”
葛律师在爱西工作多年,深知美国人办事,喜欢根据流程按部就班,不像中国那么随意,X8技术的收购,能够进展到今天这一步,已在爱西内部走过了很长一段流程,现在要临时改变,绝非像汪所长他们设想的那样:只要爱西内部某个足够级别的官员一拍板,一切都可以推倒重来。
葛律师的话音未落,就看见廖主任的脸色沉了下来,一副不怒而威的样子。旁边的汪所长赶忙解释道:“廖主任的意思,就是东湖区政府的决议,咱们就在这个基础上谈吧”
二百九十五 合作
二百九十五合作
葛律师一时也想不起有什么好说。东湖区政府对他而言,目前还是个抽象概念,他不知道这项决议的背后,到底是区长还是书记的意志在起作用,他只是凭着以往的经验知道,如果爱西要改变这项决议,就必须把工作做到更多、更高级别的人身上,而现在最好的办法是静观其变,先听听对方的方案。
他吁了口气,冲汪所长点点头,礼貌地请东湖方面讲解方案。汪所长急忙解释道:“我们可以建五栋高楼,一栋给内部职工,另外的都可以作为商品房出售。那个地段的高层商住楼均价已经涨到了三千多一平米。”
听了这话,葛律师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廖主任,后者微微点头表示道:“嗯,规划局方面,我们可以协助做工作。”
葛律师微笑着问:“如果我们要求把您说的这一点,写在协议里,可以吗?”
他的话让廖主任一时有些语塞。汪所长马上抢过话头:“廖主任的话就代表一级政府,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葛律师的心里冷笑了一下:咱们的协议都已经谈到这个份上,政府不是一句话就推倒重来了吗?他满脸堆笑地推托道:“不是我不相信,是他们老美做事情,都得凭白纸黑字,否则我很难跟他们解释。”
廖主任听了这话,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好,我们办事也应该和国际接轨嘛。这个,我在这里负责任地向你承诺,这一条可以写到协议里。”
接下来,双方又谈了许多细节问题,葛律师象征性地征求了身旁两位负责技术的同事的意见,这两位同事自然提不出什么新问题。他作势看了看手表:“欧总的电话会议应该结束了,我看咱们大家先休息一下,我去房间请他下来。”
葛律师进了总统套房,查理欧正在暗红色的八仙桌旁,埋头处理电子邮件,他的目光没有离开笔记本的屏幕:“我还要五分钟。说说看,这些‘九头鸟’又提了些什么新想法。”
葛律师扼要而客观地将东湖的方案和盘托出。他知道查理欧的习惯,喜欢将事实和评价分开,他现在只告诉查理欧事实,而不夹杂一丝自己的感觉。
“呵呵,我们想娶他们的一个女儿,他们倒想把一家子都嫁过来。”查理欧“啪嗒”一声关上笔记本,打开行李箱,开始一丝不苟地选择领带:“你的意见
呢?”
葛律师讪讪地笑着,跟在查理欧的身后,边努力看他的脸色,边发表自己的评论:“中国人结婚嘛,就是和对方整个家庭结合,所以他们这么想也不奇
怪。”他见查理欧没有表示明显的异议,就大着胆子接下去说:“我觉得别的倒没什么,那块地很有价值。如果能谈得好,到时开发成功,至少可以赚它个大几千万。”
查理欧对着穿衣镜,正了正领带,满眼含着宽容的笑意。他觉得葛律师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都有强烈的土财主心结,以为占有了土地,就掌握了财富,但财富实际上是由人创造的,没有优质人口,单纯的土地并没有什么意义。
葛律师的想法他很清楚,爱西如果拿到了这块土地,可以在东湖搞房地产,从而在短时间内赚上一笔。但这有违查理欧的商业理念——能买到的东西决不自己做。在东湖所的旧址上开发房地产,可由很多专业的房地产公司去做,当然,这就是一个有许多供应商的竞争市场,爱西做房地产并没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而没有核心竞争力,就不应该进入那个市场。
商业理念往往很简单,但越是简单的理念,却越难坚持,因为人们常常受到诱惑。但如果爱西不打算去开发那块土地,东湖方面所提出的新方案,就失去了非常关键的价值,那么收购X8的谈判又该如何进行下去呢?
查理欧正在沉思着,葛律师却在一旁催促道:“欧总,我们应该尽快有个原则性的意见,您就可以下去见见他们,以后我再细细地跟他们讨价还价。”
查理欧眼中的笑意凝固了,他穿上短大衣,冷冰冰地说:“他们的方案不能接受,这不符合爱西的经营方向。”
葛律师吃惊地看了查理欧一眼,马上反应过来,随声附和道:“是啊,我们是走专业化的路线,怎么能去做房地产呢?只是他们这个方案,对国内的公司很有吸引力,如果我们不接受,X8很可能落入他人之手。”
这倒是个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由于查理欧为了促成收购计划在总部通过,将收购的可能性作了过多的正面描述。爱西总部受其影响,早就将X8技术列入产品线的扩张计划。现在收购告吹,他们对中国区的办事能力,必然会打上重重的问号。
查理欧明白,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但楼下的客人们却是拖不得的。他朝窗外看了一眼,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全黑了。
“走吧,他们的方案毕竟显示了一片诚意,咱们晚上在这里做东,请他们吃顿饭,顺便看看还没有其它的可能性。”
夏琳与武锐锋订好约会后,一算时间,还有四个多小时的空闲,她准备先抓紧去美发厅做头发。
夏琳的那头披肩直发,曾伴随着她在各种正式场合宣讲产品,接待高层客户,但现在她对着美发厅里银光闪闪的梳妆镜,左右摆弄着,却有些信心不足。
“唉,不过就是去吃餐饭嘛,怎么比第一次拜见大客户,还要上心。”
直到反复看过几十种发型的样本,夏琳才下定决心,看中一款把直发烫成蓬松飘逸的卷发。
当她坐到舒适的皮圈椅上时,忍不住朝镜子中的自己撇了撇嘴:“武锐锋那家伙,可不一定会有那么细心,看出我发型的变化。不过自己马上要去培训销售人员,这种发型至少会显得成熟些。”
做头发的时候,夏琳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去哪里吃饭。蛇口的海边有一家豪华西班牙餐厅,雪白的欧式建筑,矗立在临海高大黑黝的礁石旁。入夜时分,通明的灯光透过大落地窗,投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夏琳对那里的典雅气氛,有深刻的印象。
美发厅里放着《阿甘正传》中的主题音乐《幸福的味道》,这既是夏琳最钟爱的乐曲,也非常配合她现在的心情。给她做美发的帅哥一看她陶醉在音乐中,就示意前台多放了几遍。
夏琳的思绪像白色的鹅毛在空中轻舞,她一回忆起西班牙餐厅的灯光,马上警觉地张开双手,伸出十指打量了一番,这些天她忙着购物、布置房间,没有费心打理指甲,指甲都有些灰暗,油彩有些剥落。这样的指甲在灯光下肯定不行,武锐锋的眼睛亮着呢。在做好头发后,夏琳又去做了手部护理和指甲,直到十个指甲都炫出淡雅、闪亮的珠光,她的自我感觉才恢复。
就这么一番包装,时间眨眼就飞了过去。等到武锐锋打电话来问该到哪里接她时,她才在家选好了衣服、香水,最重要的化妆,还没有开始。
她知道武锐锋开车过来用不了一刻钟,而他可是个不愿意浪费时间等人的家伙,情急之下,她赶忙采用简易流程,匆匆描眉画眼,心里不停地埋怨自己:这才闲下来几天,怎么就磨磨蹭蹭地不在状态了。
夏琳把一切收拾停顿,又上下检查了一遍才出门。
刚走出蛇口花园,只见小街旁停了两部警车,车顶的警灯在刺目地闪烁着,车旁站着些看热闹的行人,佳记水果店的四周拉起了警戒线,几个面目严肃的警察抱着一些纸箱,从水果店的里间走出来,有几名电视记者正在忙前忙后地摄影。
夏琳刚想看看武锐锋的车到了没有,中午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韩国女孩,在一名女警的带领下,神色惊恐地从里间出来。她正觉得好生奇怪,探头看个仔细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掏出手机一看,是坦克打过来的。
坦克是武锐锋手下一等一的大将,本名叫谭克,人长得粗壮、精干,解决技术难题向来敢打敢拼,那股气势就像一辆重型坦克,碾过街角的废墟,因此在飞扬大家都叫他坦克,本名却渐渐被人忘了。
坦克是湖南人,说话有点湖南口音。武锐锋第一次将他介绍给夏琳时,她一听坦克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笑了,因为她知道湖南人习惯将过了门的媳妇,称为“堂客”,正好和谭克同意,她就和坦克开玩笑:“你是个男的,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呀?”
坦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我爸当时在西北支边,可能高兴得有点过了头,没注意到这一点。”
坦克的老家虽然在湖南,但却和夏琳的江西老家相邻,就和她认了半个老乡,每次夏琳去研发部找武锐锋,他碰到了都会聊上几句。
夏琳一看坦克打来电话,心里马上收缩了一下:“别是武锐锋又被老板抓去开会,不能来赴约了。”
只听坦克在电话里心急火燎地说:“小夏,我在香港出差,今天回不去了。我家那位好像要生了,你能不能送她去医院?”
“啊?现在呀?”
“是啊,本来预产期在一周后,不知怎么搞的。”
“行,坦克,你告诉我她的电话和住址。”
坦克的妻子夏琳见过两次,是个小巧的腼腆女孩,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做妈妈了。
接完电话,夏琳有些烦乱地准备通知武锐锋计划有变,一辆乌黑锃亮的奔驰“唰”地滑到她身边停下,吓了她一跳。她正要不满地朝车里瞪眼,只见武锐锋在车里笑着朝她招手。
“咦?你怎么换了辆车?”夏琳上车问道。武锐锋平时开辆别克,几个星期也难得洗一次车,脏兮兮的简直看不出本色。夏琳常常戏谑地说他开了辆“难民车”,对此武锐锋的解释是:“难民就难民吧,爱因斯坦刚到美国普林斯顿时,穿得很糟糕,别人劝他穿得像样点,他说‘反正大家也不认识我’。过了一阵子,大家都认识了爱因斯坦,别人又劝他穿得好点,他老人家却说‘反正大家也认识我了,穿那么好干吗’,我这车啊,也就跟他的衣服一样。”武锐锋目光犀利,思维敏捷,最重视事物的本质,平时自然不会在意车是否该洗了。
“今天请你去赴宴嘛,我向接待部要了辆车。”看到自己的安排让夏琳惊喜了一下,武锐锋就像获得老师表扬的小学生那样,面有得色。
武锐锋刚满三十岁,个子不高,理着小*平头,两只眼睛不大,稍稍有些凸出,夏琳说他是盯问题盯得太专注,恨不得把眼睛贴到问题上才这样的。而他自己则开玩笑说,是自己的大脑常常要激烈地思考,产生的内部压力太大,把眼睛挤出来了。
在飞扬,乃至整个通信界,武锐锋强大的思考能力,确实名声响亮。
但武锐锋和那些聪明外露的人不同,他极其善于调度自己的智力使用方向,只要是他认为价值不大的东西,即使再花里胡哨,他也会视而不见,而只要是进入他关注范围的问题,他就一定会彻底弄个水落石出。
在与夏琳交往之前,武锐锋也接触过几个年轻靓丽的女孩,但交往的时间都不太长,基本停留在较浅的层次,最后都无疾而终。比起女性的容貌,武锐锋觉得自己更容易被她们的智慧所吸引,但能和他的智力相匹配的女孩,实在凤毛麟角。
在武锐锋的头脑中,价值是他的头等目标,他重视生命的价值,而这种价值就体现在每天的生活中。作为飞扬研发部的主管,他率领上千名智力优异的工程师们,攻克技术难题,他不仅要求自己保证高效率,也想方设法让手下能出又快又好的成果。除了用高额回报刺激自己的团队外,他还时时言传身教,把自己的座右铭灌输给对他敬佩有加的部下,那就是工作的效果,就是生命的价值。
武锐锋不知道,坦克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生命爱好者”,他的手下暗地里都简称自己的头为“生命”。武锐锋从工作中找到了生命的乐趣,也不急着找女朋友,这事就慢慢拖了下来。
“哎,车里挺香啊?”夏琳惊讶地问。
“噢,我差点忘了,后面有一束花,是送给你的。”夏琳探身到后座将一大束鲜花拿过来抱在怀里,鲜红的玫瑰、淡紫的康乃馨、橙蓝相间的鹤望兰,簇拥在一起,显得雍容华贵。夏琳对着鲜花深深吸了口气,沉醉在温馨的浪漫之中,因为坦克的电话而不能去吃饭的烦恼,被抛在了脑后。
“我去接待部取车,就顺便向他们要了一束。”看夏琳沉醉在鲜花中,武锐锋不合时宜地解释道。
“哎呀,你就不能不说这一句嘛,让我觉得你百忙之中能去买花,多好。”夏琳佯装生气地嗔怪着,虽然她也知道武锐锋不可能花半个小时去买花。
“呵呵,一高兴说漏嘴了。”武锐锋不在意地笑笑:“去哪?我只有两个小时。”
“他果然没有注意我的发型。”夏琳一闪念,隐隐有些遗憾。
“锐锋,坦克刚来电话,他太太要生了,让我送她去医院。”
“哦?有这事?我等下要和香港电讯开电话会议,他就在那边主持。”武锐锋很重视坦克这员大将,常常让他独当一面,但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纯爷们”式的,像坦克的太太要生孩子之类婆婆妈**事,武锐锋从来不问,坦克也从来不说,仿佛提这些,就显得不够爷们。
“他都到这时候了,你应该安排别人去出差嘛。”夏琳轻声埋怨道。
“我太忙了,哪能顾得上他们的私事。要不,我另外找人去陪她?”
“还是别了吧,我都已经答应坦克了。”
“行,那我送你们去吧。”
“咦?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我这两小时就是专门为你腾出来的,既然不去吃饭,陪你做点事也好呀,何况对坦克还有帮助。”武锐锋用时间像用钱一样,也有很强的“专款专用”意识,这段时间计划干什么,就一定要用在那件事上。
这时,街道上的两辆警车都开了起来。武锐锋跟在警车的后面,按照夏琳指的道路,朝坦克家开去。
正当警察们在查抄佳记水果店时,它的实际主人梁佳明,正蜷缩在街角的一间沙县小吃店,远远地窥视着外面警察的一举一动,桌上的云吞面早已凉了。
梁佳明五十岁上下,面容干瘦,额头刻着深深的皱纹,脸色仿佛吸鸦片的人那样,透着青冷。但梁佳明并不吸毒,那褪不去的青冷,只是长期夜生活留下的印迹。
深圳的夜生活丰富多彩,丰俭由人。但梁佳明去的往往是耗资不菲的夜总会。如果佳记只是一间普通的水果店,那是无法支撑梁佳明频繁的夜生活的,当然也不会有警察的查抄。水果店只是佳记的幌子,它在里间经营的才是主业:洗钱。
梁佳明是深圳宝安人,1978年前随着逃港的人群,来到香港,但他在香港混得并不好。大陆80年代改革开放后,梁佳明没有以港商的身份,荣归故里成立港资公司,但靠着朋友帮衬,他依然在开放中找到了一条独特的谋生之路,那就是充当“水客”。将那些税率高、体积小、价值大的货物,以蚂蚁搬家的方式,通过罗湖口岸从香港运进内地——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走水”。
梁佳明开始“走”的货物很杂,既有洋烟、洋酒、胶卷,也有手机、芯片,但他和一般的“水客”不同,他有一股出人头地的强烈愿望,不想靠做水客只混口饭吃。
慢慢地,他将走货的产品定位在货币上。这些货币主要是港币、美元和人民币。
但大量夹带货币出境,在中国是违法的行为,梁佳明早期也曾经被查处过一次,但那时他还刚刚入行,做事相当谨慎,每次夹带的外币都不太多,那次“事故”给他带来的损失并不大。
在这行混得久了,梁佳明开始有机会建立自己的渠道,他在香港和深圳的朋友,都渐渐为他介绍在口岸工作的海关熟人。梁佳明很清楚“有钱大家赚,有财大家发”的道理,一来二去,就和他们中间的几位成了朋友,每个月分别给他们一笔固定的费用,梁佳明以后过关,就专门拣在他们值班的时候,自然顺风顺水。
与他长期合作的一帮潮汕老乡看他做事勤力,为人老成持重,就拉他合伙在香港旺角开了一间找换店,专门代客兑换货币,佳记水果店就是旺角那间找换店的连体兄弟。佳记在境内收到客户的人民币,旺角则根据指示在境外将相应的外币,付到客户指定的账号;或者相反,旺角收到客户的外币,佳记在境内支付相应的人民币。
这种生意也叫做地下钱庄,赚的是汇款的手续费和汇差。
佳记水果店在蛇口开业两年多,虽然门面不大,但每天的货币进出,都在一千万以上。
临街的水果店是接待客户的门面,梁佳明另外在附近租了间公寓,用来记账,存放周转用的货币,只有内部极少数的心腹,才知道这个公寓的所在。
这天下午,梁佳明接到一个老客户的电话,要用人民币兑换十万美元。佳记平时的保险箱里没有准备那么多美元,等梁佳明筹集好时已经是傍晚。
他通知对方到水果店的里间等待后,就像平常一样,用黑色塑料袋装好十万美元,准备到店里去交易,顺便和老客户打个招呼。忽然,他看见两辆警车驶过来,心里一动,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拨电话,警察已冲入水果店。
他只得赶紧跑回公寓,将账本和保险箱中的钱塞入手提包,躲进楼下的沙县小吃,正好看到那个要来兑换十万美元的老客户,被仓皇地带上警车。
梁佳明在这一行做得久了,对这种事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他唯一担心的,是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失去了那个老客户,因为它的名字,就是飞扬。
在深圳,谁都知道,能和飞扬做上生意,就是发大财的标志,梁佳明当然不愿断了自己的财路。
爱西招待东湖研究所的晚宴,就设在东湖宾馆西餐厅的贵宾房。
葛律师招呼大家入座后,驾轻就熟地为查理欧点了一份铁板烤牛眼肉配黑椒汁;廖主任则对着菜单犹豫了一会儿,点了一份洋葱烤羊扒。查理欧惊讶地发现,对方所有的人也都点了洋葱烤羊扒,他感觉到坐在自己正对面的这位国资委主任,在这次谈判中的分量。
“哎,廖主任,爱西的各位朋友,谢谢你们给我机会尽地主之谊。”各人的菜上齐后,查理欧举起手里的白兰地向大家敬酒。
“哪里哪里,本来该我们做东的。”众人纷纷客气着一饮而尽,长条餐桌上顿时响起一片刀叉碰撞的叮当声。
“欧总,不好意思啊,我知道美国人是很讲规则的,我们这个突然的变故,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廖主任将一块肥嫩多汁的羊扒嚼烂咽下去,与查理欧又碰了下杯,将白兰地仰头喝完:“不过,从整体上说,新方案要比旧方案好,爱西不仅获得了技术,还得到了能够开发技术的人才,大家都知道中国的工人便宜,但实际上和国外的工程师相比,中国的工程师比工人更便宜。”
“谢谢你们的诚意,我一定会向总部大力推荐这一新方案,爱西在中国的投资有长远的战略,一直也想加强本地的研发力量。”
查理欧的话是个大大的利好,餐桌上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东湖所的人说话带上了憧憬,仿佛爱西的收购已成定局。汪所长高兴地对廖主任表示:“您的儿子从武昌大学毕业后,就可以来所里工作嘛。”
“唉,那孩子,成天都想着出国。”
查理欧听到这里,不经意地侧过头朝葛律师看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地记住了廖主任他儿子的这一爱好。
没想到廖主任又用掩饰不住的得意口吻埋怨道:“我是希望他把所学的东西为国家做点事,但前一阵子,他自己考到英国伦敦去了,只有等他回来再说了。”
宴会结束,廖主任在临分别时很知己地将查理欧拉到一旁:“欧总,咱们这事还得抓紧啊,我那里有几家正排着队呢。我一直说爱西有意向,可不敢给他们松口。”
查理欧在宾馆门口的暗夜中,看不出廖主任的眼神,也就顺着他的口气,热络地回应道:“好,好,有廖主任这番盛情,咱们成功的机会就大多了。”
葛律师陪查理欧回到总统套房,殷勤地将所有灯打开,泡好咖啡,然后谨慎地请示道:“欧总,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我们先回去对新方案进行评估,你和他们保持接触。”
收购X8技术虽然由中国区主谈,但却与爱西的产品线有关,现在收购出现变局,查理欧觉得自己不能作主,必须和上面沟通,才能决定究竟是中止谈判,由总部采取应变方案;还是继续谈判。如果继续谈判,那么爱西的立场,又应该作何种调整。
葛律师告退后,查理欧马上准备给爱西亚太区总裁比尔打电话。
比尔是条明尼苏达汉子,来爱西之前,在摩托罗拉任亚太区总裁,因业绩显赫被爱西猎取过来,查理欧在他手下已工作了三年多。
比尔是爱西的明日之星,公司内部常常有人私下预测,他会在四到六年内成为爱西的全球CEO。查理欧知道中国区业务的高速增长,为比尔的个人声望大幅飙升,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这对自己来说,既是一种荣幸,也是一种压力。
比尔虽然中文不好,却是个实际的中国通,很善于用西方人的批判精神,来分析中国人。当查理欧作为中国区负责人第一次被介绍给他时,他就很直接地向自己的下属宣布了一项政策:“查理,中国人缺少坚强的自我,他们向来喜欢报喜不报忧。如果你有好消息,可以按正常流程向我通报,但如果有坏消息,就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话说得挺让查理欧窝火,因为他早已在美国入籍,心里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作美国人。
但这通火在公司内部还不能发,他当晚就去了方哥的神州会,方哥见他情绪不高,张罗了一个金发碧眼的保加利亚姑娘陪他回家,他总算在这个白种女孩的身上,找到一点心理平衡。
比尔说话直,办事也讲道理。他知道中国区的重要性,因此经常向总部申请资源,让查理欧能发挥得更加顺畅自如;即使出现小小的问题,也会帮忙向上面做些遮掩。去年中国区在与飞扬争夺乌州的订单时,查理欧在夏琳的巧妙攻势下,不仅丢了已经胜券在握的订单,让飞扬突破了省会城市的防线,还使比尔签约仪式上,当众大大难堪了一把,但比尔对此没有追究。
在给比尔打电话前,查理欧反复在松软的地毯上来回踱步,思考着如何措辞。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想用一些好消息做糖衣,来包裹东湖这颗苦药。他给Lily打了个电话。
Lily是中国区的大客户部总监,三十多岁,是个能干而强势的上海女人,正负责北京电信的那张大订单。
果然,Lily的进展很不错:“查理,我们的工作挺有成效,吴大姐也帮我们说了些话。今天下午,我们分别和北京电信的王总、张副总、翟总工作了确认,这次订货还是按以前各家的市场份额来走,我们能拿到65%以上。”
“不会有什么变故吧?”查理欧知道,Lily说的吴大姐,是信息部牛副部长的夫人,和Lily的关系不错。
“不会,过几天就投标了,我们每时每刻盯着呢。”Lily的语气虽然绵软,但话却说得掷地有声。查理欧心里有了底气,这才打电话到新加坡。
“比尔,这么晚还打搅您,您说话方便吗?好,北京电信的订单很有希望,份额大约是百分之六十五。不过X8的收购,有了一些新情况。”查理欧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感到比尔的耳朵竖在手机旁。
比尔专注地听完,有些不满地说:“怎么可以这样?总部知道我们今天签约,已经中止了后备计划。关于这件事,你写个报告给我。”
比尔对于重视的问题,通常会要求书面报告,看来这件事还必须要妥善解决了。
查理欧换上睡袍和拖鞋。打开电脑边写报告,边思考对策。但直到他把报告Email给比尔,也没有想出好的办法。
坦克的家挨着蛇口中学,很好找。夏琳上楼推门进去时,坦克的妻子单巧云已收拾停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她。
“你怎么样啦?”夏琳双手扶着单巧云的肩膀问。这是个小巧、纯朴的女人,脸上有一丝面对考验的紧张:“琳姐,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话,东西都在这儿吧?”夏琳担心武锐锋车停在路边着急,随手拎起地上鼓鼓囊囊的旅行包。
“是啊,坦克整天在外面忙,我早都自己准备好了。”单巧云站起身,把窗户关好。
“那到时谁照顾你呢?”夏琳小心地让单巧云在前面走,帮她关上防盗门,反锁上。
“我表姐会来的,她直接去医院了。”
夏琳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渴望:也许把她送到医院,我还可以和武锐锋去吃饭。她为自己这个“自私”的念头摇了摇头,带着单巧云上了车。
武锐锋在前排掉头转身,笑着问候道:“恭喜呀,马上要做母亲了。”
“啊,武总,是您呀?”单巧云惊讶地叫了声,脸红了起来。
“武总知道坦克在香港回不来,就专门开车来送你。”夏琳伸手将前排那束鲜花拿过来:“这是送给你的,祝你们母子平安。”
“是啊,马上要有个小坦克了。”武锐锋边开车边开着玩笑。
“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武总,您什么时候结婚啊?”
“快了,快了,这不……”这时,后面一辆吉普斜插上来超车,武锐锋踩了下刹车,把夏琳想听的一截话,也刹回了肚子。接下来的话题,却转开了。
夏琳领着单巧云在南山医院办好手续,压着自己的心急火燎,一直等到单巧云的表姐赶来,才匆匆到医院的停车场去找武锐锋。
打开车门,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引得她肚子“咕咕”直叫。武锐锋在车里刚吃完,笑着给她递过一个盒饭:“知道你不能回来那么快,我去给你叫了快餐。”
“咦,你没给单巧云买?”
“啊,我把这事给忘了,光惦记着我们没时间吃饭了。”武锐锋到底心不够细。
“榄菜肉末豆角饭耶,我最爱吃了。”夏琳不再说什么,正准备打开盒饭,看见武锐锋魂不守舍的样子,知道他又犯了时间压迫症,赶忙体贴地问:“你还有多少时间?”
“只剩二十分钟了,刚够回公司。”
“那我就自己回去了,你可千万别误了和香港的会议。”
夏琳正准备下车,武锐锋伸出右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满眼温柔地说:“你的头发真漂亮。”
“你才注意到呀”夏琳灿烂地笑了:他到底还是看到了。
“我开始就注意到了,不过为坦克的事一分神,就忘了表扬你。吃饭的事,我另外再找时间。你路上小心点。”
武锐锋一探身,右手用力将夏琳拥到胸前,夏琳没有准备,心扑通扑通猛跳起来,脸颊顿时一片绯红。她担心口红会沾在武锐锋的身上,就将头抬起来,温顺地放在他的肩上。
武锐锋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满腔的漏*点,想把她的头移过来。
“我涂了口红。”夏琳的话语含娇带羞。话没说完,对方灼热的双唇已经压了过来。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眨眼,夏琳从武锐锋的怀里挪动了一下。武锐锋伸手摸了摸她那滚烫的脸庞:“真想迟到呀。”
夏琳回到家,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深视一台正在播出晚间新闻,一个镜头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个韩国女孩正被带出佳记水果店。
记者的画外音讲解道:深圳市在春节之后展开“春雷反洗钱行动”,今天下午取得重大成果。
夏琳明白了,原来那个水果店,是个洗钱的窝点,怪不得有些神秘。
查理欧回到北京的第二天下午,把Lily找到自己的办公室:“北京电信的那个标,价格你准备怎么投?”
“还是按照我们给大客户的内部价格来报,二点五三亿。”
“对手应该很容易测算我们的报价吧。”查理欧知道,中国的客户其实很难守住商业秘密,每张订单成交后,价格明细甚至整个合同文本,都可能通过各种途径流失到对手那边,成为下一次拼抢的参考依据,所谓的“内部价格”,也不过是个内部说法而已。
“这次主要还是按以前的市场份额,来分配订单的。”Lily沉稳地说。这个价格她已经向甲方做出过暗示,取得了他们的默契。
“能争取拿到比百分之六十五更多的份额吗?”爱西亚太区的销售年会很快就要在香港召开了,查理欧希望北京电信的订单做得更漂亮些,到时他在比尔面前的影响力就能提升。
Lily知道老板的这个脾气:没有最好,只希望更好。但北京是商家必争之地,竞争早已白热化,她能守住百分之六十五的市场份额实属不易。她没有驳老板的面子,只是用平缓的口气回答道:“我再去争取下吧。”见查理欧微笑地点点头,就轻轻地走了出去。
查理欧望着Lily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虽然名为中国区总裁,但与Lily相比,实际上不过是个更高级别的大销售员。Lily负责一城一地、某个大客户或大订单的得失,他则负责爱西的整个内地市场,爱西最关心的,同样也是他的业绩。
前些年,中国经济高速发展,本土竞争对手还相当弱小,因此他所在的中国区成长惊人,查理欧每次回总部,只要爱西的全球CEO爱德华爵士在,总会安排时间与他当面沟通。
这的确是一次非常之难得的殊荣
二百九十六. 投资
二百九十六.投资
但查理欧很清醒,他知道中国的经济形势主要靠投资拉动,通信业尤其如此。每次他到客户的机房实地走访,都看到大量爱西的设备空置着,没有投入使用,这种情况下的业务高速增长,就有很大的泡沫成分,这些泡沫虽然发生在电信客户那里,但积累得多了,迟早会蔓延到爱西头上。
果然,今年一开年,形势就显得有些黯淡。
爱西每年都付钱给国务院、社科院的一些研究所,获得他们对中国宏观经济的分析报告,现在查理欧的桌上,就放着几份最新的报告,它们一律显示出“中国经济过热,必将压缩投资规模,有关部门正在商讨相应的政策,很快将会有调控措施出台。”
森林的松鼠,嗅到冬天的气息,就开始四处搜集松塔准备过冬。查理欧研完这些报告,就有同样的感觉,他认真为爱西中国区今后的日子盘算着:
投资规模下降了,电信行业的订单首当其冲会大幅下滑,有什么好的应对措施呢?
虽然爱西聘请了几家世界级的咨询公司做战略顾问,但查理欧还是希望在得出自己的意见前,暂时不将对前景的担忧流露出来。
查理欧对于未来的思考还没有理出头绪,葛律师却敲门进来询问对东湖的意见:“唉,那些湖北人,一天好几个电话,好像火上了房似的。”
查理欧这才想起他的报告,发给比尔已经两天了,而新加坡方面却没有回应。
也许,没有回应,本身就是一种回应。
查理欧设身处地为比尔想想,他在那个位置也不一定拿得出好的策略,要整体收购东湖所,爱西肯定不会答应,这种想法根本不能拿到桌面上来讨论;而要他下令放弃收购,比尔也不会来承担这个责任。
比尔最好的策略,就是搁置,等查理欧自己来收拾残局,因为这项收购本来就是中国区提出的。查理欧知道,现在比尔就在岸上看着自己呢。
想到这里,查理欧有些不快地吩咐葛律师:“你就说我们还在研究,需要时间。你说廖主任这个人,能不能再去做做工作?”
“他只是代表区里的意见,本身没有什么决策权。”葛律师在武昌曾经想单独约廖主任出来坐坐,但却被对方婉言谢绝了。
葛律师的话还没说完,方哥却打来电话。
查理欧一看手机号码,心里陡然升起一个念头:“老方门路广,也许会在武昌有办法。”
他朝葛律师摆摆手,让他出去。
“欧总,回来了吗?你的丰满美人找到了,啥时过来瞧瞧?”方哥的快人快语中,永远透着热乎劲。
“哦?这么快那就今晚吧。”这几天事太多,查理欧早把合约女友忘在了脑后,听方哥这么一煽乎,他的心情有些兴奋起来:“正好和他去聊聊武昌的事,他最喜欢这种乱糟糟的事了。”
深圳观澜高尔夫球场坐落在深圳远郊,拥有两百多个球洞,号称世界第一。青山绿水之间,连绵着漂亮的果岭,南国的阳光照得草坪青翠发亮。但这球场在飞扬董事长方勇的眼里,和中国人引以为自豪的其它东西一样,基本上是靠数量和规模取胜,质量和品位,还是有些粗糙。
方勇虽然是飞扬董事长,但他的主业却是房地产。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当年,他和江涛等人一起创建飞扬,两人在一起在飞扬共事一年多,方勇发现江涛的责任心很强,这与自己亲力亲为的风格正好相抵触
而江涛也非等闲之辈,颇有自知之明,知道经营企业是自己的长项,而对必要的官场应酬却懒得应付,或不屑于应付。
江涛随着事业成功,性格越发强悍,终于与妻子闹到离婚的地步,法院将他拥有的飞扬股份,分出一半给前妻,当时江涛的手头很紧,就由方勇出面收购了这部分股份,成为飞扬的最大股东。
飞扬的其他股东担心总裁江涛的权力太大,无人制约,但实际上方勇对飞扬控制得很紧
方勇以房地产为自己的事业,他的榜样就是华人首富李嘉诚。他不仅在经营风格上向李嘉诚学,而且连培养接替人的理念,也模仿李嘉诚。
这天下午,他招待四川江阳市李市长在观澜高尔夫球场打球,带在身边的,是他的外甥女杭雁。
方勇身材得很好,穿着一件红色高尔夫T恤,步履之间透着一份年轻人的矫健。李市长是方勇的老朋友,圆圆的脸上长着一个多肉的双下巴。他的球打得很随意,几次都落在沙坑里,让方勇帮他救出来。
“方总,有没有兴趣,到江阳去发展一下呀?”李市长每次来深圳,方勇都会出面接待他,但却从未提出过什么要求,因此他总想帮方勇一个忙,既还个人情,也合作一次。
“有好项目吗?”
“我手里有块地,在江阳市一类地区。刚刚市里开完会,如果给内资企业,每亩二十五万,如果是外资,只要十五万,你有没有兴趣?”
飞扬在香港就有现成的公司,因此方勇以外商的身份去江阳投资,毫无问题。他把球杆扛在肩上,扭头问李市长:“地有多大?”
“一百五十亩左右,你知道,市内的地嘛,都不会太大。”
“如果拿下这块地,差价就有一千五百万。”方勇心里一动:“还有什么条件?”
“这块地的升值空间非常大,市里专门用来招商引资的,要求投资五千万,资金两年内到位,最终形成八千万到一个亿的产值。”李市长很爽快地把条件都摊了出来。
方勇心里清楚,所谓五千万的投资,只是一个软条件,到时玩点花样,比如将二十万的仪表报价二百万,大家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地敷衍过去,而一个亿的产值也不是问题,只要把飞扬现在的销售额,划出一个亿到江阳去转个圈,给他们交个百十来万的增值税,就万事大吉了。
等过了一阵子,就可以改变土地的用途,或者转售,或者自己开发,那么几千万就轻轻松松地落袋平安了。
方勇提着球杆,居高临下地看着远处的果岭上打球的人们,清风徐徐吹过,阳光照在红色的T恤上,有些暖洋洋的。他心里很快勾勒出一个计划的轮廓,对这件事的每个细节,他都了然于胸。
很多人都是这样玩的。这笔钱,可赚得比飞扬轻松多了。
现在经济形势不好,方勇身处房地产业,自然是“冬江水寒鸭先知”。他觉得,经济形势不好的时候,就应该大量储备低成本的土地。方勇心中的偶像李嘉诚,当年在香港也是这样逆市而行,才成为超人的。
现在机会来了,他当即向李市长表态道:“好,我抓紧去看看。”
“那我在江阳等你噢”李市长高兴地说。对江阳来说,地总是有的,但漂亮的项目却很稀罕,如果将飞扬引入江阳落户,也算他任内的一项大政绩了。
“舅舅,你们在聊什么呢?连球都忘了打。”活泼、苗条的杭雁从后面轻盈地走上来。她刚从加拿大约克大学完MBA,听父母的意见回到深圳,希望到方勇的房地产公司历练一番。但方勇并不想让她直接在自己的手下做事,这也是借鉴了李嘉诚的做法。
“哈哈,我们正在谈你的事呢。”李市长风趣地卖了个关子。
“你们两个大人,拿我这小姑娘家,有什么好谈的呀?”杭雁面容清秀,一身淡粉色的球装,洋溢着学生味的单纯。但实际上,她单身在加拿大求学七年,有很强的独立能力。
“你舅舅准备在江阳办一家合资公司,到时就得让你去管理了,你的小肩膀扛得住吗?”李市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杭雁却当了真,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地望着舅舅。方勇从小看着她长大,对她疼爱有加,但却很务实:“你刚从国外回来,得尽快熟悉国内的情况。到时江阳搞起来,有你李叔叔帮忙,可以考虑让你去打理。来吧,咱们先打球。”
方勇边从球童背着的球包里,重新为李市长挑出一支球杆,边在心里琢磨江阳和杭雁这两件事,都得抓紧和江涛沟通一下
北京是中国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但首先是权力中心。
古时说“朝中无人难做官”,现在则说“北京没人难做大生意”,大凡想在中国做大生意的商人,莫不希望结交北京的相关官员。而要结交官员,高档次的应酬必不可少。
于是,有些需要进行长期这种应酬的商人,就会设法办一个自己的娱乐场所,一则肥水不流外人田;二则在自己的场子里,也可以玩得更随意、尽兴。
这种人当中的典范,要数当年的新疆人唐万新兄弟,他们曾在北京的新街口,经营过名噪一时的**DISCO歌舞厅,结交了金融界的强大人脉,做成名震天下的德隆集团,虽然德隆最终灰飞烟灭,但它失败的是经营战略,而非人脉关系。
方哥也是经营人脉的高手,但他不喜欢歌舞厅、夜总会之类闹哄哄的场所,因为就一个字——俗。方哥的交际平台是神州会,坐落在东城区一所前清王爷的大宅子里,青砖灰瓦,雪白的围墙,门口蹲着两只巨大的石狮,既显得古朴、气派,也透着高雅的文化意味。
这天晚上,查理欧依约开车来到王府的门口。两只硕大的宫灯照得高高的台阶一片红火,一个高大英俊的门童匆匆奔过来招呼他。
“我找你们方老板。小五呢?”查理欧放下车窗冷冷地问,小五是他熟悉的一个门童。
“五哥他离开了。”英俊的门童躬着身回答道:“老板,我帮您把车停好吧。”
神州会的门童都是清一色的东北小伙,二十岁左右,英俊帅气,身着黑色的燕尾服,受过良好的礼仪训练。查理欧听方哥说过,有些来这里交际的富婆贵姐,看上了某个靓仔,就带他们出去玩个“金屋藏娇”。
好在方哥在东北有人,可以源源不断地为他发掘后备资源,也不在乎这点人才流失。
查理欧进了门厅。西边的厅堂里有人在唱京剧,他侧耳听了一会儿,不明就里。
正在四面张望的时候,方哥早已听了通报赶出来,面团团的脸上笑得像弥勒佛似的,双手抱拳和他打招呼:“哎呀,欧总,大忙人呐,难得难得”方哥有些歉意,又有些兴奋地说:“内蒙有家牛奶企业被查出来掺了毒,掺毒当然不对,但是现在人家改正了,东西却还是没人买。他们就想上电视改变一下形象,不过很多电视台都不愿接这种烂活,这不,就找上我了嘛”
“这事你可得谨慎点,”查理欧好心地提醒道,“河北三鹿在掺毒事件爆发前,也找北京的公关公司帮忙,让媒体不出现负面消息。最后这公司与整个公关策划案,都被曝光了,你小心别陷在里面”
“哟,有这事,怪不得那小子偷偷摸摸的,一定要等天黑了才上门。”方哥摸了摸圆圆的光头:
“可咱们吃的,不就是这浑水摸鱼的饭嘛?总不能挑肥拣瘦吧。”
他在厅堂里来回踱了两趟方步,像个既想偷嘴又怕父母责骂的孩子,忽然发现了偷吃的妙招那样,猛地一拍手:
“对喽,咱就跟他现金来往,不签合同,不留任何字据。得,就这样哈哈,欧总,先别管我这点破事了,走,去看看我刚到手的一件宝贝。”还不等查理欧开口,就在前头带路,把他朝自己的办公室引。
方哥比查理欧矮了一头,穿着长袍马褂,走起路来四平八稳,查理欧总觉得如果他再留上长长的辫子,简直和一百多年前这个王府的主人一个样。
方哥的宝贝是齐白石的一幅《三虾图》,装裱在精致的红木镜框内。仔细看去,只见那虾浓淡相宜,眼睛栩栩如生,几只长钳威武有力。
“真迹?”查理欧早年对画有些了解,但后来国内的造假水平飞速进步,他发现自己绝对无法赶上,就放弃了对任何画作的鉴别冲动。
“当然,你看这里,娄师白的题款。”方哥指着右下方的二行小字,振振有词地念到:“经娄师白鉴定,这确实是齐白石本人所作。”
“齐白石我知道,可这娄师白又是什么人呀?”查理欧心里惦记着自己的事,但不愿扫方哥的兴,就不痛不痒地敷衍道。
“嗬,娄师白你都不知道?怪不得你是美国人。”方哥讶异地看了查理欧一眼,觉得自己简直是明珠暗投,“他是齐白石的关门弟子,齐白石成名之后杂事太多,据说有的画就是由娄师白代画的,所以我搞到这东西,亲自找娄大师鉴定过才放心。”
“那你就好好收着,以后好传给儿子。”查理欧知道方哥刚刚离婚,儿子判给了他,正在海淀一所私立学校小学,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主。
“他还小呢我是惦记着有事想求人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现在的官呐,精着呢,你送钱他还不要,犯忌呀。就送这幅画,也是个大几十万了,既没什么可说叨的,藏着还可以升值。”方哥把画收进柜中,兴致勃勃地说道:“走,你那妞已经来了,我带你去见见。”
“不急,我这回去武昌遇到点事。”查理欧看方哥竖起了耳朵,就走到他身后打开冰箱,拿出一听黑啤,坐在一张花梨木的太师椅上,边喝着啤酒,边把东湖的事讲了一遍。
方哥仔细听着,脑子就像开动的雷达一样,快速搜索着他的人脉地图。等查理欧讲了七七八八,他已经选好了几条路径。
但方哥很老练,没有马上表态,而是反复在斟酌该如何与查理欧谈。他是个生意人,做的又是特殊的生意,如果表现出很轻易就能搞掂,下面就很难开高价;而如果把事情说得太难,又可能使查理欧心里没底,打退堂鼓。
方哥不想因为分寸没掌握好,影响自己的钱袋:“你这点事嘛,在中国多了去啦。有个对联就说:上级压下级,级级加码,马到成功。”
“有道理。本来我们和所里都谈好了,价钱也不错,后来区政府非得把整个所卖给我们。”查理欧在太师椅上伸了个懒腰,摇摇头抱怨道:“这让我们所有人,都挺难做。”
“问题本来比较好办,但现在区政府有了决议,就有些复杂了。”方哥既给出了希望,又指出了难点,这就吊起了查理欧的胃口,又为今后的要价做了铺垫:“尤其是那所里的职工,都心痒痒地指望着进你们公司,这会儿又去不了,恐怕会很难搞,如果再捅到网上去一曝光,就更麻烦了。”
“这点小事总难不到你的,要不你这神州会,还‘会’个什么劲儿呢?”查理欧深知方哥的脾性,根本不咬他的弦,反倒用激将法来撩拨他。
“哈哈,真的要办?”方哥狡黠地笑了笑,试探着查理欧。
“真的要办,三百万美元呢,也不是小数目。”查理欧特别强调了爱西和东湖所谈定的桌面价,至于桌子下的价格,他想等方哥讨价还价时,再慢慢地放出来。
但方哥显然已被这个数字打动了。他知道查理欧办事讲规矩,一板一眼,何况这钱毕竟是爱西的,只要把事情办好了,大面子上过得去,查理欧不会斤斤计较。
想到这里,他不再藏着掖着了:“市委的一个副秘书长,我以前打过交道,不过有段时间没来往,还有”
方哥如数家珍似地拨拉出几个人物,但查理欧觉得,要么关系不够铁,要么力道不够硬。他摆着脸色,仿佛菜市场上买菜的大妈,既不点头,也不还价,只等菜贩子拿出最好的货色。
方哥是个有专业素养的人,他对自己拿出的货色也不满意。说着说着,他猛地一拍闪亮的光头:“哎哟,对了,你看我这死脑筋。”他腾地跨到查理欧面前,用手指在空中指点着,“国家行政学院最近刚办一个市长进修班,我知道武昌市长也来了,我可以通过学院的教授和他接上头。”
“然后呢?”
“然后他给武昌市国资委做工作,最后搞定你那个东湖区国资委。”方哥越说越来劲,渐渐进入了状态。
“行倒是行,”查理欧觉得有点靠谱,就尽量不伤对方自尊心地说:“就是,这条线太长了点儿。”
和查理欧一样,方哥也是老八路后代,但他在学生时代就不爱书,喜欢呼朋唤友,因此被正统的父亲视为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混完大学进入社会后,方哥还是爱广交朋友,他把自己的这一嗜好提升为“人脉就是生产力”的理念,为自己设计出市场政治家的角色,专门帮人经营商场与官场之间的桥梁,事业越做越红火。
查理欧从美国回来后,曾评论他的业务模式,和美国的院外游说集团相似,方哥就把这话学给他年迈的父亲听,宣布自己已提前和国际接轨,把他父亲气得无话可说。
“那就从长计议了。”见自己钟情的方案一一被无情否决,方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这事可容不得从长计议,火都上房了,今晚咱们就得有个定见。”
方哥领教过查理欧的执着,今晚不把所有的可能性给他分析透彻,他肯定不会放过我。方哥只得安心坐定,拿了本拍纸簿,写写画画,认真思考起来。他和一般拉关系的人不同,那些人遇到难事,就冲动地抱起电话,以“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气势打个遍,希望碰巧找到可用的关系。
但方哥既然自命为市场政治家,思考问题的深度,就和他们远远不在一个层面,他有一套系统的方法搜寻和筛选关系。
两人闭门苦思了一阵,还没有定论,有个女孩过来敲了敲门,在门外叫道:“老板,吴大姐马上要唱《穆桂英挂帅》了,正等着您去捧场呢。”
方哥没好气地冲外面吼了一嗓子:“我正开会呢,等会儿过去。你让她先唱吧。”说完,故意狠狠朝查理欧瞪了一眼。查理欧为了缓和气氛,没话找话地说:“刚才你那对联很不错,不过只告诉我上联,下联是什么?”
方哥被他猛然一问,有些思维短路:“这个,这个?上联是什么来着?哦,‘上级压下级,级级加码,马到成功’,这个,下联是‘下层蒙上层,层层掺水,水到渠成’。”
一念到这里,方哥霎时来了灵感:“嘿,我想起来了,我们一直在一个方向用力,所以钻进了死胡同。”
“什么一个方向用力?”查理欧一看有了转机,马上精神一振。
“我们就想用东湖区的上级,施加压力,怎么就没想过,去做做下层的工作。”
“下层?什么下层?”在查理欧的印象中,东湖研究所已经是底层了,还有什么下层可言。
“你们不就是想买X8技术吗?”方哥的灵感点燃了整个原本混沌的思想,他很出完整的思路:“这技术一定是东湖所某个人,或某几个人搞的,那就是我们要做工作的下层。”
“那又怎样呢?”
“我们从那些人手里,把X8技术买下,不就完事啦?”方哥手舞足蹈地为自己的主意拍掌叫好。
“这可是违法的事,”查理欧心里一闪念,马上摆摆手,他甚至不能接受自己去考虑这个想法:“你这不是忽悠我吗?这种事爱西是不会干的。”
方哥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耸耸肩淡然一笑,仰着头向空中发问道:“谁说我让爱西做这事啦?我说了吗?我没说吧?”
说笑完毕,他郑重其事地向查理欧解释:“我用自己的公司先把X8收购过来,然后干干净净地卖给爱西,如何?”
“真的能干干净净?”查理欧觉得这个想法倒有点可行,他有点动心了。
“当然,咱们这一条可以写在合同里,不干净你不给钱好了。”方哥胸脯拍得山响,他的信心并非是沙上之塔,它建立在爱西的那笔收购款上,三百万美金哪按方哥对中国人情世故的了解,在东湖那个地方,什么人摆不平呀?
“我们可不认识这项技术的具体开发者。”查理欧详细介绍了爱西和东湖的谈判过程和参与人员。方哥一下就抓住了他关注的重点:“你看,他们从来不让那个具体搞项目的人和你们接触,就是因为心虚,怕你们挖墙角呀。他们越是怕,越说明这个墙角有被挖成功的可能。”
说到这里,方哥做了个京剧的亮相,摇头晃脑地唱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得意地唱了一回,转头指指查理欧:“你们这些老外哪,就一个字,‘直’。论搞科学,你们厉害,不过说到这谋略,你们还得跟咱中国人学个十年八年的”
“这样吧,你明天和我们的法务部主任碰个头,装作偶然想到这个方案,我想听听他的意见再说。”查理欧非常谨慎,他不想让葛律师知道,是他同意讨论这个方案的。否则事情做成还好,如果做不成传出去,恐怕公司会有些重量级的大佬笑话自己:查理竟然同意讨论这么荒谬的事,满脑子什么中国式理念?
那自己就可能在爱西遇到玻璃天花板,升迁将困难重重。
两人商议停当来到外面,西边厅堂里的《穆桂英挂帅》已唱到末尾,查理欧陪着方哥来到台下喝了回彩。等人群散开,低声对方哥说:“那个穆桂英,可是有点成熟啊。”
方哥咬着耳朵轻声说:“嘘,信息部牛副部长的现任太太,以前演《红灯记》的李铁梅,现在岁数虽然大了,但就好这一口,咱们就让她过过瘾吧。”
“哦,是她?”查理欧常听Lily说起北京的订单,就有她从旁相助。
“怎么样,待会儿要不要认识一下?”方哥热情地问。
“下次吧,这回咱没有准备。”查理欧觉得北京的订单正在关键时刻,自己和这个吴大姐匆忙见面,可能会给Lily的计划生出变故。
“那也好,你跟我来。”方哥把查理欧引到花窗边:“你看那边,靠栏杆的那个女孩。”
查理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厅堂外画廊的朱漆栏杆旁,风姿绰约地站着一个女孩,圆圆的脸被齐耳的短发包裹着,眉眼在柔和的宫灯下,显得有些朦胧。
“画油画的,二十八了,正在清华美院进修。”
查理欧在中北京时间长了,各色各样的合约女友中,有过金融界的,政府机关的,有模特儿、空姐、歌手,但还没有真正搞艺术,尤其是画油画的,他陡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女人常常把男人由于好奇心而产生的热情,错以为是爱,而当男人的好奇心得到满足,新鲜感渐渐褪去,“爱”也就随之飘零。
“你和她谈过了吗?”
“当然,为期三个月,每个月五千美元,礼品、小费另说。”方哥按惯例报出了条件,回头又征求查理欧的意见:“你觉得如何?”
理欧等方哥去将那女孩领来时,想起一个长期萦绕在心头的问题:方哥到底是怎么和她们谈的?
在查理欧看来,和欢场女子谈生意,当然可以直入主题,不必绕弯,但和良家女子怎么谈这些事,却是查理欧的想象力无法企及的。但每次这个问题涌上心头时,方哥总不在身边,而方哥在的时候,他要么忘了和他探讨,要么当时的场合不对。
看来蛇有蛇路,龙有龙路,方哥在这个国家,自然有他的生存之道。也许东湖的事按他的说法去走,还真能快刀斩乱麻。
“来,欧兄,这是紫薇。紫薇,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欧大哥。”
“欧大哥好,”紫薇看着查理欧浅浅一笑,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哦,你好你好。”一打眼,查理欧就发现紫薇鼻梁上秀美的曲线,她的两只眼睛虽然是单眼皮,却明净有神。
“您可别把我当模特儿来看呀。”查理欧忽然灵机一动,开了个玩笑。
紫薇扑哧一笑:“哪里呀,我还没进入状态呢。”
这是个开朗、漂亮,很善于营造情调的姑娘,查理欧心想。
“好了好了,”方哥见自己的介绍成功,高兴地用双手搂着两人的肩膀:“那就回去好好进入状态吧。该画穿的画穿的,该画脱的画脱的,怎么画都随意。”
当两人手挽手走出神州会的大门时,俨然已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外面风停雨住,宁静的街道上偶尔有汽车刷刷地驶过,空气清新宜人。
“北京真美呀,”紫薇上车的时候说:“我最喜欢夜色下的北京了。”
“是吗?那咱们就慢慢溜达回家吧。”查理欧很绅士地为紫薇关上了车门。
第二天下午,方哥西装革履,没有带他那位精明漂亮的招牌式女秘书,只身来到北四环的爱西大厦。
葛律师已接到查理欧的交待,专门申请了一间小会议室,提前恭候着他。
两人商谈的结果,与查理欧的预期相似,葛律师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否定了方哥的方案,任凭方哥如何游说,他总能用某部法律的第X条第X款,来论证方案的不可行性。
两人在会议室里客客气气,却唇枪舌剑地探讨了半小时,查理欧将他们都请进自己的办公室。
“方总难得一来,先谢谢了。你们讨论出什么方案了吗?”查理欧语气平和
地问,他的角色是中立的裁判者。
“方先生的方案,有些特别,”葛律师简单扼要地把方哥的方案说了一遍:“恐怕里面有一些法律问题。”葛律师看在查理欧的面子上,已经把话说得相当婉转,如果按他的本意一定会说,这样操作会引起严重的法律纠纷。
“违法的事,我们当然不能干。除了这个方案,你还有更好的想法吗?”查理欧看着葛律师不苟言笑,方哥在一旁偷偷直乐,但表情上却滴水不漏。
这问题将对方问得有些语塞,因为葛律师作为爱西的法务部主任,一直认为自己的职责是提供法律服务,而如何去收购X8,不应该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
但现在老板这么一问,他也不能一推三五六地说“提方案是你们的事,审查方案是否合法,能否保障我们的权益,才是我的事”,那样一来,也许他的这份工作合约到期后,爱西就不会和他续约了。
“比尔告诉我,总部的后备计划撤销了,所以我们必须要把这件事做成。”查理欧开始向葛律师施加压力,他需要对方从正面来分析方哥的方案,弥补其中的法律漏洞,而不是简单地全盘否定,但这话他又不能明说。
“我就是怕,这个方案比尔那边通不过。”葛律师不敢和查理欧正面顶撞,他也把比尔扛了出来。
“他那里通不通得过,得看我们的工作做得好不好。”查理欧虽然说的是“我们”,但显然指的是“你”。
葛律师看老板的倾向已十分明显,就又开始见风使舵:先生的方案嘛,也有过成功的案例。当年IBM要搞个人计算机,曾经找比尔盖茨买操作系统,而比尔盖茨实际上手里啥也没有,就匆忙收购了一个别人的操作系统,再跟IBM配套,后来就做成了世界首富。”
“哦?这不就说明我的想法可行嘛。我就扮演比尔盖茨,爱西当然是律师的故事让方哥激动得从沙发上站起来,专门为他倒了杯水。自己的想法能达到当年比尔盖茨的水平,这颇使方哥有些自鸣得意。
查理欧的面色缓和了下来,用目光鼓励葛律师说下去。
“那也不完全一样。主要是比尔盖茨收购的这个操作系统,对方是有完全知识产权的。而X8的正式产权,应该在东湖研究所的手里,方先生向它下面的人手里买,产权就有问题。”葛律师的话给方哥泼了盆冷水。
绕来绕去,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方哥有些恼怒:“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一点包在我身上,你们放心好了。”
“你这个说法只是个人承诺,爱西肯定不能作为决策依据。”葛律师客观而坚定地说,查理欧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那还有什么好谈的,就此打住吧。”方哥有些不耐烦地站起来,作出准备离场的姿态。
查理欧见葛律师还有话要说,就摆摆手让方哥坐下。
“如果,我说的如果只是一种可能性,并没有鼓励方先生去这样做。”葛律师咬文嚼字说了一通免责的话,力图保证使自己说的话,即使将来在法庭上,也不能把自己卷进去,然后接着说:“如果方先生拥有X8技术,做成产品独家供应爱西,那就没有法律问题。”
葛律师冲两个认真看着他的人笑了笑:“当然,我觉得方先生看在欧总的面子上,一定会给爱西最低的成本价,甚至让爱西派技术人员进行指导,以保证质量。”
“得得得,我算明白了。我去把他们挖出来,生产部件,只供应你们,有任何法律问题由我承担,对吧?”方哥用自己的话又说了一遍,葛律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钱还得你们出呀。”方哥强调了他心中最关心的重点。
“如果方先生资金紧张,我们可以提供一些商业借款,但和收购技术没有关联。”葛律师仍然满口的法律术语。
查理欧最后拍了板答应
他们分别行动:葛律师开始写报告向比尔汇报,方哥则准备进行先期活动
二百九十七. 研究
二百九十七.研究
深圳威尼斯酒店号称六星级,坐落在风光旖旎的深圳湾畔,毗邻世界之窗、欢乐谷和锦绣中华,是飞扬招待高端客户的签约酒店。
这天上午,飞扬总裁江涛来到威尼斯,欢送内地的一个客户代表团。这个代表团受美国爱西邀请赴美考察,为了顺便拜访飞扬,特意从香港出境。虽然代表团的人数不多,但级别相当高,均为一省电信行业的头面人物,掌握着重大订单的生杀予夺大权。
飞扬销售部为了表达心意,专门提出八十万人民币的经费,准备兑换成美元,给代表们在美国零花。
但这八十万在佳记水果店兑换时,正好碰上深圳“春雷”反洗钱大行动,被人赃俱获。江涛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事,通过关系,人很快就放了出来。但钱已被作为“春雷”行动的战果,列表充公了。
八十万对飞扬不是大事,但怠慢了客户可不是好玩的。飞扬财务部马上从董事长方勇的小金库里,借了九万多美元,全是崭新的一百美元绿背钞票,立即交给销售部。
不过,随着佳记水果店的被抄,它的老板梁佳明接连几天也失踪了。虽然他不是飞扬洗钱的唯一渠道,但也是主要渠道,因此梁佳明的失踪,使得飞扬的境内外资金流转,忽然就有些塞车,连江涛都不得不为此事分心。
“这个梁佳明,躲了这几天,也该露面了吧?”江涛被大家簇拥着,和客户在酒店大堂外拍照留念,一片欢声笑语中,他的脑子却飘过这个念头,让他觉得有点不快。
平时在公司里,江涛常常挂着不怒而威的表情,两只深邃的眼睛透着内敛和坚毅。他这一代中国人,经历过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折腾,既有过疯狂的追求,又有过殊死的内斗,也有过万念俱灰的虚无。这些苦难的经历,使江涛对世事人情大彻大悟,他看起人来,常常让对方感到看透了灵魂。但现在面对客户,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放松再放松,显出和蔼悦人的一面。
“江总,您就不用送我们去罗湖口岸了。”代表团的带队领导充满真诚地对江涛说,他的笑容像吹过棕榈树的春风那样和煦,显示出”零花钱”的滋润效果。
“哪里哪里,你们是远道来的朋友,送送是应该的。”江涛客气地坚持道。销售部认为这个代表团很重要,斗胆安排江涛送到口岸,这得多占用他一个小时,但销售部认为,这会给客户留下深刻的印象,到时可能在数千万的订单中发挥作用。
销售部精神、整洁的小伙子们将行李搬上崭新的丰田中巴,众人接着鱼贯而入。
江涛最后踏上中巴时,西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梁佳明来的电话。
“这家伙,果然出现了。”他接了电话,默默听了一会儿才说:”我就要去罗湖,你到香格里拉大堂等我。”
说完这话,他发现中巴还没有开动,全车的人似乎都在等他的决定,于是赶紧下令:”走吧。”
香格里拉大酒店在罗湖火车站的斜对面,由于地段寸土寸金,于是去掉了惯常的奢华,设计成简约明快的风格。
当江涛送走客人,来到大堂时,梁佳明已张望多时。他马上迎上来,有些愧疚地说:”江总,真不好意思。占用你时间了。”
江涛扫了对方一眼,只见梁佳明甫受打击,面容虽有些憔悴,人倒还收拾得干净利落,不禁暗暗点了点头:”我们就在这谈吧。”
香格里拉也是飞扬的签约酒店,江涛的随从很快到中餐厅,开出一间贵宾房。
“怎么样,损失多少?”江涛还没等梁佳明坐定,就开门见山地问。
“唉,算起来我自己有两百万左右,客人的就不知道了。”梁佳明有些愁眉苦脸,但这个数字有些夸大,他想博得江涛的同情。
这时,中餐厅漂亮的女部长听说江涛来了,赶忙敲门进来献殷勤:“哎哟,江大老板,您来了也不通知小妹一声”
“呵呵,我只是临时借你这块宝地谈点事。”
部长客气了一下,马上叫人送上果盘和江涛爱喝的龙井茶,轻轻关上门出去。
“我叫你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嘛,你就是当耳边风。”江涛冷冷地嘲讽道。
佳记水果店暗中从事洗钱业务多年,在蛇口小有名气,江涛曾专门警告梁佳明,关门另外择地再开。但梁佳明因为一向平安无事,又怕换地方会流失老客户,就一直没动,最终树大招风,成为被打击的对象。
“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梁佳明真诚的忏悔,让江涛稍稍有些满意:“吃一堑长一智嘛,”他开始用另外的问题敲打对方,”飞扬也损失了八十万呢,这还不说,把我们的经手人也陷进去了。”
洗钱是一件敏感的事,牵扯的现金巨大,又不是走正规渠道,因此必定要用可靠而仔细的心腹。飞扬的洗钱业务,原来由江涛的一个亲戚经手,但这次事件,把那个大专刚毕业的小姑娘吓得够呛,也让江涛在亲友面前颇失脸面,江涛对这一点的恼火,比损失八十万还厉害。
“江总,我正是想谈这个事。这门生意我还想做下去,那八十万,我想在以后的费用中补回给飞扬。唉,那位小姐的事,就实在太抱歉了。”
梁佳明的表态,让江涛有些意外。按照行规,梁佳明可以不管那八十万的损失,毕竟这是“天灾”,属于“不可抗力”,江涛的心里也将这笔款做了坏账处理。但梁佳明显然想和飞扬做长期生意,所以才主动提出进行补偿。
因此,江涛认为梁佳明是个聪明人,他的这个态度,比八十万还值钱。
飞扬的业务越做越大,进口的元器件,尤其是芯片的数额飞速增长。当进口代理公司在为芯片办理进口报关手续时,常常会“高值低报”,单价十美元的芯片,他们敢报十美分。
海关人员对多如牛毛的芯片种类,自然无法一一核价,这种“高值低报”,被查处的可能性非常低,但这种方式既为飞扬减低了进口成本,也带来了一些问题。
那多出的九点九美元芯片货款,必须通过地下钱庄用洗钱的方式,付给境外供应商。
正当的生意必须靠不正当的手段辅助完成,这也算初级阶段中国商界的一大特色。
在听了梁佳明的表态后,江涛点点头,他将对方列为可靠的朋友,可信的商业渠道,他相信梁佳明经过这番打击后,做事会更加牢靠、谨慎。
“那你就尽快搞起来吧。这回不要在太显眼的地方了,做个半年换一个地方。”
“是是是,”得到江涛的首肯,梁佳明鸡啄米似地点点头,又看了看对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江总,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让您的亲戚参与这事。”
江涛的办公室很简朴,进门是一圈黑色的牛皮沙发,再往里是一张黑色樱桃木的大班台,后面是一个高高的大班椅。大班台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只乌漆发亮的算盘,每一个珠子都是用乌木精心制造的,中间的铜杆黄灿灿地闪着金光。
江涛的眼睛有些老花,也有点弱视,看计算器上的液晶字非常吃力,他早年在部队管过账,练就了一手又快又准的算盘功夫,因此一般的加减乘除他全用算盘解决。平时在办公室没事,还常常操起来练几组五位数对五位数的乘除法,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到了这把年纪,还能运转得吱溜吱溜的,桌上的这把算盘功不可没。
江涛打算盘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左右手都能打的飞快,因为他相信一种理论:左脑管理思维、分析思维,右脑抓情感综合思维,而多用右手则训练左脑,多用左手则训练右脑。
江涛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长项是理性思维,而情感不太发达,对别人的喜怒哀乐很难有切身的体会,显得不太有同情心,因此倾向于死守自己的立场,看问题很难换位思维,所以他有意识想通过左手打算盘来使右脑更发达些,更能体会别人的情感。
但自从知道这个理论,有意无意地练了十年后,他发现自己在这方面不仅没有进步,反而越来越难以听进别人的不同意见,有时静下心来想想,他觉得自己也不能因此就说那个大脑理论是无稽之谈,反而可能是飞扬飞速增长,使得自己刚愎自用的加剧速度超过了右脑情感的发展速度,如果不练左手打算盘,也许自己刚愎自用的远远不止于此了。
对这一点,江涛既有些坦然,又有些不安,因为古往今来,中国成功的人物,往往会越成功越刚愎,从来没有什么例外,但是也有很多太过刚愎的人没有及时刹车,最终被过去的成功裹挟着坠入了深渊。
这种前车之鉴比比皆是。
有一把算盘放在身边,对前来汇报工作的人,也是一个威慑:手下的人想在报表里玩点什么小花样,做点什么小手脚,只要想起江涛双眼金光一闪,拿起算盘噼叭拨拉的样子,马上就会有所顾忌;或者小小地马虎一下,只要他们被江涛这么当面噼啪拨拉了一通算盘,不管有没有拨拉出问题,但今后算数做事为人说话等各方面都会很快严谨起来。
飞扬是高科技企业,严谨是一种极其重要的作风,怎么做到严谨呢?就得算,前后上下左右反复地算,一个项目只有这样算成熟了,才能投入运作,在运作过程中,也要不停地算,一个人更要这样算好了,才能放在合适的岗位上,同时这个人的表现还要不断地考核,不断地算。
飞扬对人员的考核,是行业内算的最出名的,从江涛到办公室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厨房的烧火丫头、门口的保安,每个季度,都会根据一系列的复杂指标进行考评,分出A、B、C、D四等。
武锐锋就常常为如何对研发部进行考评犯愁,考评的压力还导致了员工的猝死。这是后话,先按下不提。
北京历来是跨国公司,尤其是爱西严防死守的电信市场要地,飞扬屡屡想进行突破,但技术研讨、产品宣讲、试用等售前工作做了一大堆,却不得其门而入。
江涛在北京项目的投标上,这回真的是志在必夺了。
当所有销售、公关技巧用尽时,对中国人来说,最后的办法,那就是低价竞争。
项目组送来的投标方案中,有一个补充说明的附件,上面列明了此次投标的几个主要对手的可能报价,其中爱西为二点五亿。另外项目组也仔细绘制了一条竞争曲线,标明飞扬在不同报价时,能够拿到多少份额的可能性。
江涛仔细研究了这条曲线:
最高点是一点五亿,飞扬有百分之三十的机会拿到百分之十的订单;
最低点的报价是零点九亿,有百分之六十的机会拿到百分之二十的订单;
再低的报价,显然超出了整个项目组的想象。
但江涛认为,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却是自己不能承受的风险。
什么是志在必夺呢?在江涛看来,就是要有百分百的把握,拿下百分百的订单。
“那么最终应该报多少呢?”江涛被这个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难题,激得从大班椅上站起来,像笼中困兽般来回在办公室里快速走着,不断搓着双手。
项目组的论证会他参加过几次,那帮小伙子有什么想法和见解,他都了然于胸,从那里再不可能获得更多的有效建议,现在该对这个难题作个了断了。
反复权衡了十多分钟,他终于扑到办公桌前,果断地写下了一个数字:零点二五亿。
正好是飞扬对爱西预估报价的十分之一
当这个数字跃然纸上时,他顿时感到手足发凉,仿佛站在悬崖峭壁上向下面无尽的深渊俯视一般惊心动魄。
因为这个报价,将使飞扬面临数千万的亏损
在未来的五年内,从北京市场斩获的所有订单,都不可能填平这个黑洞
正因为这个报价太吓人了,江涛压根不准备让销售部的所有人知道。
江涛主意已定,就命令自己朝好的方面看:他看到所有人错愕的表情,尤其是对手们的抱怨,他更看到了未来海外订单源源不断地涌来。
“哼,国内损失国外补吧。”
主意已定,江涛随手将写有报价的那张纸,喂给碎纸机。
刚做完这一切,方勇带着一位身材高大、肩膀稍宽的姑娘进来了。
“江总,你正在忙啊?来,小雁,见过你江叔叔。”
“江叔叔好,”杭雁一脸甜美的笑容,上前用双手握着江涛伸出的大手。
“哦?你就是小雁呀,经常听你舅舅说起。什么时候回来的?”江涛带着满脸的慈祥温和地问道。
“刚回来,正在熟悉国内的情况呢。江叔叔,我想参观参观咱们公司。”
“好呀,你刚回来,正好有新鲜感,可以帮我们提提意见。”江涛打电话让秘书带杭雁四处走走。
“你那个换钱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飞扬在佳记水果店换钱出事的第二天,就从方勇的房地产公司提了美元来应急,所以他关切地问起此事。
“那个香港人又来找我了,还准备把八十万补给我们。”江涛觉得这事
让自己挺有面子,“我准备让他继续做,只是我们这边的经手人,得重新物色一个。”
“哦?你看小雁行不行?”方勇将杭雁带过来,就是打算请江涛为她安排个工作,历练一番。他觉得换钱这事,正好可以接触中国商界里面,一些教科书上从未教过的东西,对杭雁的成长大有帮助。
“她?这个工作有点难搞。”江涛本想说这件事风险很大,但话到嘴边却委婉了一下。
“她读过MBA,理论知识肯定行,就是要有个人带一下。”
“你放心,她的事我会替你放在心上。”江涛婉转地拒绝了方勇的要
求。他亲眼看到自己的远房亲戚从公安分局出来时,那副脸色苍白、惊惶不安的样子。杭雁是方勇的心肝宝贝,他当然不想让她有这样的经历。不过为了自己的脸面,他没有把话说透。
方勇听了心里却有另一番滋味。早就有人在他的面前,说江涛将飞扬经营成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独立王国,他这个董事长只是个甩手掌柜。不过看在飞扬高速增长的份上,方勇要求自己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今天他却敏锐地感到,江涛不让他的人进入关键的岗位,这使得他有些隐隐的不快。
“江总,北京的方案定下来啦?有多少把握?”方勇无意中瞥见桌上的方案,不禁好奇地问。他平时不参与飞扬的日常事务,但北京项目的风声很大,他也有所耳闻。
“把握还是有的,但我们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对北京投标的决定,江涛本来认为自己负责就行了,但既然方勇正好问起,他也就将准备以超低价保证获胜概率的计划,和盘托出:”现在经济形势不好,我们尽量占领市场,等形势好了,回报会很可观。”
方勇知道,在江涛的率领下,飞扬素有”价格杀手”的称呼,但他从未想到居然敢把价格杀得那么低。看着自己老搭档兴致勃勃的样子,他没有直接反驳,因为按照江涛的秉性,直接反驳不仅没用,反而会伤了两人的和气。
“我也想趁着通信行业不景气,多做点别的事。”方勇顺势将他与江阳市长谈过的计划,告诉江涛。他见江涛虽然听得仔细,但瞳孔里没有跳跃出兴奋的火花,就最后强调道:“整个运作的周期不长,就有几千万的利润,正好可以弥补北京订单的亏损。”
江涛在仔细听,也确实不感兴趣。他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对于不能控制的东西一律不感兴趣,对于感兴趣的东西,一定想要控制到方方面面。
他的座右铭是:要么控制,要么不做。因为不能控制,必将受到控制
而做企业,如果受他人控制,就必然落到农民靠天吃饭的地步。到江阳去搞地产,对他来说,一是地方不受控制,二是行业不受控制,所以方勇这个显然能赚大钱的好项目,在两个方面违反了他的原则。如果对方只是个普通人,他可能马上拂袖而去,但方勇却是飞扬的董事长,江涛在仔细听的同时,心里却在仔细考虑,如何打消董事长的这个念头:”老王,越是经济形势不好,我们越得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专心把这只篮子看好。”
“像你那样做北京订单,就是把篮子看好了吗?”方勇对江涛以巨大代价,争取北京订单的做法早有不满,但他一直憋着,现在看到自己的方案被否决,终于忍不住发作起来。
“那当然不是个好办法,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江涛停顿了一下:”就算现在到江阳办厂,飞扬也没有合适的人才呀。”
“江阳只是个分公司,有些订单转移到那里去操作,并不需要很强的经营能力。”方勇原本有心让杭雁经过历练后,到江阳负责,但此时此刻,这种话他显然说不出口。
这时,杭雁参观回来,一脸的兴奋:“哎呀,我真没想到中国会有那么先进的公司,简直比加拿大还好。”
“在这里,你可以向江叔叔学到很多东西。”方勇轻轻点了一下。
“哈哈,哪里小雁,如果你愿意,欢迎到飞扬来,就是不要觉得屈才哟”江涛宽厚地笑着,他也喜欢上了这个姑娘青春的活力。
“是吗?那太好了我什么时候能上班呀?”
“我安排一下吧。哟这就到了吃饭时间,老王,南海酒店怎么样?”南海酒店是蛇口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江涛显然想好好招待他们一下。
方勇今天接连几件事都碰了钉子,心里有些窝火,但如果连饭都不吃,矛盾就要表面化了,他微微地点点头:”咱们就客随主便吧。”
夏琳很快到销售部培训中心报到。作为一个刚从前线回来的办事处主任,她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但眼下的形势和她以前参加培训时又有不同,宏观经济下滑以后,以高投入,不计成本地追求高产出、高增长的模式,就必须进行调整。夏琳业余进修过财务,对成本有敏锐的认识,她很快撰写了一个新的培训科目,逐级呈报上去。
坦克的妻子单巧云顺利生了个儿子。出院那天,夏琳特意到香港买了些进口奶粉,去坦克家探望。自从发生毒奶粉事件后,给婴儿送进口奶粉竟成了时尚。
当她抱着娇柔可爱的、偶尔皱着眉头打哈欠的婴儿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不可抑制的母爱,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她很想有个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
“坦克还是不常在家吗?”
“是啊,成天加班,我也靠不上他了。”单巧云有些抱怨道。
单巧云见不着坦克,夏琳也难得和武锐锋在一起。虽然在公司里她会和武锐锋偶尔相遇,但大家只是会意地点点头,聊几句。
有一天晚上,他们俩人在公司的餐厅里面一起吃过饭,夏琳陪着武锐锋加班,看他忙着指挥手下为香港订单做技术准备,夏琳就知道要出去吃餐饭,可真是不容易。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这就到了情人节。
二月十四日一大早,夏琳心里就充满了期待。她手下的好几个文员上午都收到了礼品,有成束的鲜红玫瑰,也有装饰精美的巧克力。每次有人收到礼品,都引得大家叽叽喳喳热闹一番。
直到午后,她才惊喜地接到武锐锋的电话。当她躲到一旁,却听到武锐锋在电话里高兴地说:“嘿,香港项目的技术问题,都搞掂了”
夏琳听了心里一沉,”噢”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好像并不太高兴?我可是第一个就想和你分享的。”武锐锋本以为夏琳听了这个消息会为他欢呼雀跃,而现在只得到一个平淡的回应,颇让他有些失望。
“高兴”夏琳拖长了音调,生涩地挤出两个字。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今天是什么日子?”
夏琳听见武锐锋自言自语了几句,不禁心里好笑,她没有搭理他。只听对方在喊:”喂,坦克,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然后放低音调,不好意思地说:”嘿嘿,你早说啊,我们先去海边吧,就现在。”
“他怎么这样说呢?哪有女孩在这一天主动提醒对方的。”夏琳心里一闪念,不过他是武锐锋嘛。她不再计较这些,随即打了个电话,订好晚上的餐位,然后跟同事打过招呼,找了个没人的会议室,将自己匆匆修饰了一下,就朝公司的停车场走去。
蛇口海边的沙滩宽阔而宁静,金色的沙地在阳光下亮闪闪的,远处的西部大桥像长长的巨臂,从深圳直伸到对面的香港,温煦的和风从海面吹来,海浪在轻轻拍打着沙滩,几艘雪白的海轮在洋面上穿梭,偶尔会响起一声低沉的汽笛,把在海面上上下翻飞的一群海鸥,惊得高高冲起。
武锐锋坐在温暖的沙滩上,不远处,夏琳正打着赤脚在捡贝壳,西斜的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迷人的色彩。
“有成果吗?”
“有几个还不错,你看看。”夏琳踩着沙子一步一步走上来,将几只贝壳放在武锐锋的手掌上,阳光将洁净的贝壳照得雪白。
武锐锋看了一眼说:”你这几只宝贝,也不知在沙滩上呆了多久,已经被海浪冲坏了。”
“是吗?我看看。”夏琳俯下身,凑近来看。
武锐锋伸手轻轻一拉,让她依偎着坐在身旁:“你看,边缘都磨损了,不知道要冲刷多长时间,这只贝壳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用臂弯揽住夏琳的头,感慨道:”其实人生也和这贝壳一样,我们努力去建功立业,但最后还是被时间的长河淹没了。”
武锐锋天资聪颖,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像爱迪生那样,做几项惊天动地的发明,让后人都记得他的存在,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中国现实的了解加深,他发现自己要搞出爱迪生式的发明,可能性越来越小,因而将人生的目标集中于解决技术问题,飞扬就是目前他施展这一抱负的最佳平台,但他从来没有认为是最后的平台。
“你很怕被时间淹没吗?”
“那当然,一个大男人到世界上来活一遭,别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这太可悲了。”武锐锋有着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情结,这种情结在强调制度和合作的现代商业社会,并非最佳选项,有时会对自己和公司,都产生强大的杀伤力。
但武锐锋一直身处顺境,现在又搞掂了香港项目中的技术问题,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说起话来自然信心溢于言表:“我准备马上再招些人充实研发部,把公司的产品线再延伸一把。”随即他以沙滩为黑板,滔滔不绝地给夏琳讲起了他的规划。
“好呀,”夏琳欢欣地笑起来,又提醒道:”不过我在销售部听说,这两年的经济形势不好呢。”
“这我知道,”武锐锋胸有成竹地说:“真正有本事的人,就要在经济低迷时做足准备,到了**时才能赚大钱。”
这时,一艘小渔船正靠上海岸,几个渔民跳下来,奋力将船拖上沙滩。武锐锋指着那小船说:“做生意呀,就和捕鱼是一样的,休渔的季节呢,你绝不能偷懒,得赶紧把船修好,把网补好,等到鱼汛来了,你就可以大捞一把。咱们现在加紧研发,就是把船和网准备好。”
“哎呀,你想得真好”夏琳轻轻捣了他一拳:“就不知道江总会不会也这样想。”
“江总?一定没问题的我过几天就把扩展计划提交给他。”武锐锋一起觉得江涛与自己心气相通,从他进飞扬以来,江涛基本上对他言听计从,因此对自己的方案将获得支持,非常有把握。
两人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在海滩上漫步。海面波光粼粼,像一幅巨大的绸缎在慢慢飘动,当最后一抹殷红的阳光消失在远处的青山上,满天星斗调皮地眨着眼睛,他们踏上了归途。
车开回热闹的街市,外面一对对年轻的情侣,手捧鲜花依偎而行。街头巨大的屏幕上正在滚动播放着广告:貌似洁净的工厂里,目光呆滞的女工正在检查乳品质量,几个俗不可耐的男女跳出来,不断地狂呼:喝××奶,你放心,我放心,大家都放心
“放心个啥?这些该死的企业,怎么还不进棺材。”武锐锋愤愤地诅咒道。
“谁呀?”夏琳侧过头问,不知道他的牛脾气为何又犯了。
“蒙牛和伊利呀”武锐锋向来嫉恶如仇,他觉得中国的商业环境,就是被那些昧着良心的奸商破坏了,而制度给他们的惩罚远远不够,使得奸商们如长江后浪推前浪般,层出不穷:”我最讨厌那些做了错事,又扮成没事人一样,在外面晃悠的了。”
武锐锋猛地一拍脑袋:“啊,我忘记订位了,今天的餐馆,都该爆棚了吧?””我就知道你忘了,出门的时候我已经订了,你听我指挥就行了。”夏琳有些暗自得意:”不过这应该是男生准备的,谁让你尽忙着大事呢。”
夏琳也希望享受男人的呵护,但她知道武锐锋不是那样的人。
“你真是善解人意。”武锐锋伸出右手,在夏琳的手背上拍了拍。
当查理欧接到方哥的电话时,正陪着紫薇在北京大地画廊,参观迎春油画展,一幅陈逸飞的油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查理,东湖那边的人,我已经给逮出来了。”方哥悠闲的语气中,透着压抑不住的自得。
“哦?挺快的嘛那你什么时候去?”按上次谈好的协议,对东湖的谈判以方哥为主,爱西将派技术专家审核对方掌握的技术,葛律师则在背后操控。
“我约好了后天去,不过希望你也一起去。我看有戏。”
“我?不是葛律师一起去吗?”查理欧觉得这件事自己不能出面。
“葛律师?那个咬文嚼字的家伙,我可不想和他打交道。查理,你在幕后看着,行了就马上拍板,这事要做,就得干脆利落。”
这话倒也说得在理,查理欧盘算了一下自己这几天的日程,感到应该抽出时间,把这件烦心事处理掉,否则如何应对比尔的质询呢。
“你打算谈多久?”
“那哪需要多久呀?我在电话里和他们先达成初步意向,到了那边速战速决,争取一天就能拿下。”方哥说得蛮有把握。
“我可不能出面。”查理欧特意叮嘱道。
“”知道喂,武昌航空公司我有哥们,到时谈完了,咱们找俩空姐庆祝一番。”
查理欧接完电话,找到紫薇,她正在仔细欣赏陈逸飞的《周庄水乡》,见查理欧回来,她微微抿着嘴感叹道:”这就六百多万呐,我什么时候能画出这个水平就好了。”
“放心,你会画得比他更好的。”查理欧轻轻挽上她的手臂,接了方哥的这个电话,他心里很舒畅,说话的兴致高了很多。
“噢?为什么?”紫薇转过头追问道。
“你比陈逸飞画得细腻呀,经济越发展,大家都爱看细腻的东西。”
查理欧煞有介事地说。他不知道自己突发奇想的理由,是否站得住脚,但本能告诉他,这会让紫薇的床上表现,向细腻化发展。
女人细腻了,男人就受用了,这收购就更物有所值了。
蛇口港对面的小山上,浓密的绿树环绕着优雅的山顶餐厅,站在高高突出的露台上,蛇口港绚丽的夜景尽收眼底,露台上放着不多的几张餐桌,茂密的盆栽榕树将它们精心地隔开,正好让对对情侣可以窃窃私语。
微风带来了山间的清新,早春的夜晚还有些凉意,武锐锋和夏琳凭栏而坐,旁边的暖灯驱走了山风的寒意。
夏琳叫来服务生,熟门熟路地报了一串菜名:烘烤法国鹅肝,红酒洋葱牛肉
等她点完,武锐锋建议道:“今天这个时候,总得吃点好的吧?咱们来一个鱼翅。”
“人家说鱼翅都是用化学品防腐的。”
“那你的肥肝不也会胆固醇高吗?”
“我的肥肝?我可没有肥肝。”
“有啊,我还知道在哪。”武锐锋一脸坏笑,做出要在她身上指点江山的样子。
“喂,公众场所啊”夏琳拨开他的手,却跟他粘得更近了。
菜很快就上来了,服务生为他们斟好法国香槟。
“我们喝酒前,总得说点什么吧?”武锐锋举起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一串串微小的气泡从香槟中升起。
“行,你先来”
“创意是我提的,得你先来。”武锐锋一本正经地坚持道。
夏琳望着寂寥的夜空,明亮的星星正挂在头顶:”节日快乐”
“有点普通呀。”武锐锋直截了当地评论道,锐利的目光像星星般闪了闪。
“行,那你来点不普通的。”夏琳见武锐锋的汤碗空了,又给他添上鱼翅。
但武锐锋却扭捏起来,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怎么也说不出一句不普通的话。
“哎,该你了”一看对方为难,夏琳倒起劲了。
“咳,”武锐锋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也是最后一个情人节。”
“哦?为什么?”夏琳诧异地问道,不由自主地停下正在切割鹅肝的刀叉。
武锐锋却没有说话,又看着香槟酒,直到憋得脸有些发红,才终于脱口而出:”明年的今天,你不已经嫁给我了吗?”
“这是什么,这是他在求婚吗?”夏琳的心跳起来,全身开始发热,她憧憬过无数种求婚的情景,但从未想过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会这样说得理所当然。女性的矜持使她马上想反问”你怎么以为我一定会嫁给你”,但对武锐锋的崇拜和了解,使她说不出口来。
“你说呢?”对于夏琳的沉默,武锐锋有与些焦虑,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问。陷入爱情的年轻人总是盲目的,他知道自己爱夏琳,也对夏琳的感情有把握,但对应该如何去爱,他并没有做过技术研究
二百九十八. 技术
二百九十八.技术
实际上,在他相当自我的大男子思想中,也没有认为如何去爱自己心爱的人,是一门值得钻研的技术。
爱嘛,就是爱了,还用得着研究吗?
而且,爱应该怎么研究呢?难道就是像小男人主那样,去拍女孩子的马屁,那可做不来。
“就是结了婚,也应该做情人呀。”夏琳灵活地说,这句话既可以理解为“我和你结了婚,也应该是情人”,又可以看作是“世界上的夫妻,虽然结了婚,也应该是情人”。
“那是,那是,”武锐锋顿时笑逐颜开,他不由分说地站起来:“来,为咱们今年结婚干杯”
两人话一说开,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
夏琳温柔地摸着武锐锋的脸:“你这个傻瓜,求婚也得准备戒指呀”
“戒指?那有什么意思?我要去买套房子送给你。”
“真的?”夏琳惊喜道。看来他虽然大大咧咧,对未来的生活却早已有通盘的考虑,并非一时冲动。
“当然,你去看好了,我把公司的股票卖掉些就行了。”武锐锋作为飞扬的高管,每年的收入都不低,但绝大多数都买了飞扬的内部股票,一方面是公司的要求,另一方面是内部股票的分红很高,江涛以此来凝聚人心。
“好呀,”夏琳满心洋溢着幸福,忘情地抱怨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的感情。”
“我?我当然喜欢你。”武锐锋不善甜言蜜语,他无法将“爱”字说出口。但他对自己的爱却很明确:“你想想看,我有什么特激动的事,总是第一个告诉你的。”
哦,原来这就是他的爱呀,怪不得他忘了今天是情人节,却急急忙忙告诉我香港项目的技术过关了。夏琳心中暗暗一乐,忽然又一个问题涌上心头:今晚的浪漫之夜气氛这么好,如果他提出什么要求来,那该怎么办呢?
“你的新工作怎么样?”武锐锋见夏琳有点走神,关切地问。
“还好,”夏琳很乐意谈这个问题,她滔滔不绝地讲了自己的销售理念,准备如何去培训那些业务新手,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飞快。
“是啊,这项工作比做销售好,不用在外面应酬,可以顾家。”武锐锋扬手买了单:“天有些凉了,我们回家吧。”
他无意中的这句话,让夏琳的心又跳起来。这时,她的电话响了:“啊,范
总?”她看了号码惊奇地说。
“他找你干什么,你别说和我在一起。”江涛不喜欢公司内部的人谈恋
爱,武锐锋有些顾忌。
“喂,江总不忙啊,现在?好,我马上来。”夏琳接完电话,扭头说:“江总让我去他办公室。”
“他找你有什么事吗?”
“他没说。亲爱的,我得去一下。”江涛的电话消解了夏琳的难题,但又让她感到有些遗憾。
“正好我还得回研发部,一起走吧。”
江涛找夏琳,就是要谈洗钱的事,他虽然给人雷厉风行的印象,但那只是做事,在关键的岗位上,江涛用起人来,却非常精挑细选。
仔细和麻利,是他解决问题的两个方面,只有仔细地在关键岗位上用好人,做事才能麻利、顺手。洗钱在江涛看来,必须要用胆大心细、忠诚可靠的人。财务部的人心很细,也相当可靠,但胆子却不够大。飞扬胆子大的人有得是,但江涛却认为他们不太可靠和细心。
这两天他把脑袋里的目标过了几遍筛子,渐渐把目光锁定在夏琳身上:这姑娘学过财务,又搞过销售,能文能武,有处理突发事件的经验,人也很可靠。
拿定主意,江涛在准备带队去北京投标的前一晚,将夏琳找到办公室。
他当然也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离婚之后,他就正好以公司为家,住在办公室后面隔出的单间里。公司上下,除了董事长方勇,没人敢跟他开玩笑提再婚的事。
“小夏,有这么项工作,需要你去做。”江涛对考虑成熟的事,不习惯征求别人的意见,飞扬向来强调“指到哪打到哪”的执行文化,江涛简单交待了洗钱的工作,没有做很多解释。
夏琳曾经担任飞扬的销售办事处主任,深知中国商界的众多潜规则,因此对洗钱的合理性,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只是有些不安地说:“江总,这套流程听起来有些复杂,我可能得花点时间才能上手。”
“好,你花两天时间到财务部了解一下,然后找这个人接头。”江涛把梁
佳明的电话,写给了夏琳,“对了,抽空去把车学一下,等拿到驾照我让行政部给你配个车。”江涛在夏琳走后,就和梁佳明通了电话,再次叮嘱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小心行事。
方哥和查理欧一行人飞到武昌市时,完全是“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他们没有住东湖宾馆,而是住在武昌市内的华美皇冠酒店,甚至连住店登记,也是用方哥武昌朋友的身份证。
这天上午,方哥陪查理欧在酒店吃完自助早餐,信步走向不远的楚雄大酒楼,他约的人就在那儿等着。
武昌市的天气阴冷潮湿,灰蒙蒙的街道旁有不少卖热干面、油条的小摊,匆匆的行人不时停下来买份早点,有的打包,有的就在路边匆匆地吞下去,空气中弥漫中炸油条的香味。
方哥夹杂在人流中,衣着光鲜,他与未曾谋面的甘工在电话里已经商定了交易步骤:两人先进行初步接触,再由方哥的技术专家考察甘工所拥有的技术,然后再由方哥与甘工谈判成交条件。
事情虽然不大,但流程得先定得规规矩矩的,这显示方哥确实受到查理欧不少的影响,他也在与国际接轨。
刚走进酒楼正门,方哥的手机响了,他正准备接,门里一个穿灰色羽绒服的中年男人跟他打招呼:“您是北京来的方老板吧”
“啊,你是甘?”方哥上下打量着这个瘦高的男人。
“对对,我就是甘工,甘红卫。”甘工忙伸出手和方哥握了握:“方老板,我已经订了房间。”
“这个咱们就在大厅里谈吧。”方哥行走江湖多年,本能地担心对方在预定的房间里,安装窃录窃听设备,不由分说就在大厅的角落里,对墙坐下,甘工只好脸朝外坐在他的对面。
不等服务员上茶,方哥先介绍自己的情况,他在电话里一直对甘工说自己是北京的一个进出口商人,做贸易赚了些钱,想进军通信行业,听朋友说有这么项技术,所以想投资,现在他又把这些话活灵活现说了一遍。
说完情况,方哥就从腋下的小包里掏出一叠纸:“这是保密协议,咱们今天的事不论成不成,都不能向第三方透一个字。”
甘工以技术人员特有的认真,仔细看完所有条款,抬起头肯定道:“方老板真够专业的,不过,我们还是先不要签了吧?”甘工谨慎地说。自从他带人搞出X8技术后,有人通过各种途径找上门,但他都不敢接待,因为这毕竟不是他私人的技术,他之所以愿意和方哥接触,是因为他的一个朋友为方哥的人品做了担保,而方哥在电话里那热情洋溢的话语,也让他放松了警惕。
“保密协议主要是约束我这边的,因为你一定不会把这事泄露出去,这也是表示我的诚意嘛。”方哥对甘工的选择有些意外,他很中肯地解释道。
“方老板,咱们一起做这事,凭的就是对彼此的信任,您想想,如果您一定要让别人知道,我手里就是握着保密协议,难道还真的找您打官司不成?”
“啊,您说得在理,不过你放心,我决不会把这事透出去。”
甘红卫这个名字,就表明他出生于文革时期。80年代中期,他从华中理工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东湖研究所。中国的科技水平虽然总体落后,但偶尔也有个别的闪光点,如古代的四大发明、当代袁隆平的杂交水稻。
甘红卫的X8技术,就是这样的偶然闪光点,他在东湖所坐了十多年的冷板凳,研究项目从未受所里的重视,最后所里所有的跟风项目都失败了,反而是他的东西成了香饽饽。
在甘红卫的内心深处,X8技术从来就是他的儿子,和所里并没有什么关系,因此,当他听到东湖所准备将这项技术,以三百万美元卖给爱西,而只给自己二十万人民币的奖金时,他非常愤怒。
作为一名考虑问题很精细,性格有些偏执的技术人员,他心里有一本自己的账:这些年来,我的工资加上研究经费,花了所里不到八十万,加上那套价值八十万的住房和这二十万奖金,也不过一百八十万,这与三百万美元可相差太大了,他心里怎么也无法平衡。
东湖所的汪所长虽然不会搞科研,但却很会管人,他觉察到甘红卫的这种情绪,为防止万一,和爱西的谈判就没让他这位发明人参加。
而且由于东湖区政府插手,要将研究所整体卖给爱西,那样二十万奖金的承诺,也变得含含糊糊,这更加让甘工心有不甘。
正是在这样的心理下,当甘红卫接到方哥的电话时,响应就比较积极,否则按照他多年养成的谨小慎微的心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连想想都让人后怕。
这些情况,方哥听甘工在电话里谈过,也从侧面查证了他的说法。
“国营企业嘛,是人才都会被淹没掉的,是奖金都会被平均掉的。甘工,我看你也别在那里干算了。”方哥接了查理欧这个订单,自打拨通了甘工的电话后,他的精神就进入了面试状态:他既在电话里进行旁敲侧击,也通过其它途径搜集东湖所和甘工的资料,不断地在脑海里进行分析,心中早已有了明晰的印象,现在见甘工的态度很诚恳,心里已经给对方打了七十五分。
他顺着甘工的话煽动了几句后,装作不经意地问:“这项技术真是您一个人搞出来的吗?”
“当然这怎么能骗人呢?”甘工一听这话有些发急,但他早有准备,马上从放在脚边的手提包里拿出厚厚一叠资料,要从最基本的技术原理讲起。
“啊,甘工,技术方面的事,我请了两个朋友来帮我看看,你给他们简单讲讲好吗?不用涉及任何机密。”方哥原本担心甘工不会出来和他见面,因此在电话里留了一手,没有提技术审核这一程序,他见两人之间的谈话气氛很好,就趁热打铁地提了出来。
“这个”甘工明显犹豫了一下,才有些狐疑地表示道,“方老板,您考虑得挺周到啊。”
“这个人能正面处理变化。”方哥心里又给甘工加了五分。
爱西的两名技术专家在来之前,已和谈判组的专家作了充分的交流,因此与甘工沟通起来十分顺畅。
方哥见他们谈得井井有条,就起身到一旁给查理欧打电话。
“老方,我刚去你那里看过,他看起来可有点精明啊。”查理欧提醒道。
“咳,人不精明,怎么会用心追求自己的利益?但不能太精明,想把所有利益抓到自己手里。”方哥劝查理欧道:“我看甘工的精明还合适。等做完了技术评估,我会在下面的谈判中,好好控制他的。”
技术评估的结果很让人满意,甘工不仅手里有X8,连升级换代的计划都有了腹稿。看着技术专家兴奋的样子,方哥心里灵机一动:如果还有升级的方案,我应该可以说服查理欧,让爱西多付些钱。
方哥回到座位时,早已把自己脸上的喜色,抹得一干二净。
时间已接近中午,就餐的人三三两两走进来,厅堂里渐渐变得喧闹起来。
方哥重新开了包房,待服务员送上茶水、小菜,他才迎着甘工充满期待的目光,有些忧虑地说:“甘工,他们说你的技术还可以,不过那却是所里的,不是你的。”
甘工在刚才的技术审核中发挥得不错,自我感觉很好,他想等着方哥表示满意后,再着重讲讲爱西要花三百万美元买这项技术的事,以便让双方的谈判确定一个价格参考,但没想到方哥却兜头一盆冷水,顿时被打乱了计划。
“这个这项技术当然是我的。”甘工低声嗫嚅道,底气已经不足。
“这话也对,不过你整个人都是东湖所的,不是吗?”方哥淡然一笑,把这个问题扔给甘工,叫服务员进来点菜。
他点了几个菜后,甘工在一旁推荐道:“这里的武昌鱼还不错。”
“这武昌鱼好是好,就是刺太多了。”方哥抱怨了一句,忽然转了话头:“咦,我说你这项目,怎么就像武昌鱼似的。”
“我的项目技术里,可没有刺呀”甘工焦急地辩白道。
“但实施中还有很多刺,不小心可就会扎坏喉咙的。”方哥不客气地坚持着,他又点了几个菜,甘工有些灰头土脸,此时他的心理已经起了变化,略有些不满地说:“那就只好不吃喽。”
实际上,在方哥设法不断评估甘红卫时,甘红卫也在心里对他进行评估,只是方哥一直把自己当作控制局面的强势方,没有考虑这一点。甘红卫手里,也有几个潜在的买家,他并不太看好北京来的这个方老板。之所以把对方放在第一个接触,主要是想从这次谈判中,看看买家心里都在想什么,能够开个大致什么价钱。一句话,就是先拎拎行情。
通过刚才的接触,甘红卫有了自己的判断:方老板的技术人员太厉害,今后自己可能会控制不了X8技术,那么就应该一次性把所有的钱收到手,但这样的话,对方又不可能答应。毕竟谁也不能凭一些技术资料,就将钱都付足,甘红卫很明白这一点。另外,方老板说话也有些刻薄,今后恐怕很难相处,甘红卫胆小怕事的特性,使他有点想退缩。
“呵呵,虽然刺多,但我们小心点把刺剔出去,还是可以吃的嘛。”
“是啊是啊。”甘工随意附和道。
方哥在心里微微点了点头,很高兴看到谈判主动权又回到了自己手里。他曾在头脑中反复进行过沙盘推演,估计对甘工的技术审核肯定能过关,而甘工在通过技术审核后一定会产生强大的力量感,如果这时不对他进行适当的打击,必然被他牵着鼻子走,这是方哥所不愿看到的;
如果打击得太浅,则无关痛痒会更加被动;而打击得太深,可能会使甘工恼羞成怒,谈判破裂。
方哥精心准备了几套方案,直到见了甘工的面,才最后决定用“技术归属权”的问题,来打击甘工的信心,使他不至于挟技术自重。
你卖的技术压根都不是你自己的,你还有什么资格开高价呢?
方哥见这一杀招效果良好,马上荡漾着一脸微笑,开始步步进攻:“那您说说,咱们该怎么把这些刺剔掉呢?”
对这话,甘工没有接茬:“方老板,您知道,搞技术我还行,其它的那些事,可是您比我在行啊。”
“我想,你做了这事,所里终归是不能呆下去了,”方哥小心地试探道。
“岂止是所里,武昌市都不能呆了。我有几个朋友想叫我去深圳。”
朋友?这是方哥第一次听甘工说起。
“还有别人在和他接洽。”他条件反射地要打消对方的这个念头:“深圳那个地方,人有多厉害,您这些技术,两三下就被人搞去了。而且,所里要和你打官司的话,你就没办法了。”
“所里不会打官司吧?”甘工从一产生出售技术的念头起,这个阴影就沉甸甸地压在心上,他到网上查过法律条文,大部分都说这是侵权行为,但他还是心存侥幸,希望能有规避的办法。
“很可能会打。”方哥前几天刚和葛律师对垒过一番,此时正好将葛律师为难过他的条文,一条条添油加醋地解释给甘工听。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呢?”甘工显得有些心烦意乱。
“按我的意思,您应该去北京,北京人最**律,不会对你的技术动歪脑
筋。”
甘工心里一闪念,就追问道:“我要去了北京,他们就不会打官司了吗?”
“咳,北京是我的地头哇,你知道中国打官司,最后打的就是关系,我在北京有的是关系,而且我还准备去跟你们汪所长好好搞一下关系,到时他就一定不会打官司了。”方哥斩钉截铁地说。
他的这番话语,对爱西不能作为决策依据,但对甘工非常有效,尤其是关于汪所长的那一点,使甘工觉得方哥考虑得很周到。他满脸堆笑,含蓄了一会儿,才从侧面说道:“美国有家大公司叫爱西,您也许听说过,想收购这个技术,出的是三百万美元。”他边说边想从方哥的脸上看到惊讶的表情,但后者只是淡淡一笑:“是啊,如果交易成功,您可以得到二十万奖金,不过最后还没成,对吧?”
甘工忽然沉默了。他不想再和方哥继续谈了,因为对方将自己的底牌掌握得太清楚了。和这样的对手交易,自己吃亏太大。
甘工原以为方哥从北京来,本行又不是做通信的,因此在交易时自己能掌握主动,在今后的合作中也能让对方言听计从;但两人谈到现在,方哥请来的人不仅对技术了解很深入,他自己对东湖所、对整个东湖与爱西的谈判过程,全了如指掌,这样自己就很难占到便宜。甘工甚至怀疑方哥是东湖所或区国资委,派来试探自己的。
甘工心里这么想着,对方哥的回应就有些应付差事,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快冷淡下来。
方哥非常敏感,三百万美元啊为了这钱就得命令自己敏感。他立马觉察到自己说话太硬,正想表现得更友好些。甘工的手机响了,礼貌地点点头,走开去接电话。
方哥趁这个功夫快速回顾了一遍前面的谈判,甘工谈到的X8升级计划,让他感到很有信心,下面只是价钱的问题了,而方哥觉得自己开出的价钱,是甘工不会拒绝的。
过了一会儿,清蒸武昌鱼刚上桌,甘工快步走回来,坐都没坐下,就焦急慌张地说:“方老板,我们就谈到这里吧。我儿子上学的事出了点岔子,我得赶紧过去。”
“甘工你别着急,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方哥二话没说结了账,陪甘工到街上打车。
上了车,甘工这才讲起让他着急上火的事:原来他的儿子今年读初二,想插班到东湖的重点中学,本来笔试面试的成绩都不错,但今天名单一公布,却落选了,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唉,孩子在普通中学,早恋、网迷,什么都来了。到时考不上好大学,一辈子就完了。”
方哥从来没有为孩子上学的事操过心,但他依然能够理解甘工此刻的心情。“如果能帮他解决这个问题,倒有可能使事情出现转机。”方哥边说着安慰的话,边在心里琢磨能否在武昌市找到合适的人。
出租车开到中学,一个矮胖的女人,领着一个瘦高、腼腆的男孩,撑着伞站在街边的风雨中。
甘工一出车门,方哥就听她火冒三丈地埋怨道:“早叫你找人找人,你偏不当回事,现在你看看”
甘工有些狼狈地辩解道:“我也没说不找人呀。”
“人家找的人就有办法算了,就算咱们孩子命苦,谁叫他摊上个你这么没角色的当老爸。”
“妈”男孩在雨伞下有些不乐意了。
方哥从车里探出头来:“甘工,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嘛。”
等大家上了车,方哥自作主张,让司机开到一个上档次的酒楼,找了个包厢坐下,甘工这才为大家做了介绍。
甘妻一听方哥是个老板,就急病乱投医地问:“方老板,我这孩子上学的事,你能不能帮忙找找人呀?”
她犹豫了片刻,咬咬牙表示道:“需要什么花销的话,都好说。”
“哎,”甘工忙不迭地摆摆手:“你怎么这样说方老板是北京人,刚到武昌的。”
但他说这话时,看方哥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希冀。
方哥在路上已经想好了这件事:他如果动用自己的关系网,让甘工的孩子在武昌读重点中学,不过是小菜一碟,不过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现在,他迎着甘工求助的目光,微微一笑:“孩子读书的事,应该不算大问题,不过我可没办法在武昌帮你们。还不如让他去北京,一劳永逸。”
方哥解释了自己的想法:“北京高考录取分数线,比湖北低,让孩子去北京读重点中学,今后高考更占优势。”
“这想法好是好,只是北京的户口怎么进呢?”甘工有些不以为然。
“这事,我倒使得上劲。”方哥自作主张点了一大桌菜,潇洒地合上菜单。
甘妻马上扭头问孩子:“你愿不愿意去北京?”
“啊?愿意”
“那赶快谢谢这位方伯伯。”
有了方哥的承诺,甘家人开始憧憬未来北京美妙的生活。
甘工虽然心存犹疑,但不便扫母子俩的兴,直到吃完午饭,他又和方哥另找了个地方。
有了孩子上学的事,这回二人的气氛就融洽多了,但甘工依然想卖个好价钱。
方哥明白,甘工想以爱西的出价,作为谈判的参考,但他坚持以甘工的实际收益,为自己的出价标准:“甘工啊,中国有句古话,林中百鸟不如手中一鸟,只有抓到手里的才是真的啊”
“那我想看看方老板准备放到我手里的那只鸟,能有多大?”爱西的出价,在甘工的心里并没有坚实的基础,现在一听方哥的反驳,也就不再死咬着不放。
“您到北京去,至少得有个房子,这一块就得一百八十万;奖金二十万,也少了点,我看八十万比较合适;你们全家的户口、社保什么的,我都帮你搞到北京去;您到我那儿工作,月薪二万元,至少工作三年。”
方哥拿出一张纸,将自己开出的条件,一项项仔细列出来,然后郑重其事地交给甘工。他是个爽快的人,喜欢一股脑地把给别人的好处亮出来,而不是一条条像挤牙膏似地,斤斤计较。
果然,这些条件让甘工有些发懵,他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过了一会儿才喃喃提醒道:“方老板,您在北京还得投资些设备,才能开始生产呢。”
“这我知道,”方哥打开手包,找出一份爱西供他参考的设备清单:“咱们还是有些准备的。谁也不会拿二三百万来开玩笑,对吧?”
直到这时,甘工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但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接受条件,只是反复在心里琢磨:不要因为太过冒昧,而把事情搞黄了。最终他提了一点自己的看法:“方老板,其他的我都没什么意见,只是这一百八十万在北京安个家,恐怕”
方哥一听对方的口气,心里乐开了花,但他不动声色地坚守自己的阵地:
“甘工,我还得打点汪所长那帮人呢,不然他们闹起来,咱们都不得安生了。”
他看甘工有些尴尬地坐在那里没有吭声,就装作为难地表示:“其实我做这事也不容易。要么房子那一块再加点?二百万如何?”
“二百万。”甘工反复念叨了几遍:“这样吧,方老板,您是个痛快人,咱们以后也要长期合作,就二百零八万吧,听起来吉利些。”
“唉,甘工,我实在是看所里这么对你太不地道,才愿意帮你这个忙的,今后咱俩得好好合作才行呀”方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合作协议,一项项修改起来。
甘工仔细看过,签好字后,又提了一件事:“方老板,刚才那个保密协议,我看我们还是签了吧。”
“哦?为什么?”
“嗯,”甘工十指绞在胸前思考了一阵:“我怕那个数字传出去影响不好。”
“呵呵,你放心,我决不会传出去的。”方哥找出保密协议,签好字交给对方,心说,我怎么会传出去呢,这数字,尤其不能传给爱西知道
临到要分别时,甘工突然又惴惴不安地说:“方老板,我俩初次见面,这事我怎么像在梦里一样,心里还是不踏底啊,孩子的事,可拖不得呢。”
方哥一想也对,可别让他夜长梦多,于是很大气地对甘工说:“最近的中国银行在哪?我先提十万预付给你,你该踏底了吧不过你得写张收条给我。”
“那是那是”甘工终于相信,这是真的了。
武昌的夜晚阴雨绵绵,冻得人骨头发紧,但华美大酒店的恒温游泳池里,却充满了南海温暖的风情,岸边几株茂盛的椰子树挺拔、粗壮,高高的顶灯照在明蓝色的水面上,斑斓闪亮的的光影在水里跳动。
刚吃过晚饭,酒店的客人都忙着去寻找自己的夜生活,泳池里基本没有人。
方哥和查理欧正在不大的浅水区,手把手、身贴身地教两个身穿比基尼的女孩游泳。这两名空姐是方哥的朋友为他们安排的,鹅蛋脸的叫小雯,圆脸庞的叫小敏。
查理欧正一板一眼地给小敏讲解蛙泳的要领,方哥则一手托着小雯光洁的后背,一手揽着她那纤细的腰肢,兴致勃勃地教她仰泳。
随着手臂的向后摆动,小雯饱满的胸脯不断跃出水面,在方哥的眼前晃动。
“好,好,就这样。”方哥慢慢放掉手臂的力量,让小雯自己浮在水面上。小雯控制不住,猛地沉下来,一翻身紧紧抱住方哥的脖子:“哎呀,你太坏了,我不学了,走,咱们去看看他俩学得咋样?”
查理欧正拽着小敏的双手在练蹬腿,一下一下喊着口令。
方哥见他们笨拙的样子,大声地指点道:“嘿,哥们,你咋能这样教?老师得托着学生的肚子才行。”
小雯在方哥的怀里起哄道:“对,做老师就得尽心嘛”
当查理欧扶着小敏柔软温暖的腹部,动作有些僵硬,他不太习惯在外人的注视下,和漂亮的女孩子**。
“嘿嘿,老师有点难为情哦”小雯嬉笑着向他俩泼水,又被方哥抱开去,心猿意马地练仰泳了。
四人笑闹了一阵。两个女孩上岸,披上雪白的浴巾,到一旁的吧台点了两杯血玛莉,躺在旁边的沙滩椅上,边喝边聊女孩们的私房话,方哥和查理欧随后也上了岸,靠着吧台坐在高脚椅上,慢慢品尝着马爹利。
“有意思,这两个女孩怎么会点血玛莉呢?”
“嗬,现在的女孩,什么没见识过,喝点酒晚上好放得开呀”方哥唯恐查理欧玩得不尽兴:“你那个小妞好像有点不解风情,要不要跟我换一个?”
“啊,不用不用,我还有点心理障碍,”查理欧微微抿了一口酒:“每当事情有了成果,我和女人亲热就有点紧张,怕出现什么变故。”
“嗬,你这个大老爷们,怎么得了这种心病,以前也没听你说起呀,啥时候落下了?”方哥奇怪地瞪着查理欧。
查理欧见他问得真切,就说起了一段不久前的往事:去年圣诞节之前,爱西在乌州与飞扬对垒,争夺一个上亿元的大订单,爱西做足了功夫,飞扬也没闲着。
“不过你知道,咱们跨国公司,还是有些自己的小优势,”查理欧带着点得意的神情说:“在投标之前,咱们还将乌州的领导层,都请到美国好好招待了一番,回来之后,这些人在招标文件中动了点脑筋,最后我们独家中标。”
“这不就结了?没啥问题呀”方哥不以为然地说。
“是啊,事情到了这份上,谁都在等着鸭子端上桌开吃了,没想到煮熟的鸭子还真能飞上天,”查理欧耸了耸肩,有些懊悔又有些困惑地继续说道:“隆重宣布中标后,又过了一周的公示期,我亲自带人去乌州拿了中标通知书。”事情到了这时还没出现什么异样,但没想到在签约仪式那天,海内外媒体却曝出有一家美国小公司,起诉爱西在乌州订单中以贿赂手段,进行不公平竞争。
“打官司是要证据的,这家公司有证据吗?”
“有啊,整个乌州代表团在拉斯维加斯赌场的照片,爱西接待他们的日程、费用清单,他们都有。”
“那就奇了怪了,谁走漏的呢?”方哥也在替查理欧盘算哪里出了纰漏,他怕自己马上指着赚大钱的X8项目,到时也来这么一下。
“我也没想通呀,你说乌州那帮人吧,他们也没必要这样做呀”
“最后那订单呢?”
“飞扬得了大头,国内另一家公司也分了点儿。”查理欧懊恼地说,“这还不算,我那老板比尔被晾在签约现场,搞得我好没面子。”
方哥很善于琢磨人,他不相信命运、巧合之类的事,听了查理欧的遭遇,他认定这中间一定走漏了信息。联系到查理欧遮遮掩掩不想提起的心病,他直截了当地问:“你那段时间和什么女的亲热过?”
“没有啊,”查理欧望着方哥不相信的神情,认真地说:“咱俩老哥们了,我不会藏着掖着的,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你再想想。”
“就算有一个女的吧,我也没亲热过呀。”查理欧想了想,犹豫不定地说。
“说说仔细了”方哥摆出一副审犯人的样子,大声让吧台小姐放低音乐,屈起手指敲了敲台面催促道。
查理欧眯着眼,又看到了那天的情形:平安夜的下午,乌州局里没几个人,他拿了中标通知书后,遇见飞扬乌州办事处主任夏琳,看她一副丢失订单后落寞、孤寂的样子,就动了恻隐之心,也想有个漏*点的圣诞之夜,就邀请她共度平安夜。两人在酒店的圣诞华会上玩得极为尽兴,他顺理成章地将夏琳请到了套房,但后来她说有事,急匆匆地走了。
“就到这份上了,你还没搞定?”方哥的口气有点轻蔑。
“她有事嘛,你知道我从来不勉强人的。”
“那你少了什么文件吗?”
“没有,要少了我早就知道了。”
“那她一定用了你的电脑吧?”方哥心里已经有了底。
“用了,她和朋友聊了会儿天。”
“哥们,她聊天的时候,你一定不在旁边吧?”方哥不等查理欧确认,就用手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满嘴酒气地嚷道:
“就是她把你的文件偷走的没说的,一定是那样了。你只是心里不肯承认罢了。”
“哦,我可能确实心里不愿意承认。”查理欧被说破了心思,无神地喃喃自语道。
“得今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咱们人生得意须尽欢,该玩不玩也不对呀。”方哥今天的谈判极其圆满,面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正春情勃发。
美国前总统尼克松曾经说过:权力是男人的*药。对此,方哥颇有同感,但他的研究更深了一层,他觉得权力本身并不是*药,而权力带给男人的信心,才是真正的*药,否则同为美国总统,为什么克林顿就性趣焕然、绯闻不断,而小布什却平淡无奇、没有花花草草,就因为克林顿行使权力成功了,信心爆棚;而小布什却失败了,信心萎缩,自然也没有了性致。
现在,方哥就是要用自己亢奋的情绪,把查理欧从过去的阴影中拖出来。
“今天公司在北京投标,现在应该出结果了。”查理欧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没有未接电话。
“嘿,咱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应该痛痛快快玩才对嘛。”方哥把酒杯放在查理欧面前。看到自己的话得到响应,方哥转入他的正题:“我的X8技术现在可以提供升级版,你看能不能向爱西重新报个价?”
查理欧知道方哥在X8项目中至少能赚一百万美元以上,但在事情成功前,他一直没有明说。他也知道方哥是个能争取到一块钱,绝不在九毛九分停步的人,于是点点头,安然等待着方哥开价
二百九十九. 厂商
二百九十九.厂商
“我想再涨它五十万美元,如何?”
两人都从泳池里出来,裹着宽大的浴巾,查理欧虽然不担心方哥会录音,但还是谨慎地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在头顶量了量,表示价格有点高。
“那就四十五吧?我把其中的二十五,”方哥伸出右手,手掌朝外一摊,做出送给查理欧的样子。
查理欧点点头:“你得把所有事情处理好,才能收到全款的。”
“放心,一切尽在掌握”方哥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走,*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就别让人家小姑娘候着了。”
这时,查理欧的手机响了。他一接起电话,就感到Lily抑制不住的焦灼:“查理,北京的招标有些问题。”
“哦?你慢慢说。”
原来,北京电信下午就开了标,深圳飞扬曝出大冷门,只报价两千五百万元因此在价格标中,将对得落花流水,爱西原先的优势荡然无存,Lily找机会问了有关人员,得知爱西能得到大约百分之十左右的份额。
两千五百万?
正好是爱西报价的十分之一
查理欧的心里,猝然响起了狼群的嗥叫声,那遍布荒原、人心腑的“呜——呜——”声,现在是那么真切,那么逼近。
“这就算挺照顾我们了。”Lily在电话里沮丧的话语,又把查理欧拉回到现实中。
“从原来的百分之六十到现在的百分之十,这个份额差得也太大了。”查理欧心里闪过的第二个念头,就是该如何向比尔交待。
“还可以补救吗?”
“基本上没办法了。现在形势不好,北京电信也想省钱呀。”
查理欧叹了口气,放下电话。方哥在一旁关心地问:“订单的事吗?”
“还是那个飞扬,报了个地板价,又把我好不容易煮熟的鸭子,生生抢了去,只给我剩了个鸭头。”查理欧充满厌恶地说。爱西在中国曾经想方设法摆脱飞扬的追逐和撕咬,发挥过自己技术方面的优势,施展政治方面的资源,甚至拚过资金方面的实力,但往往用过一招后,飞扬马上就学了过去,以后就见招拆招,让爱西防不胜防,使查理欧异常烦恼。
如果飞扬是狼,自己应该怎么应对呢?难道就会像梦中那样,被群狼拖下树活活吞噬掉吗?
“这家人家确实有点讨厌,你干脆把他收购得了。”方哥刚刚尝到收购的好处,三句话不离收购:“打不过他,就把他买了,这不一直是你们老美的风格
吗?”
“嗯,收购,这倒是可以考虑。”将狼收为己用,让他们去追逐自己的对手,这可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行,行,咱们回头再细细考虑,先去把这两个妞给收购了。”方哥一听事情有转机,赶忙推着查理欧朝沙滩椅上的姑娘走去。他怕再来个什么电话,把今晚的什么好事都给吹了。
梁佳明洗钱的小店,很快就在蛇口花园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区里,重新开张了,这回他没有以水果店做幌子,而是开成了烟酒店。他吸取了上次被抄的教训,觉得水果店人来人往太显眼,每天要去批发市场进水果也挺麻烦,卖不掉还得处理。
梁佳明所作的另一个防范措施,是在烟酒店以外又分开租了二套公寓房,一间作为办公和现金周转中心,另一间作重点客户交易。这样一来,即使烟酒店被忽然查抄,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这天下午,梁佳明把店里安排停当后,拖了张塑料椅坐下,打电话一一通知老客户们重新开张的地址后,就专心等待飞扬新的负责人前来拜访。这是对方的第一次上门,从电话中,梁佳明觉得她是个开朗的女性,他琢磨着该用一些什么优惠条件,给她留个好印象,以便能长期合作。
渐渐地,梁佳明的手机接连不断地响起来,有问港币兑人民币汇率的,也有问美元兑人民币汇率的,梁佳明娴熟地一一作答,他对自己的业务心里有底,一般来两个咨询电话就会有一单生意。看着自己的老客户还没有流失,他心里涌上一丝欣慰。
上门换钱的人多起来,新买的点钞机又唱起了往日的欢歌。
梁佳明正忙里忙外地招呼客人,两个姑娘走到烟酒店外面,上下打量着招牌。他的眼睛很尖,一眼看出其中一个是飞扬财务部的出纳:“哎,张小姐,就在这里呀,来,进来坐进来坐。”梁佳明马上将两人迎进来,让小妹沏上功夫茶。
“你怎么开在这儿呀,也太难找了梁先生,这是我们夏主管。”小张快人快语地介绍道。
夏琳与梁佳明握握手,交换了名片。
“夏主管,江总跟我说起过你,不过没想到有这么靓。”
“梁先生可真会说话,你就叫我夏小姐吧。你们这儿的汇款恢复了吗?”
“恢复了,恢复了,”梁佳明以为夏琳来只是认认门,没想到还有生意可做,就很高兴地将两人让到了里间。
烟酒店的里间只有十几个平方,几张办公桌上分别摆着点钞机、复印真机和几部电话,几个神色认真的女人正在麻利地忙碌着。一个戴头盔的小伙子坐在后门口,门外停着一辆红色的本田摩托车。几个客户模样的男女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喝茶、看报。
夏琳警惕地四面看过,用目光征询小张的意见。小张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有三百万港币要汇给香港的客户,汇率就照我们电话说好的。”夏琳将一张人民币支票和写着账户资料的A4纸交给梁佳明:“多长时间能到?”
梁佳明接过支票扫了一眼:“工行的,”他边复印边说:“入账后半小时吧,这是最快的了。”
“行,那我们就在这等吧。”梁佳明将支票和账户信息的复印件签上名,递给夏琳,然后把支票交给后门口的小伙子。那小伙子将支票放入支票夹,收进随身斜挎的背包里,跨上摩托车飞驰而去。
“工行离我们这儿很近的,你们稍等一会儿。”
果然,还没等夏琳的功夫茶喝过两道,小伙子随着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已回到了房间,将入过账的支票头交给梁佳明,梁佳明亲自在夏琳提供的账户资料旁写明金额,签好名传真给香港,旁边的几个客户都已经办好业务陆续离去。
夏琳趁着空闲,将梁佳明拉到一旁:“梁先生,江总说你答应把那八十万补给我们的。”
“夏小姐,这话我是说过,”梁佳明面有难色地表示道,“但现在生意刚开始,你能不能请江总先缓一缓?”
“嗯,我看您是个实在人,能不能这样,我到您这儿汇款,汇率自然按最优惠的算,您的手续费减半收,那一半就用来充抵八十万,咱们都记着账,什么时候冲抵完,再按正常标准收手续费?”
“那自然好”夏琳的方案是让梁佳明用赚来的一部分钱,去弥补他答应赔给飞扬的损失,这使梁佳明喜出望外。
两人说话间,传真机已吐出香港汇款的凭证。梁佳明审核了一遍,将传真和支票头换回夏琳手里他签过名的复印件,让夏琳打电话核实过香港客户已收到汇款,这单业务就算完成了。
“办得还挺快嘛”夏琳朝小张使了个眼色,后者从手包中又拿出一张支票和一叠纸。
“梁先生,我这里还有一千五百万港币,要汇给这六个不同的客户。”
梁佳明接过支票,心中暗喜:自己向江涛赔款的表态非常正确,果然抓住了飞扬这个大客户。
趁着小伙子去进账的间隙,夏琳又找梁佳明开始谈判:“梁先生,汇款的事我看就这么办可以了,但兑换现金方面,我还想和你沟通一下。”
“你说吧,夏小姐的意见我总得听的。”
“你这个地方还是不太安全,上次那八十万,我听说就是在店里出的事。”夏琳停顿了一下,很坚决地说:“所以,如果要兑换现金的话,你必须拿钱到飞扬去办理。”
小姐,”梁佳明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您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一行都是像这样办理的。”他说的是实情,地下钱庄很少会背着几十上百万的现钞为客户提供经常性的上门服务,因为那样很容易被人摸到规律,中途埋伏打劫。
“行规也不是不能变的嘛。现在银行都上门服务,你们也应该改改呀”在来之前,夏琳就清楚自己的要求可能被婉拒,因为这需要梁佳明承担所有的风险,而又没有给他额外的好处,她适时提出了一个有吸引力的建议:“我知道每次兑换的钱少,那样做你肯定不划算,以后我都提前安排,每次兑换的钱不少于五十万,怎么样?”
“那还做得过。”梁佳明笑了笑,脸上堆起深深的皱纹,如果兑换的钱多,他就可以再请个人,一起护送到飞扬。
等所有业务办完,已是华灯初上。
夏琳谢绝了梁佳明的盛情挽留,匆匆赶回公司食堂,陪武锐锋晚餐。
她在路上又仔细和小张回顾了汇款和换钱的所有流程,觉得自己的安排没有漏洞,心里才松了口气。
查理欧回到北京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他让前来迎接他的司机,直接开到北三环边的爱西中国总部。走进爱西以黑色调为主的门厅,他看到前台点缀的鲜花还那么娇艳,漂亮的接待小姐依然温婉、礼貌地向他致意,人们在各个办公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看来公司的气氛并没有受到北京订单失利的任何影响。
查理欧刚进办公室,就召Lily来询问。只见她面容有些憔悴,虽然经过精心修饰,但两只黑眼圈隐隐若现。
“辛苦了,昨晚没睡好?”
“那没什么,查理,只是事情出乎意料,”Lily以职业性的冷静,将昨天的投标详情讲了一遍,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中国人有句俗话说: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因为他们更加拼命。但是赤脚的为什么要更拼命呢,还不是为了穿上鞋?”查理欧凝视着落地玻璃外灰蒙蒙的天空,他已从昨晚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飞扬的这种做法必定不能长久,我想我们会找到制服他的办法的。”
“查理,我听说飞扬还在拼命争夺香港的订单,你看是不是要知会比尔一声?”Lily在离开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因为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职责范围。
“要不要把飞扬的事,向比尔认真分析呢?”
在爱西的市场版图上,香港归亚太区直接管理,因此香港订单的得失,由比尔负责。
北京的失利将使查理欧在爱西的评价受到影响,如果香港的订单也被飞扬低价抢走,那显然会冲淡这种影响,从查理欧个人的角度来说,不算件坏事,但对爱西当然不好,Lily正是看到这种敏感性,提醒他时才格外小心。相反,如果比尔在香港战胜了飞扬,更凸现出中国区的无能,也就是查理欧的无能。
查理欧虽然在海外多年,但骨子里还是浸透了中国人的不安全感,一碰到涉及职业生涯的切身问题,就免不了先拨一通小算盘:不通知比尔,肯定是说不过去的,但即使是通知,也可以用例行公事的手法,使比尔虽然知道了飞扬,却不会引起重视,最后香港订单丢了,他也不能在明面上抱怨查理欧什么,这是中国人最通常的做法。
查理欧坐在大班椅上左思右想了一番,决定不仅要详细通报比尔,甚至还要出谋划策,帮他打赢香港这一仗。因为他觉得:如果飞扬抢下香港这个桥头堡,必然走向海外,今后用海外市场的盈利,来填补国内低价竞争的损失,那爱西中国区的日子,将越发难过;其二,他心里已隐隐倾向于收购飞扬,为了实现这一战略,必须在香港对飞扬迎头痛击,让它不至于自我感觉太好,从而愿意坐到谈判桌上来。
基于这些考虑,查理欧给比尔写了一封翔实的Email。他只描述了飞扬的竞争风格,和自己的主观判断,并没有为中国区辩解,也没有建议比尔用低价或增加性能的方法,去对付飞扬的竞争,他相信比尔更愿意凭自己的智慧作出选择。
发完邮件,天已渐渐黑下来。
查理欧给紫薇打了个电话,确认她今晚会回他的别墅。虽然两人只是合约关系,但查理欧发现自己慢慢对这个画油画的姑娘,产生了某种依恋感,这种依恋给他带来平和、安宁的心境。他还没时间去分析是紫薇身上的哪一点吸引了他,但已经担心两人分手时,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
打完电话,查理欧将葛律师召进来,把方哥与甘工签的协议递给他。
葛律师坐在沙发上仔细看过,抬起头钦佩地说:“签得真漂亮基本按照我们指定的条款,真想不到您办得这么顺利。”
“好,你抓紧把爱西与方总的协议也签了,咱们这事就算完了。”
查理欧说完,见葛律师起身要走,忙摆手让他坐下:“咱们有些事,私下里先聊聊。”
葛律师摆正坐姿,非常专注地听着,他觉得老板的这声招呼,就是一个口头保密协议:他们的谈话不得外传。
“飞扬这家公司,你是知道的。”
“知道,昨天还在北京和我们竞争呢。”葛律师点点头,他以为老板要告飞扬恶性竞争,马上在脑子里搜索相关法规和案例,甚至到哪个法院起诉,自己有没有比较要好的法官,都在脑子准备好了,只等查理欧让他献计。
“这家公司用萝卜白菜的价钱,卖高科技产品,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困扰,”查理欧停了一下,他不想说这是方哥给他的建议:
“美国公司遇到类似的情形,通常会采取收购战略,我想在法律方面,先听听你的意见。”
查理欧话音未落,葛律师脑子里已跳出了《反垄断法》的相关条文。由于爱西和飞扬都是中国通信行业的大公司,这种收购很可能受反垄断法的约束,那就必然要送商务部审批。爱西曾经被国内公司起诉滥用市场支配地位,但最后都被公关部和法务部联手摆平了,因此葛律师对《反垄断法》相当了解。
葛律师谈了些专业意见,然后说出自己对这个构想的观感:“现在外资在中国收购行业的龙头企业,已经成为时尚。有些本土企业做大规模、打响品牌的目的,就是为了好高价被外资收购,就像中国的大学生好书,就是为了出国一样。这段时间正好有个收购案,和我们的情形比较类似,”葛律师说起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美国希望可乐收购中国幸福果汁的案子,目前进展一切顺利。
“会有什么暗礁吗?”
“应该没有,希望可乐出价二十四亿美元,估计可以扫除所有暗礁了。”葛律师还津津有味地把幸福果汁老板的经营理念,背出来给查理欧听:“像养儿子一样办企业,像卖猪崽一样卖企业。”
查理欧高兴地点点头:“嗯,这种想法才是中国人办企业的目的,什么产业报国、造福社会、民族自强,统统都是为了赚钱的漂亮话。办企业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赚钱吗?企而优则卖,不错”他觉得飞扬的老板也会持同样的观点:多少也是个卖,只要爱西给的价钱够高,收购飞扬终归会成功的。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站起来拍了拍葛律师的肩膀:“很好,你认真追踪这个案子。另外,你去请保罗过来。”
爱西在中国收购X8技术成功后,专门设立了收购兼并专员的职位,并从总部派保罗来就职。保罗是一个美籍华人小伙子,三十岁出头,一头自来卷的黑发,耶鲁大学MBA,是爱西专门从麦肯锡咨询公司猎头过来的精英,中文马马虎虎。
保罗是小布什的校友,查理欧在总部见过几次,发现他总喜欢把那个牛仔总统挂在嘴边,但随着小布什的政绩越来越糟,他也越来越不再提起这个校友。现在一听上司的召唤,保罗马上赶来查理欧的办公室。
“飞扬深圳知道吗?”
“嗯哼,总部深圳,总经理江涛,去年营收七十八亿,毛利约二十一亿,特别擅长低价竞争和人海战术,刚在北京赢”保罗的使命,就是在中国为爱西寻找值得收购的对象,他来的时间不长,但对飞扬已经很熟悉。
“OK,”查理欧打断了保罗的叙述:“我想看看收购飞扬的可行性”
“OhMyGod(我的上帝),那一定能让爱西股价好好涨一下。”保罗夸张地吹了声口哨,对他来说,这可是个能让人提神的好活。
“你尽快做个初步的报告出来,三天够了吗?”
“时间有点紧,不过只是做个初步报告?OK”保罗盘算了一下,点头应允。
见保罗领命要走,查理欧又叮嘱道:“飞扬是一间封闭性很强的企业,你要从各种渠道搜集资料。咱们这儿有不少从飞扬跳槽过来的员工,你到人力资源部搞份名单,挑重要的员工,侧面了解一下情况,注意要保密。”
“那我以什么身份和他们谈呢?”保罗的心很细,他觉得收购兼并专员的名头肯定是不能用的。
“你不必亮名片,就以市场调研的名义去做吧。”查理欧吩咐道。
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后,查理欧对着窗口做了几个扩胸动作,开始准备面对他可能遇到的两个重大问题:一是如何说服他的顶头上司收购中国公司;二是如何说服飞扬的股东们同意被收购。这两个问题对查理欧甚至对爱西,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查理欧想,他该设计一些怎样的思路,才能把这两个问题解决呢?
中国有句老话说:一年之际在于春。这说的是农业社会,一年的收成始于春季的播种,因此,抓紧春天很重要。
深圳不算农业社会,本地的农夫们大多种植生长迅速的蔬菜,不存在春播秋收的现象。深圳最发达的是电子行业,实际上这句老话也适合这个新兴的行业。
每年春天,深圳都会召开电子展览会。和金秋十月热闹喧哗的高新技术交易会相比,这个专业性很强的展览规模不大,但在行业内却有很强的号召力,因为世界上排名前五百位的集成电路厂商和设计公司,都会来展出最新的产品。
集成电路是什么?它就是电子工业的灵魂。因此,不难理解珠三角乃至全国的电子设计师们像潮水一般,希望在这个盛会上淘到些富有创意的解决方案,结识更多的合作伙伴,回去开发出新产品,到市场上搏杀一番。很多新奇、独特的产品,就从这里杀入了全球,也有不少公司从这里起步,最终登陆美国纳斯达克。
这年的电子展,在滨河大道旁的深圳会展中心举行。
这天早上,武锐锋和坦克从蛇口开车,前往参加展会。由于上班的人多,再加上开会,滨河大道上车流缓慢。坦克急得直拍方向盘:“唉呀,前面这车,肯定是女孩开的,怎么这么笨,简直恨不得上去替她开一把。”
坦克三十岁出头,是武锐锋手下最重要的大将,做事麻利、痛快,但遇到千头万绪的复杂情况时,就容易不耐烦地蛮干,武锐锋常常让他当研发项目的先锋官,这个位置需要的全局观较少,他每每能交出令人满意的答卷。
“呵呵,你都做父亲了,还这么容易着急上火,出门前我已经把堵车的时间,算进去了。”
“你看,我们马上要错过开幕式了”坦克敲了敲仪表板上的时钟。
“谁说我们要去参加开幕式啦?能赶上大会主旨演讲就行了。”
武锐锋是电子展的特邀嘉宾,应该在开幕式上前台就座,但他不想在领导慷慨激昂地讲话时,傻乎乎地坐在台上陪绑。
实际上来参展的大多数知名厂商,和飞扬都有不同程度的合作,武锐锋对他们的新产品推出计划,心里也大致有个谱,但每年他都会认真来参观,一是怕漏掉了哪一匹新冒出来的黑马;二也到这些厂商的展台前去亮亮相,给他们点面子,今后合作起来更顺溜。
“嗨,你早说呀”坦克定下心来,不紧不慢地开着车:“我听说江总在北京开了个低价,把行业内吓了一跳,其实算一算,这一单咱们还是不会亏的。”研发人员对材料成本非常清楚,因此,坦克的话并非没有依据。
“你不能只算材料嘛,还有管理费用、研发费用、营销费用、今后的服务成本、交税,这样算下来至少得亏几千万。”
对北京订单的处理方式,武锐锋并不认同江涛,他觉得这种孤注一掷,既损害了整个行业的利润,也降低了飞扬的形象,虽然能抢到一时的市场,却是杀鸡取卵。不过武锐锋作为飞扬的高层,一直憋在心里没有流露这一想法,现在听自己的心腹说起,免不得抱怨几句。
由于制度的不完善,中国人历来喜欢窝里斗,这种窝里斗表现在企业中的一种形式,就是技术部门与市场部门的争斗。一个企业的成功,到底得益于市场多,还是技术多,世上还没有权威的方法进行衡量,这就造成了中国企业中,技术派和市场派普遍地争夺资源和权力。
这种争夺往往会影响企业的产品方向、经营战略,甚至生死存亡。
在飞扬,武锐锋理所当然是技术派的领军人物,研发部的弟兄们常常不屑于销售部的请客送礼,认为没有自己把产品做出来,市场竞争就无从谈起。作为总裁的江涛本应居于中立地位,调停双方的争夺,但他对日新月异的技术不太内行,本能地担心研发部在公司坐大,因此往往不由自主地偏向市场派,对崔大伟越来越倚重。这让武锐锋隐隐有些不快。
对北京订单,按武锐锋的想法,如果时机不成熟,就不应该勉为其难,而是先做中国其他地区,积累更多的资金投入产品研发,最后自然会水到渠成,像现在这样用亏本的手段抢夺市场,如果没有源源不断的后续产品做依托,即使抢到了市场也无法守住。
两人找地方停好车,走进熙熙攘攘的会展中心。大会议厅里座无虚席,主旨演讲正好开始:“今年的经济不景、内需不振,”演讲人别出心裁地选了经济学的萨伊定理,作为演讲主题:“萨伊定理告诉我们:供给会产生自身的需求,所以我们要通过不断的创新,提供更多更新的产品,抵御金融风暴的影响”
坦克早就有心离开飞扬去创业,很想在这次展现一些新产品,好迈出人生关键的一步。他三心二意地陪武锐锋听完演讲,随着人流涌出会议厅时,忍不住在武锐锋身后抱怨道:“这么文绉绉的东西,你也真能听得下来。”
“你以后就会明白了。”武锐锋笑笑,他知道坦克急吼吼的想法,和目前的思维境界,因此不以为意。实际上,这个演讲印证了武锐锋的想法,他觉得经济不景,主要是企业没有用创新的产品,去满足需求,只要有了好产品,需求总是能开掘出来的。
他们研究了展位分布图后,用最高的效率在展馆里穿梭,不时和熟人打打招呼,遇到有兴趣的产品,坦克就会索取资料,问几个问题,很快就把整个展览看完了。
“今年来参观的人好像少了些。”坦克提着沉甸甸的资料,跟在武锐锋的身后。
“到底是形势不好啊,我原来估计人会比往年多些,形势不好应该多找找新东西嘛。”
“大部分老板都没有你这种眼光。”坦克虽然很精英,但对武锐锋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大部分企业也就很平庸。”武锐锋不以为然地笑笑,又回过头来问道:“看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那个人脸识别技术还不错,总想再回去和他们探讨一下。”坦克意犹未尽的样子。
“那是很老的玩意儿了,一直没做起来。”武锐锋不屑地说,他觉得坦克的眼光有问题。
“不过他的成本今年降了不少,我想市场会有反应的。”
坦克在看人脸识别技术时,心里就在盘算着要把它用在考勤、门锁上,他觉得这方面的市场空间很大。
坦克是个精力过人,容易冲动的家伙,武锐锋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驾驭,虽然他并不反对坦克出去自己创业,但现在的形势,却算不上好时机。他正要再规劝几句,江涛却打来电话。
“嘘,老板的电话,别出声。”
武锐锋避过嘈杂的人声,接起了电话。
“小武呀,我刚从北京回来,想和你聊聊。哦,你在看展会?那你看完了到我办公室找我。”武锐锋知道,江涛虽然话说得客气,但他内心的秒表已经开始秒,自己如果不在他心理预期的时间内,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江总肯定会焦躁不安。
“老板找我,你再看一会吧,我先走了。”武锐锋接过坦克手里的资料袋,飞车直奔公司。
“江总,您回来啦在北京把他们打得够呛吧?”一进江涛办公室,武锐锋就调整出高兴的口吻问候道。
“啊,只是惨胜而已。”江涛摇了摇头,表示北京的事不值得一提,转而关心地问道:“去展会啦,有什么新收获吗?”
“暂时还没有。”
“嗯,保持对新技术的敏感性,是很好的习惯。”
听到江涛这一难得的夸赞,武锐锋心里一紧,因为他知道,江涛本质上属于那种不喜欢表扬人的老派中国人,笃信“批评使人进步,表扬使人骄傲,骄傲使人落后”。江涛也知道自己这一习惯越来越不受年轻人欢迎,专门找顶级培训师咨询过,有些领导力咨询专家建议他多表扬人,至少在给出负面消息前一定要先表扬,让苦口的良药包上一层糖衣,江涛接受了这一说法,努力去养成批评前先表扬的习惯。
但由于这种方法用得太僵硬,表扬之后就是急不可耐的批评,而飞扬的员工个个智商不低,很快他就被手下看破了规律。
所以武锐锋一听到江总的表扬,就做出了领受坏消息的准备。果然,坏消息像早上升起的太阳如约而至:
“你给我的研发扩张计划,我已经仔细看过了。在目前的形势下,这个计划还不能实施。”江总字斟句酌地说道,尽量不挫伤武锐锋的积极性。
“江总,我觉得尤其要在低潮时,才更应该加大研发力度,把产品线尽量补齐,经济复苏时,就不会打无准备之战了。”武锐锋平时很少在江总面前固执己见,因为他的见解常常会得到老板的认同。现在他受到否定,但又觉得是原则问题,不可轻言放弃,就特别坚持道。
“唉”江总叹了口气,怎么武锐锋和方勇所持的观点,就是那么一致呢?一个要趁低潮加大研发,另一个要趁着低价储备土地,这听起来都没错,但就是没人为他这个总裁想一想:
钱从哪里来?
经济低潮时,便宜的东西多了,该干的事也不少,但就是捉襟见肘。如果资金充裕,还怎么算经济不景呢?这些计划都需要大量资金,公司目前的资金相当紧张,暂时还看不到缓解的迹象。
对江总耐着性子的规劝,武锐锋没有吭声,他当然不能反驳说:既然资金那么紧张,为什么还要亏本去做北京订单呢?那样局面就很难收场。
下面的谈话,基本是两人彼此敷衍。武锐锋无聊被动地应付了一阵子,感觉自己用于表示礼貌的时间,已经花费得足够,就起身告辞,江总也没有刻意挽留。
武锐锋的办公室离江总不远,他皱着眉头,有些沮丧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锁上门,将自己扔进高大结实的大班椅。
作为一个年轻的高层主管,他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或许他认为自己没有必要掩饰。江总对研发计划的否决,是他在恒佳第一次受到较大的挫折:以往的成功使他总认为,自己在恒佳这艘大船上,至少是技术领域的船长,引领着这条航船避开一场场技术标准的风暴,赶上一个个热点产品的潮流,因此恒佳才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这种想法让武锐锋很有成就感,也强化了他率领技术团队的责任心。江总的否决使他清醒过来:“我之所以感觉自己像个船长,只是因为以前的想法都和船长合拍而已,江总才是真正的船长呢。”
想到这里,武锐锋觉得自己以前有点傻。他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暂时的挫折使他冷静下来,想认真看看对手的策略。
每一个中国企业都有自己心目中的标杆,恒佳的标杆就是爱西,武锐锋盯住的就是爱西总部的首席技术官Jn。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Jn,但与之神交已久。他是一个极其专业的追星族,手下有专人负责从媒体上、从道听途说重搜集Jn的动向,武锐锋的产品设计也常常能从Jn的只言片语中获得灵感。
此时,虽然心里有些郁闷,他还是禁不住将手下汇集起来的爱西最新技术动向查阅起来,很快他把所有的文件浏览完毕。
从众多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中,他提炼出两点结论:爱西越来越多地将研发工作转移到中国、印度;爱西原来公布的产品上市计划,一个也没有推迟。
武锐锋的心里陡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很清楚恒佳的竞争优势,主要是成本低廉,高科技产品之所以能够低价,关键在于控制研发成本,而研发费用主要花在人力资本上,中国每年有数百万名大学生毕业,这为恒佳提供了海量的知识劳动力,从而能使武锐锋手下研发人员单人成本,不到Jn那边的十五分之一。但如果爱西把大量机械重复性的研发工作,转移到中国来,研发费用也会大大降低,武锐锋感到恒佳的低成本战略,必定难以持续。
不靠低价格,中国的产品还能如何与外企对垒呢?这个难题,即使像武锐锋这样恃才傲物的聪明人,也感到难以措手足。他觉得自己所感觉到的前景,过两三年就可能成为现实。但江总是个极其务实的人,要用自己看到的这个前景,去为自己的研发计划撑腰,那是不可能的。
到了午餐时间,武锐锋叹了口气,起身向楼下的餐厅走去。
一路上,他和部下打着招呼,看着那些比自己还要年轻、热情洋溢的面孔,他的心情慢慢好转起来。
“咦,锐锋,你不是去展览会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在排队的时候,夏琳笑盈盈地走到他的跟前。
“江总找我有点事。”武锐锋用不锈钢餐盘打了饭菜,与夏琳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阳光从窗外射进来,让人感到暖洋洋的。他喝了口西洋菜排骨汤,才用压抑的声音说:“他把我的研发计划给否决了。”
“那你不正好可以放松一下?”夏琳觉得这几年武锐锋没日没夜地熬,实在太辛苦了。
“你说什么呀?真是妇人之见。”武锐锋快速吞咽着饭菜,冷不丁打断她,回了一句。
“我这不是为你好嘛,”夏琳知道武锐锋有火没处发,心里也不在意,只是关心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怎么办?凉拌。谁能反对江总的意见?”
“锐锋,我晚上要去看坦克的孩子,你也一起去吧。”
“我?我应该去吗?”武锐锋停下风卷残云般的吃饭速度,他从江总的领导艺术中领悟到,和手下靠得太近,容易失去权威,因此从未去过坦克家。
“去吧,去吧,世上哪有这么多应该,不应该的,他也是你的朋友嘛。”夏琳佯装生气地推了推武锐锋的手肘
三百. 资源!!
三百.资源!!
坦克的家在蛇口的一个老式小区里。两房一厅的格局,以前两人住还不错,但自从有了孩子,单巧云的表姐过来照顾,就显得有些拥挤,每天婴儿的哭闹声、电视的喧嚣声、隔壁装修的电钻声此起彼伏,家里就没法再容纳一张安静的书桌。坦克很想多点时间陪陪母子,但在家里又干不成任何事。单巧云看他烦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就常常放假让他去公司加班。
这天晚上,坦克得知武锐锋要来看他,专门在家恭候。白天他在展会上和那家研究人脸识别的公司谈得非常投机,索要了大量资料回来,正好用心研究一下。
“你们老大怎么会想到来看我们?”单巧云给婴儿喂完奶,放在摇篮里边逗弄边问。
“可能是小夏让他来的吧,否则他这个‘生命爱好者’,哪舍得抽时间干这个。”坦克对武锐锋惜时如金的癖好,非常了解,他认为武锐锋把时间当作生命那样来珍惜,这次来探望自己,至少要花两个小时的“生命”,武锐锋还不知道有多心疼呢。
坦克看着婴儿粉嫩的脸蛋,琢磨着怎么让武锐锋这两个小时的“生命”,过得有意义些。
“你说,他们俩的关系怎么样?”单巧云简单地把头发梳整齐。
“他们呀,挺好呀郎才女貌,大家都说是绝配呢。”
“是吗?他俩的个性都挺强的,你们老大就不用说了,小夏以前曾经做销售,听说也挺能干的,他们到时谁让谁呢?”单巧云虽然个子小巧,说话轻声细语,实际上很有主见。
“那自然是小夏让着老武。”
“你以为小夏像我呀,她的心很高的,女人的心高了,没幸福,女人的心不高,没成就。这世界,还是做男人,对不?”单巧云故意装作有些不满地说。
“谁说没成就,这就是最大的成就。”坦克一脸柔情地抱起手舞足蹈的婴
儿。
正当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时,夏琳和武锐锋已经带着一些婴儿衣服进了门。
“哎呀,长这么大了”夏琳洗净双手,一脸兴奋地抱过婴儿,不停嘴地逗弄着。武锐锋坐在一旁,有些不自然地笑着。
“小夏,听说你不搞销售培训了?”坦克关切地问。
“是呀,调去给江总做助理。”
“那好呀,现在先给江总做,以后就给武总做了。”单巧云满脸幸福地说,她觉得夏琳的调动是高升了。
“人家才不要我做助理呢,对不对呀?”夏琳调皮地朝武锐锋努一努嘴。
“你那哪是助理?你根本是我的上级嘛。你一说来看孩子,我就响应号召了嘛。”武锐锋转了话题,“怎么样,坦克,后来又去看‘人脸’了?”
“嗯,我给他们总工指出了一些缺陷,他答应把软件再重新升级。”
“怎么,你们准备搞人脸识别?”夏琳看着饭桌上的资料,好奇地问。
“这种事,你不懂。”武锐锋在身后呛了她一下,让她下不了台。
坦克一看,马上详详细细地把自己准备出去创业,正在考察人脸识别技术的事讲了一遍。
“为什么要走呢?你在公司不是挺有前途吗?”听到坦克要走,夏琳不禁有些伤感,她也担心武锐锋失去这员大将。
“在武总手下干,前途倒是有,就是太辛苦,顾不了家。”在武锐锋面前,坦克的另一个不满没有说出来:飞扬虽然收入很高,但大部分都是以内部股份的形式发放,他手头上的钱要买一套像样的住房都很困难,按他对自己能力的估计,如果出去自己做,只要产品对路,赚钱的速度肯定比现在快。
“锐锋,坦克要走了呢”夏琳见武锐锋一直不吭气,就好心地提醒道。
“知道,人各有志嘛。”武锐锋也时常想跳出飞扬大干一番,因此对坦克的心情颇为理解,只要没有影响本职工作,他就不打算用上司的身份去干预。
“你为什么不做通信呢,那可是你的老行当。”夏琳见武锐锋并不在意让坦克回头,就反过来为他着想。
“呶,”坦克指了指武锐锋,“他不让做嘛。”
“这可是江总的规定,跟我没什么关系。”飞扬规定离职员工在两年内,不得从事通信行业,当初讨论的时候,武锐锋是积极支持的,但现在,他却不想为这条规定辩护了:“我的研发计划都被他否决了呢。”
“怎么样,出来领着我们一起干?”坦克趁势认真地鼓动道,武锐锋笑笑不语。
从坦克家里出来后,夏琳挽着武锐锋的手臂,撒着娇提醒道:
“我刚才问坦克‘人脸’的事,你不要那么冲地说‘这种事你不懂’嘛,搞得人挺难堪的。”
“哦?你受伤啦?”武锐锋进了车门,等夏琳系好安全带,把车开上大街才说:“你这人哪,向来对江总忠心耿耿,现在又是他的助理,坦克要创业的事,你知道了,不去向江总汇报吧,心里憋着难受;去告诉江总呢,又觉得对不起坦克,所以我当时是让你不要知道这事最好。”
夏琳暗暗佩服武锐锋的心思如此缜密,但她不乐意他那样说自己与江涛的关系,就委婉地辩白道:“就说我忠心呀,你不也忠心吗?大家都说你们俩情同父子。”
她没想到这句平平常常的话,却触到了武锐锋的心病,他愤愤然地喊道:“我忠心?我是对我的工作忠心,对我的生命忠心,我可从来不会对别人有精神依附”
夏琳见武锐锋发火,赶忙找出《幸福的味道》放起来,悠扬的乐曲马上舒缓了车里的紧张空气。
不一会儿,车已开到夏琳的楼下。
两人沉默地下了车,月光如流水般,照在婆娑舞动的树叶上,躲在暗处的几只猫,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春,风轻轻吹在脸上干爽、清凉,带着春花的芬芳。一丛丛的茉莉正开得星星点点的,浓郁的芬芳仿佛停留在夜晚的空气里。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片刻,都没有说话。
一朵硕大的红棉花从枝头掉落,“啪哒”打在车顶上。
“哟,鸿运当红啊”夏琳开玩笑说。
“嗯,你搬家了,我还没来看过呢。”武锐锋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憋了一晚的心里话。
“你大忙人嘛”夏琳当然知道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晚上,她让武锐锋到自己的房间去,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嘿嘿,”武锐锋腼腆地笑了笑,赶忙趁热打铁地跟了一句,“那就现在去吧。”
“不行呀。”夏琳果断地拒绝道。
“为什么?又怎么啦?”武锐锋没想到夏琳会这样拒绝他,声音充满了焦虑和委屈。
“你的车停在这儿,人家过不去了。”
“嘿嘿,就是就是,你看我,”武锐锋满脸欢笑地把车停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拉着夏琳冲进电梯就想吻她。
“小心,有监视器呢。”夏琳侧过头,将下巴用力顶在他的肩膀上。
“好温馨的家呀一个人能收拾成这样,可真不容易”武锐锋换上棉拖鞋,舒适地斜躺在布艺沙发上:“我是来这里的第一个男人吧?”
“那倒不是。”夏琳端出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
“哦?还有谁呀?”武锐锋一下子坐直起来。
“送沙发的搬运工呀。”夏琳把一颗提子塞到武锐锋的嘴里。
“哈哈,我今晚好像脑筋短路了。”
“那样不好吗?”
“好,好,不过你别老晃来晃去,来陪我坐着说说话吧。”
“你到这边来看看。”夏琳牵着手,将武锐锋拉到阳台。
月亮已经隐到大南山的背后,墨蓝色的天穹上,一颗颗硕大的星斗明亮动人,仿佛可以摘下来放在手心,璀璨的西部大桥,像一条亮丽的光带,横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对岸香港元朗的楼群,像一群玉雕的灯笼,矗立在群山的怀抱中。
“真不错,我从来没有觉得蛇口的夜晚,有这么迷人。”武锐锋成天窝在研发部的大开间,面对一群群电脑和仪表,现在看到这无限高远的天幕,心神飘然飞逸。他簇拥着夏琳看了一会儿,轻轻对着她那娇羞的脸庞吻上去:“还是你更迷人。”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的风景。”夏琳柔弱无力,任他抱着,任他吻着,良久才喃喃地吐出一句话。
“是吗?那我可留下不走了。”
武锐锋感到缠绕在他背后的双臂,用力拥抱着他
江阳市的李市长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他从深圳回家以后,立刻着手运作他承诺给方勇的那块地,没过一星期,就打电话告诉方勇,江阳为了吸引飞扬去当地办厂,每亩地价可以再下调三万元,当然,必须是以飞扬香港公司的名义,如果是深圳飞扬,那么地价就没有优惠。
“方总,这对你不是什么问题,抓紧过来看看。”
方勇在李市长的盛情邀请下,带着杭雁飞赴江阳。他仔细考察了江阳的投资环境和那块风水宝地的位置,确认李市长所言不虚,这块地有着巨大的升值潜力。他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天下午,阳光有些灼人。方勇与杭雁走出候机楼,司机开着他的奔驰刚接上他们,方勇就下令道:“去飞扬。”
“舅舅,你也不休息一下,就直接和江总去开会吗?”杭雁关心地问道。这几天在江阳的官式应酬太多,中午临上飞机前,还被江阳市的高新技术办隆重招待了一番,她这个年轻人都有些疲惫不堪。方勇已经五十出头,与江涛的谈话必定是艰难的,她担心舅舅在精神状态不佳的时候,容易失控。
“这事就得快。江总是个大忙人,约他一次也不容易。”方勇在江阳产生了很多美妙的主意,他想趁着这股热乎劲,好好做通江涛的工作。
“而且那块地热得很,有不少人在打主意,也拖不得。”
“是啊,他上次答应给我安排个工作,也没有下文了。”杭雁惆怅地提了一句:“而且他对人也太严肃,去那里我怕得看他脸色呢。”
“啊,你在江总的手下,才能成熟得快一点,这事我帮你问问。先让司机开车送你回去。”
“嗬方总,晒黑了。来来来,这边坐。”江涛一见方勇进了办公室,就热情地招呼着。
“是啊,成天在外面看地。”方勇顾不得等茶端上来,就在茶几上摊开一张大大的图纸,俯身指点给江涛看:“就是这块地,在一类地区,你看,离市政府多近。”
“嗯,确实不错。”
“价钱也好啊,如果给香港飞扬,只要十二万,其他的内资企业,二十五万还不给他们。”方勇欢快的神情,简直有点像捡到宝物的孩子。
他见江涛没有附和自己的意见,就把这些天想好的说辞,推心置腹地倒了出来:“江总,咱们办企业,说得好听是事业,说得现实点,就是赚钱。中国人呐,几千年还是脱不了土地情结,本事大点的,都想有块自己的地盘,所以中国的生意人都是‘商而优则地,产而优则地’。
“为什么呢?不就是因为不论哪一行,都会花无百日红,而哪一行都离不了土地。你就说家电行业吧,四川长虹前些年火得很,现在不也亏得一塌糊涂?而深圳的创维就聪明得多,他们搞地产,搞工业园区,虽然前些年老板被香港廉政公署抓了,但日子还过得挺稳定。你别说咱们通信行业,虽然这些年一直发展很迅速,但市场总有饱和的一天,到了那时,又该怎么办呢?所以我打算在江阳搞个工业园区,等到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就是靠租金,咱们也能撑着,逮到机会还能东山再起。”
在江涛看来,方勇的这番话,涉及到决定飞扬战略方向的问题。他的话当然没错,确实有不少中国企业家走的是这条路,而且还相当的成功,不过在江涛的眼里,那些成功不过是一时一地的胜利,他从不认为,抱着“商而优则地”这种观念的人,能成为伟大的企业家,能造就伟大的企业。
而江涛却志存高远,一心想把飞扬带成伟大的企业。
中国,古往今来,实在太缺乏伟大的企业了。
作为老战友和长期战略合作伙伴,方勇对江涛的这种心结,也了如指掌,他并不反对飞扬成为一个伟大的企业,但他是做房地产的,明白要建成更高更大的摩天大楼,必须打更深更坚实的基础,而要成就伟大的企业,则应该从多方面、多行业吸取利润,这就是成为伟大的基础。
方勇滔滔不绝地讲出了自己的观点,然后很友好地笑了笑:“我讲完了,该你了。”
这是他们长期磨合定出来的规矩,因为两人都是刚硬的性子,以往讨论问题时常常唇枪舌剑,互相抢话说,弄得面红耳赤,很伤和气,因此专门商量好议事规则,只有等一个人明确表示自己已经说完了,另一个人才能开口。
“你说的都有道理,”江涛习惯性地称赞道。
方勇是江涛的老搭档,当然知道他那种先扬后抑的说话方式,于是摆摆手,表示这一段糖衣式的称赞,可以跳过去。
江涛有点尴尬地笑笑,就老实不客气地直接表述自己的见解:“你说要建摩天大楼,先得打下深厚的基础,这当然不错,但基础不是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打的。要打基础,也得专精在通信领域打,现在是专业化的时代,只有把一件事做好,做扎实,才能赢者通吃。你看看人家比尔盖茨,只把操作系统做好,就成了世界首富,他要是分心,去做那些热门的基因工程、证券、房地产,那肯定没有今天的成就。”
方勇感觉自己抓到了一个关键,忍不住插话问道:“你说完了吗?说完了该我了。”
江涛点点头,方勇抬出了自己的偶像:“你说的专业化,在世界范围内是正确的,但中国有自己的国情,美国人靠专业化,能成为世界首富,但华人首富李嘉诚,却是主业搞房地产,副业做码头、石油、电信、百货,并不是靠着只做一行取胜的。江总,我觉得中国的国情,离李嘉诚比较近,离比尔盖茨还远着呢。”
但方勇的说法,并没有打动江涛。他坚持己见:“李嘉诚崛起的时代和环境,已经过去了,我相信他如果现在处于你我的位置,也不会再去做什么百货、码头了。”
两人争持不下。方勇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理由,没有说服江涛,从江阳带回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有些急火攻心地质问道:“你既然对我说的不同意,现在经济形势不好,那你有什么高招?”
江涛看到两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岔开了话题: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西方经济学家在研究经济不景气时,意外地发现土豆的消费量不仅没有下降,还大幅上升,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因为经济萧条了,人们会普遍紧缩消费。最后他们才发现,正因为人们的收入减少了,他们不得不花更少的钱去买肉,而消费更多的土豆。”
方勇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个故事除了让他觉得肚子有点饿,没有什么感想。他琢磨着晚上有没有必要和江涛共进晚餐,也许再和他说下去,也没什么用。
“我们的产品和跨国公司相比,”江涛见方勇有些走神,便提高了音量:“就像土豆和肉的关系。现在经济不景气,客户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来花,所以我们的土豆应该会有很大的市场,尤其是海外市场,这一直是我们的薄弱环节,趁着这个经济低潮,大家喜欢用便宜的东西,我们反而可以逆势而为。”
“想法不错,但市场是要培育的,你的海外市场,多长时间能产生回报呢?”方勇冷淡地回应道。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应该集中资源做好一件事。”
方勇见话谈了半天,又回到原处,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江阳李市长那边,他是拍了胸脯的,作为飞扬的董事长,他当然也应该能拍这个胸脯。
但现在照江涛的意思,江阳的项目就算泡汤了,自己的面子倒还无所谓,却让李市长在江阳闹了个大笑话,方勇的心里非常不愉快,甚至想到照江涛这样的犟脾气下去,今后还能否合作。
但他的话还是说得挺客气:“江总,咱们这次先不忙定,大家都再考虑考虑吧。”
“哎,一起吃晚饭呀,都到点了。”江涛见方勇起身要走,忙热情地挽留道。在他的印象中,两人闹了什么别扭,总是在一起喝个小酒,就平安无事了。
“不了,老家来了几个领导,晚上还得陪一陪。”方勇随口找了个理由,江涛也不好强留,只好边陪他往外走,边客气地说:“你上次来的那个外甥女,我认真考虑过了,你看如果让她当武锐锋的秘书,合不合适?”
方勇差点忘了杭雁的事,他停下脚反问道:“那个位置很重要,怎么会想到做这样的安排?”
“小武这个人,能干是很能干,但到底是年轻人,也不能算我们自己人,我担心飞扬的成功会让他产生自己的想法。您那个外甥女,终归是咱们自己人,放在他那里,一可以有一番历练;二也可以帮我们防着点。”
江涛的这番安排,是和方勇站在一条利益阵线上的。
方勇跨进电梯,坚决不让江涛送下楼,只说了句:“那我就让小雁抓紧来找你吧。你这算是安慰我吗?”
“哪里哪里你不需要安慰,而且我不会拿工作安慰人。”
查理欧的家在北京奥运村附近,四层楼的美式连排别墅。
初春时间,攀缘在墙上的爬山虎长出了淡绿色的叶子,门外的银杏挂上一颗颗嫩芽,焦黄色的草坪上透着一层绿意。
别墅的一楼是餐厅和厨房。两个车位的车库里,停着一辆路虎的吉普车和一辆林肯轿车。
查理欧请了一位年轻的女佣打理别墅,但只要他在家,女佣就只能在一楼工作,不叫不能上楼。
二楼是宽阔的会客厅,装点着几幅西洋风景画,正面的墙上,镶嵌着一台六十英寸的液晶电视。尽管墙上挂的不是名画,但却是真迹。自打查理欧买到手后,已大致涨了一倍多。
三楼是他的书房和工作间,几台靠墙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挤着他从亚马逊网站邮购的英文书籍,有些还没有打开包装。
四楼是豪华的主卧室和几间客房。
楼顶上装着太阳能热水器和二只卫星天线。按规定,这种天线在北京是不允许安装的,但这个别墅区住的大多是外籍人士,需要收看境外的电视节目,也就没有人上门来检查。
自从紫薇搬来后,查理欧在三楼辟出一块朝阳的空间,当作她的画室。当她专心致志在绘画时,查理欧常常会在背后凝视着她。遇到心情好的时候,他还会应邀充当model。尽管查理欧对自己的身材很有信心,但还是没有答应做紫薇的模特儿,他并不忌讳别的,只担心自己的画会流入市场,那可就成了业界的笑谈。
这天晚上,查理欧带着保罗给他的《收购建议书》,有些期待地早早回到家。他刚把车停好,女佣迎上来接过公文包:“欧先生回来啦,吃过了吗?”
“吃了,小姐呢?”
“刚吃完,正在楼上呢。”女佣对查理欧更换女友的事,早已司空见惯,她和查理欧达成的默契是,对任何新来的女友,一律以小姐相称。也许在她的心目中,他这些形形色色的女友,确实就是小姐。
不用查理欧吩咐,她对这些事从来都守口如瓶。每当查理欧的太太带着孩子来北京度假,女佣会提前清理掉别墅里,一切女人来过的痕迹,平时在和别墅区其他的女佣闲聊时,也不会提起一个字。
正因为这样放心,查理欧才每个月额外多给她几百美元。
查理欧脱掉鞋,只穿着厚实的袜子,拎着公文包悄悄上了三楼。
紫薇前几天刚接了一个订单:为她老家的一名官员画肖像画。现在正对着照片,不时闭上眼睛思考着,然后画上一阵子,再后退几步看看效果。
“回来了?”紫薇闭着眼睛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你背后?”查理欧把公文包放在宽大的书桌上,扭亮台
灯。
“第六感觉呀你不知道,搞艺术的人很敏感的。”紫薇回眸一笑,两颗小小的虎牙在灯光下一闪。
“你这是哪一派的画法呢?”查理欧好奇地问,他从未看到有人画画前要闭眼思考的。
“咱这是冥想练习法,先在脑海里把画画出来,然后再搬到画布上,很练功力的。”紫薇详细地介绍了自己的冥想方法,然后问:“你看我画得怎么样?”紫薇停下画笔,左右打量着画架上大致完成的作品。屋里的暖气开得很热,紫薇穿了一身素花的棉质连衣裙,凹凸玲珑,娇柔性感。
“哦,”查理欧对她的冥想技术有兴趣,对画却不怎么关注,现在被她一追问,只好仔细地对着相片比较了一下:“你把他美化了,瞧,他的眼角有些下坠,整张脸有点往下塌的感觉,你把他的神采提起来了。不过,整体看起来还挺像。”
“这就对了,艺术嘛,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否则他去照相好了,何必请我画呢。”紫薇略带戏谑的神情,对着肖像画说:“我把你画成这样,你应该会满意了吧。你会给我带来新订单吗?”
查理欧有些怜爱地揉了揉紫薇圆润的肩膀:“这谁呀?”
“老家的一个专员,我想让他帮着运作一次个人画展。”
“专员是个什么职位?”查理欧对京城的官场很熟,但对外省就不甚了了,他平时也不和那些级别的官员打交道,自然无心去了解他们。
“大约是个市长吧。谁知道?反正在我们那儿,说话挺管用的。”紫薇转过头,长长的睫毛在秀美的脸上投下一道暗影:“要我陪你吗?”
“你再画会儿吧,我得看报告,你让阿姨送一壶牙买加咖啡上来,她知道怎么弄的。”查理欧拿出报告,在舒适的雕花椅上伸了个懒腰,把脚在温暖的地板上蹭了蹭,开始认真读报告。
虽然时间仓促,但保罗的这份建议书,依然做得有模有样,数据、图表、分析、结论,一应俱全。保罗交报告时吹嘘,他动用了自己在麦肯锡的老同事关系,专门请他们的并购顾问提供了意见。
报告在前言中先肯定了爱西收购飞扬,是一个富有战略远见的构想。
“呵呵,这个保罗,倒挺会说漂亮话。”查理欧知道,这些搞咨询出身的人,只要符合自己的需要,从任何垃圾想法中,都可以提炼出美妙的要点,他不以为意地跳过了前言。
接着,报告对两家公司进行了分析、比较:
爱西是老牌国际巨头,资金十分充裕,品牌响亮,拥有覆盖全球的营销网络,但近年来增长放缓,平均年增长只有百分之十三至百分之三十;
飞扬是新兴的中国民营企业,资金相对薄弱,品牌仅限于国内市场,缺少海外销售网络,但一直保持年增长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势头。
报告也大致给出了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在市场方面,爱西作为美国公司,受《海外反腐法》的约束,因此市场手段远不如飞扬那样,可以无所不用其极。飞扬的人力成本远低于爱西,因此可以低价血拚。
看到这里,查理欧的心里涌起了苦涩的回忆:去年在乌州电信局,他就和飞扬狠狠打了一仗,最后功败垂成,就是因为有人用《海外反腐法》,在关键时刻于美国的法院起诉爱西,背后捅了他们一刀。
“是啊,如果能够收购飞扬的股份,爱西就可以把飞扬这颗卒子,应用在商业规范不太完全的新兴市场,大力进行拼杀,既为爱西抢占了市场,又能够避开《海外反腐法》的管制,不就能够反害为利了吗?”查理欧端起浓浓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接着往下看。
在技术方面,爱西的研发力量非常强大,但成本也相当高,因此对许多客户的个性化要求,往往不能及时、深入地支持。报告指出:爱西的研发模式,通常是对全球主要市场的重点客户,做详尽的调查后,针对他们开发出主流产品。而其他不那么重点的客户,大多不得不削足适履,爱西有什么,他们用什么。
而飞扬由于研发成本较低,常常会对客户的个性化要求,积极响应,甚至鼓励启发他们不断提出新的个性化要求,以此创造相对于爱西的产品优势。
这一点,也是查理欧在中国经常遇到的困扰。
往往当爱西做了大量的前期工作,在大客户那里培育出一个像样的订单,飞扬就总是悄悄地在客户面前嘀咕:我们还可以提供更多的功能,您的那些要求为什么不改成这样呢?如果改了,用起来更方便呀。这样一来,客户就会将新的性能要求,反馈给爱西的售前工程师,但这些要求大多数是爱西中国难以达到的,这就容易给客户造成“店大压客”的感觉,无形中慢慢地丧失了优势。
“这是彻头彻尾的搅局者,如果能将其收到麾下,必要的时候作为打手去搅乱竞争对手精心布设的局,那一定是不错的选择。”
查理欧的眼前展现了清晰的画面:爱西是一架高空轰炸机,虽然威力强大,但光靠地毯式轰炸,并不能实施完全的有效占领;而飞扬则是不惜生命的步兵,成本低廉,虽然攻坚能力有限,但却能打击到各个角落;如果将这两支部队结合起来,就能形成立体攻击网络,那么在通信行业,爱西既能营造局面,又能搅乱局面,这样就能控制局面,将无往而不胜。
想到这里,查理欧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像年轻人一样奔涌起来。他有些激愤、冲动,抬头看到紫薇正拎着一桶蒙牛的酸奶走上楼来。
“网上不是说蒙牛的产品有致癌因素,你还喝呀?”
“我不是要喝,”紫薇暧昧地一笑:“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紫薇到底是搞艺术的,不仅有很高的审美品位,做的花样也不落俗套。从她那富有诱惑力的微笑中,查理欧嗅到有一场的欢宴在等着他,再看报道时,不免有些心浮意躁。
但保罗的报告写得很善解人意。他在分析了收购的好处后,又从内外两方面列出了收购的难点:从爱西方面说,飞扬目前所有的产品线,都在爱西的覆盖范围内,因此收购并不能扩大爱西的产品,这是一大遗憾;另外,飞扬的企业文化与爱西格格不入,如何在收购后进行有效的整合,将是收购成败的关键。
报告专门指出,当年德国戴勒姆-奔驰集团以三百六十亿美元,收购美国克莱斯勒公司,最后不得不以七十四亿美元,卖出后者百分之八十一的股份,亏损高达数百亿美元,主要就是欧美两地之间的文化差异所致。
而中美两国之间的文化差异,显然远远高于欧美。
因此报告认为,这两个因素和收购成本,将会是爱西总部是否支持这场收购的主要考量。
而飞扬由于近几年成长迅猛,从未表现过出售的意愿,要让一个不想嫁人的公主披上婚纱,难度可想而知。
但越是难的事,对查理欧越有挑战性,他有些兴奋地激励自己:“好,太棒了得让保罗把报告进一步细化。”
“什么事那么高兴呀?瞧你大呼小叫的。”紫薇过来想给他加上咖啡:“啊,就喝了一壶啦?我去让阿姨再煮。”
“不用了,”紫薇身上香气袭人,查理欧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我要去收购一家公司,发现它在跟我躲迷藏。”
“为什么要收购它呢?”
“嗯哼,”查理欧伸手摸着她的嘴唇,紫薇向后仰身躲避着。
“收购能产生协同效应嘛。”查理欧不经意间说了一个术语。
“什么是协同效应呢?”紫薇扭过头,眨着秀美的眼睛,看着查理欧问。
“协同效应呀?呵呵,怎么跟你解释呢?”查理欧的兴致很好,他在地板上踱着方步:“协同效应就是‘1+1》2’嘛,比如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男人需要女人,女人需要男人”
“不对女人不需要男人。”紫薇开玩笑地说。
“啊,对对对,中国女人和美国女人不一样,她们的性自我比较弱,所以一个人也能对付着过。”查理欧踱到高高的书架旁,回转身看到紫薇不满的眼神,忙改口道:“哦,女人需要家,你总不能说中国女人,连家都不需要了吧?好,就这么着,男人需要女人,女人需要家,所以他们结合了,男人有了低成本的性,女人有了安全感,这样就是‘1+1》2’,这样就是协同效应。为什么会有一夫一妻的现代婚姻呢?就是因为男女互相收购,产生了正面的协同效应。”查理欧右着左手掌,为自己刚发现的新理论而得意。
“那么我们俩个人呢?”紫薇毫不客气地追问。
“我们俩也符合协同效应呀,”查理欧凑到紫薇面前说:“你看,我是闲置资源”
“那我也是闲置资源咯?”紫薇的话像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故意把查理欧往死胡同里赶。
“不不不,您可是稀缺资源呐。所以咱这闲置资源,就得向您这稀缺资源靠拢呀”他到底没有把两人之间的金钱关系直说出来,他相信凭着紫薇的聪慧,也一定不会把他赶到那个尴尬的地步
三百零一. 经理
三百零一.经理
很多人在销售战场上拼搏几十年,直到老死,也没有进步。为了讨好客户,半夜还在呕吐沉醉,可是面对的仍然是客户冷脸,业绩亏损,荒废半生。
沈涛比公司很多销售经理年轻,他才工作不到三年。
他不喝酒,也基本不做客户**:陪酒、陪唱、陪小姐。
然而,他将完成率低于50%的市场很快200%完成任务,并完成90%的区域市场份额,创下奇迹。
而且,谈判,从无一败。
区别,就在于他掌握了一个秘密——FBI的完美销售理论。
“都说我们这个行业里,市场份额达到20%叫垄断,50%叫奇迹,90%叫什么,大家知道吗?”
沈涛意气飞扬的在讲台上演讲,抛出问题后,适时停顿,自信中掩盖不住得意。一年前,他的80%计划,最后变成了90%,哪能不让他得意?
尽管,台下坐的都是飞扬公司方勇、销售总监、还有级别比他高很多的大区经理、区域经理。
他不过是一名实习区域经理,负责吉林省一年多时间,这本身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成绩了。飞扬进入涤行业之后,很快成为了这一行业的龙头公司,有AC尼尔森数据证明,消费者在被问起知道洗涤什么品牌的时候,第一反应都说飞扬。这就是第一品牌提及率。
在这样一个大公司里,能在三年里做到实习区域经理,而且是公司里最年轻,唯一的80后区域经理,已经是个非常牛的业绩了。
这个业绩,足以写入飞扬销售史。
今天的沈涛得意得有些嚣张,他刚刚取得一个堪称“空前绝后”的业绩:飞扬在吉林的市场份额居然达到了9第一,还是全国唯一一个超过80%的区域市场。遥遥领先全公司平均份额点数差不多一半。对比他接受前吉林的同期数据,也增长了35个点。
而且,在这个份额上,他对比2第一,而且是唯一。
所以,今天他的得意是有资本的。
他有那个底气,向一屋子领导卖关子。
沈涛牢牢记着他自创的FBI宝典:统率对方——要么不说话,要么就说到别人的灵魂里,刻进骨头里,让对方永不忘记。
尤其是今天,面对老板以及各资深领导做实习总结陈词,做得好坏,足以影响他的职业一生。
“叫什么呢?”沈涛又重复一次,看着满是期待的脸神,沈涛大声说,“叫,OH,MYGOD!”
满堂大笑,领导们似乎都用宽容的心态来关注公司里唯一一个80后的表演。
方勇笑得很开心,北中国区总监李伟笑得很欣赏,只有湖南区大区经理高剑没有笑。不管他,沈涛知道他在为白天的事情不高兴。
还有一个人的笑,沈涛很在乎。他昨天三十秒就勾搭上的美女——酒店的销售经理正装着为大家倒茶,托着茶壶看着他。
沈涛悄悄抛过去一个眼神,又赶紧离开她,扫视全场,在直接上级兼导师的大区经理李伟身上停留了一下,最后停在了方总那笑着的脸上。
“那我为什么能取得这个成绩呢?”沈涛又抛出一个问题,抓住全场的注意力。
在大家的注视中,沈涛整理一下衬衣领带西装,并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副墨镜,慢慢戴上,还不忘记用手梳一下额前的头发。
然后紧闭双唇,酷酷地说:“因为我从不当自己是一名普通销售人员,我是FBI。”
全场又是一阵大笑。
演讲效果全有了,沈涛再不搞笑,认真说到:“我根据在飞扬学到的东西,结合实际,总结出一套销售理论,也可以说是销售模式,就叫FBI。根据一年多的推广,它帮助我取得了90%份额,200%销售业绩的伟大成绩。同时,我对客户的谈判,从来没有失败过。现在向方总裁,及各位领导细细分享,并请指导。”
沈涛翻动着PPT,漏*点讲诉着自己的FBI理论。
这FBI,可是90%市场份额的秘密,200%业绩的秘密。
“FBI:代表忠诚(Fidelity),勇敢(Bravery)和正直(Integrity),这也是我们公司的文化与信条。同时,它也是我无往不胜的销售宝典。
可以说,一个伟大销售与一名普通销售的区别,就在于它是销售人员还是FBI。
很多人都知道,销售首先要做市场调查,谈判要做客户调查,也就是我们说的市场渗透与客户渗透。
可是,怎么调查呢?调查的目的是什么呢?
调查是一种寻找,你寻找什么呢?关注什么呢?
——FO4+1
寻找关注4个渠道的客户,客户公司里的4个关键人。但最关键的是,那‘1’个客户,客户公司里的那‘1’个人
做好市场渗透与客户渗透之后,面临着市场思考、市场管理与组织培训。FO258,告诉你如何思考市场、管理市场与组织培训。
BEE,告诉你如何在团队中完成销售;
BABY,告诉你,面对客户不败的谈判宝典。
IAM,告诉你,一个销售人员、专业经理与顾问级销售要怎么做。”
沈涛仿佛又回想起一年前,自己在长春三个月的渗透,找到了关键客户胖海。
又回想起一年前,自己在长春大佬“胖海”办公室的谈判,自己从容沉着,寥寥数语就拿下了他。
那天下着大雪,那天他说的最多只有一句——“还有没有?”
也就是靠拿下他,奠定了吉林今天成绩的重要基础。
“你想做一个普通的销售人员,还是一个伟大的销售人员?”沈涛刚到吉林,导师兼领导李伟这么问他。
“当然是个伟大的销售人员啊”沈涛憧憬着,一名伟大的销售人员,好响的名头这个名头后面,似乎还隐藏着更有魅力的梦想:靠海的落地窗,慵懒的波斯猫,还有一头金发的年轻女郎,太阳伸着懒腰起床的时候,一辆加长的悍马静静在大门外等候。
好美的图画,伟大的销售人员是不是都应该拥有这些?
“那你知道他们的区别吗?知道如何做伟大的销售人员吗?”李伟继续问。
“不知道。”沈涛确实不知道。怎么才算伟大呢。
“一个普通的销售人员,即便他再优秀,他眼里只有销售,只有指标,只有客户,只有市场,只有行业,只有增长率,只有市场份额,只有门店执行,只有销售技巧,只有拜访流程,只有一件接着一件的事情。”
“可这些不正是我们要做的吗?”沈涛疑惑了,这些正是公司培训教给他的东西。
“不对。”李伟站起来,出神地望向远方。V8雪茄飘出浓浓的烟雾与淡淡的幽香,很久很久,李伟才说:“我告诉你,一个伟大销售人员的秘密。”
抱着这个秘密,沈涛来到这个飞扬并不特别优势的吉林市场,不沉迷于日常工作,不沉迷于现有渠道与客户,甚至跳出了洗涤行业。
他思考了三个月。
然后来到胖海的公司门口。
胖海拿着他的名片,吃惊地说:“我是一个卖服装的,你是卖洗涤的,不相干啊。你找我干什么?”
沈涛笑着说:“你不止做服装吧?那个卖品牌咖啡的公司也是你的吧?”
胖海闻言冷冷的看着他:“出去”
“我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查税的。我还会再来。”沈涛出去了。
第二次,沈涛带着飞扬的产品说明又来到冷冷的胖海的面前。
“质量、技术什么的,我就不详细说了,也没有必要。任何内部优势总是在外部体现价值。品牌就是我们飞扬的价值。”沈涛重点讲诉了飞扬的销量,尤其是批发渠道上的销售优势。
第三次,沈涛讲了飞扬在零售的开发策略。胖海还是很冷淡。
第四次,沈涛讲了飞扬对客户的支持政策,包括费用税票等。胖海冷淡依然。
第五次,沈涛就带着合同去了。尽管,他知道胖海还是会很冷淡。
“你说,你那天为什么就敢突然的带着合同来呢?你知道我会签?”这个问题困惑了胖海很久。
“等我离开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
沈涛站在讲台上,讲诉着他的FBI,这个FBI,就是他在李伟的伟大销售人员秘密上开发出来的属于自己的武器。
从下面领导赞赏的表情,他知道,他就要离开了。
他即将告别吉林这个小省,告别区域经理前面“实习”这个定语,走向更有挑战的地方。
他就要回去告诉胖海,为什么他知道那天他敢确认他能签下那个合同。
因为,他从胖海的关联公司里,看到了净洁——飞扬最大的竞争对手的产品陈列,而且是很全品种的陈列。
用胖海当初那句话说,他一个卖服装的,怎么会卖洗涤呢?
可是,第四次拜访后,胖海不但卖了洗涤,还卖了洗涤的第二品牌,净洁。
原因只有一个,胖海要做飞扬。卖净洁的原因两点:
一,从净洁那里更清楚地了解飞扬,要了解一个品牌,最好的办法是去问他的竞争对手。要想从它的竞争对手那里问很多的最好办法,莫过于你告诉他,我要做你的生意。
二,胖海要靠净洁给沈涛施加压力。净洁的利润、费用支持、报销流程、信贷很多方面的条件都优于飞扬。胖海希望从飞扬那里,也拿到这些方面的优惠条件。
但是,沈涛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都不是胖海最关注的东西。
胖海不可能做净洁。
胖海也不可能往洗涤发展,甚至那个咖啡都不是他的经营重点。
胖海的生意最大重心,是服装。服装,给他更巨大的利润。
但是,他服装生意的最大弱点,他税票进项不够。
所以,他需要一个产品,在市场上走得很快,能给他税票进项的产品。当这些产品到了他的仓库之后,剩下的,就是他的事情。
他做咖啡的目的就在于此。不在乎咖啡能赚多少钱,销得快,跟得上他服装税票需求才是重点。
很多伟大的品牌,销量巨大的品牌,在批发这个渠道上,就是因为胖海这样的中国商人,因为他们这些不良的操作,而导致窜货严重,市场价格混乱。最后,这些品牌在批发渠道上市场烂了,基本没有办法改回来。
很多名牌产品,出厂20块,批发卖出来,只能卖到17块,工厂返利怎么补都补不上。原因也多在这里。
这是一个富贵病,只有知名品牌才能患的病。不知名的品牌,想患都患不上,因为销售不够快。
很遗憾,飞扬就是这样一个品牌。净洁在批发渠道上退出很多政策,想患上这样的病,但屡屡不成功。
如果品牌在上升过程中,患上这样的病,可以通过价格杠杆,调动中国大地上无数批发商为你品牌做分销做推广,让你的品牌快速增长。
但如果你的品牌做到飞扬这样了,你就痛苦了。价格倒挂,窜货横行。想治理吗?难。很多公司推出各种办法,包括对经销商罚款等严厉政策。
但最后的结果往往是老鼠没打着,瓷器毁了一地。窜货没控制住,价格没挽回来,销量先掉了20%。
窜货,低价就是滔滔洪水,淹没了很多品牌、很多客户、很多经销商,但洪水也就那回事,宜疏不宜堵。
但反过来,任何坏事也可能变成好事。飞扬被当做这些商人的税票,价格混乱,市场稀烂,经销商抱怨连连。沈涛深知此事,但大环境,他没有办法改变。他能改变的,就是将这件事当做武器,打击竞争对手净洁。
首先,找一个像胖海这样的客户,他需要飞扬这样的优势支持。看清服装店背后为何卖咖啡,沈涛蓄谋已久。接着,请他上船。FBI理论,对待客户像对待BABY,要体贴也要统率。统率的办法由两种。一种是用巨大利益请他上船。另外一种,是勾引他上船,然后告诉他,如果下船,你会损失什么。
沈涛用飞扬的巨大的销量与税票勾引胖海上船。然后砍掉洗涤行业那些无力应对飞扬低价、净洁强大渠道投入的老经销商。集中资源把零售门店全部转到胖海旗下,而且销售越做越好。
一年后,沈涛给胖海回顾。我们飞扬为你们公司支持了多少?卖进了多少零售?创造了多少销量?贡献了多少利润?看着报表,胖海乐了。他的本意只是利用飞扬在批发的销量,对飞扬本身的利润并不在乎。没想到,零售还给他创造了这么多利润。
“现在,你已经是吉林洗涤大王了。零售加上你的批发,你的生意额已经是全省第一。而且,你挤垮了原本行业的三家经销商。你是行业的旗帜啊。”
“是吗?”胖海更乐,没想到啊,还能收获地位与成就感。
“不过,因为零售门店太多,销售太好,我们全品种的进入,原来的业务员团队还必须扩张,人不够啊。而且,也得告诉你一下,这些零食都有账期的,有的是月结三十天,有的是六十天,还有代销的。当然这些都是小钱。可是加上货架库存,仓库中转库存,以及这些应收账款,现在你的资金在我们的生意上有五百万了。”
“什么?多少?”胖海吓了一跳,每次以为都是小钱,没想到最后滚成了这么大的雪球。
“这是从你财务那里拿到的数据,你可能要从服装那边把注意力转过来了,多关注关注。要知道,这些零售门店,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沈涛的重点是在这里。
“你的意思,如果我不做,这五百万收不回来了吗?”
“那不至于,至少可以收回两百万。其余那三百万,如果没有一个大公司接手,恐怕短期是接不出来了。”
“那我以前怎么就能把别人的店接过来的?”
“以前这些店做得不好,净洁卖得比我们还多。这一年,我们投入很多资源,基本把净洁赶出去了。飞扬销量变大。以前你接这些门店,我让你给上一个经销商垫付了门店的账款与库存,反正飞扬卖得不多,你又有钱。现在飞扬卖得多了,而行业里的大客户都被你挤死了。你是出了名的大户,没有人有这个实力来接你的账款与库存了。”
“原来是这样。”胖海一惊,“难怪你投入那么多资源给我,把零售做好,挤死这么多行业大户。我说,我们挤死净洁的客户也就算了,为什么飞扬的忠实客户你也要挤死呢?原来是在这里。你太狠了?我现在想退也退不出来了啊。”胖海生气发飙了。
“奇怪,我奇怪的是,你现在批发上能利用飞扬的税票做服装,零售又赚钱,我扶助你成为行业大佬,你为什么要想着退出来呢?”沈涛平和地笑着看他。
胖海闻言愣了,冷静地坐下来:“你这个家伙啊。哈哈。”
“哈哈。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就是不想你抛弃我而已。”沈涛也大笑说。
李伟说:“伟大销售人员的秘密就在于,普通销售人员做事,而伟大销售人员想事。要想市场又彻底,彻彻底底,那种从国占区到解放区的那种变化,就必须想事。想关键的人,想关键的事。”
于是,沈涛很少做事,只做关键的事,更多是想事。
想事的结果,他不但收获了吉林市场,还收获了FBI理论系统。
找关键的人,FO4+1;关注4位对象(可以是客户公司里的决策者、使用者、技术把关者、财务。更可以是你市场里4个渠道:批发、零售店、特殊渠道的关键客户。)
找到“1”位最关键的人,他可能是你的向导或者教练。
更可能是你市场所有渠道里最关键的那一位客户。
想关键的事,FO258;
2:判断人与事的“2”面:人的公欲与私欲,事物的正反面,阴与阳的对立与统一。
5:5项基本销售工作:产品、价格、促销、陈列、助销工具。
8:8项拜访步骤。准备工作—观察商店—销售开启—呈现目标—处理异议—销售成交—商品陈列—行政工作。
管理自己,BEE:像蜜蜂一样:诚实、勤劳、学习、协作、双赢。
客户谈判宝典,BABY:对客户像对婴儿一样,消除他的不安全感。
对BABAY客户谈判宝典:体贴与统率
做好自己,mI……我是谁?我是专业的顾问。对客户提出专业的生意咨询、规划与建议。
沈涛利用胖海的批发优势(准确的优势是发票优势),先把飞扬原来的经销商打死。原来的经销商被取消经销商资格后,只能成为一个普通批发客户。开始还从外面窜进货来,想维护住自己的下线网络,然而在胖海的低价面前,有飞扬办事处的强大支持,很快,他的下线叛变了。
然后,威逼利诱胖海开始低价卖净洁。净洁在批发渠道投入很多资源,想找到好的优势客户。同样,在胖海的低价面前,净洁的经销商,忠实下线全部跑到胖海手里。最后的结果是,净洁在吉林找不到经销商,下线货也喂不饱,慢慢转向了飞扬。零售门店也因为没有经销商,得不到跟进维护,执行江河日下,直到退出。
净洁很恼火,也支持他的客户低价卖飞扬。当胖海把这个消息告诉沈涛时,两个人在办公室大笑了半天。只有低价窜死的净洁,没有窜死的飞扬。
因为,没人的价格可以比胖海的更低了。
一年后,净洁找不到经销商,零售没有办法维护,基本退出市场。其他客户也是一样。
沈涛初出江湖,得意斐然
他不知道,前面是否还有他解决不了的市场
“我要做伟大的销售人员”沈涛在报告中屡屡表白。
讲诉中,沈涛看到了方勇不经意地点头,李伟悄悄竖起的大拇指,还有那位美女投过来的**辣目光。
他看不到的是高剑在纸上写着对他的评语:“在A与C之间游离,**,装B。”
都说吉林的月色朦胧而浪漫,但今夜,分明更加**而充满了冒险。
他今夜准备做一个浪漫的贼,到女孩的家里去约会。不知道是谁制定了这个刺激的计划,他或者是她。
这个女孩就是白天会议室里倒茶的酒店美女。他就是白天取得成功演讲的沈涛。
半夜十二点,女孩的父母应该已经熟睡,他必须在她家门口给她发一个短信,然后由她悄悄打开家门。接着他们必须静静地、蹑手蹑脚地路过她父母的门口,穿过客厅走廊,来到她的房间。
他不知道他是否爱这个女孩,做销售的,很难付出真心。尽管他入销售行业时间不长,但这方面已被浸透很深。
谁知道呢?说不定明天就被调离了。沈涛从管理培训生到实习区域经理,三年时间,已经调离了四五个地方。
销售员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会被往哪里搬。沈涛有过被突然袭击限期调离的经历,和朋友、恋人当面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爱情并不重要,孤独与寂寞才重要,排遣孤独与寂寞就更为重要了。套用现在的一句时髦话说,哥谈的不是恋爱,是寂寞。
这个女孩不是沈涛的第一个“寂寞”,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吧?只知道白天开会的时候,她作为专程负责飞扬的酒店销售经理,在他们这家全球500强、日化行业名牌飞扬的公司销售精英后面跟的很紧。
被跟很紧是件讨厌的事。但如果是一个美女,一个浑身上下写着性感的美女跟着那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了。
沈涛见惯了销售行业里吃喝嫖赌的事情,好像这是销售人员共同的标签,他也不能免俗。
但他自认为是一个有操守的人,绝不轻易沦落。
顶住,顶住,顶住一切诱惑。不要加入那一帮围着她献殷勤的色狼帮里。沈涛强烈地激励自己。
可是,可是,那个谁太过分了,就是那个眨吧着眼睛,色迷迷的四眼,不但用话挑,还蹭手蹭脚。
沈涛决定拍案而起,起之前,他告诉自己,绝不是为了诱惑,是为了拯救她,英雄救美吧。
沈涛决定给自己三十秒时间,从人群中将她抢过来。
于是,沈涛整理一下头发领带,准备发起攻击。
一个难题,怎么攻击?才能既让他从这一堆色鬼里显出来,要知道那些家伙泡妞的经验比他丰富多了,级别也高些,收入更多。还有,呵呵,当然获得美女的亲睐。
一群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就不仅仅是男人与女人的关系那么简单,还有一场更激烈的关乎面子的竞赛。
“FBI理论”帮助了他:事情与人的两面性,好事可以变坏事,坏事可以变好事。关键在于满足需求的差异化。
沈涛先在心里为自己做了一个T分析,优势嘛,年轻帅气,那帮要么是老男人要么是歪瓜裂枣。劣势嘛,也很明显,刚才已经明确的想到了。机会嘛,嘿嘿,他沈涛可是因为年轻实习的关系,是这次会议的组委会之一,与她工作对口。
沈涛决定利用差异化优势和主委会的机会,在一堆色迷迷的口无正经的老男人中,板起年轻帅气的脸,杀到那堆男人中间,走到她身边。先不着声色的挡开那个四眼的咸猪手,取得一个好的战立角度,严肃地说:
“这次会议怎么准备的?有很多问题,跟我来,我指给你看,必须马上改正。”
女孩被吓了一跳,**是重要,可是饭碗更重要。就要跟着沈涛走。
“都挺好的啊,挑什么刺啊。”四眼说,其他人都附和。
“老板看到了,就惨了。”沈涛严肃地说,“必须马上改。”
四眼帅帅刚才被沈涛挡开的手,不以为然地说:“老弟,不要那么急着拍老板马屁嘛,要升官,也得靠真本事。”
沈涛被对上眼,回敬道:“今天不讨论老弟的事,讨论会议的事情。”
于是,大庭广众之下,沈涛将那个美女带走。时间,三十秒。
亏得他那口才,硬是找了很多会议组织上的毛病出来,还讲出一大堆道理。吓得美女一身冷汗后,又嘘寒问暖地帮助,把个美女感激得差点涕零。
FBI理论要求:将客户当BABY,体贴又统率。这次,沈涛将她当BABY。
一番折腾下来,沈涛成功诱惑了她,昨晚的约会后,决定今晚玩个更刺激的。
沈涛想起昨天的争抢,就自豪甜蜜,不过,有时候也会后悔。后来知道,那个人叫高智,湖南区老大,在公司属于根基厚的人物。
沈涛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得罪他,会不会遭到他的报复?想起今天他的眼神,沈涛心下更是惴惴。
年轻得意妄为,得罪前辈,可是大忌。
不过,今晚要考虑安安全全地进去,明早还要趁她父母未起床,安安全全地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被发现,沈涛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嘻嘻,被发现了,我就说你进屋*孩说。
即便不被当着进屋**的歹徒,也会被当着未来的女婿狠狠审一次。说不定也是这女孩的目的,难道她想通过这样把他套住?要知道,找一个飞扬公司的未来之星,那可是钓到了金龟婿。
尤其是,刚刚在公司发表“FBI”销售理论,来证明自己能力,听华南区老板李伟说,深受大老板认可。未来可是辉煌的。
如果被逮着了,那可怎么办?沈涛可不想被套住。
销售做久了,他很多时候把这个时候的自己当做寻春的人。比**动听多了,但本质没有区别。
显然,她不是他的爱情。当那天看到她配合高智那帮老男人**就知道。这个女人也不是好鸟。
不过,这样的冒险本身就是一种诱惑,只要安全进去,搞定后,再安全出来。将是自己人生中最出彩的艳史,最美的回忆。那可也是宝贵财富啊。
沈涛反复推演,设想到了每个环节,特意换了一双软底鞋,保证踩在地板上一点声音的都没有。
沈涛来到区五单元1205门口,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个短信,就等着开门了。
最大的失误,就是沈涛没有发现他手机的屏幕的右脚上一个小小的喇叭标志,喇叭标志上还有潇洒的…,表示手机处于响亮的来电振铃状态中。
也可能,半夜十二点了,应该没有人会这么晚找他了。
事情正按照他的设想慢慢进行着,门悄悄被打开,她一身性感两眼**的斜靠在门口。
沈涛来不及关门,也为了证明自己在越紧张时刻越平静的潇洒。他没有马上拉着她穿过她父母的门穿过客厅走廊去到她的房间,而是就在门口扑了上去,一顿深深地法式亲吻,另一手准备慢慢地,慢慢地将门关上。然后抱着她瘫软的身体穿过她父母门口穿过客厅。
也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哗啦啦一阵刺耳的声响,正慢慢关门的右手一紧张,把门“砰”地狠狠关上了。
两个人都吓傻了眼,“谁?”她父母房间果然传出声音。
沈涛冷汗上冒,第一反应,打开门就跑。
听到她在后面:“喂……”
沈涛一直跑出小区大门,紧张起来,跑步都跑了个气踹吁吁。
拿出手机,李伟。
“老,老大,这么晚了还,还,还加班啊?”不敢直接问这么晚为什么还打电话不睡觉,想来想去想了个加班。
“你不会睡了吧,白天这么成功,应该还在激动中吧?在干吗?”
“哦,没事,睡不着在楼下跑步。”
“那刚好。给你谈一个重要事情。”
李伟的谈话分为两点。第一点,老板认可沈涛的三年的工作成绩,尤其是FBI销售系统,深为认可。认为可以给沈涛更高的挑战去锻炼。第二点,刚好高智要休假,湖南需要一个省级大区经理,老板的意思,要沈涛先去代理下。
官方转达完毕,李伟换做柔和私下的口气:“湖南有个重要客户,在湖南关系深,手上有很多重要渠道,每年有几千万销售。最近合作出了些问题,要转头竞争对手净洁,老板很重视。高智谈了几次都失败了,老板想要你用用你的FBI销售理论试试。记住,成功了,你那个代理随时可以去掉。失败了,恐怕,你和你的FBI,在公司都没有什么机会了。这可是证明你的FBI最好机会。”
最后,李伟说道:“那个客户很难搞定,你要多调查准备下。湖南的,有名的挺立公司,郑挺。他还请了个销售总监,是净洁公司大区出去的。据说,郑挺受了我们公司很多欺骗,在我们公司身上亏了很多钱,意见很大。而且,他的一个亲戚因为卖我们的假货,被公司抓住处罚的很重。他到公司攻关,想花钱取人,公司也没有答应。他现在和公司闹得厉害,号称见到飞扬公司的销售人员,先打断一条腿。你要小心了。”
沈涛听的心里七上八下,这也是一个冒险,可比刚才那个凶险多了。刚才那个能逃,这个能吗?
搭上自己职业生涯的冒险。沈涛并不愿意。他不是赌徒,他也不爱赌,甚至并不深爱吃喝嫖抽。不过,大家都这样,他也这样而已。
还是那句话,他这样也是因为寂寞。
沈涛终于问出了一句:“为什么选我啊?”
“我也不赞成是你。湖南比吉林更复杂,不是你一个刚工作三年的实习生能搞定的。就是一个老江湖也很难。可不知道为什么,高智听了你的FBI以后,一个劲推荐你。你和他没有什么吧?”
“没,没有”沈涛心当当的想,抢女人的事,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陷阱,肯定是陷阱。沈涛的第一反应。
可即便是陷阱,也只能跳进去。公司在这个方面,没有给他讨价还价的权利
“什么时候走?”
“明天”李伟语气很坚决,“对了,长沙有个老城市经理,肖聪,你要留意。”
沈涛根本没有时间去了结自己在吉林的生活,只能草草收拾了行李,先到长沙报道交接工作。只有以后再慢慢找时间回来处理了。
沈涛将一切想得都很美好。不知道在湖南等待他的,将是没完没了的麻烦,想抽出时间回吉林基本是奢侈。
也更没有时间去研究湖南的资料。
高智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着急地追着他要离开,直接在美国就不打算回来了。
来到湖南一大堆同事迎接,文员杨燕,二级同事黄云、王正等,唯独没有他想要听到的名字:肖聪。
到了湖南听到一句话,叫“流水的区域经理铁打的肖聪”。李伟言犹在耳。沈涛迷惑了,看来问题不那么简单。
连续两天,沈涛一直在研究湖南生意数据,越研究越深。但也没有看到肖聪来报到。
真是岂有此理
一个电话追过去。
“肖聪,你好。我是沈涛,你在哪里?”
“你是谁?不认得。”
“我是沈涛。”
“沈涛?沈涛是哪个?”仿佛听到对方在回忆思索。
“我现在是湖南代理区域经理,你不知道吗?”
“代理区域经理?不会吧?高经理呢?”对方很吃惊。
“公司早已发出邮件,你没有看到吗?”
“我在外面出差,几天不能上网。你是真的假的,我明天上网看看邮件再说。对了,你要代理多久?”
肖聪在电话对面咕咚咕咚不断,沈涛被这几句话噎住。本想摆摆官架子,没想到被揶揄了。
真他**的。沈涛骂了一声然后挂下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