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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超级商业帝国全文阅读

作者:皇家爬虫     重生之超级商业帝国txt下载     重生之超级商业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七十一. 回家

    二百七十一.回家孙东急于打听方威昨天晚上的经历,启动汽车后着急地问:“怎么样?”方威对今天在专案组的表现非常满意,觉得这件事就这么告诉孙东太便宜他了,就卖着关子说:“不能就这样告诉你,找个咖啡馆说吧。

    你肯定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听说你昨晚也折腾得够呛,是吗?”孙东脚踩油门向左打方向盘,车子很快上了高公路向市中心驶去,然后才回答方威的问题:“你这家伙进去之后,我感觉不对,拼命打你手机你也不接,那个看门人也不让我进去。

    我只好打11o报警了。”

    方威没想到孙东在外面折腾得这么厉害,睁大眼睛问孙东:“你把警察叫来了?”孙东看着前方的路点头回答:“是啊。

    警察来了,跟看门人说了几句,就告诉我他们管不了,但是让我别担心,保你没事。

    这是什么地方啊?来头这么大?警察都管不了。

    而且我今天早上看见门口来了好多警车簇拥着几辆车开进大门,肯定是有大人物,看这阵势,至少也是部级干部吧。”

    方威拍了一下孙东的肩膀:“对。”

    方威从钱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张卡片,在孙东眼前晃了一下说:“你看看。”

    孙东扫了一眼,突然减将车子停在路边,难以置信地说:“是部长?这是他亲手写的吗?”孙东伸手去拿卡片,方威却用胳膊将他的手挡开说道:“你把手擦干净。

    当然是他亲手写的,而且亲手和我交换的,我估计这是部长唯一的一张名片,珍贵啊,以后可以进历史博物馆。”

    方威看着孙东象征性地擦了手,才将卡片递给他,孙东欣赏着字迹说:“上面还有家庭电话呢,能打通吗?”方威从侧面仔细看着,开玩笑地用疑惑的口气说:“既然留了家庭电话,为什么没有留码呢?”孙东笑着看方威:“部长有手机吗?”方威装作恍然大悟:“是啊,部长怎么能用手机呢?”方威从孙东手中拿回卡片用手擦拭一下,又一次认真地塞回钱包后才面向孙东说道:“你说得有道理,部长没有手机。”

    在说话之间,孙东重新启动汽车进入市区直奔嘉里中心,他将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带着方威跑进咖啡厅,两个人一夜没有睡好,都希望有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可以让他们提起精神。

    咖啡下肚以后,方威感到热气从身体深处向上升起,看着孙东说道:“吕传国就是泡泡龙。”

    孙东对吕传国有些印象:“是不是第一次招标时那位坐在最后的银监会的客户?”方威点点头开始叙述进入金燕宾馆的经过,全部说完之后补充了一句:“我告诉你,是因为你陪我去了金燕宾馆,瞒也瞒不住,你千万不要再讲给另外任何一个人了。

    这个案子牵连很大,应该是今年最大的一起商业贿赂案件,部长都亲自过问了,我亲口答应部长不泄漏出去。

    你一定要答应。”

    孙东点头答应:“我保证。”

    孙东立即想起了骆伽,如果这个案子这么严重,骆伽会不会牵连进去呢?自己就真的眼睁睁地看着骆伽被拖入这可怕的结局中吗?想到她参与此事的后果,孙东心如刀绞。

    方威喝完咖啡,看见孙东还在锁着眉头苦思冥想,不知他的心思,结账之后,方威要拉他离开咖啡厅乘电梯去办公室。

    孙东摇摇头说道:“我再喝一杯,你先去吧。”

    嘉里中心底层这家叫做“今生今世”的咖啡屋是孙东最喜欢的休息的地方,他经常一个人坐在这里听着轻音乐,翻着老板娘从台湾带来的八卦杂志,可是今天他却心急如焚。

    他终于下定决心拿出手机拨通了骆伽的手机。

    孙东听到骆伽的声音立即说道:“伽伽,我是孙东。”

    “我听得出来,还用你报名字。”

    骆伽带着笑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一下抓住了孙东的心。

    孙东知道在电话里讲不清楚:“今天晚上我要见你。”

    骆伽笑着说:“我们李总也要见你呢但是今天不行,明天晚上吧。

    这几天月亮很好,我们去酒吧坐坐。”

    孙东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吐出,加重语气说:“就你一个人,谁也不要带,有要紧的事情。”

    骆伽的声音中充满了游戏的味道,然后呵呵笑着说:“好吧,那我就一个人来吧,你语气别这么严肃啊,我知道你在公司里不好受。”

    方威心情极佳,出了电梯进门就笑着和秘方威签署pIp的事情,狐疑地看着他,觉得他无论如何也没有道理这么高兴。

    方威拐进办公室正好和李朝东打了个照面,李朝东“嘿嘿”笑着问方威:“你那个订单怎么样了?已经是周三了,还来得及吗?”方威“呵呵”笑着凑到他的耳边说道:“你敢和我打赌吗?一千元。”

    李朝东瞪着眼睛大声说:“怎么不敢,我押你赢不了。”

    方威搂着李朝东继续向办公室里走,大声向办公室的众人说道:“我和这家伙打赌一万元,我赌经信订单赢,他赌输。

    咱们得立个字据,不能耍赖。”

    李朝东大声喊道:“不是一万是一千。”

    方威看见周围已经聚拢了不少同事,笑着对李朝东说:“怎么不敢了?这么快就想耍赖?”李朝东看看周围的同事,一跺脚:“好,一万就一万。”

    方威一眼看见身边的钱世伟,拉着他说道:“帮我拿纸笔,我们现在就立字据。”

    钱世伟很快拿来纸笔,方威大笔一挥边写边念:“方威和李朝东经友好协商达成以下协议:如果飞扬公司赢得经信银行客户关系管理系统订单,李朝东付给方威人民币一万元整。

    如果飞扬没有赢得经信银行客户关系管理系统订单,方威付给李朝东一万元整,有效期三个月。”

    方威写完将协议交给李朝东,李朝东仔细斟酌着每一个字,抬头问道:“为什么有效期三个月,应该是一周。”

    方威笑着说:“哪有那么快,下周顶多宣布结果,准备签约仪式还要时间呢。”

    看李朝东不再说话,方威将协议交给钱世伟说:“给我复印三份,我俩各自保存一份,另外一份嘛,”方威四处张望,看见人群之中的人力资源经理王莉,将她拉出来说道:“最后一份交给你保存,谁说话不算数,直接从工资里扣。”

    崔龙也在旁边,不相信地看着方威问:“你真的假的?”方威没有理会崔龙,向钱世伟挥挥手说:“你就帮我印吧。”

    林佳玲和肖芸刚刚赶到,看到人群散去,向周围同事打听清楚,走到方威身边问道:“方威,生什么事情了?”方威挤挤眼睛却不说话,等着钱世伟将协议拿来,亲手交给李朝东和王莉一份。

    肖芸着急起来,将方威拖进会议室,林佳玲跟了进来,正好看见方威被肖芸按在座位上,听见她大声问道:“你疯了吗?和他打赌,你真能反败为胜吗?”方威笑着点点头却一声不吭,肖芸立即笑了起来拉着椅子坐在他对面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儿?”方威满脸笑容却一声不吭,肖芸不停催促,连林佳玲都急得催促着:“方威,你得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方威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答应别人了,什么都不能讲,就是我亲妈妈,我也不能讲。”

    肖芸泄气地坐在椅子上瞪着方威,林佳玲坐在旁边无计可施,孙东刚好推门进来替方威解围:“方威确实有苦衷,半个字都不能说,你们就饶了他吧。”

    肖芸瞥了一眼方威:“你看他得意的样子,好,我就不问了,但是我不信你能赢。”

    方威摇摇头依然笑着说:“你别用激将法,反正我是什么都不说。”

    肖芸和林佳玲苦笑着离开会议室,方威腾地站起来冲孙东说:“咱们今天晚上庆祝一下?哎哟,今天不行,我约了何玲见面,明天吧?”孙东看着方威:“你对赵颖还没有放弃?”方威兴奋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吗?你以为我是为了订单吗?错,那个订单我还真没有放在心上。

    刘丰出事是近在眼前了,刘国峰凭借他那个贪官爸爸开宝马住别墅,他失去贪官爸爸这个靠山就一文不值了。

    真玄啊,赵颖幸亏没有嫁给这个家伙,否则一辈子不就毁了吗?”孙东这才明白方威这么高兴的原因:“是啊,是应该让赵颖明白真相,她现在蒙在鼓里,确实危险啊。

    你打算怎么办呢?”方威答道:“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在刘丰倒台前结婚,刘丰以前是刘国峰的优势,现在却成了他的致命缺陷,我终于抓住了刘国峰的要害。

    我今天就是要找何玲了解赵颖婚礼的安排,想方设法延迟这个婚礼,只要拖到刘丰东窗事,我就有机会了。

    对了,我们明天晚上庆祝吧,叫上所有人,别忘了林佳玲。”

    孙东摇头拒绝:“你先别急,现在庆祝太早,经信银行还没有任何消息呢。

    另外我也没有时间,我明天晚上要和骆伽见面。”

    方威奇怪地看着方威:“尚原原一走,你就频频和骆伽约会,你有点不对吧?要是我娶了赵颖,就哪儿都不去天天在家陪她。”

    孙东看着方威决定不再隐瞒:“我要让骆伽尽快出国。”

    方威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你打算告诉她?千万不能啊,这后果很严重啊。”

    孙东低头沉思着说:“自从知道泡泡龙的来历,我就开始担心骆伽,翻来覆去睡不着啊,我是她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不能让她出任何的意外。

    我不会告诉她经信银行的真相,但是我一定要让她走。”

    方威仔细想想,孙东的顾虑确实有道理,骆伽在刘丰的案子里脱不了干系,一旦刘丰东窗事,她难免牢狱之灾。

    骆伽这么年轻,如果被判个十年八年,一辈子就毁了。

    方威点点头强调:“我不反对你劝她走,但是你绝对不能说出原因,她直接牵连在刘丰案子里面,如果通风报信,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周三,晚上十点二十分。

    家里已经被孙东折腾得一片狼藉,床上堆着几天没有叠的被子,地上是衣服和鞋袜,桌子上摆满外卖的食物包装。

    孙东躺在沙上翻来覆去,自从尚原原离家之后,他就没能像以前那样好好休息,今天本来想早点睡觉,大脑中却始终翻滚着骆伽的事情,精神被可怕的后果刺激得十分亢奋,始终难以入睡。

    孙东看看时间,决定还是打个电话给尚原原,她应该从香港回来了吧?现在这么晚应该在家里,电话拨通之后响了很久,终于传来了丈母娘的声音。

    “妈,是我。”

    “孙东啊,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呢?”“我想找原原啊。”

    “她不在家。”

    “她应该从香港回来了吧?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家吗?”“回来又去上海了,说是要去听一场音乐会,她在那边的朋友已经为她订了票。”

    孙东听到这里无可奈何,只好问道:“妈,那她说没说什么时候回家呢?”“她没有说,也许长也许短吧,要不你干脆也来杭州?”“妈,我最近走不开啊”“有什么走不开的,不就是工作嘛?请几天假就行了嘛。”

    孙东苦笑一声,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能请假呢?挂了电话之后,孙东打开电脑,既然睡不着还不如索性上网,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以后无论如何也要忍气吞声,不能再让老婆离家出走。

    周四,上午十点十分。

    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洒在肖芸的脸上,她此刻还躺在家里的床上。

    自从与方勇公开冲突之后,她已经很少去公司了,现在干脆在家里躺着,她不害怕也不担心,反正公司不可能开除自己,怀孕就是好啊。

    自从方威和李朝东打赌以后,肖芸将信将疑地等待着好消息,这个消息应该来自陈刚,他已经结束了在各个省市的巡视,崔行长让他重新加入了项目小组。

    肖芸连睡觉的时候都将手机放在枕边,每次铃声响起,就兴奋地看来电显示,可是没有一个来自陈刚,她只好一次次地将手机扔回枕边继续等待。

    肖芸索性打开音响,忘记公司里的争斗和订单的输赢,给婴儿听音乐,促进宝宝育。

    肖芸突然从音乐中听到杂音,而且这个杂音还挺有节奏,怎么那么熟悉啊?手机铃声?肖芸伸手从床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立即坐了起来,这是陈刚的电话。

    “陈刚,你好,有消息吗?”肖芸张口就问。

    “有啊,合同已经准备好了,已经经过法律审查,签约仪式时间定在下周一下午。”

    陈刚直截了当地说。

    肖芸抱着很大的希望问道:“和谁的合同啊?”“当然是天航了。”

    “没有我们什么事儿吗?”肖芸依然不死心。

    “没有你们任何事儿,下周和天航举行签合同的仪式。”

    陈刚终于说出了准确的消息,接着问:“你不是说可以扳回来吗?”“我哪知道啊?我要休息了,再见。”

    肖芸关将音乐的声音放大,强迫自己忘记这个订单。

    周四,上午十点四十分。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季度末总是这样,但是这个季度显得更加安静。

    林佳玲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电话机犹豫着。

    她讨厌办公室政治,更不想参与进去,在到中国市场前,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牵扯进去,但是现在还是深深地被卷了进去,而且不能自拔。

    她不由自主地为经信银行的订单担心,为飞扬的团队担心,也为孙东担心。

    这些事情都紧密地纠缠在一起。

    林佳玲回想着与孙东一起并肩作战的情形,两人几次暗中的较量应该说不分胜负,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吗?林佳玲刚刚结束与方勇的会议,这个季度两周后就要结束了,销售数字与目标的差距越来越大,他已经将每周的销售会议变成了每天的会议。

    方勇向来都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绪,刚才却大雷霆,看来他的压力确实很大,林佳玲甚至开始羡慕孙东不用参加这样的会议,这简直是一种心灵的折磨和摧残。

    方勇不停地追问经信银行的订单,这个订单已经成为他达到目标的最重要的机会,林佳玲吞吞吐吐地介绍了项目的最新进展,并让他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方勇立即叫来人力资源经理王莉,询问孙东有没有办理离职手续,他很明显地寄希望于孙东离开后,其他销售人员可以将订单拿下来。

    王莉告诉他到下周才到达一周的期限,必须等到那时才能请孙东离开。

    会议结束后,林佳玲手里拿着崔国瑞的名片,是否致电他呢?她为此已经犹豫了几天。

    从方威与李朝东打赌后,林佳玲心中又产生了希望,方威神秘的样子似乎胸有成竹,可是她看不出来在哪里会有转机。

    她急于知道结果,却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心困扰着她。

    她看看时间,知道不能再等了,否则崔国瑞就要离开办公室了,于是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林佳玲听到话筒中传来崔国瑞的声音,立即主动问好:“您好,崔行长,我是林佳玲。”

    “呃,佳玲,我还好,你呢?”崔国瑞从声音中已经判断出了对方是谁,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柔和。

    林佳玲尽量让声音不那么紧张也不显得轻浮:“我也好,打电话给您是想了解一下那个项目的进展,看看我们需要再做些什么。”

    崔国瑞心里觉得欠着林佳玲,叹口气说道:“那个项目啊,哎,下周一就要和天航签合同了。”

    林佳玲继续轻声问道:“那您看我们还有希望吗?”崔国瑞虽然知道效果不大,仍然在电话中安慰她说:“党委会已经决定了,肯定不会改变了。

    不过刘行长已经说了,下次一定优先考虑你们,我们最近还有一个采购。”

    林佳玲知道崔国瑞在尽力地帮助自己,由衷地说道:“我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我都非常感谢您。”

    崔国瑞知道自己的话彻底击碎了林佳玲心中的希望,但他还是希望能够安慰林佳玲:“别说了,我知道这个结果对你们不公平,你也劝劝孙东和方威吧,来日方长。”

    林佳玲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说,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如果这个订单输了,他们就要辞职了。”

    崔国瑞立即沉默了下来,林佳玲也觉得不妥,试图将话题扯开。

    崔国瑞心中很不好受,没有理会林佳玲的话题,说了声“再见”挂上电话。

    他走到窗边看着明晃晃的阳光,心中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自己在党委会内势单力孤,但是就可以这样放弃吗?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泄怒火,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座被冰雪覆盖的城市。

    他的希望寄托在吕传国和方威身上,他和吕传国是在银行体系内多年交往的朋友。

    由于没有证据,他不打算直接向吕传国反映这些情况,方威就成了向吕传国透露资料的渠道。

    崔国瑞受方威的邀请到上海的时候,闲聊几句就可以判断出来方威已经将经信银行研究透了,崔国瑞那时就看出方威具有强的收集资料的能力和与人打交道的天赋。

    崔国瑞知道他去了银监会,便打了个电话给吕传国,提醒他注意这个对经信银行很了解的小伙子。

    刘丰在私下一定与天航有交易,方威要打赢天航,必须不择手段地收集情报,纪律检查却要依靠情报办案,将他们撮合在一起会产生什么结果呢?刘丰一旦东窗事,谁会取而代之呢?刘丰在经信银行培植了不少党羽,他们或多或少都会被牵连进去,除了自己没人可以接替刘丰的位子周四,上午十一点二十分。

    孙东一个人在咖啡厅里苦思冥想晚上怎么说服骆伽,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看到码立即高兴起来:“原原,终于等到你的电话了。”

    尚原原没有回答却抛出了一堆问题:“你自己一个人过得好吗?你不是总是想要自由吗?自由的滋味如何啊?”孙东连声说道:“不要了,不要了,还是有人管好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尚原原笑着回答:“我在上海虹桥机场,中午一点三十到达北京机场,你来接我吗?”孙东喜出望外地回答:“去,我肯定去。

    你现在告诉我航班,我在出口处接你。”

    孙东立即来了精神,他最需要的就是拉着尚原原的胳膊从晚上八点睡到第二天自然醒,公司内外的压力就会消退,精力就可以恢复了。

    他独自吃着午饭,心中忽然觉得奇怪:尚原原不是去上海了吗?为什么不回杭州父母家里直接回北京呢?午餐后,孙东开车直奔机场,提前十分钟就来到机场的乘客出口处,挤到第一排向里面张望。

    人流不断地涌出,孙东东张西望之间在人群中终于分辨出尚原原的身影,立即举手招呼,她好像早已现自己,正笑着挥手。

    孙东等她出来立即上去帮她拿过行李,紧紧抓着她的胳膊领着她向停车场走去。

    孙东上了车后立即取出手机给秘话说下午不去公司了,有事,跳上车就启动汽车驶向机场高。

    尚原原似乎忘记了生的不愉快,开心地叙述着这两周的经历。

    车子飞快地驶出高公路进入市区,孙东正要拐弯回家,尚原原却轻轻拉住他说道:“先不回家。

    孙东应道:“好,去哪儿?”尚原原指着前方说道:“直走,去国贸。”

    孙东奇怪地问道:“去国贸做什么啊?”尚原原笑着说:“我要给自己买套衣服。”

    孙东想到尚原原从航班上带下的大包小包:“你在香港和上海还没买够啊?”尚原原仍然带着笑容说道:“那是我自己买给自己的,今天是你买给我的。

    你说说,我这两年给你做老婆,做得怎么样?”孙东这两周深刻体会到没有老婆的痛苦,连忙点头:“好,好,好得呱呱叫。”

    尚原原靠着孙东的肩膀说道:“那你应不应该给我买礼物啊?结婚以后你给我买过礼物吗?”孙东分辩道:“没买过,可是那能怪我吗?我的工资直接就进信用卡了。

    卡在你那里,你要买自己买嘛。

    我给你买的,你又不一定喜欢,再说我给你买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啊。”

    尚原原将头从孙东的肩膀移开装着生气说:“你怎么这么多理由啊?都两年了,生日、结婚纪念日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礼物,居然还这么振振有词?”孙东心里真害怕尚原原再甩手而去,立即说道:“你说得对,我是疏忽了,不能结婚之后就不买礼物了,今天听你的。

    我们现在就去,可是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不是生日,不是节日,也不是结婚纪念日。”

    尚原原不满地说:“买礼物一定要挑日子吗?”孙东点点头说:“是不需要挑日子,你看我们已经快到了,今天全按你的意思来。”

    尚原原高兴起来,跳下车站在原地等孙东过来挽着胳膊向商场的电梯走去。

    国贸与嘉里中心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孙东经常光顾,却从来没有逛过商场,现在被尚原原拉着一间一间专卖店看过去,他对时尚没有研究更没有兴趣,直看得他眼花缭乱脚跟麻,尚原原却依然兴致勃勃。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无止境的反复的店面视察,开口求道:“我能去那边的星巴克坐会儿吗?你挑完了给我电话。”

    尚原原回头看着孙东说道:“你答应今天都听我的,是吗?你得陪我,是你给我送礼物啊,怎么能让我自己挑呢?”尚原原今天的行为十分反常,她以前在这种小事上是从来不会违逆自己的意愿的,今天为什么一而再地坚持呢?孙东还没有想明白,尚原原就拉着他跑进一家鞋店。

    孙东找个位置坐下来,看着尚原原不停地试着各种长筒靴。

    她终于选中了一双深黄色皮靴,走到孙东面前问:“好看吗?”孙东由衷头,以前怎么没有现尚原原的腿这么长呢?是靴子的原因吗?尚原原指着收银台说道:“帮我结账。”

    孙东立即起身拿出信用卡,低头一看靴子的价签,吓了一跳,凑到尚原原的耳边说道:“五千多,太贵了吧?”尚原原笑了笑:“今天八折,只要四千多,实惠吧?快去结吧。”

    孙东还是站着没动,指着自己的鞋说:“太贵了,能买我这样的几十双鞋吧?”尚原原摇头说:“你现在穿的这双是我给你买的,一千三百多。

    你从来不管家里的事情,张口吃饭伸手穿衣,哪知衣服的价格?现在鸡蛋多少钱一斤你知道吗?”孙东心里平衡一些承认道:“我是不知道鸡蛋多少钱一斤。

    你说我的鞋一千三百元,你的鞋只是我的三倍,心里就平衡了,我现在就去结账。”

    尚原原穿上新鞋,将旧鞋放在手提袋里,又钻进了一家门面很大的女装专卖店。

    在千挑万选之后,选了一条裤子和上衣,从换衣间出来,孙东顿时眼前一亮,结婚两年已经使他忘记了尚原原曾经也是一个百分百的美女。

    尚原原从孙东眼中看出了惊艳,十分满意地问道:“怎么样?”孙东有点神不守舍,觉得口干舌燥,还处于见到尚原原新形象的震惊之中,过了一会儿担心地说:“好,真不错。

    但是不是有点不太适合现在的天气?你看这件上衣领子开口这么低。”

    尚原原点点头:“是有点冷,你说得对,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穿这套衣服,一定还要搭配一件大衣和围巾。”

    孙东已经看过价格,已经被这两件衣服的价格吓了一跳,听说她还要买大衣和围巾,心惊肉跳起来。

    看见尚原原已经掏出信用卡,十分后悔自己多嘴。

    结完账之后,尚原原穿着新买的衣服跑进i的专卖店,孙东记得结婚前曾在香港给尚原原买过这个品牌的围巾,价格也要一千元左右。

    过了一会儿,她系着一条紫色围巾笑呵呵地跑进了隔壁的店面。

    服务员已经注意到了尚原原的大手笔,立即围上来帮她试穿各种衣服。

    孙东越来越觉得她今天的古怪和反常,自从结婚之后她就保持着贤妻良母的形象,今天怎么会这样疯狂购物呢?疯狂采购结束后,尚原原从上到下都已焕然一新,孙东目光呆滞,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这真的就是和自己生活了两年的老婆吗?她的光芒不输给任何一个明星,孙东走在她身边自惭形秽。

    尚原原拉着孙东心满意足,看看手表自言自语:“嗯,还有时间,跟我来,走。”

    孙东抱着她换下来的衣服和各种袋子被动地跟着她穿过走廊和楼梯,最终停在一家美容店门口。

    尚原原将孙东带到座位旁,从书架上拿了几本杂志递给他吩咐道:“你在这里等,我去做个面部护理,还要修修头。

    我一直都是直,这次要烫成卷。”

    孙东用眼角看了一下价格单,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低头轻轻说:“原原,你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们回家吧。”

    尚原原笑呵呵地看着孙东说:“你看我像生气的样子吗?”孙东仔细分辨着摇摇头说道:“不像。

    可是你为什么拼命购物呢?就这么会儿时间,你已经花了四万了。”

    尚原原依然笑容满面地问道:“多吗?只是你半个月的薪水啊。”

    孙东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尚原原转身进到美容包间忽然又转身出来眨着眼睛问:“你知道为什么吗?”孙东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她突然从上海回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大肆采购,这完全不是以前的那个尚原原。

    看到孙东摇头,尚原原俯身在他的耳边轻轻说:“因为两个小时以后,我们要一起去见伽伽,我不想在你面前被她比下去。

    你知道吗?我今天买的都是她最喜欢的牌子的最新布的顶级作品,她一定没有。”

    尚原原说完转身就进了包间,孙东恍然大悟立即抽出给方威:“我去见骆伽的事情,你告诉尚原原了?”方威得意地说道:“全说了,将整个事情和骆伽的阴谋都说了,当然我没说刘丰的事情啊,她立即就原谅你了,你应该谢谢我吧?”孙东生气地说:“你什么时候说的?”方威笑着说:“其实尚原原走之后,我们每天都通电话,因此你的情况她清清楚楚。”

    孙东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尚原原走得这么干脆,这么放心,这么潇洒,原来你是她的内线。

    你其他事情可以说,怎么能告诉她我去见骆伽的事情呢?我是要让她赶快离开国内,这事儿不能让尚原原知道啊。”

    方威笑呵呵地说:“如果骆伽不答应出国,你真能忍心不告诉她真相吗?如果不派个人去看着你,你非把刘丰的事情说出去不可。”

    孙东心中承认方威说得有道理,除非说出真相,他真的没有什么把握能说服骆伽,他追问方威:“你告诉尚原原了吗?”方威的笑声传来:“这件事我谁都不能说,我只是让她千方百计阻止你提到经信银行的事情,并警告她这件事至关重要。”

    当骆伽出现在餐厅,看见尚原原和孙东手拉手坐在一起的时候,心中涌出难言的痛苦,那个本来属于自己的座位却坐着另外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曾经是自己的好朋友。

    骆伽勉强挤出笑容,与孙东和尚原原打了招呼,坐在他们对面。

    骆伽打量着尚原原,她完全不像已嫁作人妇,好像比两年前更年轻,皮肤也更白皙,这么冷的天气居然穿着低领的紫色衬衣。

    骆伽很识货,知道尚原原穿的都是最顶尖的品牌,她曾经在国贸的专卖店转了几次,都没有舍得出手买下,尚原原却轻易地拥有了这些自己梦想已久的东西。

    骆伽从办公室里出来,穿着正式的蓝色套装,忽然现居然与餐厅的服务员的制服差不多,她低下头,在尚原原面前失去了自信。

    尚原原亲切地向骆伽招呼:“伽伽,这两年我们一直在上海,你在北京过得好吗?”骆伽点点头应道:“还好。”

    尚原原斜靠在孙东身上关心地问道:“还在天航工作吗?忙吗?你面色不太好,是不是太辛苦了?”骆伽看着尚原原亲昵地靠在孙东身边,竭力控制着心中涌出的怒气,面无表情头:“挺忙的,你呢?”尚原原立即笑着回答:“我也挺忙的,去杭州陪父母住了一段时间,然后去香港购物,专门去上海听了场音乐会回来。

    你都在做什么呢?”骆伽这段时间白天绞尽脑汁地做经信的订单,夜里还要通宵赶经信银行的建议书,听到尚原原的问题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平衡的感觉,口中应付说:“没忙什么。”

    尚原原接着说:“我妈妈很想你呢,不停地问到你,她把你当做我妹妹一样了。”

    孙东轻轻捏了一下尚原原的胳膊,示意她不要提起父母,这个话题对于失去父母的骆伽十分敏感。

    骆伽却一直处于突然见到尚原原的被动之中,她忽然现尚原原拥有一切自己梦想拥有的东西。

    突然听到她提起父母,骆伽心中想起父亲的模样,眼泪已经在眼眶内打转。

    尚原原意识到说走了嘴,心里十分后悔,希望能够挽回局面,伸手抓住骆伽的胳膊:“伽伽,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吗?”骆伽眼泪涌了出来带着哭声说道:“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的父母能取代我的父母吗?孙东是你的老公,也能是我的吗?孙东,你找我出来什么事?”孙东看着骆伽在与尚原原的较量中已经落在下风,想起她从小失去母亲后又失去父亲,心中不忍立即说道:“我请你出来,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

    骆伽心绪已乱,大声说道:“什么事,你说。”

    孙东始终不知如何开口,现在被逼到这种局面,只好缓慢而坚定地说出:“请你立即出国。”

    骆伽难以置信地望着孙东:“你为什么要我立即出国?”孙东伸手抓住骆伽的手掌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能解释原因,但是请你务必立即出国,日后你自会明白。”

    骆伽眼眶中还带着眼泪摇头回答:“你为什么要我出国?我已经一无所有,我只有这份工作了,你要让我出国做什么”

二百七十二. 动荡

    二百七十二.动荡

    孙东已经不顾一切,大声说道:“你就要出事了,快走吧。”

    骆伽疑惑地看着孙东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是不会走的,我要彻底打败你。”

    骆伽说完站起来转身离开座位向门口走去,孙东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追过去拉住她大声喊道:“你走吧,我求求你。”

    骆伽转身面对孙东,泪珠正从眼边一点一滴流下:“我不会再纠缠你了,我也会走的,你不要担心。”

    看着骆伽离开,在孙东眼中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战无不胜的高手中的高手,自从返回北京与她正面较量之后,孙东在与骆伽周旋的过程中一直处于下风。现在方威就要在经信银行的订单上打败骆伽,尚原原又在感情上摧毁了她的攻势,孙东心中不但没有任何兴奋的感觉,心中却开始怜惜起骆伽,也更加为她担忧起来。

    骆伽甩开孙东的手冲出餐厅跑到自己的车边,坐进去后静下心来。她在商场中经历过各种局面,尚原原的突然出现使她方寸大乱。骆伽打开挡风玻璃上方的镜子擦干眼泪,心情开始渐渐平复,她强迫自己将痛苦一点点驱逐出去。痛苦消逝后,在她的心田之中却涌起另一种感觉,逐渐控制了骆伽的情绪,她终于发现自己可以战胜痛苦,但是却不能战胜孤独。她拿出手机拨通李梦晴的号码,他肯定会立即赶到她的身边,李梦晴是听她诉说的最好的人选,这样她才可以摆脱这种如影随形的孤独。当骆伽再次想起孙东的时候,心中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他现在只是自己必须打败的对手。

    周五,下午一点十分。

    好消息没有从经信银行传来,经信银行下周就要与天航举行签约仪式的消息却从各个方面传出。肖芸、林佳玲甚至客户那儿都印证了这个消息的准确性。方威没有其他客户也没有其他订单,便很少在公司出现,和已经超额完成任务的崔龙一起在外面东游西荡,吃完午饭两个人坐在露天的小店里,喝着饮料聊着些不着边儿的话题。除了与项目和赵颖相关的电话,方威已经一概不接其他电话,他难得这么轻松。

    电话铃响起来,他看了一眼立即抓起手机说道:“何玲,你好,有什么消息吗?”

    何玲是方威的坚定支持者,着急地说道:“赵颖已经定下结婚的日期了。”

    方威心中刺痛,他可以忘掉订单却不能忘记赵颖,他立即询问:“什么时候?”

    何玲心里喜欢方威,却一直默默地帮他追赵颖,她将最新的消息告诉方威:“他们要赶在元旦前办完,初步定在这个月底,只有大约十天了。他们已经开始发请柬,明天就去照婚纱照,你要想办法啊。”

    “他们的婚礼怎么安排?”

    “他们上午先去领结婚证,在十点左右到达举行婚礼的酒店,下午…左右婚礼结束。”

    “知道了,谢谢你,何玲。”方威挂上电话,心中的压抑越来越重,拿起喝空的饮料杯朝垃圾桶扔去,饮料杯碰到桶边儿反弹出去正好落在一个匆匆走过的女孩子的皮靴上。方威抬头看见这个女孩子向他蹬着眼睛,立即大声喊道:“瞪我干什么?瞪那个垃圾桶去吧它弹到你身上的。”

    崔龙立即拉住方威向女孩子道歉,装模作样地摘下手套帮女孩子擦鞋。女孩子看见他居然拿着一只手套要为自己擦皮鞋,不但不推辞,反而含着笑将皮鞋高高举起。崔龙本来只是做个姿态,却看见皮鞋已经伸到自己眼前,一把抓起方威放在桌子上的手套给她擦了起来。

    女孩子看见鞋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便拉过椅子坐在方威对面,看着他说道:“帮我点杯咖啡,我也要喝。”

    方威看着这个女孩子,比赵颖还要年轻,微微翘起来的鼻子将整个面孔修饰得十分俏皮,她的棕色的长筒皮靴示威般地在桌子腿上轻轻地踢着。方威拿起手套戴上转身就走,任由那个陌生女孩踢着桌子。崔龙追了上来搂着方威的肩膀说道:“忘掉赵颖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刚才那个女孩子很不错啊。”

    方威继续向前走,对崔龙说:“你留着自己享用吧,我要大闹婚礼,拼死不让赵颖结婚。”

    崔龙劝着方威:“人家领了证,你去闹婚礼也没用。”

    方威大声说道:“领了结婚证也去闹,就算拜了堂入了洞房,生了两个孩子,我也要拆开他们。”

    崔龙看了一眼方威:“靠,我真服了你。可是我看不出你有任何机会,你即使去闹,也只有被保安给抓起来。”

    方威心里盘算,如果专案小组在婚礼前对刘丰采取行动,婚礼必然就办不起来。如果刘丰那时还没有出事,就只好横下心来大闹婚礼,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直接公布刘丰的证据,吕传国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看刘国峰还有没有心情将婚礼办下去。他想到这里自言自语道:“只要搅黄了婚礼,然后挺过这段时间,我就大有希望。”

    崔国瑞内心处于挣扎之中,这个项目在党委会上已经研究决定了,就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了。可是他心里憋得难受,他不想将这么重要的项目就这样交给天航,天航的方案看着不错,但是这家公司的团队让他不放心。他也不想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飞扬输掉,他总觉得对飞扬负有责任,尤其是对林佳玲。怎么办呢?吕传国应该已经和方威见过面了,他们那边难道没有任何进展吗?眼前惟一的方法是直接向银监会反应招标过程中的不正常现象,但是又会有什么结果呢?自己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这样做的结果肯定会导致和刘丰的彻底决裂,在经信银行就再也没有自己的位置。崔国瑞和孙东不同,他可以重新选择公司,因此可以放手而为,自己则不同,一生的事业都在经信银行,离开这个职位就不能在这个行业继续下去了。崔国瑞觉得自己好像戴了一副金手铐,舍不得抛弃,因此不得不做些违心的事情。

    周一上午是经信银行的党委会时间,崔国瑞看着刘丰主持会议,心中不由得佩服起来,无论这个人心里想着什么坏主意,总能用一种正气凛然的口气和方式讲出来,也会有有人揣摩出来去执行,也许这就是做官的秘诀,可是如果每个人都这样,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刘丰此时已经讲完看着每个党委成员,合上笔记本,党委会就要结束。

    崔国瑞心中紧张起来,今天下午就要举行签约仪式,这是改变招投标结果的最后的时机,他感觉到心脏怦怦跳着,他正在聚集勇气,使得自己能够站起来再一次挑战刘丰。刘丰却没有宣布会议结束,而是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我们上周在党委会讨论了客户关系管理这个项目之后,我好几天都没有睡好觉,这个项目事关重大啊,上次党委会上,崔行长言之有理,我们一定要慎重从事不能草率。我决定上周会议中的决策是不是太仓促了?你们的意见呢?”

    崔国瑞觉得异常诧异,刘丰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立即抬头看刘丰,发现他低着头眼眶深陷,确实像几天没有睡好觉的样子。其他党委成员也抬起头看着刘丰,脸上满是惊讶的表情。他们没有摸清刘丰的意图,谁也不愿意主动发表建议。在政治中是没有诚实可言的,跟错队就会出大问题。刘丰看了一眼大家继续说道:“我想还是尽快召开一次党委扩大会议,将项目小组的成员都请进来,仔细地听听每个人的意见,我们再作决定。”

    崔国瑞惊讶得连嘴都合不拢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刘丰居然推翻了以前的决定?方威和吕传国那边肯定有了进展。

    刘丰说的没错,他这几天的确没有睡好,他知道吕传国的身份和分量,虽然级别不高,但却是个硬角色。他的动机是什么呢?自称是方威的朋友,刘丰仔细回想着,方威只是厂家的一个普通的销售人员,刘丰根本不会用心去记忆。换了名片之后,刘丰立即就将他的名片扔到了垃圾桶里。这年头销售人员满天飞,如果每个销售人员都见面,就不要干其他事了。刘丰想到这里自己觉得有点太绝对了,当然骆伽不属于这类人,每次见她都充满了期待,骆伽总能让自己惊喜。

    吕传国为什么要给他打这个电话呢?最正常和可能的情况是受人之托,这个叫做方威的飞扬销售人员通过各种渠道找到吕传国,说服他打电话,刘丰本打算置之不理的,但是对方提到加拿大和uBc却让他感到心惊肉跳。这算是一种威胁吗?能不理会这个威胁吗?他知道后果的严重性,现在很多权高位重的官员都纷纷落马,摔得粉身碎骨。刘丰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笼罩在面前,他害怕了。接着经信银行就收到银监会的文件,要求在招投标过程中坚持公正、公平、公开的原则,文件异常简单,没有指名道姓,也没有指明项目,刘丰却知道这决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文件背后一定包含重大的原因,刘丰看着文件琢磨着,掂量着。

    第二天上午来自总理办的文件再一次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凌空压来,压得他喘不出一口气。刘丰仔细回忆着方威的样子,天啊,这个家伙是什么来历啊?刘丰后悔莫及,自己怎么忽略了这么厉害的一个角色呢?他不但可以调动银监会,还能够调动总理办,他在自己面前几乎一言不发,从来没有提到自己的背景和来历,其实却是深不可测,他根本不屑于多说,他只要抬个小指头就可以将自己击得粉身碎骨,这次彻底走眼了。

    党委成员和项目小组的所有成员都准时到了会议室,刘丰向大家介绍说会议是为了重新对客户关系管理的项目进行慎重的评估,希望大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后指指涂主任,请他先讲。

    涂主任已经彻底被刘丰搞糊涂了,他已经认定刘丰是铁了心支持天航,况且党委会已经做了决定,肯定不能更改了。这个会议算什么呢?刘丰开始清算反对势力了吗?否则他为什么在一切大局已定时,再一次主动将这个项目又挑了出来?由于实在不知道刘丰的动机,涂峰决定还是策略一点不说实话,搞清情况后再说。他想了想慢吞吞地说道:“经过多次的评估和比较,飞扬和天航的方案各有特点,确实难以抉择。既然党委会决定选择天航,我虽然保留个人意见,但也坚决服从党委决定,坚决保质按时完成项目的实施。”

    刘丰心中暗骂涂主任,就是因为涂峰支持飞扬,才让他先说找一个台阶下,对方却耍了滑头,刘丰只好转向常仪,请他表态。常仪自从上次跳出来支持崔国瑞和刘丰对抗以来,初时觉得很痛快,后来就开始觉得后怕,公开得罪刘丰可不是小事,会有什么报应呢?此时他也摇摇头,表示支持党委的决定。刘丰暗暗着急起来,居然没有人站出来支持飞扬,哪怕说一句好话,自己也可以顺风转舵,现在却是骑虎难下,他用期望的目光看了一眼肖晓阳,希望他能够领会自己的意图。肖晓阳知道刘丰的目光中必有深意,恨不得钻到他的肚子里去弄明白他的真实想法,他看看周围的党委成员们,每个人都能影响自己的前途,不敢放肆乱说,心想还是照着以前的意思表了态比较稳妥,大声说道:“坚决支持党委决定。”

    崔国瑞看出刘丰召开这次会议必有深意,因此装糊涂一言不发,看他怎么将这场戏继续演下去。刘丰本想装模作样地演一场戏,然后找个台阶下去,却没想到居然没一个人愿意出来配合一下。正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看到信息中心的一个年轻的工程师举起手来,他像看到了救星,他怕对方不敢说,因此故意鼓励着说:“小陈,你有什么要说吗?言者无罪,你可以自由地发表意见。”

    陈刚还是个刚从学校走出来的大学生,他不明白为什么涂主任和崔国瑞都默不作声,眼看会议僵持在这里,飞扬的最后一个机会就要丢掉了,因此举起手来,此时得到刘丰鼓励,更加无所顾忌地大声说道:“我觉得还是飞扬的方案比较好,这个项目很复杂,厂家不是卖了产品就行了,而且要帮助我们建立系统和开发软件,对厂家的实施能力要求很高。就像做手术一样,手术实施能力比手术方案要重要得多,一个水平高超的医生用同样的方案,效果就可能远远好于一般的医生。”

    刘丰听着陈刚的发言,就像听着天籁之音,等他说完立即夸奖着说:“小陈的比喻很形象有道理,产品和方案重要,实施能力更重要。我们党委要依靠群众,不能主观判断,毕竟工作还是一线的员工来完成的嘛。小陈讲得好,有独到的见解,说明你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研究,工作努力踏实,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陈刚不知道自己已经给刘丰解了围,很奇怪为什么得了行长这样的高度夸奖,心中高兴不已。刘丰接着说:“小陈说完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常仪和涂主任也看出来刘丰要转舵了,也纷纷表示飞扬的实施能力确实优秀。刘丰接着说:“我一直考虑,既然天航的方案兼容性强,而飞扬又有很强的实施能力,我们应该怎么选择呢?”

    肖晓阳已经琢磨出来了刘丰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说道:“既然实施能力更重要,我们是不是可以重新考虑飞扬呢?”

    刘丰一转头看着肖晓阳,恼怒对方没有琢磨清楚自己的意思就乱给建议,质问道:“那兼容性就不重要了?”

    肖晓阳看刘丰脸色不对立即缩头闭口不言,会议室里又陷入了寂静,每个人都不明白刘丰的意图,心里默默猜测着。崔国瑞被刘丰搞得既厌烦又无奈,他心知刘丰心中肯定已经有了方案,就是不想主动说出来,终于抬头说道:“刘行长,我们确实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方法了,您肯定有好办法,还是您说说吧。”

    刘丰看到确实没人猜到自己的想法,只好顺势说出了自己的主意:“既然各有优势,我们为什么不能各取其长呢?”

    崔国瑞顿时明白了刘丰的想法,他想将这个项目分成两半,飞扬和天航各得一半。刘丰接着说:“既然天航的优势在于系统的兼容性,那么我们把在各个省的子系统交给天航,飞扬实施能力强,我们可以将最复杂的核心的总部系统交给他们。”

    肖晓阳终于明白了刘丰的意图,心里算了一下,交给天航的部分是小头不到整个项目的三分之一,怎么向骆伽交待呢?好在这件事有刘丰顶着,立即叫好与领导保持一致:“有道理,这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骆伽跟着李梦晴步入会场,再过半个小时,经信银行的签约仪式就要在这里举行。骆伽心中充满甜蜜的感觉,她乐于跟在这个男人的身后。自从那天晚上她找来李梦晴去酒吧聊天,他们就开始频频约会,在两年没有约会之后,骆伽喜欢上了这种感觉。两人在一起工作多年,这么多年积攒的感情在这两天爆发出来,骆伽忽然觉得生命这么精彩。

    骆伽喜欢在市场上与竞争对手搏杀的感觉,但是她现在却发现自己更喜欢享受生活而不是搏杀。在这两天,她真的发现事业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完全不能与生活相提并论,她以前是本末倒置了,不过现在觉醒得并不晚,也许是歪打正着,以前努力地工作使得她更有条件去享受生活。骆伽开始期待着自己的未来。今天下午的签约仪式之后,骆伽就会将手头的工作都交给下属,开始好好休假,她可以为李梦晴做他喜欢的一切,自己可以去学习泡茶,也可以在他的公寓里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将他的衬衣熨平,晚上就可以去看话剧,这是骆伽一直梦想的事情,也许可以找上同学也去演一个角色,重新体验一下以前的生活。元旦之后,骆伽就要启程去美国培训,李梦晴虽然因为工作不能同来,但是他已经帮她在纽约订好房间,是在中央花园的一家古老的宾馆,那里是世界名流聚集的地方,据说在这家酒店的大堂很容易遇到某个国家的国王或者顶级的模特,骆伽会尽情穿梭在曼哈顿的街头。李梦晴在春节前就会飞到纽约,他们在一起度过一周的假期之后,骆伽将会在哈佛与世界各地天航的高级管理者一起开始三周的e课程。这一切不是梦想,她已经确认了所有的行程,机票就在手中,签证更不是问题,因为骆伽早就拿到了三年有效的可以多次往返的美国商务签证。骆伽看着李梦晴的背影心里飘忽起来,她甚至梦想到了家庭,然后是孩子。

    骆伽突然听到李梦晴的声音,开心地走到他的身边问道:“李总,什么事?”

    李梦晴悄悄地眨眨眼睛,明显取笑骆伽使用的称呼:“骆伽,你来看看这里的会场布置,我想下周你的任命仪式也这样安排。”

    骆伽知道公司内部任命是从来不搞仪式的,只是内部发个邮件,相关的同事一起去吃顿饭就可以了,因此她轻声说道:“这样安排是否太隆重了,好像没有这样的惯例,不要为我破例。”

    李梦晴摇摇头说:“这个职位是公关总监,不同于平常的职务,要每天与媒体打交道,公司要将所有相关的媒体都请来,将我们新任的公关总监隆重介绍出来。他们绝对想不到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在市场中搏杀战无不胜的经历,你的传奇会让他们大吃一惊,他们将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你不仅是这些记者的工作伙伴,你还会是他们的朋友,我帮助你成为他们的偶像,还有比这更好的新工作的开始吗?在今天的签约仪式和你的就职仪式之后,公司的所有员工都会看到你的成功,每个销售人员都将以你为荣,以你为梦想,你的经历和现在都激励他们在一线努力搏杀,你将是他们精神上的理想和象征。”

    既然李梦晴这样安排,骆伽很乐意配合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而且她心中还有另外的想法,这两次活动也将是退出江湖金盆洗手的仪式,从此为事业画了一个逗号,以后就是享受生活的时间,事业也许还要继续,却已经变成生活乐趣的一部分。电话铃声突然打断了沉浸在梦想之中的骆伽,她接起电话听到:“你好,我是经信银行招投标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我通

    你原定今天下午…的签约仪式暂时取消,请等待我们的进一步消息。”

    骆伽刹那间从梦想中被拉回到现实,她凭着直觉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变故。李梦晴回头看着骆伽,发现她僵立在会议室中间,意识到情况有变。

    人力资源经理王莉实在不愿意干现在这份差事,方勇一定要铲除孙东,从人力资源的角度,这样对待员工并不符合通常的做法,但是又有什么选择呢?如果不按照方勇的要求行事,离开公司的就会是自己,她现在只希望事情尽快结束。

    王莉坐在方勇对面听着他的安排,方勇注意着她的表情缓缓说道:“孙东回到北京之后确实带出了北京的团队,而且还完成了销售任务。他丢了经信银行的订单也签署了pip,按规定只能引咎辞职,但是我还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王莉心中惊讶,但是尽量不露出任何表情问道:“按照他和方威签署的pip,如果一周内不能签订经信银行的合同,他们不是应该辞职吗?”

    方勇看着侧面的窗户诚恳地说:“你认为我真的想让他辞职吗?其实我和他是路线之争,我希望他能够踏踏实实、硬碰硬地将北京市场做出来,他却总想用侵扰的策略;我逼着他打经信银行这个订单,他却默许华东地区不下订单。即使这样,我还是认为人才难得,即使他输了经信银行的订单,我不但不抛弃他还要重用他。现在上海和北京的订单已经陆续下来了,靠这些订单,我们肯定能够完成我们的任务,这证明他已经想通了也采取了行动。你去跟他谈,让他担任华南地区销售总监,你现在去做个优厚的福利方案,让他安心去广州,将华南市场给我打出来。”

    方勇手里拿着销售报表示意王莉来看,果然华东地区和北京上周的销售业绩大幅回升,华东的达成率位居第一,北京已经超过其他区域名列第二。王莉没想到方勇这么宽容,他完全可以依照pip合理地开除孙东,却给了对方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王莉点点头正要出去,却被方勇叫住了:“接替孙东的人找好了吗?”

    王莉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将屏幕移向方勇说道:“我已经帮您物色好了,行业内最顶尖的三个有可能接替孙东的人选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方勇看着电脑,第一份文件就是骆伽的档案,他目光好奇地注视着她的照片,用鼠标慢慢打开资料浏览后摇摇头说:“如果我们赢了经信银行的订单,她还可能来,现在她一定不会来了。”

    王莉指着下一个候选人说道:“他也不错,能力和经验都不亚于孙东和骆伽。”

    方勇又一次摇摇头说:“如果一样那就不行,你一定要找到一个能够打败骆伽的人,你不要顾虑薪酬和待遇。”

    王莉用手指帮助方勇继续点开文件说:“那只有最后这个人了,他成名在骆伽和孙东之前,当年他在一家小型的国内代理公司做销售总监,硬是打败了天航和飞扬这样世界级的公司,使两家公司不得不与他合作,他成了两家最大的it公司的代理,想卖谁的产品就卖谁的产品,直到几年前退出后去美国读书,骆伽才出来收拾他遗留的客户。他虽然身在国外,但在国内的人脉依旧。”

    方勇点点头问道:“这个季度,我们已经可以达成目标,如果他真能在北京击败天航,孙东再去华南打开市场,我们就可以彻底挽回局面了。你把他的资料给我,我要好好研究一下。另外,你打算怎么安排孙东在广州的补贴?”

    王莉看到方勇这么关心孙东的待遇安排,想了想回答道:“孙东刚从上海回来,我想按照他在上海的待遇给他做一份文件。”

    方勇摇摇头说:“我知道他在上海的待遇,无非是按照国内的员工待遇安排,这样不行。”

    王莉明白方勇的意思,但仍然不知道分寸,继续询问:“那具体应该怎么办呢?”

    方勇看着王莉说道:“你现在重新做一份文件,一切条件按照外籍员工的待遇安排,不仅给他租最好的别墅,而且给他租用专车配备司机,再按照外籍员工的标准提供每天五十美元的补助。你现在就去做文件,拿回来给我看。现在即使丢掉经信银行的订单,我们仍然可以完成销售任务,只要再打开华南的市场,我们就将立于不败之地,你在待遇方面千万不要吝啬。”

    王莉拿着派驻广州的文件去找孙东,满以为可以轻松地说服孙东,没想到却碰了钉子,她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劝道:“经信银行的订单输了,方总不但没有要你承担责任,反而让你继续担任销售总监,负责华南的业务,这是很好的安排了。”

    孙东点点头说道:“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而且我上周签了pip,担保一周内拿下经信银行的订单,现在时间已到,方总这样的安排确实是对我非常照顾的安排。”

    王莉心中不明白,直接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孙东将目光从王莉身上移开若有所思地说:“我以前管理北京的销售团队,两年前调到华东还是做同样的工作,三个月前返回北京依然如故。如果我现在去广州担任华南总监,还是做这些事情,我是有些厌烦了。因此我想了很久,决定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再看看自己以后的方向。”

    王莉立即劝道:“我在人力资源部门,能够理解你的想法,你已经在这个职位上做了很多年,确实应该考虑新的方向。我看了你的个人发展计划,你想尝试新的方向,但这需要时间等待。你不妨一边在华南工作一边留心公司内部的职位,也不需要一定要和方总对抗下去啊。”

    孙东点点头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不愿意去华南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始终还对经信银行的订单抱有希望,我想等这个订单有了结果之后再考虑以后的安排。”

    王莉摇摇头说:“你对订单的情况肯定比我了解,将订单翻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党委会都定了天航,这个订单已经死了,死人怎么能复活呢?方威就不该说一周内能将订单翻过来的话。你看,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如果你不去华南,就只能办理辞职手续。”

    只要孙东一天没有离开公司,就还是公司的销售总监,王莉没说一句伤人的话,只是希望他可以立即签字同意担任华南销售总监,将这件事了结。

    孙东看着王莉问道:“给我看看文件,我今天必须签吗?”

    王莉点头立即递过补贴文件,孙东看了一眼却还给对方说道:“我说的是离职文件。”

    王莉没想到孙东会这么固执,说道:“你等等,我要向方总汇报一下。”

    看到孙东点头,王莉走回自己座位,拨通电话向方勇讲明经过,只听到对方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王莉知道两人已经彻底决裂,再也没有挽回余地,只好求助于林佳玲。没等她在电话中讲清原委,林佳玲简短地说道:“你稍微等一下,我去和孙东谈谈,好吗?”

    王莉提醒林佳玲:“方总已经开始寻找接替孙东的人选了,他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位置上了,现在只要两种可能:要么孙东去广州负责华南业务,要么就离开公司。”

    林佳玲立即拨通孙东的电话要他去楼下的咖啡厅,当她匆匆来到的时候,孙东已经点了一杯咖啡悠然地饮着。她立即问道:“怎么回事啊?王莉说方总想让你去华南,是吗?”

    孙东回答道:“是啊,可是我拒绝了。”.

    林佳玲不解地问道:“现在经信银行已经决定采用天航的方案,按照pip,你应该离开公司,现在他让你去广州,是很好的安排了。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孙东点点头表示同意:“没错,而且去广州的待遇很好,对我是很不错的一个交待。可是为什么方总对我态度急剧转变呢?以前他是一定要我走的。”

    林佳玲没想过这个问题,听到这里回想起孙东和方勇之间的冲突,思考着说:“我上周五参加了销售会议,华东地区和北京的订单都下了,你的业绩已经排在上海之后了,方总一直是用数字说话的,你业绩好了,他当然不会让你离开了。”

    孙东想想附和道:“没错,方总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一个人能力好态度差,另外一个人能力差态度好,如果一定要开除一个,他问我应该开除哪一个。”

    林佳玲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不知该如何选择,便问道:“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孙东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是方总告诉我,应该开除其中业绩差的那一个。现在他就是按照他的原则做事,我承认他的做法是非常合理和正确的。况且我的团队压下订单,在任何公司都是严重的错误,他让我走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我以前不主张直接去和天航硬碰硬,方总将华东划走,逼我破釜沉舟也不一定是错误的策略。如果我们能将经信银行的订单赢回来,方总不仅有深谋远虑的战略眼光,而且能够知人善任,在这两个方面我远远追不上他。”

    林佳玲却不同意:“可是这个订单已经输了。”

    孙东笑着摇头说:“这就是我佩服他的地方,在季度初,我们都以为不能赢的时候,他却对我们充满信心并将我们推上战场。其实他看的比我们远多了,现在证明他是对的,这个订单我们肯定能赢。”

    林佳玲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看看手表说道:“你在说什么啊?今天下午…整,就是大约十分钟后经信银行就要和天航举行签约仪式,你怎么还说能赢呢?”

    孙东缓慢说道:“我知道方威做了什么,因此我知道这个订单必有变故,即使合同签了,方威也能将这个订单翻回来。”

    林佳玲吃惊地看着孙东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孙东目光坚定地看着对方说:“因为方威已经找到了天航的致命缺陷,并静悄悄地打出了致命一击,当这一击开始奏效的时候,天航不但毫无招架之力,而且无处可逃。”

    孙东说到这里立即想到了骆伽,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定毫无准备,她怎么能承受并且面对公司的同事呢?更要命的是她已经深深牵连进去,无情的法网也许正在悄然无声地向她罩去。

    林佳玲看孙东将话说得这么绝对,开始相信起来,却看见他脸若冰霜没有丝毫兴奋的表情,心中奇怪立即问道:“既然能够赢下来,你为什么却没有任何高兴的表情呢?”

    孙东想起骆伽的处境,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胜又何喜?负又何悲?”

    林佳玲看出孙东有难言的心事,将话题转回问道:“因为经信银行的订单能够反败为胜,你就不想去华南了吗?”

    孙东点点头说:“现在这个订单还胜负未分,正在节骨眼上,我怎么能离开北京呢?”

    林佳玲侧着头看着孙东说道:“可是你知道吗?方总已经开始寻找接替你的人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人就要来上班了,你不能总占着这个位置吧?让你汇报给他,你能愿意吗?”

    孙东苦笑说道:“经信银行这边我离不开,那边又要给别人让位置,我该怎么办呢?”

    林佳玲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她笑着摇摇头举起咖啡喝起来。孙东沉默很久之后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即使经信银行的订单处理完了,我也不去广州,我想离开公司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看看以后的发展方向。我大学毕业十几年来一直不停地工作,现在应该彻底离开岗位给自己放半年的假,从内心体会和寻找自己的未来,我一直期望有这样的时间。你不要担心我,如果我想回来,还是有不少公司愿意要我的。”

    林佳玲立即追问:“那你真的打算离开公司?”

    孙东点头说:“既然方总要我挪位置,我就挪吧。我已经让王莉去准备离职文件了,我一会儿就签。签完之后,我在飞扬惟一的事情就是将经信银行的订单处理好了。”

    林佳玲知道无法说服对方,心里并不好受,便埋头小口喝着咖啡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孙东抬头问道:“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却一直没有想明白,如果这个订单赢了,我该怎么办呢?”

    林佳玲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看到孙东那么有把握赢,便开始站在这个角度思考,过一会儿她慢慢说道:“如果经信银行的订单签了,你的离职前提也就不存在了,方总大概也只能继续让你留在北京现在的位置上了”

二百七十三.订单

    二百七十三.订单

    孙东摇摇头没有说话,林佳玲看出他欲言又止,便催促道:“怎么?不是这样吗?”

    孙东不知是否应该将心里话说出来,犹豫再三终于说道:“这只是我的不好的猜测,但是你既然问,我还是说了吧。(."快8度吧)我觉得如果经信银行的订单输了,方总还会让我在公司做下去,如果赢了订单,方总现在没有理由请我走,但是以后一定会想办法让我走。”

    林佳玲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孙东想着措词慢慢说道:“如果输了经信银行的订单,我只能戴罪立功,对他就不会有威胁了。如果赢了订单,我对他的威胁就迫在眉睫了。这个季度拿到这么大的订单,我下个季度肯定还要增长,他会给我多大一个任务啊?下个季度怎么办呢?我这个季度已经非常难受了,我真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折磨。”

    林佳玲皱着眉头说道:“你要不说,我还真想不到这一点,这就是所谓中国人的智慧吧,老外绝不会这么聪明,这也是我一直不愿意参与公司政治的原因。你坚信经信银行的订单可以赢,到底你的猜测对不对,只要到时看方总的安排就知道了。但是,你和方总之间是没有一点互信了。”

    孙东勉强挤出笑容说:“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你我都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我自己不去玩弄权谋却不得不防。这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中国另有一句话,叫做外圆内方,也是这个道理。什么时候中国人都外方内方,直接讲出自己的想法就好了。”

    林佳玲试探着问道:“所以你离开公司很大的原因是你不喜欢飞扬的氛围,是吗?”

    孙东用力点点头笑着说:“还是你看得清楚,我是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每天都过得很不开心,既然这样,我何必在这里苦熬呢?”

    林佳玲回想着孙东被方勇赶出会议室的情景,心里能够体会他的苦衷,轻声说道:“是啊,公司现在的氛围和文化确实很不好,有的时候真让人不想留下来。方总既有战略眼光,又知人善任,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孙东手里轻轻摇着杯子让咖啡更加匀和,然后说道:“其实,这种事情在中国屡见不鲜,无所不在”

    孙东开始缓缓说出自己的心得:“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形成了一种很不好的风气,上至国家主席下至普通百姓,可能因为一言一行就被彻底打倒甚至丢失性命,相反揣度上意、为虎作伥的人却可以平步青云,这种风气导致正直敢言的人被纷纷淘汰,趋利附势之徒却肆意横行。比如我们的开人,他们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却不能适应这种恶劣的文化和风气”

    林佳玲点点头说道:“我现在更加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公司了,你不能一展自己的抱负但却可以退出,是吗?”

    孙东点点头说:“好在现在的社会开放很多,这家公司不行,我可以换家公司,何必在这个酱缸之中淹死。”

    林佳玲忽然想到另外的话题说道:“为什么这种事情在中国总是不断发生呢?”

    孙东看了一眼林佳玲笑着说:“真想不到像你这样一个女孩子也会聊这些,你们通常不是喜欢美容、服饰这些流行的东西吗?怎么会对这种事情关心?”

    林佳玲笑而不答,孙东只好继续说道:“其实我认为问题出在文化上面,中国历史上从来不缺乏好的制度、创意和发明,可惜都被这种文化扼杀了。清晰看到了中国当时文化的落后,因此发动了文化大。”

    林佳玲立即问道:“可是文化大不是被咱们否定了吗?”

    孙东表示同意:“文化大的初衷是为了改变中国的文化,却将中国的文化变得更加恶劣,因此当然要否定。”

    林佳玲好奇地问道:“既然毛看出了中国文化的问题,为什么不但没有改好,反而更加恶化了呢?”

    孙东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知道中国的文化出了什么问题吗?”

    看到林佳玲摇头,孙东说道:“中国的文化是一种的文化,而西方通过文艺复兴已经建立了一种平等的文化。文化导致了中国的落后,这种文化体现在几个方面:第一是钳制言论,绝不允许任何威胁到体系的言论出现,中国历代都十分注重言论的控制,清代甚至大兴文字狱株连杀戮,人们不能说出自己的想法。第二就是御用哲学,中国古代皇帝都将儒家思想作为御用哲学,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就是看中了忠君忠父这些东西,任何人有异端的思想都被视为大逆不道,拿这个哲学压过去。其实哲学既然是一种学问就应该让人辩论和探讨,这样才会越辩越明,可是御用哲学已经变成了皇帝的工具,任何人都不得挑战。第三个特点就是用人制度,文化永远喜欢选拔官员,这样官员就要唯上是从,对上唯唯诺诺,对下掌握生杀大权,不知执政为民,只知趋利避害。这样必然导致贪官污吏丛生,前仆后继杀之不尽,解决办法是用选举制度替代选拔制度,这样才可以杜绝官员贪污腐化和庸碌无为。第四个特点是特殊利益,统治者利用文化理所当然地榨取大众利益,因此古代君王都拿荣华富贵笼络可用之人。对普通百姓而言,只能按照义务纳税奉养官员,却无权审核这些税收的用途。据《中国经济时报》报道,全国公车消费每年高达3000亿元人民币,不仅远远超过军费开支,并且比教育经费和医疗经费加起来还多。这明显不合理的花费都是纳税人的血汗,却是官员们的特殊利益,是文化的必然产物。”

    林佳玲没想到孙东长篇大论说了这么多,一时理不清思路,继续问道:“按照你这样的说法,中国文化既然这么不好,那还有什么前途呢?”

    孙东摇头说道:“中国文化本来并不是文化,在春秋战国的时候,那时中国没有统一的体系,因此百家争鸣为中国创建了丰富多彩的文化,成为中国始终能够屹立不倒的精神支柱。文化起始于秦始皇的唯我独尊,经过汉武帝的‘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在明代朱元璋和朱棣的大屠杀,到清朝的文字狱达到顶峰。”

    林佳玲继续问道:“那现在中国是什么文化呢?”

    孙东苦笑着说道:“你对照一下我刚才说的四条,就知道现在中国是什么文化了。但是现在社会越来越开放,文化正在慢慢退去,对待文化不能用的方法,只能潜移默化。我相信当中国文化摆脱两千年的文化的时候,中国才会有真正和谐的社会,成为强大、和平和每个人可以实现梦想的国家。”

    林佳玲听出来孙东的话题已经结束,大口喝完咖啡提醒孙东:“王莉还在等你呢。”

    孙东嗯了一声,然后看看时间说道:“王莉应该将离职表打印出来了,我要回去了。”

    当孙东回到办公室,王莉果然已经坐在桌子对面,打印出来的离职表格摆在桌子上。孙东仔细看了一遍这个熟悉的表格,已经记不得多少次使用这个表格开除不合格的员工,却没有想到现在自己也要面临同样的命运,他抬头看着王莉问道:“签在哪里?”

    他同意签了,王莉心中一阵激动,折磨总算要结束了,她伸出手指指着文件的末尾。她看到孙东拿起笔,将笔尖伸向指定的地方签了名字。谢天谢地,这件事结束了,她心里默念着,却发现感到的不是高兴,而是一股酸酸的对孙东的怜悯,眼前这个人曾经为公司在一线打拼,现在却被自己亲手赶出公司。她暗自叹口气,下一个该轮到方威了。

    孙东签完之后却不将离职表给她,拿在手里问道:“我可以先将离职表保留一下吗?”

    王莉不明白他的用意问道:“为什么呢?”

    孙东说道:“我可以发电子邮件给你确认,由于丢失经信订单,我已经同意签署离职表,但是这两份文件还是放在我这里。如果这周经信银行的订单还没有转机,我就开始办理手续。”

    她想想点头同意就要离开,却听到电话铃声响起,她犹豫着要不要回避出去,却看见孙东摆摆手请她坐下。她听到孙东说道:“方威,什么事?正式通知我们了吗?”

    王莉看着孙东冷静地放下电话心中担心,糟糕,肯定又有情况了,这事恐怕又完不了了

    魏岩在方勇授意下每天对自己威逼利诱,使她夹在中间两头为难,自叹命苦。

    孙东放下电话看着王莉说道:“死人活了?”

    人力资源经理没明白他的意思,吓了一跳:“哪个死人活了。”

    孙东笑了一下换了另外的说法:“你刚才说经信银行的订单已经死了,死人活不了,可是现在订单已经翻过来了,天航的签约仪式已经取消,经信银行通知我们去确认合同。”

    王莉没想到此刻有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生气,嘴里机械地说着:“真好,真好。”

    孙东指着手里刚签署的离职表问道:“那这个离职信怎么办呢?你是还给我,还是打算拿走呢?”

    王莉心中挣扎之后,终于站起来将离职信拿在手中对折起来,然后一把撕掉扔进垃圾桶。她离开会议室立即向方勇汇报没有开除孙东的结果,他在电话中口气严厉地责问:“为什么没有签?要么去华南,要么离开,这算怎么回事?”

    王莉在电话中小心翼翼地说着:“因为孙东说订单翻回来了,那么就没有违背pip的承诺,所以我就没法让他签了。”

    方勇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不知该怎样继续说下去,挂了电话坐在座位上,脸色从愤怒转向平和,从平和转向微笑,这不是自己设计的最理想的情况吗?他现在已经能够完成中国区的销售目标,再有这么大一个订单,自己的成绩有目共睹,下个季度再对付孙东也来得及。

    佳玲回到办公室心中惆怅,此刻经信银行正在与天航举行签约仪式吧?孙东他们真的能在最后关头来个大逆转吗?她却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这是林佳玲来到中国工作以来最阴郁的一天,三个月心血的努力全部失败,而且一起战斗的同事就要被驱逐,自己却也无能为力。

    电话铃已经一遍一遍地响起,林佳玲却不想伸手,但是这个电话却异常地执着,反复不停地刺激和骚扰着林佳玲的神经。

    林佳玲不堪其扰,终于接起电话,听见方威的兴奋的声音。

    “你怎么不接电话呢?”

    林佳玲不想泄漏自己的沮丧,就反问:“你打了这么多电话,到底是什么事啊?”

    方威大声说道:“我们赢了,经信银行刚刚开会,我们拿项目的大头,天航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林佳玲听到这个消息,忽然觉得心脏加快起来,郁闷情绪一扫而空。方威没有在电话中多说,林佳玲难以置信地挂了电话,心中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她顾不得多想立即拨通崔国锐的电话,问候道:“崔行长吗?您好。”

    崔国锐听出林佳玲的声音,知道她已经得到什么风声,笑着回答:“好啊,很好。”

    林佳玲听出他心情愉快,依然不敢确定方威的话,轻轻用疑惑的口气问道:“我听说银行的采购有些变故,是吗?”

    崔国锐笑出声来:“我们和天航的签约仪式已经取消,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你们等候招投标办公室的正式通知吧。”

    崔国锐没有直接说出结果,但凭借天航的签约仪式取消,林佳玲就知道方威说的是事实,林佳玲还是莫名其妙,但是心却不停地跳起来,这个消息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以至于根本没有心里准备迎接这个消息。她转身拿起电话拨给自己的秘书,让她现在就用最快的速度去订一瓶香槟。她正要转身出去,电话响起,方勇的声音传了出来:“佳玲,你好。我听说经信银行的订单翻过来了,是吗?

    方勇从王莉那里得到消息,却担心是不是孙东和方威的缓兵之计,因此与林佳玲确认。林佳玲心中对有些不快,但是依然高兴地说道:“是啊,我刚得到消息,经信银行和天航的签约仪式已经取消。”

    “大概能拿到多少?”方勇非常关心数字,他想知道加上这个订单,飞扬在本年度的任务能否完成。

    林佳玲心中算了一下,向方勇说道:“现在还没有准确的数字,还有很多细节没有确定。”

    方勇依然追问:“大概呢?”

    林佳玲按照方威说的三分之二,心中计算着,将数字报给方勇。方勇得到数字之后,心满意足地挂上电话,这将是亚太地区有史以来最大的订单和最大的一场胜利,不仅让自己可以大大超额完成任务,而且这个订单本身就可以说明一切,堵上每一个曾经指向自己的指责。他打开电子邮件系统,开始在公司内部公布这个消息,包括客户背景,方案概述,销售过程,以及以后潜在的机会。这样整个亚太区所有的员工人就会从自己这里得到第一手的信息,将自己当做整个项目中最伟大的英雄。在亚太地区,没有人知道孙东和方威,他们将淹没在自己的无限风光之下,难以露出一丝光芒。

    秘书几分钟后将一瓶香槟拿进林佳玲的房间,林佳玲示意她跟着自己,推门走出房间。大办公室内已经有一些销售人员在交头接耳,看样子消息已经传出来了。林佳玲看见崔芸也笑走过来,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看着崔芸转身离开。林佳玲看见身后已经来了几个参与项目的工程师,手指会议室示意他们进去,谢伊和工程师们混在一起走进会议室,肖龙带着钱世伟也笑呵呵地一前一后地跟了进来。慢慢地,不管是否参与这个项目,在办公室的员工都聚集在会议室之内。

    林佳玲注意到孙东跟在崔芸身后匆匆进入会议室,林佳玲蹑手蹑脚跟在后面,看见会议室中的众人正在议论纷纷,突然打开香槟向孙东和崔芸喷去,孙东和崔芸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满脸都是香槟的泡沫,孙东反应过来,一伸手拉住林佳玲的胳膊抢过香槟,她的脸上身上立即溅满雪白的泡沫。林佳玲和孙东的庆祝举动明确地证实了胜利的消息,掌声、笑声和吵闹声在会议室的每个角落爆发出来。

    庆祝持续的同时,开始有人开始小声打听,林佳玲知道他们很好奇怎么赢下订单的,她也受到传染,忍不住用手势制止大家,面向孙东佯装生气地说道:“你和方威瞒得好紧啊,你们到底怎么反败为胜的?一点儿风声都没有透露,你现在要好好交待呢。”

    会议室中的人显然都想知道自己的公司是怎样在最后关头扭转了局面,这个转折实在过于突然和意外了。

    孙东也被大家的情绪所感染:“方威不是和李朝东打赌了吗?如果没有把握,他怎么敢打这个赌呢?是不是,朝东?”

    李朝东也好奇地混在人群之中,突然听到孙东在说他打赌的事情,连忙摆手:“那是说着玩的,不算数,不算数。”

    肖龙看见李朝东想要抵赖,立即大声问道:“当时大家有不少也在场,大家觉得算数吗?”

    在众人的哄笑之中,肖龙大声宣布:“这个周末我借花献佛,请大家吃海鲜。请大家掌声感谢我们的赞助人,李朝东先生。”

    李朝东心想糟糕,嘴里嘟哝着转身离开办公室,大家看见他走开,笑着鼓起掌来。听到掌声轰然响起,肖龙大声说:“我曾经说过,我在公司就佩服三个人,其中有半个是方威,现在我要正式宣布,我只佩服两个半了。”

    崔芸觉得奇怪,大声问道:“怎么少了半个。”

    肖龙笑着说:“少了半个就是方威,这小子简直不是人了。本来今天天航就要和经信银行签合同,这样绝望的形式都能板回来,大家说他还是人吗?简直就是神仙,因此就把他去掉了。”

    谢伊很好奇中间的经过,立即问崔芸:“快说说吧,方威到底是怎么做的?”

    崔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和大家一样也不知道啊。”

    谢伊不相信大声问道“:“你怎能不知道呢?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一点消息吧。”

    崔芸摊开双手:“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刚才我得到经信银行的电话,已经通知我们赶快去协商合同了,这事肯定是千真万确,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说刘行长突然改主意了。我做了不少单子,从来没有赢得这么莫名其妙。方威这小子居然连我都给瞒住了,我得找他算帐。”

    大家这样互相询问,居然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反败为胜,都将目光转向没有发言的孙东。孙东为难起来,只要刘丰的事情没有公布,自己就不能说出一点点,只好说道:“这个项目还没有签合同,一切还没有确定,现在言之过早。这一切不能完全归功于方威,没有前期大家的努力,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孙东这样明显的转移话题根本不能满足众人的好奇心,都笑着抗议,连林佳玲都笑着摇头。孙东看实在没法过关,只好说:“这样说吧,方威在最后关头做通了刘行长的工作。”

    崔芸却不相信:“做通刘行长工作?怎么做的?”

    孙东希望能够糊弄过去,回答道:“以理服人吗。”

    肖龙也不相信:“就这么在办公室里把刘丰说服了?”

    孙东知道自己的话没办法服人,只好解释:“即使方威不行,他总可以找到其他人去说服刘行长吗。”

    崔芸依然不信,问道:“找其他人,经信银行是国家级的大银行,刘丰是部级干部,方威找什么人能说服他呢?除非找国家主席或者部长才行,其他人刘丰能听吗?”

    孙东故意大声笑着说:“你说得对,就是请部长帮忙说服刘丰了。”

    崔芸瞪了孙东一眼说道:“你编故事骗小孩子呢?方威要是请的动部长,还在我们这干吗?”

    孙东含笑不语当做默认,林佳玲看出他有难言之隐,站起来解围说:“这最好还是要方威自己说。他在哪呢?我怎么一天都没有看见他。肖龙,这几天你们天天混在一起,你知道吗?”

    肖龙看见大家都望着他,神秘地说道:“他现在又去做另外一个项目了。经信银行这个项目和方威现在这个项目相比,那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林佳玲心中奇怪,经信银行的订单已经是亚太地区有史以来最大的订单了,方威怎么可能又找到另外一个更大的呢?却看见崔芸笑呵呵地说道:“他是找那个空中小姐去了,是吗?”

    肖龙点点头说道:“他让我帮他请几天假,他说要在这几天里将一辈子的幸福打出来。我以前觉得他根本追不上那个空中小姐,但是他说要将也叶子媚娶回来,我都相信。”

    崔芸从鼻孔里吹气说:“章子怡?肖龙你是什么品位啊?”

    钱世伟过来上下看着肖龙:“崔芸说得对,你也太没品位了吧,至少应该是张曼玉吧。”

    钱世伟话音刚落,就听见周围的人大笑起来,崔芸指着钱世伟说:“你的品位还不如肖龙呢。”

    前台接听电话的女孩子刚进入公司,年龄还不到二十,这时候大声说:“对。肖龙和钱世伟一点品位都没有,叶子媚和张曼玉名气很大,但是适合做老婆吗?不适合。”

    大家听她摇头晃脑说得有道理,纷纷点头。林佳玲小声问她:“那你觉得谁最好呢?”

    这个女孩子兴奋起来大声说道:“当然是王祖贤了,她多帅啊。”

    肖龙听完之后大喊一声转身就走:“靠,女人能用帅形容吗?我服了你了。”

    取消签约仪式的消息刚刚传来,就传来飞扬和天航两家切分订单的最新消息,这两个消息将天航突然打蒙了。跟项目相关的所有的人都自动来到会议室,看着在电话前酝酿情绪的骆伽。骆伽不明白刘丰为什么好端端地就变了主意,而且更奇怪的是事先居然给自己打个招呼。肖哓阳在电话中只告诉自己结果,骆伽也相信他不知道原因。骆伽在电话前,设计着每一句话,终于拿起电话拨通刘丰的手机。

    骆伽听到刘丰的声音后,立即说道:“刘行长,您好。”

    骆伽正要开口,却听见刘丰急匆匆说道:“别在电话里讲,你下班前带着工程师过来一趟吧,顺便来我这里坐坐。”

    骆伽想好的话一句没有说出,刘丰就挂了电话,让她举着电话愣在办公桌边,刘丰的语气和声音都不同以往,好像很不愿意在电话中多谈,什么原因呢?

    下班前,她按照刘丰的意思带着工程师来到经信银行,工程师在和信息中心对方案,骆伽一个人来到刘丰的办公室。门没有关,刘丰正在打电话,向骆伽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她便轻车熟路地坐在沙发上等候。刘丰很快说完电话,从桌子上拿起一后叠文件,然后向骆伽招招手,推开背后的小门,进入一个楼宇中间的小天台。刘丰的办公室位于银行大楼的顶层,因此这个小小平台就可以俯视整个银行。刘丰拿出一支香烟,看着骆伽说道:“这是我吸烟的地方。”

    骆伽看着刘丰点了烟,吸了一口,才开口问道:“刘行长,听说您改主意了。”

    刘丰抽着香烟点点头,却没有回答,用夹着香烟的手从文件中拿出一页给骆伽看。骆伽看到这是银监会的正式发文,内容是要求银行系统在招投标中公正公平公开,骆伽特意看了文件日期,计算了一下,是上周三。骆伽知道就是这份文件影响了招投标的结果,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份文件能说明什么呢?没有明指是哪个项目,也没有专门发给经信银行。”

    刘丰仔细看着骆伽的表情,问道:“我就是要问你呢?为什么好端端地就收到这份文件了呢?虽然没有明指哪个银行,可是为什么就发给了经信银行,而没有发给其他的银行呢?为什么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呢?”

    看见骆伽默不作声,刘丰又递过一份文件,她接过来一看,更吓了一跳,居然来自部长办公室,写着同样的内容而且是同样的日期。骆伽知道这背后一定蕴含着非同一般的含义。刘丰小声轻轻问道:“你有没有跟谁说过国峰出国读书的事情?”

    骆伽愣了一下,终于知道了刘丰的顾虑,委屈地说:“我是委托境外咨询公司办理的全部手续,连公司的高层都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骆伽抛下正在银行确认合同工程师,独自赶回公司,她知道正在有一群人正在会议室中等候自己的最新的消息,然后商量应对方案。当她进入被当做作战室的会议室时,果然与项目相关的人都已经到齐了,众星捧月般地聚在将李梦晴身边。

    骆伽看着大家期待的目光,直接说出了大家关心的答案:“刘行长受到上面的压力改变主意了。”

    李梦晴深入追问:“哪里的压力?”

    骆伽想了一下说道:“银监会。”

    李梦晴看出了骆伽的犹豫:“还有吗?”

    骆伽犹豫是否要说出那个更高的背景,李梦晴已经看出她的迟疑说道:“是飞扬什么人运作的?”

    “方威。”

    “他是什么人?”

    “飞扬刚从上海调来销售人员,我们没有发现他的特殊背景。但是刘行长说他的来历是深不可测,高不可攀。”

    李梦晴站起来看着意气消沉的属下大声说道:“这个项目以切分告终,表面上看是个平手,甚至有人会说我们输了,让飞扬将旗子插在我们最重要的堡垒上了。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我们小看了对手,飞扬敢于直接攻入我们最重要的客户,说明他们有恃无恐。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我们并没有输,我相信刘行长的话,这个叫做方威的人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背景和关系,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依然能够从他们手中切分一块,证明我们的团队是坚强的,无论什么样的竞争对手都不能将我们击跨。飞扬现在通过经信银行的订单已经开始了向我们的全线进攻,这一战只是他们的第一波进攻,虽然让他们切分了一块,我们仍然守住了客户,坚持下来了。我希望大家做好准备,准备投入到这场即将到来的全面战争。我们既然顶住了飞扬这次出其不意的袭击,我们就完全可以彻底击败飞扬的全面进攻,胜利将仍然属于我们。根据现在的情况,飞扬凭借的就是方威这一个人的关系,无论这个人有什么通天本事,也不能在北京与我们逐个争夺客户,我们相信,我们在北京几百名销售人员有能力守住自己的领地。”

    李梦晴看着自己的下属们,目光渐渐移到骆伽身上,下定决心大声说道:“今年的最后一个季度就要结束,新的一年就要开始。我宣布,骆伽将不再担任北方区销售总监的职务。”

    众人没想到李梦晴做出这样决定,大吃一惊之后会议室中鸦雀无声。一名销售主管大声抗议:“这个订单没有全输,为什么要撤换骆伽呢?她以前为公司做了多少贡献,怎么能因为一个订单就这样对待?”

    看到李梦晴一言不发,又有一位销售人员站起来大声说道:“我们眼下就要和飞扬正面作战,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自乱阵脚。”

    骆伽没想到李梦晴居然突如其来做出这样的宣布,心中并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看着李梦晴沉默不语。李梦晴脸上泛出笑容继续说道:“在骆伽的出众领导下,我们的销售团队在过去两年里成功地在北方地区击败我们的竞争对手,即使与飞扬切分订单,也为公司赢下今年最大的订单。从新的一年开始,骆伽将担任公司市场总监负责公司市场分析并制定营销策略,将与我们的销售团队继续一起打败我们的竞争对手,取得新的胜利。”

    骆伽听到掌声从身边传出,看着笑吟吟的李梦晴,心中波动只想跳进他的怀抱,这是自己真正可以依托一辈子的男人。

    林佳玲坐在经信银行的会议室里,趁着工程师们紧张研究建议书的时候偷偷看着窗外的景色,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窗外是绿油油的树叶和金色的阳光,现在树叶已经全部脱落,远处屋顶上还覆盖着白雪,阳光已经蒸发了大多数的积雪,因此红彤彤的屋顶暴露出来。

    今天下午林佳玲得到经信银行确认合同的通知,林佳和崔芸带着相关的工程师们分头来到银行,涂峰和陈刚已经坐在会议室的对面等候他们了。陈刚见到崔芸尽量压抑着兴奋,只是使劲点头,飞扬能够走到这里来之不易啊。

    方案的确认工作一直很顺利,直到一位工程师突然发现飞扬和天航的系统互不兼容。刘丰的设想是将总部的核心系统交给飞扬,占销售额的三分之二,天航负责各个省的子系统,占销售额的三分之一,这本是不错的方案。可是工程师却发现,各自的系统都没有问题,但是两个公司使用的通信协议并不一样,按照现有的方案,飞扬的系统不能与天航的系统连接,数据不能交换。当林佳玲仔细研究并确认这个问题真实存在的时候,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这简直是一个超级恶作剧,大家拼命努力,本以为大局已定,却发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就像朝思暮想的新郎终于心满意足地娶了意中人,进了洞房揭开盖头,发现新娘却是另外一个人。林佳玲将这个情况告诉涂主任的时候,他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立即离开座位,去向崔国瑞汇报。

    过了一会儿,林佳玲听到走廊中脚步声,崔国瑞正在大步走过来,他绝对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也沉不住气了,立即从办公室里过来商量。飞扬的工程师与经信银行的项目小组开始讨论各种解决方案,越来越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崔国瑞干脆打电话将天航的工程师也叫了过来,三组人马一起研究。林佳玲从来没有和竞争对手一起商量的经历,她看出崔国瑞是真的着急了。

    夕阳西落,月亮升起,三方面的二十几个人也没有拿出一个行的通的办法。崔国瑞终于叹口气站了起来,向技术人员们说:“大家已经工作得非常辛苦了,感谢大家参加今天的讨论,虽然没有解决方案,但是我们也很有成果,就是这个切分的方案是不可行的。我们还是面对问题再想办法吧。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大家早点休息等候进一步的消息吧。”

    这是每个参与会议的技术人员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但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大家纷纷离开会议室,林佳玲从内心感到疲倦,她本以为和平已经到来,大家可以安稳地享受胜利的果实,但是却发现一场迫在眉睫、你死我活、更加残酷的大战又要爆发,这将是一场双方都没有预期的、惨绝人寰、决定生死的遭遇战

    林佳玲走出经信银行的大门时,天空中布满星光,冷风穿透了自己的外套,立即跑步钻进出租车,拿出电话拨给周锐,让他取消晚上的庆祝活动。林佳玲本来以为今天晚上会有一个不醉不归的狂欢,但是现在看样子,很多人都会渡过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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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四.深圳

    太阳很快就要从山脊的树梢后爬过来,清晨的雾霾已渐渐散去。四周一片静谧。虽是隆冬时节,气温却并不足以让水结冰,只是在依然透着绿意的草坪上落下了一层白白的细霜。

    江涛俯卧在结实的草地上,抬手测了一下风速。凉爽的山风从指间吹过,“嗯,大约每秒10米吧。”他默默地对自己说着,一边拿起一夹黄澄澄的五发装三八口径子弹,压入狙击步枪的弹仓,随手拉动枪栓,“哗啦”一声,子弹上膛了。他透过瞄准镜看去,视野显得比平时更为透彻明亮。一切就绪,江涛开始用步枪上的十字准星对准目标。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今天选的位置有些低,俯卧的姿势让他感到有点不适,他关上保险,停下来调整瞄准镜的仰角,并仔细地加上了风向偏差。

    再次瞄准,江涛把脸贴在粗糙的枪身上,用厚实的肩部紧紧抵住枪托,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在瞄准镜中微微发抖的十字准星。“慢慢来,别着急”,他暗自告告诫自己,右手食指缓缓地加力。

    “砰”枪口冒出了一缕白色的烟雾。

    “十环”,自动报靶机立刻显示出弹着点。江涛满意地眨了一下眼,抓起矿泉水喝了一大口,作为对自己的犒劳。

    生意场上很多人用打高尔夫来训练自己的心态,但江涛不同,他用打靶来修炼自己。今天,他的状态很好,准备再连拿四个十环。对他来说,打这种固定靶不过是小菜一碟。

    太阳渐渐升高,已经照在背上,留下一个俯卧的身影。打靶的人多起来,江涛的耳边充满此起彼伏的枪声。

    当他细细瞄准,正要再一次抠扳机时,裤兜里的手机“嘟嘟”响起来,江涛非常厌烦这时候被人打搅,绷着身体僵了几秒钟,等着铃声识趣地消失,但电话响得很倔强。他叹了口气,不得不关上狙击步枪的保险,翻身掏出电话。

    尽管耳朵还带着被枪声震荡的“嗡嗡”声,临近枪位上的短促射击也不时掩盖了通话声,但江涛还是从断断续续的通话中,听懂了崔大伟的意思:祁州那个合同,被天赛公司拿去了

    江涛是飞扬集团总裁方勇亲自任命的深圳飞扬深圳公司的总经理,也是方勇最好的兄弟。

    飞扬深圳人数不多,真正的直属员工不过五六十人,主营业务也非常单纯,就是代理进口小程控交换机,但江涛的经营下,短时间内已经声名鹊起。

    而打电话来的崔大伟,是飞扬深圳最出色的销售精英,专门负责秦河省的销售,因为他的出色业绩,在深圳通信业中也赫赫有名,算是数万通信业销售者中的顶尖人物。

    在如此阳光明媚的早晨,接到这个令人扫兴的消息,江涛不禁皱紧了眉头,眉心的那颗黑痣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说话的嗓门压过了身旁此起彼伏的枪声和欢叫声:“大伟,怎么搞的嘛?不是说十拿十稳的吗?”

    “本来客户已经答应签单了,但最后天赛用自己的产品杀出来,价格比我们低一大截。”对江涛的质问,电话那边的崔大伟颇有些怨气地说道,“我把他们的合同复印了一份,等会传真到公司,你自己看看。”

    收起电话,江涛镇静了一会,又俯身重新瞄准靶标。

    “砰”,自动报靶机报出九环。

    江涛皱了一下眉头。他俯下身再一次尽力专心瞄准。他明显觉得,在扣动扳机时,自己的食指变得僵硬浮躁起来,不像第一次那么悠闲有度。“真没用,沉住气。”

    “砰”报靶机又给出了八环。

    江涛苦笑了一下,收起步枪,站起身,将剩下的两颗子弹退出来,交给身后的管理员,拍打着迷彩服上的草屑,扛起步枪朝服务台走去。

    只要公司没有大的活动,天气允许,每到周末,江涛都会到这个靶场来温习一下射击,温习一下在部队的感觉。也因此,他和靶场的老板很熟,就连里面的服务员也都认识他。每次,他接连打中五个十环后,心情高兴,雄赳赳气昂昂地凯旋回来,都会与服务台的小姑娘闲聊上一阵子。

    服务台后,一个圆脸女孩正在打理着一盆蝴蝶兰。蝴蝶兰低低伸展着纤细的柔枝,绽放着几串深紫色的花瓣。女孩看见江涛走进来,甜甜地笑着和他打招呼:“江老板,今天这么快就打完了?”

    江涛顾自埋头往前走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怔。看到女孩笑容可掬的面庞,丝毫没有以往的兴致,只出于礼貌在鼻孔里“嗯”了一声。

    “您今天还擦枪吗?”服务员的声音明显弱了许多。

    擦枪不是来靶场打靶客人的义务。但在江涛的眼里,擦枪也是打靶的一部分。江涛每次来靶场,在打完靶后,总要花半个小时将狙击步枪擦拭得锃光发亮。这是他在养成的嗜好,他就莫名其妙地喜欢擦枪。每当看着给自己带来荣誉和掌声的精密武器,被擦拭得蓝汪汪的,江涛的心里就充满了成就感和快感。有时他甚至觉得,擦枪比打枪更有意思,更让人着迷。他偶尔也琢磨,或许是自己喜欢枪支给人带来的控制、征服的感觉,爱屋及乌,才喜欢擦枪的吧。今天听姑娘例行公事般地问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走出靶场大厅,太阳已经爬过山梁,懒洋洋地照射在铺满碎石子的停车场上。四周仍是一片静谧。

    如果不是崔大伟的这个电话,这应该是一个惬意放松的周末。此时江涛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崔大伟丢了单,出人意料地丢了单他脸绷得紧紧的,埋头匆匆走向自己的小车。

    崔大伟被打败了,飞扬深圳最出色的业务员被绝无仅有地打败了,就是他江涛被打败了。这让他措手不及,难以忍受。

    在驱车回公司的路上,江涛给飞扬深圳的总工戴明伦通了电话,告诉他这一消息。果然,戴明伦也大感惊诧:“什么?年前他不一直在公司里嚷嚷,他要靠这个单搞个开门红嘛?丢给谁了?”

    “天赛,我都没怎么听说过这家公司。听大伟讲,天赛是用他们自己生产的小交换机,搞价格战赢了这单。大伟已经把客户和天赛签的合同传到公司了。”“天赛自己的产品出来啦?这么快?这可一定要重视。我以前隐约听说他们在搞自主研发,没想到他们悄没声息就上市了。”戴明伦自言自语地喃喃着。“老戴,十分钟后,我们在公司碰头。”

    蛇口,在深圳的西部,与香港元朗隔海相望,因形状像张开的蛇嘴而得名。虽然只有小小的四平方公里,但蛇口却以它一贯的闯劲闻名于世。这里是国内创业者向往不已的福地,很多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小公司,就是从这里起飞,闯入国内乃至世界本行业的强手之林。

    在蛇口中心偏南的小山坡上,有一座漂亮雅致的小钟楼。山坡平缓而满眼绿色,小钟楼像一个娇羞的少女偎依在小山脚下,恬静安详地熟睡着,让人们不忍心大声说话,生怕吵醒了她。这里仿佛与世隔绝,周围环境优雅洁净,气候温润,四季如春。即使到了冬天,栽满了整个山坡的荔枝树依然黛翠浓密,发出蜡质的闪闪亮光。站在小钟楼前,清爽的海风沿着荔枝树的树梢吹过来,让人有心旷神怡的感觉。

    小钟楼共7层,飞扬深圳占据着小钟楼整整一个底层。这就是飞扬深圳公司本部所在地。飞扬深圳的装修主要采用磨砂玻璃的隔断,配上淡蓝色的色调,给人以高科技公司的现代感和清新明快感。门厅里铺着厚实的红地毯,靠边摆着一个巨大的水族箱。几条长长的金龙鱼,在柔和的灯光下缓缓游弋。广东人尤其是商界人士,很喜欢这种尖牙利齿的食肉鱼类,据说它不仅能带来好运,还能避邪。江涛虽然并不信这一套,但也不反对。他觉得,至少,让客人认为飞扬深圳的风水旺,也没有什么坏处。

    周末不上班,公司里安静而又幽暗,只有门口的几个保安在值班。

    江涛刚进门厅,就“噼噼啪啪”把所有的灯打开。在头顶的日光灯还在闪烁时,他已三步两步冲到销售部的办公区。只是销售部的传真机上除了几份询价单外,并没有崔大伟的传真。

    此时,戴明伦也从外面赶到。

    戴明伦四十岁左右,是留学日本的博士,专工通信,身材瘦长,戴副金丝眼镜,头发整天软塌塌地趴在头顶。虽然看起来他有些婆婆妈妈和神经质,但内心同样充满了创业的激情。从日本学成回国后,戴明伦挤在政府机构,有一搭没一搭地撞了两年钟,到底熬不住生命如江水般白白流逝。在江涛创办飞扬深圳时,三言两语就将他拉下了海,现在虽然充任飞扬深圳的总工,但也参与经营事务,协助江涛布局谋划,在飞扬深圳的地位不可或缺。

    “会不会是发到你办公室去了?”戴明伦看到江涛心急火燎地找传真,跟在身后提醒道,“公司重要的传真,都是直接发到总经理办公室的。”

    江涛急步赶到自己的办公室,果然看到了那份让他打不出十环的传真。他一把操起传真,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两页纸的传真看完,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一份深圳天赛公司和祁州职业学院签订的合同,采取的是业内标准的361付款方式,即预付30%,货到安装后一个月内付60%,其余10%在三个月内付清。合同的乙方代表签着“张宁军”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真正让江涛和戴明伦震惊的是:这份合同的成交价,比自己能承受的最低价,还要低30%

    “崔大伟与客户的关系再铁,也挡不住这么高的差价呀。”江涛抖着合同,似乎要将它抖出水来。他沉思了一会,忽然又说道:“崔大伟把这份合同传过来,不仅是想让我们重视这件事,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想表明他和客户的关系很铁吧。”

    “对,他能把关系搞得那么铁,一定投入了不少真金白银,只是最后他没有拿下订单,就拿不到提成。他想让公司觉得欠了他的。”

    “这一点是肯定的,不过我们现在还顾不上这些。老戴,我现在最想知道天赛这份合同,到底是他们为树立样板而做的亏本生意呢,还是他们一次正常交易?”“好,事不宜迟,我马上分头给公司的几个优秀业务员打电话,核实这个情况。”老戴回答得相当干脆。

    半个小时后,除第二号业务员熊苍林手机无法接通,没联系上外,其他业务员都反映,他们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天赛公司的压力,有两个地方已见到该公司的业务员,其它地方的客户也收到了报价广告。

    “动作好快呀,这才刚过年,就把网撒到全国各地了。”戴明伦看了汇总结果后惊讶地说。

    “老戴,全国卖小交换机的公司有一百多家,我对前30名的公司都心里有数,这天赛一定在三十名以外了,不然我一定知道。”

    “我也了解不多。天赛的长处不在销售,而在于技术研发。签合同的这个张宁军我知道,人很能干,是天赛的副总,第二号实权人物。”说完,戴明伦又转了话题:“不过,我们的业务员反应这么一致,会不会是他们串通起来,借着这件事给公司施加压力呢?你知道崔大伟那个人,可是很会煽风点火的。”

    “那头狼啊,对外抢订单很凶猛,对公司压价也毫不手软,还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面对戴明伦提出的新问题,江涛眯着眼睛思考了片刻,这是他不曾考虑到的。

    他站起身,打开身后的文件柜,翻出一份厚厚的卷宗:“我这里有业内最顶尖的20名业务员的档案。我跟他们聊聊这事,兼听则明嘛。”

    “你怎么会有这种档案?从来没听你说起啊。”

    “我们搞销售的,卖的是人家的产品,现在也没有固定的渠道,只能四处撒网。那最大的资源,就是这些如狼似虎的业务员了。我好不容易才收集了这些资料,和其中的大部分人建立了直接沟通,平时和他们聊聊行业动向,各家公司的激励政策,有合适的就把他们挖过来。”

    “这20个顶尖高手中,我们公司占了几个?为什么你不争取把他们都挖到飞扬深圳来呢?”

    “飞扬深圳占了4个。每个高手的情况都不同,有些人是老板的亲戚,有些人负责的地域和我们的业务员有冲突。我担心的是,把太多的狼挖到公司来,如果哪天没有足够的肉喂他们,很可能会窝里反,让公司元气大伤。”

    江涛说完,拣了档案中几个他最熟悉的业务员,一一打过电话。结果证实,这些高手都感受到了天赛咄咄逼人的攻势,看来崔大伟没有编造消息,危言耸听。打完电话,两人才感觉饿了。江涛一看手表,已是下午两点。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哎呀,这都几点了,走,先找个地方吃饭。”

    已经过了用膳时间。二人就近找了家火锅店,店里显得很冷清。两人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外面的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投在桌子上,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在老板的推荐下,二人要了几盘现切的涮羊肉和一些菜蔬。很快,火锅端了上来,看着蓝色的火焰,戴明伦忧郁地说:“看来,这个行业得重新洗牌,进口小交换机没几年搞头了。”

    戴明伦看问题很有前瞻性,上午的事件马上让他的头脑完成了一系列的沙盘推演,此时他下了一个灰暗的结论。

    “有那么悲观?我们去年卖了5000万,毛利还是相当不错的。”江涛感到戴明伦有些好笑,不以为然地说。

    “老范,有些话我一直想说,但在你面前总说不出口。不过,今天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了。”

    戴明伦的这句开场白,让江涛有些讶异。他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专注地盯着戴明伦,等着他的下文。

    “你别看我们的销售额那么高,但飞扬深圳一直没有自己的研发。对外说起来,我们是在搞高科技,确实很动听,但实际上我们只是处于产业链的最底部,抗风险能力很差。这不,一有点风吹草动,我们就紧张得要死。”火锅里的高汤沸腾起来,戴明伦用筷子夹起涮羊肉径自涮起来。

    江涛还是没有说话,他知道,戴明伦不说则已,一说起来不会三言两语结束。“一般说来,一个企业的研发投入,占销售额的3%才能保持生存,占5%才能发展,但通信行业发展太快,通常要有至少8%的研发费,才能维持发展。而飞扬深圳这几年,基本没有研发投入。当然,我说这话,不是要怪你这个老总,这其实是个战略选择的问题,我们把那8%用来奖励业务员,飞扬深圳就成了最强的销售公司,天赛把那8%用于研发,他们就搞出了自己的产品。”

    “哈,中国企业不都像我们这样,跟着行业的发展而发展吗?飞扬深圳还算做得不错的。”对戴明伦的话,江涛很明白,但并不完全认同。

    戴明伦见江涛不服气,就不客气地反驳道:“人家是人家,你不是总提要基业长青吗?只跟着行业成长,那是懒汉作风。”

    江涛知道自己刚才说话没过脑子,就沉默着埋头吃羊肉,戴明伦知道自己这位搭档的脾气,这就算他已经认错了,于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讲:“哈佛大学有个波特教授,有套著名的竞争战略理论。他说企业发展受五种力量的影响:一是供应商的议价能力;二是客户的议价能力;三是潜在的竞争者;四是替代品;还有就是现有的竞争者。”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天赛的产品出来后,整个行业受到了替代品的影响,看来波特教授总结得还有点对路。”江涛对老学究的枯燥理论,向来没有什么兴趣,哈佛的也不例外。他怕戴明伦继续说下去,只好插话打断。

    “当然,人家是哈佛的嘛。这位教授还就此推导出,企业成功的三类战略模式:一是总成本领先;二是差异化;三是集中力量。”

    江涛听了这话没反驳,却放下筷子闭起眼睛,像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午后的阳光斑斑点点地洒在他脸上,显得有些怪异。他沉默了一阵子,恍然大悟道:“波特说的这三类战略模式,不就是我们常说的‘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廉,人廉我转’吗?这连中国的农民企业家都知道。不信,你问问这火锅店的老板,没准他也知道。”

    “呃,”戴明伦到底是实在人,看见自己推崇的著名理论,被江涛用大白话解释了一通,倒并不怎么尴尬。他扶了扶金丝眼镜,认真地辩解道:“也许,是中国人把波特的理论编成了顺口溜,搞得家喻户晓了。”

    “也可能,是波特从中国顺口溜里,总结出著名的战略理论呢。”江涛打趣地笑着说。

    戴明伦也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又接着说:“笑归笑,具体到飞扬深圳,我们得马上减少成本,降低价格。”

    江涛重重地点了点头:“可是,我们销售的产品是从国外进口的,自己又不生产,平时裤腰带也勒得挺紧的,从哪里节约成本?”

    这一句话,让戴明伦和江涛都一时语塞。两人看着火锅里翻滚的高汤,只剩下涮着羊肉往嘴里送。

    这顿火锅一直吃到夜幕低垂,服务生来加了无数次高汤,但纵然如此,二人直到离开饭店前,仍没有找到良策,只好彼此叮嘱道:“再认真考虑考虑吧,总有办法的。”

    整个天空都被浓浓的阴霾遮盖着。秦河机场六成新的候机楼外,凛冽的寒风呼呼作响,吹得外面的人们都裹紧大衣,急匆匆地冲进候机楼。

    在候机楼前的辅道上,一辆挂着祁州牌照的桑塔纳轿车滑到国内登机口,矮胖的老李和高大的崔大伟从车上下来,老李殷勤地跑到车尾打开后备箱,要帮崔大伟把行李箱拎出来。

    “哎哎,老李,老李,这可不行。”崔大伟笑着挡开老李,拎出自己的行李箱。老李双手握着崔大伟的右手,有些不自然地说:“这回没让你签下单,实在不好意思,以后你有什么好产品,我们再合作吧。”

    崔大伟客气了一番,转身要进候机楼,老李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他的手臂:“崔经理,我有个亲戚,在秦河省电信局负责,你们做通信的,也许要和他们打交道,今后如果要我帮忙,尽管找我。”

    崔大伟一连声地虚应着,冲进了温暖的候机楼。他知道,自己和这个老李以后打交道的几率,基本为零。大家现在说的做的,只是场面上的敷衍。

    崔大伟是山东人,身材魁梧,脸庞方正,两只眼睛常常充满了阳光般的微笑。最有特色的是他的鼻子,像大卫雕像那么挺拔高耸。不止一个算命先生看过这鼻子,说是**旺盛的标志。崔大伟每次算命,都很想听到这句话,而每当听到这里,他就哈哈大笑一番。外人也不知道,他真是相信还是当作无稽之谈。

    作为一个销售人员,崔大伟有天生的优势,那就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永远是真诚友善热情,浑身上下充满阳光。而实际上,只有自己才知道,他有着怎样一颗狂野的心。崔大伟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他内心的骚动和奔放,使他从来不满于现状。自从大学里读过杰克.伦敦的名著《荒野的呼唤》后,崔大伟陡然明白了:这满世界的各色人等,虽然都直立行走,操着语言进行沟通,但人的内心却有天壤之别

    自从崔大伟在杰克.伦敦的书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就认定自己这颗狂野的心,也是属于丛林的,他无可救药地迷上了狼族。在精神上,崔大伟把自己归类为荒林的野狼,他需要过一种狼的生活。他时刻充满激情,永远能保持饿狼般的进取心,只要嗅到他的地盘上有猎物的气味,他就能以最高效的方式,锲而不舍地追踪下去。

    大学毕业后,崔大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商战。在他看来,商界对阴谋韬略的运用,可谓炉火纯青。表面上风平浪静,一片祥和,却到处杀机四伏,刀光剑影。无数的英雄草莽,在其中各显神通,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在这里,没有人怜悯别人,也没有人祈求怜悯;没有人会完全坦诚,也没有人会完全相信别人。在这里,一切以能力、实力、耐力、活力为博弈的本钱,没有比这更符合崔大伟心目中的丛林法则了。

    崔大伟也确实有这方面的天赋和能力,他善于用脑,勤于钻研,讲究策略,会分析每个订单的成熟度,能揣摩客户的每个人物对订单的重要性。他深知,干这一行的不拜拜当地的佛,会让同行耻笑狗屁不懂。这次,为了拿下这个单子,他在老李身上花了小一万,尽管最后单子没有签成,但也只能是当作打了水漂,喂了狗。

    当自己浑身鲜血淋漓地败退时,还要喜笑颜开地敷衍老李,这些虚情假意的“礼节”,同样不能操作得有任何瑕疵。正因为如此地热爱这个行业,平日里精于自我训练,崔大伟在狩猎时胜多败少。而秦河一地,历来是国内通信公司的必争之地,是通信业竞争的风口浪尖所在。崔大伟负责飞扬深圳在秦河的业务,凭借自己的灵透苦干,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国内通信业一等一的金牌销售。

    祁州一役,崔大伟自知败得很窝囊。本来这订单年前已是瓮中之鳖,只等过完春节,去手到擒来,没想到最后杀出个没有名气的天赛,以超低价硬生生地把这个订单抢走。不光丢了单领不到提成,更主要的是有人竟然从他崔大伟的口中抢走。这在他从事销售以来,几乎绝无仅有。这对他来说,是刻骨铭心的耻辱。

    候机楼里闹哄哄的,尽管外面正寒气逼人,楼内却温暖如春。办理深圳航班的值机柜台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些女孩子迫不及待地脱掉外套,显露出薄薄的衣衫,身体的线条被勾勒得凸凹有致,竞相展示着婀娜妖娆的青春魅力。

    崔大伟在队伍外站着,习惯性地搜寻着自己喜欢的女孩类型。对于女人,崔大伟从来都充满自信。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眼睛水汪汪的娇艳女孩溜进了他的眼窝。他正想靠上前去搭讪,好换到坐在一起的登机牌,突听到身后一个男中音叫他:“咦,这不是崔经理吗?真的是你啊”

    崔大伟惊愕地回头一看,只见他的竞争对手、这次让他着实栽了跟头的天赛公司张宁军,正满脸微笑和自己打招呼:“崔经理也是今天回去啊?我还想到深圳找你呢,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张宁军中等偏瘦,身板显得很结实,浑身透出沉稳干练。对于张宁军,崔大伟在此次交战前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有太深的印象,知道他是天赛公司的副总经理。这次天赛派出第二把手亲临祁州前线,可见他们是何等重视。

    崔大伟听他打招呼,又恋恋不舍地瞟了一眼那个水汪汪眼睛的女孩,这才礼貌地朝张宁军微笑示意。

    波音737的机舱本来就不宽,乘客刚刚登机,忙着放行李找座位,使通道更显得拥挤。崔大伟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宁军将密码箱放进头顶的行李箱,又挤着坐在自己身边,单刀直入地说:“张总,祝贺,祁州这单你们拿得漂亮啊。”

    “如果他们不是跟你那么铁,我们的成交价,也许还能高点。”张宁军并不谦虚。他深知,在竞争对手面前,谦虚很容易被当作示弱。

    “关系铁又有什么用?最后还是没拿到订单。”

    “那是产品的问题嘛,和你个人没什么关系。现在你们的产品不行了,有什么打算吗?”张宁军毫不遮掩地要挖人,这多少有些出乎崔大伟的意料。他心里掠过一丝自得,想来他崔大伟的大名在张宁军心里还是有点分量的。

    崔大伟这次回深圳,原本就有两手准备,如果飞扬深圳能想出办法,解除目前的价格困境,那他还是愿意继续干下去,否则就得另做打算。谁也不愿死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瘟鸡,自己在飞扬深圳没有股份,和飞扬深圳也没有多深的感情,大家就是单一的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清晰明了。

    “还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张总,您有什么好建议吗?”尽管崔大伟不熟悉天赛公司,但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只是面对张宁军咄咄逼人的问话,他还不想直接回答,以免让人觉得自己像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你也看到,我们的产品刚出来,还有些价格优势。我们也正需要像你这样的销售精英。我觉得,这对你我都是一个机会。”张宁军成竹在胸,说话底气十足。“你们的提成政策怎么样?”趁空姐推着饮料车过来,崔大伟要了一杯雪碧,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直接说吧,天赛是以产品为主导,销售的提成比飞扬深圳低一些。”

    “低多少呢?”崔大伟刨根问底。这是个关键问题,不能含糊。

    大概二到三个百分点吧。”张宁军又接着补充道,“在我们公司做,干到一定的年限,可以参加福利分房。”

    这一点让崔大伟动心,现在他仍然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张总,谢谢你看得起我这个败军之将,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崔大伟的态度依然不咸不淡。

    晚上十点多,崔大伟才回到蛇口的家里。说是家,其实不过是他和女友租住的公寓。他的女友张馨是甘肃天水人,身材婀娜,饱含西北女子的热情和奔放,属“性感野猫型”美女,撒起娇来能让人腻死。她在蛇口一家旅游公司做导游,大家都叫她阿馨。

    当崔大伟跨进自己的小窝时,阿馨正穿着真丝吊带睡裙,慵懒地蜷在被窝里看电视。一看崔大伟回来,马上跳下床来,欢呼雀跃地奔过去,光洁修长的玉臂吊在他的脖子上:“Darling,终于回来啦,想死猫咪了。很顺利吧?”

    “顺利个屁到嘴的鸭子都给人抢走了。”崔大伟随手放下行李箱,抱着阿馨旋转了一圈,温柔地放到床上。

    阿馨俯身在崔大伟的耳边吹气如兰地问道:“真的不顺利啊?我才不信呢。晚饭吃过了吗?我煲了龙骨莲藕汤,要不要给你热一下?”

    “我呀,就想吃你,赶紧把自己热热吧。”

    “去你的。”阿馨随手朝崔大伟宽阔的胸脯捣了一拳,娇媚地抿着菱角形的嘴角,在男友的唇上吻了一下,起身帮他拿干净的睡衣,递到崔大伟的手里,示意他去洗个热水澡。

    崔大伟把鼻子抵在阿馨的额头上:“猫咪今天不与狼共浴了?”

    “猫咪已经浴过了,这么冷的天,再浴一次,猫咪该打喷嚏了。”

    崔大伟从浴室出来,旅途的疲惫即刻没了踪影,他饿虎般扑到床上,将阿馨压在身下。

    阿馨啮咬着崔大伟的耳朵,娇嗔道:“这次出差,没有感情走私吧?”

    “老婆,天地良心,我一直都忙着工作,哪有闲心去搞那些?”崔大伟满脸的无辜。

    “我可是听说,湘女多情哦。你负责秦河那一片,会不沉醉到温柔乡里?”阿馨看着男友着急的样子,不禁抿嘴一笑。

    崔大伟不再辩解,三下二下将阿馨睡袍褪去,席梦思床立刻颤抖起来……当崔大伟大汗淋漓,浑身松软地伏卧在阿馨的身上时,看着女友眼中饱含的似水柔情,想起了张宁军关于福利分房的话。崔大伟对自己向来信心爆棚,今天张宁军对他的挖角,更让他感觉良好。他跟阿馨说了祁州一战前因后果,尤其突出了张宁军要挖他,最后拍着胸脯说:“老范那家伙,我跟了他两年,干公司是很有一套的,这次应该能很快找出应对办法。不过,万一他真的要走衰运,我马上另谋高就。不出两年,一定会为我的猫咪筑好爱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然他老路下海做生意,就一定想把自己的生意做大做强老戴,我技术不如你,脾气也没你好,但说到对人性的洞察,我还是有点信心的。

    第二天,崔大伟早早来到公司,江涛也还没来。销售部空荡荡的,业务员们都在内地出差。

    尽管在飞扬深圳干了两年,崔大伟和公司的关系却相当松散。平时,他在外面东奔西走,忘我地推销应酬,只有自己的重要客户到深圳,他才会回来陪同。但这种时候也不多,公司为了让他们专心跑订单,专门设立了接待部,有一批接待人员,负责接待客户。

    崔大伟也很清楚,飞扬深圳这样做,目的是为了驱使业务员在各自负责的区域里撒网捕猎,省去鞍马劳顿之苦和差旅费用。更重要的是,公司担心这么多业务员回到公司,聚在一起,会成为不安定因素。不过崔大伟还是经常回深圳,一来,他已在秦河编织了一套严密的情报网,什么时候订单成熟,他心里清清楚楚,用不着耗时间在客户那里软磨硬泡。他知道,只要在关键的时候,把关键的人物拿下,那订单自然如瓮中捉鳖。当然,这次祁州的事件是个例外。二呢,是为了常回来和阿馨过两人世界,毕竟自己还年轻气盛。

    不过,他这次回公司,却不在上述原因,而主要是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他得找江涛好好谈谈。

    由于不常到公司来,崔大伟在飞扬深圳没几个熟人,百无聊赖之下,他来到财务部。主办会计王岚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因为结算提成的关系,崔大伟常和她打交道。

    他刚到财务部的门口,就听王岚甜脆的声音飘了出来:“大伟回来啦?中午请客去哪吃饭?”

    “请什么客啊?”崔大伟被王岚说得莫名其妙。

    “忘了?祁州的单拿到了,还不请吃饭?”王岚笑得一片灿烂阳光。

    王岚的话一下让崔大伟记起,自己每次回公司,都是满载而归,照例会请财务部的女孩们出去吃饭,偶尔还会给她们带些小礼物。在这一点上,崔大伟的公关做得很到位。他知道王岚在审批报销时,笔头稍微松一松,他请客的钱就回来了,既不受损又落人情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但今天却不一样,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订单?我烦着呢,该你请我吃饭才对。”

    王岚惊讶地眨眨眼。还没等她问话,崔大伟就三言两语把祁州败北一事和盘托出,最后又补充道:“你说,碰到这种情况,公司应该为我承担那些花销吧?”这可是原则问题,作为主办会计,王岚不敢再嘻嘻哈哈:“公司执行的是费用包干制度,这些风险该你承担的,不然公司给你那么高的提成干吗?”

    费用包干制度,在商界颇为时兴,公司给业务员高提成,业务员在推销活动中的一切花销,都由个人承担,这样对公司和业务员都有激励作用

二百七十五. 利益

    二百七十五.利益

    “这我知道,但我只承担自己的风险,不能为公司承担风险,对吧?这次丢单,完全是公司的产品不行。早知如此,祁州我肯定一分钱也不会投入,那样我也不用和老范计较,显得我崔大伟小心眼。”

    他说得也不算全错,不过我可不能给你意见。王岚这么一想,马上转了话题:“没想到,天赛的产品一下就做出来了,而且价钱那么低,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提起天赛,崔大伟的兴致高了些,他故作神秘地对王岚说:“你说巧不巧,我在回来的飞机上,就和天赛的老总坐在一起,一路聊过来。”

    “噢,是吗?”王岚立马警觉地问道:“他没对你说什么?”

    “你猜猜,他能对我说什么?”

    果然,听崔大伟神神叨叨地一忽悠,王岚的立场马上有了小小的改变,她推心置腹地劝道:“大伟,你在祁州的费用,跟江总好好谈谈,他那个人吃软不吃硬。”

    见崔大伟点头,王岚又问:“我听说熊苍林前几天就回来了,怎么一直没见到他,你知道他在哪吗?”

    王岚的话,触动了崔大伟敏感的神经:“他在公司的提成都结完了吗?”王岚打开账本查了一下:“还有最后一笔,大约四千多块吧。”

    “没的说,他一定是要跳槽了。”

    熊苍林是飞扬第二号销售精英,一直暗中和崔大伟争夺第一的地位。崔大伟知道熊苍林的离开,自己将会少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一听这事就来了兴致,急忙引导王岚聊这个话题。

    “你别瞎说,也许人家有些私事呢。”王岚似乎不愿意扯入对同事的背后议论。“有没有事,打个电话就知道了。”

    还没等崔大伟拿起电话,江涛就走了进来。“大伟,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他拍着崔大伟的肩膀问,“什么时候回来的?辛苦了啊。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昨晚刚回来。王岚说这几天熊苍林找不到了,我打个电话看看。”崔大伟自然忘不了借机在老板面前煽风点火。

    “是吗?我昨天给他打电话,也没打通。”

    崔大伟连拨三次,熊苍林的手机都关着。“他现在差不多结算清楚了,手机又一直关着,我想这狐狸肯定准备跳槽了。”

    王岚朝崔大伟用力瞪了一眼。

    江涛怔了一下,认真地问崔大伟:“你怎么知道他要走?”

    “这个将心比心嘛,他那点小心眼,谁咂摸不透。”崔大伟撇了撇嘴。“那就是说,你崔大伟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也是要走喽?”江涛将了一军,老板总是担心优秀业务员哪一天会跳槽,江涛也不例外。

    “江总,我如果要走,一定走得光明正大,至少会给王岚打招呼。”崔大伟梗着脖子说,“至于熊苍林嘛,做事一贯不声不响,先斩后奏。他肯定知道公司目前的境况,正在筹措下一步行动,所以关了机,免得别人找到他。”

    “哎,大伟,你别把我扯进去。对了,江总,您找我有事吗?”王岚竭力在江涛面前把自己撇出来,她可不想搅在公司人员的明争暗斗中。

    “王岚,你把我们小程控的成本,做个明细表给我。走,大伟,到我办公室聊聊。”

    江涛办公室里陈设颇为简单:正面摆着一张两米宽黑色的胡桃木大班台,台上散乱地堆着一些资料和书籍。大班台的对面,是一张棕红色的真皮长沙发,沙发前面放着一张实木长茶几,整个布置庄重又不失热烈。

    江涛和人谈话时,喜欢坐在大班台后高高的真皮大班椅上,对方坐在沙发上,这样他能俯视对方,这种姿势让他的控制感油然而生。不过,今天他觉得崔大伟因公司的缘故丢了订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刚才又听说熊苍林要离开,更让他难以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为此,他和崔大伟的谈话,是破例并排坐在长沙发上进行的。

    “大伟呀,看了你的传真,我和戴总都很重视,马上研究了各方面的情况,现在正在想办法。”他想先尽量稳住崔大伟的情绪。

    “什么时候会有办法?现在刚过完年,客户忙着定采购计划,时间可拖不起”崔大伟自恃自己在业内的地位,在江涛面前说话从不吞吞吐吐。在飞扬,也只有他才这么大胆。

    “你放心,这事公司自然着急。不过,和供应商谈判总要时间的,说起来,这次还要感谢你发回这么重要的情报。”江涛对崔大伟这种不尊重自己的态度很是反感,但崔大伟也是为公司利益着想,自然不好发作。

    “江总,感谢就不必了这个情报,可是我花了一万块才买来的,您看能不能给报销了?”崔大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大叠贴得整整齐齐的费用单据,拍到茶几上。

    江涛不用看就知道,那是崔大伟在祁州花的钱。他已经对这次失利彻头彻尾分析了数十次,平心而论,确实不是崔大伟个人的原因,崔大伟还因此遭受了一定损失。但现在他不能这么惯着崔大伟,公司有公司的制度,不管崔大伟对公司的功劳有多大。他不动声色地说:“你这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还有些没单据的小费,我就不算了。江总,你也知道,那也不是小数目。本来,我拿了祁州的单,这些费用可以算在提成里。但公司的产品不行,才使我拿不到单。这笔钱就算我为公司买的情报,您出钱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崔大伟靠口才吃饭,话说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他瞥见江涛的眉头皱起来,知道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来就来吧,自打决定向江涛要这笔费用时,就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谁怕谁呀?

    但这次江涛却并没有动怒,他只是瞟了一眼那堆单据:“大伟,你知道公司的包干制度。”

    “知道。以前我拿乱七八糟的费用来麻烦过您吗,从来没有吧?”崔大伟说到这里,看江涛点了点头,又继续强调,“这次是个特例嘛,又不是我个人原因丢单,怎么让我承担这些费用呢?”

    “大伟,你得站在公司的角度想想,如果每个业务员都像你这样,传真一份合同过来,就说因为公司的原因丢单,要报销一大堆费用,那我们的制度不就形同虚设了吗?”

    “别人怎么样我不管,江总不会怀疑我在祁州失利的真实性吧?而且我问过王岚,她也支持我的想法。”崔大伟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还很巧妙地为自己找了同盟军。

    这时王岚正好送成本明细表进来,江涛立刻逮住她:“王岚,你说过崔大伟的要求合理吗?”

    “没有呀,我只是让他跟您好好谈,不要两个人又争起来。”王岚没料到崔大伟会拿她的话当枪使,反应有些紧张,狠狠瞪了他一眼。崔大伟毫不在意地冲她咧嘴一笑,王岚只得放下报表,满脸羞恼地走了出去。

    江涛又皱了一下眉头,沉思片刻,果断地说:“大伟,祁州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清楚,的确不是你个人的原因。这一万块钱,我可以作为一个特例处理,不过不能这样报销。我答应你:在今后的订单中,通过其他途径把这一万块钱慢慢补给你,怎么样?”

    崔大伟原本并不太指望这一万块能捞回来,他只想让江涛欠他一个人情。现在目的既已达到,他顺势收起自己逼人的攻势,开始为江涛和公司着想:“江总,价格降不下来,订单怎么拿呢?没订单,公司前途堪忧啊。”

    “大伟,你放心,我估计只要十来天,就可以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听了这话,崔大伟绵里藏针地表态道:“好,咱们一言为定我在秦河还有订单,马上也要签了,您一定要在十天之内把价降下来,不然别怪我又有一堆费用来麻烦您哦。”

    崔大伟从江涛的办公室出来,像打了一场胜仗那么舒坦,狼需要的是肉,不论这肉是从客户那猎取的,还是从公司内部榨取的。他赶忙跑到财务部找王岚,王岚一见崔大伟,就埋怨道:“崔大伟你怎么回事,这么藏不住话,把我跟你私下说的,都端到江总面前去干什么?”

    对王岚这样的埋怨,崔大伟是很善于处理的:“啊呀,我刚才也是着急,口不择言,得,中午我请你去吃顿好的。”

    打发完崔大伟,江涛关上门,拿着王岚送来的成本明细表,一项项地仔细琢磨起来: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成本降下来,该从哪里着手呢?

    冬日的阳光暖烘烘懒洋洋,不刺眼也不燥热。深圳东部小梅沙对开的海面上,几艘渔船在悠闲地撒网捕鱼。一小群雪白的海鸥,正在海天一色的天幕里上下翻飞,不时笔直地扎进丝缎般的海面,叼出一条银光闪闪的海鱼。岸边,一艘洁白的游艇正在缓缓驶离码头,拉出雪白的浪花,七八个年轻人正围在船舷旁,兴致勃勃地聊天看海。

    张宁军和天赛公司总经理吴永英并排站立在游艇上层。吴永英50岁左右,稍微有一些白发,面容慈祥,从外貌看,他不像干练的商人,却更似和蔼谦逊的学者。“吴总,您怎么有兴趣搞这种节目?”在张宁军的印象中,吴永英传统得近乎古板,居然还想得出这么浪漫的招数。

    “呵呵,这次你们的小交换机搞出来后,我原打算举行个宴会好好庆祝一下。你手下这帮年轻人都想玩点新花样,行,大家就出海钓钓鱼吧。”

    “是啊,研发部这阵子挺紧的,这几个年轻人可以出海观光,但那一大群工程师,还得好好庆祝一下。”张宁军领导着一个庞大的研发部,小交换机不过是他们的研发项目之一,他手里还在搞一个更大的“重磅炸弹”。

    “那是当然。怎么样,这次去祁州还顺利吧?”

    “杀鸡用牛刀而已。我们的东西要么不做出来,一出来价格就有很大的竞争力,那些进口产品根本没法竞争。”

    游艇已远远驶离黛青色的海岸,在水波不兴的大海中破浪前行,海水更加清澈蔚蓝,连三米深处的水母也清晰可见。船员慢慢停下游艇,放出铁锚。

    “来来来,别光顾说话。”吴永英从身旁的渔篓里拿出几卷钓丝,装好钓竿:“我们第一次来,没有经验,船员说这些饵料只能用来钓虾。”

    “不能钓鱼吗?”张宁军有些遗憾地问。

    “等钓到小虾后,再用虾来钓海鱼。”吴永英戴上老花眼镜,仔细将饵料包住鱼钩,两人将钓竿甩入大海,放出长长的钓丝。

    不小会儿,张宁军就起钓了。银白色的钓丝上,挂着十几只大头针长短的小虾,他收起钓丝往甲板上一抖,小虾就在脚边活蹦乱跳起来。他惊奇地叫了一声。两人在鱼钩上挂上小虾,放入海水。年轻人对这种慢腾腾的休闲方式很不热衷,后舱里传来打牌的嬉闹声。

    “你的万门程控搞得怎么样了?”吴永英看着随着波浪浮动的钓丝,关切地问。“目前来看,一切按计划进行,搞小程控的经验,完全可以用在万门程控上。”“现在行业内,还没人知道我们在搞万门程控吧?”

    “应该没有。”

    “你觉得,我们的万门程控出来后,谁会跟进呢?”吴永英提起钓竿,钓丝上空空如也,“哟,这些厉害的家伙,把我的小虾都吃掉了。”

    “飞扬的那个江涛,我觉得挺能折腾,有可能会跟进。其他的对手,连小交换机都没搞过,根本看不到万门程控这条大鱼。”

    “我们要考虑周全,严防死守,设法阻止他们进场。不然他们进了门,要赶出去就费劲了。”

    没说完,张宁军觉得钓竿一沉,他本能地猛一提,一条一尺多长的石斑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凌空摇摆着,把钓竿压得弯弯的。

    “快,快放到水里。”吴永英用手压低张宁军的钓竿,石斑鱼又落入水面,不停在水里扑腾。吴永英拿起抄网将鱼抄上来,丢在甲板上。石斑鱼有力地弹跳着,打得甲板“啪啪”直响。

    “吴总,我们一直对研发抓得很紧,但销售却不尽如人意。我想借着这次机会,聘用几个精明强干的销售高手,将我们的营销团队重新整合一下,利用我们产品的价格优势拓宽市场。”

    “嗯,我们这次好不容易在产品上领先了,是要抓住这个机会,争取全面的领先。这样我们才能甩开对手的围剿。”

    吴永英的话,让张宁军回想起祁州的价格战,他使劲地踩住那条拼命挣扎的石斑鱼:哼哼,这回非把那些狼打得失去斗志不可

    江涛对着王岚送来的成本明细表,如菩萨坐定般闭门思考了整整一上午,直到下午才打电话让戴明伦来自己的办公室,还没等他坐下劈头就问:“老戴,降低成本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还忙着收集资料,没有形成具体的想法。”江涛很清楚,自己的这位副手习惯于慢工出细活,就没有催他,而是扳着指头讲自己的思路:“你看,我们的成本分三大块:管理、营销和采购。管理方面,我们一直很精打细算,这一部分没什么可减的。”

    “营销费用呢?那可是个大头。”戴明伦插了一句,表示他在跟进江涛的思路,对业务员拿那么高的提成,作为总工的戴明伦也一直有看法,只是平时怕被人视为红眼病,不敢提起。

    “营销费用嘛,主要是给业务员的提成。我想现在公司是非常时期,军心不稳,提成决不能降低,不然能干的业务员都跳槽了,要让他们回来就难了。”江涛想起上午崔大伟的嘴脸,不禁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他们那样子,但经营公司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好恶。他接着说,“那最后只有从采购下手了。我分析过采购清单,小交换机的主件是从香港康裕公司采购的,我记得上个月刚和康裕谈过,他们下浮了3%。”

    “是啊,现在再要他们降价,除非有特别过硬的理由。”戴明伦扶扶金丝边眼镜,每次和康裕谈判都很累,他不看好这条路。

    “市场出现低价的国产机,这本身就是一个过硬的理由嘛。”江涛语气略带强硬。

    “这个理由我们可以提。但香港人比较主观,不等市场烂得不行,他们不会承认这个变化。”

    “是啊,要等他们调价,黄花菜早凉了。”对戴明伦的这个看法,江涛也颇有同感。他终于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的成果,“想来想去,就只有从电源下手了。”

    飞扬的小交换机由主件和电源两部分组成,主件来自康裕,而电源是从深圳华立采购的。

    “电源?”戴明伦觉得他绕了半天,最后是这么个于事无补的荒唐想法,不禁有些泄气:“电源只占总成本的一小块,即便我们再节约,也是杯水车薪哪。”“所以嘛,电源必须大幅度降价,我的目标是至少要降涛说完这话后,眼睛紧紧盯着戴明伦,想看看他的反应。

    戴明伦双手一下紧握在一起,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仿佛他的心也被自己握紧一般。江涛笑笑,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思考带给戴明伦的震撼:“除了自己生产电源,别无它路”

    “自己生产电源?怎么生产?设备呢?技术呢?”戴明伦连珠炮似地问完,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看江涛身后的立柜,他突然感觉那里面还藏着他不知道的卷宗,其中就有电源生产技术。

    江涛的话打破了他的猜想:“我是没有技术,但我们的电源供应商华立有啊,可以让他转让技术嘛。你不是经常说,飞扬这几年一直没有研发投入,我打算列出一笔研发费,专门用来购买华立的电源技术。”

    “老范,你这话说得轻巧,华立那个路总,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天把那点技术看成他的命根子,他怎么肯转让?”

    听到这里,戴明伦似乎明白了江涛的整体思路。他觉得江涛谈得固然头头是道,但整个思路纯粹是纸上谈兵,根本不切合实际。而且关键的问题在于,他这个老总作出决策后,去华立谈判技术转让,可就全是自己的事,这就得现在论证明白,还能稀里糊涂跟着他的思路跑。

    “你得去做工作啊,就像谈恋爱一样,你不去谈,去追,女孩子怎么肯嫁给你?”江涛的话随口而出,话语中带着范式幽默。“很多时候,用户的需求是潜在的,你得去激发才行。路总这人我知道,搞电源国内数一数二,但论经营头脑,那可比崔大伟可差远了。所以你不能和他谈电源,得从经营的角度去激发他的需求。”

    江涛的话严丝合缝,几乎打动了戴明伦。但戴明伦很警醒,他知道路总非常倔强,常认死理,因此又犹豫着提了个问题:“他要是说,我就愿意这么小规模地搞,稳稳当当地做,那又怎么办?”

    “有这样的生意人?哈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然他老路下海做生意,就一定想把自己的生意做大做强。”江涛说到这里,放缓口气。“老戴,我技术不如你,脾气也没你好,但说到对人性的洞察,我还是有点信心的。”

    “好吧,我照你的意思去试试。”戴明伦终于把这任务应承下来,他反过来考江涛另一个问题:“不过说到人性,你觉得崔大伟会离开公司吗?”

    “崔大伟这个人,野心很大,是一条很有冲劲的野狼,不过只要飞扬有足够的肉喂他,他没有理由选择离开。我们争取尽快把价格降下来,近期他应该不会走。至于将来嘛,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是走是留,我并不太关心。我只希望,不论他是走是留,都能给我带来最大的利益。”

    戴明伦回去的路上,满脑子都在琢磨:老范要我从“经营的角度”去激发路总,可人家好歹还是一个老板,我对经营却只是半桶水,要以己昏昏,使他昭昭,到时别转让没谈好,倒让路总笑掉大牙。

    深圳罗湖的夜晚,车水马龙。街道两旁的芒果树、细叶榕,被霓虹灯映照得五光十色。高大的建筑立面上,彩灯跳跃着闪光的音符。几条翠绿火红的激光束,在城市的上空舞动着,好像音乐家在挥动着细长的指挥棒,演奏着一首巨大磅礴,而又光彩夺目的城市交响曲。

    从国贸大厦49层看下去,远处的福田和南山笼罩在灯光的海洋里,红芒芒的灯光,将远近的城区连成一片,仿佛一个巨大的熔炉。在旋转餐厅里,张宁军和一个精悍矮墩的小伙子,靠着窗边的餐桌相对而坐。

    旋转餐厅经营的,是深圳有名的海鲜自助餐。一长溜的食档上,井然有序地摆放着金枪鱼刺身、北极贝、生蚝、串烤三文鱼等美味,静静地等待美食家的到来。张宁军是很想挖出崔大伟的,天赛太需要强有力的销售主管了。那次在机场的邂逅之后,自己向老板吴文英提了意见,老板也很支持。没想到,崔大伟很不给面子,打电话请他吃饭都碰了钉子。挖不来崔大伟,只能转而求其次,挖飞扬公司排在第二位的销售精英熊苍林。张宁军对他久闻大名,在整个深圳通信行业中,熊苍林也能排上前几名。张宁军决定和熊苍林单独接触,试探一下对方的想法,也算是一次小小的面试,毕竟眼见为实。他把对熊苍林的面试,安排在深圳顶级的国贸大厦,体现出对熊苍林的重视,又是吃相对自由的自助餐,把这场面试搞得非正式些,希望双方的交谈能更深入。

    看到熊苍林取回一盘刺身,张宁军在一旁指点道:“吃生的东西,最好蘸点日本芥末,不容易得寄生虫。”

    熊苍林听了这话,又端着盘子去给金枪鱼片涂满青黄色的芥末。他回到座位上,用叉子叉起几片金枪鱼塞进嘴里,直辣呛得鼻腔像火烧火燎一般,禁不住涕泪横流。张宁军刚拿了些水果沙拉回来,一看他这副模样赶忙说:“哎呀,芥末不能那样吃,太呛了。”

    熊苍林被呛得深深吸了两口长气,拿起冰镇可乐猛灌几口:“嘿,难受是难受,不过难受完了,倒很过瘾,回味无穷。”

    张宁军打趣地说道:“你不来几只生蚝?据说很能壮阳的。”

    “张总,您真能说笑。我家属不在这儿,把阳壮起来,反倒是个麻烦。”“怎么?太太还没接过来?”

    “我自己的事业还没有稳定,不想让她跟我跑来跑去。”

    “要是在天赛干呢,倒有一个好处,就是将来可以分房。”张宁军很自然地转入主题。

    “噢,是吗?那倒不错。”熊苍林的眼睛亮了亮,这细微的变化被张宁军尽收眼底。

    张宁军发现熊苍林饭量很小,即使是那些昂贵的三文鱼、金枪鱼刺身,他也只是品尝一下而已。张宁军看不出熊苍林特别喜欢吃什么,也不能确定他是个什么性格,反倒觉得他在刻意掩饰自己,倒像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对城府太深的人,张宁军向来有所顾忌,他边吃着朱古力水果布丁,边在琢磨:如果换了是崔大伟在这里,那他一定会把自己爱吃的东西堆一桌子,然后放开手脚纵情大吃一顿。两人吃饱喝足,又各自倒了一杯蓝山咖啡,慢慢品着。天赛万门程控的研发正在急如星火,张宁军可没有时间打拉锯战,他看熊苍林不主动提投奔天赛的事,不得不单刀直入:“熊经理,你对我们的合作有什么具体想法吗?”

    “你们现在产品不错,但销售团队太弱,很可惜。”他这几句话点到了天赛的痛处,但熊苍林说到这里,看了张宁军一眼,不再说了。

    “是啊,我们这方面也在加强,我这阵子和深圳的销售精英接触过不少,不瞒你说,也包括你的同事。”

    张宁军不太喜欢熊苍林这种吞吞吐吐的谈话方式,因此就开始在话里话外给他施加压力,没想到熊苍林不为所动,反倒顺势夸耀起来:“飞扬一直是销售最强的公司,我的那些同事,都挺优秀的,我想您在祁州一定见识过崔大伟了。”“是啊,他在那边把客户的关系做得很铁,我们也给客户让了不少利,才把单拿下来。”

    熊苍林的话,忽然让张宁军想起:崔大伟在分手时,曾答应要好好考虑到天赛来的事,也不知他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他站起身说:“我得去一下洗手间,失陪。”

    张宁军快步走出旋转餐厅,在拨崔大伟的电话之前,他再次征询自己的内心,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崔大伟明确提出想到天赛来,那我就放缓和熊苍林谈判,否则就得抓紧把熊苍林用起来,时间不等人。

    看着秘书离去的婀娜身影,熊苍林暗自发狠:崔大伟啊崔大伟,看你这条狼能经受得住几次大棒的打杀,不信我收拾不了你不过,那些老业务员们个个如狼似虎,我把他们挖进来,自己这位置可不安稳呢?经过了一番苦思,熊苍林最后决定在自己获得张宁军的充分信任之前,执行职场的第一法则:先求自保,再求发展。

    尽管丢掉了祁州的订单,崔大伟的心情仍出奇的好。因为和江涛谈过之后,他感觉自己有了新突破——让强势的江涛折服了。要搁在以前,哪个业务员敢在江涛面前提报销费用的事呢,借他们几个胆也不行啊。现在自己不仅做到了,捋了虎须,而且达到了预想不到的目标。这说明,他崔大伟在江涛的眼中,还是有足够威慑力和影响力的,他在公司的地位也是无人替代的。

    但崔大伟处在他的层面,并没有想到,江涛并不是仅仅因为他崔大伟才折服,而是因为飞扬面临着天赛的竞争,是天赛的强势使江涛不得不对崔大伟采取了怀柔的态度。不然,飞扬的优秀业务员必然作鸟兽散了。

    在熊苍林和张宁军秘密沟通的这天晚上,崔大伟忽然接到了戴明伦的电话,请他立即来他办公室。一路上,崔大伟都没有琢磨透:飞扬这个有点粘糊的总工,找我这个业务员有什么事呢?

    崔大伟边做着思想准备,边走进戴明伦的办公室。戴明伦正在埋头翻着资料,一看崔大伟进来,马上站起来客气地招呼道:“哎呀大伟,不好意思呀,这么晚还请你过来。快请坐请坐,喝茶还是咖啡?”戴明伦极少对崔大伟这样说过话,这让崔大伟更是疑惑:“戴总,您千万别客气,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我可不敢耽误您的时间。”

    “是这样,我打算花一大笔钱去买个东西。你知道,我对商务谈判是个外行,所以想请你教我一些谈判技巧。”戴明伦一贯谨小慎微,担心崔大伟口风太松,因此收购电源的事一个字也没透露。

    “你要买东西?那就是做甲方喽,多幸福啊。我崔大伟一辈子都没做过甲方,成天求着别人买我的东西。您做甲方还愁什么呀?尽管挑毛病杀价,货比三家,马上让乙方服服帖帖的。”

    “问题是,这东西的卖主只有一家,我估计他还不想卖呢,但我们又非买不可,难就难在这里。”戴明伦习惯性地扶了扶金丝边眼镜。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卖,你问过他,还是你先入为主的想法?癞蛤蟆为什么吃不到天鹅肉,就因为他心里总认为天鹅看不起他,但天鹅最终还是被第一只勇敢的癞蛤蟆吃掉。”

    崔大伟口无遮拦的比喻,让戴明伦有点尴尬,但很快就释然了,毕竟这话糙理不糙:“好,我到时一定抛开先入为主的想法。现在假设我已经问过了,他真的不愿意卖,那怎么办?”说着,他郑重其事地拿出笔记本准备作记录。

    这动作让崔大伟有些感动。在崔大伟的眼里,戴明伦是飞扬仅次于江涛的第二号实权人物,自己能得到他的垂青,也是令人兴奋的。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想买,他不想卖,那你们就有了利益冲突。”

    “对,我现在就在为这事头疼。”

    “没关系。谈判嘛,刚开始的时候都是有利益冲突的,不然还要谈判干什么。”戴明伦觉得崔大伟对问题的心态,和江涛有共通之处,就是得坦然面对,积极解决。他由衷地点了点头。说到这里,崔大伟的电话响了,他向戴明伦做了个歉意的手势,接起电话,这是张宁军来的电话,崔大伟一晚上侃得正兴致勃勃,就应付了几句随即放下了电话。

    在国贸餐厅的过道里,张宁军收起电话,擤了擤鼻子,然后到水龙头旁象征性地洗洗手,对崔大伟不能来天赛,他稍稍有些遗憾。毕竟从直观上感觉,他会和崔大伟更加义气相投。

    “熊经理,你觉得,崔大伟这个人怎么样?”张宁军走回餐桌,直截了当地问熊苍林。

    “他呀,是个很有野心有闯劲的人,销售业绩一直不错,是飞扬最典型的狼。”熊苍林不愧为销售精英,他知道绝不能在客户面前诋毁自己的同行,当然也不能在此时此刻贬损自己的同事。当然,熊苍林也不会真的在张宁军面前,夸赞竞争对手。他的话说得非常策略,仿佛一切都在为张宁军考虑:“不过,你们天赛需要的,并不是像崔大伟那样的狼,”熊苍林把这句悬念很强的话说到这里,又停住了,引得张宁军郑重其事地放下咖啡杯,用探询的目光专注地看着他,他才字斟句酌地说下去,“我们两家公司的企业文化不同,飞扬没有自己的强势产品,非靠能干的业务员不可。江涛以高提成来刺激业务员的积极性,同时给他们强大的生存压力,做得好就大鱼大肉,做得不好只能咸水泡馍。”

    熊苍林的话说到了张宁军的心里,甚至连他想过,但还没有想清楚的事都说了出来,张宁军心里不得不佩服:确实是个销售精英,对事情看得很透,话都说到点子上,这只是飞扬第二号精英,真不知道第一号崔大伟又是个什么水平,真可惜,那次在飞机上没有详细深入地谈谈。不过,现在既然崔大伟不过来,我就得珍惜熊苍林的热情。

    “对,只有充满狼性的销售精英,才能在飞扬的那种环境下生存下来。我想,你也是这样一条狼吧?”张宁军看似无心的话,却让熊苍林很难作答:如果说自己是狼吧,自己已经说天赛的企业文化不需要狼,而现在自己主动投奔天赛,岂不是自相矛盾;如果说自己不是狼,那无形中会让张宁军觉得自己没有闯劲,缺少进取心,而且也可能让他认为自己虚伪。

    熊苍林在起身端咖啡的一刹那,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狼是凭着尖牙利爪去捕猎的,我更喜欢多用脑子,想办法找到一些有效的商业模式,去有章有法地打赢商战。”

    熊苍林在飞扬时,被人称作“狐狸”,不仅因为他生的矮小精悍,主要是他看问题想得深远,脑袋里的点子多,能想到很多别人想不到的地方。但飞扬只需要业务员的执行力,熊苍林的很多点子,经常不被江涛欣赏,这让他颇有怀才不遇的感觉。

    “天赛靠产品取胜,那就要保留较多的利润用于研发,这样给业务员的提成就不可能很高,所以您既不必养狼,也不可能养好狼。”熊苍林的话很有分量。张宁军转移开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整个晚上熊苍林的话显得不多,但实际上他有意识地控制着谈话的方向和节奏。他看到张宁军全身放松地靠在餐椅上,感觉时机已经成熟,看来,自己要准备踢关键的临门一脚了。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说:“我觉得,天赛的销售系统应该像一棵榕树,主干强大,不断伸出一些气根,这样气根落地就能生根,繁衍生息,日益强大。”

    “熊经理,我很认同你对销售的理念。如果我们合作,你愿意到天赛来担任什么职位?”

    “我希望自己能推动榕树的气根,不断向外扩张,开枝散叶。”

    张宁军心里清楚,熊苍林要求的这个职位,是销售部经理。他沉思片刻,毅然伸出双手:“你对这个职位定义得非常好,我代表吴总欢迎你加盟天赛”

    而在飞扬的戴明伦办公室里,崔大伟不知道他失去了人生的一个机会,还在高高兴兴地即兴发挥着:“谈判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利益冲突的双方寻求一个平衡点,在这个点上,双方获得的利益都最大,这就是双赢,所以你首先要建立双方的谈判基础。”

    崔大伟看戴明伦不停地在记着笔记,心里很是畅快。谈判是他每天都在操练的手艺,多年的磨练使他的口才炉火纯青,虽然今晚戴明伦问得突然,他还是能收缩自如,侃侃而谈:

    “那怎么建立谈判基础呢?关键还是利益。商场上的人都是利益动物,尽管极个别时候感情也会发生作用,但最基本的一条,是每个人都想让他的利益最大化”

二百七十六. 争斗

    二百七十六.争斗

    戴明伦重重地点了点头,继续洗耳恭听。

    “但每个人的利益是不同的,有些人重视钱,有些人重视机会,比如买卖一个企业吧,如果这企业的老板年纪大了,想赶紧套现退休,那他一定需要现金,很急于卖;如果老板是个锐意进取的年轻人,一门心思想着公司以后上市扩大规模,那他肯定不会轻易放手。因此您得了解对方的利益着重点所在。中国人总在说‘知己知彼,在商言商’,就是得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利益,到底是什么。”

    戴明伦觉得崔大伟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但仔细对照,认真揣摩了华立路总的情况,又觉得有些不够实用。他心一横,问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很弱智的问题:是我实在看不到对方的利益在哪里,该怎么办呢?”

    “每个人那么复杂,只要你用心挖掘,总可以找一些利益需求来的。没有现实的利益,就谈长远的利益嘛;没有金钱的利益,就谈名誉事业嘛。中国人说:无利不起早。找不到利益共同点,你怎么打动对方,让他跟着你走呢?”

    “好,就算他愿意跟我坐到谈判桌前了,那要是他报个天价怎么办?”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讨价还价最有力的武器,就是货比三家,一定要让对方形成竞争态势。”

    戴明伦刚想打断崔大伟的话,崔大伟就笑着做了个手势:“对了,你刚才说只有一家卖,那他就是皇帝的女儿喽。不必紧张,即使是皇帝的女儿,你也可以给她制造竞争态势。比如说,让现在的她和将来的她竞争,皇帝的女儿虽然是金枝玉叶,但过几年总要人老色衰的吧?而且我也可以不娶她,娶大臣的女儿;再不济,我不结婚成不成啊所以只要多动脑筋,不可能形不成竞争局势。”

    崔大伟深入浅出的几句话,让戴明伦茅塞顿开,大有醍醐灌顶之感。

    “谈判的关键,是要让对方自己感觉到,这种竞争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你凭空吓唬他。那样,他就会自己去权衡他所面临的机会和威胁,也就不会开天价了,因为谈判破裂也是他的损失。而讨价还价呢,就是个妥协的过程,你不断给他让步,给他加好处,但这时要特别保持敏锐的警觉,因为谈判存在一个转折点,你一觉察到他可能接受你的条件,就千万不能再给好处了,否则即使谈成功,你也会觉得自己亏了,那感觉特难受。”

    “但是在转折点上,他还是不断要好处,怎么办呢?”戴明伦追问道。

    “那你就得使出‘哭穷’的招数了。尽量给他摆自己的难处,比如说自己的资金不足,权限不够,甚至干脆跟他磨磨洋工。总之让他感觉到,只能捞到那么多了,见好就收吧。”

    将崔大伟送到公司门口,戴明伦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现在,他的心里对未来的电源谈判,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通过知己知彼找到谈判的利益基础;建立谈判基础后,再制造一个货比三家的局面来讨价还价。

    戴明伦原来觉得崔大伟这些业务员,成天只靠着和客户喝酒唱歌塞回扣,把设备推销出去,没想到他们胸中都有成熟的韬略,对人性的了解,比自己远远纯熟。唉,这年头,要做一只精明强干的狼,也挺不容易啊。

    戴明伦感叹了一番,开始准备用于谈判的技术资料。

    第二天一上班,戴明伦到财务部找到王岚。王岚兼管着飞扬的采购计划,与华立和路总常打交道,江涛已经给她打过招呼,要她协助戴明伦与华立谈判转让事宜。

    华立就在蛇口附近的南油工业区,两人开车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路总的秘书张小姐接待了他们。王岚与她通过几次话,算是熟人:“张小姐,这是我们的总工。我们正好路过,想来参观一下。”

    总工的头衔让张秘书有些紧张,很抱歉地说:“两位,真是不巧,路总去北京开会了。”她想了想,从资料柜里找出一本杂志,“总工,我们公司虽然小,但技术是一流的,路总还在清华刊物上发表论文呢。”张秘书说起这些来,像讲课般熟练。

    戴明伦接过来一看,那是一本《清华大学学报》,上面有一篇路总作为第一作者的论文。看来老路经常这样向客户炫耀他的技术,这倒是个有特色的宣传手段。他粗略浏览了一遍那篇论文。他对电源技术不太熟悉,看不出水平高低,就对张秘书说:“这篇论文你帮我复印一份,我们回去好好拜读学习。”

    回到办公室,戴明伦拿出那份复印的论文继续研究,还是看不出门道。他想起自己日本有个朋友正在研究电源技术,可以找他看看,评判一下水平高低,将来跟老总谈起来,也好有个共同的话题,就将这论文传真了过去。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戴明伦忽然接到路总的电话,说刚从北京回来,马上到飞扬来回访。

    戴明伦做了充分的临战准备,打电话给财务部却没找到王岚,心里又不禁有点没底。正在着急,门口已传来路总的亮嗓门:“戴总,不好意思啊,上次让你空跑一趟。”

    路总五十来岁,身材不高,下海前在清华教过大课,嗓门一直很响亮。他话音刚落,就和前来迎接的戴明伦结结实实地握起手来。虽然见过路总几次,戴明伦从来没用心琢磨过他。握手的直觉告诉他:这老路大半吃硬不吃软,自己只能以柔克刚。

    两人互相礼让着进了会议室,戴明伦故做好奇地问:“怎么,路总一开年就去北京参会吗?”

    “哦,是国防科工委的一个项目,”路总说到这里,有些神秘地左右看了看,“咱们也不是外人,中国的长征火箭上想用我的电源,一个项目有两百万呢!”戴明伦心里转着主意,不动声色地问道:

    “可喜可贺啊,项目到手了?”

    “已经谈过几轮,这次去北京基本定下来了,还要过一个资格评审,也就是走走过场。”

    “项目一拿下来,您可够忙的了。我们今年的销售额要增长一倍,华立能保障供货吗?”

    路总一听这话,马上从兴奋的侃侃而谈中,变得警觉起来:“戴总,我们两家合作两年多了,你们的生意越做越大,我心里也很高兴啊。电源的事你不用担心。这样吧,为了表示我们的合作诚意,今年的价格我给你们降5%,这是最惠国待遇了啊。”路总从得知戴明伦去华立找他的那天起,就知道飞扬可能会提出新要求。现在他一听戴明伦的语气,立即善意地主动让步。这其实是先发制人的动作,他知道飞扬的订货量上去了,必然会跟他谈价格问题,与其让戴明伦开口,不如主动小小降价,封住对方的嘴。

    戴明伦一看谈话已经使陆总的情绪兴奋起来,就将祁州失利后飞扬面临的竞争压力,郑重其事地说完,又以请教的口吻问道:“路总,如果您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呢?”

    “我?简单,搞个性能价格比更具优势的产品,和他们一争高下就是了”“路总是技术出身,可惜我们飞扬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研发能力。”

    “那就想办法先降低成本,喘息一下,再尽快把研发能力建立起来。”

    “高,实在是高,路总到底是知名教授,我们想了半天,您一句话就点明了。”看路总沿着自己画的圈一步步往里走,戴明伦很是兴奋,终于将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对于如何降低成本,我们研究了很久,最后的结论是,必须自己生产电源。”

    这算是个什么事呢?路总坐在那里一时没有吭声,过了一会才说:“这和华立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没有技术啊,上次我去找您,就是为了和您探讨买断华立的电源技术。”路总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吐沫,清清嗓子说道:“开玩笑,你这可是有点与与什么来着”路总的思维瞬间短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那个成语。

    “您是说与虎谋皮吗?”

    “对对对,你这个打算,简直就是与虎谋皮嘛,不行不行。”路总连连摇头。“我倒觉得这是一次双赢的机会。如果我们合作成功,华立会如虎添翼。”“我们只要跑得稳稳当当就好,不要添什么翼。”

    果然如事先所料,戴明伦想起了崔大伟的策略,全力激发他的需求:“这就错了,路总,现在通信行业发展得非常快,您现在看似稳当,实际上风险很大。一年前,您的电源产品独步江湖,但现在已经有了竞争对手,明后年恐怕就烽烟四起了,你必须寻求突破。我们这次购买技术,可是送上门的一个好机会。”“你替我盘算得不错。不过现在我卖给你们电源,每个月都带来稳定的收入。万一把技术转给你,虽然一次性收了一笔钱,但以后吃什么呢?”

    “路总,你还没有看清我说的趋势。飞扬每个月能为你们带来十几万的利润,这些钱用来让华立过日子没问题,但要使企业扩大规模却很难。你们现在不是要过日子,而是要尽快占领市场。你拿了我们这笔转让费,把市场红红火火地做起来,那才不会让人说:老路空有一身技术,最后也没赚到什么钱。”戴明伦用了激将法,设身处地,句句击中了路总的要害。

    “话你是说的不错,我们华立做市场是欠缺。这点电源技术,是我们看家立命的根本。我怎么能把它扔给别人呢。好了,戴总,这事我们不谈了。你们要降低成本,还是从别的方面着手吧。啊,我刚才说过,今年要给你们下浮5%,这话还是算数。”路总把话说死,不留一丝缝隙。

    戴明伦一时想不起应对策略。他想起崔大伟的说法,要给他形成竞争局面:“这样的话,我们只有自己研发电源了。”

    “你们自己搞电源?”路总顿时满脸的不屑,“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搞,没有半年的时间,恐怕连门都摸不到。好了,我该走了,还得回去赶论文呢,告辞。”话没说完,人已走到门口,没等戴明伦把挽留的话想好,早已不见了踪影。

    深圳东部工业区,密集的厂房像火柴盒一般,一栋挨着一栋。其中一栋别致的深蓝色六层厂房,四周种满高大的木棉树,木棉伸展的枝条上,有的刚冒出美丽的蓓蕾,有的已绽放出红艳艳的花朵。这深蓝色六层厂房,就是天赛公司的大本营。

    自从苦心研制的小交换机在全国打响后,原来仅租了两层楼房的天赛,一口气将整栋楼全部租下来,大部分楼层都划给了研发部。当前,张宁军所领导的研发部在夜以继日地为研制万门程控做最后冲刺,需要场地。

    吴永英为了培养张宁军做接替人,不仅让他统领研发部,还兼管市场决策,销售部有何重大举措,首先向他汇报。

    熊苍林所在的销售部位于大楼的二层,这也体现了老板们的良苦用心。不只因为二楼采光好干净整洁,能给客户好印象,更因为不管是去拜访客户还是迎接客户,销售部的人总是更频繁地进进出出,把销售部放在二楼,可以节省时间。熊苍林在天赛正式上班后,才重新开通了手机。前几天忙着和天赛谈判,去留未定,关机了一个星期。现在大局已定,他可以以崭新的面貌登台亮相了。让他惊讶的是,开通手机后第一个来电话的,竟然是江涛。江涛问他这几天为什么没有开机,是否知道天赛在低价推销国产设备。熊苍林对昔日老板的问话,一时感觉很是窘促,来不及想好应对的话语,只支支吾吾地敷衍说:自己这几天都一直生病卧床,所以手机关了,对外面的情况不甚了解。熊苍林感觉江涛的声音不像以前那么火暴爽朗,或许他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不过现在他相信不相信自己的话,已经无所谓了。

    熊苍林到天赛来后,终日都很忙,只能利用上班前的一分钟,半仰半躺在自己的真皮转椅上,惬意地望着窗外高大的木棉树,匆匆品尝一下内心的欢喜:到深圳三年多,终于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办公室,还专门给他配置了台崭新的电脑。熊苍林毕业于西北一所普通院校,学的是中文,电脑对他只是一个高科技概念。张宁军和他第一次面谈时,压根没提到电脑的事,在一般人的意识中,销售经理当然是会操作电脑的。熊苍林决定赶紧参加一个培训班,从最基础的电脑学起,当然这个培训班不能在附近,万一被公司同事碰到,那可太丢人了。

    到天赛来,熊苍林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强化天赛的销售队伍。天赛原来也有一支队伍,但在熊苍林的眼里,这支队伍不仅人数少,而且单兵活动能力太弱,靠这支弱势的队伍,只能稀稀拉拉地占据全国的一些点线,不像飞扬那样,可以在全国形成一个绵密强大的销售网。

    这几天来熊苍林就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强化销售队伍就得招人,招人一是在社会上公开招聘新人,新人富有漏点,没有那些老业务员沾惹的江湖习气,但得进行培训考核后再撒向市场,这条路见效来得慢些。二是挖其他公司的业务员,这些业务员南征北战,手里已经有大把的潜在客户,过来后就能迅速化为销售业绩。迅速提升的业绩,才是天赛高层对熊苍林的期望所在。

    熊苍林觉得,自己新到天赛,一定要露几手漂亮的给张宁军看看。熊苍林知道,论通信业中的销售精英,自然非崔大伟莫属。对于崔大伟,熊苍林有理所当然的嫉恨。两人在飞扬时就貌合神离,谁也不服谁,为了争第一,诋毁拆台也时有发生。现在自己投靠了天赛,担任销售部经理,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可以说报仇雪耻、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

    但熊苍林的“狐狸”称呼绝非徒有虚名,他想得比其他人更复杂深刻:崔大伟固然是自己的敌手,他的销售天赋无人匹敌,自己把他招来,无异于引狼入室,势必与自己竞争。但事情有弊必有利,自己能把崔大伟纳入麾下,为公司招来人才,张宁军必定为此赞许有加。在外人看来,自己招纳崔大伟,是善于用人,即使昔日和我有过节的人,照样一视同仁。大家自然会认为我熊苍林爱才如命,胸襟宽阔哪。再说崔大伟干得好,也算我的业绩,干得不好,正好做个大义灭亲的典型。熊苍林为自己的这一妙计拍手叫绝。

    熊苍林和崔大伟的女友阿馨是西北老乡,两人曾一起吃过几次饭,算是熟人。他打电话给阿馨,想让她做工作,劝崔大伟投奔天赛。谁知,却从阿馨口里得知,张宁军曾亲自出面去请崔大伟加盟天赛的消息。

    虽然熊苍林知道天赛在外面四处搜罗销售精英,但听了这事心里还是极不平衡。看来,张宁军是先向崔大伟发出了邀约,但崔大伟不愿也不屑来,所以我现在才能坐在这里和阿馨的电话,破坏了熊苍林上任以来的好心情,也让他的满腔漏点,像被针戳过的气球那样一下子瘪了下去。

    正当熊苍林忙着整理自己灰色的思绪时,销售部秘书推门进来:“熊经理,我们的业务员在秦河又和崔大伟对上头了”

    “在哪里?崔大伟亲自露面了吗?”熊苍林像针扎一样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神经高度兴奋,心里念叨着:狼来了。

    “对方是岳州水产局,崔大伟就在那里。”

    “这条狼倒跑得倒快,刚在祁州吃了败仗,又蹿到岳州去了。你通知业务员,直接报最低价,以后凡是遇到崔大伟出面的单子,都照此办理”

    看着秘书离去的婀娜身影,熊苍林暗自发狠:崔大伟啊崔大伟,看你这条狼能经受得住几次大棒的打杀,不信我收拾不了你不过,那些老业务员们个个如狼似虎,我把他们挖进来,天赛的提成比他们以前的要低,如果大家一不服管,自己这位置可不安稳呢?但如果我不努力去挖,也许张总对我又有看法。

    熊苍林又坐下来,进行了一番苦思,最后决定在自己获得张宁军的充分信任之前,执行职场的第一法则:先求自保,再求发展。

    临下班时,熊苍林特意找来秘书,询问岳州水产局合同的进展情况。秘书告诉他:崔大伟凭着交情,说动了局长,再等他一天时间。

    哼,飞扬一天就能把价格调下来,真是天方夜谭,行啊,崔大伟你就死撑着吧。熊苍林心里冷笑着,出门打了个车,去找电脑培训班。

    戴明伦恍然大悟,原来崔大伟讲的谈判艺术,确实完全是正确的,而且路总也是一个非常按牌理出牌的人,他对孙子兵法的“知彼知已”运用得多好啊只是,自己对谈判艺术掌握得不够精深,理解不了老路的牌理而已。

    自从和路总的谈判破裂后,戴明伦天天在苦思冥想:该怎么建立谈判基础?崔大伟这家伙说的头头是道,为什么操作起来就寸步难行呢?幸亏戴明伦办事很有韧性,尽管路总给他碰了一个大钉子,他还是不断打电话过去,想再沟通一下。但路总的手机一直关机,张秘书说,路总在忙论文,不便打搅。

    戴明伦到江涛的办公室,把这事向江涛汇报一下,顺便发起了牢骚:“唉,路总人都找不到,说是在写论文。”

    “胡扯蛋。你说,他都下海几年了,还能写得出论文吗?写论文给谁看呀?蒙人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

    江涛正说着,身旁的电话响了。他一拿起电话,崔大伟的声音像连珠炮似的轰了过来:“江总啊,我在岳州水产局,有个订单就要签了不过他的,天赛的人刚在局长那儿报了个超低价,现在局长正等着我回话。我们的价格什么时候调下来呀?”

    “快了快了,大伟你跟局长好好说说,让他再等几天,我们很快就会把价格降下来。”

    尽管戴明伦坐在江涛对面,但崔大伟充满情绪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钻进了耳朵:“江总,您可别怪我说话直,这价格不降下来,生意可就真的没法做下去了”之后是刺耳的“嘟嘟”声。

    江涛放下电话,神情落寞地说:“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业务员,在我面前这样耍态度了。我估计,崔大伟丢了这一单,可能真要拜拜了。”

    戴明伦双手在大腿上搓来搓去,一言不发。

    第二天一大早,戴明伦刚走进销售部,就听王岚在打电话:“大伟,我们正在谈判,什么?只有今天一天时间?哎呀,今天可没把握呀。这样吧,我们尽快,你也多做做客户的工作,我们到底是进口的产品嘛。”

    王岚放下电话,抬头看戴明伦在一旁,拿起桌上的传真递给他:“戴总,这一定是给您的,全日文。”

    “大伟那边怎么样?”自从上次崔大伟给戴明伦推心置腹地谈话后,戴明伦对这位小伙子有了好感。现在崔大伟遇到了困难,自己却无能为力,这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唉,他和天赛的业务员打对台,好说歹说,客户愿意再等一天。”

    “我们和路总的谈判进入僵局,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去帮他,最要命的是老路压根都不打照面。要不我们再到华立去一趟?”戴明伦不知道该怎么解开眼前这个结,只能病急乱投医。

    “不好吧?路总看见我们这么急吼吼的样子,他会更加不买账的。”

    戴明伦一想起路总那天甩手而去的情景,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太明智:“那,能不能让老范给大伟来个特事特办,这次破例给他降个价。”戴明伦看到崔大伟在前线一次次告急,自己实在是想帮他。

    不料这话刚出口,王岚就惊讶地瞪着他:“老戴,这可不行,老范决不肯答应的。崔大伟那个人,我太清楚了,你给他开了特例,他会马上和其他业务员通气,然后大家纷纷要求公司给予特例,最后我们只能把特例当做常态了,那公司不得亏死。”

    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那么多玄机,王岚的话,让戴明伦觉得自己刚才的建议很幼稚,他瞟了一眼手里的传真,掩饰自己的尴尬。

    “您别在意,我这也是跟老范学的。他说商场如战场,有时不惜做出一些牺牲,也得坚守自己的立场,否则可能会全线溃败。”

    王岚这些话戴明伦一个字却没怎么听进去,他的注意力都被那份日本传真吸引了。戴明伦将传真反复看了几遍后,惊喜地说道:“王岚,我现在有一个借口,肯定能把路总约出来继续谈判。”戴明伦故意停了一下,王岚睁大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注视着他。“你还记得老路的那份论文吗?我把摘要传到日本去了。”“哦,日本这份传真怎么说?”

    戴明伦用手扶了扶金丝边眼镜,脸上绽开笑容:“你别说,这老路还有两下子。你听我给你翻译:‘论术价值,可以推荐在国外期刊上发表,请尽快提供英文文本’。这几天我一直打电话找路总,张秘书总说他在忙着写论文,我想这个消息可能对他会有些帮助。”

    谁知王岚却并没表现出特别激动:“对他有帮助,不一定就对我们有帮助。你告诉他这个消息,他可能更一门心思想论文,我们的谈判越发没影了。”

    王岚迎面一盆凉水,让戴明伦冷静下来:是啊,老路那家伙,常常不按牌理出牌,明明在下海经商吧,却又成天捣鼓着写什么论文,真让人吃不透,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对自己到底有利还是有弊。

    戴明伦来回地踱着方步,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份传真当作敲门砖,赢得一次与路总沟通的机会。戴明伦下定决心,当即给华立去了电话。不出所料,张秘书依旧公事公办地告诉他:路总在家忙论文,不便打扰。“张小姐,我找他正是为论文的事,你一定跟我通报一声,否则误了路总的事我们都担待不起啊。”戴明伦心里底气很足,这次的态度就很坚决,说话的语气也相当强硬,他感到自己的话对张秘书产生了威慑效果。

    果然,十分钟后,张秘书来电话请戴明伦去华立,说路总在公司和他碰头。戴明伦一听这消息,马上找到王岚。王岚又在和崔大伟通话,看见戴明伦急急忙忙进来,马上按住话筒,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戴明伦。“我们即刻去华立”王岚对崔大伟说:“大伟,我们现在去谈判,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一定等我啊”

    “哎呀呀,戴总,又劳您大驾过来了,我这阵子也是没办法,一直在赶论文。”路总一见到戴明伦就大声说开了。宾主双方坐定后,路总告诉戴明伦:国防科工委的那个电源项目有了变故,评审专家组要求参与者在一级刊物上发表三篇相关论文,而自己现在还缺一篇。最后他牢骚满腹地说:“这些学术官僚,明知道我的技术没说的,还要用官样文章来卡我。你想想,我下海这么多年,都在搞实用技术,哪有时间去写什么论文啊?这不,只好临时抱佛脚,闭门造车。”戴明伦一听,不动声色地问:“如果在国外刊物上发表,算不算数?”

    “你开玩笑了,当然算,不过我哪有路呀?”

    “路总,我给你带来了好消息。”戴明伦拿出传真,将经过告诉了路总。路总听完,激动地紧紧握住戴明伦的双手:“戴总,你这可是帮我个大忙啊,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开始也不知道能不能发表,现在有了准信才敢告诉你。”

    一会,路总脸上又露出为难:“要英文文本啊?我阅读没问题,一般的写作也行,但要写成规范的科技论文”

    “路总,帮人帮到底,我帮你做。”

    “好好,那可太好了,感激不尽哪。”

    这件事情谈完后,三人一时找不到新话题,会议室里刚才热烈的气氛显得有些冷场。

    王岚轻轻踢了戴明伦一下,朝他眨了眨眼睛,意思是要他趁热打铁,重开谈判。但戴明伦却扭捏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这样沉寂了一会,最后还是路总仿佛不经意地问:“噢,戴总啊,上次我们谈的那件事,我也仔细考虑过了,对我很有启发。你们既然这么迫切地需要技术,价位应该都考虑好了吧?”

    戴明伦此行原打算以论文为突破口,转入谈判技术转让事宜的,但看到路总对自己感激不尽,此时再提技术转让一事有借机要挟之意,于心不忍,此时见路总主动转入主题,马上面露喜色,他三言两语向路总说明了自己的计算方法,最后总结道:“路总,我们觉得220万是最合适的。”

    “看来英雄所见略同。我觉得你们把风险因素考虑得太少了点,我为你们算的是280万。这样吧,戴总,你在关键的时候帮了我一把,我得让你喜悦一下,就250万吧。”

    戴明伦心里“怦怦”直跳:这可就是崔大伟讲的“转折点”了,自己千万不能让步,给老路叫叫苦吧。“路总,如果是250万,一是很难听”听戴明伦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什么,哄然笑了起来。

    “二来,我就又得向董事会请示,你让我拿一个完整的喜悦回去,多好”

    秦河岳州市水产局局长办公室,局长夹着烟悠闲自得地坐在办公桌后,审查天赛的合同文本。崔大伟和天赛一个有些稚气的业务员,分别坐在实木长沙发的两端。崔大伟窝在沙发上如坐针毡,不时看着手表,天赛的业务员则尽量按捺着内心的喜悦,直着腰紧张注视着局长手里来回翻动的合同,随时准备答复局长的问询。

    局长看完了合同,头也不抬地问:“这合同上定的保修期,是一年时间?”“是,局长,这是行规,大家都这么定的。”天赛的业务员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崔经理,你们也是这样的吗?”

    “局长,我们销售的是进口设备,质量比较高,如果一年没有问题,以后也不会有问题了,所以我们规定保修期是一年。至于国产设备,质量可就很难保证了。”

    “哎,你怎么”天赛的业务员年轻气盛,马上跳起来想反驳,局长很有风度地摆了摆手:“嗯,崔经理说的也有道理。我看今天也不早了,这样吧,小伙子,你把保修期改为两年,我们抓紧把合同签了吧。”

    还没等天赛业务员回答,崔大伟急忙申辩道:“局长,您不是说等我一天吗?现在时间还没到呢。”

    天赛的业务员在一旁激动地红着脸:“局长,我向公司请示一下,马上给您答复。”

    “这么小一件事还要请示?好吧,那你快去吧,马上要下班了。”

    看天赛的业务员急匆匆走出办公室。局长很客气地对崔大伟说:“小崔啊,论交情呢,我实在想帮你,为这事我专门等了你一天,局里上下都对我有些意见。没办法,价格差别太大。”

    崔大伟正要说什么,天赛的业务员兴高采烈地冲进来:“局长,我们经理同意”

    “那就签合同吧”

    崔大伟急了,马上站起身:“局长,您给我最后十分钟,我再催促一下公司。”

    在华立的会议室里,路总沉默了一会儿,他想到在戴明伦的帮助下,很快就可以拿到两百万科研经费,嘴里就让步了:“戴总,今天要不是你在论文上对我的帮助,国防科工委的项目就有点难办了。220万就第一当然是你帮我把篇论文尽快发表,第二我们转让的技术只供你们自用,不能把电源卖到市场上来和我们竞争,第三为了给你们供货,我们准备了一些原材料,你得让我们以一个合理的价格卖给你们。”

    戴明伦认真听了这几个附加条件,觉得路总对这事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过一番仔细的计算。

    双方又对技术转让细节进行了磋商,很快就签订了协议,戴明伦拿到签字盖章的技术转让合同后,这才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签完了协议,路总舒心地笑了,满脸的皱纹都绽开了:“戴总,其实那天我前脚跨出飞扬的大门,后脚还留在门里,就已经明白,你的建议是我的最好选择。”路总的这句话,不仅让戴明伦的眼镜差点掉到桌子上,甚至他整个人都要滑到桌子底下,他万分惊讶地问:“那你干吗不回头?我们可以继续谈嘛。”

    “如果我回头,那不就让你握着主动权了吗?戴总,我和你打交道不多,但我对老范非常了解,他认准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我知道你肯定会再找我。再加上这几天确实忙着论文,所以就让你着急了,对不起啊。”

    戴明伦恍然大悟,原来崔大伟讲的谈判艺术,确实完全是正确的,而且路总也是一个非常按牌理出牌的人,他对孙子兵法的“知彼知已”运用得多好啊只是,自己对谈判艺术掌握得不够精深,理解不了老路的牌理而已。

    王岚接到崔大伟电话时,正在记录路总的三个条件,她一听崔大伟的电话,马上悄悄对话筒说了声:“ok”

    “什么ok呀?王岚,你打什么哑谜呀?”

    当着路总的面,王岚不好说什么,她只能简单地说:“你的要求ok了”

    “什么?你再确认一遍”崔大伟边挂电话边走进局长办公室平静地回到沙发坐下

二百七十七. 技术

    二百七十七.技术

    局长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怎么样?还是不行吧?那我们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吧。”

    “局长,如果我们把价格降下来,您真的会和我签合同吗?”崔大伟一字一句盯着局长再次盯着问。

    “那当然,我说话从来算数。”局长随口说,他知道崔大伟不能降价,乐得送他个空头人情。

    “好,那我就咬咬牙,把价格降下来,我们签合同吧”崔大伟马上将局长面前的天赛合同挪开,将自己早已拟好的合同放上去。

    “你回公司怎么交代呢?”局长一看峰回路转,饶有兴致地盯了崔大伟一句。“不要紧,局长,我回公司再说,如果老板不答应,大不了我个人贴点钱,局里以后有生意,多关照我小崔就好了。”崔大伟悲壮的口气,把自己的眼圈都感动得有些湿润,他心里想:我怎么演得这样到位呢。

    “同样也是两年保修期?”局长有些同情,但依然不放松合同条款。对他来说,如果价格相差不大,还是买进口的放心。

    “没问题”崔大伟未经请示,就拍着胸脯修改了合同,他估计在这一点上,自己肯定能说服江涛。

    天赛的业务员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要飞走,不等局长表态,就马上(插)话道:“局长,我给公司打个电话,看能不能再降价。”

    “不行你已经说过,这是最后的价格。”崔大伟大声制止道。

    “局长,您给了他一天的时间,至少也得给我五分钟,这样才公平啊”两个业务员唇枪舌剑地争吵着。局长摆了摆手说:“天赛这边说的,也不无道理,你就去打个电话吧。”

    “五分钟啊过时不候”崔大伟照着天赛业务员的身影,狠狠加了一句。熊苍林接到电话的第一反应是:这江总,真是发蛮了,和我较上劲了。

    不过,岳州的报价已经是底价,如果再要降,就超出了自己的权限,自己初来乍到,可不敢随意做主。他让业务员先别挂电话,自己马上找张宁军。但张宁军不在办公室,手机无人接听,熊苍林一时间举棋不定:如果我擅自降价,那可能会因为越权,引起张宁军的忌讳;如果我不降价,则可能染上帮崔大伟拿订单的嫌疑,那更麻烦。

    业务员一个劲地焦急催促着,无奈之下,熊苍林强调道:“你知道,我给你的价格已经是公司的底线。”

    “,这个单可要丢了”业务员的话很明白,丢掉这一单不是他的责任。

    “你尽最后的努力,再争一把吧”熊苍林含糊其词地下了最后一个指令,狠狠地放下电话。

    他的,飞扬真是发疯了,敢和我们打价格战

    临下班时,熊苍林才找到张宁军。他把岳州水产局的情况说了,张宁军略带歉意地表示:“研发部的万门程控有些紧急问题要解决,我手机忘了带。以后遇到这些具体问题,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行事,我相信你在这个位置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赛好。”

    张宁军一番话,让熊苍林紧张不安的心暖乎乎的。“不过,对这些事情要有原则。你要牢记我们是一家高科技公司,重在靠产品战略取胜。做生意,不是靠价格战把对手赶尽杀绝,而是首先要保证自己发展,尤其是比对手更快速地发展。”“张总,万门程控快出来了吧,到那时打垮飞扬就不成问题了。”熊苍林关切地问。

    “快了,”张宁军一提到他主持的这个项目,就充满了自信:“我们研制万门程控,可不是和飞扬这种只会倒买倒卖的公司斗,而是要和世界通信巨头竞争。熊经理,好好干,世界通信的竞争格局,很快就要在你我手上发生改变。”

    在收购了华立的电源技术后,飞扬靠自己生产的电源,使小交换机的成本大幅度降低,虽然和天赛的国产机价格相比,还有一定的差距,但相对其它进口机而言,却有着足够的成本优势。天赛和飞扬两个公司在内地市场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地,将那些纯粹的进口代理商砍瓜切菜似的打得一塌糊涂。

    戴明伦所预见到的行业“大洗牌”,果然很快来临了。全国一百多家小交换机经销商,就像秋天的落般迅速凋零倒闭。幸运的是,飞扬在这场“大洗牌”中,靠着自己生产电源,不仅没有被淘汰,而且在淘汰别人的过程中,强大了自己。但江涛的内心并没有满足,他从电源的成功中,发现了一种新的竞争力量,不把这种力量发挥到极致,他是不会甘心的。

    这天,他主动来到戴明伦办公室,找到正在指导工程师检查电路板的戴明伦说:“老戴,这阵子我们发展的势头不错,算是驶入快车线了啊。”

    “嗯,公司新近又招了不少人,你档案里那20个最顶尖的业务员,飞扬又占到几个了?”戴明伦平日埋头技术,不太关心营销的事,但作为公司的高管,他对销售也有几分天然的关心。

    “哈哈,你还记得那事啊,现在飞扬已经有10名这种高手了,不过,天赛增长得也很快,有5个顶尖高手在他们那边,其中包括原来我们公司的熊苍林。你知道,几个月前他们可是连一个也没有的。”江涛是在熊苍林在天赛上班两个星期后才知道的。当时他气得破口大骂,被员工炒了鱿鱼已经够窝囊的了,居然还被他蒙了许久。提起熊苍林,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这些高手都集中到我们两家了?”

    “很多同行的小公司要么转行,要么不做了,现在这个行业的集聚效应日益突出,大鱼吃小鱼,这是自然法则,不信不行啊。”说到这里,江涛欣喜的口气又变得沉重起来:“唉,行业发展太快了,我担心一步没盯紧,再过个一年半载,飞扬也会被淘汰啊。”

    见江涛又开始习惯(性)的担忧,戴明伦换了个话题:“我一个留日的同学,现在是信息产业部科技司司长助理,打电话说今天来深圳出差,约我晚上见个面。一起去见见吧?”

    “好啊,正好可以看看他有什么项目。我们就请他在南海大酒店吃饭吧。这个档次,不会让你觉得寒碜吧?”

    “我也是这意思。不过,我那同学现在迷上了高尔夫,说什么‘请人吃饭,不如让人出汗’,所以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嗬,那洋玩意儿有什么好玩,何况我们也不会啊。看来我们的接待方式也要升级了,这次你就请他屈尊吃个便饭,下次我们再招待他打高尔夫吧。”

    当天晚上,在南海酒店中餐厅的豪华包厢内,一张两米多的圆桌放在正中心,上面铺着洁白的绣花桌布,每个餐位上都摆着象牙色的古瓷餐具,镀金的汤勺和筷子在明亮的吊灯照耀下熠熠发光。

    和朱助理一起来的,还有科技司的马总工,江涛和戴明伦难得地穿着黑色西装,雪白的衬衣一丝不苟,条纹领带打得整整齐齐。菜还没有上来,四个人坐在一旁的雕花描金大沙发上,相谈甚欢,部里的二位领导带来了不少新鲜的人事消息。

    这时,服务小姐上来柔声问江涛是否可以上菜了。江涛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邀请大家入席。不一会儿,身着雪白色礼服的服务生就将雪花鱼翅,香菇醉(鸡),虫草葵花鲍,兰花金钱酿花菜等一道道名菜,悄无声息地端上来,很快就摆满了桌子。

    江涛热情洋溢地问朱助理和马总工:“两位领导要来点什么酒?”

    马总工摆了摆手:“我是滴酒不沾的。”

    朱助理则笑着说:“我们要都不沾点的话,是对东道主的不敬啊。这样吧,老戴,我们从日本分别后,再没见过面,这次难得聚在一起,就来点日本的清酒,如何?”

    江涛赶忙叫来小姐,要了几瓶名牌清酒。一桌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飞扬的二人轮番给朱助理敬酒。未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助理脸色就红扑扑的了。“这次领导们来深圳,有何贵干啊?”戴明伦出于礼貌,在劝酒时随口问了一句。

    朱助理微微仰靠在高脚椅靠背上,右手轻松地放在微微凸起的将军肚上,食指习惯(性)地轻敲着肚皮,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大家都是自己人,实不相瞒,这次我们来,主要是验收天赛的万门程控。”

    “什么,天赛搞出了万门程控?”听到朱助理无意透(露)的这一商业机密,江涛和戴明伦不约而同惊呼起来。这消息对他们而言,不啻一声晴天霹雳。

    “是啊。以前这个产品都控制在外国人手里,在信息时代,像中国这样的大国,没有自己的万门程控,就像没有自己的军队那样。”朱助理简单介绍了情况,发自肺腑地感叹道:“这次天赛把国家的这项空白填补上,也算给中国人争了口气了。”

    “不过我一直听说,万门程控技术非常尖端,没有大量的技术积累和巨额资金投入,根本入不了门,天赛怎么能不声不响搞出来呢?”江涛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看着这满桌佳肴,江涛已经无心嘴里嚼的是什么。

    “是啊,研制一款万门程控,科研经费不下数亿美元。不过天赛很聪明,他们把计算机技术与通信技术对接,算是兵行险着,没想到倒一举成功了,让部里也非常意外啊。”矮墩墩的马总工解释道。

    大家又围绕这话题聊了一阵,酒桌上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江涛皱眉思索了一会,突然试探(性)地问:“两位领导,招待不周,你们可不要见笑啊。我在想,如果飞扬搞万门程控的话,是不可行?”

    在座的其他人一听这话,都愕然地停下筷子,看着江涛的脸。戴明伦放下金光闪闪的筷子,扬起红红的脸庞审视着江涛:他也没有喝酒啊,怎么会冒失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一时大家都沉默着,江涛一看场面有些尴尬,就掩饰地招呼大家:“来来来,吃菜吃菜,大家还想要点什么?”

    朱助理沉默了一阵,拿出四平八稳的官腔:“飞扬要搞万门程控,国家肯定是鼓励的,从企业的战略来讲,如果你们想有朝一日走向世界,那也是必要的。时间上讲呢?如果抓的紧也能赶得上。只是,这里面的技术风险有些大了。你说呢?马总工。”

    朱助理心里很清楚,飞扬只是一家销售公司,没有什么研发实力。他认为飞扬搞万门程控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只是当着昔日同学的面,作为一个游走官场多年的官员,他的话说得面面俱到,尽量照顾到飞扬人员的情绪。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早已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马总工曾留学美国,受美国人爽直硬朗(性)格的熏陶,没有这么多的讲究,当下就抄起一根筷子,给江涛比划起来:“江总,新产品开发一般有四种战略:一是领先开发,这不仅你们做不到,国内恐怕也没人做得到;二是赶超型开发,我想这对你们也有一定困难;”

    “对,这是一条好路,很适合我们。”还没等马总工说完,江涛就打断他的话击掌叫道,他从购买电源技术中尝到了甜头,想一鼓作气,再下一城。

    “不过,目前万门程控还是一项奇货可居的技术,国外公司很少愿意技术转让,即使愿意,那也会开出天价。”朱助理负责过与国外通信巨头的技术转让谈判,他深知这条路看似便捷,实际根本不可行。

    “对,老朱说的在理,还有最后一条路,就是合作开发。”

    “嗯,看来这条路,倒是最适合我们的,不过很难有合适的合作对象啊。”戴明伦从马总工的话中听出些希望,开始参与众人的讨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老马,我看你就合适”朱助理一拍手说,“老马在美国就搞过万门程控,现在女儿还在耶鲁大学留学呢。”

    马总工含蓄地笑了笑,挟了一块醉(鸡),放在嘴里嚼着没有说话。

    天赛万门程控的验收非常顺利。这天下午,为了感谢朱助理和马总工的关照和协助,吴永英和张宁军专门安排两位领导,到深圳的东部海域观光游览。

    天蓝,**,高高的天际浮着几缕淡淡的云。他将人才大致分为建设型和竞争型两大类。他认为:建设型的人,通过勤奋工作、改革创新来创造价值,如那些企业家和技术人才;而竞争型的人,则通过谋略博弈、布局用人而体现价值,如政客们大多属于这类人物。而且很少人能兼有两种类型。有的人只适合做具体事务并做得很好,一旦被安排从政,往往捉襟见肘。而有的人做具体工作平庸无奇,却深谙领导谋略,如鱼得水。

    张宁军在主持研发万门程控时,已显示出建设型人才的典型特征,今晚的这件事,又使吴永英看到张宁军身上敏锐的竞争思维。他越来越感到,天赛将来可以交到张宁军的手里。

    带着这样的欣慰,吴永英靠在汽车的后座上,很快沉入了梦乡,直到司机把车开到他家楼下,轻轻地唤醒了他。

    对不少企业家来说,比赚到真金白银更有快感的,可能要数铺摊子上项目了。铺摊子能给人以增长的快乐,看着自己的人马一天天壮大,工厂一座座建起来,分公司一间间开起来,项目一个个多起来,企业家的心里总洋溢着充实感甜蜜感。成长,挑战自己的能力极限,实现自己的人生志向,是那些已经财务自由的老板们,最主要的追逐目标。

    江涛说服了董事长王连富后,飞扬和马总工的顾问协议,很快签订下来。接下来,就是紧锣密鼓的选定办公场所,添置设备,招聘人员。

    江涛铺起摊子,上起项目来,也是风风火火,充满漏点。这一段时间,他睡得很少,却精神头十足。俗话说:权力是男人的药,对江涛来说,企业成长带来的成就感,就是最好的药。

    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经营企业没有那些殚精竭虑的痛苦抉择,没有那些彷徨犹疑的举棋不定,而只是这么高效率地铺摊子,那人生就真是潇洒恣意、别无所求了。

    按照江涛的意思,王岚在大南山下的沿山路旁,找到一栋气派的楼宇。这是一家房地产公司新建的高科技厂房,整座楼依山傍海,环境幽雅,四周长满高大的白玉兰,海风吹起,浓郁香气沁人心脾。大楼墙面上镶嵌着巧克力色的瓷砖,连排的高大窗户,全是闪着金色的崭新玻璃。

    飞扬的几个高层去看过后,都感觉不错。江涛唯一的遗憾是:它不是全玻璃幕墙的,否则会更现代派,更具浪漫气息。王岚解释说,如果是全玻璃幕墙的写字楼,租金会很高。一听这话,江涛马上放弃了自己的想法,毕竟公司正在财富积累阶段,节省成本永远是第一位的。

    董事长方勇专程从北京飞到深圳来看过房子后,还找了个风水大师来。风水大师拿着罗盘,四处勘察一遍,说这巧克力大楼背山面水,大南山的山体挺拔周正,如坚实的屏风,大楼有着聚气聚财的格局,是个风水极佳的旺地。

    听了风水大师这番动听的说词,江涛乐得合不拢嘴,冲戴明伦会心一笑:“希望我们的工程师们,也喜欢这个地方。”

    对未来的工程师,马总工早已开出招聘条件:大学本科以上,英文六级以上,计算机软件、通信通讯或电子信息技术专业,有万门程控开发经验者优先。几规模招聘结束后,飞扬招到了两百多名员工,绝大多数都是应届毕业生,连万门程控的(毛)也没有(摸)过。

    但江涛和戴明伦依然充满了信心。他们原本就不指望这些新手有什么经验,万门程控是一门国际先进技术。马总工会对他们进行统一的培训,而等到培训完了,他们就会成为飞扬强有力的生力军。

    春末的一天上午,方勇开着特意打过蜡的奔驰,带着江涛和戴明伦赶到深圳宝安机场,迎接马总工。

    充满希望的阳光,照在远处的青山上,温煦的春风,透过微开的车窗,徐徐吹过三人的脸庞。他们不时轻轻闲谈几句,语气就像风和日丽的天气一样,温和轻松。除了略有些急切外,他们心里一派踌躇满志。

    马总工结实的身影出现在出闸口,他推着一辆手推车,车上放着三个超大的行李箱,挺费劲地从里面出来。江涛急步趋前,想进去帮他,但出闸口的保安将他挡在外面。

    等马总工出到闸口外,江涛急忙接过手推车,马总工和三人一一握完手,活动着手指:“哎呀,你们几位都来接,真让我过意不去。这里全是万门程控的资料,光英文技术规范,就有七千多页。”

    “可辛苦您了,马总工。”方勇像守着财神一样看着马总工。

    “嗨,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能在中国搞出自己的万门程控,也是我的夙愿。”

    三人将马总工在南海酒店安顿好,随即为他设宴,接风洗尘。马总工仿佛对吃饭兴趣不大,一门心思想着工作,四人刚在餐桌上坐下,就问:“人员都招齐了吗?什么时候能到位?”

    “按您的要求,都已经招齐到位了,那些小伙子一听有部里的总工指导他们工作,积极(性)都特别高。”招人是江涛的长项,他对这一点充满信心,但现在他要让马总工认清形势,不要盲目乐观,“问题在于,他们都没有搞过万门程控的经验”

    “不要紧,哲人说过嘛,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我答应做顾问,就做好了这种准备。”马总工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拿出几张纸交给江涛,“这是为期一个月的培训计划,你先浏览一遍。该买的资料都买齐了吧?”

    “按照您开列的书目,我们已经为每个员工配齐了。”江涛已经倾注了不少心血,回答起来格外干脆兴奋。

    “好,一个月要啃完这二十多本书,还要考十次,任务相当艰巨啊,公司要让这些年轻人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这个没有问题,深圳这些年轻人,都是很能吃苦的。”方勇代表大家表完态,急切地问,“马总工,据您估计,我们大约什么时候能把万门程控研发出来?”

    “上次我去天赛看了,他们前前后后大约用了两年的时间,天赛是很有技术根底的。我们能用一年半的时间,拿下这个项目就不错了。”

    方勇三人对视一下,点点头,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一年半后,万门程控研发出来,飞扬还能抓住市场机会大赚一笔。江涛兴高采烈地举起酒杯:“马总工,万分感谢您能抽时间来飞扬做顾问,预祝我们合作成功,干杯”

    马总工表现得非常敬业:“我下午就要给他们进行培训,就以茶代酒吧。”酒足饭饱后,江涛很客气地说:“马总工,您一大早就从北京赶飞机来,鞍马劳顿的,下午就休息一下吧。”

    “不,员工都到位了,我想就赶紧吧。我把这些人带出来,你们就可以开始研发了。”

    马总工的敬业精神让三人暗自喟叹,看来北京确实有不少干事的精英。

    熊苍林自从正式在天赛上班后,每天他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以天赛销售部为大本营,开足马力,在全国排兵布阵。熊苍林长于谋略,策划力高于执行力,但在飞扬,策划的工作基本由江涛独揽,他这一才能得不到发挥,时时感到憋屈难耐,现在做上自己喜欢的工作,每天只要睁开眼睛,他就开始琢磨:如何壮大队伍,如何攻城略地。

    作为销售精英,熊苍林深谙销售的真谛。按照他的熊式理论,虽然世上五花八门的销售技巧,看起来林林总总,千奇百怪,但真正说透了,也不过只有两种:一是拉,二是推。

    拉,就是通过广告、研讨会、展览会等方式,扩大企业的知名度,提高美誉度,吸引客户上门。

    推,就是和客户直接接触,上门推销,诸如举办技术交流、售前培训,或带客户去自己的示范点观摩等。

    熊苍林觉得偏好于推或者偏好于拉,都可能为对手留下进攻的缝隙,自己在天赛推行的,是既推又拉,双管齐下,同时辅以系统的公关手段,为他的推拉战术,营造最恰当的氛围。

    熊苍林执行的公关模式,早已超越了陪客户喝酒唱歌、塞回扣的初级阶段。他公关的主要目标是地方政府的支持、新闻媒体的正面宣传、行业专家的高度评价。不久前央视《新闻联播》关于天赛万门程控的特别报道,就是熊苍林最值得骄傲的公关范例

二百七十九. 人才

    二百七十九.人才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又满脸不甘心地加了一句:“如果不搞万门程控,这公司可很难挺过一年半载的。”

    “你说的这些,我也看到了。问题是,要是你找的领军人物再跑掉,那可怎么办?”方勇当然知道万门程控所蕴涵的机会,但他提的问题既尖锐,也很现实。飞扬敢冒险上万门程控,主要是冲着有马总工帮忙,现在马总工不辞而别,一切就瘫痪了。如果再找人,谁又能担保不走呢?

    “这回,我们最好多找几个,让他们互相制衡,就是跑了一两个,也不至于满盘皆输。”江涛吃了一堑,马上就长了一智,现在这如意算盘,打得比以前精多了,但是他没有说,上哪去找人,因为他还一点底也没有。

    “你找人的时候,那些工程师怎么安排呢?好几百号人哪,吃喝拉撒可要不少钱。还有,你什么时候能把领军人物找到呢?心里有目标吗?”

    方勇不客气地问了这话后,江涛和戴明伦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心里都没有底,上哪去找人呢?最后江涛咬了咬牙:“就一个月吧,能找到合适的人,咱们就继续干下去,实在找不到,就收摊子老戴,那些工程师你先尽力维持着,马总工的事情一定要封锁消息,千万不要传出去,尤其是不要让那些刚招聘来的员工知道。”

    三人边吃边谈,看看外面的天色已近黄昏,干脆再添了点饭菜,把晚饭也一起解决了。

    临到分手时,方勇特意叮嘱道:“江涛,咱们可拖不起啊,不管怎么样,最多再等一个月,辛苦两位了。”

    江涛和他们分手后,独自来到蛇口海边。自从开始研发万门程控后,他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马达,从来没有半分钟的清闲,现在这台马达停止了运转,反而让他感到手足无措。

    黄昏的海滨满是嬉戏的游人,太阳沉到了大南山的西面,清朗的海风从海面上吹来,拂得成行的棕榈树“沙沙”作响。不少稚气未脱的孩子,提着小小的水桶,在埋头堆着沙堡。几个小伙子趁着海风,把风筝放到了高远的空中。一些年轻的姑娘在追逐着海浪,随着浪花的涌动,阵阵青春欢快的笑声,伴随着浪涛声飘荡在暮色越来越重的海滩上。

    江涛却像个游魂般地踯躅而行,他的游荡漫无目的。满眼安逸舒畅的风情,却看不进他的心里,他的心被问题涨得满满的:如何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找到领头人呢?

    而且这多出来的这三百号人,使公司运营费用陡然增加了许多,又如何实现收支平衡呢?江涛带着这些问题,转过海滩,又在小小的蛇口漫步了很久。直转到两腿酸麻,江涛也没有找到答案。他知道,如果今晚不把自己累得半死,那这些问题一定会搅得自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不过,尽管他转到了午夜时分,把身体折腾得极其疲累,等到上床之后,江涛依然久久难眠。患得患失的盘算,被人出卖后的痛苦,总是萦绕在他的心头,最后他索性想:去他娘的,收摊子就收摊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刘邦百战百败,最后不也得到了天下,比起他来,我这点鸟事算得了什么?做男人,最重要的是能够担待,天塌下来也要睡得着觉。靠着这样将自己半真半假地诅咒了一番,他才慢慢放下包袱,进入沉沉的梦乡。

    他向来觉得:决策层的任何意外波折,都没必要让执行层看到。高手过招,远在亮招之前,就已在头脑中进行沙盘推演,模拟敌我双方的攻防策略。江涛演完前面的序曲,见崔大伟在动脑筋,就沉默着等崔大伟唱正戏,他知道崔大伟一定会配合他把这出戏唱起来。

    好不容易才熬到窗边发亮,江涛早早起身,胡乱洗漱了一把,早饭没吃就开车赶到巧克力大楼。一夜没有安眠,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头发也比平日更蓬乱。当他泊好车,走进公司大堂时,崔大伟正和一个高瘦的小伙子,匆匆解释着什么。那小伙子面带遗憾走了。江涛走到崔大伟跟前,习惯性地问道:“那小伙子是谁啊?”

    “哦,就一个应聘的,好像是什么软件工程硕士。”

    “哎呀,这专业我们很需要啊,你怎么把人打发走了?”江涛一听条件反射地着急了。

    “他说一大早在公交车上被人割了包,证件都被偷了,谁知道真的假的,我让他补齐证件再来。”

    “快,你赶紧把他叫回来。”江涛一着急,在崔大伟的背后推了一把。江涛和戴明伦凑在一起,认认真真研究着高个小伙匆匆写就的简历。根据小伙子的自述,他叫武锐锋,今年软件专业硕士毕业,得知飞扬招聘,就赶来应聘。早上来的时候,他特意把装着证件的背囊放在胸前,谁知,公交车实在太挤,他不知道啥时被人割了包,下车一看,背囊里空空如也,包括钱包、证件的东西都被偷走。但既然已经来了,还是要碰碰运气。

    “江总,如果这份简历属实的话,这人我们倒正需要,问题是他现在什么证书也没有。”

    “活人能叫尿憋死吗?他没有证书,你想办法试试他的真伪嘛。”

    江涛和戴明伦商定后,一起走进会议室,冲武锐锋点点头,开诚布公地说:“我们公司注重个人的能力。你没带证书不要紧,要我们录用你,你充分说服我们才行,还得通过一些考试。”

    “考试?没有问题”武锐锋回答得很是爽快,沉默了半分钟,然后开始叙述。他出生在湖南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从小就有强烈的好奇心。15岁作为少年大学生,进入南京理工大学,当时他还不知道软件这个东西,是他的父亲帮他填报了通信专业。自从在大学里第一次接触到电脑和软件,他就不可救药地迷上了软件。“你为什么会迷上软件呢?”戴明伦用一个突然的提问,打断他越来越快的叙述,对开发万门程控来说,软件是重中之重,他特别想看看对方的这一热爱是否有根据。

    “我觉得软件能改变世界,人的一切活动,都可以编制成软件,今后的世界,一定是充满软件的世界。而且,软件是最富有智慧的工业产品。”武锐锋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热爱软件的理由。

    戴明伦和江涛对望了一眼:他们已经招聘的工程师中,还没有人把软件看得这样高。人的一切活动,都可以编制成软件,这话说得多好。

    “那么,你为自己着迷的软件,做过些什么呢?”江涛及时插了句话,如果没有投入全部心力,空讲着迷只是叶公好龙。

    “做过,我自己开发过一些游戏软件,”看着江涛明显的不以为然,武锐锋补充道:“也许您看不上,不过我确实认为编得不错,要说正式的事情嘛,我参与过我们导师的863项目,研发过大型计算机。”

    “噢,那个项目最后怎么样?”戴明伦急切地问道,他知道,天赛的万门程控,就是借助大型计算机的原理开发成功的。搞过大型机,就算很擦到万门程控的边了。

    “那个项目啊,验收之后就没有下文了,我们导师没申请到更多的经费,要不然我可能还在那里。”

    “那,要是你的导师又申请到经费呢?”在江涛的心里,他已经把武锐锋当成自己的人,听了小伙子的话,就很担心这小伙子在飞扬干了半截,又跑回自己的学校。他说完朝戴明伦使了个眼色,戴明伦起身出去。

    “我不会回去了,那种象牙塔里的研究,即使出了成果,也只是往抽屉里一锁。”

    很快,戴明伦又拿着一叠纸回来,这是研发部最擅长考试的前十名软件工程师,联合出的测试题。他拿着那叠题目对武锐锋说:“因为你没有证书,应该是不符合我们招聘条件的,但作为特例,我们想对你进行一些测试,然后再做决定。”“好,谢谢。”武锐锋接过那叠纸,一目十行地逐页扫视了一遍:“嗯,大部分是基础题,只有三题稍微难一点,这一题认为出题的人没有写清楚。我先做吧,做完了再说吧。”

    武锐锋埋头答题的时候,崔大伟找到江涛的办公室,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地说:“江总忙完了?我们聊聊?我昨天刚去了天赛,熊苍林带我四处转了转,想跟您聊聊他们的情况。”

    “熊苍林?”江涛立刻想起那个瞒着他跳槽到天赛的家伙,“他在那边混得怎么样?”

    “他?做了销售部经理,搞得风生水起的,动不动就签上千万的大单,我去的那天,军委首长都在那里视察呢”崔大伟绘声绘色地谈了他在天赛的见闻,语气中充满艳羡的意味。这让江涛觉得挺不自在。所有的老板都本能地不喜欢看到离职的下属,过得比在自己手下好,因为这会反衬出老板的无能。江涛不耐烦听崔大伟滔滔不绝的夸耀,有些不以为然地打断了崔大伟的渲染:“有了好产品,当然就能做大。大伟,你放心,我们也在搞万门程控。”“是啊,我听说,部里的总工在帮我们,那一定很快能出来吧?”崔大伟原本还想接着说,熊苍林曾经对他提到,飞扬的万门程控肯定无法研发出来,但话到嘴边,他又怕江涛不爱听,就忍了回去。

    “嗯,是啊,应该很快吧。”对崔大伟的话,江涛回答得心不在焉,他满脑子的心思,还在找领军人物这个问题上。蓦地,他脑子里跳出来一个想法,看着崔大伟的脸,谨慎地思考片刻后,郑重其事地问道:“熊苍林?他对你还不错吧,难道就没有挖你去天赛吗?”

    “他?我觉得还是挺念旧的,晚上对我的招待也很够档次,他倒是想请我去做秦河办事处主任,我还没看上呢。”崔大伟不愧为销售精英,永远善于利用任何机会为自己抬高身价。

    “对,对,大伟,你没看上是对的,你在飞扬一定会更有作为。我有个想法,不过还得仔细盘算一下,等会儿我再找你吧。”江涛语速很快地说道,这是他心里有了定见的表现。

    崔大伟走后不多会儿,江涛还在琢磨着自己的心思,戴明伦就拿着武锐锋的试卷走进来:“题答得非常好,按照硕士学历录用他,完全没问题。”

    “好,老戴,我觉得这小伙子禀赋异常,特别热衷于解决问题。”江涛向来对自己“相人”的本领很有信心,但经过马总工的事后,他不得不谨慎许多:“你想办法考考他专业知识以外的东西,包括他的思维专注能力、意志力,还有他说的想象力。你就当他是一台性能优越的计算机,好好测试一下。”

    “那?我就考他12个球的问题吧。”这12个球的问题,戴明伦断断续续思考了半年,才得出正确答案,他觉得面对难题,一个人最容易显现自己的本性,因此听了江涛的要求,他脑袋里马上想起这个问题。

    “那么难的问题,他能马上做出来吗?可不要让他以为我们刁难他,一怒之下拍案而去了。”自打早上见了武锐锋,江涛心里有一种直觉,感到自己和他特别投契,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此刻已情不自禁地担心这小伙子会不留在飞扬。

    “哧,如果他真因为这点‘刁难’就要走,那我们反而还不能录用他了,”戴明伦冷静地说,“虽然他解答不出来,但如果能够在会议室坚持半小时,那我就很欣赏他了。”

    “好,你赶紧把题目出给他,我有事找你商量。”

    戴明伦回到会议室,微笑地告诉武锐锋:“题答得不错,不过,我这里还有一道纯粹的智力题,你愿意试试吗?”

    “好,只怕耽误你们太多时间。”武锐锋搓搓手,下意识地朝门外看了看,那些软件工程师已经散会,正在三五成群地讨论着,大开间里显得有些喧闹。明伦老实不客气地口述了题目:“你听好了:12个外观完全一样的球,其中1个和其它11个重量不同,不知是轻是重,能否用一个没有刻度的天平,称3次把次品找出来,如果能称就给出算法,如果不能称,说明为什么。”

    武锐锋“刷刷”几笔在纸上记下要点,然后对着题目思考起来,戴明伦抬着看了一眼会议室的钟:上午11点,然后轻轻地掩上门出去了。武锐锋很快尝试了几遍,但都铩羽而归。他知道了:出题人轻松的态度是用来麻痹自己的,这题并不轻松好啊,越不轻松说明他们越重视我他重新静下心来,将自己为自己编写的激励话语,在心里默诵了一遍:智慧啊,你是思想之母,你是力量之父,你在我身边,别让我蒙羞然后,一头扎入问题的世界,飞速演算起来。

    “怎么样,老戴,问题输入了?”

    “输入了,下面就看这台‘计算机’的表现了。你有什么好事?”江涛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当戴明伦进办公室,看到他表情很生动地问自己,知道他有了什么好主意。

    “唉,我觉得人的认识真是有个过程,这个过程你不付学费,就没法走出来。”江涛边右手握拳,捶打着左手,边深深地叹息。

    “哦,你又为什么发这样的感慨?”戴明伦知道自己的这位拍档常常会突发奇想,但却从未看他这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说起来我真傻,真的,我刚认识到,我们为了万门程控去找马总工,其实是走了一条弯路。”江涛换上严肃的表情,开始谈正事。

    “哦?”戴明伦吃惊地扶了扶金丝边眼镜,他是个干实事的人,成天考虑的是:怎么把路走好?至于走哪条路,目标在哪里,他本能地认为,那是一把手江涛考虑的事。

    “我们当初被马总工的这片树叶遮住了眼睛,没看到更多的选择。其实我们要找的领军人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江涛屈起手指,用力叩了叩大班台。“什么?你是说我?”戴明伦后退了一步,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口,一脸惶惑地摇摇头:“不行不行那可是赶鸭子上架。”

    江涛被他那副样子逗笑了:“你别那么紧张,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这领头人,在深圳就可以找到。”

    “深圳?”戴明伦皱着眉头,凝神琢磨了一会儿,马上反应过来:“你是天赛?”

    “这就对喽,老戴,到天赛去找人这思路,就完全符合飞扬的企业传统了你想想,我们一直是销售公司,从来奉行的,就是拿来主义:哪里有好的产品,拿来哪里有好的销售精英,拿来就这样东拿西拿,我们把各种优势组合起来,就有了自己的核心竞争力。现在天赛有技术精英,我们也可以想办法,把他们拿来,为我所用到那时,万门程控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江涛的口气充满了豁然开朗的流畅感,被崔大伟早上的一番话激发出来的灵感,确实使他拨开迷雾,看到一条更清晰的道路。戴明伦却一时沉默着,没有热烈的反应,江涛急于看到自己的副手对这一高见的唱和,就急吼吼地催促道:“喂,你别发愣啊,你说我说得是不是那么回事啊?”

    “但是,我们对天赛的技术精英,一个也不熟啊,你怎么去‘拿来’呢?”戴明伦觉得这想法高明是高明,却没有现实可行性。

    “大伟跟我说,熊苍林在那边管销售,肯定认识不少重要人物。我知道那小子,压根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我们给熊苍林多承诺一些好处,他不会挖不到人的。”江涛相信,在中国的初级阶段,没有用金钱拿不下来的人物,只有个钱多钱少的问题。

    “好主意,不过,会不会引起知识产权的纠纷呢?要打起官司来,我们可顶不住天赛的压力,他们现在财大气粗,随便起诉一下,拖都能把我们拖死。”戴明伦终于和江涛的思路并轨了,他开始从专业角度出发,提出具体的操作细节。“哈哈,我已经把这事从头到尾都考虑清楚了,我们只从天赛挖几个关键的骨干来,根本不用天赛的现成软件。这些人率领我们的工程师改头换面,全部重写一个软件,那样谁都抓不着我们的把柄。”江涛边说边在大班椅上前后晃悠着,为自己的妙计得意不已。

    江涛的这番话,证明他对这个问题的考虑已相当缜密,连做事很保守的戴明伦,经过左思右想,也挑不出毛病。他已变得心悦诚服,江涛看看手表:“哎呀,快下班了,你赶紧去看看那台‘计算机’运行得怎么样,中午给他搞点好吃的,我得找崔大伟抓紧落实这件事。”

    戴明伦马上吩咐前台小姐,中午为会议室的小伙子订两份红烧肉快餐。

    南海酒店中餐厅,正值中午时分,富丽堂皇的餐厅里,就餐的人不多,窗外艳阳高照,餐厅内的空调开得很足,让人感到凉爽宜人。江涛和崔大伟,相对坐在面海的落地窗旁,中间的餐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小菜。虽然他们在这家顶级餐厅里吃过很多次饭,但都是为了招待应酬,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自己点菜给自己吃。这一来崔大伟心里难免就犯起了嘀咕:这江总,干吗把我招待一把呢?肯定是有求于我,难道是听我说熊苍林要挖我,想好好笼络我一下吗?要笼络我,也不用这样啊,把提成政策为我倾斜一下,那可比吃这几道菜实惠多了。

    崔大伟边喝着嘉士伯啤酒,边好整以暇地等江涛开口,但江涛专注地吃着菜碟里那些盐水菜心,仿佛心里满是闲情逸致。崔大伟向来喜欢快人快语,到底沉不住气,首先发话道:“江总,怎么您今天这么有兴致,专门到这来招待我?”“噢,你是我们的销售明星嘛,早就该招待你了。如果我们的万门程控搞出来,我们俩就没时间这么悠闲地吃饭喽。”

    “那倒是,到时我一定会比熊苍林做得更漂亮。江总,您真的不喝点啤酒?”“不行啊,喝了酒我下午犯困,”江涛摇了摇头,他已经把盐水菜心吃完,开始拿起小勺子,把清蒸石斑鱼的酱汁一勺勺舀到小碗的白饭里,开始做酱汁拌饭,一边拌着,一边不经意地说,“不过,要搞好万门程控,我们还需要一些人才。”

    “噢,不是部里的总工在帮我们搞吗?”

    “部里的总工是在帮忙。”江涛很推心置腹的样子:“他到底有自己的工作,只是业余时间来做做指导,蜻蜓点水式的做法,工作效率太低。”江涛说得一脸诚恳。尽管他清楚,崔大伟迟早会知道马总工的事,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把消息严格封锁起来,免得飞扬上下军心大乱。否则,崔大伟恐怕会立马跳槽到天赛去,更别提去天赛挖人了。

    江涛的如意算盘是:抓紧把天赛的人挖来,然后不显山不露水地把马总工的事遮掩过去,那么飞扬的研发就可以顺利前进了。

    他向来觉得:决策层的任何意外波折,都没必要让执行层看到。“那倒也是,这跟我们做业务,关键的时候人不盯在客户那里,肯定拿不到单。”崔大伟自然而然地接话道,他的脑子也随之开始琢磨这个问题。

    大约每个销售精英,骨子里都有一副古道热肠,否则他们不会爱上销售这个与人打交道的活。此刻,崔大伟看着江涛满脸的诚恳,自然而然产生了要为他分忧的冲动。他不知道,他现在的这种冲动,正是江涛请他吃饭,陪他聊天,所要达到的效果。

    而江涛在约崔大伟之前,早已为他们的这次谈话,设定了严格的原则,即:虽然到天赛挖人这事是飞扬的当务之急,但必须让崔大伟主动请缨,而且还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心里迫切想做成这事。因为在江涛的心目中,崔大伟和熊苍林都是野性十足的狼,只要让他们嗅到了一点腥味,他们就会狠狠地对飞扬咬一大口。另外他也怕自己这种惶急的心态,会影响天赛技术人员对飞扬的信心。高手过招,远在亮招之前,就已在头脑中进行沙盘推演,模拟敌我双方的攻防策略。江涛演完前面的序曲,见崔大伟在动脑筋,就沉默着等崔大伟唱正戏,他知道崔大伟是耐不得寂寞的人,一定会配合他把这出戏唱起来。

    果然,崔大伟等了一会,见自己的老板不说话,习惯性地开口填补二人中断的对话:“江总,你是说,要再找几个技术过得硬的人?”

    “是啊,这可不太好找,怎么,大伟有好想法吗?”

    “熊苍林那里,倒是有这种人,不过,不知道他们肯不肯过来?”

    江涛自从打定主意挖人,就始终在琢磨,怎么让崔大伟说出这句话,现在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他马上就顺势把问题抛了过来:“依你的想法,他们会怎么样?”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到深圳来的人,谁不指望有大发展,天赛的骨干也不会例外。”崔大伟说的,是他的一贯想法。他在飞扬的业绩最好,从不在老板面前有所避讳,在啤酒的作用下,话更是流畅地倾泻而出。

    “那,你觉得,熊苍林在这件事上,能帮我们的忙吗?”

    直到听了这个问话,崔大伟才警觉起来,对于去挖天赛的人,他只是随便聊聊,参与一下意见。咦,老板好像真的要搞这事呢?这我可帮不上什么忙,就算帮得上忙,又没什么好处,卷进去干吗?

    想到这里,崔大伟就想把自己敞开的话口,一点点往回收:“那很难讲,熊苍林现在风光着呢,这个忙,难说”

    “他要什么条件,你让他跟我谈。”

    “行,这个话,我一定帮您传到。”崔大伟也就只说到这里为止了。

    江涛很善于洞察人,他觉得洞察人的不二法门,就是一要了解人的**和恐惧,二要清楚人的才干和缺陷,这样才能全面衡量人的价值。在知道人的价值后,江涛也敢于花大价钱收买人,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亏本生意,自然敢于投注。对去天赛挖人一事,江涛早就思谋已定,胸有成竹,他料到崔大伟可能置身事外。此刻,他仿佛看透崔大伟的心思,隔着桌子,以前所未有的和善,拍拍崔大伟的手背:“好,这事你就抓紧做。你知道,事情办好了,大家都有好处的。大伟,这阵子,你就专心忙这件事吧。”

    二人吃完饭,崔大伟的牙缝还没剔干净,脑子已经在盘算:管他呢,就把这事当一单生意来做好了。不过,得怎么跟熊苍林谈呢?这件事搞成了,我该问江总要多少好处合适?

    刚过午休时间,戴明伦又去会议室,武锐锋正端着盒饭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看来他已经放弃了,不过,能够在高强度的智力思考中,坚持三个多小时,也殊为不易了。戴明伦这么想着,和颜悦色地走过去,故作轻松地问道:“怎么样?解出来了吧?”

    “嗯,应该出来了吧。我在进行第五次复查,怕答案不对,让您笑话。”武锐锋嘴里塞着饭,含混不清地说。

    “是吗?我看看。”戴明伦又惊喜,又不信,快步走到武锐锋的身旁。

    武锐锋赶快将嘴里的饭咽下,三言两语,就将三个多小时来剧烈思考的结果倒出来。戴明伦在这个题目上花费了太多的心血,答案早像火印烙在他的记忆中,武锐锋一讲起他的算法,戴明伦就知道:这小伙子,真的只花了三个小时,就搞掂了这问题

    江涛从南海酒店回来后,戴明伦欣喜地告诉他:“计算机”的表现超出想象。他马上找来武锐锋,进行了一番“自由”交谈:“小武,不错,我们随便聊聊:如果以一种动物来比喻你自己,你会选择哪一种动物?”这是江涛在进行面试时,最喜欢提的问题,有些应聘者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常常不假思索地说自己像老虎或者雄狮,对这样的回答,江涛认为他们大多乳臭未干,对自我缺乏深刻的了解,只是觉得那种动物外形美观或流行而选择它。

    江涛心目中的标准答案是:销售人员应该像狼,而技术人员则应该像牛。狼既可独自去捕食,也可成群结队去猎取,销售人员需要的是:一嗅到猎物,就猛扑过去,虽然嗜血的特性听起来可怕,但十足的狼性却可鼓舞销售人员的斗志。而技术人员,则应该能坐得板凳十年冷,像牛那样勤勤恳恳,吃的是国外同行十分之一的薪酬,挤出来的是比肩国外的先进产品。

    当他微笑地看武锐锋,又提出这个问题,期待听到满意的答复时,武锐锋却吃惊地反问:“江总,我没有考虑过这问题。人是万物之灵,为什么要用动物,来比喻自己的特点呢?”

    “嗯,说得也有道理。”武锐锋的问题,江涛也没有思量过,他停顿了一下:“那我换一种提法,在所有的动物里,你最喜欢哪一种?”

    “如果真要选择的话?”武锐锋翘了一下嘴角,江涛发现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在作一个判断前总要这样。

    “我会选择鹰。鹰游弋在高高的长空,俯瞰着大地,一旦发现目标,就像闪电般猛扑下来,而且鹰是空中的王者。对,我就选择鹰好了。”

    “好,飞扬欢迎你我真诚地希望,你能成为中国通信界的技术之鹰。”江涛充满热情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武锐锋。

    “那,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现在,马上”江涛用力拍拍武锐锋的肩膀,他想以这种雷厉风行的方式,将飞扬的狼性灌输到武锐锋的血液里,让他成为自己的铁血战士。

    武锐锋离开后,戴明伦有些疑惑地问:“我们不是要走挖人的捷径么?你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大精力去面试一个新手?”

    江涛屈起手指,敲了敲大班台,意味深长地阐述自己的观点:“老戴,你要知道,像武锐锋这种人,在深圳没根没底,他一进飞扬,只要我们好好待他,他就会有很强的归宿感可以这么说,他今后肯定会成为我们的嫡系部队。而天赛挖来的人,都不过是些空降兵,很难对我们产生忠诚感。你想想,那个姓马的一走,给我们影响有多大。”江涛停顿了一下,加重自己的语气强调:“所以,即使我从天赛挖了人来,我也得防着他们,怎么防呢?我就得让武锐锋这些‘嫡系部队’尽快成熟起来,能够挑起大梁,那样我就谁也不怕了。当然,这些只是你我在这里说说,不足为外人道也”

    崔大伟中午接到江涛恳切的委托,回到公司就整理好挖人思路,给熊苍林去了电话。他想尽快约熊苍林出来小酌一番,然后把那件事在饭桌上摊开来谈。当初熊苍林还在飞扬时,两人常常随便找个路边的大排档,叫老板来几支金威啤酒,就着三两个下酒小菜,两条好汉把酒夜谈,激扬文字,纵情评点行业内的公司和人物。那里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有朝一日,也找到个机会,从飞扬跳出去,做个响当当的老板,那么一定能大鹏展翅,扶摇九千里。在崔大伟的记忆中,那真是漏*点燃烧的时刻,两个大男人,敞开心扉,管它什么该说不该说,都痛痛快快地说了出来。

    因此,崔大伟计划,最好当天晚上,两人就能如此畅谈一番,然后让熊苍林乘兴承诺下这事,而江涛随即开出诱人的条件,最后的结局自然是皆大欢喜,谁都不会忘了给他崔大伟一份好处。崔大伟心里对自己的计划,是很有把握的,因为他对两个人都颇有了解,一个想要敢要;另一个愿给能给,这有什么谈不成的呢?

    可不巧的是,熊苍林去了北京。接到崔大伟的电话,熊苍林解释说:军委马上要订货了,天赛得为军队系统专门开一个通信展,自己正张罗这事。他热情地问崔大伟有什么事,崔大伟尽管心里很有把握,但仍然知道,挖人这种事,得当面锣对面鼓地坐下来谈,在电话里既谈不清楚,又平白暴露了自己的意图,就支支吾吾地含糊着,只问熊苍林几时回来,一切等他回来了再说。

    熊苍林倒也爽快,说展览会过两天才开,各大军区负责通信的首长来看过之后,还得谈订货,怎么着也得忙一个星期。最后他还很友好地表示:“大伟,你那点事,过几天再谈也不迟吧?”

    崔大伟一听这话,只得说:“不急不急。”

    熊苍林放下电话,心里乐了:这条狼,什么时候改变食性了,也愿意到天赛来赚个安稳钱了?是啊,做狼好听是好听,但有时撑死,有时饿死,这日子过的倒刺激,但时间长了也会累死的。

    熊苍林办起事来也不含糊,他马上将天赛秦河办事处主任调到北京,协助他接待军队通信系统的首长们,他想:今后天赛对军队的供货,将越来越大,应该在销售部下面,专门成立一个军队事业部。秦河的这个办事处主任酒量很大,又善于说场面上冠冕堂皇的官话,正好和军队首长打交道。而秦河办事处主任的位子,就给崔大伟专门腾出来,他相信崔大伟会胜任愉快的。

    而在飞扬,当崔大伟将自己与熊苍林的通话情况,汇报给江涛时,江涛马上警觉地问:“你没把挖人的事告诉他吧?”

    “哪能呢?江总,这种事一定得见面谈才行的。”

    “一个星期?眼下时间很紧啊,唉,也只好这样了。”

    等崔大伟走后,江涛才暗自叹了口气:那样的话,离董事会给定的时间,只有不到三星期了。但这事急又急不得,真让人有些抓狂。

    晚上,武锐锋在蛇口南光村街道旁的快餐店,草草吃过晚饭,按着门牌号码,找到公司给自己所安排好的宿舍。自从飞扬搬到巧克力大楼后,在南光村租了大批农民房,给公司工程师们当宿舍,武锐锋的那一间,就是一位工程师跳槽去天赛后空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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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 挖人

    宿舍在一栋四层农民房的顶楼,武锐锋拎着十几公斤资料和简单的生活用品,沿窄窄的楼梯,好不容易爬到四楼。四楼的房间不大,装在头顶的日光灯,将室内照得一览无余,靠墙一张一米二的铁架床,靠窗户有一张小书桌和一把结实的钢管椅。

    时值初夏,顶楼的房间里很有些闷热,武锐锋将小小的窗户推开,对面是另一栋楼的窗户,两栋楼挨得非常近,如果两个窗户里的人同时伸手,可以毫不费力就握到。房间的一角还有个小门,武锐锋走过去一看,里面是个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这宿舍的前任主人还算勤快,卫生间也还干净整洁。

    武锐锋花了十几分钟,就把自己安顿下来,他简单冲了个凉,看看对面的窗户黑着灯,就只穿了个裤衩,像个装订工人那样,把从公司拎来的二十几本书全都翻开到目录页,依次排列在床上,又找出一叠白纸,在书桌上写写画画起来。武锐锋是个成就感极强的人,喜欢参加比赛。他不仅追求胜利的快感,也热爱面临挑战的刺激。当没有比赛时,他就和自己比。现在,武锐锋要为自己制订一个为期两周的学习计划,他要和时间赛跑。

    夜慢慢地深了,武锐锋UU小说的计划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详细。但困意,也渐渐像潮水般涌上他的脑际,他把第二天要干的六件最重要的事,一一列在记事本上,然后又冲了个凉,把自己放倒在铁架床上,在风扇呼呼的吹动下,努力让兴奋的大脑放松下来,赶紧睡个好觉。

    但当他刚刚入睡,密集的蚊子像轰炸机编队一样,疯狂地朝他袭击过来,风扇弱小的风力,根本不能把那些富有坚持精神的蚊子吹开。开始,他还在耳边“噼哩叭啦”地拍打着,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他爬起来把小卖部的门敲开,买了电驱蚊片,总算把这个问题控制住了。

    世上任何一件事,到底是机会还是陷阱,全在于当事人的运作是否得法。在这个微妙的世界里,猎人和猎物的关系,是很容易逆转的。只要智慧够高,心思够绝,即使是陷阱,也可以变成机会。

    一个星期飞一般过去。这天,熊苍林刚下飞机,崔大伟的电话就盯了上来。崔大伟好说歹说,熊苍林怎么也不肯去吃饭,说没有时间,最后才答应一起吃个宵夜。崔大伟放下电话,心里愤恨不已:为了这事,他已经搁置自己在秦河的业务,平白在公司猫了一个星期。要不是江总在背后每天催他,他都懒得理熊苍林越想越气,下定决心:明天晚上,一定搞掂这小子。

    次日晚上十点多,崔大伟在约定的路边,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到一辆黑色的轿车蹒跚着“爬”到自己跟前,他正感到有些古怪,车窗慢慢降下来,熊苍林在里面一摆头:“大伟,上来吧。”

    崔大伟赶忙坐进前排:“咦?老兄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这车还不错呀。”

    “这次在北京,抽空到部队去学了学,还不太熟练,不过晚上慢慢开,还能对付。”

    “可你没驾照啊,要给逮着怎么办?”

    熊苍林一言不发,从裤兜里掏出个小红本:“没见过吧?部队的驾照,管用着呢。”

    “管用啥?你又不是部队的。”

    “谁说我不是了,”熊苍林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本军官证:“瞧瞧,中尉要不是他们说我长得太年轻,我还可以办个上尉呢。”

    熊苍林这几个证件一掏,果然把崔大伟给镇住了,崔大林忽然觉得眼前的熊苍林,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可以把酒深谈,激扬文字的同事,而是背景有些高深莫测,朋友圈子不是他崔大伟可以估计的人了。这么一转念,崔大伟原本坦然松弛的态度,不由得带着些恭敬起来,而这正是熊苍林亮出那些证件的目的。

    熊苍林全神贯注地开到前面不远,停在一家潮州大碗粥前:“我这三脚猫技术,也不敢拉你去哪,咱们就在这里,清粥小菜吧,在北京和那些当兵的喝酒吃肉太厉害,把我都搞怕了。”

    崔大伟四面看看,觉得这大排档还算清静,就让店家在榕树下支了张桌子。晚间的清风轻柔地吹来,榕树的气根在空中飘荡,四面显得很安静。熊苍林想起自己首次和张宁军见面时谈的榕树理论,就像在昨天一样。

    两人各自拽了把塑料椅子坐下,点了几个小菜和一大碗番薯粥,熊苍林先发话问道:“怎么样?兄弟,啥时来?我可是把秦河办事处主任的位子,已经给你腾出来了。”

    崔大伟一看他话说得那么实在,不禁很有些感动:“老兄,这事我真得先谢谢你。不过,我找你是另一件事。”

    “噢,什么事急?一个个电话追我。”熊苍林隐隐有些失望。

    这时,服务员将两人点的菜肴一道道放在桌子上。崔大伟将一条油煎红杉鱼夹到自己碗里:“这样吧,咱们也不是外人,就摊开说吧。江总搞万门程控,想找几个人,让我找你帮忙。”

    崔大伟的话说得极简练,但二人都清楚这话意味着什么。崔大伟说话时,眼睛盯着熊苍林的脸,他想看看熊苍林的第一反应。因为人的第一反应,最能流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崔大伟知道熊苍林秉性狡猾,很怕他玩花样,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容不得搞三搞四。

    “这事啊?”熊苍林沉吟着,脸上的表情却没有让崔大伟看出丝毫变化,只是动作轻缓地盛了一碗番薯粥,然后用调羹把碗里金黄色的番薯,一块一块地压扁,再没有说话。

    “这事我知道对你有些为难,所以你要能办,咱们就接着谈,如果不能,就当我没说,千万不要对外人提起。”

    崔大伟说完,开始用筷子拨红杉鱼身上的肉吃。

    熊苍林把番薯块压扁后,没有吃粥,疑惑地问:“江总怎么想到要找我呢?”“你到底是飞扬的老人嘛,在你这个位置上,内部认识的人也多,江总说,他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这话说得熊苍林似乎有些感动。“大伟,这事可真有些难度,我们那些技术骨干,包括我自己,都和公司签了竞业禁止协议,如果离职,两年之内不能在通信行业做。目的就是防止技术人员流失,尤其是怕被你们挖去,老板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

    “有这样的协议?这他**算哪门子协议?”崔大伟为熊苍林大大地抱起不平来,仿佛这样能显出自己的古道热肠,也反衬出天赛的对人不公:“这简直是卖身契嘛你们怎么肯签这样的协议呢?”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熊苍林叹了口气,转而又说道:“不过公司也给了些好处,我分了套大房子,以后上市时,大家可以有些原始股。”

    崔大伟的脑筋转得极快,他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说:“原始股,咱们姑且不提它,不就是一人一套房子嘛我想江总一定不会在乎的,至于竞业禁止条款嘛,活人不能给尿憋死,让那些技术人员用老婆的名字,在飞扬拿工资,自己悄悄地领着人干,协议不就可以规避了?”

    听了崔大伟的话,熊苍林不禁“嘿嘿”笑起来:“大伟你真不愧是狼啊这些想法,只有狼性十足的人,才能说得理直气壮”

    崔大伟不管熊苍林的评论,连声追问道:“你别扯狼不狼的,只说我这想法可不可行吧。”

    “初听起来呢,倒像那么回事。不过,要做了这事,我在天赛可就没法做人了,江总有没有替我考虑一条出路呢?”熊苍林说了这话,放下筷子,表情显得认真起来。

    “这不是大家一起谈嘛,你把你的要求,跟江总都讲清楚,大家谈起来看嘛。你知道江总那人,考虑别人的利益,向来很慷慨的。”

    说到这里,崔大伟咽下了一句话:当然,最终江总自己得的好处是最多的。他警觉到现在熊苍林已不是原来什么都可以谈的人了,而是自己的谈判对手。不过,他看熊苍林的态度有所松动,心里涌上一阵欣喜。崔大伟知道,眼前这件事对飞扬和熊苍林都极为重大,里面的油水绝不是小数。他如果能搭上这只顺风船,不说赚个盆满钵满,起码能混一套房子,那时就可以和阿馨风风光光地结婚了。“行,这事我得细细地考虑一下,千万急不得。”熊苍林扬手打了个榧子,叫小姐来埋单。

    “细细考虑是应该的,不过江总还挺急的,你能快就快一些吧。”临分手时,崔大伟诚恳有加地叮嘱道,熊苍林和他紧紧地握了握手,钻进奥迪慢悠悠地开走了。

    最后的握手,让崔大伟心里热乎乎的,他心里暗自评估了一下:嗯,这事把握很大

    接下来的这些天,武锐锋一直在和他的学习计划赛跑。他基础很好,头脑敏锐,吞咽起万门程控的知识来如快刀斩乱麻。只有遇到实在想不明白的问题,武锐锋才会向周围的同事请教。他模模糊糊地感到,研发部的气氛有些松散,工程师们群龙无首,连总工戴明伦都很少来管他们。

    本来,凭着他鹰一般的俯瞰能力,应该能很快搞清楚飞扬所面临的困境,但他把自己的世界,完全局限在万门程控的知识领域,丝毫没有顾及身边的混乱和喧哗。

    这天,武锐锋下班后匆匆赶回南关村,跟自己远在南京的硕士导师费教授打了个电话。费教授四十多岁,博古通今,在学校里就和他很谈得来,因此武锐锋每遇大事,总要听听费教授的意见。

    当他汇报了自己的情况后,费教授在电话上问他:“学习当然是好的,不过你想过学完怎么办吗?”

    “我是准备再过一个星期,等全部学完,再考虑怎么干,不然会降低学习效率。”武锐锋确实没有往更远处想,他每制定一个目标,就牢牢地守住自己的思想,集中注意力去完成这个目标。否则老是看远方的山顶,心浮意躁,很难用心走好脚底的每一步,最后反而达不到目标。

    “锐锋啊,埋头赶路是对的,但真正聪明的人,是能兼顾抬头看路的。”听了费教授的这番教诲,武锐锋继续埋头学习的同时,也忍不住开始想:是啊,学完后自己该怎么办呢?难道也像公司现在的那些工程师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混吗?

    在回公司的路上,回顾近几年的奋斗,熊苍林觉得还算满意,他终于混出了人样,不仅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家老小也从贫瘠的西北内地接来深圳,看起来前景也无限美好。这不,连昔日的老东家江涛,也上门来示好了。不过,今晚这事,到底是机会还是陷阱呢?

    熊苍林开着车慢慢“爬”回公司,一会儿想着自己在天赛的既得利益,一会儿憧憬飞扬可能更加丰厚的好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停车时一分神,保险杠就顶到了墙上。但熊苍林到底是一条多智的狐狸,等他前后折腾一番,终于停好车时,他已然想明白了:世上任何一件事,到底是机会还是陷阱,全在于当事人的运作是否得法。在这个微妙的世界里,猎人和猎物的关系,是很容易逆转的。只要智慧够高,心思够绝,即使是陷阱,也可以变成机会。

    循着这样的思路,当熊苍林回到办公室时,就已经为自己想好了抉择的方法,他得为自己仔细算一笔账,为不为江涛办这件事,完全得看江涛承诺的条件,是否能满足自己算账的结果。真要算起账来,熊苍林觉得头绪很多,有些杂乱无章。他是学管理出身,和中国大学中绝大多数纸上谈兵的课程一样,熊苍林学的人力资源课,尽管教了很多理论的东西,却没有教他如何量化地比较两个职位的价值。

    其实,人力资源中最重要的,就是衡量人的价值,因为只有准确地衡量人的价值,才能有效地寻找适合的职员,或为职员进行恰当的培训。如今事到临头,熊苍林一时也找不到好办法。但熊苍林到底见多识广,情急之下,他抓了资产评估的净资产折现法,来比较飞扬和天赛这两个职位的价值。

    熊苍林计算的第一个项目,就是现金收入。天赛除了工资和奖金外,没有另外额外补助,只给了他一套房子,他就把那房子的市值60万标在左边。在这一项下,江涛应该给我多少钱,才能和天赛打平呢?他琢磨了一阵子,在右边写下了一个数字:70万。这个数字,是他觉得是自己回到飞扬时,江涛应该一次性付给自己的钱数。

    熊苍林考虑的第二个项目是职位,对职位这一项,他又细分为三个小项:年薪、社会地位、职业发展机会。天赛眼下是国内最有前途的通信企业,飞扬的职位目前在后两个小项上,目前与天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那么江总要挖我过去,就只有在年薪这一项上,对自己给予充分的补偿了。熊苍林心里嘀咕了半晌,又在右边写下一个数字,这个数字大大超过了他左边的年薪,他很怀疑,江涛能不能给他那么高的年薪?管他呢,现在是他求我,先写上再说,他要不答应,那就另请高明好了

    接着,熊苍林又考虑了几个项目,如工作环境、人际关系、太太的工作安排等等。账越细算,熊苍林的心里越清楚明了。

    所有的项目算完,该最后汇总了,但熊苍林总觉得还漏了点什么,他反复问自己:还落下什么项目了呢?他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阵子,直到值夜班的保安来销售部巡逻,才猛地一拍脑袋:对了,还有老板对自己的信任,啊,这可是个重要项目熊苍林觉得,虽然自己和张宁军打交道时间不长,他对自己却信任有加,这种信任应该值多少呢?在眼前这个高含金量的行业里,在这个如此敏感的职位上,至少应该值100万吧而自己在和江涛相处的那一年多时间,江总对自己却很少言听计从。现在他主动找上门来,也不过是形势所迫,谈不上多少真正的信任。于是,熊苍林在右边只标上了可怜的区区20万。

    这样最后一合计,天赛和飞扬对他的吸引力,就一目了然。熊苍林看着左边的数字,心里不免有些得意:真想不到,我熊某人现在也那么值钱了,再过几年,恐怕身价会超过老家的那个什么首富了。

    得意之余,他左思右想,犹豫再三,熊苍林最终打定了主意,咬牙在右边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嗯,如果江总给我这样的条件,我不去飞扬,也没有道理,毕竟我还没有卖给天赛问题是:江总能付得出这样的价钱吗?即使他付得出,又该怎么去平衡崔大伟、戴明伦和王岚那些人呢?

    第二天一大早,还不到上班时间,江涛就打电话给崔大伟询问两人会面的结果。本来,江涛知道崔大伟昨晚将和熊苍林会面,心情急切,连夜想打电话,但不知道他们的谈话何时结束,怕崔大伟正和熊苍林谈话时,贸然把电话打过去,让他们俩都看出自己急切的样子,强按捺住自己的急性子,挨到了第二天早上。崔大伟原本想昨日晚给江涛打电话的,一想吊吊他的胃口对自己还有利,就坐等江涛打来。现在,他在江涛面前,大大渲染了一通熊苍林的牛气,而自己费了多少口舌,终于说动熊苍林愿意考虑这件事,他最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看他的心思很活络,关键看我们这边开个什么价了。”

    崔大伟在着重强调的同时,心里很明白,自己把熊苍林的态度,往乐观的方面移了那么一点儿,因为熊苍林说的是“要考虑考虑”,而自己向江涛传达的却是“可以谈”。他觉得这很正常,因为自己是在做生意嘛。生意人就是尽量把买卖双方往中间撮合。

    “好,他既然愿意谈,那最好不过。大伟,你知道他在天赛拿多少工资?”

    “这我哪好问他,不过从话里我听出了点意思。”崔大伟说了个数字。

    涛下意识地舒了口气:“大伟,谢谢你,我考虑好了给他的条件再找你。”

    等崔大伟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口,江涛就把戴明伦找来:“找领头人的事,有眉目了,熊苍林很有兴趣,找到人之后,他也要再回来。”

    离职的人愿意回来,就像离了婚的女人还向前夫示好一样,江涛觉得这就足以显示自己的魅力,因此对戴明伦说起来,就兴致勃勃。

    “是吗?真的有那么顺利吗?他在那边不是春风得意吗?”戴明伦对挖人的事心存犹疑,他不温不火地提醒着江涛。

    “熊苍林那人,我很了解,身上有股狐性。狐狸嘛,总是在窥探新的机会。现在关键是,要给他一个什么职位和多少经济补偿,才能把他吸引过来。另外我们也得考虑,付出这些代价后,怎么把万门程控搞出来。”

    戴明伦看江涛侃侃而谈,知道他心里已有成熟的方案,只是再次提醒道:“还有,就是万门程控搞出来,如何保障我们的权益?”

    “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保障我们的权益,这要等他们愿意过来再谈。”戴明伦想起崔大伟谈判理论的第一条:先建立双方谈判基础,再互相讨价还价。他于是不再多说什么。“我想,熊苍林已经是大公司的销售部经理了,”一想到天赛已经搞出了万门程控,江涛就有些英雄气短,他不由自主地把昔日不放在眼里的对手,当成了和自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大公司。“如果他到我们这里,我们至少得安排当个副总吧,还让主管销售部。另外,还得给他一笔经济补偿。”

    江涛拿过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个数字亮给戴明伦看,这数字让戴明伦吃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赶忙扶扶金丝边眼镜,凑近来又仔细看了看:“那么多?”

    “这只是给他个人的,还有那些技术人员,每人也得有经济补偿。”

    江涛看戴明伦想插嘴,就把白纸往桌上一按:“这些钱加起来,当然是个大数目,不过我们这样就拿来了经验,在研发过程中少走很多弯路,我敢肯定省下的钱,会比这多好几倍。”

    戴明伦显然被那些庞大的数字震住了,他一会儿擦擦鼻子,一会儿摸摸头发。他不单心疼钱,更担心的是这些钱付出去,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觉得自己一定要说些什么了:“我想我们请他们来,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希望。如果希望实现了,我们要让他们分享成功,否则他们也应该一起共担风险。马总工那样的事,我们不能再做了。”

    “你的意思是?”此时江涛的主意已定,他知道戴明伦不太敢反对他的意见,这样的问话纯粹是表示礼貌。

    “现钱我们可以给一些,至少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诚意嘛。不过,大部分的利益,应该以股份的形式给他们,这样大家就在一条船上,劲都往一处使了。”“嗨,这是个好主意,那我们就商量一下,准备给他们多少股份合适。”江涛虽然固执,但对高明的见解,倒也从善如流。他一听戴明伦的主意不错,马上开始朝这个方向思考,积极性比戴明伦还高。

    和费教授通话后,武锐锋在上班时,开始注意听听同事们对飞扬的议论。这个周末,部里的马总工又没有在公司露面,飞扬的高管们对此也没有多作说明,工程师们议论纷纷,对于未来的工作,大家都有些迷茫。那些跳槽到天赛的工程师,却传过话来:马总工不会来了,飞扬的万门程控将胎死腹中,天赛还需要一些研发人员,如果去晚了,就过时不候了。

    武锐锋听到这些流言,很是震惊,他没办法装做不知道。这天,他在公司门厅里遇见江涛,赶忙过去询问道:“江总,我听说部里的马总工不来了,万门程控的研发,能按计划走吗?”

    江涛的挖人计划正在关键时刻,因此对工程师们的心态极为敏感,他担心千辛万苦把天赛的人挖来后,自己这边的人却跑完了,又得重起炉灶。听了武锐锋的问话,他很策略地说:“小武啊,马总工在不在,万门程控都会搞下去的即使他不在,我们会有更合适的人,率领你们干下去。”

    武锐锋听了这话,觉得心里还是没个准信。回家的路上,他又给费教授打了电话,把自己的担心和考虑说了出来,费教授说:“你当然也可以去天赛,不过他们的万门程控已经搞出来了,你去那里就意义不大了。”

    “他们搞好了,我去不正好坐享其成吗?”武锐锋调皮地将了教授一军。“你们这些男生哪,平时个个豪言壮语,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什么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真到有事,就成缩头乌龟了。”费教授在电话里语重心长的口气,让武锐锋颇感敬畏:“锐锋,你想想,士兵要真的成为元帅,在和平时期,根本不可能。只有在战争中,士兵才有机会。飞扬的万门程控研发,就是商业上的一场战争,如果你参与进去,也可能变成你的战争”费教授的话如醍醐灌顶,一下子解开了武锐锋的疑惑,激起了他的万丈雄心。他的心态马上发生180度的转变。在公司里看到的混乱迷茫,现在在他的眼里,都是有待处理的问题和有待改进之处,到处充满机遇。这段话给武锐锋鼓足了底气:公司发展有战略,我自己也应该有自己的战略,现在我遇到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战略机会,一定得把它抓住了

    武锐锋不再把自己看作一个茫然跟着队伍前进的小兵,而是把自己当成研发的主角来要求了,他牢牢记住了费教授的话:想在公司中成功,得为老板最头疼的事找到你的解决方案。

    飞扬董事会限定的期限越来越近,在江涛焦躁地煎熬了几天后,熊苍林终于答应,晚上可以和崔大伟碰头。崔大伟在老地方照例等了半个多小时,那辆黑色的奥迪才平稳地滑到他的身边。崔大伟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几天不见,车技大有进步呀,怎么样?还是去喝大碗粥?”

    “今天恐怕没时间,就在车上谈吧。”

    “在车上谈,那不搞得像间谍接头似的。”崔大伟一听这话,感觉有些不妙,就想用调侃的语气,把气氛搞得自然些。但他看熊苍林无动于衷,就不再说废话,直截了当地将江涛开出的条件和盘托出,每说一项,他习惯性地看看熊苍林脸上的表情。

    车里没有开灯,仪表盘的指示灯像萤火虫般微弱,熊苍林瘦削的脸根本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崔大伟感觉得到,他听得很仔细。崔大伟每说一项,熊苍林就在心里和自己列出的那张表相对照。这几天他的事情很多,虽然早已将那张表置之脑后,但现在他清楚地感觉到:江总开出的条件,和自己当时的计算,居然**不离十,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啊

    不过,崔大伟列举的这些条件,因为都在熊苍林的预计之内,并没有引起熊苍林太大的震撼。直到崔大伟谈到了股份,才真正在熊苍林的心里投下了炸弹。他丝毫没想到,江涛为了挖人,不惜大量出让飞扬的股份。

    熊苍林做业务员出身,他的过往经历限制了他的视野,也约束了他的思路。在他对江涛的测算中,考虑了职位、年薪、房子、车子但就是没有考虑到:江涛会这样出让股份。

    在熊苍林的印象中,江涛视飞扬为自己的生命,一天到晚都扑在公司的事务上,他怎么可能为一个产品,就出让股份呢?虽然江涛提出的4%,不算很多,但熊苍林知道,这只是给他个人的,而他在这次重大的挖角中,只起到牵线搭桥、鼓动拉拢的作用。在将来飞扬的研发万门程控中,真正起关键作用的,是那些挖角过去的技术骨干。如果加上将要给那些技术骨干的,江总可能得给出15%,甚至20%的股份。

    熊苍林在天赛主管销售,对万门程控的市场极为了解,同时作为一个销售精英,他的心算极快:天赛今年万门程控才刚刚起步,但净利润显然将超过一个亿,而明年估计至少五个亿,自己如果能拥有4%的股份,那该分到多少钱?数字是抽象的,但人的想象力可以把抽象的数字,变成灿烂的黄金

    这些数字终于使熊苍林心旌摇动,他真有些后悔:我怎么没有早点预测到,江涛会开出这样的条件。我真傻真的,我只知道他会给职位、年薪,我却不知道他会给股份要早知道这样,我就得积极些,也能给他个好印象啊。

    尽管内心汹涌澎湃,熊苍林依然不动声色地问道:“大伟你知道,股份这东西,在万门程控搞出来前,只是些不值钱的虚货,算不得数的。”

    “嗨,你怎么这样说?你们一过去,万门程控不就搞出来了吗?股份不就是真正值钱的真金白银了。”崔大伟一看有戏,就激动地说了句他自己的真心话:“说实在的,我真希望你们谈成,我也可以顺手牵羊,落点小实惠。”

    熊苍林用手指轻轻叩着方向盘,闷声闷声地问了句:“大伟,你真觉得这条件不错?”

    “我想,这次江总是下大本钱了,我觉得你不妨考虑一下。”

    “好吧。”说完这两个字,熊苍林又不吭气了,崔大伟觉得熊苍林现在更加惜字如金,自己和他沟通起来比以前困难多了,他不禁有些恼怒地追问道:“什么好吧?这事你总得给我个态度啊。”

    “你不是说值得考虑吗?那我就考虑一下吧。”

    “那你什么时候有个准信儿啊,江总可是有点火烧眉毛了。”

    “大伟,这事可急不得,那些技术人员哪个行,哪个不行,我得权衡吧,那些行的人里面,谁适合谈这事,我得用心观察,好好揣摩一下吧。反正。我尽快就是。”

    崔大伟打车回到巧克力大楼时,江涛还在办公室等他。听了崔大伟详细的汇报,他紧锁眉头,犹豫不定地问崔大伟:“大伟,你是做惯销售的,这事也谈了好几个回合,你觉得这单生意能做成吗?”

    听江涛这么一问,崔大伟的激情渐渐回落,他用心回顾了一下整个过程,确实,熊苍林给他的感觉让他有点把握不定,他心里没底地慢慢说:“很难讲,这老兄可不像以前那样,总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

    江涛不置可否地说:“这熊苍林,有时是属狐狸的。他现在呀,是面对着诱惑,既想下嘴咬,又怕被夹着,我们再琢磨琢磨吧。”

    江涛在为熊苍林操心的时候,他不知道,有人也在替他操心。经过的几天思考和筛选,武锐锋终于找到了一个让老板头疼的问题:如何把研发部这闹哄哄的三百人管好。

    但对如何解决这问题,武锐锋心里只有一点模糊的方向,并无切实的方案,因此下班以后,他又找费教授聊了自己的想法。针对他的问题,费教授鼓励道:“锐锋,你能看到管理的问题,不错啊。管理的本质,实际上就是中国人的那句话,好钢用在刀刃上。”

    “那么简单?”武锐锋惊讶地问,费教授在跟自己玩幽默吧。费教授被他惊诧的口气逗乐了:“这句话往深里说,就不简单了,你得知道什么是好钢,你还得清楚哪里是刀刃,这句话翻译成管理理论,就是:如何把稀缺资源,最有效地用在最重要的地方。你认真想想看,管理是不是那么回事。”

    费教授倒没开玩笑,武锐锋边点头边连声答应着。“所以你要把人管好,首先得看他是块什么料,是好钢呢,还是废铁?你得先搞清楚了才好安排。”

    武锐锋听了这话,马上想起自己刚进飞扬时,二位老板对自己的测试。那次测试不可谓不严格,但就是效率太低了,一整天才测了他一个人。“教授,您有什么测试人的好方法吗?”

    “有很多方法啊,比如说考试、面试,在试用期不断观察。”

    “您说的这些常规方法,对单个人会有效,我们那可有三百号人,没时间一个个去观察。另外你的这些方法,做老板的哪个不知道,我要去给他们提,不是自讨没趣吗?”武锐锋和费教授是忘年交,说话从来不讲什么师道尊严。

    “那?可得你自己想办法了。”尽管费教授没有教他怎么做,但武锐锋仍很激动,他找到了路子。此后几天一直沉浸在他的问题中。

    四楼的小房间,经过一整天骄阳的顶晒,闷热得像个蒸笼,武锐锋躺在床上,尽管风扇呼呼地吹着,但背上仍然大汗淋漓。在这样的夜晚,他既睡不着,又琢磨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好不时爬起来从头到脚冲了个凉,然后又带着满脑子的问题倒在床上,努力让疲倦冲抵掉难耐的闷热。

    在崔大伟的不断催促下,熊苍林又匆匆和他见了两面,对江涛的条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主要是提高一次性补偿的金额,并希望有更灵活的支付方式。熊苍林当然知道,这种事是很难放到台面上讲的,他要求一开始就多拿些现金,也情有可原。江涛隔着崔大伟,和熊苍林打了几天拉锯战,最后做了不小的让步,因为现在他根本拖不起。另外,相对万门程控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而言,熊苍林的这些要求,不过是芝麻和西瓜的关系。

    对这一点,他清楚得很,他知道熊苍林也清楚得很

二百八十一. 新锐

    二百八十一.新锐

    本来,如果谈判各方对总体利益,和各自所起的作用,都有清楚认识的话,谈判进程应该很快。大家一是一,二是二,将利益和责任分割清楚,谈判就能定下大致的轮廓。但江涛感到,自己和熊苍林的这场谈判,总有些疙里疙瘩,给人爽快不起来的感觉。每当他心里疑云四起时,他总是想:也许,是因为熊苍林还得做那些技术骨干的工作,那些搞技术的人,优柔寡断惯了,能答应出走飞扬就不错了,也不能催太狠。

    接下来,如江涛的预料,熊苍林那边又是不断的考虑和等待,崔大伟连催了几次,就在江涛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熊苍林却传过话来说:基本同意江涛修改过的条件,要求知道给技术人员的条件如何,以便他可以和有关的技术人员先交个底这一答复像一剂强心针,让多日没精打采的江涛顿时兴奋起来,他让崔大伟说服熊苍林接受他的观点:对技术人员的条件,必须根据他们的作用和能力逐个谈判,熊苍林必须开列一个备选的工程师名单,并将他们在研发过程中的作用,一一列清楚。

    江涛出这一招,听起来非常合情合理,但他有自己的小算盘,那就是通过逐个谈判,他可以了解每个技术骨干的人品,并让他们明白,是他江涛,而不是熊苍林开条件让他们过来的。他很担心:这些挖过来的技术骨干,有朝一日会再在熊苍林的蛊惑下,集体叛逃到另一家公司。因此必须从最开始,就把这些技术骨干牢牢地抓在手里

    这时,时间已经到了飞扬董事会所规定的期限,江涛专门向方勇谈了自己的进展,估计还要一周到十天的时间才能把人找齐,方勇勉强同意再延长十天,但希望他不要再拖了。

    因为万门程控的事,飞扬白白养着三百工程师不说,管理层大部分心力都倾注在万门程控上,连小交换机的业务都日渐疏废。江涛很理解方勇的焦急和不满,他知道,万门程控这个胎儿是否怀下去,就看这十天的进展了。

    江涛很快收到了十人名单,上面列明他们的职位、作用、学历和年龄,他很快通过自己的渠道暗中查明:熊苍林提供的名单是真实的现在,天边终于亮起了一道曙光,江涛的眼前出现了美妙的情景:三五个从天赛挖来的研发领军人物,组成一个领导小组,再从现有的三百名工程师中,选拔一批像武锐锋这样的骨干,做中层进行配合,那样就能把所有的工程师带动起来。想到这里,江涛又惦记起武锐锋,他已经忘了那小伙子的样子,只记得他那聪明过人的与众不同。转眼过去二十天了,不知道这个聪明的小伙子,现在怎么样了?

    江涛当然不知道,武锐锋这些天正在他的视野之外,飞速成长。管理学上有一条蘑菇定理:生长在角落里的蘑菇,得不到阳光和照料,只有长到一定的高度,才会开始被人关注。武锐锋就是这样一朵充满成就意识的蘑菇

    虽然晚上在家闷热难熬,但白天一上班就好了。走进开着中央空调的研发部,舒适的气温顿时让武锐锋的头脑灵活运转起来。这几天他一直在寻找测试人员的办法,总算有了些眉目。

    他想,我不能凭空来测试人呀,得根据用人的需要。飞扬用这些工程师来开发万门程控,最重要的当然是编软件,为什么不因地制宜,通过编制一段程序,来把人的能力、性情进行分类呢?

    整个白天,武锐锋就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中。他下了班就绘声绘色地向费教授描述了大致想法,费教授进一步启发他道:“你打算搞一次编程比赛,像赛马那样?嗯,相马不如赛马,这个主意倒不错,关键在于赛什么?怎么赛?”

    这两个问题可把兴奋中的武锐锋难住了,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一个灵感击中了他的头脑,他像蜡像一般僵在那里,眼神定定地呆了几秒钟。“喂,锐锋,你在听吗?”

    听到教授的问话,武锐锋才眨了眨眼睛,努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教授,我找到比赛的问题了,您听”武锐锋说得很快:“我假设大学里有两万名女生,她们的各种信息都可以免费得到,要工程师们编一套程序,尽可能全面地按自己的择偶标准,用最短的计算时间,将最符合自己标准的女生挑出来。教授,您说这个题目怎么样?”

    武锐锋找到了突破口,内心燃烧着满腔漏*点,他一口气说完,期待着教授的夸赞。“嗯,不错,你们这些小伙子肯定感兴趣的。”费教授打趣地开玩笑。“我们那里的工程师,基本全部是和尚。”武锐锋忙不迭地跟着说。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擦了擦话筒上的汗水:“看他们能列出多少条择偶标准,就可以考察他们的思维广度,看他们如何找出最符合标准的女生,就可以发现他们解决问题的效率。哈哈,我用一个问题,就把这些人的能力和思维模式,分出三六九等,怎么样?啊,您说还行吗?”

    “听起来不错,不过,”费教授从电话里听出了武锐锋的意气风发,琢磨着该怎么给他吹点凉风,让他冷静一下:“谁来判定这三百个程序的水平高低呢?你吗?那些人可不一定服你的评判标准。”

    “这也不是问题,”武锐锋一通百通,对此胸有成竹:“我才不去读那三百个程序呢,比赛完了就把他们的试卷名字隐去,编好号全部公布出来,让每个工程师互相打分,你看如何?”

    “好,锐锋,这主意不错。不过关键在于,你得说服你的老板。”

    “没问题,我已经想好了一套说法,一定能说服他。”

    而江涛在盘算时,同样没有考虑到熊苍林思维的局限性,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开出的股份,一定会吸引对机会充满渴望的熊苍林。他疏忽了这一点:熊苍林以前没有当过老板,不清楚老板的思维模式,不能自动站在老板的层面上思考问题,他还需要诱导。正是这个疏忽,使江涛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策反对手的机会

    江涛在得到熊苍林提供的名单后,马上将戴明伦召到办公室,闭门详细讨论。最后他们从这十个人中,圈定了四人作为第一选择,剩下的就是讨价还价了。对于具体的操作方式,江涛征求戴明伦的意见:“老戴,是我们开出条件后告诉熊苍林,还是让熊苍林先出个价?”

    “既然熊苍林已经接受我们的条件,他和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他对这四个人又很熟,不如让他开条件,我们再研究。”江涛仔细权衡利弊,认为这样可以早点把熊苍林拉下水,就让崔大伟将选出的四个人,和自己的意思通知熊苍林。

    这一次,熊苍林倒很快地为四个技术骨干开出条件。江涛接过崔大伟的电话交谈记录,发现熊苍林开出的条件虽然有些高,但并不离谱,他现在就等着和这四个技术骨干直接见面,进一步洽谈交易的细节了。

    但接下来的几天,熊苍林又始终没有新的进展。崔大伟连连打电话询问,熊苍林终于说,那四个技术骨干都到北京出差了。这时,江涛要求延期的十天,也基本上用完了,方勇不愿直接敦促江涛,他打电话向戴明伦侧面了解情况,当他得知挖人的事到了眼前这种地步时,也陷入两难局面,只得让戴明伦催江涛加快进度。

    当戴明伦来到江涛办公室时,江涛一脸无奈地告诉他:“那四个人去北京了。”

    “这么巧?是熊苍林说的吧?江总,他会不会在骗我们啊?”

    “我也这样想过,不过我刚刚通过天赛的内线查证,那四个人倒确实去北京了。”

    “你既然有内线,为什么不直接和那四个人谈呢?”戴明伦第一次听江涛说自己在天赛有内线,感到很惊讶。

    江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行啊,我那内线级别太低,和那些技术骨干搭不上话,贸然冲上去,只会暴露我们的意图。”

    “老王刚才给我来电话,希望我们再加快一些。”

    “唉,我也想啊,现在这不上不下的样子,真够让人烦心的,让他再等等吧。”戴明伦走后,江涛闭上眼睛,把整个挖人的事,前前后后反复思考了一遍:现在的风险,就在那四个人来了之后,能不能把万门程控拿下,但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天赛那些人没有两下子,怎么敢跑来做这件事呢?江涛脑子里正琢磨得入神,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美妙的思绪,他有些不耐烦地喝了声:“进来”

    一位高个小伙子探身进来,江涛觉得来人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就下意识地问:“哦,什么事?”

    “江总,我对研发部的人员组织,有一些想法,写个简单的计划,想请您抽空看看。”

    江涛此时的全部心思,都还在天赛那四个技术骨干身上,猛然听小伙子的话,他一时没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那小伙子双手递上来的薄薄一叠稿纸,见稿纸的正面写着《研发部人才选拔与管理计划(赛马程序)》。“啊,好啊,欢迎,年轻人有设想,总是不错的。”江涛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小伙子受到这句话的鼓励,径自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想对计划做些解释。江涛满腹心事,礼貌性地摆摆手:“我现在还有些事,等研究完了再说,好吗?”那小伙子满脸的期盼,登时化为明显的失落。等他走出办公室,江涛随手把那叠计划放到一边,心里不满地嘀咕着:这是谁呀?现在来交这种报告,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接着,又是令人难耐的等待,江涛每天扳着手指头,艰难地计算着日期。终于,四天过去了。这一阵子,熊苍林已明显被崔大伟频繁的电话追踪,搞得不胜其烦。这天,江涛不敢贸然让崔大伟再催熊苍林,先打电话给自己的内线,他想探听清楚,那四人是否已回到公司,然后再请熊苍林安排个别交谈。

    过了半个多小时,办公室的电话又响起来,江涛兴奋地抓起话筒,果然是内线打来的:“嗨,怎么样,他们都回来了吧?”

    “那四个人我都查过了,他们全部出国了。”内线的声音低低的,显得很遥远。“什么?不是说到北京出差吗?怎么又出国了?”好似晴天炸开一声惊雷,江涛险些连电话都握不住。

    “不知道,听说,是从北京直接走的。”内线压抑着声音,唯恐周围有人听到。江涛一听这话,暗叫不好,他急忙歪着头夹住话筒夹,急急慌慌打开身后的保险箱,手忙脚乱从中翻出熊苍林给的十人名单,这才对着话筒紧张地说:“我这里还有六个人,麻烦你再帮我查查,看他们哪去了?”

    面对这个突然的变故,江涛紧锁双眉,眉心的黑痣也“突突”抖动起来,他心里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万门程控的研发,难道真的只能胎死腹中了吗?

    过了如坐针毡的一小时,内线终于打电话来说:“那六个人,也都出国去了。”江涛长叹了一口气,沮丧地靠在大班椅上。虽然他知道,此时再找熊苍林也没什么用,但还是忍不住拨通了他的电话:“熊经理,你找的那些人,到底怎么样了?”

    熊苍林显然没想到,江涛会直接给他打电话。他像触了电一般,条件反射地挂断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拨回来:“江总,我刚查过,公司高层觉察到那十个人想跳槽,直接派送到美国进修去了,差不多三四个月才能回来。”

    江涛听了这话,心里稍稍舒坦了一点儿:至少熊苍林是诚实的,没有玩我他马上追问道:“那?你还能不能找到其他工程师呢?”

    “这个熊苍林显得有点为难:“其他的人都是老板的亲信啊。江总,这事得从长计议,有人来了,我先挂了。”

    江涛被迫沮丧地放下电话:从长计议,这事能容得从长计议吗?难道,就只有这样放弃了吗?放弃只是轻松简单的一句话,但坚持却要面对接踵而来的,像大山一般的任务,和深不可测的风险。面对这巨大的机会,江涛当然不愿放弃,但他在接二连三的致命打击下,满心悲怆,他又尝到了自从北京的马总工不辞而别后,那种心力衰竭的无奈:我已经想尽一切办法了吗?是啊,已经想尽了现在找戴明伦还有用吗?没用我如果要坚持,又凭什么去坚持呢?

    犹豫徘徊了半天,江涛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拿起话筒,他准备打电话告诉方勇:飞扬放弃万门程控项目

    虽然他知道,这将成为方勇对他的一个笑柄,但那些面子上的事,都已经不重要了。

    江涛不知道,熊苍林是在张宁军的办公室里,当着自己直接上司的面,给他打电话的。当熊苍林打电话时,张宁军一直在看窗外。天赛深蓝大厦的四周,被高大挺拔的红棉环绕着。红棉也称木棉,春天在长出叶子前,就开出一树火红鲜艳的花朵,远远望去,绚然开放的红棉花犹如一支巨大的火炬。

    听着熊苍林在打电话,张宁军想象着飞扬江涛的窘态,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想:也许,江涛接了这个电话,心里也该像这血红的红棉一样,在汩汩流出鲜血来吧?不过,商场博弈,胜负乃兵家常事,让他吸取点教训,长点记性,也是件好事。

    当熊苍林放下电话,张宁军转身满脸微笑地作了讲评:“熊经理,演技不错啊,连我听了,都要为你的难过和真诚而感动了。”

    “唉,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老东家,虽然我们要在战略上阻击他,但在战术处理上,尽量让他心里好受一点,我的良心也过得去了。”熊苍林这话倒说得很真心,张宁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保持着他对你的信任,也许我们还用得着这种信任。我想,这回他一定会满心绝望和丧气,应该要放弃万门程控了。”

    原来,在崔大伟第一次找熊苍林的当晚,熊苍林在回公司计算了自己面临的得失后,就认定:跟着江涛没有好果子吃,他连夜向吴永英和张宁军如实作了汇报。因为这种大是大非的事,任何的犹疑和拖延,都会让老板们心生猜疑,熊苍林既然决定了自己要站的队,就得赶紧表态。中国人经历了太多的运动,都是天生的政治动物,熊苍林尤其如此。

    江涛号称善于识人,但这一回,他却算错了。关键的问题,还是出在信任二字上。

    熊苍林在飞扬时,总感觉江涛不太信任自己,因此他也不敢信任江涛,他不觉得江涛能给自己太大的好处。另外,在熊苍林的计算表中,没有考虑到,江涛会使出出让股份这一招,熊苍林过往的经历限制了他的见识。

    而江涛在盘算时,同样没有考虑到熊苍林思维的局限性,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开出的股份,一定会吸引对机会充满渴望的熊苍林。他疏忽了这一点:熊苍林以前没有当过老板,不清楚老板的思维模式,不能自动站在老板的层面上思考问题,他还需要诱导。正是这个疏忽,使江涛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策反对手的机会

    吴永英和张宁军一听熊苍林的紧急通报,连夜赶到公司开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踏足本来,天赛对此事已有防范措施,但听到熊苍林转达了崔大伟的意思后,张宁军感到光凭“竞业禁止”条款,根本无法抵挡狼群的攻势。

    武锐锋交了“赛马计划”,从江涛的办公室出来后,心情很不痛快。他原本估计,按照面试时江涛和戴明伦对自己的重视程度,江涛至少会当面浏览他的计划或者听取他的概述。甚至,他还会把戴明伦请来一起听,说出不少鼓励褒奖的话语,再提出一些建议。武锐锋实在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盼着江涛或戴明伦会找他谈话,但依然如石沉大海一般死寂。这几日的连续奋战,赛马计划已耗尽了他的漏*点。现在他的头脑就像一堆燃烧过的篝火,只剩下一些灰烬,要重新找到一个兴奋点非常困难。他索性不去想那些“老板最头疼的事”,而埋头读起技术规范来。毕竟,掌握技术才是铁饭碗,到哪里都是人才。

    几天里,研发部又陆续走了一些员工,连不时来布置学习任务的总工戴明伦,也有好几天没露面了。几个和武锐锋聊得来的小伙子也问他:准备什么时候走,要走一起走。飞扬研发部一片曲终人散的景象,人心惶惶。

    武锐锋对送给江涛的报告已不抱希望。更重要的是,他看不到公司的一点点起色,对青春耗费在这种环境里很不忍。在同事的怂恿下,他悄悄地打印好了简历。武锐锋为自己设定了最后期限:如果今天下班之前,老板还没有什么动静,自己明天就要去天赛应聘。毫无悬念地,直到下班前也没有人找他。他写好了请假条,准备第二天一早就赶到天赛应聘,即使要离开,他也不想旷工,公司规定,旷工一天要扣三天的工资。但当武锐锋去交请假条时,人事部已空无一人。他摇了摇头:人事部的人都早退,这公司真的不行了,只好明天再来请假。

    第二天一早,武锐锋就赶去交请假条,人事部一个短发干练的姑娘,正背对着门口接电话,另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姐接过武锐锋的请假条,自顾自地低声唠叨着:“这一大早来请假,多半是到天赛去的。下午来请假的呢,就是在蛇口附近找工作。小伙子,你说对吧?”武锐锋全当没听见,办完手续,就急急忙忙地往外走。

    接电话的那个短发姑娘,正是王岚,由于管理新进工程师的需要,王岚从财务部,临时调任人事行政部部长。这天一上班,她接到江涛的电话,让她马上到研发部,把一个叫武锐锋的工程师“请”到他办公室。江涛着重强调了那个“请”字,在王岚的印象中,快人快语的他,是很罕见的。

    “武锐锋?”李姐若有所思地打开抽屉,翻出刚才那张请假条,“不就是刚才来请假的那小伙子吗?”“什么?”王岚“腾”地冲到李姐身旁,拿起请假条一看,二话不说,一路小跑追了出去。

    一刻钟后,武锐锋已坐在江涛对面的沙发上。江涛从那份“赛马计划”里抬起头来:“小武啊,计划我研究过了,操作性很强。我想问一声,为什么这个比赛能把研发人员分出类来?”

    对老板的这一问题,武锐锋心里早已练习了数十遍,他流畅地说道:“江总,我们搞万门程控所需要的人才,一是会编软件的专才;二是有管理能力的通才。赛马计划本身是一次编程比赛,所以具体的研发能力,很容易比试出来。”这番话说得清楚明了,江涛微微点了点头,但他更想了解的是研发管理能力。“对第二种通才,我想管理能力的高低,首先取决于人的心智模式,其次才是他脑袋里管理知识的多少。不少教管理学的教授,虽然学富五车,但实际管理能力一塌糊涂。

    “举个例子说,古埃及人没什么现代管理知识,他们却造出了金字塔,这就是心智模式不同的缘故。我的这项比赛,就是要将心智模式中,有管理倾向的工程师挑出来,让他们做研发组织的各级管理者。如果实在需要,也可以给他们突击补充管理知识。”

    武锐锋的这番话,击中了江涛的心坎。他一直觉得,自己虽不是学经营管理的科班出身,对管理却有很高的悟性,比那些科班出身的不差。这和武锐锋讲的非常符合。

    不过,江涛欣赏归欣赏,他依然毫不放松,因为他心里的根本问题还没有解决,他接着追问道:“那你搞完了这个比赛,下面又准备怎么办呢?”

    “我们对每个人的思维特性和能力了解之后,就可以把他们组织起来,变成一支高效的研发队伍。”武锐锋眨了眨眼,最后还是忍不住补充道:“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到处都乱哄哄的。”

    听到这里,江涛轻轻舒了一口气,这答案显然在他的预料范围内,但他希望的还不止如此,因为:任何一个好的战略,都是建立在可执行的基础上的,而这种可执行性,首先要经得起刨根问底。

    武锐锋可能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种严峻的追问,而现在,江涛就是要让武锐锋面对他未曾考虑成熟的盲点。见武锐锋不再说话,江涛站起身,亲自为他倒了一杯水:“那么,然后呢?”

    “然后?”江涛所干的两件事,武锐锋都没有预料到,他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接过那杯意想不到的水。接着又对那个意想不到的问题,条件反射似的回答道:“然后?然后就由那些高手带我们搞研发呀。”

    武锐锋的话,让江涛一下子记起来,自己跟武锐锋说过,会找到合适的高手带他们搞研发,不过那已经是故事了。江涛停顿片刻,终于问了一个他此刻最关心,也是最头疼的问题:“如果没有高手带领,我们自己能不能搞万门程控的研发?”

    “自己搞?”

    “对,就由你们研发部这三百名工程师,自己来搞”

    “我看了很多技术规范,它对万门程控都规定得很清楚,如果照着做,可能做得出来吧。”武锐锋心里实在没有把握,最后那个“吧”字拖得又慢又长。“好,小武,不管怎么说,你很难得我给你三天时间,好好准备一下。三天后,我们开一个技术论证会,到底能不能做,你在会上尽量说服大家,好吗?”望着江涛殷切的目光,武锐锋咬着嘴唇,认真点了点头。

    武锐锋刚回到研发部,王岚就过来找他,让他晚上回家后,收拾好东西,搬到条件更好的公寓里去。武锐锋问:“公寓的条件有什么好呢?”王岚笑了:“至少,有空调吧。”武锐锋就“噢”了一声。

    这可是个尖锐的问题,武锐锋知道,这就是中国人通常该表忠心的时候了。但大凡智慧高远,富于独立思想的人,常常羞于表忠心,因为他们更忠实于知识和真理,而不是某个具体的个人或小团体。

    之后的三天,武锐锋的头脑高速运转,飞快地写写画画,模拟整个研发过程,每天都熬到黎明。功夫不负有心人。武锐锋很快进入状态。他找到了初步流程,对照技术规范,把万门程控的研发分解成很多小的任务模块。他还特意研究了流程上的质量控制点,提醒自己:必须在研发的每个关键点,都进行检验,不然肯定会因为大量的返工,使整个研发陷入困境。

    第四天是周末,江涛上午就将方勇和戴明伦请到会议室,他想在对武锐锋的方案进行论证前,先跟他们打个招呼:“等会儿我请小武来谈研发计划,我先声明一点,今天的论证会,我没有预定目标,计划能否通过,完全看论证的结果,我看你们两位能不能这样分一下工,老戴负责技术论证,老王负责总体把关,我全程参与了计划制定,就不发表意见了。”

    方勇毫不客气地接口道:“江总,如果像武锐锋这种关键的技术人员,走了怎么办?那个姓马的,可是前车之鉴哪”

    “上次我们为了吸引天赛的技术骨干,曾经计划拿20的股份给他们,我想对我们自己的研发人员,最后也要拿出10的股份来奖励他们,这将足以吸引他们。”“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个计划告诉他们呢?”

    “这是我手里的一张大牌,不到关键的时刻,我是不会打出去的。”

    三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后,江涛赶到研发部,将正在待命的武锐锋请到会议室,隆重介绍给方勇。论证会正式开始后,武锐锋打开投影,屏幕上映出《百夫长行动》五个黑体大字。

    “咦,为什么取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有点古怪,方勇首先发问道。

    “百夫长,是古罗马军队的一个军衔。古罗马的千年历史,几乎就是一部战争史。罗马能够在200多年里迅速崛起,征服西方世界,靠的就是被称为‘完美战争机器’的罗马军团,在战场上东讨西征,所向披靡。而罗马军团的各级军官中,最重要的就是百夫长。我认为,现在我们要靠研发部这三百条好汉的力量,把万门程控搞出来,所以就用了这个名字。”

    武锐锋开了个很好的头后,就开始按照自己设计的幻灯片,有条有理地讲解起来。他讲得很细,从研发团队的组建到研发任务的分解,从研发工作的质量控制,到最后成果的验收,都讲得明明白白,又让人挑不出任何破绽。

    讲解结束后,戴明伦问了些专业问题,武锐锋流畅自如的回答,让他不由惊叹:“你进入角色很快,很不错。”

    一直不动声色的方勇,冷冷地问了句:“你为什么要投入这么大的精力钻研万门程控呢?”方勇的问题,让武锐锋想起了给自己莫大鼓励的费教授,他动感情地说:“我的导师鼓励我去做想当元帅的士兵,他说:士兵必须经过大战,才能成为元帅。我之所以进飞扬,就是因为你们想搞万门程控,我觉得那是我人生中的一场大战,我得去打赢它。也希望你们能给我这个机会”

    “很好,但是,你怎么保证打赢这场大战呢?”尽管听了江涛对技术人员的奖励构想,但方勇心头的阴霾并未彻底消除,他很希望武锐锋从研发管理的角度,给他再吃一颗定心丸。

    “我们的研发,是建立在团队作战的基础上,至于如何去建立团队,我已经有一个详细的赛马计划交给江总了。这些团队,都纳入到公司的正常管理轨道上,个别人的离开,并不会产生根本性的影响。”

    “但是,推动这些团队进行研发,总有一个领军人物吧?如果这个人不能和公司一条心,那我们的投资风险就太大了。”方勇紧追不舍,他差点就把这个领军人物说成是武锐锋了。

    这可是个尖锐的问题,武锐锋知道,这就是中国人通常该表忠心的时候了。但大凡智慧高远,富于独立思想的人,常常羞于表忠心,因为他们更忠实于知识和真理,而不是某个具体的个人或小团体。因此武锐锋虽然知道,飞扬的三位高层都在期待着自己表忠心,但他还是说不出口。不过这显然又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武锐锋想了想,一字一句地回答道:“王董事长,您刚才提的,不是个研发问题,而是有关忠诚的问题。我认为,信任和忠诚都是相互的,飞扬如果上了这个项目,就得把这栋大楼里的绝大多数资产,和三百多号工程师,交给那个领军人物支配,这是一种莫大的信任。我想,这个领军人物也应该回报以同等的忠诚。当最后取得胜利时,我觉得飞扬也不应该亏待这个领军人物。”

    方勇在台下微笑着频频点头,虽然这不是他心目中的标准答案,但可能比标准答案更加高妙论证的结果,是三人一致认为必须立即启动《百夫长行动》,由武锐锋担任最关键的领军人物,全权负责万门程控的软件部分,戴明伦则负责硬件部分。

    四人在明珠海鲜城隆重庆祝完毕,武锐锋在回家的路上告诉费教授这一喜讯后,经过一家文具店,停下来去买了毛笔墨水,一副红色的春联纸。他为了记念这个难忘的日子,在自己的公寓门外贴了一副对联,上联是“判天地之美”,下联是“析万事之理”,这是庄子的话,武锐锋觉得挺符合自己的人生哲学。但庄子这两句话,却没有横批。既然我说自己像一只鹰,就命名为“鹰巢”吧。

    几天后,赛马计划正式付诸实施。三百余名工程师拿到武锐锋设计的题目,大家先是会心一笑,而后就在电脑上埋头作答,整个考场一片敲打键盘的滴答声。一切都非常顺利。三百多套各式各样的程序,匿名编号公布在研发部的电脑网络上,由工程师们自己去打分评判。

    夜深人静,窗外的白玉兰在夜风中“哗哗”作响,研发部里加班的人们都已离开,武锐锋才来看那些赛马程序。他看得很仔细也很快,手里拿着一张纸,把认为有潜力的号码都记录下来。乖乖,这些家伙最少的择偶条件,都有20几项,而最多则列了将近50项,看来他们也像自己一样,常常想着梦中情人呢。

    他首先注意到的一个答卷,设定的首项择偶条件相当严苛:必须在米以上,然后估计在两万名女生中,只有不到两百人符合这一条件。这家伙,首次选择就把候选人数降到了两百人以内,他的程序处理速度当然很快,不过,他接下来打算咋办呢?这份答卷后面的择偶条件也相当高:长相漂亮,每门功课在80分以上,性格开朗……而且设计者每次都用严格的排除法进行淘汰呵呵,要这样找的话,最后他一定面对2万女孩,入宝山而空手归。这种人啊,头脑里天生就缺少管理的弦,即使给他灌输再多的管理知识,也不能激发他的管理智慧,赛马程序首先就要把这类人筛选掉,不能让他们走上管理岗位。

    武锐锋不屑地跳过这张卷子,又接着往下看,他发现类似的答卷非常多。正当他有些失望时,猛然看到一个有点意思的程序。这个程序列了40项择偶条件,嗯,条件不是越多越好,条件太多,程序的执行速度就一定慢。但一定要把最主要的条件列进去。武锐锋看下去,这个设计者将他的条件按重要性排了次序,第一项条件是要有温柔开朗的性格。然后程序以这个条件,对2万名女生按百分制进行打分。接着,排在前面的1万人进入下一轮,依此类推。当名单上还有30个人时,设计者不再进行淘汰,而是根据后续的择偶条件,不断地对这30人进行排队,最后选出得分最高的。嘿,不错,做得漂亮。武锐锋不禁在心里暗暗喝了彩。他看了一下资料:132号温亚杰,软件工程学士,曾在学校担任过软件协会的会长。再看那些员工投给132号的票,也高于其他人。

    跑出来的头马确实非同一般,看来这个测试方法是不错。

    一周后的晚上,研发部所有工程师都被留下来召开《百夫长行动》动员大会。会议室济济一堂,气氛严肃又凝重。大家知道,万门程控的研发任务即将分配下来,他们都想知道自己在里面承担什么角色。工程师们已经大略知道武锐锋将成为他们的总头目,却不知道哪些人会成为小组长,都在翘首以盼,或许小组长可能就是自己。大家摩拳擦掌,议论纷纷。但他们一点也不清楚的是:每个研发小组应该如何开展工作

    江涛做了简单的开场白,并任命武锐锋为软件部门的负责人。接着,由武锐锋上台发表他的就职演说。看着江涛在台上向他微笑地招手,武锐锋起身向台上走去,他的心“怦怦”直跳,脸上就不由自主地一阵阵发热。

    他还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郑重其事地发表过重要演讲,不由得很紧张M

二百八十二. 新血

    二百八十二.新血

    当他走上台,看着下面一片白花花的热切脸庞,他的心里猛然升起高飞在天的雄鹰,俯瞰着大地的感觉,他完全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非常荣幸,能有机会和大家进行合作。”开头的官样套话说完,武锐锋开始进入充满煽动性的自由发挥阶段:“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对人生有怎样的理解?据我个人的看法,人的这辈子,就是用来解决问题的,当我们最后碰到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时,呵呵,我们就和这世界拜拜了。”武锐锋说到这里,用力挥了挥拳头,下面一阵哄笑。

    “我们在大学里常说:人生能有几回搏,这‘搏’字指的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要去面对大挑战,解决大问题。我们总不能说,老农民锄草耕地也算是‘搏’吧。”

    说到这里,台下的年轻人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有人忍不住插嘴道:“头,告诉我们该怎么去搏吧?”

    “不是每个人,在他的一生中都能够碰到大问题、大挑战的。一名将军,如果在他的戎马生涯中,根本没有碰到一次伟大的战役,尽管他才高八斗,他可能名留青史吗?不能”武锐锋的话越来越有煽动性,台下的气氛也随之火爆起来。江涛从那些年轻人眼里放射出来的兴奋和激动,看得出武锐锋已经点燃了他们心中的理想之火。

    “比起我们的同学来说,我们很幸运,因为我们正面临着一个伟大的挑战。现在面对的万门程控,就是我们人生中一次必然被历史铭记的挑战。这是世界领先技术,如果我们能研发出来,通信史也会为我们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请大家珍惜自己的青春,珍惜这次难逢的机遇,拿出百倍的热情和勇气,挥洒出心血和汗水,在这里谱出一曲激昂慷慨的青春之歌。”

    此时台下员工们都引起了共鸣,一个个热血沸腾,满腔漏*点,恨不得立刻投入工作中。大家一呼百应:“你说我们该怎么干吧?”“对,该怎么干?”“快布置任务吧”武锐锋看到大家的士气都被鼓动起来,就趁热打铁地说:“好,我下面就说该怎么干。我和戴总一起,将研发工作划分成24个任务模块,每个任务由1支团队去完成,另外我们还设了1支先锋团队,1支后援团队,总共有26支团队,按英文字母表可以从A排到Z。”

    武锐锋把他的研发组织架构,用投影打在幕布上:“A是先锋团队,因为研发万门程控的过程很长,我们需要不断地关注国内外的技术动向和任何有关的发展,如果发现有好的研发技术,我们就要迅速吸收过来。B到Y团队,则按照万门程控的技术规范编写程序,Z是后援团队,你们在研发过程中遇到的进度问题、知识结构问题,人手不足问题,都可以找Z团队协商、解决。

    “研发万门程控,就是一次伟大的技术长征,Z团队是最后的收容队,他要保证每一个团队,都能跟上大部队的行动。这是个极重要的团队,我宣布,由温亚军担任Z团队的领队。”随即,武锐锋又宣布了所有团队的领队名单,原来是一盘散沙的三百名工程师,一下子变得井然有序。

    第二天,江涛来到研发部,完全是一种新的气象,大部分人在埋头研究分发给他们的技术规范,有几个小组则在会议室里热烈地讨论着应该怎么做。这的确是令人精神抖擞的一幕。几经周折的万门程控研发终于迈出了第一步,这对事业心极强的江涛来说,自然难以抑制心里的激动。这时的飞扬,才真正是一片催人奋进的氛围。

    张宁军的办公室,位于天赛深蓝大楼的四楼,房间既不宽大也不豪华,四处散放着摊开的书籍或资料。天赛最豪华的门面,是销售部庞大的接待室,那里的整面墙上,都整齐有序地排满了天赛获得的各类奖牌、锦旗、奖杯。而张宁军的办公室,只缩在研发部的一个角落上,只有很熟的朋友,张宁军才会让他来自己的办公室。

    这天下午,张宁军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翠绿茂密的木棉树,静静地沉思着。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将自己封闭起来,掐断电话,关掉手机,沏上一杯浓茶,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分析眼前的局势。飞扬的万门程控研发,已经历了两次重大挫折,但显然江涛都挺了过来,还在继续着他的梦想。这江涛也够能折腾的,这么两把都打不垮他的决心,如果他折腾成功,岂不是又成为天赛的头号对手。

    自从万门程控研发成功后,荣誉如过江之鲫,朝张宁军源源不断地涌来。作为一个技术精英,张宁军倒并不热衷于普通的荣誉,他看重的是,世人对他的技术能力的认可。如果飞扬那帮愣头青把万门程控给鼓捣出来了,那显然会使他“中国第一”的光环大大地打折。因此不论于公于私,张宁军都不愿意飞扬把万门程控折腾出来。今天下午他掐断电话,关掉手机,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就是想好好考虑这件事:百夫长行动,哼哼,这个百夫长率领着队伍想攻打谁呢?不就是攻打天赛这个堡垒吗

    张宁军琢磨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对飞扬缺乏深入的了解,所有信息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上一次如果不是科技司的朱助理偶然谈起江涛要搞万门程控,那么自己对飞扬的动态一定不能及时掌握。大战将至,如果不能做到知彼知己,必然会被动挨打。现在是个赢家通吃的年代,只要对手获得了技术上的优势,市场上的商业版图马上会重新划分,保持基业长青的最好方法:一要大胆地进攻,二要小心地防守,二者缺一不可。

    张宁军决心改变现在这种被动局面,他打算派遣一个心腹,潜入飞扬的研发部。下了这个决心,他又认为:但是,目前飞扬《百夫长行动》刚刚起步,战线还没有拉开,很难找到易受攻击的薄弱部位,那何不在市场上采取行动呢。对了,这事得找熊苍林商量一下,那老弟点子够多,手段也够狠,到底是从狼窝里打熬出来的。事不宜迟,张宁军打电话召来熊苍林:“上次崔大伟来参观,你说要想个好办法吸引那些狼为我所用,现在考虑得怎样?”

    “本来早准备好了,这不,中间出了个江涛挖人的事,一直没有整理成文,”熊苍林看张宁军微微点了点头,就详细阐述道,“飞扬那帮业务员,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狼。但狼群只能有一只头狼,小狼长大了,要么靠角斗争取头狼的位置,要么离开狼群成为一只孤狼。所以崔大伟那帮人,个个都想出来自立门户,过当老板的瘾。”

    张宁军听到这里,深深点了点头,他知道中国的传统文化很讲究“宁为鸡口,不为牛后”的观念,世人一般认为,自己做老板比当职业经理人要有面子得多,崔大伟在他的印象中,尤其具有这种特色。“现在我们销售部90的力量,都放在万门程控上,小交换机的销售就成了问题。我们自己的业务员,谁都不想去做那种鸡毛蒜皮的生意。”

    听熊苍林这么一说,张宁军才回忆起:自己好几个月没考虑过小交换机了,那种小产品对公司的贡献实在微不足道,真有如一块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熊苍林接着和盘托出自己的招数:“我们干脆不再直销小交换机,而是发展一些代理去卖。只要我们给的条件足够优惠,像崔大伟那些人,一定会欢天喜地投奔过来做代理。业务员一走,飞扬的销售就会一落千丈,即使死撑着把万门程控搞出来,没人去卖,不还是一盘死棋?”

    “嗯,飞扬研发万门程控,必须靠卖小交换机来输血,只要掐住他这条命脉,他们的‘百夫长’就得饿死,这个计划还可以打击飞扬现在的销售,又能增加天赛的市场占有率,可谓‘一石三鸟’的策略,”张宁军赞叹道,“你为这个计划取了名字吗?”

    熊苍林谦恭地摇了摇头:“张总,是您将这个计划最后完善的,您就顺便给取个名字吧。”“我想,就叫《金色创业计划》吧。听起来,有点财富的诱惑。”张宁军慢悠悠地说道。二人相视而笑,他们都在想象中看到了:崔大伟急着赶来做天赛代理的样子。因为,这是一个崔大伟不能拒绝的计划

    武锐锋上任后,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和费教授的电话更加频密,随时向他请教工作中的问题。这天聊完近期工作情况后,费教授问他:“锐锋,你现在手下也有三百来号人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准备怎么烧呢?”

    “我准备把各个团队的任务分配下去,马上让他们开干,时间不等人啊。”“然后呢?”显然,费教授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

    “然后我检查他们的工作,帮他们出主意解决问题,督促他们的质量和进度。”武锐锋描述得有条有理,兴致勃勃。

    “你说的是常规做法,不过你手下有26支团队,真要这样做,一周就得累趴下。”费教授几句话就把武锐锋说得没了锐气,看他在电话中不出声,费教授终于点题了:“现在你手下那三百号人,都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既没有统一的企业文化,也没有共同的管理语言,沟通和配合是个大问题啊。所以你首先要做的是,对你的直接下属进行管理培训,保证你说的话,他们不会听走样,他们知道哪些事自己可以处理,哪些事必须找你定夺。”

    “现在时间那么紧,我没空去搞管理培训啊。”武锐锋倒确实想过,要请教授来深圳给公司上课,江涛也支持这个想法,但现在研发任务如火烧眉毛,根本没有时间去做那些务虚的工作。

    “不对啊,锐锋,”费教授停顿了一下,“你那赛马程序挑出来的人,个个都有善于管理的心智模式,你要想办法,调动他们自身的能量。管人不是你的长项,我想培训完了,至少能消除沟通中的误会,对保证进度很有好处。”

    听武锐锋在电话里认可这事,费教授说起另一件事:“管理学有一条赫勒法则:当人们知道自己的工作有人检查时,会加倍努力。你得让手下的工程师知道,他们的工作随时有人检查。”

    “哎呀,那可是件难事,三百多号人编程序,哪里检查得过来,难道我还得抽一大批人,每天去检查他们的工作,本来人手就挺紧的。”武锐锋小声地嘟囔着,他觉得这回费教授出的主意虽然高明,但操作性可不太强。

    “我知道你会这么想,呵呵,锐锋,管理学还有一个金鱼缸法则,说金鱼缸用透明玻璃做成,可以让人一目了然看到鱼缸里的情况。你得开动脑筋,把你的研发部变成一个金鱼缸,那样你监督检查起来,就毫不费力了,里面的金鱼知道有人在关注他们,也会有最出色的表现。”

    武锐锋跟上费教授的思路:是啊,怎么让研发部变成透明的金鱼缸,又不让那些“金鱼”们反感呢?

    深圳东部的大梅沙,细沙发雪,浪涛如花。长长的海滩尽头,有一座依山傍海的白色大房子,阳光四射的白天,它掩映在高大稠密的杉树丛中,看不出很多的痕迹。只有到了夜晚时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亮起来,轻柔妙曼的音乐在海滩上飘扬开来,才让人知道,这是一间海边酒吧。

    夜晚的海风清凉干爽,海浪轻拍着不远处的沙滩,发出“哗哗”的涛声。熊苍林、崔大伟和阿馨围坐在一张露天咖啡桌旁,面向广阔得见不到边的黑蓝色海天。“熊大哥,你找的这地方真舒服,我到沙滩上去走走。”阿馨回头看着岸上酒店的灯光,打着赤脚去追逐沙滩上的浪花。

    看着阿馨在远处散步,熊苍林趁机推心置腹地说道:“大伟,如果你真的想发财,就得让金钱成为你的情人,不要总在追逐女人上浪费精力,其实赚钱比做*更让人兴奋。”

    “我也想赚钱啊,不过机会呢?上次要是你把技术骨干带过来,我就可以大干一把了。”崔大伟发着牢骚,对上次挖人事件的功败垂成,他还耿耿于怀。但熊苍林却没有接那个话题,只是照自己的思路讲下去:“嘿嘿,大伟,原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老梦想着自己开公司,也像江总那么潇洒地走一回,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是吗?什么机会?”

    一个狼群中只有一只头狼,在飞扬,江涛拥有无可撼动的头狼地位。但凡是公狼,没有不想成为头狼的。因此崔大伟想出来自立门户,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崔大伟认真盯着熊苍林,他的眼睛在暧昧的霓虹灯下,闪着野兽所特有的光芒。这时,熊苍林拿出《金色创业计划》,悉心指点道:“上次挖人的事没搞成,我心里也挺不好受,总想帮你个忙补偿一下。这回,我终于说动了老板,把小交换机全部交给代理商去做。在我心目中,你就是秦河省最合适的代理商,我保证给你最优惠的条件,这样你不就可以自己做老板了吗?”

    “那你有什么好处呢?”崔大伟久经商场,当然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下来,他充满狐疑地问道。阿馨感到海边有些凉,回到崔大伟的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大伟,你要赚了钱,难道会忘了我?”熊苍林很坦然地反问道。

    “我想,还不如你们俩合伙成立个公司,大伟负责在秦河销售,熊大哥你在公司内部出力,有钱大家一起赚。”阿馨一下就明白了熊苍林的设想,她兴奋得像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建议道。

    “以后江总要有什么好产品,你照样可以去代理,”熊苍林替崔大伟设想得很周到:“这计划可进可退。做得好,你可以做一个大的销售公司,当初飞扬不也是几个人发展起来?如果不想做了,你还可以到天赛做销售。”

    崔大伟认真琢磨着,沙滩上卷起了白色的浪涛,潮汐声越来越响了。长期第一位置和待遇使他有些养尊处优,先前自立门户的意识已经有所淡化。现在真正碰到机会,他倒有点犹豫了。

    “大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熊苍林似乎看穿了崔大伟的思想,语含调侃地说:“有只老鼠掉到一个盛得半满的米缸里,他欣喜若狂,确定没有危险后,就放开肚皮大吃一阵,从此他过着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幸福生活。终于有一天,米快吃完了,老鼠发现自己陷在米缸里,再也跳不出去了,你觉得这只老鼠聪明呢,还是笨呢?”

    “嗯,这故事有点意思,你想说什么呢?”崔大伟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伟,你现在年轻,有闯劲,能喝酒熬夜,这些就是你的米。但你每年都在吃这些米,难道米不会吃完吗?现在你是一条身强力壮的狼,能打能拼,江涛还用得着你。但如果年纪大了,难道还像狼一样四处颠簸,陪人喝酒喝到打吊针为止吗?”

    熊苍林的话句句见血,说得崔大伟直抽凉气:他**的,论销售我比他厉害,论动脑筋,我还是不如他。

    “熊大哥,做代理一年能赚多少钱呢?”阿馨关心实际问题,她用手推推崔大伟,面对这样难得的机会,她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

    “怎么着也能赚个百十来万吧。”熊苍林指着不远处一幢海边别墅:“只要一年,就可以把它拿下了。你们俩大伟做老板,阿馨做老板娘,男主外女主内,说实在的,我可真羡慕你们。”

    “那你为什么不去做呢?”崔大伟觉得这机会太好了,有点陷阱的味道。“我?从本质上讲,我不属于狼,所以我比你更主动地跑到天赛来了。我打算就做个高级白领,等着天赛上市,照样可以发财。天赛不是狼呆的地方,我也不鼓励你来,你就应该自己去做老板。”熊苍林说得入情入理,他看崔大伟有些心动,趁热打铁道:“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现在产品太多,销售力量不足,老板才会接受我的这个建议,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崔大伟仍没做声,阿馨推了推他,他才说道:“考虑考虑吧。”

    晚上8点,飞扬研发部会议室里依然灯火通明,武锐锋齐集26名领队,开始进行管理培训。他不喜欢上班时间开会,觉得那纯粹是大家一起偷懒。因此,他得在研发部养成下班后才开会的习惯,那样大家爱开多久就开多久,但谁又舍得耗费太多极其宝贵的工余时间呢,因此会议的效率就被强制提高了。

    现在,他俯视着清一色的小伙子,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我像苍鹰般俯瞰着大地,每个领队都是我的爪牙,我得把他们训练得够敏捷,够锋利按照武锐锋特有的风格,会议没有任何开场白和过渡,武锐锋直入主题:“咱们这27条好汉,等于一个研究生班。我算班长,大家成绩好我才有面子。所以,我们应该有一种默契,你们在前面拼命打仗,我尽一切努力支持各位。”“头,没问题。”一干小伙子七嘴八舌地表态。

    这时江涛推门进来,他朝武锐锋礼貌性地点点头,就坐在一旁摊开笔记本,他听说武锐锋要搞管理培训,一来到场表示支持,二也看看这位爱将肚里有什么货色。

    “好,我给大家的第一个支持,就是教你们怎样带领、指导自己的团队做研发。各位,管理过软件研发的请举手。”武锐锋停顿了几秒钟,环顾四周。

    没有一个人举起来,江涛突然觉得有些难堪:真糟糕怎么就一直没有招到过管理软件研发的人才,自己交给他的这个班底也太差了。武锐锋倒不以为意,他接着说道:“嗯,和我预计的差不多。现在,看过农民种地的请举手。”所有人都把手举了起来,江涛不知武锐锋唱什么戏,也幽默地举起一只手。

    “好,说白了,这研发管理和生产队长干的活,也没什么两样。首先你得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看清楚种好,也就是确定你们团队的目标。然后,你再把这些目标分解成更细的任务,下达给每个队员。当然,你了解自己队员的能力,适合干重体力活的,就让他去耕地插秧;能力差的,就让他们干点拔草施肥之类的辅助性工作。”武锐锋在白板上写下“目标管理”四个大字。

    “作为一个生产队长,你要防着队员出工不出力,所以你要对他们进行绩效考核,干得好表扬加奖励,干不好嘛,哼哼武锐锋没有说下去,又写上“绩效管理”四个字。嗯,说得倒还挺入情入理,江涛边点头,边作笔记。

    “好了,我抛砖引玉说了两条,下面大家补充。”武锐锋用目光温和地扫视一遍,鼓励他的领队们积极参与思考。

    “头,种地一定不能误了农时。”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说道。

    “对,每个团队的工作,都和万门程控的整体研发密切相关,所以绝对要保证自己的进度。否则该插秧的时候,秧苗没准备好,那就要影响一年的收成,还有什么?”武锐锋边说,边写上“进度管理”四个字。

    “头,你说到插秧,农民对秧插得直不直,齐不齐,都要随时检查的。”“很好,我们编程序,其实就和插秧一个样,只不过农民在田里插,我们是在电脑里写语句,所以也得经常检查自己的语句正不正确,编出的软件能不能运行,不能等到整体测试时,才发现有一大堆问题,到那时秧苗早都死了,这就是,”武锐锋在白板上快速写下“质量管理”,最后,他作总结发言:“现在,对自己怎么去做好一个领队,还没有感性认识的,请举手”

    没有一个人举手,武锐锋有些自得地点点头,用手指依次敲打着白板上的四个管理:“我们的管理培训,就到此结束,记住你们扮演的生产队长角色,脑袋里时刻绷紧这四根弦。”

    江涛在台下忍俊不禁,从来没有人把最先进的高科技,和最古老的种庄稼,如此传神地结合在一起。听他那么一说,连我对编程的神秘感都烟消云散了,何况这些软件工程师,看来这个武锐锋还真是个通才。江涛心悦诚服地伸出大拇指,朝武锐锋夸张地扬了扬,起身走出会议室。好,看来研发可以进入正轨了。在江涛的身后,武锐锋开始逐条讲解研发管理规范:“首先,我讲《任务编码规则》,每一个编码下发的任务,都有开始时间和结束时间,都有质量检验标准

    当晚的管理培训结束后,武锐锋将支援团队领队温亚杰留下来,这是个目光沉稳,说话很扎实的小伙子,在编程比赛中以最佳成绩胜出,武锐锋视他为核心助手,让他负责最重要的支援团队。“小温,你的团队实力最强,今后的任务也最重。不过,现在工作刚开始,其他团队还没有产生太多问题,我想你们先帮我完成一件重要的工作。”

    武锐锋注视着温亚杰闪闪发亮的眼睛,满意地看到当自己要交待任务时,温亚杰已经开始埋头做记录。武锐锋的任务很明确,就是要温亚杰专门为研发部开发一套信息管理系统,使各团队的进度和问题,都每天时时反映在计算机网络上。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把整个研发部变成一个透明的金鱼缸,每支团队、每个工程师都知道,自己处于上司的随时检查中,同时团队之间彼此也很清楚各自的进度情况,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竞赛局面。来自上司的压力,容易招人反感,来自环境的压力,往往被人认为理所当然。武锐锋想在研发起步时,就把“金鱼缸”建造好,为研发部树立一种竞争文化。

    温亚杰边记录,边不时通过询问确认了一些设计指标,当武锐锋说完后,温亚杰对着记事本,掂量了一下工作量和手下那些高手的能量后,慨然表态道:“这个系统很有用,头,我四天把它搞掂吧。”

    武锐锋勉励地点点头,他原本计划:至少要用五天的时间。

    江涛心目中的标准答案是:销售人员应该像狼,而技术人员则应该像牛。狼既可独自去捕食,也可成群结队去猎取,销售人员需要的是:一嗅到猎物,就猛扑过去,虽然嗜血的特性听起来可怕,但十足的狼性却可鼓舞销售人员的斗志。而技术人员,则应该能坐得板凳十年冷,像牛那样勤勤恳恳,吃的是国外同行十分之一的薪酬,挤出来的是比肩国外的先进产品。

    荔枝公园旁的环宇大酒店,历来是深圳喝早茶有名的所在,这个周末的上午,自然喝早茶的人密密麻麻,酒楼的整个大厅显得很拥挤,也很热闹。男人利用早茶的时间,联络感情,商谈些商场官场的新闻。而女人则聊些明星八卦,或流行时尚。每逢周末,深圳大大小小的酒楼,只要有开早茶的,大都火爆得出奇。在大酒店中餐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张宁军正和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在悠闲地喝着早茶。

    “表哥,已经够了。”小伙子看着桌上的豆沙包、粉蒸排骨,朝张宁军直摆手,拒绝再点东西。

    “虎皮凤爪总得来一个的,这可是环宇的招牌菜。”张宁军微笑着从推来的餐车上,取下一个小蒸笼,里面是一叠深琥珀色的凤爪。

    “来,你再多吃点,大学的伙食总是很差。好在四年都熬下来了,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表哥,我想去天赛,您知道,我正好学的是软件,正好专业对口。”

    张宁军端起茶盅漱了漱口:“来我那当然没问题。不过,我替你仔细打算了一下张宁军沉吟道。“表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到天赛去,对您影响不好?”小伙子听到张宁军犹豫的口气,就着急地问。

    “这我倒不怕这点影响。只是天赛现在技术比较成熟,最主要的研发也刚完成,研发工作都按部就班地上轨道了,这对你没有什么挑战性,你现在刚毕业,最好能磨砺一下,可以成长得快一些。”

    “好啊,反正表哥说的总没有错,我听您的安排。”

    “我们有个老对手:飞扬,现在正在研发万门程控,你可以去那里锻炼一下。不管他们的研发最后成不成功,你都可以跟着走一个完整的研发过程,这样你就知道,一个项目为什么会成功,或者为什么会失败了。”

    “表哥,您是让我去做卧底吗?”张宁军看着小伙子热切激动的脸庞,淡定地笑了:“没那么严重,我主要是想让你去体验一下,创业维艰啊。至于他们那个公司,我看,也没什么值得天赛借鉴的。”

    自从江涛熊苍林对天赛挖人后,张宁军一直感到自己缺少一条有力的渠道,对飞扬的内部情况进行实时了解。这江涛常常不按牌理出牌,简直让人防不胜防,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有个可靠的人深入对手的内部。

    张宁军自从有了这个念头后,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他在天赛研发部里,当然有很多知根知底的亲信,但这些人在天赛都是熟面孔,如果进入飞扬,说不定哪天有天赛的人投奔过去,会被无意中指认出来。

    另外,这些亲信大多是技术骨干,如果去了飞扬被江涛策反,倒可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此,当他听说自己的表弟大学毕业,要南下来找工作时,心里早已打好了这个算盘。他想:别人可能背叛我,但一直靠资助上大学的表弟,总不会背叛。“那倒是,他们还没有开发出万门程控嘛,比起天赛来,落后一大截了。”小伙子嘴里嚼着虎皮凤爪,仔细琢磨着张宁军的话,然后又疑惑地问:“表哥,我要去了人家不收怎么办?”

    “不会的,他们现在急需搞软件的人,凭你的专业和学历,他们不可能不要。另外,我马上给你一些培训,让你到时上手得快一些,进去后就能承担重要的工作。”

    “好,表哥,为了你,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哈哈,没有这么悲壮,我并不要你去做违法的事,你在那边多长个心眼,看到有什么重要的事,记得告诉我一下。但不要用公司的电话和传真,与我直接联系。”

    张宁军看表弟吃饱喝足,扬手让小姐买单。他准备抓紧让表弟熟悉面试可能遇到的问题,保证能一次就进入飞扬研发部的关键部门。

    自从研发工作正式开始后,江涛每天都要到研发部去转转。对于具体的研发工作他说不上什么,但他很想去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问题需要他解决,同时他也想时时观察这些工程师的心理动向。

    他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这天下午,当江涛正在安静有序的研发部巡视时,迎面碰到了武锐锋,他习惯性地问道:“怎么样?小武,研发进行得如何?”

    “各团队把各自负责的技术规范,都做了透彻的研究,第一个里程碑算是走过了,明天就开始编程。”武锐锋很有信心地回答道。

    “怎么还没有开始编程序呢?”江涛急于看到实实在在的成果,对他而言,成果,就是那一行行的程序。因此听武锐锋这么一说,他压低声音埋怨道。“江总,研发就像盖大楼,现在我们是打桩,只要基础打好了,以后盖楼就很快了。”

    江涛理解地点点头,他正要接着说些勉励的话,只见王岚匆匆走进研发部来找他,见武锐锋在一旁,欲言又止,江涛和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一进门王岚急忙说:“崔大伟要走了,这回他可能下了决心,而且不止他一个要走。”

    江涛一听这话,眉头马上皱起来,眉心的黑痣又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王岚一看他这副模样,赶忙解释道:“本来他想不辞而别,不过以前他跟我说过,走时一定提前告诉我,所以我才知道。”

    “哼,他这也算讲信用?”江涛不屑地哼一声问道:“他要去哪?”

    “听说是给天赛去做代理,还是负责秦河那一块。”

    “又是天赛,这世界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江涛马上明白了天赛这一招的阴损:崔大伟这一走,飞扬在秦河的订单,将全部落入天赛的口袋。此消彼长,飞扬的实力将大受打击。同时,崔大伟在飞扬是一个标志性的人物,他一走,飞扬所有的业务员都会觉得:公司的产品和销售政策,已经没有竞争性了,背叛将像流感一样蔓延开来。

    这个熊苍林,做起事来可一点也不留情面啊。

    “江总,您说该怎么办呢?”王岚看江涛半晌没有出声,就焦急地追问了一句。江涛头痛欲裂,用双手按着头皮,往后撸了几下:“不行,我得找他谈谈,得把他留下。”

    江涛当心夜长梦多,当机立断,打电话约崔大伟面谈。崔大伟此时正忙着在市内东奔西走,筹集开代理公司的创业资金,在电话里三言两语说定:晚上他请江涛喝茶。

    这家伙,居然倒请我喝茶了,说话的口气和作派,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深圳南山的夜晚,四处也充满了灯红酒绿,但崔大伟约定的紫苑茶馆,却古色古香地隐藏在街角公园的深处。

    当江涛赶到时,崔大伟正在一片浓密的葡萄架下,和摆茶道的小姐说笑着,一看他来了就赶紧回到红木八仙桌旁,给他递上茶单。江涛心里焦躁,随口要了一壶龙井,没有多余的寒暄就开门见山:“怎么?大伟,要走?”

    “是啊,江总。我在飞扬这两年,学到不少东西,和您相处也挺愉快,”崔大伟泰然自若地给他边斟茶边说,“但工字不出头,打工总不是长久之计啊。”江涛趁崔大伟斟茶的时候,认真打量了他一眼,确实,眼前的崔大伟和两年前来应聘的那个毛头小伙子,可大不相同了,举止成熟老练,精于人情世故。这两年崔大伟成长得很快,已经羽翼丰满了。

    江涛暗暗地感叹道:看来,飞扬的成长速度,可没有赶上崔大伟的速度啊,也难怪他要走呢。虽然心里透亮,但江涛还是勉强问道:“你是对提成不满意,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说出来我们可以谈谈嘛。”“不是提成,而是未来,平心而论,飞扬的提成在通信业界不算最高,但也不错了。不过,江总您想想,我们做业务员的,在一线全力拼杀,我再干五年,勉强还可以,但十年呢?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时我会怎么样?”

    说到这里,崔大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怆的神情,但转瞬即逝,他又带着强烈的漏*点兴奋地介绍了天赛的《金色创业计划》,然后解释自己的打算:“我先去秦河做代理,慢慢做起来,再找些好产品,抓牢一些优质客户,就可以和他们,以及和这个行业共同成长了”M

二百八十三. 研发工程

    二百八十三.研发工程

    江涛慢慢喝着茶,心时不得不承认:崔大伟的这番话,一点儿也没错,甚至可以说很有远见,立足于现实的远见但他这是典型的老板思维,而不是做员工所应该有的思维,因为在江涛的眼里,员工就只应该考虑把眼前的事做好,不能去看太远的战略问题。

    崔大伟产生了这种老板心态,对他自己是一个人生境界的提高,但对飞扬却不见得是好事,有老板心态的人,很难做好一个员工,因为他们想得太多,很难专注于眼前的事情。但这种人如果决心把事做好,他将是个极优秀的员工,因为他会把公司的工作,当自己的事业去全力经营。

    是友好地分手,还是尽力挽留,江涛在来之前,早已选择了后者,因为飞扬还需要崔大伟,虽然崔大伟似乎已不需要飞扬了。他把嘴里的茶叶吐出来,感慨地想道:如果万门程控研发成功,飞扬有了致胜的法宝,我就不需要强留崔大伟了。也许,崔大伟正是预料到自己会有这种想法,所以才要先走一步。看来,人都不傻呀,何况是我手下的头号销售明星?想到这,江涛摇摇头,自嘲地笑笑,又转到眼前的话题,但口气诚恳了许多:“大伟,咱们这两年合作得挺不错,告诉我,你怎么才愿意留下来?”

    “江总,天赛这个机会,我觉得确实不错。”崔大伟毫无隐瞒地将“金色创业计划”搬了出来,还把那个老鼠与米缸的故事,用自己的话叙述了一遍。

    江涛一声不吭听完,没有直接反驳,开口说道:“你这个故事对我太有启发了。”崔大伟诧异地看着江涛:得,他又要把我给嘲讽一番了,不管怎么说,先把他的话听完吧。

    “对你我来讲,小交换机就是那米缸里的米,眼看这米就要吃完了,所以我带着飞扬,拼命想跳出这个米缸,这就是我们全力搞万门程控的根本原因”江涛阐述自己的策略时,也非常激动,他忍不住用手指敲着桌子质问:“而你呢,你现在好好的在外面,却非要跳进这个米缸,去吃那几颗为数不多的米我问你,你觉得小交换机还能卖几年?”

    “至少两年吧。”崔大伟的回答不是很硬气,谁都知道小交换机的市场在萎缩。“不可能,大伟,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因为我们在新一代的万门程控中,已经把小交换机的功能做进去了,今后市场上不会再有小交换机的需求了。”崔大伟实在没想到,熊苍林和江涛都用同一个米缸和老鼠的故事,来劝自己进行抉择,但二人的结论却南辕北辙。更奇怪的是,这两个人的说法,仿佛又都毫无破绽。崔大伟知道,谁对谁错,这就得看,哪个对未来的把握更正确了。但这是个复杂的问题,崔大伟无暇细想,他听了江涛的话后,眼睛眨眨想说什么,但又撇了下嘴,把话咽了回去。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江涛捕捉到了,他马上鼓励道:“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我想啊,”崔大伟犹豫了一下,喝了口茶壮壮胆:“江总,您可别见笑,我随便说说的。”

    江涛知道,谈判到了此时此刻,哪有随便说说的话,越是要掩饰的东西,越代表了对手的真正想法。

    “我想,如果您能参照上次天赛挖人的条件”

    崔大伟的话说了半截没有继续,但江涛马上明白了:果然不出所料,上次天赛的人没挖成,我开出的条件,倒把崔大伟这条狼的胃口吊起来了唉,当时就估计到让崔大伟去传递条件,会有这个风险,我的直觉一点也没错。但事已至此,江涛盯着茶杯,沉思了一会儿,决定不装聋作哑,正视崔大伟的问题:“你是说,我也给你安排飞扬的股份,这怎么给呢?我总不能跟董事会讲,崔大伟要走了,因为他很重要,所以我们要给他股份。”

    “那倒也是,江总,我这不只是随便提一下,您也别放在心上。”崔大伟理解江涛的苦衷:他要是真这样做,公司每个重要些的人都以走人为要挟,向老板要求股份,飞扬还怎么开下去?

    江涛知道,崔大伟现在的这个要求,肯定经过深思熟虑,仔细推敲。虽然江涛对这一要求感到有些意外,甚至还激起了尚能克制得住的愤怒,但理智告诉他,这可能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方向。只是怎么利用好这个方向,他心里还没有明确的想法。

    两人僵在这个条件面前,又礼节性地闲聊了一会,分手的时候,大家都同意:就这个问题,再仔细想想。但江涛明显感到,崔大伟应付得很敷衍。

    百夫长行动进入实际编程的第一天,每个团队都遇到大量问题,按武锐锋设计的研发流程,这些问题全部集中到温亚杰的支援团队。

    因为所谓的支援团队,就是这次技术长征的总收容队。整整一天,支援团队所在的办公区,电话此起彼伏,报告问题、请求支援的人川流不息,整个场景真像大战打响后的前敌指挥部。

    温亚杰手下虽有四十名软件高手,但仍然抵挡不住潮水般涌来的问题。对那些涌来报告问题,请求支援的人,他既不能抱怨,又不能推托,只恨自己没有生出三头六臂。这一天,从各团队报来200多个问题,而温亚杰只勉强解决了80多个。一个白天下来,温亚杰和他的整支团队就被折腾得心力交瘁。

    想到明天还有更多的问题,将像山洪暴发似的涌过来,温亚杰连晚饭都忘了吃,紧急找武锐锋商讨对策。

    武锐锋端坐在转椅上,一言不发地听着温亚杰的汇报,脑子高速运转起来:按正常的研发管理,每个团队的问题应自己解决,但现在飞扬的情况不同,因为时间紧迫,各支团队都在急行军,而支援团队则进行总收容,为他们的急行军提供信息和保障。

    但从第一天的情况看,总收容队却成了各个团队扔包袱的地方。因为包袱扔了,各团队自然能轻装前进,但这样就违背了武锐锋当初设置支援团队的初衷。武锐锋马上判明了局势,他没有一句抱怨的话,只是冷静地问道:“老温,你那200多个问题,做过统计分类吗?”

    “噢,还没有,”温亚杰马上明白自己漏掉了重要的环节,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对不起,头,今天实在太忙乱了。”

    “你马上做,把排在首位的问题告诉我。”武锐锋体恤下属的辛苦,这次倒没有发火。

    温亚杰为弥补过失,手脚极为麻利,当场做完了统计分类:“排在首位的问题是:他们说自己不知从何下手?”

    “哼,这些家伙,”武锐锋令人难以察觉地笑了一声,双手抱在脑后仰躺在转椅上,“对这个问题,你当时是怎么处理的?”

    “我想我手下的人还有些经验,就派人去和他们一起分析,帮他们找找思路。”还没等温亚杰说完,武锐锋猛地打断他的话:“然后,你们的人就在他们那边也陷入沼泽,进不得,退不得,不仅自己焦头烂额,问题最后根本没有进展。”温亚杰在一旁沉默不语,今天的实际情况,完全如武锐锋所言,不过他心里却颇有几分不服气:你倒说得轻巧,站在我的位置试试看,我不信你有更好的办法?武锐锋无暇理会温亚杰的情绪,他用手敲打着桌子,过了一会果断下令:“所有领队会议室集中,开会”

    就在武锐锋为研发的问题头疼时,江涛正在办公室里关门和戴明伦讨论崔大伟的问题。

    和崔大伟谈判后,江涛知道:情势危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只要崔大伟的公司一开起来,在秦河做成几单像样的生意,飞扬的多半业务员立马有样学样,投入天赛的怀抱。

    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伙,精通飞扬的竞争战术,如果成了自己的对手,撕咬起老东家来,肯定一口就能咬到骨子里。

    戴明伦为万门程控的硬件开发,也忙得不可开交,直到下了班,才有时间过来和他碰个头。自从崔大伟给戴明伦上了一堂谈判课后,戴明伦一直觉得,这个小崔既通理论,又擅实战,是个文武全才。戴明伦是个实在人,他觉得自己利用崔大伟教的知识,顺利收购了华立的电源技术,因此欠着崔大伟一个人情。他希望能想出办法,让崔大伟安心留飞扬。

    江涛提出:崔大伟上次在天赛挖人事件中,可能看到自己打算给熊苍林股份,受到不少的诱惑。只要稳住崔大伟,飞扬主要业务员的阵脚就能稳住,这回他打算给崔大伟一点股份。

    “不行啊,此时此刻我们把股份送给他,不成缴械投降了吗?”戴明伦虽然想留下崔大伟,但仍然否定了江涛的做法:“其他人怎么办?除了业务员,还有那么大个研发部呢”

    是啊,对公司经营来说,股份无小事,牵一发必然动全身,到时研发部的小伙子们也来嚷嚷着“拿”公司一把,那可是狼多肉少,飞扬最后会把自己“将”死。江涛有些一筹莫展。

    戴明伦到底留学出身,见多识广,他提醒江涛道:“江总,我们可以像美国人那样,对一些骨干人员,用期权的方式进行激励。崔大伟现在每单生意都有提成,这提成一部分给他现金,一部分给他飞扬的期权,可能会吸引住他。”江涛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慢慢暗淡下去:“期权?不就是股份认购权嘛,我们又不是上市公司,这可有点虚。崔大伟那头狼,你得实实在在把肉放在他鼻子底下,让他嗅得到,那才算数。”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顿时把戴明伦美妙的思路打断了,他喃喃自语道:“放在鼻子下的肉?这可不容易找,期权要等公司上市,或者在公司打拼三五年后,才能兑现,这块肉对崔大伟说,也确实太遥远了。”

    “老戴,我想如果这期权每年都能分红,这块肉不就移到狼的鼻子底下了吗?”江涛为自己这神奇的比喻逗得笑起来,他仿佛看到崔大伟,真的像一只狼那样,围着一块血淋淋的鲜肉,垂涎三尺。这个想象很生动,鼓励着江涛沿着这条思路继续想下去。

    “那,你准备每年分红多少呢?”

    “至少得30%以上吧,太少了,那就不是肉,而是骨头了。”江涛觉得此刻自己有点像菜市场上的小贩,既想吸引崔大伟这个顾客,又想保证飞扬的最大收益。“这样啊?”戴明伦惊讶地扶扶金丝边眼镜,他努力使自己的话显得平和些:“如果万门程控搞出来,这倒有可能,但你知道的,眼下咱们小交换机的利润,实在太薄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这么高的期权分红,而且是每年都分,会不会把公司拖垮?这计策可有点像挖肉补疮。

    “老戴,现在可得背水一战啊,我想先把军心稳定住。等万门程控出来,就万事大吉了。”江涛打定主意,开始琢磨怎样用最激动人心的方式,向崔大伟宣布期权政策。

    戴明伦刚走出江涛办公室,迎面碰到武锐锋匆匆忙忙地往会议室赶,一见到他就热情地邀请道:“戴总,《百夫长行动》出了点状况,我正召集所有领队开会,您能来指点一下吗?”

    软件研发虽然是武锐锋的独立王国,但戴明伦毕竟还是飞扬的总工,听武锐锋这么一说,二话没说跟着武锐锋进了会议室,26名领队早已围在宽大的会议桌两旁。这些一线指挥官今天都被问题的猛烈炮火,压迫在出发阵地,根本无法实施有效的进攻,此时个个脸上都堆满焦虑。

    武锐锋进来后,照例没有开场白,就直截了当地训起话来:“今天开始编程,很多团队提出不知从何下手,”武锐锋这么一说,下面不少领队都频频点头,他一看这情况更加生气,“温亚杰是老实人,你们一提这样的问题,他就派人去协助分析。不过,这算什么狗屁问题这样又怎么能解决问题?”

    除了戴明伦,武锐锋的这帮心腹大将,都被他的这顿怒骂震得目瞪口呆。“我问你们,”武锐锋却毫不顾忌他们的情绪,继续吼叫,“如果我烧了一桌饭菜,请你们来吃,你们会提什么问题?”吼到这里,武锐锋知道下面无人敢于回答,就放缓了口气:“你们一定会嚷嚷,‘肉太老了’、‘菜太咸了’、‘饭夹生了’、‘没有碗筷’了,等等等等,是不是?你们吵的这些问题,都有什么特点?啊,你们自己说说,有什么特点?”武锐锋边说,两只眼睛边亮闪闪地扫视着会场,他那帮大将都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居然没人敢接口。“这些问题的特点,就是具体而客观。有人说:正确地提出问题,就等于解决了问题的一半。这句话我觉得不一定完全对,但倒过来说,一定是对的:没有正确地提出问题,根本无法解决问题你们说不知道从何下手,到底是没有设计思路?还是不知道设置参数?甚至是不知道编写语句?

    “没有设计思路?我们可以坐下来确定。不知道设置参数?把技术规范多研究几遍。不知道编写语句?如果你们提这样弱智的问题,那我倒要看看,你们还会不会吃饭”

    一顿吼完,武锐锋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这些家伙啊,把问题报上来前,先仔细动动脑筋,尽量把问题提得具体些,深入些,老这么不过脑子,笼统地提问题,不得把大家都累死。”

    趁着武锐锋停顿的间隙,戴明伦发言,他说话的口气温和而有力:“任务很紧,压力非常大,武总讲得很正确,我看我们散会以后,是不是制定一个‘问题规范’,确定一下,究竟什么是问题,遇到问题应该如何思考,哪些问题需要提请支援团队协助,这样可以更有效率些。”

    “呵呵,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戴总高明。不过不用等到散会,我们现在马上制定这个规范。”

    散会后不到几分钟,各团队都通过内部网络收到了《问题规范》。自此,各研发团队的思考能力,被强制纳入了研发管理流程,万门程控的编程工作,终于被艰难地一步步推进起来。

    这天晚上**点钟时,一直燥热的天忽然起了一阵凉风,紧接着乌云从海边翻滚而来,雷声隆隆,一场急雨骤然而至,暑气暂时被驱散了。雨过天晴,星星又在夜空中眨着眼睛。

    阿馨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大开着,清新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她穿着真丝吊带睡裙,虽然夜已经很深了,她还在看着电视等崔大伟回家。

    自从崔大伟准备自己开公司后,阿馨感到他明显变了,每天在四处奔波,筹集资金,咨询注册,找办公地点。真是不做不知道,一做才发现,即使开一个小小的公司,五花八门的事也能让人跑断腿。

    夏天深圳的太阳既热又毒,连着一阵子跑下来,崔大伟黑了很多,即使回到家,崔大伟的心也不能放松,招人、货源、质量、资金、客户哪样事都得他操心。在体力和精神的压力下,平时威猛如虎的崔大伟,在床上的表现竟有了退步。阿馨细微地察觉到,他在做*时,以前有些霸道和鲁莽的冲动不见了,如果不是自己逗弄他,他仿佛没了兴致。

    唉,男人哪,有时也挺脆弱的。

    对崔大伟去开公司,阿馨也并非没有忧虑。大伟代理的是秦河省,秦河女多情的故事,阿馨早就耳朵里听出了茧子。如果大伟开了公司,他将有更多的时间待在秦河,阿馨本能地觉得,他们俩之间的这段感情,将面临更大的风险。

    阿馨也很担忧公司的前途。她知道小交换机的市场竞争很激烈,深圳100多家代理公司,转眼就剩下不到10家。开公司这种事,如果看走了眼,那可是怎么算怎么赚,怎么干怎么赔。要不怎么很多公司刚开一年半载,就关门大吉呢,就是因为当初头脑一热,看走了眼。

    阿馨正等得睡意矇眬,楼梯口传来有力的脚步,她立马从床上一跃而起,崔大伟已经走了进来。

    “哎呀,Darling,你终于回来了。”阿馨奔过去,接了公文包放在茶几上,小鸟似地偎依在他的怀里。崔大伟今晚的心情非常好,他抱着玲珑丰满的阿馨,深深地对着嘴唇吻了一下。

    “喝咖啡去了?和谁?快招!”阿馨闻出崔大伟口里有淡淡的咖啡香味。

    “猜猜?”崔大伟三下两下脱光了衣服,在电视屏幕的映照下,健硕的身段微微反着光。他做了个健美比赛的姿势,在阿馨的面前展示着他的胸大肌,阿馨趁机用光洁的小脚挠了挠他的胸脯,崔大伟一把抓住了那只小脚。

    “猜不到吧,是和江总,他答应给我股份了。”崔大伟很会抬高自己的身价,明明江涛向他宣布的是期权政策,但此刻到他嘴里,期权就变成了股份。“真的?有多少?”阿馨激动地挣了一下脚,真丝睡裙从大腿上滑落下来,崔大伟看到她里面没穿内裤,就情不自禁地粘了上去,阿馨伸手打了他肩膀一下:“讨厌,先去冲凉嘛。”

    崔大伟把自己收拾清爽,上床朝充满期待的阿馨温柔地压过去:“江总的安排,也挺有意思。”

    “那,比起熊大哥那边怎么样?”阿馨伸手搂住了男友的后腰。

    “那不同,唉,一时说不清。”崔大伟此刻正兴致勃发,有些急不可耐地揉搓着女友的ru房,阿馨热烈地应和着,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真棒他的状态又恢复了。就轻飘飘地冲上了快感的**。

    转眼就过了立秋,随着几次台风降临,深圳的天气不再闷热,天赛深蓝大楼旁边的木棉依然翠绿,但地上的落叶慢慢多了。

    这天黄昏,天赛早已下班,张宁军还等在办公室里。下班前他接到表弟的电话,请他等一份传真。张宁军的表弟不常来电话,因此张宁军一听他说“专门”,马上将每日的健身取消,专门等在传真机旁。

    等了好一会,表弟的电话打过来,声音有些慌乱:“表哥,就你一个人在吗?这份传真很要紧,千万别让其他人看到。”

    传真总共15页,张宁军快速浏览一遍,马上知道:这是《百夫长行动》的进度动态表。传真显示:飞扬将研制万门程控这个巨大的任务,分解为1500多项子任务,并落实到B-Y等24支团队。这一点,张宁军已听表弟说过,他接着往下看,惊异地发现:这1500多项子任务中,500多项完成了验收,400多项进度正常,159项出现了延误,还有400多项等待展开。

    作为一名技术精英,张宁军从未将飞扬视为自己的对手。武锐锋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天赛的技术骨干中,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比他经验丰富。但现在面对这张进度表,张宁军感到对手真刀真枪地直逼过来,他不由自主地把那个未曾谋面的小伙子,和自己比较起来:呵,这小子干得不赖呀。至少到目前为止,延误还不算多嘛对于那159项延误的任务,进度表上单独列出了很详细的分类处置措施:31项需要关注,52项需要一般性支持,还有76项需要紧急支援。看来,他们的工作分得还挺细,那么多项目需要紧急支援,这家伙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研究完了这张表,张宁军不得不承认:后生可畏他很清楚,自己率领开发成功的万门程控,为天赛构建了一个巨大的利润池,如果没有国内竞争对手,那天赛的业绩将至少连续五年,都会出现巨幅增长。

    但显而易见的是,在深圳的西边,眼下正有几百名工蜂似的软件工程师,正在日夜攻打着这个利润池的技术壁垒,如果不挡住他们的猛烈攻势,那么天赛巨大的利润,就可能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同时,由于在国内首先研发出万门程控,张宁军获得了巨大的荣誉,他已创造了一个技术神话,如果听任武锐锋那帮小伙子一顿蛮干,也搞出同样的成绩,那神话就将大大地褪色,他从个人角度也很难接受。

    张宁军知道,到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

    兵强者,攻其将;兵智者,伐其情。将弱兵颓,其势自萎。

    深圳大鹏湾畔有一片独特的红树林,茂密的红树在海边肥沃的滩涂上,连成一片浓绿,连空气也带着淡淡的腥味。

    张宁军把车在海滨公路旁停好,和他的表弟一同下车朝密不透风的红树林走去。空中不断飞过白色的大鸟,给幽静的红树林带来阵阵鸟鸣。越往树林深处走,腥味越浓重,直到两人登上观鸟亭,海风从成片的红树树梢上吹过来,才让人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表弟一路走一路比划,讲述着飞扬的百夫长行动:“我们现在那些团队又重新排列过了,A是搜索团队,专门负责收集技术情报。”

    “听起来,可有点像间谍一样。”张宁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可能吧,他们的情况我不了解,说不定真有人打入天赛了呢。”表弟停了停又接着说:“B到F是五支实力较强的突击团队,我所在的B团队最厉害,又号称坦克团队,因为我们的头叫谭克,遇到问题就像坦克那样冲上去,把它干脆利落地粉碎掉。”“咦,你看,那里有一只苍鹭,”张宁军心里有事,不想听表弟兴致勃勃的啰嗦,他指指不远处的树梢,上面一只白色大鸟正在梳理羽毛。“你们那个武锐锋,人怎么样?”

    “不错,真的不错,很高手,也很敬业,有点像我们的精神支柱。”

    “这话怎么说?”张宁军扬了扬眉头,技术人员之间,说这么肉麻的话可不多见。

    “我们坦克团队就算最厉害吧,也有很多问题解决不了的。有一次一个问题僵在那里,一周都没解决,武锐锋过来只问了几句话,就帮我们搞掂了。”

    “哦,这么神,他问了些什么?”

    “他把我们召集一起说,你们上报这个问题都一周了,怎么还没解决?把它给我讲一遍。我们就尽量详细说给他听,没想到他听了挺不满意,要我们讲得更清晰具体些,我们大家只好再深入思考。来回折腾了好几遍,才让他满意。”“嗯,遇到问题,他是应该这么做,然后呢?”

    “然后他问,这个问题应该归哪一类啊?”

    “大家七嘴八舌,很快把问题分了类,其实到这一步,咱们也清楚该怎么做了,不过大家伙还是等他问,当时那样子,就好像一个知道自己能考一百分的学生,巴不得老师考试似的。”

    “噢,那他下面又问了什么?”张宁军觉得表弟说得很形象,他自己也遇到过下属这种样子,于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表弟那张热切的脸问道。

    “他说解决这类问题,有哪几种方法,你们都还记得吧?”表弟说到这里,耸耸肩吐了吐舌头:“当然喽,大家都记得,问题就OK了。其实我们回头想想,他压根没给我们指出解决问题的具体方法。”

    “嘿,这是高手,他既帮你们解决了问题,还让你们学会怎么去思考,又培养了你们的信心,一举多得”

    “表哥,我当时就在想,像他这样的人,如果能到我们这边,那一定是如虎添翼。”

    “哦,是吗?你是说对他,还是对我们?”

    “那肯定对双方都有好处。”

    “要是离了武锐锋,你们的《百夫长行动》,还能按期完成吗?”这是张宁军最关心的问题,虽然他心里已有了清晰的认识,但还是希望通过表弟的口确认一下。

    “表哥,飞扬的研发机制是这样的,”表弟用手在空中画着,二人都是搞技术的,张宁军看得出,他画在空气中的虚拟图像,就是一个电脑网络:“在这个开发网络中,武锐锋是中央主机,各个团队则是那些外围电脑。你想想,主机如果不在了,外围的电脑也没法发挥作用了。”

    张宁军舒了口长气。不远的海面上,几只军舰鸟正在快速向下俯冲,然后叼着捕获的小鱼冲出水面,张宁军想起了《孙子兵法》中的一段话:兵强者,攻其将;兵智者,伐其情。将弱兵颓,其势自萎。

    看来这个古老的谋略,用来对付今天的飞扬正好合适,只要将武锐锋拿下,飞扬的“势”就必然“萎”下去。

    “我们大家都说,武锐锋这人像一只猎鹰,看人的目光非常锐利,平时就喜欢解决智力上的问题,没有智力上的挑战,就像没找到猎物似的,打不起精神来。”表弟顺着张宁军的目光也看到了军舰鸟,他有感而发地补充道。

    “是啊,鹰也有鹰的需求嘛。”张宁军说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信封交给表弟:“这是你这二个月在天赛的薪水,你做得非常好,继续”

    在开车回公司的路上,张宁军的心里一直在盘算:高飞在天上的鹰,到底有什么需求呢?

    自从《百夫长行动》全面启动后,研发部昼夜灯火通明,各个团队都有人通宵加班。武锐锋也收拾起铺盖,干脆睡到了研发部。和他手下的工程师不同的是,他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而绝大多数工程师,就睡在大开间自己的格子间里。武锐锋发现,睡在公司里除了节省时间外,最大的好处是省事,每天连早餐晚餐要吃什么,都不必考虑了。他满脑子都装着问题,脑筋实在不够用,选择吃什么饭,对他都是件奢侈的事。

    江涛也全身心地盯着研发部,他考虑得很周到。入秋以后,天气渐凉,公司为大家安装了几大间豪华浴室。如果因为洗冷水澡而感冒,那绝对得不偿失。加班加点的结果,是百夫长行动进展神速。这天,谭克主动来找武锐锋:“头,下面我们马上要编主控板软件,到底是用C语言,还是用汇编语言?您得给我们规范一下。”

    “噢,主控板软件和硬件有关,我得和上面商量了再定。”武锐锋心里对这事掂量过好几遍,他觉得自己没法独自*板。

    当天晚上,飞扬召开由武锐锋提议的高层技术会议,武锐锋介绍了目前的研发进度,并摊开了自己对C语言和汇编语言难以取舍的问题。江涛仔细听完说:“小武,我们对技术不内行,这样吧,你把C语言和汇编语言的优缺点,都介绍一下。”

    武锐锋很了解老板的思路,早有准备,马上把自己列好的比较表打到投影上:“C语言编写快,进度好控制,软件通用性强,有利于将来降低成本,但编出的软件大,对芯片功能要求高。反过来,汇编语言编写复杂,进度难以控制,软件只能用于一种芯片,不利于降低成本,但软件小,对芯片的要求低。”

    戴明伦负责万门程控的硬件,他很清楚武锐锋在谈论什么,因此马上提问道:“以我们现有的芯片,能支持C语言编写的软件吗?”

    武锐锋眨眨眼睛,这正是他拿不准的地方:“现在的芯片,支持汇编肯定没有问题,但支持C语言,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我们的对手:天赛是用什么语言?”江涛惯用“拿来主义”,很希望能借鉴别人的经验,但武锐锋把他的这个希望打消了:“天赛对这一点严格保密,我们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哦?小武,你那个搜索团队,可不怎么得力啊”江涛一直觉得武锐锋设立搜索团队,是在空耗宝贵的人力资源。他已几次私下向武锐锋建议,把搜索团队解散,人员补充到那些主力团队中去。

    但武锐锋生怕盲人骑瞎马,一直要保留搜索团队以作为整个研发部的“眼睛”,这让江涛有些不快,时不时会拿这事来说叨几句。现在他看武锐锋面色严肃,对自己的抱怨没有反应,就发挥了自己的“独断”,一摆手下了结论:“那就不要再说什么了,用汇编吧”

    江涛一锤定音的话语,为技术会议画上了句号,武锐锋最后张张嘴,但还是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目前飞扬的工程师中,汇编高手很少,为了保证进度,必须再招募十几个汇编高手。他知道江涛的难处,飞扬为研发万门程控,早已债台高筑了。

    会议结束后,武锐锋立即召来谭克,告诉他马上着手,用汇编语言编写主控板的软件,谭克为难地一摊手:“头,我那里汇编人手不够啊,拖了进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今天老板有些不高兴,先干起来再说,回头我再帮你调些人来。”

    “支援团队还有几个汇编高手,要不,您先把他们调过来?”坦克很精明,对他想要的东西早已垂涎已久,这回趁机要挖支援团队的墙角。

    “温亚杰那里?”武锐锋苦笑着摇摇头:“你可别打他的主意,他现在再压一根稻草,恐怕就会垮掉。”

    谭克闭上眼睛,用力做了个很难受的样子,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武锐锋知道:他这个样子,就算是接受了任务。

    谭克是个敢打敢冲的勇将,荣誉感很强,武锐锋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是在逼巧妇去做缺米之炊,心里不觉涌上一股歉疚。没等谭克的身影消失,武锐锋就收起了那些歉疚,开始逐项核查每支团队的进度,这是他每天雷打不动的功课。过了一会儿,一个神秘的电话打到他的办公桌上,来电者自报家门,称自己是一家猎头公司:“武经理,有一家大型通信企业,对您很感兴趣,愿意面谈一下?”

    “哪家?”武锐锋不及细想,问得直截了当,这说明他还不懂猎头公司的行规。“这?我们不方便在电话里透露,”电话那头显然没想到武锐锋会这么说,停顿了一下才反应道,“武经理,我们还是面谈比较好吧?”

    “如果你们觉得不好说,还见啥面?”武锐锋心里都是事,他的口气已经不耐烦了。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分钟,似乎在商量什么,最后终于说:“那,我请他们自己和您谈吧。”

    武锐锋虽然并不想跳槽,但他对自己在职场的身价,还是有些好奇。这就像一个人的房子住得好好的,虽然不想卖,但还是会关心它在市场上值个什么价。武锐锋一放下电话,心里忽然涌起一阵狐疑:这电话,会不会是飞扬的高层对自己进行试探呢?确实,自己对飞扬太重要了,不由得他们放不下心啊。

    武锐锋扳着指头细细想过,觉得江涛不会那样做,既然不是江涛派来试探他的,那么这件事要不要向他汇报呢?如果向他汇报,他会不会以为自己讲些故事,来自抬身价的吧

二百八十四. 狩猎

    二百八十四.狩猎

    武锐锋向来以雄鹰自居,自视甚高。最终,他不屑于去进行这种无聊的汇报。又过了十分钟,当另一个电话打过来时,他只聊了几句,就答应对方见面的要求。在武锐锋接到电话后,崔大伟也难得地接到熊苍林的电话:“大伟,那个‘金色创业计划”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崔大伟此时还在江涛的期权政策,和熊苍林的金色创业计划之间犹豫徘徊,取舍不定。他当然喜欢自己当老板的感觉,不过开公司,就得处理工商税务,行政人事那些琐碎的杂事,这让只爱捕猎杀戮,屁股坐不住的崔大伟感到挺不耐烦。但他又不想放弃熊苍林这个机会,因此听到熊苍林的追问,就含糊地应付道:“你说那事啊?我正在筹备资金呢,还得稍稍等几天。你想见面聊聊?好啊,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明天上午?行啊,就明天上午碰个头吧。”

    时间已经进入秋天,深圳的天气还是热得出奇,大街上几乎所有人都穿着夏装。深圳博物馆在荔枝公园和深南大道之间旁,一群高大茂密的乔木将它环绕着,环境幽静清冷,如果不仔细寻找,路人根本发现不了。

    武锐锋一大早依约赶到画像广场,但他在附近的深南大道上来回找了两遍,都没有找到博物馆,直到问过一个保安。怪不得,天赛的张宁军昨晚在电话里跟自己说:“博物馆交通方便,平时去的人极少,非常适于聊天。”

    正是张宁军亲自打来电话,武锐锋才决定单刀赴会,他对张宁军久闻大名,但内心并不服气。

    这老兄的成功,主要得力于天时地利,从单兵素质上讲,我一定不会输过他的。大家都是搞技术的,见面就见面呗,难道还怕你不成,说不定我还能得到点启发呢。另外,飞扬如果要考验我,也不可能让张宁军来做这事。

    在两人约好的古代深圳馆,张宁军见到了与他通过电话的武锐锋,因为那里除了他,别无他人,张宁军热情爽朗地伸出手:“是武经理吧?张宁军,通过电话了。”

    武锐锋有些戒备地四处看看:“张总可真会挑地方,这里果然没什么人。”“大家都觉得深圳是个没有历史的城市,没什么人来博物馆看。其实这里展品还不少呢,有时我带孩子来看看。”张宁军寒暄了几句,马上微笑着转了话题:“听说,你们的研发搞得不错啊。”

    “张总怎么知道?”武锐锋警惕地问道。

    “大家都在一个行业嘛,这么大一件事,外面传说总是很多的。”

    “不过,现在离要搞出来还有一段距离。”武锐锋谨慎小心,说起话来惜字如金,唯恐从自己的嘴里走漏什么消息。

    “张总,我接到电话一直很奇怪,你们不是已经搞出万门程控了吗?还找我这个没搞过的人干什么?”

    好小子,够厉害,一见面就问核心问题,亏得我预先做好功课,等着你提问呢。张宁军真诚地笑笑说:“虽然我们搞了万门程控,但要开发的新产品多得很,我们和国际相比太落后了。我们认为你在软件研发管理上,很有天赋,天赛很需要像你这样的智谋之士。”

    张宁军精心准备的这几句话,真正搔到了武锐锋的痒处,来自对手的真心赞扬,使他有点飘飘然:江总虽然很欣赏我,但他并不能确知我的长处所在,这老兄的夸赞才体现了专业水准呢。

    这种飘飘然使武锐锋稍稍放松了戒备,他下意识地问道:“您太客气了,我到天赛能干点啥呢?”

    “你可以过来负责整个研发部,如果对硬件不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只负责软件的开发。”

    “据我所知,研发部不是您亲自在负责吗?”武锐锋认为张宁军说的话不尽可信,他淡淡地表示自己的疑问。

    “噢,这你就多虑了,我要担任公司的常务副总裁,正愁没有人接这个位置呢。你放心,天赛的工程师都训练有素,你过来以后,工作效率肯定比在飞扬要高,待遇也一定会更好。搞技术的人,不就希望自己的头脑和技术,发挥更大的价值吗?”

    像武锐锋这样聪明的人,当然绝不肯浪费自己的头脑,他总想着让自己的智慧,发挥最大的作用。鹰和狼不一样,狼热衷于撕咬眼前的猎物,而鹰向往高飞在天,它需要最广袤的空间去自由翱翔。

    果然,张宁军的这些话,在武锐锋的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即使以他的骄傲,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手下的研发团队,远远比不上天赛。他常常觉得手下的工程师,乃至整个飞扬公司,都跟不上他的思想速度。有时他不得不三番五次地解释自己的想法,才能让那些初出茅庐的工程师,明白自己的意图。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多么希望能有一支高效的团队,自己用起来能如臂使指,得心应手。没想到,这个机会今天就摆在眼前了。“不过那样的话,飞扬的万门程控就会受到小小的影响。”武锐锋含蓄地表示。他这样说,一是表明自己对飞扬万门程控的重要性;二是想说明自己是个负责任的人,不会对没完成的事不管不顾。尤其是第二点,对职场生涯颇为重要,哪个老板也不会喜欢不负责任的人。

    “武经理觉悟令人钦佩,只是现在人才流动极快,人往高处走嘛。况且飞扬还有个总工,他会承担起你走后的责任,飞扬也会理解你的选择。”张宁军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在一起,可以迅速把事业做大,就像三国时期的诸葛亮,如果他当初投奔了曹操阵营,那中国当时早就统一了,决不会维持那么长的分裂局面,使万千生灵涂炭。”

    张宁军的这番话,暗喻武锐锋就是当年的诸葛亮,这让武锐锋受宠若惊。他历来自视甚高,虽然江涛很器重他,但武锐锋也知道那种器重中,有不少功利的成分。历来英雄惜英雄,而小}}说就来最}快*今张宁军的话,才使他有找到了知音的感觉:“张总,你的话对我很有启发,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野生动物馆,张宁军问道:“我听朋友说,武经理把自己比做是一只鹰,有这回事吗?”

    “嗬,你们的情报还挺准的,那不过是大家说笑而已。”

    张宁军自顾自地说下去:“鹰得越远。比起飞扬来说,我们能提供一个更大的舞台,让你这只鹰飞得更高更远。”

    接着,张宁军随口报出了一长串到过天赛视察的,对武锐锋来说,他们个个都如雷贯耳。“在中国,生意要做大,离不开政府的帮助。你想,有了他们的支持,天赛这个舞台是不是够大了?”

    “那是没说的,”武锐锋沉默了一下,“张总,让我回去考虑考虑吧。”张宁军见话谈到这里,已基本达到自己的目标,再强调可能适得其反,就转纯粹的聊天。但二大技术高手之间,就如同球迷们聊起自己喜爱的球队一样,总免不了谈起技术。张宁军为了达到与武锐锋“很谈得来”的效果,也顺着他的意思,聊起了一般性的技术问题:“你们现在开发软件,都用些什么语言呢?啊,我只是随便聊聊,如果你觉得这是商业机密,我们就换个话题吧。”

    “哦,这有啥?”这样的问题,如果随便问问的话,当然不算什么商业秘密,武锐锋不想让张宁军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他正想从张宁军嘴里了解些情况,就装着不加防范地说道:“我们嘛,大部分用C语言,但有些程序还用了汇编语言。”武锐锋回答得很笼统,但他心里正关心这问题,非常希望张宁军多谈一点天赛在这方面的经验。“哦,为什么要用汇编呢?”张宁军停下脚步,他有点惊讶:“你要是都用C语言,研发进度不就更快了吗?”

    “我们有些担心C的程序太大,硬件处理起来速度慢。”

    “噢,过虑了过虑了。实话跟你说吧,我们以前搞的时候,也有这种担心,但后来发现,其实芯片的功能很强,用C一点也不成问题。”张宁军说到这里,又回到原来的话题,趁热打铁地鼓动道。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已走遍博物馆一层。走出大门,两人又在门口聊了一会,武锐锋还是想着研发部的工作:“张总,今天和你一谈,收获颇丰。这件事不管成与不成,我都会给您答复。暂且道别吧。”

    “我送你一下吧。”张宁军不由分说陪着武锐锋往外走。

    武锐锋根本没有想到,当他和张宁军在博物馆谈话时,熊苍林和崔大伟也在画像广场旁,边走边聊。广场上拍照的人不少,几个少年在熟练地滑着滑板,熊苍林接了个电话后,就引着崔大伟往西走,博物馆就在邓小*平画像广场的西面。

    “大伟,你真的不打算出来做代理吗?这实在太可惜了。”熊苍林眼睛朝前看着,嘴里漫不经心地问道。

    “兄弟,你不用急,我还得做很多准备”崔大伟话没说完,习惯四处搜寻美女的目光,看到了前面不远处武锐锋的侧影,他正要闪避,再一看武锐锋旁边那个和他相谈甚欢的人,怎么看怎么眼熟,他用手捅捅旁边的熊苍林:“哎,你说,前面那人,怎么看起来像你们张总啊?”

    太阳虽然还在东面,但熊苍林夸张地手搭凉棚,认真看了几遍:“真是张总啊,他怎么也在这儿?走,我们去跟他打个招呼吧,他可欣赏你了。”

    “别别,”崔大伟急急地说,“他旁边那人,好像是我们公司负责技术的,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呢?”

    “噢,我听张总说过,你们是有个搞技术的小伙子,想到天赛来,看来真有这事了,我没想到那么快。怎么样?大伟,你真的不考虑过来了?”

    “唉,你那里要能给我期权,我过来就两全其美了。”崔大伟早已被自己看到的场面震惊了,对熊苍林的话,他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飞扬虽然给你期权,但没有好产品,你就算有那么点可怜的股份,又有什么用呢。”熊苍林不屑地说:“你们负责技术的人都走了,万门程控肯定没戏,你还在那耗着,想和飞扬共存亡啊?你怎么有时犯糊涂呢?”

    说话间,熊苍林悄悄重拨了张宁军的电话,确认拨通后又悄悄挂上,伸出手来指着自己和崔大伟的心口:“大伟,不管两家公司的情况如何,我们俩都是可以相互信任的,深圳这地方,有几个真心朋友不容易,我们还是要多照应啊。”

    这几句发自腑脏的话,深深打动了崔大伟,他紧紧握着熊苍林的手,感动地说:“是啊,我们彼此彼此啊。”

    张宁军看着武锐锋打的远去后,才开车调头,到画像广场的另一边接上熊苍林。在回公司的路上,熊苍林高兴地说:“张总,崔大伟看到你们俩谈话,那样子太吃惊了。我想,按他的性格,肯定会到江涛那里邀功请赏的。”“好,咱们这是条连环计。武锐锋能投奔我们,当然最好。如果他不来,崔大伟给江涛那么一蛊惑,江涛必定猜疑武锐锋,那也会逼武锐锋过来。武锐锋一过来,崔大伟过不过来,都不要紧了。”此刻,张宁军的心情像秋日的天空那么晴朗,他像刚刚编好一段高明的程序那样,轻松愉快地炫耀着自己设计的陷阱。他本来想把自己的妙计一口气说出来,但憋了好一会,终于忍住了,只是淡淡地说:“即使这几个策略都没用,我还有另外的办法对付他们。”

    “我想,您开的条件那么好,武锐锋应该会过来的。”熊苍林表示了自己的审慎乐观。

    “能来当然好,他那人志向高远,不是一般条件能满足的,看看再说吧。”两人刚开车回到深蓝大厦,在门厅刚好碰到吴永英。“呵,你们两位周末去忙什么了?正好有事找你们。”吴永英笑眯眯地打着招呼。

    “啊,刚去给飞扬施了点小魔法。”张宁军诡秘地朝熊苍林使了个眼色。三人来到会议室,吴永英从公文包中抽出一份红头文件,对他手下的两员大将说道:“部里出台了,才能进入市场。”张宁军接过文件,来,这次部里规定得很细,要入网就得在明年春节前建好试点,否则没法通过审批,只有等来年再办。”

    熊苍林马上敏锐地问:“那就是说,飞扬的万门程控明年要上市,就一定要在春节前建好试点?”

    吴永英点点头说出自己的打算:“国内万门程控市场,目前只有我们一家国产品牌。如果这种局面再保持一年时间,那天赛一定能赢得绝对优势。眼下最关键的是,不能让飞扬在明年春节前,建好试点。”

    张宁军接过吴永英的话,自信地表态道:“吴总,我们从技术和市场两方面着手,这个目标不难达成。”

    和熊苍林分手时,崔大伟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他错过了好几辆去蛇口的中巴,飙回蛇口。今天意外遇到的事令他难以置信,触动极深。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看来,也不是我一个人在打自己的主意,江总对这家伙有知遇之恩,他不也偷偷地和对手掺和在一起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人都是这德性,我也没什么好内疚的。问题是,我要把这件事告诉江总吗?现在我有了期权,利益和飞扬是捆在一起的,但江总和这家伙正处在蜜月期,我即使说了,他能信吗?带着这样的疑虑,崔大伟回到家,阿馨正哼着歌,像只快乐的蝴蝶在房间里忙进忙出:“Darling,你回来了?我今天没带团,抽空去做了个美容,效果不错吧?”阿馨把那张光洁如新的脸,俏皮地贴近崔大伟,崔大伟故作仔细地端详了一阵,却冒出一句古怪的话:“只要钱花下去,总会有效果的,男人和女人都一样。”

    “瞎说什么呀?先得有天生丽质才行。”阿馨撒娇地一撅嘴,转身跑回厨房,去看她煲的汤。

    “你猜我今天看到什么了?”崔大伟故意停顿了一下,引得阿馨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什么了?你说呀。”

    “我看到武锐锋和张宁军在一起,谈得才叫热火朝天。”

    “他们俩?怎么会?”崔大伟回家常常说起公司的事,阿馨对这二人都很熟悉,她诧异地问。

    “想不到吧?我实在没想到,武锐锋会和天赛勾搭上。”

    “这也不一定。哎,你别傻愣在那里啊,帮忙把桌子收拾一下。”阿馨一下把汤放在餐桌上,崔大伟机械地跟着她走回厨房:“你说这事,要跟江总通报一下吗?”

    阿馨没有说话,直到把饭菜都端出去,两人坐下吃饭,她才皱着眉头说:“人都是喜欢报喜,不喜欢报忧的,你还是别去做这个恶人好。”

    “可如果武锐锋一走,万门程控搞不下去,飞扬可就没希望了。”

    “到时你再走不迟嘛。如果武锐锋没走,东西也搞出来了,飞扬两个最重要的人都恨你,那你以后怎么做人呢?”

    崔大伟不由得亲了阿馨一口:“老婆,有时候你还真可爱。”

    几天后的上午,江涛将崔大伟请到自己的办公室,看他衣着光鲜,神清气爽的样子,江涛不由得羡慕地说:“还是你潇洒啊,大伟,压力没我大。”“江总,您笑话我呢?我们这些一线业务员,整天泡在希望和绝望之间,能没有压力?不过我们懒得理它,压力就压力呗,与压力共舞,其乐无穷。”

    “好,你得把这些心得好好总结一下,教教研发部的小伙子们对付压力。”江涛难得地聊了一会天,才转入正题:“你上午没事吧?一起去靶场散散心,咱们边打靶,边谈谈万门程控的事。”

    一听江涛又要招待自己,崔大伟心里本能地抽紧起来:老虎招待狼,一定没好事。上次在南海酒店招待我,就让我去天赛挖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什么也没得着。这次又招待我,不知又有什么事?对了,难道江总知道武锐锋和张宁军私下沟通的事,要找我核实情况?崔大伟一想到这,心里越发忐忑不安,他悄悄朝江涛的眉心看了看:不像啊,他似乎心情挺好。他那人,心里藏不住事,要知道那件事,一定急得黑痣乱跳了。

    深圳的秋天与盛夏并没有什么不同,天气依然炎热。与北方秋高气爽、天空湛蓝相比,深圳的秋天只是不再刮台风,有了些天高云淡的意味,但人的心情还是更舒服了。

    江涛带着崔大伟驱车到了南山靶场。小姐一见来了熟客,打过招呼,就从里屋保险柜里取出江涛常用的狙击步枪。江涛像孩子似的扛着枪,拎着支新枪的崔大伟跟在后面,并排走向射击场。“大伟,这个靶场我也有多半年没来了,手都生了。上次来这里,刚打了几靶,你打电话来说丢了祁州的订单,把我弄得心烦意乱,怎么也打不好了。从那之后,一想到这个靶场就疙疙瘩瘩的,总觉得这个靶场不吉利,好像不祥之兆,今天总算你不会打电话告诉我坏消息了。”崔大伟一听这话,心情一阵放松:老江总算是不知道武锐锋的事。没想到江涛在发子弹的管理员面前停住脚步,转头直视着崔大伟:“因为,你就在我身边,有什么坏消息,可以当面告诉我”

    崔大伟表情顿时僵住,江涛却没仔细看他,领了十发子弹,径自向室外走去。两人“砰砰”各打了十发子弹,江涛98环,崔大伟85环。

    “不错,来,喝口茶。”江涛坐在茶桌旁,将狙击步枪一件件拆开,精心擦拭起来:“万门程控这件事,按理和你关系不大,但你是飞扬的元老,希望能站在公司的立场上考虑。”

    唉,他到底还是知道了武锐锋的事,我得早点跟他解释,好争取主动:“江总,我”

    没等崔大伟往下说,江涛抬手“哗啦”试了一下枪栓:“万门程控的研发,正在进行最后冲刺。现在国家有新政策,必须经过试用,才能正式销售。戴总和部里科技司沟通过,想请他们安排一个试点,但他们也有些难处。”

    江涛怕打击崔大伟的信心,没有说出背后的真相:部里因为飞扬是个民企,所以对戴明伦安排试点的请求,未予考虑。

    “寻找试点的工作,就得交给你们销售部。具体地说,就是交给你崔大伟,你一直是我们闪亮的明星嘛。”江涛不习惯说漂亮话,他知道现在自己应该说些够劲的话语,但话从嘴里说出来,还是干巴巴的。

    原来是这样,不就是找个试点嘛?还值得那么隆而重之地,请我上山来打靶。崔大伟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拿起身边的矿泉水,猛灌了一口。看来,他还不知道武锐锋和天赛的事,怪不得对万门程控的研发还那么有信心,要不要坦率地告诉他呢?算了,还是照阿馨说的那样,先别管这些闲事吧。

    江涛看崔大伟没有作声,他又加了关键的一句:“这件事,我不让你白干,如果试点建成,公司奖励你十万期权”

    这实在是个激动人心的目标崔大伟的情绪被点燃了,他忙不迭地表态道:“江总,没说的,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但话一出口,他马上想到一个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问题,“江总,我只负责找到试点,最后试点能不能建成,那是研发部的事,我可不能负责”

    “怎么?你对我们建成试点没有信心?”江涛打量着手里刚装配好的枪,有些不满地问。

    “不,我只管我能负责的,其他的我管不着”崔大伟坚持自己的意见,此时此刻,他当然不信飞扬还能建成试点,但对眼看要到嘴的肉,又忍不住馋涎欲滴。江涛想想,觉得崔大伟的话也有道理,就点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

    看着崔大伟关门出去后,江涛才让他心里巨大的波澜爆发出来,他在办公室里像一头困兽般,来回迅速地踱步,右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不断击打着自己的左手,他分不清自己现在的感觉,到底是激愤?是失望?是被人出卖的痛苦?还是惨痛的悲哀?巨大的压力,像一团肮脏的棉花,死死地堵在他的心头,让他憋闷得极其难受。

    崔大伟在江涛面前立下军令状后,立即安排好手头工作,开始为万门程控寻找试点。但直到真正动手,崔大伟才开始明白:江涛为什么这次特别豪爽,一上来就主动为寻找试点,设置十万期权。而且,还隆而重之地请他上山打靶。因为寻找试点的难度,远远高于十万期权所能带来的回报。但崔大伟愿意先干起来,他知道江涛虽然难打交道,最后总不会亏待他。作为享誉业界的狼,崔大伟绝不只会冲杀撕咬,他还擅长思考学习。崔大伟在陪客户喝酒唱歌之余,不时研习国内外流行的营销理论,连戴明伦也不得不向他请教谈判艺术。

    此时的国际营销学界,正流行科特勒的6P营销理念,崔大伟对这6P可烂熟于心:Product、Price、Place、Promotion、Power和PublicRelations

    找试点是一项全新的工作,没有熟悉的模式可供套用,崔大伟就试着用6P的理论来指导自己。不看不知道,一看可把他吓了一跳:他**的,在营销P中,飞扬连1个P也没有:飞扬的万门程控压根没出来,产品自然等于零;没有产品,价格当然是一句空话;销售万门程控和卖小交换机完全不同,过去的销售渠道,彻底无用;至于营销?江涛只给了一句话:找试点的费用,允许实报实销。但这算营销吗?

    品牌影响力?飞扬在万门程控领域的影响力,即使不等于零,至少谁也没闹明白;公共关系?崔大伟摇摇头:现在该攻谁的关,大家都一头雾水,就先甭谈什么公共关系了。

    这张表一列完,崔大伟充满自嘲地感叹道:崔大伟呀,你这回头脑一热,又吃了江涛的诱饵,你什么时候能学聪明点呢?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啊,江涛吃透了我,我就老是中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招。赶明儿我做老板了,也得玩玩这招,让别的勇夫为我所用。

    尽管面对难以想象的困难,但崔大伟是真正的高手。高手和常人的最大区别是:在遇到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穷尽了所有自己知道的方法后,常人会心安理得地放弃,而只有高手,才会依然全力以赴,依靠更深刻的智慧,负重前行。江涛善于识人,他清楚崔大伟是个可以依靠的高手,才将这连1个P也没有的难题交给他。

    崔大伟果然没有被问题吓倒,他使出了自己在多年的营销生涯中,专为自己打造的“狼式销售”,“狼式销售”的秘诀在于:在客户形成“拒绝”的意志前,销售已经达成了。

    尽管销售界喜欢说“销售从被拒绝开始”,但崔大伟不相信这鬼话。因为狼的猎物是羊,但凡是有羊的地方,都可能有坚实的栅栏,警惕的牧羊犬,甚至可怕的猎人。狼总在羊群旁转悠,它当然不是在等待“拒绝”,而是在窥探捕猎的机会。

    只有鲁莽而没有经验的狼,才会用“试错法”去捕羊。狼可经不起几次“拒绝”,如果观察不周,策划不密,只要猎人的一颗子弹,狼就呜呼哀哉。“狼式销售”,必须在脑子里做足功课,以保证首发命中。

    因此,崔大伟从不打无充足准备之战。要把连1P也占不到的东西,说得活灵活现,需要巨大的想像力,而想像力的基础是知识。

    狼知道,只有自己对万门程控的知识,远远在对方之上,才可能把想像中的万门程控卖给电信局。在武锐锋的帮助下,崔大伟花了大量时间,对万门程控进行深入学习。一周后,万门程控的知识突击学完,崔大伟开始试探自己的猎物,他要为自己找一个好的切入口。

    虽然自诩为狼,但崔大伟不屑做普通的狼,那些灰头土脸的草原狼,有什么意思。他把自己比喻为加拿大郊狼。这种狼身形高大,成年狼的体重超过六十公斤,它们敢于捕杀最难对付的猎物:北美野牛。成年野牛的体重超过一吨,绝不是狼能一击就扑倒的。

    现在,在崔大伟的眼里,秦河各地的电信局,就是他的“北美野牛”狼在攻击前,会仔细打量着野牛群中的每头野牛,以便找出较弱的猎物。然后发动第一次攻击,进行试探,以决定是放弃还是进攻。崔大伟现在就要发动狼的第一次攻击,他挨个给秦河的电信局打电话,试探有没有较好的切入口。

    当加拿大郊狼选中一个目标后,它们会设法将这头可怜的野牛,从整个牛群分割出去。然后一通猛烈的冲撞追赶撕咬,加上恐怖连续的嚎叫,对猎物保持强大的压力,以耗尽对手的能量和意志。在这个过程中,郊狼表现得极有耐心,仿佛整个世界的时间,都掌握在它们手上。

    如果崔大伟找到了猎物,他会全力去收集那个潜在客户的关键信息:内部权力结构、决策者嗜好、客户需求等等,以确定如何才能稳准狠地一击而中。

    狩猎开始了,崔大伟按自己的经验,努力设想每一幅捕猎场景。当他把销售环节中所有的事情,都想得清清楚楚后,他开始字斟句酌地编写动听的甜言蜜语了:“某某电信局吗?你好我是深圳飞扬公司,我们生产万门程控,您听说过我们的设备吗?没听说过?呵呵,这不听说了吗?我们正在举行推广活动,可以提供给你们免费试用,对,完全免费”

    看着手里编好的这张单子,崔大伟的大脑中再次构想和对方通话的场景:他们会用什么理由、什么方式拒绝我呢?

    “我们根本不需要”,不会吧?眼下通信大发展,对万门程控需求正旺着呢;“我们没有钱”,哈,我们正好不要钱;“世上有这等好事,不相信”,不信不要紧啊,我们继续谈;“你们的质量过关吗”,当然过关,否则,怎么敢不要钱试用呢?

    构思到这里,崔大伟停了下来:如果对方接着说“不要钱?是对自己的质量没信心吧?”,那我可很难接口,最后崔大伟决定:如果有人怀疑质量的话,我应该说“当然没问题了,否则怎么敢大规模地推广呢?”天知道我们的万门程控有没有问题,我可是连万门程控的一根毛,也没有见过。管它呢,我只管找试点,建不建得成,建成了客户反应如何,关我啥事崔大伟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反复想象、修改,直到自己感到满意为止。然后,他将这段不长的电话用语,反复演练,直到滚瓜烂熟地记在心里。

    第二天一上班,崔大伟拿过一叠A3的白纸,画了些表格,准备边打电话,边建立客户档案。推销这个1P也没有的产品,即使是崔大伟那样的老狼,开始也不禁有些怯场,他对着通讯录给自己打气:管它呢?我先打10个陌生电话,打完了,今天上午就休息。

    10个电话很快就打完了,9个没找到局长,唯一找到的那个局长,说起话来也像赶着去救火似的不耐烦,随口打发他和电信处谈。崔大伟精心准备好的电话谈话方案,一个也没有用上。

    好,至少我知道电信处和这事有关,那么局里的总工也可能有关。崔大伟是一头注重方法论的狼,他能边捕猎,边总结捕猎的方法。打完了这10个电话,崔大伟一看手表,已经将近11点了:这个时候,电信局的人一定惦记着下班了,即使找到他们,也是心不在焉的。我还是不要自讨没趣吧,下午再找10个电信处的人,施展一把我的魅力,看他们又怎么说。

    但是到了下午,崔大伟正准备给各个电信处打电话,他在秦河的一个眼线打电话来告诉他:一个跟踪了半年的小交换机客户,可能到了订货的关键阶段。这件事顿时占满崔大伟的整个心思。他打电话到客户那一问,果然正处在比价的关键阶段,他立刻好像听到冲锋号角的士兵,恨不得马上冲向敌人的阵地,去争夺这个自己觊觎已久的订单。他接连打了几个电话,跟客户落实了商务日程。回过头来,马上又接着忙找试点的事。

    十万期权呢,先搞掂一个试点,可抵得上做好几单小交换机了。这回,崔大伟直接将电话打到电信处,得到的反馈不错,至少大部分电信处长让他把话说完了,其中一个处长更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们很需要万门程控,但不能进行试用”

    崔大伟很机灵,从这话里就听出了自己的问题,他马上提笔将电话推销用语上的“可以提供给你们免费试用”,改成“免费在你们那建立示范点”。对他来说,这两句话都是强调“免费”,但客户听起来就好多了

二百八十五. 信任

    二百八十五.信任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崔大伟在这天打到第38个电话时,一个县城的电信科长和他热烈探讨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对他说:“崔经理,你说的很有意思,能尽快过来谈谈吗?”

    部里出台的新政策,为飞扬的《百夫长行动》,设定了最后时限。飞扬接连几天召开高层技术会议,重新排定自己的时间表。武锐锋更加紧迫地催赶着研发进度,争取尽早完成软硬件调试。他全天候蹲在公司,督导手下的那些团队加班加点。

    张宁军后来又来过几次电话,但武锐锋心里怎么也放不下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弟兄们,去天赛的事就慢慢搁下了。

    这些天来,武锐锋发现作战一向勇猛的坦克团队,有越来越严重的延误,这支突击团队负责主控板的软件编制,这是万门程控的核心部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这天晚上,武锐锋将谭克召来,略带责备地询问进度,谭克一脸无辜地说:“头,我那里搞汇编的人手,实在太不足了,倒是搞c语言的人闲着。我看,不如干脆用c语言编写主控板软件。”

    谭克的话,让武锐锋心里“砰”然一动:张宁军也说过,天赛的主控板就是用c语言的,我们是否可以试试呢?

    他马上将温亚杰也叫来商量此事,但温亚杰却很谨慎:“用c语言,快是快些,但用起来没有把握。”

    武锐锋带着神秘的微笑,低声透露道:“据可靠消息,天赛的主控板,就是用c语言编的。”

    谭克一听这话,立即积极响应:“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也用c语言吧,这样进度一定能赶上来”

    “头,”温亚杰一看形势倾向于c语言,马上提醒:“用汇编语言,是高层技术会议上定下来的,最好不要轻易改变,不然出了事,谁来负责呢?”

    温亚杰的话,使武锐锋犹豫了,他想了想,最后安慰谭克道:“你再坚持一下,我尽快让公司招些汇编高手,补充到你的团队。”

    两个星期以后,崔大伟志得意满地回到公司,他带回一份0万的合同和客户的30%预付款,还有一张万门程控的试用协议。

    当他将承兑汇票交到财务部时,财务部的几个姑娘照例起哄着,要他中午请客。崔大伟心里想着马上到手的十万期权,心情像姑娘们的笑声那么爽朗,一迭声地答应:“行行,没问题,吃什么你们先商量好,我等下来请你们。”崔大伟带着意犹未尽的笑脸,刚走出财务部,迎面就碰到黑着脸的江涛。

    “大伟,这些天一直没看到你,试点的事,怎么样了?”

    “试点?”崔大伟飞快眨动着眼睛,笑得更灿烂了:“啊,那事已经搞掂了,我这就把协议给您。”

    “真的?你小子不早点告诉我,是怕我觉得这事太容易吧?”江涛一拍他的肩膀。

    崔大伟“嘿嘿”笑着,没有接话。

    江涛在办公室里欣喜地读着试用协议,高兴之余,他心里确实有点后悔:早知签试用协议如此轻而易举,是不应该为崔大伟开出十万期权。也许,给个四五万比较合适。

    崔大伟很善于将心比心地揣摩别人的心思,他察觉到江涛的心绪,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表功:自己如何克服万难,才终于拿下这份协议。

    看完协议,江涛微笑着打断崔大伟的唠叨:“不错,这是首功一件,辛苦了”

    “那江总,期权呢?”崔大伟唯恐江涛节外生枝,又提出一些很难达到的附加条件,赶紧趁热打铁,让他落实十万期权。

    “好,我就安排财务部给你办。”江涛看着崔大伟离去,心里感叹道:狼啊,到底是狼,一捕到猎物,就马上想把肉吞进肚子里。不过,能打到猎物的狼,总是好的。现在试点搞掂,得利用这个机会,给武锐锋再烧把火,这些天他的进展可有点慢。

    他随手拿起电话,请武锐锋来办公室,满脸绽放着笑容,将试用协议递给他:“小武啊,来,你看看,大伟已经把试用点都找好了。咱们现在,可就等米下锅了。”

    武锐锋坐在沙发上,以技术人员特有的仔细,认真研读完试用协议,郑重其事地说:“江总,我觉得这个试点不太合适。”

    “是吗?为什么?”

    “您看,这个试点是个小县城,万门程控装在那里,要放出一万门电话,得等到猴年马月呢?试点试点,是要尽量把问题试出来,必须建在地级以上的城市。”“哎呀,糟糕,”江涛用力拍了拍脑袋:“这事得怪我没经验,我得赶紧找崔大伟商量一下,你先去忙吧。”

    崔大伟正在财务部和众多女孩聊得热火朝天,接到江涛的电话,立即对姑娘们说:“哈哈,老板有请,肯定是好事,得,我先去应付一下,马上回来去吃饭。”当他一进江涛的办公室,兴冲冲地问道:“江总,那十万期权的凭证办好了,您真是雷厉风行啊”

    面对他满脸的兴奋,江涛却有些为难,他有些犹豫地说道:“大伟呀,这试点的事,可能还有些问题,你别急,我说话总是算数的。”

    崔大伟一听,就感觉他的十万期权,恐怕要像煮熟的鸭子飞上天,马上急着嗓门追问道:“什么问题?咱们不是说得好好的?那试用协议,不也是订得规规矩矩的嘛?”

    江涛清了清嗓子,尽量婉转地说:“从技术角度上来讲,试点最好建在地级以上的城市。”

    “谁说的?您以前可没这样说过?是有人看我拿这十万期权,眼红了对吧?”崔大伟心里马上锁定了反击对象,愤愤不平地嚷道:“地级以上的城市,说得轻巧,让他去签一个给我看看”

    “大伟,话也不能这么讲,负责技术的人,从他们的角度出发,也是合情合理的。”

    “哼,”崔大伟急火攻心,不假最*快手打ω}思索地大吼起来:“他跟天赛打得火热,根本搞不出万门程控,现在倒来挑我的毛病,我”

    “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谁跟天赛打得火热?”江涛大喝一声,只见他双眉紧皱,犹如一尊怒火金刚,这声断喝使崔大伟马上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说漏了嘴。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停了一会,江涛从狂暴的愤怒中警醒过来,用低沉得可怕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崔大伟,你今天跟我讲清楚,武锐锋和天赛打得火热,是什么意思?”崔大伟涨红着脸,尴尬地犹豫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接着说,江涛的巨喝又响起来:“你的证据呢?啊,没证据,怎么能这样乱我军心?”

    崔大伟一看,知道再也无法隐瞒,只得将他看到武锐锋和张宁军私下约会,相谈甚欢的一幕,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你真的看见?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江涛感到自己的背心,被人深深捅了一刀,他颓然斜倚在大班椅上,过了半晌才缓缓地问。

    “我是担心您受不了。而且,您也未必相信我的话。”

    “我真是真是不敢相信啊。”江涛的脸铁青着,手掌一会儿张开,一会儿握拳,有些无措抓抓头发问道:后来问过他这事吗?”

    “我哪敢问他?我怕一问,他马上翻毛走人,到时你又责备我”崔大伟的话饱含委屈,却也入情入理。

    涛长长叹了口气,觉得整个天仿佛都塌了下来,他像刚被确诊患了绝症的病人那样,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他有气无力地说:“好吧,试点你还是抓紧,遇到困难可以找我。武锐锋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包括他本人,我考虑一下怎么处理。”

    崔大伟还想张口问,但看到江涛疲惫地闭上眼睛,就知趣地关上门出来。看着崔大伟关门出去后,江涛才让他心里巨大的波澜爆发出来,他在办公室里像一头困兽般,来回迅速地踱步,右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不断击打着自己的左手,他分不清自己现在的感觉,到底是激愤?是失望?是被人出卖的痛苦?还是惨痛的悲哀?

    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呢?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是天赛派来的卧底?是见钱眼开的小人?我怎么就看不透他呢?我这么依靠他,是不是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呢?江涛是个性情中人,他不太愿意控制自己的强烈情绪,尤其是现在,他像热锅中的蚂蚁那般,焦虑焚心:崔大伟的话能相信吗?但看这样子,他也不是要成心说武锐锋的坏话。他们两个部门没有竞争性,如果不是今天自己这么一激,崔大伟肯定会把这件事瞒得紧紧的。

    巨大的压力,像一团肮脏的棉花,死死地堵在他的心头,让他憋闷得极其难受。他对人性的美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唉,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啊?不行,我得找他好好谈谈

    江涛急步冲到电话旁,一把抓起了电话,他的眼前霎时出现了,武锐锋明快干练的脸庞:我该怎么跟他谈呢?!仅存的一点理智,在江涛的心里发出了疑问,他迟疑着,没有按下武锐锋的分机号码。放下电话,他开始不断用正面的想法,来宽慰自己:也许,他们只是在谈谈而已,谈谈有什么不可以呢?小武还是不会走的,他那么个慷慨激昂的人,怎么好意思在没做出成绩时,就来向我辞行呢?对,如果他来向我辞行,我就问他:你当初说的那些漂亮话呢?你的那些誓言和承诺呢?你总得对自己有个交代吧。

    但是,江涛这样想想,又觉得这理由太空虚,让他一点也心里没底:不行,我还是得找他核实一下,如果他有这个苗头,我得趁早说服他,有什么条件,可以当面提嘛,我又不是吝啬的人。

    等到他要向研发部走去时,江涛又迟疑不决了:难道,我真的要向他亲自核实这事,让他当面解释清楚吗?当然,按我以前的习惯做法,我一定会那样做。但眼前的事,我能按习惯做法来处理吗?话一说出口,可就没法收回了像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这么一谈,不明摆着,是逼他走人吗?他一走,百夫长行动,由谁领头呢?

    投鼠忌器啊

    当天晚上,武锐锋来找江涛商量招聘汇编高手时,江涛还没有从激愤失落的情绪中,完全恢复过来。他心不在焉地听完武锐锋的汇报,严肃地盯视着武锐锋。

    自从上了万门程控,江涛的心里就像压着千斤重担,他的脸常常是紧绷的,连平时难得的笑容,都消失在急迫的话语中。此刻,他盯视的目光,更像尖刀一样,想把武锐锋剖开,看看那里面,到底安的是颗什么样的心。

    武锐锋在这种盯视下,有些手足无措,他把手指按在茶几上,眼睛尽量不去看江涛眉心的那颗黑痣,沉默片刻,他谨慎地提醒道:“江总,我的意思是,再招十几个精通汇编的人,这样完成主控板的软件进度更快些。”

    这话让江涛从自己的思绪中脱出来,他双手交叉握着,眼睛不看武锐锋,往日积聚多时的不满喷薄而出:“武锐锋,你看看自己的研发部,很多人上班不好好上,不是听音乐,就是在睡觉。哼,你要是把那些人的力量调动起来,不要说0个人,30个人的力量也能够挤出来。”

    武锐锋有些纳闷,江总的火发得莫名其妙。在万门程控研发进入冲刺阶段以后,有些速度快的团队已经超前完成了工作计划。为让他们以往高强度的工作带来的身心疲惫得到休息,武锐锋请示江涛后实行了弹性工作时间,也就是在本队工作基本完成的情况下,可以适当轮休。当时,江涛还表扬了他为员工着想。今天他怎么拿这个来说事呢?算了,看来再说多了,他也不会同意,我还是回去自己想办法吧。

    武锐锋抬眼一看,江涛满脸盛怒,知道事情肯定没戏,就黯然起身,朝门外走去:“行,江总,就按您说的去试试吧。”

    江涛死死地盯着武锐锋的背影,差点忍不住要把他追回来,质问有关天赛的事。他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等武锐锋走后,把头垂在办公桌上,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真看不出,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武锐锋忍气吞声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正碰到温亚杰来商量招人的事。这事他们支援团队最急,每天都有多如牛毛的问题等着他去处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武锐锋也没好气发着火:“算了,人不要招了,老板不同意。”

    “怎么会这样呢?十几个人而已嘛”温亚杰惊愕地说:“到底是他干事,还是我们干事?”

    “不让招就不招,啰嗦什么,还怕累死你呀?”武锐锋真的动了肝火。

    “那现在,坦克那儿该怎么办?”温亚杰情绪低沉,郁郁寡欢地问道。与其说他是要讨个主意,不如说只是被动地反应了一下,因为坦克还在他那儿坐等消息呢。

    “这样吧,”武锐锋果断地说:“把你的支援团队所有懂汇编的人,都调去补充坦克团队。”

    “那我一下子少了8个熟手,我们根本没法顶住那些劈头盖脑砸过来的问题。”温亚杰像一个溺水者,本来还指望能从武锐锋这拉到根树枝,但现在连手里仅有的几块木板,也要被全部抽走,他感到自己马上要淹没在问题的海洋中了。“顶不住,也得顶实在顶不住了,你把问题抛开一下。”

    “我可没那本事,我抛不开。”虽然这么说,离开了武锐锋的办公室,温亚杰还是让他手下的8名汇编高手移交工作,转到坦克团队。

    江涛朝武锐锋发了一通无名之火后,情绪稍稍平息。他觉得必须严防重蹈马总工的覆辙,这可是万门程控研发至为关键的时刻。这天深夜,他又去研发部转了转,当他仔细地远远打量着武锐锋时,发现他正和手下的领队们专注而投入地讨论问题,感觉不到任何异样。

    他通过侧面了解,得知武锐锋已对汇编人员做了安排后,心里掠过一丝宽慰:他到底还是在坚守他的职责,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和一般喜欢独断的人不同,江涛非常善于反思,他心里稍一平静,理性就又回来了。他回忆起武锐锋在百夫长行动论证会上讲过的话:“信任和忠诚都是相互的”

    这话讲得多好啊,他要对得起我这么信任他才对啊。但自己现在听崔大伟这么一说就怀疑他,是不是对他太不够信任呢?看着武锐锋忙碌的身影,江涛咬牙打定了主意:忍住,无论如何自己先忍住。把这件事情先搁置起来,静观事态发展,是最好的态度。如果此后武锐锋再没有动作,这件事要被永久尘封,不被提起,老板可以允许员工有一次精神出轨的机会。

    当崔大伟签订了试用协议,一门心思准备拿期权时,没想到被江涛否决,他理所当然地非常愤怒,但这愤怒的情绪,主要是表演给江涛看的。本来他还想向江涛重提寻找试点的条件,但看到他为武锐锋的事饱受煎熬,终于不忍火上浇油。

    离开江涛的办公室,他只懊恼了十分钟,就恢复到进攻状态。挫折,对崔大伟来说是件常事。各种各样的挫折,崔大伟经历得多了,内心早有强大的免疫力。他最关心的不是挫折本身,或挫折的来源,而是如何从挫折中,尽量榨取油水。对江涛表现的愤怒和抱怨,就是为了榨取油水。懊恼是需要消耗资源的,一旦油水榨到手,崔大伟就停止了懊恼,马上转入行动:不就找一地级市吗?秦河十几个地级市,就不信找不出一个来。不过,这回崔大伟多长了个心眼,在真正动手找地级市之前,他再次找个江涛心情好的时机,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江总,地级市不容易找啊,成本可能会超高呢”

    “大伟,你就大胆去找吧,成本的事我们好商量。”江涛已经被武锐锋的问题搞得心神不安,对崔大伟的要求回答得很含糊。

    “您再没其他条件了?”

    江涛板上钉钉地告诉他:这是最后的条件,再不更改

    崔大伟想了想,还是相信了,没有要江涛白纸黑字地写下来,他觉得那有点过分。

    有了上次找试点的经验,崔大伟这次效率很高。两天之内,他已经找了七八个地级市的电信处长,和他们在电话里亲密接触的结果,崔大伟终于搞清楚了一件事:万门程控的试用非同小可,必须由省级电信局决定。,武锐锋这小子,出的什么好主意,现在皮球踢到了省电信局,难度系数可就翻番了。

    既然崔大伟是一条狼,他可不是吃素的。当他弄清楚这中间的关节后,马上杀个回马枪,找到江涛,婉转而有力地将了老板一军:“江总,原来找试点,和下面的电信局‘沟通’就ok了,但现在要找地级市,非得经过省局批准才行,这难度可增加不少您说,还继续找吗?”

    江涛经历过太多这样的讨价还价,听了崔大伟前半句话,就知道这条狼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他也操起以前惯常使用的招数:给他稍稍加一点刺激,让崔大伟有个盼头:“大伟啊,这事,咱们都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你说的这些情况,公司都会酌情考虑,但务必要尽快把试点拿下来。”

    崔大伟觉得很奇怪,那些和自己合作成功,自己从他们身上挣到过钱的人,反倒没特别印象了。而那些欠自己人情的人,反倒记得很清楚。人哪,总是对得到的东西不重视,对失去的却耿耿于怀。

    几天后的上午,阳光透过条状窗帘,透进武锐锋的办公室。他穿着长裤和长袖t恤,躺在办公桌下的床垫上,睡得正香。由于昨晚又忙到…多,现在虽然天光大亮,他还是沉在梦乡之中。

    忽然外面的大开间里响起了一阵吵闹和喧哗声,打破了研发部的宁静。武锐锋被这喧哗吵醒,他翻了个身想继续入睡,但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响,他不得不坐起来用手揉了揉眼睛,准备出去看看。正在这时,谭克猛地冲进来:“头,出事了,老温出事了”

    武锐锋急忙跟着谭克冲到大开间,只见一群工程师聚集在温亚杰的座位附近,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紧紧地把温亚杰箍在椅子上。温亚杰异常狂躁地拼命挣扎,不时发出瘆人的怪笑,嘴里不停地喊着:“问题,问题,我要搞掂你。”在他的脚下,问题报告单雪片似的撒了一地,一台电脑显示器摔碎在地上,而他的床垫却胡乱摊在办公桌上。武锐锋赶忙冲上前去:“老温,冷静点,不要激动。”温亚杰像不认识他似的继续狂叫着:“放开我,我要搞掂它,不要拦着我。”

    大家从没见过这种阵势,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此时戴明伦听到消息赶了过来,看了一下温亚杰,忙叫道:“快,打20,叫救护车火速来”

    不到一刻钟,联合医院的急救车就赶来了,几个抢救医生小跑着赶到现场一看,二话没说就给温亚杰注射了镇静剂。两个高大小伙抬着担架,将温亚杰送上救护车,前往康宁医院,武锐锋在离开时,下意识地回头朝研发部的大开间看了一眼,只见所有的工程师都满眼惊悸,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崔大伟在江涛那里争取到政策,一阵兴高采烈之后,才发现要赚这点好处,颇为不易。最关键的是,他根本找不到接近秦河电信局的路线。这么大件事,我总不能像个推销员那样,直接上门去兜售吧,那样的话,谁信你啊?

    这天下午,他一个人猫在销售部,和往常一样,打开自己的通讯录,一页一页地翻着,想找出点关系。通讯录上那些人名,在他的脑海里,立刻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大活人。这些人的性格好恶,和自己交往的经历,他们所拥有的社会关系,都像数据库一样,一一在崔大伟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崔大伟和他们有过成功的合作,也有不如意的时候。

    看着那些名字,崔大伟觉得很奇怪,那些和自己合作成功,自己从他们身上挣到过钱的人,反倒没特别印象了。而那些欠自己人情的人,反倒记得很清楚。人哪,总是对得到的东西不重视,对失去的却耿耿于怀。正当他这么感叹着,忽然一个熟悉的地名跃入眼帘:祁州。

    自己在祁州投入了那么多金钱和精力,最后被天赛打得一败涂地。我总想把投在祁州的钱收一些回来,但一直没什么生意好做。崔大伟依稀回忆起,在他离开祁州时,自己公过关的那个老李,似乎说过他有个亲戚在秦河电信局任职,今后有生意可以合伙做。也不知道,这老兄是真有厉害的关系?还是为了敷衍自己?不管怎样,先打个电话吧。

    过了半年多,祁州的老李在接到崔大伟的电话时,早已将他忘了个干净,经过崔大伟的再三提醒,这老李才想起:那个给他送过礼品,请他吃过很多次饭,最后从自己手里一分钱订单也没得到的崔大伟。

    老李倒有秦河人的血性,他很高兴能还崔大伟这个人情:“我那个亲戚?就是秦河电信局的钱局长啊,我先打电话给他,你再自己去找他,要得啵?”这当然要得崔大伟高兴地打了个响指,公司早已把他在祁州的花费补给他了,现在老李能重新派上用场,他感到自己可以意外地赚上一笔。

    武锐锋和几名同事陪温亚杰到了康宁医院后,温亚杰被马上带进急诊室,武锐锋等人在大厅的椅子上,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个多小时,一名中年女医生匆匆走出来:“谁是温亚杰的家属?他得了应急性抑郁症,得马上住院。”

    “抑郁症?大夫,他发病的时候很狂躁,把电脑都砸了,怎么会是抑郁症呢?”武锐锋不解地问道。在他印象中,抑郁症的表现是郁郁寡欢、少言寡语,绝不像温亚杰的表现。

    “没错,这还算好的,有人发作起来,杀人或者自杀,那才是真的狂躁呢。”医生急匆匆地回答道。

    “他这病是怎么得的?”武锐锋边跟着医生办手续,边关切地问道。

    “工作压力太大,或者个人受到打击,都可能犯病,他平时是不是经常失眠,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对,失眠有一阵子了,他主要负责解决问题,别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都报到他那里。”

    “难怪心理压力这么大,这些问题堆在他那里,他如果解决不了,自然会产生强烈的心理挫折。”

    武锐锋听明白了,温亚杰的病源自他工作安排的问题:支援团队是整个研发的核心所在,其他24支团队之所以能一股劲地猛冲猛打,就因为有支援团队在给他们做后盾。但从温亚杰的遭遇来看,支援团队尤其是领队的压力难以想象。看来,研发部的工作机制非调整不可,否则支援团队的存在难以为继,后果不堪设想。武锐锋随着医生将温亚杰送到住院部,找到床位安顿好,最后问了一句,医生这种病能根治吗,女医生看着这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耐心地答道,抑郁病控制得不好很容易复发,应该让他离开目前的工作休养一段时间。

    武锐锋安排好陪护的同事,匆匆赶回巧克力大楼,他忘不了那些工程师们惊悸的神情。果然在研发部里,不仅支援团队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其他各团队受到这件事的影响,也士气低落,心有余悸。工程师们大都精疲力竭,个个担心自己步温亚杰的后尘。

    武锐锋马上将剩下的领队召集起来,向他们如实通报了温亚杰的病情,看着大家焦虑的目光,他歉疚地说:“老温的事,主要是我没把工作安排好,支援团队的任务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这很不合理。我打算将支援团队的工作,分为三个部分:收集问题、问题分类、为问题调配资源。每个部分指定一个人去负责,他们各管住自己那一段,就不会承担太大的压力了。你们各位,对自己目前的工作,还有什么疑虑吗?”

    他的话音刚落,谭克马上举手问道:“头,我们整个团队的汇编人员不够,老温就是被这个问题压垮的,这事你打算如何解决?”

    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武锐锋也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此刻听谭克一问,咬咬牙回答道:“我们不是有大量的c语言工程师吗?我决定用c编写主控板软件。”“太好了,这样一定能赶得上进度。”谭克激昂的话语,带动了会议室沉闷的气氛,领队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起自己的问题,压在武锐锋心头的阴霾,终于稍稍去掉了几分。

    当江涛接到戴明伦有关温亚杰出事的电话时,他正和王连富在招商银行办理贷款事宜。百夫长行动所需的资金越来越大,小交换机的利润早已远远跟不上需求,虽然王连富全力筹资,但江涛也不得不陪着去说明资金用途,应酬相关部门。

    下午江涛回到研发部时,武锐锋已经召集领队们开过会,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运行着。江涛把武锐锋找来,简单地询问了一下,认为他处置得当,就没有多说什么。

    看来,他还没有放弃自己的责任,这很好,但隐患总还是存在的。在江涛的眼里,公司的老板和员工是一种合作的博弈关系,尤其在高科技企业,公司的价值,在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员工的知识和创造性,这使得博弈的天平常常向员工倾斜。他相信在发生了温亚杰事件后,天赛的挖角力度一定会大大加强,如果自己不采取有力的措施,那百夫长行动将大受影响。

    江涛回到办公室,将戴明伦找来:“老戴,看来研发部的压力确实太大了,武锐锋搞的进度比赛,使各个团队你追我赶,短期冲刺还可以,但长期这么撑下来,人都用坏了,所以我临时决定,每天加班不能超过三个小时。我就怕,天赛肯定要借温亚杰这件事大做文章。”

    “那是肯定的,人事部大致统计了一下,从我们这流失了0多人到天赛,不过,天赛也有23名工程师到我们这边。”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去天赛呢?”江涛拧着眉毛吃惊地问。

    “主要是马总工走后那段时间,去的特别多。我们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天赛挖人也特积极。”江涛真想把武锐锋的事告诉戴明伦,但他担心这位办事认真的总工,会马上将这消息转告方勇,那时,恐怕飞扬董事会就得与武锐锋摊牌了。摊牌会是什么后果?这个风险,眼下可承受不起。

    他调整了一下思路,长长舒了一口气说:“老戴,我们在论证‘百夫长行动’时,董事会议过要给工程师们0%股份,我现在一直在考虑那0%的股份。你知道,要稳定军心,这是我的大牌了,但我怀疑这张牌打出去,眼下会不会达到应有的效果?”

    对这个江涛头疼的问题,戴明伦倒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江总,我们以前做销售时,用高提成吸引了一批销售精英,最后做到了市场第一。现在,我们用高额股份来稳住技术精英,也会发生作用的。孟子不是说过‘有恒产者有恒心’嘛。我想,要宣布就得快,人事部报过来,光今天就有二十多位工程师请假了”“我也知道得快,可眼下研发部刚出事,我们就出台这个政策,本来挺好件事,倒像是我们因为温亚杰的事,向员工示好一样。”

    在江涛眼里,此时对员工示好,就和示弱是一回事,那样他就很容易丧失对员工的主动性,员工的胃口可能会越来越大。他希望把这项政策作为公司的奖励或好意,隆重地公布出来,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好像是为了讨好员工,而巴巴地塞给他们。给人好处,有时如何给,比给什么更重要,要不中国人怎么讲: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呢。

    戴明伦与江涛共事多年,很理解他此刻的想法,就笑笑劝他说:“江总,今天也不都是坏消息。首先,我这边的万门程控硬件,已全部测试通过了,另外武锐锋跟我说,他们的软件近期内也会全部竣工。”

    “是吗?”江涛双眼顿时一亮,禁不住小声埋怨道:“这么好的消息,他们怎么也不告诉我?”

    “硬件倒算不得什么,武锐锋可能是怕一向你透露,你又会紧追着他,压力太大”

    “是吗?我是这样的吗?”江涛挠挠头,想想确实是那么回事,自嘲地笑了笑:“我晚上要去探望温亚杰,老戴,你辛苦一下,把技术人员的持股方案搞完善些。”

    晚上,由于担心重新组建的支援团队不能顺畅运行,武锐锋没有陪江涛去康宁医院,他在办公室刚刚协调完支援团队的工作,就意外接到张宁军的电话:“武经理,听说你的得力助手出了点意外。”

    “是啊,压力太大,让您笑话了。”

    “哪里话,你这样说,咱们就太见外了。江总这人,用起人来厉害是出名了的,外面说他把男人当牲口用,把女人当男人用。我看你呀,最好还是早点离开那里,免得日后也会出事。”

    “张总,是我把工作安排成这样的,要说把他们当牲口用,那也是我的责任,”武锐锋有些激动地说,“我觉得眼下这时候,手下的弟兄们出了这样的事,我那么不光彩地离开,会让三百多弟兄一辈子看不起我,我也没法说服我自己。”“哦?”

    “我得在这里把万门程控搞出来,怎么着也不能让弟兄们白白牺牲。”

    “好,好有血性,我非常赞赏你,武经理,您记住:天赛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第二天一上班,江涛将戴明伦连夜草拟的《技术人员持股计划》,仔细审核一遍,他对这份计划感到非常满意,仅仅对个别措辞做了小小改动。“老戴,我看就这样吧,我们马上将它公布出去。”

    戴明伦在一旁轻声提醒道:“在公布之前,是不是请武锐锋先看看,毕竟他手下有三百来号工程师,他的意见很重要。”江涛点点头,将武锐锋请到办公室,把持股计划给他后郑重其事地说:“小武啊,你在‘百夫长行动’论证会上说,‘信任和忠诚是相互的”这句话我至今还牢牢记得。我们董事会当时就制定了这个持股计划,但因为时机不成熟,一直没有公布。现在戴总的硬件已经完成,你负责的软件也指日可待,所有的技术人员都付出了艰苦的努力,现在公布这个计划,也算飞扬对大家的回报”

二百八十六. 测谎

    二百八十六.测谎

    武锐锋被江涛推心置腹的话语感动了,一条条仔细看着持股计划,看完后不由拍掌叫绝:“这个计划太棒了,我举双手赞成。要说意见,如果早公布会更好。”

    江涛点点头,他真想趁着武锐锋的高兴劲,问问有关天赛的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转头通知戴明伦召集所有员工开会,他要宣布《技术人员持股计划》。

    这天上午,谭克兴奋地跑到武锐锋办公室,激动地说:“头,万门程控的硬件都准备好了,戴总已经都运回来了。”“是吗?去看看。”武锐锋一听也很是兴奋。

    研发部中央的空地上,矗立着几只七英尺高的机箱,在大片日光灯的照射下,机箱发出乳白色的柔光。

    武锐锋围着万门程控慢慢转了一圈:“嗯,他们的硬件还做得挺像进口的嘛。谭克,你的主控板软件怎么样了?”

    “今天做最后的内部测试,明天应该可以交工了。”

    “好,明天让所有的团队,把各自的软件模块再检查一遍,就得准备系统联调了,你把领队召集起来,咱们议一议这事。”

    把软件联调的事安排好后,武锐锋心里有些轻松,但又有几分担忧。

    江涛也专门赶到研发部,围着机器缓缓转着圈,充满爱意地抚摸着平滑的表面,就像一个父亲在慈祥地摸着最得意儿子的头:“不错,很像个样子嘛。”“硬件是准备好了,关键还是软件。”戴明伦慢条斯理地说着。

    “是啊,成不成,就得看他们的了。”江涛突然又想起武锐锋和天赛的事,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二人正在聊着,崔大伟匆匆赶来,他刚接到祁州老李的电话,过来向江涛汇报了秦河钱局长的情况。江涛一听就感到:这次崔大伟总算找对了路。

    “这钱局长,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江涛马上进入他的客户分析程序。“我专门问过了,他特别讲究养生之道,不抽烟不喝酒,作为秦河人,连辣椒都不吃,说是怕得直肠癌。”

    “对这种人,最好先送补品。”戴明伦在一旁指点道。

    “对,不过送什么好呢?”崔大伟显得有些苦恼。

    戴明伦的身体有点弱,对滋补品素有研究:“他既然不吃辣椒,一定是怕上火,送点花旗参给他。”

    “哎,那种东西不值钱,怎么拿得出手?”崔大伟觉得这是个馊主意。

    “顶级的野山花旗参,一小盒也得几千块,初次见面,也是个意思了。”“不过,就怕钱局长不识货。”江涛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那倒也是,要么送冬虫夏草吧,那东西大家都知道很名贵。”

    这事就这么定了,江涛紧急请人从香港带两盒冬虫夏草过来,崔大伟准备再赴秦河。

    第二天,支援团队新任命的负责人来向武锐锋汇报道:“头,1500项任务,只剩50项未完成了,我已经将各团队空闲的工程师,都调去啃骨头了,估计”话说到这里,他看到武锐锋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忙警觉地改口道:“准确地说,9月4号能全部完成。”

    武锐锋翻翻桌上的台历:“9月4日完成,5日休息一天,6号是个好日子,可以对程序进行联调。”长期以来,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精神高度紧张,有时也开始相信风水卦相之类的迷信,尤其在重大事项面前,经常找不到问题原因的时候。为做好联调的准备,武锐锋把所有领队召集来进行动员:“从进度看,‘百夫长行动’已接近尾声。经过数月艰苦卓绝的拼搏刻苦,我们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但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我们欢欣鼓舞的时候,软件必须经过系统联调才能得到真正检验。”

    武锐锋说到这里,特意向领队们看了一眼:“我们现在的情况,就像给心爱的美媚发了无数的情书,但人家愿不愿意呢?在得到姑娘的答复前,我们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我要求你们回去后,把自己团队编写的情书,重新彻底检查一遍。”下面传来一阵窃笑:“原来头把那些软件,当做情书来看啊。”“怪不得头这么有干劲,佩服佩服。”

    “保持漏点的方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效果。诸位再接再厉,善始善终,站好最后一班岗,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提前放松自己。大家各自行动吧。”面对众人的喧哗,武锐锋得意地笑着。

    秦河是个大省,自从曾国藩率领湘军横扫中国东南半壁后,秦河人就素以“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标榜自己。秦河是崔大伟经营多年的地盘,在他的感觉中,这九字真言前两条,恐怕都有自我作秀的味道,但最后那条“霸得蛮”,却是千真万确的。既然秦河人生性霸蛮,作风粗犷,那他们遇到对胃口的事,就一定敢于拍板,即使给人不讲道理的印象,也在所不惜。要不,怎么叫霸蛮呢。有人敢拍板,那就好现在飞扬时间紧迫,如果对方是成天“研究研究”的家伙,半年也拿不定主意,黄瓜菜早就凉了。崔大伟的打算是:只要找出那个能拍板的人,把他干脆利落地拿下,就万事俱备。这就是崔大伟几年在秦河捕猎,屡试不爽的经验。

    临去秦河前,崔大伟最后一次去研发部看了武锐锋:“兄弟,我马上就要去定试点的事,这回可是真的,你的宝贝搞得怎样了?”

    “大的软件都出来的,就等着进行联调,放心,很快了。”武锐锋边说边打开电脑,调出万门程控的操作界面,一幅幅演示给崔大伟看:“怎么样?这活,漂亮吗?”

    “画面不错啊”

    “那当然,我们参考了十几家的产品。”武锐锋吹嘘着自己的“儿子”,难得表现出一些飘飘然。

    “好,用它们一定能把秦河哄得一愣一愣的。”崔大伟现在心里总算有了一点底。

    但到了9月4号,支援团队又汇报说,还有3项任务不能按期完成,可能要拖到6号才能交工。武锐锋皱着眉头又查了一遍台历,决定将联调时间改到8号,那也是个吉祥的日子。

    9月8日,阳光亮闪闪地射进研发部,窗外碧蓝的天空让人心旷神怡。上午8时30分,在飞扬研发部,各个程序模块全部拷贝到万门程控中,大家像众星捧月一般,围着那几个高大的乳白色机箱,现场的气氛有些紧张。

    虽然武锐锋觉得,万门程控首次联调就能工作,比中彩头奖还难,因为整个巨大的程序中,哪怕有一个字母、标点出差错,整个程序就运转不起来。但他此刻的心里,还是像热衷买彩的彩迷那样,存着中巨奖的强烈期盼。

    “每个的团队测试,都彻底完成了吗?”武锐锋最后查问道。

    “放心吧,头,软件都是完成了内部测试,才集中到一起来的。”谭克边忙着做最后的检查,边充满信心地回答。

    最后一项准备工作检查完毕,这时正是8时38分,一个硬件工程师指着万门程控正面的一个按钮,对武锐锋恭敬地说:“头,这最开始光荣的一按,应该由您完成。”

    武锐锋笑了,这又不是什么历史性的一按,他揭开按钮上的有机玻璃防护罩,果断地按了下去。

    9月8日上午,崔大伟同样选了这个好日子,早早来到秦河电信局,他和钱局长约好是9:30见面。他想先在电信局四处走走,熟悉一下那里的氛围,培养自己对它的亲近感:这就是自己今后捕猎的场所了,我要爱上这里,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9:45,崔大伟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打量着正在埋头审批文件的钱局长。办公桌上除了两支小小的国旗,就是一叠叠堆着的文件和资料。

    这钱局长方头大耳,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一脸精气内敛的官相。他阅读文件的速度非常快,三下二下,一份文件已批阅签字完毕。崔大伟望着钱局长在那里忙碌,心里反复演练着为对话准备的措辞。

    过了半个多小时,钱局长才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拖长声音问道:“啊,你就是小崔啊?”

    崔大伟忙毕恭毕敬地回答了:“是,钱局长,我是深圳飞扬公司的小崔,给您添麻烦了。”钱局长端起茶杯很响地喝了一口,不再说话。崔大伟明白现在是自己登台亮相的时候了,立刻屈身上前,双手把一盒礼品放在钱局长的办公台上。“哎,小崔,你怎么来这一套,收回去,收回去。”钱局长看也没看,用手挥了挥,仿佛在赶一只令人讨厌的苍蝇。

    “局长,初次见面也不知道您喜欢点什么,从香港请人带了点虫草。”钱局长这才把目光落在那盒包装精美的虫草上。晶莹闪光的盒子里,一根根粗大的虫草捆扎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让人一看就很贵重。

    崔大伟趁机把早已在心里操练多时的台词,认认真真地说了一遍,钱局长不动声色地听完,懒洋洋地说了句:“小崔啊,我们秦河,用的都是进口万门程控。”“现在国产的万门程控也越来越好了,局长您可以考虑一下。”

    “你们的万门程控,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呢?”

    “我们也是刚刚搞出来,正在进行全国推广,所以想找钱局长合作。”

    “合作?怎么合作?”钱局长的话,一下让崔大伟怔住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局长面前说出建“试点”之类的话,只好急中生智,按自己的习惯思维临场发挥:“当然是共同销售,利润共享了。”

    直到这里,钱局长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了一点:“呵呵,还要风险共担,对吗?”“我们怎么敢让您这边担风险。”崔大伟小声解释道。

    “唉,话开始都是那么说的,到时就会有事情出来了。”

    崔大伟一下怔在那里。钱局长的话让他不知道下面该如何说是好,他有些困惑地看着钱局长,不敢轻易开口。

    “不过,老李说你这人很可靠。”钱局长却不在意刚才的话,说到这里,又停顿下来。

    崔大伟知道,钱局长说的可靠,除了自己对他人的义气外,更重要的是自己口比较紧,尽管没有拿到祁州的订单,也没有任何抱怨。钱局长对此印象深刻,让崔大伟又升起了希望。

    “这样吧,合作的具体事,你去跟局里的电信服务公司谈谈。”

    崔大伟的心思非常快,他觉得如果钱局长向下面打个招呼,那谈起来就会顺利得多,因此他顾不得被拒绝:“电信服务公司找哪位?钱局长,您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

    钱局长看着崔大伟恳切的目光,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抓起了电话。

    在电信局大院里找了很久,崔大伟才在一排不起眼的灰色两层楼上找到了电信服务公司。他一进经理室的门,心就凉了半截,经理是个五十多岁,秃顶发福的老头,乍一看去,脸上的肉松松垮垮,和崔大伟打招呼时两只眼睛无精打采,他一听崔大伟的介绍就叫苦连天:“哎呀,万门程控?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东西,我们只能卖卖电话机,要人没人,要技术没技术,怎么合作?”

    “局里不是有很多技术很强的人吗?”崔大伟这回拉着钱局长的虎皮,说话就硬气多了。

    “他们那些人,谁会来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我们有技术,可以请你们去深圳培”

    崔大伟的话还没说完,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打扮时髦的姑娘闪进来,还没等齐经理回过神来,就脆生生地说:“老齐,这笔电话机款,马上要付。”说着将一张单据放在齐经理的眼皮底下:“您在这签个字。”

    老齐慢悠悠戴上老花眼镜,看了一眼为难地说:“这些电话机?不是还没卖完嘛,按合同”

    “按合同是不该现在付的,不就剩几百台了嘛。厂家来找了好几次,我看他们也挺难的,就答应他们了,你快点签吧。”

    姑娘半撒娇半认真地,从桌上拿起一支签字笔,塞到齐经理的手上。

    “我这可是看在你的面上,就破例一次。”签完字,齐经理又很和蔼地看着姑娘:“好,还有事吗?”

    “上单合同结算了,我把下批货也订了,价格还优惠呢。你看,这是合同。”

    “呵,小钱,你的动作可真快呀。”

    “那没办法,他们的货还俏得很,不抓紧签,到时断货怎么办?我已经把章盖好了,你在这再签个字。”

    哧,乖乖,这姑娘真霸蛮得可以崔大伟好奇而放肆地注视着这姑娘,只见她圆圆的脸,长着多肉的鼻子,两条眉毛刻意修整得又细又长,说起话来脸上表情很丰富,但只要不说话,就习惯性地抿着嘴,显得有些倨傲。显然,她知道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在观察她,但她根本没有抬眼看崔大伟一下。

    姑娘关门离去,高跟鞋敲打着走廊,发出清脆的声音,齐经理这才回过头来说:“崔经理,你那事,不是我不想给你们办,确实是牵涉面太广,我们这个服务公司,没有那个能力。你看是不是就这样?”

    齐经理委婉地下完逐客令,又夸张地看看手表。崔大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如果不是碍着钱局长的面子,齐经理的逐客令,肯定会不加包装就扔给他。他一看齐经理抬手看表,马上反应过来:“那么快就要吃饭了,齐经理,我请您吃个便饭吧。”

    “哎,不了,你是钱局长的客人,照理,应该我请你吃饭的,不过我中午实在有事,女儿今年高考落榜了,我还得回去安排复读的事呢。”

    “那一起吃嘛,简单吃个便饭,要不了多少时间。”

    “啊,她吃完饭还得赶紧午休,小崔,你的心意我领了,先这样吧。”

    等崔大伟出了办公室,齐经理迫不及待地锁上门,救火般地匆匆走了,只留下崔大伟在走廊上兀自发呆。

    武锐锋按下按钮后,万门程控内部的风扇,开始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面板上的绿色指示灯亮了,ok,电源工作正常。大家在等待万门程控完成内部检测,然后在液晶显示器上跳出执行结果。但显示器上什么也没有程序没运行起来。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坦克紧张地再试了一次,但结果依旧。当他还要试时,武锐锋伸手阻止住他:“检查软件拷贝是否正确。”

    几个精干的小伙子立即动手,按操作手册将所有程序检查了一遍:“软件拷贝完全正确”

    武锐锋沉思片刻,沉着地一挥手:“好吧,今天的测试情况,和我预想的情况,完全一样。下面,各团队再寻找内部的问题吧。”

    他很少和女人谈生意,而和年轻漂亮高傲的姑娘谈生意,他还是第一次。但和女人的关系,要处到什么程度才算铁呢?这对崔大伟来说,还是一个新课题。他和钱晓桦今天已经谈了金钱,且颇有些卿卿我我的亲密,但这种关系要向哪方面发展,才能把合作搞掂呢?崔大伟的心目中,还没有看到明确的图景。

    蛇口南海酒店,中餐厅豪华的包厢内,飞扬正在举行隆重的晚宴,款待部里前来深圳鉴定数字交换机的技术官员。酒宴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后,江涛请戴明伦陪北京客人回房间,他领着武锐锋走出酒店大堂。

    酒店的门口依山是一道巨大的瀑布,雪白的浪花顺着陡峻的石壁徐徐流下,隆隆的瀑声轰然震耳,远远就让人感到阵阵凉意。江涛紧走几步,回头问武锐锋:“小武,抓间谍的事,你安排得怎么样?”

    “我们认真回忆了一下,间谍肯定隐藏在坦克团队。”

    “哦?坦克那边有多少人?”

    “总共四十三人。除了文员外,三十九人都是编程高手。”

    江涛知道武锐锋强调的是什么,但他对间谍的破坏性,印象太深刻了。

    “绝不能让隐患存在下去。如果实在找不出来,那我就得忍痛割爱,把整个团队处理掉。”

    武锐锋一听这话,惊愕地转过头,看着江涛坚定的侧脸,问:“理由呢?您这样做,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公司过河拆桥啊。”

    “怎么是过河拆桥呢?我们用优厚的待遇让他们离开,这叫‘礼送出境’。”

    二人说着,渐渐来到了蛇口的海边。初春的夜晚,寒冷的海风显得有些凛冽,成排的棕榈树被刮得哗哗直响,地面上都是树叶婆娑的光影,海边的露天咖啡座传来缥缈的音乐,“明化轮”巍峨的身影在五光十色的彩灯下闪着温馨的光。

    二人的身影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武锐锋听了这话,知道江涛已下定了决心。但他知道这一刀下去,显然会对整个研发团队的士气打击极大,那些留下来的人即使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种下了猜疑的种子,今后恐怕很难管理。

    这样处理,留下的后患可能比不处理更大。

    武武锐锋摸透了江涛的脾性,他不想在老虎发威时,去捋它的胡须。此时直接反驳江涛定下的决心,于事无补,反而导致不快。他针对老板的心病,委婉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江总,我们的数字交换机成功后,很多潜在对手都在盯着这支研发团队。如果成建制地炒掉坦克团队,我担心他们正好为对手所用。”

    这话击中了江涛的要害:他个性强悍,控制欲极高,当然不能容忍出现这样的情况。

    江涛没想到自己这个干脆利落的想法将导致两难局面,他随手在旁边的榕树上揪下一把叶子。

    “方勇也提了个方法,对那些有嫌疑的人进行测谎。我看,干脆就让坦克团队的人进行测谎,谁的嫌疑大,就把谁炒掉。”

    测谎?这对武锐锋来说是个全新的东西,他表示了适度的怀疑,“对工程师们进行测谎?这有用吗?他们心里会怎么感觉?”

    这话问得江涛烦躁起来,他随手将手里的树叶撒了出去,“你呀,这也不行,那也下不了决心,真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看就这么定了,对他们测谎。不愿测的,就得好好追查”

    在远州饭店的客房里,崔大伟斜倚在床上,无聊地看着远州电视台的节目,满脑子想着自己的心事,他觉得今天自己有些晦气。下午他经过一场短兵相接的较量后,又转去赵副局长办公室,刚一进门赵副局长就告诉他:天赛的方案也来了。崔大伟心里一惊,强制镇定自己:怕什么,该来的到底都会来的。

    他看着天赛整齐的白皮书,真想讨一本回去研究一下。

    “赵局,我们的文件做得有些仓促,不要紧吧?”飞扬的技术方案让崔大伟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他心虚地问道。

    “文件嘛,也就是个意思,关键是产品要好,价格适宜。”赵副局长善解人意地宽慰他,然后意有所指地强调道:“你不要忘了我的话。”

    崔大伟和赵副局长谈过的话很多,他一时记不起现在对方指的是哪一句,但又不好请教,只能照最初的计划道:“赵局,马上就下班了,一起去吃晚饭吧?”

    赵副局长见崔大伟请得恳切,也想再和他对订单的事探讨一二,就摆摆手说:“晚上我尽地主之谊,咱们去吃鲁菜。”

    话刚说完,手机却响了,赵副局长接完电话遗憾地说:“老季有客人要陪,只好下一次了。你好好琢磨一下我说过的事。”

    崔大伟当然知道,所谓老季的客人,一定是爱西那一对衣着光鲜的男女。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到远州的局长们正在和对手推杯换盏,崔大伟的心里就越来越没底。这时远州电视台放完新闻,开始播古装电视剧,崔大伟关掉电视,一个人闷得百无聊赖,真想出去潇洒一下,到哪里去潇洒呢?

    为了在远州进行攻关,崔大伟已抽空将那些上档次的夜总会、洗浴中心一一做了实地考察,准备一有机会就把局长们请进去,拉近双方的距离。现在,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在崔大伟的脑子里很快过了一遍,最后还是忍住了:反正得招待他们,何必现在花冤枉钱去自己玩?还不如先做好自己的功课。

    崔大伟准备做的功课,就是通常销售进行的t分析,即通过对自己的优势、劣势、机会和威胁加以综合评估与分析,来确定自己的策略。一般人进行t分析时,大多流于泛泛的形式,但崔大伟不同,他用t和大市场营销的6p概念结合起来,一项项地逐个进行分析。

    崔大伟首先在纸上列出的是产品:爱西的数字交换机在世界范围内广泛应用,可靠性肯定不容置疑;而飞扬目前只有一个试点,显然是不能上台面的弱点。但正因为爱西的产品是为全世界打造的,很难照顾到中国市场的特点;而飞扬的产品是中国人做的,今后能因地制宜地增加功能,这可以算是飞扬的机会,反过来说就是对爱西的威胁。

    崔大伟决定,今后一谈到产品,就少谈眼前,多提示远州局考虑未来的升级和服务。

    接着崔大伟又分析了渠道、促销、权力、公共关系,他觉得现在时间紧,竞争已白热化,能在这些方面做的文章不多。最后他着重分析了价格:这是飞扬最重要的优势。

    关键是,如何使用这一优势,才能让远州局留下深刻印象呢?

    分析到这里,崔大伟猛然回忆起,赵副局长说过的“注意把他(季局长)的工作做好”,看来赵这样说,心里对自己能做好季的工作,是有把握的为什么他会有把握?自然是认为我们有优势,对,得充分发掘价格上的优势

    崔大伟知道,同样是低价竞争,也有不同的方式,大致有“明低”和“暗低”两种方式。“明低”就是公开写在合同上的成交价就很低,这对竞争对手有很强的杀伤力,因为客户要采购高价的产品,无论如何都得给出极有说服力的理由。但崔大伟觉得,这种做法对现在的飞扬来说,颇有点狗急跳墙的味道。价格低了就很难再升上来,对今后的订单有长远的不利影响。即使勉强拿到订单,客户那边没有费用去“润滑”,将来合同执行起来,也将困难重重。

    而“暗低”则相反:即合同显示的成交价并不低,但这价格中包含了给客户的回扣,实际供应商拿到手的还是低价。结合赵副局长的话来考虑,崔大伟认为“暗低”是飞扬应该在远州采取的策略。至少,不能刚杀进这个高利润的行业,就让业内说飞扬是低价竞争。

    还有“明扣”、“暗扣”的问题,这事能直接和赵副局长探讨吗?

    崔大伟花了整整一个晚上,认真进行透彻的分析后,对远州战局的敌我态势有了清醒的认识,他知道自己该采取什么步骤了,不过在采取行动前,他得征得江涛的同意。

    深圳棋院一个幽静的雅室里,天赛总裁张宁军正盘腿坐在一张红木沙发上,和一个年轻人在电脑上对弈。年轻人留着典型的it行业的平头,言谈举止中透着一股不服输的虎气。

    他们下的是最普通的军棋,年轻人保卫军旗的地雷阵刚被攻破,张宁军长驱直入,兵临城下,童磊急忙从侧翼调来一个师长,但刚一接火就报销了,他惊讶地看着张宁军,“表哥,你可是什么棋都敢往前冲呀,我已经连输三盘了。在联众上下四棋,我水平还可以呀。”

    张宁军微笑着把棋局复盘,“童磊呀,你得学会分析你的对手。据我估计,60%下军棋的人都用均衡布局,左右两边的棋力相当,我就反其道而行之,采取‘侧重一边,大胆冲击’的战略。这样对付均衡布局的对手,通常都能取胜。”

    “怪不得,这样你就赢了60%,但如果你碰到一个不均衡布局的对手呢?”被叫做童磊的年轻人反问道。

    “那我们可能胜负各半,你算算,这样我的赢率就能到80%。所以,我不是军旗比你下得好,而是战略选得比你对。”

    童磊强作欢颜地笑了笑,出门要服务员送来一壶好茶,又回来关上门。

    “你今天好像有心事?下棋心不在焉的。”张宁军问。

    “是啊,上次那个逻辑炸弹的事,嫌疑都集中在我们团队,听说公司过几天要对我们进行测谎。”

    “哦?测谎?这江涛倒真能玩新花样。”张宁军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几下筋骨,显得并不怎么在意。

    “不知道会不会把我测出来?”童磊给张宁军斟上一杯黄山云雾茶,有些惶恐地说道。

    “你就因为这个,才下不好棋啦?你们那里对这事有些什么意见?”

    “大部分人都说,测就测呗,反正心里没鬼。也有几个人抱怨公司太不相信他们了。”童磊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张宁军。

    张宁军喝着茶,沉吟片刻,“你知道所罗门王断案的故事吗?”

    他看童磊摇摇头,就接着说:“有两个妇女,同时在一间房里生下孩子,但其中一个孩子死了,二人都说那个活着的孩子是自己的。最后大家请聪明的所罗门王来断案,所罗门王故意说,既然你们都说是这孩子的母亲,那我就把这孩子一劈两半,你们一人拿一半回去。一个女人说好,另一个则说,宁可送给对方,也不愿把孩子劈开。你说,谁是那孩子真的母亲?”

    “当然是那个不愿把孩子劈开的人了。”

    “好,你的智慧有点像所罗门王。不过我问你,如果两人都宁可把孩子给对方,那谁是真的母亲?”

    “表哥,那就一时搞不清了。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宁军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地说道:“所罗门王是在和那骗子斗智:他肯定不会把孩子劈开,不然显得他太残忍了,所以他只是虚张声势。如果骗子看穿了这一点,也装着不要孩子,那所罗门王的计策一定失灵。现在测谎技术并不完善,江涛把风声放出来,也是虚张声势。”

    “那我要怎么办呢?”

    张宁军附在童磊耳旁,轻轻耳语几句,童磊恍然大悟,满脸轻松地笑了。

    离深圳千里之遥的远州,鹅毛大雪正满天飘舞,崔大伟感到战火越来越炽烈,对手公司的销售就像非洲草原上准备参加围猎的豺狼那样,不停地在远州电信大楼出没、转悠。

    尤其是爱西的那个lily,他觉得她简直像一只孵蛋的母鸡,牢牢蹲守在季局长办公室。崔大伟每次想和季局长谈点私密性的悄悄话,总因为这女人在场而无法开口。他实在感到有些纳闷。

    “这女人到底有什么高招,能粘在办公室里,而不让季局长厌烦?”

    就因为这样,这天上午崔大伟在给季局长送报价书时,他没办法跟局长解释,这报价中包含了多大的“意思”。

    上次的技术方案受了lily的奚落,崔大伟这次提交的报价方案就着实地装订充实了一番。但这些只是面子上的功夫,崔大伟深知,自己的报价送出去后,如果打算付的好处没有及时告知,季局长会觉得飞扬的价格没有竞争力,私下又没有什么表示,很可能首轮就将飞扬淘汰出局。

    搞营销的人大多有句口头禅:做生意就是做人。这“做人”可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崔大伟多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他把生意场上的“做人”,理解成充分为对方考虑:既考虑对方的“面子”,也考虑他的“里子”。这样把人做到位了,生意自然源源不断。

    整整一天的时间,崔大伟都没机会和季局长单独相处,他没办法把自己“做人”的诚意向季局长表示出来。下班后,他看lily陪着季局长有说有笑地上了车,一溜烟地开车离去,心里不禁咬牙发狠,“我就不信撕不开你的防线”

    晚上十点多,崔大伟感觉季局长应酬已经结束,可能还没有就寝,就壮着胆子拨通了他的手机,“季局长,我是深圳的小崔呀,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搅您,我想跟您汇报一下报价书的事。”

    “呵呵,崔经理,工作上的事,咱们明天到办公室谈,啊?”季局长客气了一阵。

    崔大伟打完电话,皱着眉头,心说我倒是想在办公室跟您谈,但那个女人不给我机会啊。想到这里,他又给阿馨打了个电话,当他聊起lily给他带来的困扰时,阿馨温柔地提醒他:“那女人就是在利用你脸皮薄,拉不下面子。大伟,我觉得你总有办法让局长明白你的心的。”

    阿馨细声慢气的话鼓起了崔大伟冲锋的勇气:是啊,两个局长都搞掂一个半了,凭什么为这个女人犯愁呢?

    江涛夜里和崔大伟磋商远州的销售对策,兴奋得久久难以入眠,翌日上午到办公室有点晚,情绪也不怎么高。他刚一进门,就发现桌上放了两份人力资源部送来的报告:《营销人员招聘方案》、《有关测谎的手续和费用》。他马上召武锐锋来询问研发部尤其是坦克团队这几天的动向。

    “自从要测谎的风声有意识地透露出去后,不少人找我聊过,”武锐锋向来惜时如金,说话言简意赅,“他们主要是觉得所有可能埋炸弹的人都应该进行测谎。所以公司高层也应该参加测谎。”

    “谁?这是谁说的?鼓动这种说法的人,本身就有很大的嫌疑。”江涛马上警惕地问道。

    武锐锋回忆道:“好像是坦克最先跟我提起的,不过他不可能是间谍。”

    “这我知道。你找他来我当面问问。”

    江涛想要测谎,从心底说确实有虚张声势的意味。他通过人力资源部将风声放出去后,期待有人因为害怕不能通过测谎,而自动消失,那他清除间谍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并没有想好,如果测谎真的把有间谍嫌疑的人挑出来,下面应该怎么处理:简单地炒掉?似乎不能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交给司法机关?

    又恐怕证据不足,那么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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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超级商业帝国介绍:
重新回到1992年?做些什么?经商?做官?或者二者兼有?主人公方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当一次重生之后,开始一段不再普通的人生,一个庞大商业王国,一点点的在悄悄建立......重生之超级商业帝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超级商业帝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超级商业帝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