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看到她了
这是一道非常非常奇怪的声音,小胡子包括所有认识嘉洛绒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不能说出一个字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声音从石坛上不断的扩散出来,任何听到这声音的人似乎都不能立即分辨出,这是男声还是女声。
声音在不断的变幻,小胡子眼眶中的泪水还没有擦拭掉,他猛然就听到了一阵让自己感觉很熟悉很熟悉的声音。随着这道声音,小胡子仿佛瞬息之间就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当初人流涌动的八廓街。
“假如有一天,追随神的人开始动摇,开始离去,甚或开始背叛,那就是我们的宗教将要面临大劫之时。背叛者和异族会瓦解神所留下的一切,会把我们抛入永世没有出路的深渊,我们的信徒会遭受非人的折磨,被驱逐,杀戮”
小胡子已经说不出话了,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无法安静下来,先前的泪水还没有落尽,又一波泪水如潮般涌动出来。他听的出,那是格桑梅朵的声音。
“我说,那个女人,她不是已经”老赵有些迟疑,他见过格桑梅朵,也记得对方的语气和嗓音。猛然听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声音,会让人感觉讶异,甚至有一点怕。但是身处这个地方,怪事太多,老赵也没时间去钻研这些。
没有人比小胡子更熟悉格桑梅朵,尽管情绪很不稳定,但小胡子还是渐渐听出,这道声音有一点飘渺,有一点不真实,虽然确实是格桑梅朵的声音,却像是经过了搁置。
所有人都像在收听广播一样,倾听着石坛上那道人影所发出的声音。不过每个人都能察觉到其中的特殊和怪异,人影只有一个,但声音却在不停的变幻。
“神说,如果我们被杀戮和驱逐的一天真的到来,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神所留下的一切被毁灭,那么就让毁灭更加彻底”
声音又猛然一变,格桑梅朵的声音完全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老年男人略带沙哑且沉重的说话声。这声音非常陌生,小胡子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然而随着这声音的不断扩散,他像是醍醐灌顶一般,瞬间顿悟到了什么。
这一定是察那多的声音!随之,小胡子就想到,不断变幻的声音是在复述末世预言的内容,石坛上的人影必然是嘉洛绒无疑。隐藏在她脑海深处的种子已经完全发芽绽放,昔年察那多所留的伏藏被接收继而觉醒。
“神明陨落了,而他最亲近的人仍留在世间,统领着神的子民,神的信徒”
可能很多地位不高的人无法听出这些话究竟意味着什么,然而包括小胡子在内的那些长期接触大事件的人都能分辨出,石坛上的影子是在宣扬末世预言的全文。对于朝圣者来说,这绝对是不能容忍的事情,可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阻断末世预言的传播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了。圣器,才是根本,只要掌握圣器,其余的一切皆是浮云。
随着声音的传播,本来还安静的人群逐渐骚动起来,可能各自接到了首领的指令,人群开始分散,一部分人继续相互牵制,另外一些,则朝石坛那边靠拢过去。虽然末世预言的具体内容已经不重要了,但他们都想知道,这个接受了末世预言伏藏的人还有没有隐藏别的秘密。
嘉洛绒的处境变的很危险,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老赵还有小胡子都确认,石坛上没有其他任何人。嘉洛绒独自爬到了石坛的顶端,现在又受到这么多人的围攻,她能逃掉吗?
地面上巨大的图是极大的威胁,如果这个地方还隐藏有轮眼的碎片,那么进入图所覆盖的范围的人,都会受到这种威胁的困扰。但是石坛隐隐是在这幅图的正中心,如果想要靠近石坛,不可能不进入图的范围内。
“你们不要过去!”小胡子顺序就做好了决定,转头对老赵和多吉说了一声。
“小向,你要干什么!”老赵看得出小胡子要去做什么事,马上就提出了反对。他们只有三个人,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耐心的隐伏,寻找最合适的机会,对重要的敌人发动突袭。可小胡子一旦要冲出去的话,所有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会成为很多人攻击的目标。
“我曾经答应过她。”小胡子轻轻拿开老赵的手,把最后一滴流出的眼泪擦掉,他答应过嘉洛绒,虽然没有当面对她说出来,却在自己的心里无数次的承诺过。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她有任何伤害。
小胡子的承诺,重如山。
“让他去。”多吉在老赵身边说:“否则,他会比死了还要难受。”
小胡子看了多吉一眼,猛然间觉得这个猥琐又怪异的老头儿除了一颗常人看不到的心之外,竟然可以读懂自己的心思。
他对多吉笑了笑,又看看老赵。他不知道自己出去之后,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因为对死亡降临的那种预感越发强烈,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是这种预感时刻在困扰着小胡子,他不想再费尽心思去阻挡死亡的到来,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在自己死去之前,救出嘉洛绒,让她活着,像卫天一样好好活着。
“我走了。”小胡子永远都不会变成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即便心里痛,但寥寥三个字,说出了自己想说的一切。
“小向!”老赵再一次猛的伸手拉住他,一个环境,一种心情。大大咧咧的老赵仿佛是被某种东西感染了,他看着这个一起长大的伙伴,突然觉得心里堵的要死。小胡子对死亡的预感在无声无息的弥漫,这让老赵也萌生出了很不好的感觉,他总觉得,这会是两个人最后一次对视。
小胡子咬了咬牙,狠下心不再听老赵所说的一个字,飞快的从落差边缘这边滑了下去。下面很混乱,光线晃来晃去,而且很多人的注意力都被石坛吸引了。小胡子一脚踩到地面时,那些深深的痕迹就让他感觉从脚底板蹿上一股彻骨的凉气。
但他很快就忘记了这些,没有什么会比石坛上的身影更重要。小胡子尽力在不起眼的地方,随着那些慢慢朝石坛靠拢的人向前。
有的时候,想要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在自己身边,其实不需要眼睛去看。如果这个人在自己心里很重要,那么就可以感觉到很多东西。即便闭上眼睛,也能看到他在慢慢朝自己这边走来。
当小胡子一点点接近石坛的时候,那个一直盘坐在石坛上的影子,慢慢的动了,而且她的速度越来越快,起僧后就走到了石坛的边缘,朝这边凝望着。
影子的举动更引起下面人的注意,好几束光束一起集中过去,打到了影子的身上。影子的轮廓开始清晰,她的相貌,她的表情,她的一举一动,都展现在所有人面前。小胡子的心颤抖了一下,他早知道石坛上的影子是嘉洛绒,但是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径直的站立在石坛的边缘。此时此刻,无论是谁,只要抬手一枪,就可以夺走她的生命。
嘉洛绒是安静的,但她同样很聪慧,她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然而嘉洛绒没有任何的恐惧和犹豫,她站在石坛的边缘,在微笑。
那种笑容里,又说不出的哀伤,又有说不出的幸福。她仿佛知道小胡子来了。
她根本不在意其余的任何人,站了两分钟之后,她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在比划。这个世界上,只有小胡子一个人能够在任何情况下毫不费力的看懂嘉洛绒的一切手势。因为他不是在用眼睛看,而是在用心感受。
小胡子可以看到嘉洛绒的一切,他停下了脚步,望向石坛。嘉洛绒的手势,就像是一阵阵无声的言语,默默的传入了小胡子的眼帘,传入他的神经,印入脑海。
“我的阿爸去世的很早,阿妈要干活,要带我。”嘉洛绒仍然在微笑,但是脸庞上已经淌落了晶莹的泪水:“我知道,很多人都可怜我,可怜一个叫嘉洛绒的女孩,和她双目失明的妈妈,我不需要怜悯,我只想自己活着。”
小胡子觉得此刻的自己太不争气,不管自己如何想要控制,但眼泪总是不知不觉的往下流。他所面对的是什么?是一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女人,还有死亡。
第二百四十六章 变故横生
动情的,并非小胡子一个人,嘉洛绒也是如此,她在极力的让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失控。她的双手在颤抖,很剧烈的颤抖,导致打出的手势都无法分辨了。嘉洛绒停下了双手,深深了吸了口气,一直过了两三分钟,才再次抬起手。
“我从来不知道,阿爸是因为什么去世的,也不知道阿妈的眼睛为什么失明了,我不问这些,是不想提及阿妈心里的东西。”嘉洛绒在过去很少跟小胡子提及自己的家事,但是这时候,她心里可能也出现了一些异样的感觉和念头,说的很仔细:“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阿妈和我说过一些话,我记得这些话,只不过直到遇见了你,才知道这些话的真正含义。”
小胡子有一些躁动,因为他看到有不少人距离石坛很近了,四五米高的石坛,对于这些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很快就可以攀爬上去。但嘉洛绒对这些好似一无所知,仍然在慢慢打着手势。
“阿妈说,一个男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会很累,但一个女人同样会疲惫。对很多人来说,活着,是件不容易的事。当时我还很小,她就告诉我,这一辈子永远不要找男人,除非有一天,我可以遇见一个愿意为我付出一切,愿意为我去死的人,如果这个人出现了,那么,我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值得的。”嘉洛绒比划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我想,我遇见了那个人,那个不顾一切,因为一心想让我活下去而甘心赴死的男人。”
小胡子的心如刀割,面对这样一个女人,他除了拼命,还能做些什么?周围蠢蠢欲动的人,在小胡子眼里已经不算什么了,可以完全无视,他不顾一切的挺直了身躯,想要从这里猛冲向前,一直爬到石坛的顶端,把嘉洛绒紧紧抱在怀里。
“不要,不要”嘉洛绒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小胡子,但她却像是可以感应到一切,在小胡子刚刚一动的同时,就连连摆手:“什么都不要做,我很知足,很知足,我找到了阿妈所说的那个人,即便只能和他一起呆一天,或者只能看他一眼,已经足够,足够了。我没有遗憾,一点点都没有,不要死,不要,你要好好活着。亲爱的,你要好好活着”
小胡子再也忍不住了,一冲向前,他不顾纷乱的人群,不顾会有人发现他的踪迹,就那么毫无顾忌的冲了过去。极快的速度让他迅速超过了很多人,距离石坛越来越近。他的眼睛一直在望着前方,望着嘉洛绒,或许下一秒钟,只要伸出手,就能抱住那个许久都未见的女孩。
嗖
身影快如闪电,也只有这样极致的速度,才能硬生生拦住正在疾奔的小胡子。小胡子的眼神瞬间就变了,无法形容。站在他面前的,是博思巴。
“不能过去!”博思巴和小胡子之间,有一口埋在地面下的鼎,他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危险,急冲向石坛的朝圣者的成员随着指令开始后退。博思巴挡在小胡子面前:“石坛不能碰!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但碰了就无法收拾,我有预感!退!”
“滚!”小胡子无心和博思巴纠缠,合金管立即刺了过去。
博思巴似乎真的预见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但是可以看出,他其实并不想放弃石坛,面对小胡子的喝骂,博思巴也无心计较:“我知道那个女人对你很重要!但她是自己爬到石坛上去的!退回去!”
朝圣者的临时退出让人世间占据暂时的上风,他们的速度加快了,很多人一起冲到了石坛下方。石坛很坚固,是用很大的方石一块块垒起来的,按道理说,再多的人攀爬上去也应该没有问题。但是当这些人七手八脚开始朝上爬的时候,厚重的石坛却像纸扎的一样,开始左右的晃动。晃动产生了连锁反应,让地面也随之轻颤起来。这个现象很反常,博思巴有点焦急,然而小胡子依然不肯走。
“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还是为了一个人在固执的把错误持续下去!”博思巴的语气随即变的严厉,他挡在小胡子面前,说:“关于末世预言还有圣器的那些东西,都在你手上,你必须交出来!”
轰隆
很短一段时间里,石坛的一角迅速的塌了下来,几个正在攀爬的人被翻滚的石块砸成了肉泥。博思巴匆匆回头一望,眼神更犀利了。
几乎不容人有太多的反应,石坛第一个角塌陷之后,第二个角也跟着开始崩塌。小胡子比博思巴更焦躁,嘉洛绒还在石坛上,如果石坛完全塌了,她怎么可能逃得过大面积的崩塌?但博思巴锲而不舍的挡在他面前,几乎寸步都不能再走了。
这时候,还没有完全崩塌的石坛底部,骤然冒出一片很淡很淡的光晕。或许在场的很多人都没有见过这种淡光,然而小胡子却对这种光有非常强烈的抵触和排斥以及恐惧。他感觉自己的腿有一点抽筋。
博思巴并没有见过这种淡光,可是他能感觉到淡光背后隐藏着无法猜测的危险。他觉得时间更加紧迫了,想逼迫小胡子交出所有和末世预言有关的东西。最初的时候,博思巴一直都在躲避小胡子的攻击,然而此刻,他用一把长刀开始反击。博思巴这样的对手开始反击之后,小胡子就更加无法动弹了,他必须全神以对,才能和博思巴抗衡。自然,小胡子的实力在那里摆着,博思巴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取得一点点优势。
刀锋之间的撞击声在混乱中仿佛更加飘渺,石坛下面的那片淡光好像是一闪而没,但是只要仔细的观察,就能看出那片光低低的平铺在地面上,像一片水在无声的流动。小胡子没有时间解释这种淡光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切齿的恨意。在这个时候阻拦他的任何人,杀一万次都不解恨。
他们两个在一片范围不大的地域内来回闪动搏斗,深深的痕迹之间,每隔一段就有一口埋在地下的鼎。小胡子在极力的避开这些鼎,他始终无法忘记以前曾经看见过的东西,日晷图中的鼎非常危险。
匆忙中,小胡子仍在抽空朝石坛上张望,当他一转头的瞬间,就看到嘉洛绒的影子从四五米高的石坛上纵身跳了下来。那么高的高度,谁都无法保证落地时会不会有致命的创伤,小胡子的心被揪住了,疼的将要出血。他拼命想要挣脱博思巴,奔向嘉洛绒。
紧接着,嘉洛绒的身影又从石坛下面崩裂的石块中站了起来,她有些站不稳了,一条腿明显受伤。这已经是个奇迹,对一个身体较弱的女孩子来说,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需要极大的勇气。嘉洛绒没有屈服,拖着一条伤腿,顽强的朝这边移动。
当看到这一刻时,小胡子的脑海中又回想起当时嘉洛绒拖着自己,一步一步在崎岖的山路中走向遥远的寺庙时的情景。他像是有点要发疯了,眼睛顿时血红,手中的合金管每次击出,都如同雷霆风暴。
嘉洛绒可能已经完全抛开了一切,她只想再看小胡子一眼,很近很近的看一眼。博思巴死死的缠住了小胡子,让他无法脱身。小胡子想迎过去,却没有办法,他不时的回头,每次回头,嘉洛绒都会离自己更近一些。
那个女人,就离自己这么近,可能只要用力的奔跑几步,就能到她面前。但这几步距离,像是一道天沟。
“杀!”小胡子心中的狂怒已经无法形容,他猛然爆喝了一声,合金管接连闪动了几下,然后不顾一切的转身就跑。
嗖!
暗中静静蛰伏的身影猛然蹿了出来,刀光骤然闪亮,混乱的局面让这条身影蛰伏的动静全部被掩盖了,小胡子逼退博思巴,仓促转身,已经用尽了全力,面对影子突然发出的袭击,他无法抵抗,只能拼命的躲避过去。这完全是没办法的办法,小胡子知道,就算自己躲避过去,但对方的后续攻势会一击猛过一击,自己难以自保。
影子的面目在刀光闪亮的同时完全暴露了,小胡子翻滚中看到了桑结的脸。桑结木然无情,他本来和朝圣者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但是此刻,小胡子仿佛变成最大的敌人。桑结不管身后紧紧追来的博思巴,一击不中之后,攻势滚滚而来。
哗
小胡子翻滚出去很远,随即站直了身子,但是当他挺直腰身的一刻,瞳孔就猛然一缩。
他就站在地面上一口大鼎的边缘处,只要后退半步,就会掉入鼎中。而且这时候,一片很淡很淡的光从大鼎里浮现出来,一种带着仿佛可以扭曲一切的无形力量,瞬间就让小胡子浑身上下汗毛直立。
第二百四十七章 陨
小胡子感觉到的是一种似曾熟悉,甚至比死亡还要恐怖的气息。死去只是痛一次,而被轮眼碎片带走,则要痛苦一辈子。
但是此刻的他,没有太多余地,身体刚刚站稳还不到一秒钟,甚至连身上的汗毛还没有完全直立起来的时候,桑结在后面发出致命一击。刀锋像光一般的穿梭而来,几乎瞬间就要刺入小胡子的胸膛,他没有一点点退路了,脚步稍稍一退,立即就踩到了大鼎的边缘。
他咬紧牙关,勉强用尽全力斜跨了一步,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躲避致命的刀锋,又要完全保持身体的绝对平衡,几乎不可能。他跨出一步,大鼎内氤氲的淡光已经弥漫到了鼎身的一大半,而且小胡子站不稳了,桑结这个级数的高手应敌能力超强,一击落空之后,就知道这是小胡子最后一次躲避的机会,等第二击发出,他绝不可能躲开。
刀光再次闪动,桑结在第一刀还没有完全停止的情况下,迅速的改变了刀势,横空朝小胡子斩来。小胡子无法再分心了,全力以对也不知道能不能避过。恐怖的刀光逼迫小胡子在不平衡的状态下继续全力躲避。桑结直接把小胡子的路几乎都堵死了,无法在前进半寸,唯一的退路是在身后,但身后就是淡光氤氲的大鼎。
小胡子的脑海仿佛瞬间定格了,作为一个高手,他知道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绝境中,根本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博思巴可能不会像桑结一样马上要至小胡子于死地,但是他现在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他两只脚的脚掌至少有一半是悬空的,只要退后一点点,哪怕很短很短的一点点,整个身体就会因为失控而被迫后倒,如果这样的话,结局只有一个,小胡子会摔落在大鼎中。
他的思维随着死亡的逼近而渐渐停止了,在没有任何生还的劣势下,小胡子几乎停止了挣扎和反抗,他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只想再扭头朝后面看一眼,他知道,嘉洛绒距离他很近,非常近,他只想再看她一眼。
但是他还没有把头扭过去,就猛然觉得自己身后传来一股很大的力量。力量来自一双手,一双柔弱的手。
嘉洛绒在大鼎的另一边猛然扑了过来,她不可能直接跨越这么宽的距离,但是她也并不想这么做。她的目的很明显,她就是想推小胡子一把,只需要一把,她知道这个男人只要从这种劣势中稍稍的缓过一点劲,马上就能开始反扑,就能活下去。
其余的一切,对嘉洛绒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不知道也根本不在意大鼎内部那片氤氲的淡光会有什么危险,她只有一个念头,让自己喜欢的男人,活下去。即便自己因此而死去,也没有一丝埋怨和遗憾。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嘉洛绒的力量只能推小胡子一把,她猛然扑过来,推了小胡子一把之后,自己的身体急速就落入了大鼎中。
小胡子条件反射一般的借着这股力量,身体朝前一转一冲,刀光从他的胸前唰的划过,划破了两层衣服。与此同时,嘉洛绒已经落入了鼎中,一种彷佛魔鬼受到祭品般的气息急速的弥漫出来。除了小胡子,没有谁体会过这种气息。但这样的气息似乎天生带着神秘和魔力,它震慑了桑结,乃至后面的博思巴。
博思巴不想让小胡子死,关于末世预言还有圣器周边的所有东西,他都要拿回来。嘉洛绒的举动让小胡子得到了一点生机,也让博思巴迅速的赶了过来,袭杀桑结。
小胡子终于可以转头了,但是当他转过头的一刻,看到的,是嘉洛绒已经落入鼎中的一幕,看到的,是她的一片衣角。
淡淡的光晕,吞没了嘉洛绒,她没有痛苦,没有哀怨,她的目光好像穿透了一切一切,把自己最后想要说的话,全部传递给了小胡子。
“向腾霄,我的男人,你要好好活着。”嘉洛绒沉浸在淡光中的眼睛很安详,她在努力的想要再看小胡子一眼,但是已经不可能了:“我多想陪着你走,陪你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我是不是很贪心,阿妈说过,贪心的人永远不会快乐”
“不!不!!!”小胡子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他转身扑到了大鼎的旁边。
嘉洛绒的身躯慢慢的像是变成了一股烟,快速的扭曲着,如同被一团温度高到不可想象的烈焰瞬间燃烧掉了,只留下一个非常非常模糊的印记。她不在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小胡子的心碎了,彻底碎了,粉碎。他猛然感觉剧痛侵袭着自己,痛的无法呼吸,痛的连泪水都忘记了流淌。他的目光平生第一次变的呆滞,变的无神。他茫然在一片翻滚的淡光中寻找,想要再看见嘉洛绒的目光。
但是他看不到了,只有耳边不断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声音。
“向腾霄,我的男人,你知道,我很不舍,很不舍我想要陪你,我怕我死掉了,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人会真心对你。你会孤独,会寒冷,可我知道不能了,不能在你身边一直走下去。你要好好活着,以后,不远的以后,你会遇到另一个让你心动,让你牵挂的女人。你可以爱她,可以想她,你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娃娃,当你快乐的时候,或许会慢慢忘记我。只是,求你会偶尔,很偶尔的想起来,曾经有一个叫嘉洛绒的女孩,她爱你,眷恋你”
小胡子忘记了周围的杀戮,忘记了危险,他躺倒在大鼎的边缘,身体渐渐的蜷缩成了一团。他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抓的很紧很紧,死命的揪着。但是这也无法减轻他心里的痛楚,那种痛,让人想立即去死。
“不,不”小胡子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入大鼎,落入淡光中,泪滴化作了一股青烟。
他始终不敢也不愿相信,那个像雪莲花一般淡然安静有纯洁的女孩,永远都不再有了,再也看不到她了。
生命里,总有一些人会出现,她出现的一瞬间,自己的一切彷佛都随着这些而燃烧起来,如烟花般绚烂,多彩。但某些人,注定只如烟花一样,绽放一刹那,然后永远的消失,留下或酸楚,或美好的印记。这些印记留在天空,留在心田,留在记忆可以触及的每一个角落中。她是注定要逝去在生命中的人。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当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就这样永远逝去在眼前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承受,包括小胡子。
他不会忘记,自己在心里发下的誓言,嘉洛绒的生命,像流星一样短暂,小胡子曾经发誓,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力,让嘉洛绒在生命临近终点的时候平安,快乐。
“向腾霄,你食言了!”小胡子翻了个身,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那层笼罩着目光的灰雾更浓重了,他感觉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永恒的黑暗里。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耳边缭绕着那些让他滴血的话,嘉洛绒的影子在他的心里。
博思巴截住了桑结,在拼杀。这时候,老赵和多吉都从落差的边缘赶了过来,具体的经过,两个人不知道,但是看到小胡子抽搐成一团的身躯,老赵的眼泪哗的就下来了。他不用多问,也不用多想,他太了解这个儿时的伙伴。如果不是心彻底被掏空了,小胡子不会哭。
“小向!起来!”老赵憋住眼里的泪,一把拉起小胡子。
小胡子的头是昏沉的,一直到老赵把他硬拖起来的时候,他才恢复了一点知觉。但是这点知觉很快就开始蔓延,让小胡子清醒起来,因为他看到了正在和博思巴殊死搏斗的桑结。
如果不是桑结的中途暗杀,小胡子不会陷入濒死的困境,嘉洛绒也不会那么早就死去。小胡子茫然而且呆滞的目光像是被激活了,重新恢复了冷酷。
真正的冷酷,没有任何感情。
“杀了他!”小胡子的声音连老赵似乎都听不出了,一瞬间就变的像冰一样。
小胡子握住了合金管,但无论他如何冷酷,嘉洛绒临消失前的一幕,却永远定格在脑海中,一想到自己永远都再见不到她,小胡子的眼泪就无声的淌落。
是的,他在流泪,但也在杀人。
流着泪杀人。
“滚开!”老赵硬生生挤到博思巴与桑结的战团中,挡住博思巴。多吉就一脸阴森的站在旁边,那颗将要碎裂的头骨不停的原地转动,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一个还未死去的巫师。他们两个人只拦住博思巴,却不会插手小胡子杀人。他们都知道,小胡子必要亲手杀掉桑结。
“杀!”
小胡子的身躯中充盈着一股汹涌的血气,他承受了很久,嘉洛绒的消失,无疑是一根致命的导火索。一切都被引燃了。
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谁可以从容面对完全爆发的向腾霄,绝对没有。
第二百四十八章 快要终结的时候
杀机滚滚,瞬间就淹没了桑结。事实上,每一个人都不想死,即便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走上绝路,桑结也是如此。然而,他面对的对手却是一个根本不在乎生死的人,一丝一毫也不在乎。
失去嘉洛绒究竟有多痛?小胡子已经说不出了,那种失去远比世间任何痛苦都难以忍受。他唯一有意识去做的,就是疯狂的挥舞手里的武器,直到把这个罪魁祸首完全砍成碎片。
博思巴一边和老赵纠缠,一边抽眼注视着小胡子,他不再做任何阻拦,他知道此刻的小胡子是什么状态,是一头已经发疯的虎。
杀!杀!杀!杀!杀!
这是小胡子心里仅存的一点点念头,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下,桑结一点点被迫后退。周围的惊叫声此起彼伏,没有人知道石坛和大鼎中间的光意味着什么,这些淡光吞噬了很多人,让另一些人手足无措,恐惧却没有抵御的办法。场面混乱之极,而且在这个时候,之前就开始崩坍的石坛随着一些变化而彻底垮掉了。
轰隆……
石块崩裂的闷响回荡在四周,宽大的石坛遮挡了一些视线,当它完全崩塌的时候,视野就完全清晰了。在石坛的背后,是一面密不透风的石壁,石壁如同一堵墙,把所有的去路全部都堵死。然而只要再仔细的观察一下,就会发现石壁上有一条很深的裂痕,就好像地震之后在墙壁上留下的痕迹,裂痕又如同一条很狭窄的路。
一片莹润如美玉般的光,奇迹般的从裂痕中间散发出来。没有人说的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发光,但是这片光却笼罩了一大片地方。柔和的光仿佛没有一丝危险。
一些人注意到了这些光,而且心脏开始狂跳。这片光和大鼎内的光显然是不同的,它肯定从一种物体上散发出来。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会有什么在发光?这些人的思维中顿时蹦出了两个字。
末世预言大事件最核心的东西:圣器。
除了被小胡子逼的步步紧退不能脱身的桑结,其余的所有人都忍不住了,他们暂时抛开了一切,抛开杀戮,柔和莹润的光似乎具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魔力,吸引着每个人,他们不会顾忌有什么危险。
武器相互激烈的碰撞声依然在不断传出,小胡子的攻势像暴雨之前的雷霆,越来越猛,越来越快,桑结也是高手,甚至比小胡子弱一点也有限,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简直连还手的力量都没有了。
唰……
合金管上的刀锋让桑结第一次失守,尽管这一刀不致命,但桑结已经无法彻底躲避袭杀,他避开大部分刀光,额头上出现一道伤口,鲜血瞬间流遍脸庞。
“我不怕死!”桑结的脸庞有些扭曲了,鲜血和微微的冷笑让他看起来开始变的狰狞。
“那你就去死!”
“死的不会是我,是你。”桑结被鲜血模糊的眼睛猛然间一亮,如同察觉到了什么气息,他闪身一退,朝自己的身后望了一眼,就好像一个快要死去的人突然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会有人杀你!”
桑结的语气充满了自信,这让小胡子在疯狂的扑杀中感觉到了来自后方的危险。与此同时博思巴的眼神也猛然一缩,他显得犹豫,但犹豫只是两秒钟的事,随即,他就猛然挣脱了老赵的阻拦,从小胡子与桑结搏杀的现场旁边一冲而过。
黑暗的空间中似乎骤然从某个角落中出现了一条影子,影子像在漂浮一般,速度快的让人无从分辨。博思巴受到了这条影子的影响,同时也感应到了影子的威胁。现场非常乱,但影子没有做任何停留,他飞快的冲向前方,越过崩坍的石坛,直逼石壁上的缝隙。
桑结脸上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瞬间,他可能没有想到这条影子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黑袍,没有死!”博思巴从小胡子旁边经过的时候,匆忙的留下一句话。作为朝圣者的首脑,他不可能不时刻注意人世间的动向。当初在嘎扎寺举行的葬礼,博思巴知道,但他始终不敢确定。然而此刻出现的影子,和影子独有的那种让他感觉危险和熟悉的气息,瞬间就推翻他的猜疑和犹豫,黑袍,没有死掉。
在场的每个重要人物在石坛塌陷之后,心里都有种隐隐的预感,大事件将要终结了,在终结之前,圣器必然会浮出水面。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圣器更要紧,博思巴不顾一切,他要挡住黑袍。
圣器,是什么东西?小胡子已经没有任何概念了,当一个人的心被痛苦完全击打的粉碎的时候,他不可能想到太多。脑子里依然是嘉洛绒的影子,眼前依然是桑结狰狞的脸庞。小胡子的眼神已经结冰,他不理会博思巴留下的话,像拼命一样攻击桑结。
世界上最可悲也最可怕的事是什么?绝对不是绝境,而是在看到希望之后,希望又破灭时那一瞬间的心情。桑结无疑面临的就是这些,他的阵脚再次开始乱不成章,短短几分钟,就被小胡子逼到了很远之外的地方。
都说人在面临绝对死亡的时候,或许会绝望,或许也会激发所有的潜能。桑结还不想死,作为人世间的成员,他的使命并没有真正完成。他咬着牙,开始做最后的反扑。这种人得反扑相当可怕。
铛……
不知道是长刀和合金管第几次撞击,两个人都受到了强烈的反作用力,手里的武器脱手而飞。但小胡子没有迟滞一秒钟,合金管脱手的一瞬,他就飞快的扑上前去。他还有拳头,铁一样的拳头。
“你并不比我强!”桑结的身手很出众,他相信在没有武器徒手搏斗的情况下,自己不逊于小胡子。
但是小胡子一拳攻来,桑结就觉得自己的胳膊好像要碎成一块一块的,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的拳头,一个人的血肉之躯中为什么会蕴含这么强大且恐怖的力量。
这一拳几乎打碎了桑结所有的信心,他放弃了一切抵抗的念头,想要逃遁。他朝石坛相反的地方跑,小胡子在后面紧紧追赶。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到了空间的一端,桑结在飞奔,小胡子也在飞奔,他们之间有一点点距离。小胡子正在飞奔的双脚猛然一蹬地面,身体顿时腾空而出,像一颗子弹,骤然加快了速度。
砰……
他一拳打在桑结的后心,拳如雷暴,在强大的冲击下,桑结几乎也被打飞了,重重的贴在石壁上,当他转头的一刻,嘴角隐隐渗出了血迹。
小胡子一步跟了过去,一把揪住桑结的衣领,举起了自己的拳头。
砰……
铁一般的拳头重重击打在桑结的脸庞上,骨头碎裂的声音随即传出,桑结的七窍慢慢的开始流血,他的眼神有一点恍惚。
“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永远消失了,我再也看不见她……”小胡子的眼泪一直在流,嘉洛绒或许不会马上死去,但是她面临的是比死更痛苦的局面。她活不了几年了,就是在生命中最后的几年里,她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时间,陌生的世界,独自承受煎熬。没有人管她,没有人疼她,她不会说话,没有谁能看得懂她的手势。
在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她会遭遇什么?
砰……
小胡子的心碎的不能再碎了,当她想到嘉洛绒要面对的一切,拳头就捏的连连作响。
“她哭,没有人会懂,她痛,没有人会知道……”
拳头雨点一般的击打在桑结的身上,脸上,骨头一块块的碎裂,渐渐的,桑结整个人都贴在了石壁上,一动不能动,他的眼睛开始渐渐的灰暗。一股一股鲜血从嘴里无意识的喷出。
“阿旺临死之前有多痛苦!”
当回想到那个低矮又质朴的藏族汉子时,小胡子的眼睛几乎被泪水冲刷的睁不开了。他就这样一拳一拳的打了下去。一直到桑结整个人都被打的如同一滩烂泥的时候,仍然没有停手。
“小向,小向!”跟随而来的老赵赶紧拉住了小胡子:“他已经死了,你这是在跟一坨肉酱过不去。”
小胡子的双手剧烈的颤抖着,无法平息。当桑结软塌塌从石壁上慢慢滑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小胡子的心再一次空了。
结束了,对于他来说,一切都结束了,该离去的,不该离去的人,全都离他而去。他报了仇,却失去了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
那种极度的茫然感,让小胡子迷失,世界之大,他却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该朝那里走,该去做些什么。
“有的事,我们还没有做完。”老赵指了指后方,石坛后面的石壁,裂缝,一丛柔光。
小胡子的思维有点机械,他仿佛不会思考了,像一个完全不知所措的人一样,旁人的意见是唯一指引他的东西。他也下意识的朝那边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几乎都不见了,应该是随着两个古老组织的首脑进入了最后的这块地方。
他们都相信,神秘的圣器,一定会在那里。
第二百四十九章 最后的对弈(一)
石壁裂痕后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小胡子不知道,对很多事情,他已经不关心了。但当他看着桑结的尸体时,总有一种还没有最终了结的感觉。他心里充斥着一种强烈的不舍,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真正体会到当年老和尚一直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舍得,舍得……
老和尚究竟算不算一个真正的佛门中人,这不好下定论,但是他所说的很多话,都如禅机一般。他告诉过小胡子,人这一辈子,会很难过,仿佛是在一片无边的苦海中来回的漂泊,没有尽头,没有终点,只有当人死去时,才是这一世解脱的时候。但是这一世解脱了,并不代表永远的解脱,仍有来世,要继续在人生这片苦海中再次起航。
这是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的命运,只有真正的掌握了两个字,或许这种苦痛会减轻一些。这两个字就是,舍得。
有舍,才有得。
“小向,走吧。”老赵看着小胡子的样子,总觉得非常揪心,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如此迷茫过,如此失魂落魄过。
“我想找她。”小胡子不由自主的说出了四个字,他心里的欲望很强烈,他知道,轮眼碎片的传送是没有任何规律的,但是他绝对不忍心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每天被记忆折磨。
嘉洛绒会在哪里?会在哪一个时间段,哪一个世界中?
“别傻了!”老赵被小胡子的话吓了一跳,立即就拉住了他的胳膊,唯恐他脑子会突然抽了,跳到附近的大鼎中。
“走吧。”小胡子的情绪仿佛稳定了一些,他把这个念头暂时压了下来。他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放弃自己的打算,只不过在这之前,他要把一些还未了结的事情彻底处理。
他想了无牵挂的踏上这段旅程。
三个人开始朝那边靠拢,石坛完全崩塌了,缭绕在地面以及大鼎中的淡光渐渐的黯淡下来,危险可能被解除了,但是石壁裂痕后面的危机在暴增。这似乎确实是这个大事件最终的终点,就算小胡子不现身,很多人,很多事,还是会进行一次彻底的了结。崩塌的石坛附近几乎没有人了,还能动弹的人全部进入了裂痕后。裂痕的两端也没有人把守,可能全都顾不上了。当小胡子三个人进入裂痕后的空间时,一片氤氲的光,映照出了他们的脸庞。
这是一片广阔的空间,本来应该是黑暗的,但是空间正中心,有一团散发着亮光的东西,光芒如同永恒,非常柔和,每个人都能看到,散发亮光的,是一个六棱球体。球体晶莹无瑕,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它似乎代表着完美。
“圣器!”老赵低低的喊了一句。
不知道是为什么,小胡子的心虽然已经碎成了片,关于这个大事件中的一切,他都不再关心了,然而当亲眼看见这个六棱球的时候,他心里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占有感。他想要这个球,想把它据为己有。六棱球是最完美的东西,没有缺憾。
但是现场的一切已经不容他再想的太多,他和桑结搏杀的时间并不长,然而就是这短短一段时间里,朝圣者和人世间之间的冲突达到白热化,氤氲的光芒中,映照出一具具已经惨死在这里的尸体。
这是一个决定性的时刻,两个延绵存在了千年的古老组织,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见证这一刻,为了给这个大事件画上完整或者不完整的句号。
每一个人都想尽全力冲向前方,接近六棱球,把它揽入手中,但无论谁想冲过去,都会遭到阻截。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没有遮掩的必要了,小胡子的眼神一转,立即看到所有厮杀中最激烈的两个人。
高达魁梧的博思巴,和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衣人揪斗在一起。小胡子的眉心跳动了一下,这个矮小的黑衣人无论是外表还是气息,都让他感觉熟悉,黑袍没有死,噶扎寺的葬礼,只是一个骗局。
博思巴的拳头重如山岳,黑袍的身形灵动飘忽。对于这两个人,小胡子没有什么感觉了,对方的生死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老赵和他抱的是一样的心思,他们就这样静静的潜伏在旁边,再强的人也有精力衰竭的时候,一旦双方拼到油尽灯枯,可以不费力气的收视他们。
波斯吧和黑袍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但是谁都没有办法,这个时候退缩一步,就等于把圣器拱手让给他人,他们做不到。
这是一场很无谓且惨烈之极的搏杀,很多人可能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为了那颗散发着氤氲光芒的六棱球,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每一刻都有人在凄惨中死去。
“我们就这么等着。”老赵在阴暗的一角扣扣鼻子,说:“让他们先斗……”
他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从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中,风驰电掣一般骤然冲出了三条人影,人影的速度非常快,刚刚出现的时候,让小胡子的眼睛都跟不上了。但是过了几秒钟,他注意到,冲在最前面的那条人影圆滚滚的像个球。
人影的目标很明显,就是不远处的六棱球,他们遭到了重重阻击,后面的两个人完全是为最前面的球哥做掩护的,他们中途停止下来,挡住阻击者,只有球哥一往无前的继续冲去。
小胡子知道,球哥对于圣器的渴望,并不比博思巴还有黑袍少多少。他圆滚滚的身躯在此刻显得无比轻灵。正在搏杀的黑袍和博思巴显然被球哥牵动了目光,但是他们谁也不敢贸然后退去阻拦,谁先后退,就会处于劣势,很被动。
这显然也是球哥谋划好的,就是要借用这个机会,抢先一步。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中,快的不及让人思考。球哥距离六棱球越来越近,但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了接连几声人濒死前的嘶吼。球哥飞速穿梭的身影立即震了震,忍不住就回过头。
他听的出,这几声嘶吼里,有自己两个伙伴的声音,而且这种声音不用多听就可以分辨,肯定是人最后一声吼叫,发出吼叫后,他们的生命也就不存在了。
没有任何人能够体会或者理解到球哥此时的心情还有感受,他肉呼呼的脸庞上不易觉察的颤动了几下,仿佛每一条肌肉都无意识的抽搐着。球哥的拳头捏的非常紧,然而不到两三秒钟的时间,他似乎忘记了刚刚听到的声音,转身继续朝六棱球跑过去。
这种趋势让博思巴和黑袍都无法坐视了,他们猛然各自退后了几步,仿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共识:先杀掉贸然冲出来的人,然后再决生死。
这种级别的高手反应能力就不用说了,球哥的身子一动,博思巴和黑袍就相隔七八米距离,从两个方向一起冲向球哥。球哥的枪法显然也很出众,他的外表很和善,而且小胡子知道,这确实不是一个狠毒的人,然而迫不得已之下,球哥抛开了一切,返身就是几枪。
很多情况都表明,子弹并不能对付所有人。球哥的枪口喷出火花的同时,黑袍和博思巴都像一道光一样在奔跑途中划过一道弧线,黑袍的袍袖甩了一下,球哥顿时发出一声闷哼,身子朝前踉跄了几步。但就是这几步,一下子把他推到了六棱球的前面。
六棱球被放置在一个只有一米来高的坛子上,坛子紧贴着后方倾斜的石壁,球哥顾不上别的了,他的身体保持着前扑的姿势,断然伸出两只手,抓向六棱球。博思巴和黑袍的本事再大,也无法再阻拦,球哥伸出的手随即就触碰到了六棱球。
这一瞬间,很多人的眼睛里都散发出了各种各样的目光,目光非常复杂。小胡子默然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老赵却轻轻的骂了一声。
轰隆……
一阵山摇地动一般的闷响声从后面倾斜的石壁上断然传来,整个空间都在微微的颤动,球哥的瞳孔一阵收缩,后面的石壁隐没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但这阵轰鸣和晃动却带来了强烈的凶机。球哥的身手很不错,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他可以很快做出决断。
但是眼前的六棱球却让人迷惑,让思维都出现误区,球哥的手不肯收回来,六棱球被放在坛子上一个印记中间,球哥能感觉到,至少得用一两分钟的时间,才能把球取下来。他不想放弃,如果这个时候丢下球后撤,那么他很可能就再没有机会触碰到六棱球。
隆隆声越来越大,让人感觉心惊肉跳,球哥没有时间了,他很不甘的使劲晃动六棱球,始终不肯退缩。这时候,从倾斜的石壁上滚落下来很多石块,就像一阵洪流从黑暗中猛冲出来。
球哥无奈的松开了手,但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逃生时机,手松开的同时,石块纷纷而至,球哥来回的躲闪了几下,一块直径足足有一米的石头从他的双腿上碾压过去。
骨头瞬间就粉碎了,而且这还不算,第一块石头压碎了球哥的双腿,后面一块更大的石头紧跟着就滚了过来。
第二百五十章 最后的对弈(二)
如果在身体完全无损的情况下,可能球哥避过这些隆隆滚动的石块并不是非常困难的事,然而此刻却不行了,他的两条腿血肉模糊,碎成了渣,几乎要靠两条胳膊支撑地面继而挪动来躲避凶险。很显然,球哥的底子也很好,不过连着躲避了数次,他也陷入了绝对的困境中。
一直注视着那边的小胡子忍不住动了动,此时此刻,对于球哥这个人,他的情绪有些复杂。因为他始终不能确定,球哥有没有真正接受那段记忆,而且贡觉当初是跟着球哥一起走的,小胡子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然而这些不容人触碰的逆鳞却让他无法安静。他想借球哥陷入困境的机会逼问一下。
但他刚刚一动,身旁的老赵就低声阻止了他:“来不及了,不要招惹这个胖子,我总觉得他不是那么简单。他如果真死在这里,其实对我们来说有利。”
轰隆
就在两个人低声交谈的这短短不到一分钟时间里,球哥被逼到了绝路上,他的双手在地面一撑,肥胖的身躯顿时灵巧的一转,堪堪避过一块滚过去的石头,但是紧随而来的另一块石头,却怎么都避不过去了。
球哥拼命的朝后退缩,巨大的石块一下子贴着他的鼻尖滚来,压住了两条已经碎成了骨渣的腿。这一次的创伤更重,球哥的下半截身躯几乎全部被死死的压在下面。这个面色和善的胖子非常硬气,遭受这样的苦楚,却一声都不吭,但他满脸滚滚流淌下来的冷汗和不住颤抖的沾满了鲜血的手却让人知道,他所承受的痛苦非同一般。
球哥肯定是不能动了,除非他自己把自己的半截身体从中间截断。小胡子只能重新潜伏下来,正全力阻拦球哥的博思巴和黑袍也立即收手,他们看了看球哥,目光随即就重新转到了对方的身上。
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什么可说的,博思巴和黑袍之间,或者说朝圣者与人世间之间,注定只能有一方从这里走出去。晶莹剔透的六棱球,仍然在原处散发着柔光,它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无价最珍贵的珠宝,强烈的吸引着每一个人。博思巴和黑袍反应无比的快,立即就进入了拼死搏杀的局面中。
这两个人是现场绝对的主角,其余人的搏杀虽然也惨烈,但都是旁枝末节,不可能成为影响事态发展的因素。老赵偷偷的举起了枪,对着那边瞄准,到了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全力射杀其中一个人。
“让他们斗。”老赵头也不回的说:“我负责放倒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
小胡子是个江湖人,见惯了血雨腥风,但是像这样的打斗,他也是第一次遇见。两个真正的高手几乎化成了两团狂舞的风,在六棱球周围一片很狭窄的区域内来回的飞舞翻滚。博思巴的两只拳头缭绕着两团喷涌的烈焰,黑袍的身躯后面,隐隐现出一个盘坐的虚影。真正的高手搏斗,或许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因为每一击都是致命的杀招。在球哥被死死压住之后的十多分钟时间里,下面的那些人争斗从白热化进入了尾声,死伤都很惨重,博思巴和黑袍之间的争斗也急速的进入了尾声。
砰
博思巴一拳几乎把瘦弱的黑袍打的飞了出去,但博思巴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拳头重重击打在胸口。两个人都在吐血,可是各自踉跄了两步,又咬着牙杀在一起。这是真正的不死不休,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小胡子几次都想冲出去,但老赵觉得时机还未到,博思巴和黑袍虽然都打的吐血了,然而这样的高手仍然有反扑的力量,很难承受。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这个空间内其余人的争斗几乎都结束了,像一片肃杀的战场,两伙势均力敌的人拼到最后,无法逃脱两败俱伤的命运。空旷的空间内,博思巴和黑袍的厮杀更加扎眼。此时此刻,两个人都像是背负了一千斤的重物,压力巨大,体力也消耗的飞快。
“估计快要打到头儿了。”老赵暗中握紧了枪,一丝不苟的瞄准着。
噗通
黑袍瘦弱的身躯在飘忽中猛然一转,从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砰的打出一拳,他的拳头枯瘦如柴,但是谁都不能低估这只拳头里所蕴含的力量。博思巴的身材至少要比黑袍高出一个头,然而这一拳却把他打的蹬蹬后退了几步,噗的吐出一口血,忍不住坐倒在地上。
博思巴显然到了强弩之末,坐倒之后,胸膛在剧烈的起伏,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黑袍已经一步跨到了他的面前。黑袍居高临下注视着博思巴,如同一个帝王注视着屈膝的俘虏。
两个默然无声的人,却代表着一个贯穿千年的大事件,两个蛰伏无数岁月的古老组织最终的结局。黑袍的嘴角淌着血,但他的双眼中却有一种征服和胜利后的自豪,然而这种自豪后面,还有更多更多让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其实很多时候,人做一件事情,本来是看重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但是期间的过程太漫长,太艰辛了,或许要经历很久很久。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思维无形间发生了变动。因为付出了太多,过程替代了结果。当熬过了很多年之后,事情终于了结时,他会发现,这个结果好像一瞬间就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
如果你有一个世仇,你一辈子无时无刻不想杀掉他,为此,你付出过,流过血,流过泪。但是有一天,这个仇人就倒在你的面前,无法反抗挣扎,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时,你会怎么样?
或许,杀他的欲望就在这一刻突然衰减了很多很多。
黑袍也是如此,他望着已经无法再翻身爬起的博思巴,眼神中的那种征服感很快就消失了,甚至,他出现了一种惋惜,一种怜悯。就好像看着一个本不该成为敌人的人,最终变成了敌人一样。
“我不想杀你。”黑袍终于开口了:“但,你知道你的命运,也知道我的命运。”
黑袍的衣袖甩动了一下,一根细到几乎无法辨别的链子缠住了博思巴的脖子。黑袍慢慢收紧了这根链子,博思巴的脸庞憋的通红,一双眼睛里全都是血丝。他无力再抗衡了,尽管黑袍也到了将要油尽灯枯的时候。
博思巴的目光一点点艰难的移动,圣器,就在黑袍身后不远的地方,他的视线中映出一片尸体,一片血光。古老的朝圣者,为了那个莫名的诅咒,付出了多少代价?其实已经无法计算了,成千上万的人在历史长河中死去,事情最终终结时,虽然不是他自己取得了胜利,但这同样是一种解脱。
博思巴的目光开始暗淡,身体软塌塌的垂了下来,像是一具被绳子吊起来的木偶。在黑袍还没有完全放手的一瞬,老赵骤然扣动了扳机。清脆的枪声响起的同时,黑袍就像是一个钟摆,左右摇晃了几下,然后心有不甘的跪倒在地面上。
“走!”老赵一枪得手,马上就从藏身处跳了出来,形势已经很清晰了,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到他们三个人。
小胡子的脚步变的沉重,他其实和黑袍一样,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更加压抑。该死的,不该死的人都一个个消失了。
黑袍浑身上下都是鲜血,老赵的一枪在他后腰上打出了一个血洞。但是黑袍的表情还是很平静,他脸上的面罩完全脱落了,露出一张沧桑又安详的脸。如果不是很多隐藏的线索把他的身份指向了仁波切,可能连小胡子也无法把这两个根本不同的人联想在一起。
“在我刚刚进入噶扎寺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我会走上这样一条路。”黑袍干脆就盘坐了下来,腰上的伤口让他无法坐的如佛一般的安稳,但是他在尽力支撑:“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被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所改变的。”
黑袍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在不断的讲述他走上这条路的过程,老赵听的有些不耐烦了,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后面的六棱球上。但是小胡子一动不动,老赵和多吉也只能忍着。
察那多影响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或者说,他影响了最不该影响的仁波切。
鲜血在无声的流淌,流淌的同时,带走了黑袍身躯内的所有精力和生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他很不想闭上自己的眼睛,然而却无法控制这一切。
一直到黑袍的声音微不可查时,小胡子仍然站着一动不动。他感觉哀伤,说不出的哀伤。每一个可敬的,可恨的人,都是这盘巨大的棋局中一颗棋子。
“伙计”
一声很低很低的呻吟和呼喊声打断了小胡子的思路,他立即听出,这是球哥的声音。
小胡子根本没想到球哥还能活到这时候,他猛然一转头,把光线照了过去。那块巨大的石头下,露出球哥上半截身子,他像一个血葫芦。
“伙计,过来。”球哥的嘴角艰难的露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朝小胡子招了招:“有点话想和你说。”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最后的对弈(三)
球哥的表情和语气都让人觉得可怜,非常可怜。之前,他可能因为身体遭受的重创和剧痛短暂昏迷过,但是一醒过来就看到了小胡子,这估计也是球哥预料之中的事,所以他不感觉意外,艰难的朝小胡子招了几次手。小胡子默不作声的走过去,抽眼看了看压在球哥身上的石头,根本就推不动。
他心里泛起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球哥虽然现在还没死,但在这种情况下,他活不了太久。看着球哥,相当于看着一个死人一样。
“有烟没有,我想抽一支。”球哥不知道是怎么熬过这种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的,他用沾着血的手朝身旁的小胡子摊开:“疼的有点难受。”
到了这个时候,或许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小胡子的人了,六棱球就在身旁,但小胡子看都没看一眼,他从身上摸出小半包皱皱巴巴的香烟,给球哥点了一支,然后就蹲在对方旁边。
“费了老劲了,总算到了最后,可,我还是倒下了。”球哥的手一个劲的在哆嗦,他叼着烟卷一口气就抽下去半支,仿佛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会那么疼:“你说我运气是不是比你差点?”
小胡子没有回答,但这句话说的他的心一阵剧烈的绞痛。他的运气好吗?或许是吧,从进入藏区,一直到临近终点,他还活着。然而那些死去的人呢?这些死去的人,让小胡子比活着还要痛苦。
“你是个好伙计,我一直都承认这一点。”球哥两口就嘬完了手里的烟,小胡子无言的又递去一支,球哥抽了一口,看了看在六棱球旁边的老赵和多吉,接着对小胡子说:“咱们好歹算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我不行了,肯定要挂在这里,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还想告诉你一些事。”
“说吧。”小胡子也点了一支烟,香醇的烟味在他嘴里变的很苦涩。
“先告诉你一些事,当然,到现在,你多多少少都应该猜出我的身份,这些事如果在以前,我的确不能说,不过现在就无所谓了。”球哥道:“到终点了,说了也没什么。”
小胡子在听,他的心虽然很乱,很疼,但思维还是运转着的,他知道球哥这种人,尤其是在将要死去之前,所说的话不会是废话,肯定有自己的目的。小胡子暂时还分辨不出球哥的目的,要听下去才知道。
“我们两个就在六棱球的旁边,我要说的,也是关于这个球的故事。”球哥的手指猛然把烟卷夹的变形,嘴里嘶嘶的抽冷气,圆滚滚的身躯一阵抽搐扭曲,显然痛楚让他有点承受不住了,但是他没有因为这些而停止讲述,停了停之后就接着说:“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故事,一个很荒诞的故事来听,但我相信你,以你的分辨能力,可以察觉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有多大。”
小胡子伸出一只手,在大石头上推了推,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石头仿佛在地面上生根了一样,纹丝不动。
“不要浪费力气了,哥谢谢你,不过没用。”球哥摇摇头,在这个空间中左右看了一眼,说:“我们的这个世界,并不是唯一的世界,你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我们不了解,但不代表它不存在。在很久很久之前,从一个很陌生的世界里,有一批人闯入了我们的世界中,他们来的很突然,我觉得,那应该是一次意外。”
这批不速之客可能真的是发生了意外,在他们的眼里,这个世界是陌生而且落后的,他们对这里没有任何的兴趣,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迅速离开这儿,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中去。为此,他们做了很多次尝试和努力,但都失败了。
“这些人里的绝大部分,全部都死在这个世界中,具体来说,他们死在了一个叫包子山的地方。”球哥看着小胡子,脸上那种无奈而又痛苦的笑容都消失了,他很认真:“你应该知道包子山。”
一说起包子山,小胡子心里就闪电一般的反应过来,之前,他对球哥的身份有各种猜疑和推测,但正是因为这个地名,让他最终确认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包子山的秘密,普通人绝对不可能知道。
“这些人都不在了,绝大部分都不在了,但其中有一个幸存者。应该说,这个幸存者是一个被同伴遗弃的人,他可能在某些方面具有残疾,拖累了整支队伍,所以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被抛弃。我们也经常做这样的事,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丢下自己的同伴,让他们自生自灭。”
这个孤独的残疾人,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独自苟活,他什么都没有了,被同胞遗弃,他可能消沉,低落,甚至绝望过,但他还是顽强的活了下来。大部分有价值的东西都被同伴带走,唯一留给他的,是一些次要的或者说对逃生没有帮助的累赘。
这些累赘中,有一块体积非常巨大的东西,这东西可能是从他们的世界里带来的,也可能是在漫长的旅程中采集的。这块东西不属于这个落后的世界,所以一直到今天为止,这个世界的人始终都说不清楚,这东西的构造,也弄不明白它的一些原理。
“在这个残疾人以后的日子里,他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故。他被很多土著视为一个从山洞里走出的神,那个山洞,我们都去过。”球哥咧咧嘴,但他的整张脸都被鲜血给覆盖了,模糊一团,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那块巨大的东西被分割成了很多碎小的部分,其中最核心的一块,被古老宗教视为圣物,它,就在那边。”
球哥所说的,就是六棱球,小胡子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古老宗教的圣物的原型,体积很大,需要非常多的人一起用力才能搬动,但在后来,它被分隔了。分割的物体流传到藏区各个角落,只有最核心的圣器,一直留在宗教传承者的手中。
“这个故事很扯淡,如果是你讲给我听的,我可能要忍不住啐一口唾沫,不过它确实是真的。”球哥再次收敛脸上的各种表情,郑重的说:“之所以要讲这个故事给你听,就是让你知道,这个球的作用。宗教的神明被很多人膜拜,膜拜了很多年。但是在他的内心最最深处,有一种恐惧,还有一种隐隐的愤恨。他被人抛弃,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他厌恶孤独,也厌恶背叛,厌恶一切背叛。所以他给自己的传承者留下了最可怕的东西,圣器。他教导自己的信徒,如果有一天,宗教遭到了背叛,信徒被驱逐杀戮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不可饶恕,也没有存在的必要,这是对背叛的惩罚。也许很多很多人并没有参与背叛,然而这不重要,为了惩罚背叛者,神要让所有人都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个理念根深蒂固,可能很多信徒都不知道,但是,神的话一直在历代的大鲁特之间代代相传。正因为神留下的这句话,末代的大鲁特第一次发出恶毒的诅咒。
“这个六棱球,以我们的科学水平,可能再过一百年都搞不定。但是,有人推断过,开启它之后会发生的后果。”球哥从身上摸出一块饼干,用力攥紧,他的力气还在,这样一攥,饼干就碎成了粉末:“开启球体的,是一种液体,或者说,是血液,这个东西之间有没有基因锁的存在,还不清楚,但是只要开启了它,我们生活的世界,就会像这块饼干一样,碎成一片渣子。世界成渣了,谁还能活下来?都要死,全都要死,你爱的人,你恨的人,你的朋友,你的亲人,全都要化为一片无痕无迹的飞灰。”
之前关于末世预言的很多线索,都因为时间的原因而出现些许偏差。在军刀团还有其它一些人的概念中,六棱球周边有不少相关的硬件。在他们的意识里,圣器是被妥善隐藏的,外面有一只坚固的箱子,这个箱子需要用金属长条组合之后才能打开。但是箱子在许久之前已经被打开了,金属长条失去了作用。唯一有用的,是一个金黄色的漏斗。
“圣器的坚固,无法想象,我们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破坏它。只有一只漏斗,可以钻透球体。”球哥比划了一下,说:“这个东西的下落至今不明。”
“你说这些,究竟想表达什么?”
“我想表达的是。”球哥舔舔嘴唇,慢慢伸出一只手:“把那个六棱球给我。”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最后的对弈(四)
球哥伸出的手异常的稳定,他不说话了,就这样看着小胡子。在他的目光里,有一种隐约的自信。此时此刻,他完全成了一个废人,根本无法用任何办法威胁小胡子,但是他好像自信自己的话,自信小胡子会乖乖把六棱球交给他。
“这个球,只有在我们手里才是最安全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还有一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球不能落到他们手中,否则,所有所有的人都会面临死亡和毁灭。”球哥固执的伸出自己的手:“我们锲而不舍的探索,寻找,就是为了挽救所有被毁灭威胁的人。当然,我不指望说自己有多伟大,多高尚,也不指望拿这个来感动你,但是这一秒钟里,全世界人的生命,等于捏在你手心中。”
小胡子依然保持着沉默,但是他的心里却不停的翻滚,球哥不像是在开玩笑。很多很多年,很多很多的人都在为了这个六棱球而奔波,或生,或死。小胡子看不到过去的事,然而眼前的事,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李能死了,格桑梅朵死了,晋普阿旺死了,嘉洛绒消失了小胡子尽量不去想这些人死去之前的情景,但是活着的人呢?他想起了卫天,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被痛苦和辛酸折磨了半生的姨妈。
这一秒钟,全世界人的生命,都捏在自己的手里
“我们的后援可能在最短时间里就能到来,把球给我。”球哥依然伸着手:“让这个大事件真正的终结掉,我会尽力活着,活到后援队赶来的一刻。”
小胡子的思维越来越清晰了,他第一次转头正视着身旁的六棱球。老赵和多吉已经想办法把球从石台上取了下来,慢慢的观摩着。
“把球给我。”球哥一字一顿的说:“你还活着,就要为所有的人负责。你没有这个义务,但我知道,你有良知。”
小胡子沉默了很久,慢慢站起身,走到了老赵和多吉旁边,他伸出双手,捧住了那颗六棱球。球哥和他的对话,老赵隐约能听得到,看着小胡子的举动,老赵有点讶异,还有些不满。
“小向,你要把球给他?”
小胡子不回答,但并不代表他没话可说。球哥说的有错吗?没错。小胡子还活着,他要为死去的人,为活着的人,还有,为自己的良心负责。
他拿着球,又走回球哥身边。球哥的眼睛里发出了一片带着强烈渴盼的光,小胡子透过六棱球,可以看到球哥的目光和表情。也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能真正的看清球哥。
一个和善,执着,不惜用自己生命为代价而完成使命的胖子。
他把球递到了球哥手中,球哥像是拥抱自己可爱的女儿和老婆一样,紧紧抱着这颗闪光的六棱球。球体淡淡的柔光映照出了很多东西,其中,还有球哥眼角慢慢淌落下来的一滴眼泪。
“故事讲完了,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件事。”球哥一手紧紧抱着六棱球,粱手摸索着从贴身的衣兜里掏东西:“我的身份,注定要失去很多正常人有权拥有的东西。如果有一天,我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挂掉了,我的老婆,孩子,不可能知道的太多。她们最多能收到一笔钱,然后被告知,我死了。”
球哥掏出一张带着体温的照片,这张照片,小胡子以前曾经看过。那是一张很温馨的照片,胖胖的球哥穿着一体恤衫,抱着一个非常可爱,同样胖嘟嘟的小女孩,他们身边,是一个安静的瘦瘦的女人。
“我很想抱抱我女儿,但是不可能了。”球哥眼角的一滴泪开始迅速的蔓延,瞬间就充斥在眼眶里:“我曾经想过很多次,如果我死了,该怎么对我的老婆,我的女儿交代。我的同伴不能多说别的,只能对我的家人说,我在一次意外中因公殉职。我不需要这些,所以,我拜托你,一定帮我转达两句话。”
“我会做到。”小胡子的眼角也开始流泪,球哥的话让他想到了很多,也仿佛触动到他内心最软弱的一块地方。
“告诉我老婆,我是个不称职的男人,从结婚到现在,从来没有顾家,她坐月子的时候,我都没能赶回去,我从来没有道过歉,不是不想,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让她原谅我,她其实很倔强,很要强,你跟她说,就说是我说的,如果以后有合适的男人,让她给我赶紧嫁了。”
“我记住了。”
“另一些话,告诉我女儿。”球哥流着眼泪,看着照片,看到照片上小女孩那张胖乎乎的小脸时,他又露出一丝笑容,尽管这丝笑容某些人永远都看不到了,但球哥还是尽力笑着:“跟她说,她爸爸很勇敢,一直到死的时候都没有哭,让她听话,让她不要淘气,让她好好长大,好好上学”
后面的话,球哥已经泣不成声了,小胡子在认真的听。这是一个死者对生者的嘱托,无论这些话对生者有没有关系,小胡子都会一个字一个字的记在心里,然后转述出去。
当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之后,球哥也止住了哭声。他抹掉眼泪,对小胡子说:“还有一个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事。你有一个弟弟,叫卫天,是吗?”
小胡子的眉头皱了皱,他之前一直都怀疑,球哥接受到了南安寿的那段记忆。
“卫天这个人,我不是现在才知道的,不过,你放心,他已经绝对的自由了。”球哥抱着六棱球,说:“这颗球被我们掌握之后,所有关于它的东西,或人,从某种意义来说,没有价值了。可以钻透球体的漏斗,无论打酱油还是打醋,都无所谓,可以开启圣器的血液,无论拿去泡酒还是染布,也都无所谓。所以说,你的弟弟,卫天,他真正自由了。还有贡觉,他也很好,你不用担心。”
不可否认,对于小胡子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消息。
说到这里的时候,球哥的状况明显就不行了,没办法救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大口喘着气,接着急匆匆的说:“还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得记住一定要记住上次在那个山洞里”
球哥在不停的说,然而他的声音小,而且言语之间已经开始混乱,小胡子几乎把耳朵贴在了球哥的嘴边,却依然无法完全听清楚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到了最后,球哥的嘴唇已经在无意识的微微颤动着,紧接着,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球哥死了,小胡子记不清楚,这是第几个死在大事件终点的人。他和球哥不是特别熟悉,但这个胖子的死,让小胡子再次悲伤起来。他坐在球哥的尸体旁,默默的抽烟,直到把烟盒里所有的烟都抽完之后,才捡起了所有的烟头。
他跟老赵还有多吉开始朝回走,顺便观察沿途还有没有意外存活下来的人,他们从这里一路走到了地面裂痕的入口。
“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我了”小胡子望着从远处地平线浮现出的一缕曙光,那种孤寂和凄凉的感觉,一直在侵扰着他。
他们三个就在附近潜伏下来,球哥说的没错,不久之后,一支队伍匆忙的赶到这里,这是球哥所说的后援队。队伍非常专业,对这个地方展开了细致的排查和搜素。他们显然能看到杀戮的现场,看到无数尸体,看到已经死去的球哥,还有他怀里紧紧抱着的六棱球。
队伍在这里忙碌了好几天,可能把所有该拿的东西,所有该善后的事都弄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开始撤离。小胡子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还有后续的行动,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老赵有点沮丧,他来藏区也很久了,然而奔波到最后,依然是两手空空。
“什么都得不到也就算了。”老赵摇头晃脑的说:“那你告诉我,那个胖子临死的时候说的让你一定记住的话是什么?山洞怎么了?”
“我拜托你一件事。”小胡子不理会老赵的问题,说:“如果在你方便的时候,可以照顾一下我弟弟。”
卫天真正的自由了,对于球哥他们这个机构来说,他的血已经没有价值。凭借雷英雄的势力,没有谁敢招惹卫天。但是对卫天的担心,仿佛是小胡子心里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卫天是个大男孩,永远长不大的。
“那你呢?你要干什么?”老赵疑惑的看着小胡子。
“你们走吧,我有自己要做的事。”小胡子看看精神萎靡的多吉,挤出一个笑:“多吉,谢谢你。”
多吉和老赵都摊开手,问小胡子要做什么。但小胡子不肯回答,他硬赶着两个人离开。
第三百五十三章 结局
对于小胡子来说,他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他相信,卫天会活的很好,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母亲,还有姨妈。他硬赶走了老赵和多吉,对方没有办法,小胡子决定了的事,谁都阻止不了。当看着老赵远远的背影时,小胡子觉得难受。这或许不是生离死别。但只有小胡子知道,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再见到对方的机会了。
孤寂的群山中,可能只留下了小胡子一个人,所有生命都消沉蛰伏了,只有他还活着。他转头的一瞬间,目光朦胧,他仿佛看到很多人,一个一个慢慢从他身边走过。他想喊他们,想拉住他们,但对方只是一道影子,喊不住,拉不住。
那种感觉很不好,擦肩而过却无法相认。他知道,他们走在两条不同的路上。
小胡子重新从入口进入了那座被时间尘封,被世人遗忘的古老的城市中,一切都是熟悉的,又仿佛是陌生的。他走到了落差后的空间中,靠近了地面那副巨大的日晷图内。他清楚的记得,嘉洛绒是在那口大鼎中消失的。
“你在那里,你在做什么”小胡子望着已经漆黑一团的大鼎。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只想再来这里看一眼,看看嘉洛绒消失的地方。他同样清楚,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他已经决定了。
大鼎中有一个很淡很淡的印记,嘉洛绒留在小胡子心中的那些话,在不断的回荡,和淡淡的印记相互共鸣。
小胡子从这里离去了,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他到了李能的家,又到下坎巴寺,最后看了看阿旺。他到了嘉洛绒家附近的那片稀薄的草场,绿草刚刚冒头,那个瞎眼的女人已经看不到了。
他走了很多地方,最后一站,是拉萨。
喧闹的八廓街,一如往昔。小胡子走在穿流的人群中,恍然如隔世。很多很多人,从身边匆匆而过,骤然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他的瞳孔瞬间就收缩了,两只手忍不住就要伸出去。他看到的,好像是格桑梅朵的身影。身影从他身边飞快的穿了过去,仿佛还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他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不会看错。
但是当他猛然转头,去注视那条身影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到了。那道身影如同淹没在了喧闹的人群中,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格桑梅朵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无论在任何时间,你到八廓街来,都能遇见一个熟悉的人。
这只是个传闻,但被很多人口口相传。小胡子忍不住转身就想继续跟下去,他想要找到那条身影。然而在他脚步刚刚挪动的时候,心里却骤然冒出了一个让自己无比悲伤的念头。
格桑梅朵,不会再有了,她死了,永远的消失了,如果真能相见,那只会在另一个世界中。
他站在八廓街的人群中,久久的站着。记忆仿佛是从这里开始,也是从这里结束的
当小胡子跟我讲完这一切时,酒瓶已经空了,地面丢满了烟头,两个人眼睛里全都是血丝。
这个故事很吸引我,让我笑过,让我哭过,让我知道了小胡子终于相信了我的话,也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一个和我几乎一样的人。
但是这时候,我对这些提不起太大的兴趣,我只关心小胡子的决定,他究竟要做什么?
我隐隐猜到了答案,却不敢继续想下去,连提都不敢提。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小胡子把杯子里最后几滴酒喝了下去,说:“跟我去一趟藏区。”
“不行!绝对不行!”我心里最敏感的那一部分神经也被触动了,马上就站了起来,使劲摇头,拽着小胡子的胳膊:“不能去!”
“最后一个请求,只有你可以帮我。”小胡子的指间夹着一支烟,他的表情被缭绕的烟气包裹着,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很难分辨对方的表情,和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你应该知道,那种几率很渺茫。”我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希望可以说服小胡子,他一直是狼的。
“我做不到。”小胡子的眼眶里呼的就冒出了眼泪:“我做不到丢下她不管。”
那种表情,还有眼泪,都让我觉得有些窒息。我没什么可说的,很多话说不出口,而且我知道说出来也没有用。
我很为难,最后几乎是被逼着跟雷朵打了招呼,又从张猴子那里叫来两个伙计。从内地到藏区这段路程比较远,我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可以说服小胡子。我不停的说,小胡子闷着头,一声不回,我说的久了,就有点急。
“不要这样。”小胡子摇了摇头,开口了:“不要和我一样,你要为自己活着,而不是为某个人活着,那样会很累,累到你不能承受和负担。”
我觉得小胡子的语气非常温和,但是语气里面有不容任何人阻挠的坚定,或者说固执。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会明白,到了这个时候,事情其实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知道,他要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没有结局,没有归路的路。我很难受,如果事情无法挽回,就意味着,我永远也见不到小胡子,见不到向腾霄了。
我就想被人绑票一样,颠簸着来到了那片群山中。小胡子想找一个距离嘉洛绒消失最近的地点去启动轮眼碎片。
小胡子不想让两个伙计目睹这个过程,他们被留在了外面。当我和他踏入那片隐没于地下的古老城市时,小胡子的表情仿佛轻松了。我不想这样形容,但他确实像是视死如归一般。
“回头吧!”当我们一起站在那副巨大的日晷图边缘时,我还想再尽一次力,去说服他。
“不要为我难受,我在做一件让自己心安,让自己快乐的事。”小胡子回头看着我:“记住,你活着,用你的本心去做事,无论对错,没有人会怪你。只有凭本心做事,那才是真正的你,任何束缚都会让你迷失自己。”
我的手被小胡子抓住了,他用刀尖刺破了手指,一滴滴鲜血滴落在一个玻璃管子中。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小胡子让我离开,走的越远越好。
“我不走!”我就赖在他旁边,发疯一样的大吼着。尽管这一路上我都在压制自己,但是当一个自己最亲近的人就眼睁睁要永远消失在面前时,我实在是无法控制。
“好好的照顾你爱的人,照顾我们的母亲。”
小胡子不再回头了,他走向了日晷图深处,走向了那个藏族女孩当时消失的地方。我好像看到他中间转了一次头,但仅仅是这一次,也许,他也感觉不忍。
我一步步茫然的后退,一直退出去很远的时候,就看到了日晷图中,发出了一点淡淡的微光,那一瞬间,我噗通就跪倒在地上。小胡子走了,带着他的爱,带着他的希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中。
我觉得,我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他可以在另一个世界中找到那个藏族女孩。
但是很奇怪,在这一刻,我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悲伤,可能是小胡子临走之前的话打动了我,他是在做一件自己很快乐的事,他是带着希望走的,我不应该像他死了一样的难过。
他会活着的,尽管我难受,但还是这么想。
在归途的车上,我翻看着小胡子所留下的那些笔记,还有照片,每看到一张照片,我好像就走在他曾经走过的路上。我形容不出自己的感情,只是觉得很堵,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死死的塞住了。
这时候,我感觉身后有人在盯着我看,一回头,就看到后面那排座位上,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注视着我手里的照片。这个人长的并不让人厌恶,但让我感觉很烦,我恼怒的瞪了他一眼,身旁的两个伙计看着我面色不善,就一起站起来,想揪住那个人的衣领。
对方很识趣的缩回脑袋,我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当成事,只是觉得对方的眼神好像并不像普通人那样。这令我感觉有点不安,收起所有的照片和笔记,我屁股上像长了钉子一样,怎么坐都坐不稳。我就偷偷朝后面看了一眼,那个中年人已经坐下来了,坐的很安静。
“您怎么了?”一个伙计悄悄问我:“要不要收拾他?”
“算了吧。”我摇摇头,但感觉心里总是不爽,就瞪了那伙计一眼:“这都什么年代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除了蹲号子喝稀饭,还能干点什么?”
“张哥交代过”
“别提他,他也是打工的。”
伙计就一个劲的赔笑,我不理他们了,闭上眼睛,都是小胡子的身影。我开始的时候有点想不通,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女人具备这么大的魔力,让小胡子连死都不在乎。但是后来,我觉得我的想法过于狭隘了,小胡子,不是一般人。
从藏区回来之后,我感觉到一阵轻松,球哥背后那个庞大的机构,应该已经撤销了对我的监视和影响。我能完全做回自己。但我始终高兴不起来,雷朵想办法逗我,我只是闷闷的一笑,心口被堵住的感觉一直没有消失,憋的非常难受。
我又开始失眠了,总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我记得三年前小胡子刚刚消失的时候,我也经常做这样的梦。
他还好吗?他是不是找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有一个梦里,我梦见小胡子找到了嘉洛绒,他们回不来了,但是生活的很愉快,我梦见他们盖了一座茅草小屋,小胡子头上戴着一块很可笑的头巾,在田里种地。
大概,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吧。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被自己控制。具体说,是张猴子出了点事。本来他出事不出事,跟我确实没有太直接的关系,我最多拿点东西去看看他,顺便说两句,老张不要紧张,好好养病之类的客套话。
但这个事情出的比较严重,张猴子是自己作的,在长沙呆的屁股发痒,跟下面一帮伙计去探坑,在一个老坑里出了事,最后一条腿没有保住,神经可能也受到了某些东西的影响,被救回来之后,就和中风了一样,瘫在床上。见到熟人还能认出来,不过一说话就嘴歪,而且流口水。
这三年中间,雷英雄名下的生意都是张猴子在负责打理的,他一出事,下面就有点乱套。雷英雄什么事都不管了,养了三年鸟,就是事情刚出的时候露了个面,安定人心,剩下的事情他不想管。
我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但还是一点点把张猴子的事接管过来,每天在盘口和档口之间穿梭,闲暇的时候完全就被账本和各种各样的烂事淹的头晕脑胀。
不过,这也是一种生活,一种充实的生活。我必须要学更多的东西,不在这个位置上,很多感觉我体会不到。只有真正站到这一步,才知道那么多龙头的心境。其实,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一直坐这把椅子的,只不过这把椅子坐上去很难,想要离开,更难。
我从藏区回来之后,就把小胡子所留下的东西全都封存了起来,我不想看这些,但还是会想,想那个汉子,真正的汉子。
有一天,很偶然的一天,我突然觉得心里不堵了,非常奇怪。可能是我猛然明白了一些事。
小胡子是芸芸众生中很特殊的一类人,他的爱情,不可能像其它人一样平淡。只有这种撕心裂肺,最后惨痛到极点的感情,或许才能配得上他这个人。
结局是不好的,因为小胡子一直都孤独着,他说过,一个孤独的人,注定就要孤独下去,如果强行索取一份感情,那么他会背负很多自己背负不了的重担。
我真正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其实,他不是英雄,因为这个年代,英雄已经绝迹了。我想,他只是一个旅行者,孤独的旅行者。
仅此而已。
第二章 鹫击长空(二)
老艄公为难的想要跳河,尽管他预感要出什么事,但盘卧在船舱的那个年轻人,却散发出一阵强大的气息,这种气息很难承受,就仿佛面对着一个九五之尊的帝王,他的每一句话都不容违抗。
“菩萨保佑吧,菩萨保佑吧”老艄公只能在心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着两句话,
风吹湖面,鳞波浮现,大片的苇子在微微摆动,沙沙作响。老艄公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这是片很不安稳的地方,如果是摆渡的人单独经过,可能还没事,但一旦载的有客,那就麻烦了。他偷偷瞟了船上的两个人一眼,迷糊好像没事人一样,丝毫都不惊慌,拿鱼线在水里钓鱼玩,而那个年轻人,依然如猛虎一样卧着打盹。
“这人的心怎么这么宽?”老艄公心里其实已经开始隐隐佩服这个年轻人。
这时候,年轻人微微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了,两道目光如同两道劈过长空的闪电,唰的投向了不远处的一片苇子间。他的身躯根本纹丝未动,但就是这道目光,已经让老艄公险些站不稳了。
老艄公很快就明白过来,年轻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但是他转过头,却什么都看不见,苇子随风摇摆,一丁点声响和异样都没有。
“哥,怎么了?”迷糊赶紧就把鱼线收了回来,跑到年轻人身边。
“有人来了。”年轻人微微冷笑了一下,慢慢坐了起来,身体中的无数骨节劈啪作响。
“有人吗?”老艄公很迟疑,在水上活了这么多年的人,对这片落马湖太熟悉了。
沙沙沙
一直到老艄公迟疑了片刻之后,密密麻麻的苇子间,明显出现了人声,两条船从苇子中狭窄的水道挤了出来,船虽然不算大,但上面的人足有十来个。老艄公首先看见的,就是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在当时的李陵,用枪的人很少很少,然而老艄公却知道这种洋铳的威力。
“遭道了!”老艄公的腿一软,不由自主就回头看着年轻人和迷糊,心里有点埋怨他们,不听自己的劝告,执意要走这条不安生的路。
“把船停了。”年轻人若无其事,面对不远处的十多个人还有两支枪,就像看见了阿猫阿狗一样,他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伸了伸胳膊。
老艄公激灵灵的撑住了船,对面那十来个人显然没有把这条小梭子船放在眼里,他们的眼睛很毒,一眼就能看得出,船上的两个人是搭船过湖的客人。
“留下东西。”对面一个满脸横肉的人冲这边喊道:“要么留命”
“这怎么办,怎么办?”老艄公忍不住就去看迷糊身上带的包袱,按他的想法,能留下命就是万幸了。
噗通
老艄公猛然觉得眼睛一花,前一秒钟还站在船上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甚至都看不清楚他是怎么不见的,只有微微起伏的水面上,泛起了一团小小的水花。
“找死呢”满脸横肉的汉子却看到了年轻人入水的情景,但是他并不紧张,他根本不相信,在这么远的距离下,有谁能不换气潜过来。他挥了挥手,两条船上拿着枪的人就开始左右的仔细观察,只要年轻人从水面下冒头换气,子弹就会呼啸而至。
但水面始终寂静无声,连一个人影都不见,迷糊拉着老艄公躲到船舱后面。老艄公一手都是冷汗,迷糊虽然微微有些慌乱,不过还算是稳得住心的,他拍了拍浑身发抖的老艄公,硬挤出一丝笑容,说:“怕啥,我哥把他们全都收拾了。”
“这是拿命不当命嘛!”老艄公偷眼看着对面的情景,越发急躁了。
对面的一条小船突然就猛烈的晃动起来,在水上讨生活的人,船就像自己的家,无比的熟悉。不用看就知道,水面下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小船,力气大的出奇。就仿佛有一条巨大的鱼在拼命的要把船顶翻。
晃动让船上的人站不稳了,但是他们根本看不见有任何敌人,有的人心里冒出了可怕的念头,是什么东西在晃动船只?难道是刚才那个入水的人?
小船随着晃动的惯性愈发不稳,最后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水面袭来,船身摇摇晃晃的翻转了差不多九十度,终于翻了个底朝天,船上的人水性非常好,尽管落水了,却没有什么危险,一个个冒出了头,开始骂娘。
但他们无法想象,接下来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
一个正在水面上浮水的劫匪猛然觉得自己的双脚被一只手给死死的抓住了,这只手的力量超乎想象,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余地,他嗖的就被拖入水中,随即,一片血花就染红了周围的湖水。
中间几乎没有任何间隔,另一个人遭到了相同的惨遇,四五个在水面上来回扑腾的人被收拾掉,只是三两分钟的事。旁边船上的人简直要疯了,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满脸横肉的汉子一把夺过别人的枪,朝着最后一片冒出血花的水面就放了一枪。
“给我出来!”满脸横肉的汉子急眼了,有力也使不出,他看不到水面下的人。
轰
就在他左右张望寻找的时候,猛然觉得船上像落下了什么重物一样,就在他回头的这一瞬间,余光瞟到了一条威猛的身影。身影是从水里上来的,薄薄的青布衫贴在身体上,显露出两块健壮的胸肌。
砰砰
身影正是跳入水下的年轻人,此刻,他的反应快的让人眼花缭乱,还没等完全在船上站稳,他的拳头就如重炮一般的轰击出来。无法形容这一拳所携带的威势和力量,一个劫匪几乎被打飞了,横飞的身体还未落入水面,胸口骨头碎裂的声音就咔咔的传了出来。
满脸横肉的汉子并非泛泛之辈,脖子挂在裤腰带上混生活的人,多少都有点本事。他飞快的调转枪口,浑身湿透的年轻人灵敏如豹子,一把抓过一个劫匪,硬生生挡在自己前面。就是这个动作,让满脸横肉的汉子迟滞了一秒钟,但这一秒钟却是致命的,他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他的枪根本没有打响,因为从同伴身后,横空扫来一拳。拳头像是铁铸的,击打在他的左颊上。一拳毙命,一拳打碎了他所有生机。汉子一张脸几乎被这只铁一样的拳头打烂了,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道目光所看见的,是一张粘着水珠的棱角分明的脸。
天空瞬间布满了乌云,阳光被遮蔽了,如同黄昏前的一瞬。刚才还混乱的湖面,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暗淡的光线下,一条孤零零的小船漂浮在水面上,年轻人松开了自己的拳头,轻轻嘘了口气。抬手毙掉十多个人,就仿佛之前抬手喝掉十多斤酒一样,他的脸庞上有一种自信,非常强烈的自信。
我,是最强的。
“小小哥惹祸了!你惹祸了!”老艄公一屁股就坐到了船上,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
“怕啥,你看不见?是他们要劫我们的,死了也白死。”迷糊完全轻松了,他的年纪还不大,看着站在不远处船头上的年轻人,眼睛里有一种来自内心的崇拜。
“这十多个人,说死就死了,官府官府”
“你不说,没人会知道。”年轻人划着小船靠近过来,身体轻轻一跃,落到了这条船上,迷糊赶紧递过去一块干布,年轻人随手擦掉脸上头上的水滴,笑着拍拍老艄公的肩膀:“李陵三百里,英雄谁第一?”
“我我我”老艄公咽下一口唾沫,支支吾吾的说:“我瞎胡说的,小哥你”
“你说的没错,这个给你,开船吧。”
年轻人从迷糊手里要过两块大洋,随手丢给老艄公。他又要了点酒,不过没有鲸吞牛饮,就斜坐在船头,一点点的慢慢喝着。
小船慢慢的靠近了湖岸,迷糊兴奋的掂起手里的包袱,回头对年轻人说:“哥,到家了。”
“到家了。”年轻人喃喃的说了一句,他的眼睛里,有一点点眷恋又想念的目光。
“哥,你想啥呢?”迷糊看着年轻人些许迷离的目光,就贼眉鼠眼的笑着问:“想那个人了?”
“不要胡说。”年轻人皱皱眉头,但并未反驳迷糊的话,只有他心里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有点想念那个人。
尽管只是一点点。
李陵附近三个县,他们到的是相城县,但并非县城。两个人雇了辆大车,朝相城南边走了大概十几里地。一片连绵的大宅子就出现在眼前。府门上一个烫金的门匾上,有一个大大的卫字。
赶车的车夫刚刚把大车停在大宅门外,立即有人过来驱赶,在平时,不是重要的客人,就不能靠着卫家的门槛下车。
“嚷嚷什么,是我们回来了。”迷糊先跳下了车,冲那几个人吐吐舌头,紧跟着,年轻人也从车里慢慢走了下来。
“是是八少爷”
几个人的表情立即变得无比的恭敬,其中一个转身就跑回大宅子里,一边跑一边大声吆喝,仿佛想让所有人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八少爷回来了!”
第三章 鹫击长空(三)
“八少爷回来了!”
这个消息就像一声惊雷,迅速在大宅子之间传递开了,所有人都随着这个消息而显得忙碌起来,很显然,这个被称为八少爷的年轻人,在这所大宅子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这就是卫家,李陵卫家。近二三十年间,是卫家最为鼎盛的时期,尤其是这几年,卫家九虎的名头在落马湖和李陵山周近响亮的很。
年轻人迈步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又忍不住退回来一步,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门匾。他像是在回味什么。
李陵三百里,英雄他第一。
当年轻人走向了大宅子二道门时,很多人一窝蜂的涌了出来。见到这些人,年轻人的脸庞上泛起一股笑意,也加快了脚步,迎了上去。
“八弟回来了。”
为首的几个人笑的更加亲切,围住年轻人嘘寒问暖,迷糊稍稍有些不乐意了,觉得众人看见不他。这时候,年轻人的目光穿过了人群,落在后面一个凝立的老人身上。
“爹。”年轻人快步上前,众人纷纷让路,他几步走到这个老人身前,噗通跪了下去:“儿子回来了。”
“老八。”这个老人叫卫同,是卫家这代的家主。他大概就是六十岁左右的年纪,精神异常矍铄,一副身板如钢筋扎出来的一般,丝毫不见老迈与慵懒。卫同哈哈笑了一声,抬手示意年轻人起身:“原以为你要过了中秋才回,这次倒是猜错了。”
“儿子一路没敢多停,事儿办完了就朝家赶。”
父子两个交谈的话不多,但是从卫同的表情和举动完全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第八个儿子非常重视。尽管卫八上面还有七个哥哥,可是这七个哥哥的风头已经被卫八彻底压了下去。
“回中院。”卫同招呼众人转身,卫八陪在他身边,慢慢的走着,其余人可能都知道这父子俩要有什么要紧的话说,所以有意和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只有迷糊拿捏不住轻重,想朝这边凑,但身子一动就被人给拉了回来。
卫同一边走,一边不易觉察的瞥了瞥身边的卫八。卫同是家主,卫家同样是一股强大的势力,统领一方,他拥有一个领导者所具备的条件。当卫同收回目光的时候,显然非常满意,因为他看得出,自己这个儿子龙行虎步,身上的气势锋芒逼人,只要再经过历练,慢慢的沉淀,总有一天会成大器。
“老八,你这次带老九出门,觉得他还成么?”卫同又回头看了看正在和后面众人嬉笑打闹的迷糊,露出一丝笑意:“我怎么看他没有一点长进。”
“爹,这话您就说错了。”卫八正色道:“老九的根子是很好的,只要肯吃苦,功夫不会比旁人差。”
“那就好,他跟你亲近,你要多带带他,咱们卫家,没有吃闲饭的。”卫同又和卫八说了几句闲话,猛然间话锋一转,稍稍压低了声音,说:“有个生意,我拿定主意要做,只不过你没回来,家里人不齐,我暂时还没有透露给你几个哥哥。生意很大,你回来了,就该跟你们好好说道说道这个事。”
卫同的话语中对卫八的器重是不言而喻的,他不回来,卫同的计划就不会告诉别人。
“什么生意?”卫八稍稍有点吃惊,按照卫家的势力,即便自己不在,其余几个哥哥完全有能力摆平大大小小的买卖。
“今天先不说这个,已经拖了这么多天了,不差这一时半刻。”卫同拍拍卫八的肩膀:“今天只给你接风,明儿个起,再说正事。”
卫家的家教还是很严的,卫同不开口,卫八就不方便再追问下去。很快,他们前后来到了卫家大宅最大的中院,一众下人早就开始忙碌了,整个卫家,只要能搬得上台面的人,全部都按卫同的吩咐,到中院这边给卫八接风。
卫家九虎都是海量,这场酒从下午一直喝到将近半夜。卫八的酒量极大,然而喝着喝着,他的眼神就忍不住再一次迷离了起来,感觉微微有些发晕。
“哥。”迷糊一张皱巴巴的脸喝的猴屁股一样,挤过来贴着卫八的耳朵道:“等会儿你要去干嘛?把我也带上呗,长长见识。”
“老实睡觉去。”卫八半开玩笑半认真般的在迷糊头顶敲了一下,他是个天生带威的人,尽管迷糊喝的有点头大,但看到卫八的表情后,吐吐舌头,灰溜溜的躲到了一旁。
宴席散了,入夜后凉风习习,卫八缓步从中院走到前院。白天的时候充斥在心里的那一点点想念,此刻仿佛又冲入了脑海。
尽管只是一点点想念。
“备车。”卫八在卫家的车棚旁吩咐了一声。下面的人不知道这个时候卫八还要到什么地方去,但没人敢多嘴,这是卫同最宠爱的儿子。
滚滚车轮碾碎了寂静的长夜,马车离开卫家大院,直奔相城县城。县城自然是热闹的,但夜确实是深了,除了寥寥几个地方还有人迹,长街是空旷的。
马车就在县城的边上停了下来,卫八跳下车,左右看了看。转头丢给车夫一块银元,说:“在这里等着吧,估计我夜里不回了,你也在车上将就一宿。”
安顿好了车夫,卫八就不回头的走到了长街的尽头,然后连转了几圈,在一个挂着粉灯笼的大门前停了一下。
“醉花楼,还是这样……”尽管周近没有什么人,但卫八仿佛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行踪,只是一顿,就迈步跨了进去。
这是相城县内,甚至是李陵附近为数不多的几个销金窟之一。卫八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他一进门,正在打盹的两个堂倌马上满脸赔笑的迎上去。
看着这两个堂倌,卫八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眯了一下,他是什么样的人?眼睛带刀尖的角色。两个堂倌虽然满脸堆笑,但卫八还是一眼看出,他们笑的很不自然,说话之间也有点支支吾吾的,神色中有些许的尴尬。
但卫八从不耐烦跟这些人多说什么,迈脚就走。一直到他走了几步之后,其中一个堂倌才左右为难的踌躇了片刻,之后拔腿跟了过去。
“八爷,那个那个……”堂倌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一口的歉意:“云萝姑娘,那个那个……”
“怎么了?”卫八听到堂倌的话,眉头立即皱了皱,停下脚步。
“八爷,这边说话。”
这时候,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一溜小跑的凑了过来,拉着卫八就走。卫八有点不耐烦,被对方拉到小楼的拐角时,就甩开女人的手。
“八爷,有日子不见了。”中年女人和堂倌一样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又到哪里发了大财了……”
中年女人还要继续说下去,但是卫八眼睛一翻,一道冷森森的光就把她后面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八爷,不是扫您的兴。”中年女人是见过些许世面的人,比堂倌说的顺畅一些:“云萝她……她不在了……”
“不在了?”卫八的表情一变,跟着就问道:“得了急病?”
“不是不是,八爷误会了。”中年女人连忙就解释道:“她没病,是是是……”
“是什么!”
整个相城县内,都知道卫家八少爷的脾气不大好,中年女人不敢触这个霉头,所以尽管很为难,还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就是今晚上的事,有人硬给云萝赎身,然后带她走了。”中年女人两只手夸张的舞动了一下:“我是三推四阻,但是不管用啊……”
“你吃了豹子胆了!”卫八的脾气是很暴躁,听完这句话,额头的青筋顿时蹦了起来,抬手一巴掌把中年女人抽到墙角:“知道她是我的人,还敢让人带她走!”
“八爷……”中年女人被抽的几乎爬不起来了,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她带着委屈的语气,缩在墙角:“您亲口叮嘱我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您来这儿是找云萝,我再有八个胆子也不敢不听您的话。就因为这个,客人带云萝走的时候,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也是个惹不得的主……”
“是谁!”卫八稍稍冷静了一些,回想了一下,他确实叮嘱过醉花楼上上下下的人,不许透露自己来过这里,更不许说是来找那个倌人。
“是付三少爷。”中年女人一个字都不敢隐瞒,唯恐卫八听的不清楚,解释的很详细:“方城县付占山付老爷家的幺儿。”
“走了多久了!”
“付三少爷来的就晚,喝了场酒,就看上云萝,丢下钱,硬带着人走了。付老爷不是我们能得罪的,也不能露您的大号去吓他……”
“我问他走了多久了!”
“走了不久,至多半个时辰,朝方城县那边走的……”
后半截话,卫八已经没耐心听了,他像一阵风一样冲出院子,跑过长街,到了车夫落脚的地方,掏刀子割断了马缰。
“八少爷。”正在车里打盹的车夫被惊醒了,等他露头的时候,卫八已经跨上了拉车的马,连马鞍和马镫都没有,就那么硬生生的骑走了。
“抢我卫八的女人!死!”卫八整个人就像一团燃烧的火,风驰电掣。
第四章 鹫击长空(四)
卫八心里的怒火不可抑制,催马狂奔,嘚嘚的马蹄声在空旷的长街中回荡。这是匹拉车的马,跟卫八不熟,猛然被一鞭子一鞭子抽着,就有些犯犟。当拐过一个街角的时候,一下子嘶鸣一声吗,人立而起。
卫八淬不及防下,差点被摔倒。但是他一身功夫在那里摆着,不等身体落地,猛然一挺,单脚踩着地面,伸手就拉住一条马缰。
“你也想造反?”卫八一把掏出腰里的匕首,一只手死死的拉住马缰。这是一场纯力量的交锋,高头大马想要发狂,不住的挣扎,但是面前这个怒火滔天的人几乎像一尊金刚一样,任由它怎么挣扎,始终无法挣脱一步。
“给我跑!”卫八翻身跃上来回翻腾的马背上,手里的短刀噗的就捅到马匹的后臀上,说起来很奇怪,发狂的马匹仿佛是怕了,被一刀子捅下去之后,就老老实实的拉着卫八继续奔跑起来。
卫八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眯了一下,把匕首上的血在鞋底抹掉。他想起了过去不知道家里那个长辈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乱世中,人只有恶一点,才能多占便宜。
如果是在很多年后,卫八肯定不会这么做,或者说不会这么冲动,但当时卫八才有多大?李陵三百里,英雄他第一,然而人的身手和心智有时候是不成比例的。
相城和方城之间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卫八被怒火充斥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人给截住,如果让方城付家的人把云萝从自己眼皮子下面带走,不管别人知道不知道他和云萝的关系,卫八自己却觉得,面子丢尽了。
那个年头的江湖人,把脸面看的比命都重,卫八也是如此。
应该说,卫八很幸运。按照他的判断,付三少爷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怎么追都难以追上了。但是当他在夜色下一路飞驰,紧追不舍很久之后,终于在前面看到了一辆慢慢前行的大车,还有四五个人,骑马守在大车旁边。
再放眼一看,前面不远处,就是相城和方城之间的地界了。卫八暗自冷笑了一下,他什么都不怕,只要能找到人,不要说在方城县境内,就算当着付占山,卫八也敢杀人。
胯下的马匹平时是精心饲养的,脚力很长,奔了这么久,仍不见疲态,卫八又抽了一鞭子,飞快的奔向前方。大车周围的四五个人听到了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同时就转过头,朝这边注视。
方城付家的势力有没有卫家大,这不好说,但这也是一方土豪。四五个付家的人看到单枪匹马的卫八,并没有太在意,以为是有急事赶夜路的人。然而卫八急冲而过,超越了大车之后,猛然一拉缰绳,硬生生的挡在了缓缓前行的大车前。
当他停下的那一刻,隐隐听到大车的车厢里传来猥琐的笑声,还有一阵阵抽泣。卫八的双手指骨立即捏的噼噼啪啪作响。一把丢下手里的马鞭,翻身跃了下来。几个付家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几个专门请来看家护院的打手,平时很少出门,所以不认得卫八,他们看见卫八的面色不善,立即一拥而上。
“护好三少爷。”一个打手感觉到了压力,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卫八翻身下马的动作无疑说明了,这是个很扎手的角色。
扎手到了极点。
但是卫八扎手到什么程度,显然超乎了几个人的意料,这个打手的话音刚落,就觉得面前一条影子如同飞过来一般,似飞鹰搏兔。他一把就掏出腰里的枪,然而来不及了,一只拳头砰的截断了他所有的退路。
这个人从马背上被打的倒飞,落地之后已经半死了。其余的人又惊又怒,但卫八不理会其他人,他的动作快到极致,大车里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卫八已经飞身冲进了大车的车厢。
“三少爷!”
几个人团团围住大车,脸色都绿了,他们每月从付家拿着丰厚的报酬,任务就是保护付占山最小的这个儿子。如果付三少爷掉根头发,他们都不会好过。
大车的车厢里铺着软榻,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怔怔的看着冲入车厢的卫八。卫八的眼神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就望见了蜷缩在车厢一角的一个女人。
这是个很年轻的女人,至多二十岁的样子。她很清秀,带着江南水乡小家碧玉那种软软的柔气与清甜。但是此刻,这个年轻女人的头发完全凌乱了,她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受尽了惊吓的小羊。
她也是惊讶的,和付三少爷一样惊讶。因为她没有想到,这个人会突然出现。她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说不清楚究竟想表达什么。
但是她内心最深处,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她委屈,她很想让这个突然出现的卫家八少爷能不顾一切的把自己抱在怀里,轻轻说一句:不要怕,有我在。
但让她失望的是,卫八并没有这么做,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卫八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重新盯住了付三少爷。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付三少爷仿佛是回过了神,指着卫八:“你是谁?给爷滚出去……”
卫八呼的伸出手,一把卡住付三少爷的脖子,他手背上的青筋像一条条游动的小蛇,完全暴露出来。这只手的力量让付三少爷感到恐惧,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样被卫八硬生生的提着,揪出了大车。
几个打手都挤到了大车前,那时候的江湖人不怎么信赖来自西洋的火枪,他们更看重的是自己半辈子练出来的功夫和拳头。几个人各自拿着手里的武器,领头的依然在地面上虫子一样的挣扎,刚才的一拳几乎要了他的命,就算能救过来,也不是三两个月就可以完全康复的。
“有话好说,咱们是付家的人。”一个打手明显看出卫八不是好惹的主,他们只为保护付三少爷,所以尽管紧紧地逼住大车,却没有动手:“朋友缺什么东西,知会一声,咱们马上照办。”
“是吗?”卫八嘴角泛起了冷笑,仍然提着鸡仔一般的付三少爷:“我要他的命!”
“朋友,这种话不能说笑。”一个打手的脸色跟着阴沉下来,否则会遮掩不住自己的慌乱。他听得出卫八话里的杀气,森森杀气。
“朋友在李陵讨生活?”另个打手听出了卫八的口音,道:“既然是在李陵,不会没听过付老爷的名头……”
“我……我……”付三少爷使劲扒着卫八的一只手,但这只手比铁钳更坚固,无论他怎么扒拉,都不能让自己轻松一丝半毫。
“付老爷?”卫八瞥了付三少爷一眼,问道:“那个付老爷?”
“付占山,付老爷。”打手道:“咱们不是拿付老爷来压你,天大地大,抬不过个理字,就算杀人,也得给个理,把事情说个明白。”
卫八怎么会不知道这几个人的心思?现在他们已经身处在方城县内,几个打手觉得卫八难以对付,只不过是在有意的拖延一下时间,看看有没有转机的可能。
“我没理,就想杀他。”
“这就太霸道了。”
“我就是这么霸道。”卫八冷笑了一声,他的手微微有点发抖,因为心里的怒火实在有点抑制不住了。他不傻,自然明白杀了付家人的后果,但是车厢内的一幕,一直像一条让他恶心的虫子,在内心深处不住的发作。
说着话,卫八有意把抓着付三少爷的手松了松。付三少爷被掐的半死,卫八刚刚松手,他就大喘了几口气,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颤巍巍的指着卫八:“杂种……我爹是……是付占山……我让他…活剥了你……”
“三少爷!你不要说了!”一个打手唯恐付三少爷这种什么都不懂的败家玩意儿会完全惹怒卫八,连忙就插嘴道:“朋友!咱们付老爷你该知道的,人称付半城。三少爷是他的小儿子,要是有个好歹……”
“叫付占山过来!”卫八一声断喝,打断了对方的话:“我当着他的面杀人!”
“谁家的杂种!”付三少爷一头油光水亮的头发此刻显得有点滑稽,这种人的脑袋已经被酒色和大烟泡晕了,不晓事,他只知道整个方城内,他爹最大,尽管死到临头了,仍然在不停地骂:“我爹点你的天灯……”
“付老爷很大么?”卫八猛然一抖胳膊,两只手横着把付三少爷给举过头顶:“那就给他个面子,给这个兔崽子留个全尸。”
说着,卫八高举的双手猛然一沉,右腿膝盖抬了起来,付三少爷的后腰一下子撞在铁一般的膝盖上,咔的一声,骨头完全断了。腰骨一断,人必死无疑。付三少爷只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整个身子已经软塌塌的不能动弹,翻了翻白眼,死透了。
呼……
卫八把付三少爷的尸体凌空扔了过去,几个打手面无人色。他们恨得要死,却又怕的要死。尽管卫八就在眼前,却没人敢再过来。
“朋友。”一个打手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道:“这件事,付家不会罢休的……”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卫八暗中嘘了口气,同样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叫卫八,付占山不服,让他到卫家来找我!”
第五章 鹫击长空(五)
“卫八!”
几个打手同时倒抽了口冷气,李陵人都听说过付占山,但同样都听说过卫家的八少爷。尤其这几年,卫家九虎的名头几乎让卫八一个人盖过去了。这个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都传闻是天上的星宿下凡,非常了得。
“付占山有胆,就到卫家来,没胆,就滚蛋!”卫八指着面前几个人,暴喝了一声:“都滚!”
几个打手产生了明显的退意,既然知道面前的人是卫八,那么他们也知道自己肯定讨不了半点便宜,至少现在讨不到。有人朝付三少爷的尸体还有大车里望了一眼,已经隐隐清楚卫八今天为什么连夜追杀付家的三少爷。
“走!”一个人低低叫了一声,其余的人收拾了一下,飞快的退走了。剩下的事,已经不是他们可以管的了的,一切都会是付占山出头去解决。
人退的很快,几乎就是眨眼间的功夫,已经远走了。伴随着越来越远的马蹄声,空气中的肃杀还有血味飘散开来。卫八凝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虽然没有转身,却能感觉的到,有一双带着泪的眼睛,一直在后面望着自己。
他慢慢的回过身,看到的是云萝那张如雨后梨花的脸庞。这一瞬间,卫八的心里有些疼,他已经忘了,有多少个不眠的夜晚,都是这个女人陪自己度过的。看着对方眼睛里的泪,卫八罕见的产生了一点不舍的情绪。
“谁欺负了你,你该说我的名字。”卫八在心里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很多:“报我的名字,还有谁敢这么做?”
“八爷……”云萝再也忍不住了,已经止住的哭泣又爆发出来,她从马车的车厢里跳了下来,这是个柔弱女子,身上没有一点功夫,在跳下来的时候是身子一歪,重重从车上摔了下来。
卫八的手指动了动,但是却没有挪动脚步,就站在那里,看着云萝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云萝的心,很难形容,她并非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女人,遇见了什么事,大多都是用哭来解决的。这样的女人内心很孤独,她很渴望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有一个人能站出来,陪在她身边。
在云萝的眼睛里,这个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离自己是那么的近,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是那么的清晰。云萝顾不得摔倒的疼痛,也顾不得一身的尘土,她爬了起来,不顾一切的继续朝卫八跑过来,想扑到对方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给我站住!”卫八柔和的语气突然就强硬了很多,他断然喝止云萝,不许她再迈动一步。
“八爷……”云萝怔怔的止住脚步,眼神有一点痴了。
“他已经给你赎身了。”卫八想再强硬一点,然而他想起了一些事,一些过去的事,那些点点滴滴的情景在脑海中不住的浮现着:“你走吧。”
“八爷,我到哪里去……”云萝咬着嘴唇,如果不是这样,她会哭出声来。就像她根本想不到卫八会连夜追来一样,她同样想不到在这个时候,卫八会赶她走。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哪里都是家……”卫八伸手在怀里掏出一袋子银元,丢到云萝脚下。他的手指又动了动,掏钱的时候,他触到了怀里一只镯子,那是在外地给云萝带回来的。
但是这只镯子,卫八不会再给她了。
“八爷……”云萝看看脚下的钱袋,又抬头看看面无表情的卫八:“你是嫌我不干净了……”
“闭嘴!”卫八有些恼怒,这是他最不愿意提及的话。夤夜追赶付三少爷,是因为对方抢了他的人,但是这个女人,他不会再要了。
云萝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她的眼角不断的溢出眼泪,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在心里怨恨卫八,但是转念想想,这个男人仿佛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山盟海誓般的话,也没有许下过任何诺言。
云萝的眼睛还没有睁开,猛然觉得自己被一只手给拉了起来,卫八骑着马,带云萝朝来路飞快的奔去。
“八爷……”云萝睁开眼睛,只有这一刻,她才感觉是安全的,她躲在卫八宽厚且带着体温的怀里,仿佛外界的任何风风雨雨都侵蚀不到自己,她抬眼看看卫八:“八爷,你还是疼我的,是不是?你还是惦念我的,是不是……”
“再说一句废话,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卫八根本不看云萝的眼睛,依然面无表情的赶路。
云萝的眼睛,再一次闭上了,她有些心死,却不知道该怎么让卫八这个男人在自己的心里死去。
“卫八,你疼吗?”卫八的思绪在翻滚,他知道,自己是喜欢这个女人的。
也就是在这一刻,名动李陵的卫八,人生第一次尝到了无奈的感觉。他明白了,自己的事,其实并非完全是自己说了算的。再强的人,也会有无奈的时候。他喜欢这个女人,却无法把她留在身边。
不知道颠簸了多久,卫八重新回到了相城,接近县城的一瞬间,卫八伸手把怀里的云萝抱下去,放在地上。他没有一丝停留,当云萝的双脚踏上地面的同时,卫八已经一阵风般的走远了。
卫八飞快的跑到了长街的另一边,家里的车夫还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等候着,卫八翻身下马,从大车里掏出一罐火辣辣的酒。酒是车夫平时喝的,烈的割喉咙。他仰头把一罐子酒喝了下去,然后丢掉罐子,大踏步的走着。
“就这样吧。”卫八对自己说,当他丢下云萝的时候,就等于强迫自己丢掉了这段记忆。无论这段记忆是美好的,还是酸楚的,从此都与他无关了。
卫八回家了,狠狠地睡了一觉。他做了梦,乱七八糟的梦,这些梦里,都有一个女人的影子,这让卫八在梦中都感觉到淡淡的哀伤。
但是这些梦没有继续下去,因为有人叫醒了他。
“八少爷。”一个家里的老管家小心翼翼的在床边说:“老爷和几个少爷都在前厅,方城的付占山来了,像是出了点事。老爷喊你过去。”
“知道了。”卫八没事一般的翻身下了床,整整衣服,又好好的洗了把脸,随手在桌上捏了两块点心,一边吃着,一边跟老管家朝前厅走过去。
前厅确实像是出了什么事一样,卫家的几个兄弟全都到了。在卫同的下首,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人。这人是个好角色,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眉宇中有一股隐约的霸气。卫八没有跟他深交,但也知道,是付占山。这是方城内最大的土豪,据说,方城县内至少一半的商铺都是他的,所以人称付半城。
“正主来了,说说正事吧。”付占山的眉毛跳动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茶盏:“昨夜是个什么事?让卫八说说。”
“能有多大的事?”卫八拿一碗茶漱了漱口,噗的吐到旁边,抹抹嘴,道:“杀了你一个儿子。”
咔嚓……
付占山手里的茶盏顿时就被捏成了粉,他带着怒火来的,因为顾忌卫家,所以才一直忍着没有发作。但是卫八的话彻底激怒了他,几个付家人的脸色都跟着变了,手在腰里一阵摸索,暗中握住了家伙。
“卫老兄,你这个儿子缺管教了。”付占山忍了几忍,看看自己带的人,又看看卫同身边那几个龙精虎猛的儿子,随手甩掉了被捏成碎末的茶盏,拿手帕慢慢擦着手,道:“咱们都是讲理的人,现在就以理说事。”
卫同只比付占山大了几岁,但是要比对方内敛的多。他不动声色,没有训斥卫八,也没有赔笑给付占山说软话,只是微微抿了口茶,道:“那付老弟就拿个章程出来?”
“昨夜的事,我说的够清楚了,该拿什么章程,也要你们卫家拿。你儿子杀了我儿子,人不能白死,这个章程要是拿的不妥,不要说我付占山不点头,恐怕旁人也会说三道四。卫老兄是要面子,讲家法的人,来之前,有人劝我,说怕卫家护短,我当时就抽了他一嘴巴。卫老兄是护短的人?绝对不是。”
这话软里带硬,几乎把卫同要说的话都给堵死了。卫八冷哼了一声,刚要说话,卫同就抬手制止了他。
“人死如灯灭,再点也点不着了。”卫同看着付占山,认真道:“要钱,要地,就是一句话的事,卫家不放空话,只要你开口,能拿出的,我会拿。”
“拿他娘的几亩破地就没事了?”一个站在付占山身后的年轻人骤然打断了卫同的话:“我三弟的命,你跑马量地都赔不起!”
“是啊。”另一个付家人在旁边冷笑着说:“付家的钱在库里多的发霉,你喊两个儿子出来,咱们杀了玩玩,杀完了随便你去搬钱,怎么样?”
话音刚落,卫家几个儿子都恼怒了,茶碗呼呼的朝这边飞过来。付占山几个人虽然没被砸到,但汤汤水水淋了一头一身。这一下子,两边的人都火了。
“卫老兄!”付占山呼的站了起来,猛的一拍桌子:“你家儿子年轻气盛,太过霸道,要是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那可谁都怨不着!”
第六章 鹫击长空(六)
“付占山!”卫八看到两边几乎要翻脸,就忍耐不住了,一步上前,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你想怎么?我陪你!”
“江湖上混的人,这点道理都不懂?”付占山的脸色更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卫八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无论对方是谁,有多大的势力,他并不畏惧,这里毕竟是李陵,是卫家的根。但是不等他再开口说话,卫同摇了摇头,止住卫八,慢慢的站起身,朝前走了几步。
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家主,卫同心里很明白,这个事是卫八做的欠妥,但付家已经找上门来,卫家就不能有太多的软弱和忍让,如果做出太大的让步,不用三两个时辰,风传就会在李陵周围不断流传,人人都会认为,卫家对付家低头了,让步了。
事实上,这并非单纯的争一口气,还有家族的很多利益牵扯在里面,有的时候,绝对不能让步。
“付老弟,我不管你怎么说,但有一点,今天咱们敞开了摆在桌面上说。”卫同的声音不高,但是拥有一个家主所拥有的威严,他说得很慢,为的是表示自己说出来的每一个都是算数的:“我九个儿子,每个都是我的命根子,你要碰我的命根子,我只能平你家的祖坟。”
付占山的眼睛虽然如刀一般,但卫同的一席话让他冷静了下来。他抬眼看过去,自己面前,是在李陵山立足几十年的卫同,后面,是卫家九个虎一般的儿子。付占山心里顿时飞快的盘算,要是和卫家真刀真枪的干起来,自己沾光吗?
答案是否定的,尽管他叫付半城,但对付卫家,没有任何把握。
局面从白热化陷入了僵持,过了很久,付占山皮笑肉不笑的抖抖衣袖,站起身,盯着卫家爷们看了几眼:“风水是轮流转的。”
“好走不送。”卫同淡淡的回了一句。
当付占山离开卫家的时候,卫同知道,事情不能这么了结,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有些血,不放不行。他当着众人的面,吩咐道:“五千大洋,两县交界地那四百亩地,给付家送去。送的时候要说清楚,这是给他儿子赔命的钱,不是咱们卫家的谢罪钱。”
“爹!”卫八急了,想要争辩。
“给我跪下。”卫同看都不看自己这个最宠爱的儿子一眼,坐在太师椅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爹!”
“跪下!其它人,先给我出去!”卫同唰的睁开了眼睛,看样子有些生气。下面的几个兄弟都不敢出声了,只有迷糊咧着嘴想替卫八说情,但话没出口就被人给拉了出去。
卫八天不怕地不怕,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会让他感觉忌惮,那么必然就是他的父亲。等前厅内的人都退去之后,卫八倔强的扳着脑袋,噗通一声跪在卫同面前。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觉得,付三少爷抢了自己的人,那就该死。
“做事要掂分量,你今年多大了?那个能做,那个不能做,你心里没数吗?”卫同并未责骂卫八,只是语重心长得对他说了几句话。其实,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思很灵敏,只不过脾气太过暴躁了,有时候脑子一热,就会干出一些很不狼的事情。
“我杀了他,也是替卫家挣脸面。”
“这个事不用再说了,你要记住,付占山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以后,得紧防着他。”卫同看看卫八,没让他起身,接着就说道:“这些日子,不许再惹任何事,咱们有大生意要做。”
卫八暂时抛开了其它想法,他记得,昨天刚刚回家的时候,卫同已经透露了相关的一点点消息,尽管不多,但足以让卫八产生很多遐想。
“爹,到底是什么生意?”
卫同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该怎么把这个事告诉卫八。过了一会儿,他就问道:“你知道徐福吗?”
“替秦始皇找不老药的那个方士?”
“不错,他是在找不老药。”卫同接着又问道:“那你相信不老药吗?”
“那都是缪传。”卫八马上摇了摇头,做他们这一行的人,虽然信的很多,但有的事情可以信,有的根本就不沾边的事,要还是蒙着脑袋去信,那就是傻子了。卫八不信这个,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都在做着不死的长生梦,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成功过。因为,长生是不存在的。
卫八的语气很坚决,但卫同笑了笑,弯腰对他说:“如果我告诉你,不死药,长生,都是真事,你会怎么想?”
“都是真事?”卫八的脑子抽了一下,有点迷糊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不会平白无故的开玩笑,一旦被卫同认可的事,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这一瞬间,卫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卫同的话。
不死药,长生,这真实吗?
“这个生意如果要做下来,可能会很困难,但做完之后的收获,你想象不到。”卫同慢慢的用手在面前画了个圈子:“我们会得永生。”
永生?那是什么概念?卫八的眼睛开始模糊,意识也随之跳跃起来。漫长无尽的寿命,可以存活在时间的长河中,永不陨落。卫家家大业大,什么都不缺,如果可以活上一百年,两百年,甚至更久,那会怎么样?
有的时候,人的信念的改变,其实不是很难,种种因素夹杂在一起,能够迅速的摧垮他心中根深蒂固的一个理念和想法。永生的诱惑太大了,尽管卫八很年轻,但他能想到以后。
“老八,好好干。”卫同拉卫八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古来的帝王,一直立长不立贤,咱们卫家却不一样。做好这件事,我的位置,你来坐。”
紧接着,卫家那些有头脸的嫡系人物,都被卫同集中起来,他要正式的把这个将接手的生意公布出来。这是个绝密的消息,和卫八一样,那些人初听闻这个的时候,都有疑惑和惊讶,极度的惊讶。
但是卫同的态度,让每个人动摇的心,还有疑惑慢慢的打消了。卫同是什么性格脾气,大家都了解,他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当儿戏。
“我们现在动手,其实已经有些晚了,道上的一些人比我们得到消息早,所以,手脚一定得快。”
这个生意很复杂,不少地点还有线索是模糊的,不能完全确认,必须亲自走一走,才能把情况框定下来。卫家立足在李陵,不可能完全依靠自己嫡系的人,他们还有其它力量。但事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卫同不打算用外人。他已经考虑了很久很久,心里有了大致的计划。他做了详细的分工,除了还没成年的老九之外,其它八个兄弟,乃至他们的叔伯,都有重要的任务。
人手搭配的很简单,他们都清楚,做大事的时候人数不一定要多。卫八的任务,是和他的幺叔一起找一件东西。
“一个黑匣子。”卫同直言不讳道:“我没有亲眼见过,但必须拿到。”
必须拿到,这四个字的语气很重,一下子让卫八知道了这个东西的重要性。他看看坐在旁边的幺叔卫连,这是卫同最小的一个弟弟。卫八幼年开始习武的时候,就是卫连每天带他在湖边扎马步练气。
从这一刻开始,卫家表面上还是往常的老样子,但是内部却紧张的运作起来。他们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到家族内部的变化,所有人都是暗中分批离开李陵的。在家族会议后的第三天,卫八和卫连在深夜踏上了离家的旅程。
不知道为什么,当卫八在夜色中回首望了望渐渐远去的卫家大院时,心里有一种非常不安稳的预感。他说不清楚具体会发生什么,却总觉得这一趟路,可能走的不会那么顺畅。
“老八,想什么呢?”卫连在旁边笑了笑,这是卫同最小的一个弟弟,也是卫家人里面最油滑也最老练的一个,论身手,他连几个侄子都比不上,更不要说卫家九虎里的卫八,但是他的经验还有应变能力,却是比身手还要重要的财富。他和卫八的搭配,是卫同精心谋划过的,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一文一武,只要配合默契,会把事情做的很漂亮。
他们是一路向北走的,卫家的势力只在李陵,等到了北方地界的时候,两个人就收敛了很多,装成寻常的赶路人,日夜不停的长途跋涉。
中途不多表述,叔侄两个人风尘仆仆的赶到山西境内时,距离目的地还有很远,这是卫八第一次离家这么遥远,这一路上,他见到了太多太多,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天下是这么大。
这一年的山西,被旱灾困扰了整整大半年,正是秋收的季节,但田里的庄稼大半都死透了,成村成村的人迫不得已,背井离乡外出逃荒。
当叔侄两个走到邻近侯马的时候,就被一片片汹涌而来的人潮淹没了,再高的功夫在这些饥民的浪潮中都用不上,两个人被迫随着人流不断的朝前涌动着。
“都快一点快一点!”人群中不断有人高声的吆喝着:“杜菩萨放粮赈灾了!”
第七章 鹫击长空(七)
汹涌而去的灾民究竟有多少?谁都数不清楚,卫八被裹在滚滚人流中,心里就有点吃惊。像他们卫家这样的地方豪门,有的时候会作秀一般的做一点善事,但绝对不可能贴补的太多。然而眼前的情景让人觉得,这个叫杜菩萨的人,好像要把这一大群灾民都赈济一遍。
两个人被挤在人群里,一点办法都没有。被迫跟着拥挤了一段路,就隐隐看到在远一些的地方,露天支起了两个巨大的木棚,七八口大的吓人的锅里,翻滚着白花花的热粥。卫八的鼻子很灵,当他走到这里的时候,就对这个杜菩萨又多了点好奇。原因很简单,他能察觉出,杜菩萨是真的在做善事,而且很用心,几大口粥锅里飘出了米香味,都是从别处运来的隔年的米,没有一丁点霉味。
“老八,反正被挤到这里了,弄碗粥喝喝?”幺叔笑着跟卫八打哈哈。
卫八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到这样的粥棚里混饭吃,这是很丢面子的事,所以他也笑了笑,意思是拒绝幺叔。然而他又跟着人群走了一段路之后,心里竟然开始改变主意。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人,最多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她很特别,或者说,这个人本身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散发着强大的磁场,吸引着别人的目光。当然,这群饥肠辘辘的灾民眼里,只有散发着香气的热粥,但卫八就不一样了,他不缺吃喝,心里生出了一点别的念头。
这个女人穿着一身靛青色的衣服,这是很寻常的颜色,然而在她身上,却有种奇异的魔力。靛青色的衣服,衬托出她雪白的脸庞,让卫八的心再次抖动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来,云萝也是这样白皙的女人。他不知道现在云萝到了什么地方,但他突然很想喝一碗粥。
或者说,很想仔细看看这个和云萝一样白皙的年轻女人。
卫八继续朝前走着,人群涌动的速度慢了很多,几口粥锅前面排起了长龙,卫八很有耐心的等着,渐渐的,他就能完全看清楚在粥棚里左右张罗的年轻女人。这个女人有着同龄人缺乏的成熟,最让卫八感觉不一般的,是她的那双眼睛。她年龄不大,正在花样年华中,是一个女人一辈子里最灿烂的一段花季,但她的眼睛是那么深邃,里面有很多别人读不懂的东西。
“杜菩萨好人有好报,不是她,多少人都要饿死。”
“唐家的姑娘说不准真的是菩萨转世,到凡间来救苦救难的。”
听着旁人的议论,幺叔就在卫八身后小声说道:“这是个有钱的主,老八,你自己算算,这么多人,一天就算舍一次粥,这一个荒季下来,得多少钱?”
“你们这样不缺吃穿的,怎么也挤到这里来了?”旁边人听到幺叔的话,就有些不乐意了,在他们心目中,杜菩萨就好像是真的菩萨,不容任何人在背后乱说一句不恭的话。
“杜菩萨是咱们侯马人,唐家的布庄开了几十座,一年下来,钱和流水一样往家里运,遇荒年的时候,杜菩萨就会施粥,咱们念她的好,要不是杜菩萨太年轻了,好些人都想给她立生祠哩。”
“一会儿姓杜,一会儿又是唐家,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幺叔搭腔道。
“杜菩萨本家姓唐,快要嫁人了,就跟了夫家的姓”
在这些人说话的时候,卫八一直注视着粥棚下面的那个年轻女人。他很少会这么做,因为从很小的时候,父兄们言传身教,都留在卫八的心里。他们说,男人行走天下,做大事,不能被某些东西,尤其是女人牵绊的太多。这句话,卫八一直牢记着,卫家兄弟都不贪恋女色,卫八虽然年轻,但这一点拿捏的很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那么果断的就舍弃自己喜欢的女人。
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却带给卫八不一样的感觉。他有一点说不出的心动,当听到旁人提及这个年轻女人将要嫁人的时候,卫八又有一点说不出的嫉妒。他真的想不出,会有那个男人能配得上她。
粥锅下的柴火旺的很,熬粥舍粥的人靠着锅边站的久了,都是一身大汗。可能是怕外人舍粥会有猫腻,所以锅旁都是唐家自家的人。年轻女人接过了一个人手中的粥勺,给排在粥棚外的灾民盛粥。这是个豪门富户家的千金小姐,但是她的任何举动都看不出有任何做作,因为卫八猛然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怜悯,对生命的怜悯。
接了粥的灾民欢天喜地的捧着跑到一旁去吃,渐渐的,就轮到卫八和幺叔了。卫八没有碗,也没有说话,就站在大粥锅旁边,带着点笑意,看着年轻女人。
“我们只舍穷人。”年轻女人看到卫八的目光,还有一身衣着,放下手里的粥勺,静静说了一句。卫八虽然不是讲究穿衣的人,但毕竟出身豪门,单从外表上看,就不是穷的吃不起饭的灾民。
“我饿了。”卫八歪着头,笑意越来越浓。
年轻女人没有说话,她对卫八好像也生出了一点好奇。但她的好奇是不可能表露出来的,因为好奇的同时,她感觉有气。卫八不是痞子,可此刻的笑容里却有种痞意。
“要喝粥吗?”年轻女人舀起满满一勺粥,直直的递到卫八面前:“伸手接着。”
卫八毫不迟疑的就伸出双手,年轻女人同样毫不迟疑的把一勺子滚烫的粥倒在他的手里。卫八脸上挂着笑,就这样一口一口吃完了手里的粥。这样的举动让年轻女人有点意想不到,她的脸板了下来:“吃完了就走。”
她的表情无法形容,但是让卫八的心再次跳动了一下。
“你嫁给谁了?”卫八取手帕擦了擦手,突然就问了一句话。
那个年代的男女,远不像现在。尽管年轻女人看起来果敢泼辣,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白皙的脸庞还是瞬间就泛起了红晕。她有些要发怒,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想说的话一下子憋到了嗓子眼。
卫八好像很喜欢对方的这种表情,仍然笑着等她的回答。
“作死么!”
旁边那些唐家的人都火了,从来没有任何人敢这样跟年轻女人说话,他们一拥而上,围住了卫八。有人提拳就打,拳头快且猛,显然练过。
卫八连眼皮子都没动,伸手握住对方的拳头,对于他来说,这点功夫不够看。
“老八,算了算了。”幺叔赶紧就过来拦,这不是李陵,也不是卫家的地头,两个人出来做正事,没必要惹麻烦。
但是麻烦好像已经惹下了,唐家有钱,而且现在跟另一个道上的大家族联姻,势力越发的大。这边的喧闹声刚刚传出来,几个粥棚附近都冲过来了人,幺叔的脸色有点变了,他知道卫八的身手,然而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别人的一亩三分地上,吃亏的总是外人。
可是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卫八不可能束手就擒,对方的人刚刚冲过来,就被他不动声色的放倒了三四个。
“你还没说呢,到底嫁给谁了?”卫八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抽空子还和年轻女人说着话。
“谁在这里惹事!”
一声洪亮的声音从远处飘了过来,围观的人群里有不少人同时都开始嘟囔。
“杜家的龙头来了!”
一个大概三十来岁的男人被一群人簇拥着,快步从远处赶了过来。幺叔一把就拉住了卫八,转身想走,因为他的眼睛很毒,一眼看出对方那群人里,有人带着火枪。
“老八!不要闹事了!”幺叔贴着卫八的耳朵道:“他们有枪!”
围观的人群轰的就散开了,腾出好大一片空地。卫八和幺叔隐隐就被人围在了正中。卫八斜眼瞟了瞟那个刚刚赶到的男人,心里觉得有点不舒服。有的时候,人并不需要知道太多才能猜出答案,没有谁跟他介绍,但他能感觉的出,这个男人,就是之前那些灾民说过的杜家的龙头,就是年轻女人以后的丈夫。
“花花架子!”卫八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中年男人步履矫健,身材魁梧,但卫八看得出,对方单打独斗,绝对敌不过自己。
然而卫八也知道将要面临什么,周围的那些人抛开功夫不说,好几个人手里有火枪。自己一个外地人如果被打死在这里,凭着唐家和杜家的势力,很显然会大事化小。
不管是过去,还是后来,江湖上的人提起卫八,第一印象就是:这个是脾气暴躁易冲动的人。
卫八确实暴躁,然而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卫家九虎活的最久的,就是卫八,暴躁的人并不代表不聪明,只不过因为年纪和经历的问题,他无法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幺叔比卫八更焦急,他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用最老套的方式,亮家底跟人套交情,希望可以化解这个误会。
但是不等幺叔的话说出来,身旁的卫八已经象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接着,他做了一件更让人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