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鹫击长空(八)
卫八并没有朝着外面突围,而是朝着前方猛跑过去。他跑的非常快,以至于周围几个拿着火枪的枪手产生了迟疑,先不说这点事值得不值得在光天化日之下击杀卫八,就算值得,他们也无法精准的捕捉移动这么快的目标。
就在几个枪手迟疑之间,卫八的目标已经非常明确了,他是冲着粥锅旁的年轻女人而去的。那些刚刚赶到的人也在朝着年轻女人奔来,为的是保护她,所以谁都没有想到卫八会冒险这么做。
唐家只是生意人,年轻女人虽然生性外向,也练过几天拳脚,但和卫八这样的人相比,功夫就不够看了。粥锅旁的年轻女人看不出什么表情,然而她的眼神中却有一点点微妙的变化,可能是卫八无畏的气势让她欣赏。
她没有退缩,也没有躲避,明知道卫八是朝这边冲来的,却仍然静静的站在原地。这更让卫八觉得,这不是个寻常的女人,起码在气度上,不寻常。
“给我站住!”
刚刚赶到的三十来岁的男人看到卫八前冲的方向,顿时急眼了,看的出来,他对年轻女人非常上心,不由自主的就想加快脚步,同时还大声吆喝着,让年轻女人快点后退。
听到吆喝声,年轻女人才开始迈动脚步,她一直盯着卫八。但是这时候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瞬息间,卫八像一头飞过长空的鹫,身躯一闪,已经把年轻女人控在手里。
在卫八手里,年轻女人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这个时候,卫八也不能不顾周围的形势,他的神色变的凝重了一些,一把拉过年轻女人,对着周围的人扫视一眼,喝道:“都给我远点!”
“放开她!放开!”
“你不信我的话?”卫八的粱手掏出了短刀,作势在年轻女人脖颈边比划了一下。
“有话好说!”三十来岁的男人不是易于之辈,因为在高位上坐久了,整个人就会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气势。然而此刻,他的气势完全被年轻女人的困境打的粉碎,焦急之下,这个男人的语气都开始变了,他马上喝令手下的人停止脚步,远远的跟卫八交涉。
“坏菜了!坏菜了!”幺叔也从后面跟了上来,站到卫八身旁,一个劲的甩手。他经历的多了,什么看不出来?他很清楚,这个梁子已经彻底结下了,不管卫八会不会放年轻女人走,对方不可能善罢甘休。
“幺叔,莫怕。”卫八笑了笑,用年轻女人做掩护,开始朝外面冲。有这个挡箭牌在,周围的人虽然愤怒却不敢有过多的举动。卫八一眼看到了远处的马匹,他走的飞快,伸手解下一匹马,把年轻女人抱在怀里,翻身上马。幺叔没办法了,不想动手也得动,他就在后面断后,紧密注视对方的一举一动。
“不要追过来!否则,这个女人的命就保不住了!”卫八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骑马扬长而去。
“用一个女人保命,你不丢脸吗?”年轻女人没有挣扎,已经被卫八抓到手里了,仍然很安静。她微微皱皱眉头,轻轻对卫八啐了口唾沫。
“这不都怪你吗?”卫八啪的挥动了一下马鞭,笑着说:“我好好问你话,你好好说了,不就得了?非要惹出点事来?”
“不要脸。”
说笑归说笑,卫八心里却和明镜一样,他不停的催动马匹,想跑的更快一点。后面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放弃,立即追赶,不过不敢离的太近。那个男人的表情非常复杂,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的朝下面滴,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把自己的未婚妻子给绑走,脸都丢尽了。
“给我听好了!”卫八在疾奔中猛然一勒缰绳,横马而立,他对着后面的人大声喊道:“再追过来,我不客气了!”
“停!都给我停!”那个男人急匆匆的挥动手臂,后面跟随而来的人纷纷拉紧胯下的马。
“幺叔,你先走!”卫八带着年轻女人断后,这是最有效的威慑,幺叔裹着一片尘土越走越远,没有人再敢追击。一直到幺叔跑的只剩下影子的时候,卫八才继续催马前行。
他用这种强硬的手段迫使对方不敢再追来,两匹马,三个人,顺着大路跑了很久。
“现在能放我下来了吧,你一身汗味,难闻的紧。”年轻女人轻轻动了一下。
女人,总是口是心非的,其实,在她的鼻尖,回荡的是卫八身上那种男人特有的气息。这种气息让她想起了自己生命中另一个人。两个人身上的气息是那么接近,以至于闭上眼睛的话,就会分辨不出。
她形容不出这种气息,却无形中感到那么熟悉。这种气息也触动了她内心最深处所隐藏的一些东西,心绪的波动让她无法完全安静下来,至少,她的心是在泛着波澜的。
“你叫什么名字?”卫八不介意年轻女人的话,他的那种大气在此刻彰显的淋漓尽致,尽管是在逃跑之中,却还有心情跟对方调侃。
“你叫什么?”年轻女人反问了一句。
“我”卫八略微考虑了一下,道:“我叫卫八。”
“赶紧说点别的吧!”幺叔在后面急了,觉得这个侄子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一点,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跟人漏自己的家底。
“卫八,卫八”年轻女人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衣角,竟然也直言不讳的说:“我叫唐颜。”
“你是唐家的人,那个男人,一定姓杜了?”
不知道为什么,卫八心里感觉一阵奇怪。他和这个年轻女人只是第一次相见,彼此之间没有半分了解,然而每每听到或者说到唐颜的未婚丈夫时,卫八总会微微泛起一股酸劲。
“他配不上你。”卫八摇了摇头,心里的酸意让他暂时没心再顺着这个话题交谈下去了。
他们不断的跑,一直跑到胯下的两匹马气喘吁吁吐白沫的时候,才放缓了脚步。身后追击的人早被甩掉了,幺叔就跟卫八悄悄的说,把这个女人放了,然后休息一下,连夜赶路。
“不放。”卫八拒绝了幺叔的意见。
在旁人的眼里,三百里李陵英雄第一的卫八,他的生活一定是多姿多彩的。但只有卫八知道,自己是多孤独,很多时候,他只能在心里和自己说话。然而当他带着年轻的唐颜走了这么久之后,才觉得那种孤独不翼而飞了,尽管两个人交谈不多,可那种感觉却真的很好。
那是一种让卫八久久渴望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此行是要做什么,但他不舍得让这种感觉这么快就消失。
那时的卫八,是年轻的,或者说是不成熟的。如果放到很多年后,他根本不可能为了任何一个人而放弃自己要做的事,但在当年,他忍不住。
原本该放掉的人,一直被卫八留了下来。到了两三天之后,卫八心里感觉隐隐的欣喜,他觉得,唐颜并不讨厌自己,因为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心甘情愿的继续做“人质”。
幺叔很无语,他虽然是卫八的长辈,却不能当卫八的家。三个人就这么一路走着,慢慢离开了山西的地界。
卫八有意的拖延赶路的进度,身后早就无人追赶了,他只有一个念头,想和唐颜多呆一些日子。小时候所受的言传身教,在此刻失效了。他愿意和唐颜交谈,愿意和她说一些从不会跟别人说起的话,唐颜只是静静的听,她不多说,遇到卫八询问的时候,只是草草的一语带过。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心,无法再完全交给任何一个人。有的时候,人不信命是不行的。
命,就是如此。
当他们赶到甘肃界内的时候,已经是唐颜被卫八抓走之后的十几天了。寂静的深夜,瑟瑟秋风刮走了大地上一点又一点绿色,满目枯黄,有种淡淡的凄凉。卫八和唐颜并肩坐在一片枯草旁,幺叔已经入睡了,夜静的让人心悸。
“这一路,我对你照顾的不算差吧?”卫八心里有一些东西在躁动,他首先开口,像是无意般的问道。
“有什么差不差?好也罢,差也罢,都是那样的。”
“你就说好还是不好。”
“勉强算是好吧。”唐颜笑了笑,白皙的脸庞像一朵绽放的花。她不想承认,又不能不承认。女人,是复杂的动物,她一点点都不恨这个把自己抓走的男人,相反,这么多天下来,她竟然有些不舍。
她习惯了卫八身上的味道。
“你算是我绑来的肉票。”卫八嘘了口气,接着说:“你得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唐颜已经察觉出卫八身躯内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下意识的朝旁边躲了躲。
“你!把你给我!”
卫八猛然一翻身,把唐颜压在了身下,后者开始挣扎,两个人顺着土坡一路翻滚,滚到了下面那片已经发黄的野草中。
卫八的脸变的滚烫,唐颜也是如此。她的挣扎没有用处,只会让年轻且不成熟的卫八愈发难以控制自己。
月光清零,细密的草丛沙沙作响,一片乌云恰恰飘来,遮挡住了头顶的月光。唐颜慢慢停止了挣扎,她的脸是滚烫的,眼睛也随着月光的消散而闭上了。
第九章 鹫击长空(九)
唐颜的思绪乱成了一团,她形容不出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心境瞬息万变。她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人,很多过去的事。她想到了已经去世的父亲,想到了那个让自己难过了很久的人,想到了杜年。她始终都闭着眼睛,觉得像是在做一个很纷乱的梦。
猛然间,一阵疼痛让唐颜恢复了清醒,她睁开眼睛的同时,就看到了卫八那张带着汗水的脸。很多很多因素像是一瞬间涌动到了大脑中,让她顿时乱了。她惊恐的叫了一声,想把卫八推开。但已经迟了,此刻的卫八就像一个征服者。
卫八身上独有的气势让唐颜放弃了最后的一丝挣扎,她屈服了,真正的屈服了。可能是卫八的气息还有强势使她明白了这就是命。
夜,依然是漫长的。没有烛光和纱帐,这让唐颜觉得有点不舒服。她曾经无数次羞涩的幻想过,自己的第一次会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发生的,但她怎么想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这其实就是江湖人,没有那么多矫情,没有那么多做作,真性情。
渐渐的,真性情的唐颜像是猛然回想到了什么事情,似乎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了,她闭着眼睛,泪水却不断的滑落下来,虽然没有哭出声,但那一滴滴泪,却说明她心底的一些东西被触动了。
“跟我走。”卫八轻轻喘了口气,随意披上了自己的衣服,他扭头看着唐颜,说:“我住在李陵,我是李陵卫八,跟我走。”
唐颜也看了看卫八,事实上,一直到此刻为止,她一点也不怨恨卫八。她只是觉得自己过分,做的很过分。她对不起杜年,这种愧疚的情绪愈发严重,她想要走了,想要离开,只有少看卫八一眼,仿佛才是对杜年尽力的补偿。
唐颜没有回答卫八的话,她只是轻轻的摇摇头,然后穿好衣服,把卫八留在原地,自己慢慢的顺着土坡走上去,朝着来时的方向走着。她没有想那么多,就想离开这个男人,然后回到该回的地方去。
有的时候,自己喜欢的,其实并非最适合自己的。唐颜经历过一些事情,她比卫八更明白某种道理,她有很强烈的感觉,这个仅仅认识了半个月的男人,是一头翱翔在长天的苍鹫,她驾驭不了他。
也许吧,只有杜年才是真正疼爱她,能让她终身依靠的人。
卫八呆呆的看着唐颜越走越远,他再一次疑惑了。女人,确实是复杂的动物,尤其是唐颜这种女人,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她下一秒钟的想法。
卫八呆了很久,像是顿悟一般的拔腿就跑,飞快的解开一匹马,朝着唐颜远走的方向奔去。夜色中,唐颜慢慢的走着,没有回头,没有停顿,仿佛就要这样一口气走到当初离开的地方。卫八横马拦在她面前,朝她伸出一只手。
对于有的人来说,他们不会非常固执的追寻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卫八伸出这只手,是最后一次挽留。尽管他喜欢这个女人,甚或比喜欢云萝还要多一些,但从前一刻开始,他也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心就是海底针,自己不可能完全掌控的住。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
不出卫八的所料,唐颜拒绝了他,绕过卫八,继续朝前走。
“我要走了。”卫八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唐颜,他有一种失落感。在情感的世界里,卫八觉得自己有点点可怜,得到了人,却得不到心,这是最让人难以释怀的一段情:“马给你。”
“不谢你了,这本就是我的马。”
如果唐颜一言不发的走了,也许卫八不会做什么。但是唐颜一开口,卫八又一次迈步拉住了她的衣袖:“为什么要走?”
“他比你好。”唐颜踩着马镫骑到马背上,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只留下了一句话。
卫八的手轻颤了一下。他比你好。这四个字让卫八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杜年的影子,同时萌生的,还有一股渐渐浓郁的醋意。但是这已经没有价值了,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不过,当卫八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或许没有想到,骑马狂奔而去的唐颜眼角,眼泪又不可抑制的淌落下来。这一夜,像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一直到很多年后,唐颜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只记得自己叫杜青衣的时候,她仍然记得这一夜。不管她与卫八之间又发生了什么,难忘的终归是难忘。
唐颜的离去,让卫八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猛然回想起离家时卫同的嘱托。已经耽误了很久时间了,不能再耽搁下去。卫八快步回到落脚的地方,连喊带叫的把幺叔弄醒。
“老八,怎么了?”幺叔这一路被折腾的够呛,睡的很沉,醒了之后依然显得有点迷糊。
“赶路,爹交代过的,这个事不能耽误。”
“你在土坡那边跟小娘们发浪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你爹的话?”幺叔很不满意,嘟囔着起身,但是一起身就发现少了匹马。
很无奈,两个人就骑着这一匹马赶路,一直到天亮路过别处的时候,才添了马匹。
闲话不说,之后的路程中,他们再没遇到什么。最终的目的地他们知道,但东西在什么地方,这不好说,需要自己去找。当时的卫八还年轻,相关的经验不足,不过幺叔是好手,经过两三天的勘察,他框定出了一个地方。
“会是这儿?”卫八有点疑惑,从卫同的讲述中可以听的出,这个黑匣子的分量很重,但是幺叔放出的这个坑非常小,看着就和过去村里土财主的阴宅一样,这种坑,会有那么沉的硬货?
“三哥做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不会晃点咱们。”幺叔也觉得奇怪,这个坑就这么大,而且年代不会特别久,大概就是元末到明初这个时间段的。
如果按照卫八的脾气,地方找到了,不管那么多,至少要先挖开看看,再做打算。但是幺叔精明,蹲在原地想了半天,没有大张旗鼓的开始干,他只开了一个小盗洞,嘱咐卫八进去之后不要动手拿里面的东西。
不出他们的所料,这确实是个很小的坑,当年葬在这里的人估计是误打误撞的挑到了这块风水宝地。坑是完好的,没有被土爬子光顾过,除了棺木,陪葬很少,卫八忍不住动手把棺开了,找到一点不怎么值钱的东西。至于黑匣子,连影子都没见。
“幺叔,你怎么看?”卫八有点憋气,这一路至少两三千里,跑到最后,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他不怀疑卫同,但是最终的结果就是这样的。
“让我想想。”幺叔又在坑里抱头苦思了很久,提出一个意见,他认为,卫同把事情看的这么重,所给出的线索一定是经过仔细的分析和排查的,但目的地只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坑,如果说东西真在这个地方,那么结论可能只有一个。
“双层的连环坑。”幺叔认真的说。
“我怎么没想到?”卫八拍拍自己的脑袋,上下两层的连环套,并不算十分罕见,卫八没有亲眼见过,但听族里的人说过不止一次。
“你找娘们把脑子都找锈了。”幺叔撇撇嘴,就开始重新动手在坑里下铲子。
事实证明,幺叔的分析很有道理。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在坑里下铲子,带上来的土样绝对是生土,但是他们带回的土样,很明显就参杂着一点点的朱砂,还有非常细微的几乎分辨不出的黑点。
“这是什么?”
幺叔把这点点黑点仔细的碾碎了,放在鼻子下闻,之后就确定的说,是干在土里的一点火油。
“能下吗?”
“小心着点,应该没事。”
根据幺叔的推断,上下两个层叠的坑之间,相隔的年代大概两个世纪左右,墓主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两个坑都是相互独立的,如果直接从这里下去,就要打一个曲折的洞,避开下面那个坑穹顶七横七纵的墓砖。
卫八的胆子出奇的大,在坑下面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东西。他坚信自己的身手能把一切乱七八糟的完全打的粉碎,但是年轻的卫八未免轻看了很多,他根本想不到,这个世界上,比老坑里那些玩意儿更可怕的,还多得是。
可以说,这个老坑,给卫八留下了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教训,从某种角度来讲,他的人生轨迹,因为这个坑而改变。
当然,在卫八还没有真正涉足进去的时候,他无法想到这一点,在他的意识里,他就是他,不可能因为什么改变。只不过他还不清楚,任何人其实都是渺小的。
两个看似很并不复杂的坑,混淆了经验非常丰富的幺叔,他在进行了初步的查看之后,甚至判断老坑里即便有什么机关,也很可能已经失效了。因为在漫长的时间中,这个地方曾经遭到过地震的破坏,也正因为这个判断,让精细的幺叔开始大胆的打盗洞。
第十章 鹫击长空(十)
打盗洞的过程和幺叔推断的一样,很安全而且安静,这一切都慢慢让卫八觉得,上下两个连环坑是安全的,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幺叔的手脚麻利,而且工具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很顺手,所以进度非常快,盗洞绕过了老坑的墓顶,从一侧打了进去。
做完这些之后,幺叔没有马上进坑,又打了另一个相连的洞,然后就和卫八到地面上呆着,老坑里的气必须得散一散。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们才算真正进入了第二层的那个老坑。对于这个坑,卫家人所知不多,就算卫同,也只知道这个坑内有一个黑匣子,至于墓主是谁,已经是个谜题了。当卫八进来之后,他发现这个坑的规模和坑内的常规的陪葬有点不配套。
偌大的坑内,只有一口漆成朱红色的大棺,颜色有点妖异。像幺叔这种经验很丰富的人,仅仅根据带上来的土样就能分析出很多问题,甚至连坑下的机括都能推断得出来。他认为,不知道发生在多少年前的一场地震,已经彻底破坏了坑内所有的机括。
但是老坑内的情景,很让人怀疑,在若干年前,曾有土爬子光顾过这里,把其中的大部分东西都给带走了。不过幺叔认真的看了看,他确认,他们是头一拨下来的人。
因为东西太少,所以两个人的目标只能集中在这口朱红色的大棺上。卫八卷卷袖子就想开棺,但幺叔不放心,觉得他毛糙,所以亲手把这口大棺给打开了。
这口大棺内的东西,让卫八震惊了。
大棺里面没有墓主的遗体,与其说是一口棺材,不如说是一个容器,只为了放置一件东西。卫家是道上的家族,跟土货打交道的机会很多,每个卫家子弟的眼光都很独到。但卫八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它精巧异常。
这是一件完全用铜还有金打造出来的东西,结构非常复杂,铜生出了绿锈,黄金也被时间磨灭掉了光彩,但是一眼看上去,它仍然带着些许的光泽,尤其是在光线的照耀下,隐隐有种流光溢彩的感觉。无数被打磨的薄而光滑的铜片和金片,相互交织,构成了一朵仿佛在怒放的花。
这朵金属浇铸的花,就被放置在大棺内部的中心,透过一片片金属薄片之间的空隙,光线可以渗透进去,卫八观察了片刻,就看到在这朵如同笼子的“花”中间,包裹着一只扁平的黑匣子。
“我们找的,就是这个。”卫八的眼睛亮了,他取出身上的匕首,想把那些已经生锈的铜片拨开,这样就能够更直观的看到里面的黑匣子。
“老八,先别动。”幺叔一把就拽住卫八:“年轻人,还是欠缺历练。你仔细看看。”
幺叔不敢触碰这朵花,他慢慢伸过去一只手,用手指在无数花瓣的底座那里指了指,卫八开始还看得不太清楚,但是在幺叔的提醒下,他很快就明白了幺叔让他看什么。
很多很多根几乎透明一般的线,在底座那里纵横交错,仿佛是一张非常精细的网,线在底座,但很明显是和镂空的花朵紧密相连的。
“要是直接动手,咱们爷俩肯定要遭道。”幺叔嘘了口气。
“真动手了,能怎么样,我就不信。”卫八心里有点后怕,因为精巧的花瓣很明显的显示,这绝非一件单纯的手工艺品,古坑里面,越是精巧的东西,越是可怕。但他嘴上不服软,而且他很自信,老道的土爬子都知道,任何机括,都需要一个触发装置,这个装置可能是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但这个环节必不可少。卫八觉得,就算自己无意触动到了机括的触发装置,也能利用机括触发到启动这个简短的时间段找到脱身或者躲避的办法。
“老八,你就长长心吧。”幺叔很无奈,对这个侄子没有一点办法,三哥很宠爱卫八,自己也不好随便教训他。
紧接着,幺叔对这个东西进行了更深入的观察,卫八呆的有点无聊,而且帮不上什么忙。幺叔的眉头一直是紧皱的,说明他也看不透这种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不过很久之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顺着两旁的墙壁延伸到了头顶。
“老八,过来搭把手。”幺叔招呼卫八。这时候,卫八还以为找到了什么破法,精神顿时一振,但紧跟着,他就明白了,幺叔是要拿他当垫子用。
卫八知道事情的重要,低着头蹲了下来,幺叔踩着他的肩膀,然后让卫八慢慢直起身。这样,幺叔就能够距离墓顶更近。他又看了片刻,下面的卫八就不耐烦了。
“幺叔,你能不能快点?”
“莫急。”幺叔的眼睛都不带动的,随口回了一句,然后伸出手,在墓顶一块雕花的墓砖上轻轻一按。
咔啪……
这块墓砖被按动的同时,就传来一阵很轻微的机括转动的声音,大棺内那朵花的底座上,一根细线飞快的卷动,然后缩到了底座内部。幺叔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他翻身下来,凑到大棺跟前看了看,说:“这些线全都卷回去的话,这个东西就不扎手了。”
“那就快点吧。”卫八拍拍肩膀上的灰:“这里闷死了。”
卫八就这样和幺叔配合着,一根一根解决底座上的细线。这看似是个简单的事,但其实并不简单,每一根线和每一根线都是有顺序的,需要逐次进行。两个人在这里浪费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三分之一的线都收回了底座内部。
卫八不知道是第几次让幺叔踩着肩膀直起身了,他感觉很枯燥,架着幺叔的时候,心里不由自主的回想到了不久之前的那个夜晚,回想到了已经离去的唐颜。唐颜的身躯洁白且温软,那种感觉让卫八很眷恋,他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崩……
这个时候,踩在卫八肩膀上的幺叔猛然一晃,来不及说一句话,直接从他肩膀上跳下来,拔腿就跑。与此同时,卫八听到了一声很清脆的声音,那是一根细线猛然崩断的声音。细线如同琴弦,崩断之后还带着袅袅尾音。
“跑!”幺叔紧跑了两步,才缓了口气,对卫八吼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失手了,让底座上的细线断了一根,幺叔觉得后果严重,却没有想到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随着这根崩断的细线,大棺内的花飞速的转动起来,它很可能带动了一处看不见的机括枢纽。卫八听到幺叔一声大喊的同时,也拔腿就走,但是他刚一转头,就看到前面的幺叔猛然一坠,紧接着,卫八觉得脚下轰的一空,整个墓室内的地面就像很多块翻板,一下子天翻地覆。
两个人完全就陷了下去,卫八来不及反应那么多,他手里的火光随着身躯的坠落而忽闪着。这一瞬间,卫八的眼神猛然一紧,他看到了自己和幺叔坠落的坑底,有很多刀尖的光芒在闪动寒光。
卫八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因为来不及。平铺着的错骨刀本来是最老套也最容易防范的机括,但是它和精巧的触发装置配套,就变成了绝对的死亡陷阱。卫八连冒冷汗的时间都没有,一把抽出腰里缠着的一根软鞭,抬手想卷住可以借力的东西。但是这个陷坑很深,而且坑壁光滑如镜,卫八什么都卷不住。
如果放到一般人身上,在这种情况几乎是必死了。但卫八就是卫八,他抽手就收回了软鞭,放弃了借力的想法,猛然朝下面一卷,软鞭扫掉了坑底的两把刀子,卫八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卷掉的两把刀子在平铺的密密麻麻的错骨刀中间出现了一个很小的间隙,卫八尽力保持着身体下落时的平衡,在快要落地的时候,他猛然收回一条腿,仅用一只脚落在了那个小小的空隙之中。一旦踩到了实地,卫八就踏实了很多,他的下盘非常稳,如金鸡独立一般,稳稳的控制住了身形。
但是此刻,卫八听到了一声惨叫,连带着一串呻吟声。他手里的火光还没有熄灭,这一转头,卫八就看到了旁边的幺叔。
幺叔没有卫八那么好的功夫,尽管全力抗衡,也不可能达到卫八这种状态。万般无奈之下,幺叔只能硬生生的用两只脚掌先着地,这样一来,脚板肯定要被刺的稀烂,但好歹还有机会留一条命。
第十一章 鹫击长空(十一)
幺叔的惨叫让卫八心凉了半截,这毕竟是家族长辈中和自己最熟悉的一个,他高抬着的一只脚贴着地面一踹,把一截凸起的刀尖踹断,就这样一点点的扫除障碍,朝幺叔靠拢过去。幺叔虽然两只脚掌都被扎穿了,但狼还在,他忍着痛不敢乱动一下,等着卫八过来救援。
随着脚下的地面越来越宽,卫八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将要接近幺叔的时候,他一只手伸过去,直接就把幺叔给提了过来。已经发钝的刀尖从幺叔脚掌又一次穿过,疼的他把嘴唇都咬破了。
幺叔一屁股就坐到地上,两条腿随着脚掌在不断的抽搐。他们这样的人随身不离伤药,尽管随身的包袱没能拿下来,但伤药就贴身放着。卫八麻利的替幺叔看伤,止血之后一包伤药直接就糊了上去,又用布条来回缠紧。
幺叔的脸色苍白,一直到伤口被暂时处理了之后,卫八才缓缓神,观察现在的处境。这一眼扫视出去,他就有点头晕,这个陷坑差不多有七八米那么深,如果是寻常的陷坑,只要坑壁上留有缝隙,卫八就能借力一点点的爬上去。但是坑壁非常光滑,手贴上去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吃住力的地方。卫八把一个角落里的刀尖全部清除了,试着想要脱身,然而勉强爬上去一米多,身体就控制不住了,滑落下来。
“老八,这个事,怨我了。”幺叔很后悔。
“幺叔,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卫八咧嘴笑了笑,他不止一次听卫同说过,越是在困境中,越要相信自己,因为没有别人可以依靠,如果自己先垮掉了,还能指望谁来搭救?他很清楚眼前的形势,却没有责怪幺叔的意思。
幺叔已经站不起来了,爬到了卫八尝试脱身的地方,在坑壁旁看了看,他认得出,这是经过打磨后的花岗岩。
“咱们的家伙都留在上面了。”卫八朝上看了一眼:“要不然,可以一点点的弄条生路上去。”
随身的包袱还有大半工具都在上面,卫八只有匕首,却不管一点用,刀锋划过石头,连一条印都留不下来。
“拿这个试试。”幺叔递过来一把很小的锤子。锤子一段嵌着一颗圆球,无比的坚硬。
一般的土爬子贴身都会有保命的东西,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还能有一搏之力。这是幺叔贴身的家伙,不管用来对敌,还是临时充当工具,都很顺手。锤子小,但镶嵌的那颗如钢珠一般的圆球却能一下子击穿人的头骨。
卫八用锤子在坑壁上来回的敲击,石头虽然很坚硬,但在这种利器的打击下,一点一点的碎石块还是不断的横飞。卫八一直敲到一条胳膊发麻的时候,坑壁上就敲出了一个圆圆的小坑。
“有点门。”卫八试着用手在小坑里试了试,勉强能借一点力,如果再加深一点,那就更好了。
“尽力吧。”幺叔不像卫八那么乐观,他想的远,也想得多。卫八总觉得有希望,可以一点点的用锤子打出小坑,然后爬上去。但幺叔知道,他们随身的东西大半留在上面,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两个人熬不了多久就得熬垮。
“那总不能等死是不?”卫八扭了扭手腕子,又开始敲打坑壁。
这是个很困难的活儿,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尽管要很久才能敲出一个可以借力的小坑,但卫八熬得住。然而慢慢的就不行了,体力的大量消耗,还有食物的匮乏,都是要命的不利因素。卫八硬生生的熬了两天,越干越慢。幺叔更惨,身上有伤,只能卧在坑底,注视着卫八。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卫八撑不住了,饿着肚子或许还能熬,但是没有水,真的熬不住。他被迫停止了敲打,舔舔已经干裂的嘴唇,有气无力的坐在幺叔身旁,转头看了看他。
“幺叔,怎么办?”
“没办法。”幺叔摇摇头,这四天时间里,他已经把所有能想的办法全都想了。他是个能忍的人,但再能忍又能如何?他可以捏着鼻子喝自己的尿,但尿喝完了,该怎么办?
“要是现在有一坛酒,我能一口气敲到上面去。”卫八忍不住闭上自己的眼睛,因为连睁开双眼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负担。他微微喘着气,眼睛刚刚闭上,脑海里就浮现出很多很多幻觉。
这种幻觉一直持续了一天,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卫八终于明白,自己要死了。一直以来,卫八觉得死这个字离自己太遥远,根本不用有任何顾虑,至少现在不用。但当死亡真正要降临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脆弱和无力。
一身功夫,如狼如虎,那又能怎么样?没有一口水,没有一口吃的,天大的英雄也得狗一般的卧着。
“幺叔,咱们要死了对吗?”卫八喃喃的说了一句,他不知道幺叔能不能听得到,但这已经无所谓了。
卫八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出现了很多东西,一会儿是卫家大院,一会儿是修罗地狱。他隐约听见卫同的声音,又隐约听到云萝临别时撕心裂肺的哭声,还听到唐颜轻声的抽泣。
“李陵三百里,英雄他第一……”
所有的幻觉都消散了,卫八在失去知觉前的一瞬,脑海中又想起了老艄公说过的话。这让已经被死亡拖到地狱大半截的卫八产生了自豪,他的眼睛闭着,嘴角却泛起了一丝微笑。
人的一生,或许是漫长且复杂的。俗人有俗人的精彩,英雄有英雄的落寞,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都值得细读。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写着这本书,写完这本书,需要一辈子,读完这本书,也需要很久。但是当他们死去的时候,一切都来的那么快,死亡是不会放慢脚步的,说来就来了。
卫八失去了知觉,他在此刻保留了最后一丝丝清醒,清醒让他知道了一件事:自己这一昏过去,就永远没有再醒来的机会了。
卫八突然对死亡有一种强烈到骨髓里的恐惧,那种感觉太不好了,卫八对这种感觉无比的抵触。
但在当时,他没办法逃避这种感觉。
谁都会死,然而当一个年少有为的人在人生最黄金的年纪将要死去的时候,他会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生命,不管生命能否挽留,他肯定会尽所有的力。
“我不想死。”这就是卫八第一次认识到生命时所产生的感觉。
一切都迟了。
卫八如同真的死去了一样,他失去了知觉,脑子和思维也随之停滞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再活过来。
很多后来的人都说,卫八是个传奇般的人物,他的一些事被津津乐道了许多年。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传奇,其实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不管这段往事是多么残酷,却不能磨灭一个事实:卫八是个强者。在绝对的困境下,如果一个人活下来了,一个人死去了,那么只能说,活下来的人是强者。
世间,其实就是一片巨大广袤的丛林,天空只是为强者开放的。
说不清楚昏迷了多久,已经绝对没有机会再苏醒过来的卫八竟然奇迹般的醒了过来。可能是常年打熬出来的好体格让他勉强还有醒过来的机会,但让他醒来的主要原因,是一阵彻骨的剧痛。
在苏醒时的一瞬,卫八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只不过被打入了地狱,在接受各种酷刑的折磨。
他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麻木的躯体随着苏醒也恢复了知觉,他感觉出剧痛来自自己的左腿。他看到了一点点火光,和一条身影。卫八的思维和知觉恢复的很快,因为这种剧痛真的难以承受,会让人无比的清醒。他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绳子,这条绳子把他捆的很紧。
卫八看到了那点火光的时候,脑子里刚刚消散的错觉又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的是一张因为缺水而干瘦萎缩的脸庞,这张脸庞是熟悉的,但是对此刻的卫八来说,却又那么陌生和阴森。这张脸庞就在卫八的左腿旁,正狼吞虎咽的撕扯吞吃一块血淋淋的肉。
极度的恐惧让卫八忍不住喊了一声,虚弱的身躯内萌生出一股仿佛不是自己的力量,猛然一抬腿,把吃肉的人一脚给踢了出去。
“幺叔?”卫八被绳索捆的很紧,导致他一下子坐不起来。他不想承认,甚至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眼前的一切却是那么真实。
幺叔在吃肉,一块血淋淋的肉,他的嘴角,牙齿上沾染着鲜血。这让他看上去像一个生吃人肉的魔鬼。
肉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几乎不用解释,因为左腿不断传来的剧痛已经说明了这个问题。
幺叔在吃卫八的肉,从他身上活生生割下来的肉。
第十二章 鹫击长空(十二)
第十二章
鹫击长空12
这一瞬间,震惊让卫八几乎忘记了腿上的疼痛。这还是他的幺叔吗?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幺叔?
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幺叔不可能不知道他割下卫八腿上肉的时候,这个侄子还有气,还没有死去。他是在吃一个活人的肉。卫八的脑海被一阵极为强烈的情绪不断冲击着,有震惊,有不解,有愤怒,有怨恨。
他清楚的记得,两个人刚刚落入陷坑的时候,他不顾一切的先去救幺叔。但当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幺叔没有救他,反而做出了骇人听闻的事。
卫八眼里的幺叔一下子就变了,变的无比陌生,而且无比危险,无比可怕。他像一个吃人的魔鬼,就躺在离卫八不远的地方。每一个走上这条道的人无论多少,都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的下场。可能卫八也偶尔会想起,自己会死在某一天,不管怎么死,他都可以接受,唯独被人生吞活剥,他接受不了。
他已经没有什么体力了,否则不会因为饥饿而昏迷过去,然而强烈的愤怒和求生欲望让卫八把所有身体的潜能全都发挥出来。他挣扎着站起来,但身上的绳索捆的很紧。
他死死的盯着被自己一脚踹到旁边的幺叔,饥饿能让人失去狼吗?绝对可以。此刻的幺叔什么艰难的把最后一口肉咽了下去。他的嘴角沾着很多血,已经分不清楚是卫八的血,还是幺叔自己的血。卫八的目光非常骇人,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如果不是被绳子紧紧捆着,说不定这时候已经把幺叔一巴掌拍死了。
“幺叔!好!很好!”卫八突然就笑了起来,他的五官开始扭曲,脸色青的可怕。
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完全没有必要,不管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任何解释还有言语都是多余的。卫八虚弱的身躯里猛然溢出了一股浓重到极点的杀气,杀气森然,幺叔眼角旁的肌肉不自主的抽搐了几下。
李陵三百里,英雄他第一。这只是摆渡的老艄公随口说出的一句如民谚般的俚语,但只有这一刻,幺叔才真正感觉到了卫八的可怕。这仿佛是一只不会死去的虎,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容任何人轻视,就会进行顽强且致命的反扑。
“老八!”幺叔仿佛知道卫八动了强烈的杀心,尽管卫八身上还绑着绳子,但幺叔的心理已经随着卫八站起来而崩塌了,他带着哭腔说:“老八,谁都不想死,幺叔也不想,我以为你断气了,咱们爷俩不能一起死在这里,至少要有个人回去报信……”
“以为我断气了!为什么把我绑起来?怕我诈尸?”卫八的笑容变的有点凄惨,也有点凄凉:“是啊,谁都不想死,幺叔,实话说,我也不想死。”
正因为这两句简短的对话,让卫八的心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如同熔炉一般的世间中,什么是最真实的?只有自己活着,一切才会真实!
活着,活着,一直活着!
如果在过去,很多事情,卫八可能死也做不出来,但是此时此刻,不同了。残酷的现实让他明白了这个道理,也抛开了最后的道德底线。只要自己能活着,别的又算的了什么?兄弟,姐妹,叔伯,这不算什么。
卫八相信,如果自己真的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死去,这个世界上除了卫同和九弟,估计没有谁会为他多落一滴泪。
“老八!”幺叔好像吃下一块肉,精神迅速恢复了很多:“你不要逼我!”
“我不逼你,我还能活下去?”卫八凄凉的笑容一瞬间就消失了,他和幺叔有共同的祖先,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是一对死敌。无论卫八怎么做,幺叔都不可能放过他。
幺叔踉跄着站起来,他脚上的伤还很重,但他必须要争取一点主动。卫八比他年轻,比他壮实,幺叔唯一的优势,就是卫八被绳子紧紧的绑着。他手里抓着那把小锤子,只要一锤子,就可以把卫八的颅骨打穿。
“老八,我替三哥可惜。”两人已经彻底撕破脸,幺叔毫无忌讳:“少了你这么个儿子,谁都会心疼。”
“幺叔,你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你的嘴巴,没有我手里的家伙硬!”
幺叔在拖延时间,好积攒出致命一击的力气,他感觉差不多了。幺叔扶着光滑的坑壁,身体猛然朝前一扑,手里的锤子挥动出去,他觉得自己把卫八每一条退路都算死了,卫八就算不会被一击毙命,至少也要打断他的骨头,让他完全倒下。
一个完全虚弱的人,受不了沉重的打击和创伤。
幺叔猛然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花了一下,紧跟着,卫八一抖身躯,身上的绳子就一圈圈的迅速脱落。卫八伸出一只手,半途抓住幺叔的手臂,硬生生把他拖倒在地。
“幺叔,是你小看了我,还是你自己小看了自己?”卫八夺过幺叔手里的小锤子:“你觉得一根绳子能捆得住我卫八?”
“老八,我……”幺叔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伪装,也可能是发自内心,他眼眶里一下子涌出了两滴泪水:“只求你莫要忘了小时候幺叔一直带着你……”
卫八的手顿了顿,但只是那么一顿,随即就恢复了常态。他稳稳的举起手里的锤子,轰的敲了下去。
“幺叔,我没忘,但你必须死!你不死,我就要死。”卫八感觉到锤子重重击打在幺叔的头颅上,整个头颅就像是一个西瓜,砰的被砸裂了:“是你教会了我这一条。”
幺叔来不及再多说一个字,脑袋就爆开了,鲜血混着脑浆,溅了卫八一脸。那种浓重的腥味让卫八感觉一阵干哕。他有点不忍再看,但是一回想到幺叔毫无障碍的用自己的肉充饥,卫八心里的不忍就完全消失了。
只有自己活着,一切才是真实的。这个念头变成了一个信念,或者说一条真理,陪伴了卫八一生。
幺叔的尸体就在眼前,卫八慢慢蹲下来,用手指沾着幺叔脑袋上的一片鲜血,放在嘴里吮了吮。他说不出这种味道,但他却很明白,有了这具尸体,自己就可以活下来。至于以后,他没有想过。老坑里只有他和幺叔两个人,只要他不说出去,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卫八从尸体上割下两大块肉,刚刚吃下去一口,就忍不住吐了出来。但他把吐出来的肉重新塞进嘴里,强迫自己朝肚子里咽。
难过吗?卫八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想要活着,就要忍受很多,承受很多。这也是卫家九虎几乎死绝之后,卫八还能活着的一个重要原因。
卫八就靠这些肉充饥,恢复体力,然后不停的敲击坑壁,最后,他终于开出了一条勉强可以爬行到上面的路。他把幺叔残缺的尸体也带了上来,这个老坑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永远烂在卫八心里。
他取出了那只黑匣子,这只付出了一条生命才拿到的黑匣子里,只有薄薄两张如同丝帛一般的载体,在当时,卫八看不懂这些。
只不过,当卫八再次从老坑的盗洞爬回地面的时候,当他又一次看到了天边的夕阳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卫八了。他的心态大变,很多东西都在心里淡了很多,就包括已经远走的唐颜在内。虽然想起唐颜想起那个夜晚时,卫八心里多少还有唏嘘和感慨,还有不舍和眷恋,但他明白,比唐颜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变的更加珍视自己的生命,从盗洞里爬出的一瞬间,他下定决心,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找到不老药,找到永生的大门。
卫八独自赶回了李陵,他对卫同说,幺叔失手死在了老坑下。没有人怀疑卫八,而且他们都觉得卫八能在困境中活下来,一点也不奇怪。幺叔毕竟年纪稍大,况且身手也不如卫八。
卫是回来了,其他派出去的人也陆续回来了,大半没有失手,他们带回了一些东西。正是从这些东西上,卫同分析出了不少线索,进而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事情仿佛进入了一个良性循环中,线索越多,可供查找的地点就越多。然而,卫同不感觉轻松,因为很多迹象表明,不少道上的势力已经慢慢逼近了这个大事件,乃至逼近了卫家。这迫使卫家的行动更快。
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回报。在卫家几个兄弟的不懈努力下,他们终于挖掘到了不死药的一些线索。据说,那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道士所留下的东西。
“这些药,必须拿到。”卫同对卫家的几个兄弟说:“它不能让人长生,但可以让我们活的更久。”
卫家的几个兄弟都兴奋了,他们已经隐隐感觉,这个事情不是三五年就能搞完的,如果能活的久一点,自然不是坏事。
“其他人,都有别的事要做,不老药,我亲自动手。”卫同看看其他人,说:“老八,跟我一起。”
第十三章 鹫击长空(十三)
作为一个老江湖人,卫同的嗅觉无比的灵敏,从之前一系列很不显眼的小事上,他准确的预感到,自己所拿到的不老药的线索并非独一无二,所以必须要抢时间。做好决定的第二天,卫同带着卫家的老四和卫八,匆匆踏上了行程。
卫八了解到,这个存放有不老药的地方,是个老坑。而这个老坑是在内蒙境内,这也是卫八第一次去内蒙。一直到爷仨走到中途的时候,卫同才悄悄跟他们透露了更多比较详细的事。
“这个东西,叫做万年青,没有人见过,不过,它应该是一种黑色的丸药,被封存在黑色的陶罐里。”卫同细心的叮嘱:“如果坑里真有这种罐子,不惜代价也要拿到。”
“爹,你放心。”老四在旁边插嘴道:“我和八弟拼了命,也要替您把这不老药给拿到。”
卫八听到这句话,不以为然的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卫家这几个兄弟,他心里都清楚,尤其是经历了幺叔的事情,卫八对兄弟之间的情感看的更淡。
“老四,你在说胡话?”卫八不易觉察的冷笑了一下:“不老药是给爹一个人找的?真找到的话,你不吃?”
“不要说了!”卫同一下子打断了他们的话,指着两个人的鼻子道:“药,尽力拿,但真要危及性命,就给我退回来,你们几个,都是我的命根子。”
事实上,从幺叔的事情出了之后,卫八的心仿佛已经被冻结了,冷的彻骨。然而听到了卫同的话,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彻骨的冰冷中,流入了一股暖意。卫家大院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可能只有卫同是对自己真正爱护的。
卫同的预感仿佛是真的,在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时候,他们就见到了不少人。这些人自然不会脖子上挂着招牌,但以爷仨的眼力,可以看出他们都是道上的人,而且行色匆匆,显然是着急到某个地方去。这样一来,卫同把落脚的时间都缩短了很多。
“爹,人很多啊。”老四感觉到了压力,人多的地方,必然很乱,本来不至于出现危险的地方,也会跟着混乱而变的危险,这是做活的人最忌讳的事。
“凭本事抢货,这没什么。”
他们的速度很快,但其他人的速度同样不慢,当他们赶到真正目的地的时候,竟然已经有两批人先到了。如果只有一伙人来到这里,肯定会马上动手方坑,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带走坑里的东西,不过现在不行了,他们之间相互监视,相互牵制,谁都不能先动手。卫同一到,形势立即又复杂了几分。
如果放到过去,卫八肯定会打主意,先把对方搞倒,再说下坑的事。但此时的他,已经沉稳了很多,那是内心深处的沉稳,是性情上的变化,尽管他仍然让人感觉脾气暴躁,却不会脑子发热了。
在卫同到了之后的大半天时间里,先后又有四批人赶到这儿。第四批人是踩着夕阳的余辉而来的,当卫八看到这些人时,瞳孔猛然一缩,一种几乎让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迅速在心里蔓延。
他看到了在山西遭遇过的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对方的势力确实很大,带着不少人,都骑着清一色的黑马。尽管是来下坑找货的,会遇到无法预料的险情,然而这个叫做杜年的男人脸庞上却没有一丝惊慌和紧张,反而洋溢着隐隐的幸福。
因为唐颜就在他身边,尽管她穿了一身男装,一头黑发也全部盘到了帽子里面,但卫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有的人,就好像一颗石子,无论经过了多长时间的沉淀,但看到她,想起她,就会无形在心里泛起一圈波澜。这圈波澜或许无法撼动自己的心志,不过,它总会让人产生一些感慨。卫八喜欢这个女人,还是那句话,如果在之前,他可能会不顾事情的重要,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可是现在,他不会了。再多的喜欢,只能留在心里,让它发霉。
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没有。
出于这种考虑,卫八有意的隐没了自己的身形,避免在这个时候被对方发现。老四有点急躁,感觉事情太棘手。不过卫同还是沉着气在等,他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是焦急的。
这个夜晚看似很平静,其实充满了危机,任何一个弱小的团伙势力在寂静的黑夜里,都有可能被其他人彻底扑掉。卫家的人没怎么合眼,一直熬到第二天的时候,有人坐不住了,出面开始到处串联。
一切都在卫同的预料之中,他开始和其余的几个龙头接洽,商议暂时合作的事情。对于这些,卫八不怎么关心。他一直想管住自己的心,没有欲念的人,可能是最难战胜的,他们的心志会比普通人强十倍百倍。然而不管他怎么强迫自己,眼睛却忍不住朝不远的地方看。
不管在什么地方,唐颜都保持着一定的安静,她就静静呆在不远处,杜年仿佛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她,连龙头们相互商议时,他都派了别人替自己参加。
在卫八的意识里,杜年不算个出色的人,他配不上唐颜。而且和唐颜接触的那段时间里,卫八也能察觉的出,唐颜并不是多么眷恋杜年。但是一直到了此刻,卫八才知道,为什么唐颜会丢下自己重新回去,会义无反顾的重新回到杜年身边。
道上的人出来做活,拿到东西是首要任务,其余的都可以忽视。但是杜年却细致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他带来的马匹中有两匹驮着很多东西,各种精细的小点心,各种新鲜的水果。当其他团伙里的人闷头啃干粮的时候,杜年的队伍里甚至有大厨在野地里搭起锅,给唐颜准备午饭。
种种一切,连瞎子都能看出来,杜年把唐颜当成手里的宝,捧怕摔,含怕化。
唐颜年纪不大,但她明白了其他女人需要经历过之后才能明白的道理。她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男人,她选的男人,是自己能够驾驭的,是完全把自己放在心里的。
杜年一直都陪在唐颜身边,很偶尔的,唐颜会扭头,淡淡的冲杜年一笑,虽然什么话都不说,但唐颜的笑容让杜年感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鲜花都在这一瞬间一起绽放了。
同时,唐颜的笑容像一根看不见的针,刺着卫八的心。卫八是霸道的人,对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在他的潜意识里,唐颜是自己的人。唐颜对杜年的笑容让卫八觉得十分不舒服,那种久别的醋意,就和一团浇上了油的烈火,熊熊燃烧,不可收拾。
他极度讨厌这个男人。不过再看看正在和龙头们商议的父亲,卫八把怒气压了下来,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他要拿到不死药。
一个成功的人,并不是从头到尾都特立独行,无所畏惧的。他们必须学会妥协和忍让,因为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会不会有一个比自己更强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这些龙头都是大风大浪里滚过来的人,他们都会妥协,即便是暂时的妥协,但该让步的时候就要让步。商议进行的很顺利,他们都表示,可以一起动手合作,把坑打开,然后拿到里面的东西,平分。
但谁都清楚,平分,只不过是句见鬼的话。
不过至少现在他们还是带着合作的“诚意”的,几个有经验的龙头亲自动手方坑,卫同大概是里面年纪最大的人,经验也最丰富。一旦达成协议,其余的事就好办多了,但是卫同动手之后不久,脑门子就沁出一片冷汗,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洞。
洞很小,但很狭长,仅容一个人通行。眼里带水的人几乎不用分辨就能看出,这应该是个盗洞。所有人都开始跟着冒冷汗,已经有了盗洞,就说明老坑里在若干年前下过人,有人进去,里面的硬货还会在吗?
但卫同最先镇静下来,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哪怕再有一百个盗洞,至少也得亲自下去看看。紧跟着,一个更罕见的现象让卫同的思维开始混乱,吃了半辈子土饭的人,任何蛛丝马迹都能看得出,他发现,这个很早很早之前就存在的盗洞非常奇怪,因为洞好像是从里面朝外打出来的。
这个奇怪的洞,又让几个龙头产生了更多的遐想,但谁都推断不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反方向打出来的盗洞。
“下去看看。”
这些人都等不住了,接下来的事情,比较顺利,老坑难不住这么多经验丰富的人,他们进了坑。卫八特意朝那边看了看,杜年有点不情愿,但是事情在这里摆着,没有龙头压阵,可能就会失去主动性,他又和唐颜小声说了几句话,才恋恋不舍的调头走来。
卫八在暗处盯着杜年,眼神里有一点可怕的寒光。
老坑内的陪葬品被笼统的看了一下,没有什么价值,只是普通的文物,最后,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老坑的棺材上。
这同样是一口让人感觉有点奇怪的棺材,棺材上有一个洞。
“开棺!”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那些人就乱了章法,七手八脚的开始开棺材。他们都想看看,这个被打开了个大洞的棺材里,究竟还会有什么。
当棺盖被打开的一刻,一排落满了灰尘的陶板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十四章 鹫击长空(十四)
此时此刻,卫八不再有意的隐藏了,棺材被打开后,里面没有墓主的遗体,那些人都在注意一排陶板,但卫八却一眼看到,在陶板旁边,有一个同样落满了灰尘的东西,灰尘遮挡了这个东西的原貌,然而卫八却有种预感,那一定是个罐子。
装有不老药的陶罐。
这些人达成的协议本来就很不可靠,尤其是在看到了东西之后,已经乱哄哄的局面顿时炸窝,有人率先想要伸手抓走大棺内的陶板,但立即遭到旁人的阻止。短暂的争执之后,他们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卫八不理会别的东西,那些陶板有什么用,他不知道,不过他更相信不老药会比陶板重要。
所有人几乎都挤到了棺材附近,大打出手。卫八抽身上前的时候,匆忙对卫同耳语了一句,卫同了解这个儿子的身手,他马上做出决定,自己和老四全力掩护卫八,由他出手去抢东西。
一切发生的都很快,卫八闪电般的放倒了两个人,当其余的人开始注意他的时候,卫同和老四已经一左一右的挡在卫八旁边。有的人斗急眼了,开始动家伙。第一块陶板终于被人取了出来,但还没等他拿稳,背后就挨了一刀子,陶板脱手落地,摔成了几块。
碎块上的灰尘都被震掉了,隐隐现出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这更让人疯狂,陶板上记录的,绝对是和永生有关的线索。
陶罐在棺材里的一角,众人都在争夺陶板,卫八自然也能看得到陶板上显露出了字迹,但他仍然固执的认为,线索什么的,以后可以慢慢找,而失去不老药,就永远没机会再夺到。所以卫八不抢陶板,他不顾一切的冲到棺材旁,伸手抓向那个蒙满了灰尘的罐子。
一道很犀利的破空声在卫八伸手的同时就猛然出现,有人对卫八下手了,而且一下子就围过来几个人,卫同和老四无法短时间内完全把这些人解决掉,卫八迫不得已的收回手,躲避这无比凶猛的一刀。他收手的同时一转头,马上看到一张曾经见过的脸。
杜年的表情形容不出,之前他没有发现卫八,当卫八冲出来抢东西之后,杜年一眼看出来,这个人就是当时在山西把唐颜抓走的人。这是让杜年抓狂的一段往事,他承受不住,看到卫八的同时,他就决定,今天即便什么东西都不找,也要把这个人放倒在老坑里。
杜年的攻势很凶猛,他想亲手宰了卫八。卫同和老四被几个身手很强的伙计给缠住了,卫八要独自面对杜年,墓室里还有比较宽阔的空间,但卫八惦记着那只罐子,不想离开,就在原地和杜年激烈的搏斗。
搏斗刚刚开始,墓室的甬道那边就急匆匆的冲进来几个人,唐颜来了,她听到了下面发生了打斗,就带着留在地面上的几个伙计赶过来。不管她喜欢不喜欢杜年,但她重视这个男人,因为她决定了要把后半生都托付给杜年。
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心灵感应,当唐颜冲进来的同时,杜年仿佛被什么感觉触动了一下,他在争斗中猛一回头,立即借着火光看到了唐颜。这个女人像他的心头肉一样,杜年的心神一下子就乱了,老坑这边打成了一片,唐颜本身也没多少功夫,稍有闪失,后果就不可预料。
“回去!回去!”杜年忘记了一切,眼里只有那个让他无比牵挂的女人,他冲着唐颜大吼。
卫八也看到了唐颜,尽管他的心境变了,但有些人,有些事,就是刻在心头的烙印,印记或许会淡,却不可能消失。看到唐颜的一瞬,卫八的心仿佛也被什么给揪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场景在他心里走马一般的晃来晃去。
然而卫八恢复的很快,对不老药的执着,对生和死的重新认识,都让他比过去成熟了不止一点半点。他迅速就调整了心态,把那些乱糟糟的情绪瞬间压到心底。而杜年却做不到这一点,他猛然就想丢下正在鏖战的卫八,跑到唐颜身边去。
这是个致命的错误,因为卫八的拳头和武器都是致命的。当杜年转身想奔向唐颜的一刻,卫八抖手抽出一根软鞭。软鞭在卫八手里如同拥有了生命,毒蛇一般的窜出去,凌空卷住了杜年的脖子。紧接着,卫八用力一拉,正在疾奔的杜年硬生生的被拉了回来,身体控制不住,朝后仰倒。他双手不由自主的就抓住卷着脖子的软鞭,却无法挣脱,在他身后等待的,是卫八那双铁一般的拳头。
“不要!”唐颜同样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想阻止卫八。
卫八的动作很快,如果他愿意,没有人能拦住他。但唐颜这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让卫八的心猛然一凉,曾经有过的那种失落感,如同一片云,又笼罩了他的心。
他感觉凄凉,他很讨厌,甚至说恨杜年,但他又嫉妒杜年。他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和杜年一样将要被人一拳打死的时候,不会有女人像唐颜这样奋不顾身的扑过来。
卫八的手抖了一下,在一瞬间,也就是仅仅的一瞬间里,他的心软了软,就想放掉杜年。但过了这一瞬间,卫八心里的念头就被打消了。他嫉妒,怨恨,他不想看到眼前的一切。
卫八已经松开的手腕子猛然又收紧了,呼的一加力,杜年整个人就被扯了过来。不过这也是个练家子,身手没有卫八那么好,却不是无能之辈。杜年在困境中还想挣扎,背对着敌人太被动了,他想要转僧后再想办法。唐颜还有几个伙计已经快要冲到眼前了,卫八瞟了他们一眼,脚尖微微一动,一条腿猛的踹了出去。
这一脚的力量远比拳头的力量更大,杜年的身体已经失控了,完全无法躲开。他的右肋处重重挨了一脚。
咔……
骨头断裂的声音隐隐传出,紧跟着,杜年噗的吐出一大口血,这一脚直接就把他踹昏过去。他手下的那些伙计不要命一般的冲过来,卫八自然还能接着下重手,但是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唐颜的眼睛,也看到了唐颜的表情。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和目光,复杂到了极点,也哀伤到了极点。目光足以让人看着心碎,卫八顿住了。
仅仅是这一顿,他失去了最好的机会,重伤的杜年被伙计抢着一般的拖回去,其余的人还想搏杀卫八,但唐颜喝止了他们,救人最要紧。她一挥手,那些伙计不敢不听,带着昏迷过去的杜年顺原路退走。卫八同样也惦记着罐子,他不想也不能追过去。
唐颜走了,临走之前,她回头看了卫八一眼。
“我恨你!”
这是唐颜最后留给卫八的三个字。这三个字里,涵盖了很多很多。不论是现在的唐颜,还是以后的杜青衣,这是她最后一次和卫八说话。尽管在以后的岁月里,唐颜听到过很多关于卫八的事情,但那个曾经让她产生过眷恋和不舍的男人,其实已经死去了。
卫八来不及再有那么多感慨,转韶新扑了过去,已经有人注意到了那只蒙着灰尘的罐子,但没有人可以阻挡猛虎一样的卫八。他心里仍然带着嫉妒和愤恨,而眼前的人,无疑是最好的出气筒。卫八狂风扫落叶一般放倒了阻拦自己的人,随着杜年那些伙计的匆忙退出,卫同和老四也赶过来帮忙。
剩下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卫家拿到了那只陶罐,同时夺走了几块陶板的碎片。在最初的时候,卫家参与大事件都是在独自行动,但就是从这时开始,他们被道上的许多势力注意了。
卫家人带走了陶罐,他们极度的兴奋,觉得拿到了不老药,但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只罐子带给卫家的,是什么样的后果。
卫家内部的嫡系分掉了罐子里的丸药,因为丸药的数量有限,在分配的时候,卫家老大就试探着跟卫同商量。
“老九岁数还小,爹,您看是不是……”老大舔舔嘴唇:“留下几颗不老药,说不准以后会有什么用。”
卫同还没有说话,卫八的脸就沉下来了,他知道老大打的什么注意。
“留下不老药干什么?不给老九,给你儿子?”
这句话呛的老大翻白眼,两个人将要吵起来的时候,卫同开口了,他说卫家的九个兄弟都有份,如果丸药不够分,就只能先照顾九个兄弟,至于第三代人,就不考虑了。
卫同疼爱自己的儿子,但是在他心里,对卫八的疼爱更深了一层。卫家人分配了丸药,事后,卫同悄悄将剩下的丸药交给了卫八,他觉得,家主这个位置,迟早是要卫八来继承的,这些东西,应该留给他去分配。
在卫家人心里,他们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子下面夺走不老药,这是一种幸运,老天在眷顾卫家。
当他们兴高采烈吃下了不老药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这其实并非一种幸运,厄运来了,像一场噩梦,笼罩着卫家,笼罩着每一个人。
第十五章 鹫击长空(十五)
第十五章
鹫击长空15
卫家参与大事件属于半路出家,他们没有第一手的信息源,一切线索和东西都要靠自己去找。在夺到不老药之后差不多大半年的时间里,卫家接连遭受沉重的打击,先后有两个兄弟因为这件事而死去。
但卫家人不打算收手,他们就像一个急了眼的赌徒,把身家性命全都押到一把牌上,不等开牌,他们绝对不会退出。在死去了三个兄弟之后,其余的人更加疯狂了,但这对事情本身没有太大的改观。因为空墓事件,卫家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他们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对卫家进行打击。而李陵附近的其他势力,也巴不得卫家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蹶不振,形势极其不利。
在卫八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几乎都能听到来自各处的坏消息。像他们这样的土豪势力,暗地里肯定会养着一批人,这批人不能见光,随着卫家不断死人,风传四起,很多人在背后议论,卫家不行了,在走下坡路。卫家养的人开始悄悄的脱离他们,或是无声无息的走掉,或是转而投靠别的势力。对于这些,卫家很气愤,却没有多少办法。
卫八走到前厅的时候,卫同正在闭目养神,但是能看得出,这短短半年时间里,他老了很多,头发稀疏了,脸上的皱纹细密了,精神也一天不如一天。卫八的三哥外出已经一个半月,按照正常的情况,他就算找不到什么东西,也应该赶回来,然而卫同连着等了几天,没有老三的任何消息。
“老八,你三哥……”卫同不睁眼睛,就能听出卫八的脚步声,他的手哆嗦了一下,想要站起身。
“爹,没事的。”卫八宽慰道:“还没有消息,再等等。”
“我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做错了?”卫同重新靠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深深的悔意:“我不该把这个事交给你们去做,或者,把它烂在心里也比现在强。”
“长生,古来几人得?这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爹,咱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走,硬着头皮走。”卫八很有信心,当然,他知道,老三估计也回不来了,但他不会明着说出来,他心里做好了打算,哪怕卫家的人死得再多,他一定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树倒众人推啊。”卫同没有接卫八的话,他这么大年纪,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事情都能预料的到,但预料归预料,事情真正摆在眼前的时候,却是另一种心情:“今天一大早,县城保安团的老李来了。”
“他说什么?”卫八回神想想,就想起来这个老李是相城保安团的一个副官,老兵油子,没少在卫家揩油捞东西。
“他说最近上头有令,我们家里面那些背面的生意,得收敛收敛。”卫同摇了摇头:“给他钱,他都不肯接,卫家真的要失势了吗?”
“生意接着做。”卫八的眼神冷了冷,他预感到这些事情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些人的阴谋,但是卫家如果真的就范了,那么等于完全落在下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翻身的机会。
卫八正和卫同说话之间,其他兄弟接连到了前厅。卫同已经骑虎难下了,尽管一直在死人,却不能放手。不过这个时候,他把卫八看的更重,轻易不让他出门做事,这个家不管到了什么田地,至少得留个顶梁柱。
卫同简短的吩咐了一下,其他四个已经成年的兄弟就按照吩咐各自行动。看着他们的背影,卫八心里有一点点怅然。
“老八,你守着家。”卫同终于颤巍巍的起身:“我到棋盘峰那边住一段日子,等到你几个哥哥回来,派人去叫我。”
棋盘峰是李陵山的一个分支,卫家在那边有一块地,起了一片不大的宅子,卫同心烦的时候会到那里住着,静静心。
当卫同离去之后,偌大的院子里,仿佛只剩下卫八一个人。他像是这里的主人,但是他并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曾经,他很想做卫同的位置,然而真正等他接近这个位置的时候,才知道这样的感觉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卫八睡觉睡的很沉,几乎连梦都很少做,但是这一夜,他的梦接连不断,乱成了一锅粥。他梦见了很多人,不过这个梦没有持续下去,就在后半夜被人惊扰了。
“八少爷。”一个在卫家做了很多年事的人匆忙的把他喊起来,隔着门说:“咱们的几处生意都被抄了。”
“谁抄的!”卫八激灵灵的坐起来,睡意全消,有人抄卫家的生意?这在过去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保安团。”那人道:“现在正在疏通关系,看看能不能把人和货先捞出来,老太爷不在家,你看要不要知会他一声?老太爷和保安团的人熟,打了很多年交道了……”
“不用惊扰他老人家了。”卫八吼了一声,他翻身打开了门,一脸怒气,但是这只是表面,卫八心里无比的平静,清晰。他知道,这是有人故意跟卫家过不去,可能已经拿钱把保安团那帮人喂饱了,对方既然这么做,就没有给卫家留退路,卫同出面也没有任何用处。
而且此刻,在卫八心里,他唯一惦念的就是长生。其他事情都可以忍一忍,放一放,即便把整个卫家都败光了,只要能得长生,凭他的本事,再打拼出一片天地也不是难事。
“你听好了。”卫八对那人摆摆手,道:“回去睡觉,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八少爷,这……”这人立即显得很为难,因为卫家这样的土豪,不可能只靠田租来过日子,李陵山多水多,田少,卫家其实没有太多的田产,维持开销的,都是暗地里的那些生意:“如果不出去铺关系找路子,保安团很可能会把事情做大,抄了我们的货,还要沿着这条线一路查下来,咱们的损失就太大了。”
“无所谓。”卫八打了个哈欠,反身关上门:“睡觉。”
事实上,卫八很清楚这个事情会给卫家带来多大的困扰,多大的损失。但是他更清楚一个道理,如果一件事情已经成定局,那么自己最好的状态,就是平静的对待现实。
舍得舍得,没有大舍,何来大得?
事情果然就和这个老伙计说的一样,卫家在相城的一些产业过了两天就被抄掉了,还抓走了一些人。他们的用意很明显,就想借这些事,把卫家几个重要的人给拉进来。李陵周围几个大土豪都会搞土货,贩大烟,这本来不算个事,但对方故意要搞,事情就大了。如果真的一竿子敲到底,甚至连卫同都要受牵连。
卫八在琢磨,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有人要借这个机会彻底搞垮卫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卫家那些生意的几个掌事者,都是老人,这不得不说卫同做事慎密,他挑选的这些人都是可靠的。这几个掌事者被抓之后,不管对方用什么办法,他们把事情独自扛了下来,没有牵连到卫同和下面几个兄弟。
但这个事情对于卫家的影响太严重了,事发后的几天,整个相城乃至周边,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卫家要垮了,谁都挡不住。平时总是粘着卫家满脸赔笑的那些人,此刻连影子都不见。卫八恨得牙根子发痒,可他却不能不忍。
“我有的是时间收拾你们。”卫八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安静下来,他本就不是一个涵养很好的人,即便经历了一些事情,但事情太多,把他逼急了。他只能用自己的理念来说服自己,他渴求长生,只要得到长生,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做想做的事。浮财,产业,这都不算什么。
正因为这样想着,所以卫家大院在风雨飘摇中还保持着最后的一丝镇定,尽管所有人已经人心惶惶了。
“八哥。”迷糊虽然年纪还不大,但他也能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里嗅出危险的气息,他担心,平时经常挂在脸上的嬉笑完全看不见了:“咱们怎么办?”
“安心练你的功,别的事情不要管。”卫八摸摸迷糊的脑袋:“天塌不下来。”
看着卫八镇定的表情,迷糊仿佛好了一些,在他心里,没有八哥做不到的事,只要八哥还在,那么一切肯定会好起来的。他很崇拜卫八,卫八的本事还有面对困境的心态,是现在的他所没有的。
但卫八的确不是万能的,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会有一个底线,再坚硬的东西只要遭到了相应的打击,都要粉碎。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稍稍平息了之后,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卫八也震惊了。
消息是棋盘峰那边的人赶回来回报的,非常意外,任何人都没有想到。
“八少爷!”几个赶回来的人都哭丧着脸,他们来回推诿了半天,谁都不敢第一个开口把事情说清楚。最后,看着卫八要发火了,一个年级稍大些的人才胆战心惊的说:“老太爷,被人绑了。”
第十六章 鹫击长空(十六)
消息如同五雷轰顶,卫八即便再有思想准备,也没有料到会收到这样一条消息。他愤怒的同时,心头的预感更强烈,确实有人对卫家下狠手了,抄了他们的生意,现在连卫同都被人绑走。
“谁干的!”卫八一把揪住伙计的领子,恨不得一拳打死对方:“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八少爷。”伙计脸庞上的五官几乎都挤到一起了,诺诺的说:“那些人准备得很周全,早有预谋的事情,我们人少,根本没防备啊……”
卫八想了想,松开了伙计,这是明摆的事,以卫同那种经验和身手,都没能防住绑票者,更不要说下面的这些伙计。他心里明镜似的,对方既然动手了,就算当时没露身份也不要紧,肯定会有人出面谈赎票的事。
卫家虽然暗地里的生意被抄了封了,但还是能拿出一些浮财,钱财是小事,可这是一种耻辱。如果消息传出去,卫家估计在李陵多少年积攒下来的声望都会彻底毁于一旦。卫八不能丢下卫同不管,不论他怎么变,卫同在他心里的地位还是不可撼动的。
更重要的是,卫同是大事件的牵线人,他不在,下面这几个幸存下来的兄弟就会马上失去目标。
“等着!”卫八反身坐到椅子上,一动不动:“等他们开价。”
情况和卫八预料的一样,就在当天晚上,卫家收到了一封信。送信人没有露面,信是被一把刀子带着订在大院一根廊柱上的,这种送信方式本身就很不和善。下面的人马上把信交到卫八手里,当卫八看完这封信的时候,牙几乎都咬碎了。
信中开出的条件非常苛刻,赎金对于卫家来说,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他们的生意不被查抄,变卖掉还勉强能凑够,但现在的卫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这明显是刁难。而且,对方一定要先收钱,后放人,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否则马上撕票。
留给卫八的时间不是很多,这些时间也只是对方留下来让卫家凑钱的时间。卫八叫来了账房的人,询问了一下。得到的结果让他心凉,卫家不仅要拿出所有的浮财,连仅剩的地产全部变卖,才能凑够赎金。
“这是要一棍子打死我们卫家!”卫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额头上的青筋扭曲如蛇,拳头捏的连连作响。这简直是一种无法忍受的耻辱,巨大的耻辱。
但他能怎么样?
“凑钱!”足足一刻钟过去,卫八才缓和了一下神色,对身边的人交代了一句。他觉得,田产什么的没有就没有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没有卫同。
“八少爷。”旁边的人小心翼翼道:“这个事太大了,要不要等其余几个少爷碰头之后,你们商量一下?”
“闭嘴!”卫八一肚子火,只不过在强行压制,刚刚缓和了一点的神色又阴森起来,下面的人不敢再多说什么。
事情就按照卫八的吩咐去办了,偌大的卫家大院陷入了一片混乱,下人被成批的遣散,田和房子都有买主来看。这些人嘴上没说什么,但是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得出,隐隐有种幸灾乐祸。卫八气不过,干脆自己呆到一边,不去看那些人的嘴脸。
“老话是怎么说的?”一个吃的滚瓜溜圆的胖子摇头晃脑的说:“富贵无三代,清官不到头,这人活一世啊,最要紧的是得会做人,不会做人,再大的家业也得败了。”
“说的没错。”另一个人跟着附和道:“这大院子多气派,可惜了,卫家人保不住。”
“你们听说没?卫家不知道是触犯了什么,家里接连死人,这次听说是老太爷出事了?”
“咱们买这宅子和里面的东西,不会有什么忌讳吧?我还真不知道卫家前边死了好几个。”
最先开口的胖子嘴角冒着唾沫星子,正要接着嘀咕,冷不防眼前一花,随即就被人揪住头发,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这一巴掌抽的非常狠,胖子当时就晕了,原地转了好几圈,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噗的一声,吐出一颗牙。
“他娘的……”胖子脱口就骂,这三个字刚一出口,他就同时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卫八。
后面的话,胖子打死也不敢再说出来了,卫家老八的名头和脾气,李陵人皆知,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惹怒了卫八,他说不准就会提刀子杀人。
几个看房子的人灰溜溜的滚蛋了,卫八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他第一次觉得很累,累的不想动。
“老八,怎么回事?这是要干什么?”
卫八没有回头,就听出这是老六的声音。老六刚刚赶回家,看到家里乱成了一片。卫八憋在心里的一股怨气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人,他把事情说了一遍,原以为老六会和他想的一样,不管那么多,先救回卫同再说。但让卫八想不到的是,老六沉默了。
“老八,不是我要拦你,这个事情,还是慢慢计划的好。”老六慢慢的说:“连房子都卖了,这等于把我们卫家的根给拔掉了。”
“那怎么办?”卫八冷笑了一声:“现在去找人借钱,那么多钱,谁会借?不卖房子不卖地,眼睁睁看着爹死?”
“所以说,要慢慢的计划一下,老八,你听我说……”
“说个屁!”卫八没有耐心再跟老六争执这些了,他一甩手,转身离去,对着下面那些忙碌的人喊道:“都快着点!该卖的拿去卖了!”
“老八!”老六在后面跟了几步,急匆匆喊道:“房子卖了,我们到哪儿去?”
“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家?”
这是卫八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老六停下脚步,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卫同不在,这个家里没有谁能压得住卫八。
事情就这样延续下去了,卫八避开了地产的交易,几天之后,卫家名下的田还有宅子,都一股脑的易主。家里的下人七零八散,只有几个老家人留了下来。
赎金全部都换成了银元和黄金,卫八稍稍松了口气,在指定的日期之前,总算是凑够了这笔钱。接着,他就亲自押着这些赎金,送到指定的地点去。他想见见对方的人,这笔帐,他已经记在心里,迟早要报。
赎金送到目的地时,周围是空旷的,一个人都不见。卫八带着人足足等了有半个时辰,才有人出现。只有一个人,很陌生,连口音都是外地的。他没多说什么,看了看卫八带来的东西,大概清点了一下数目。
“卫家还是有点本事的嘛。”这人干笑了一声:“连房子都卖了凑钱?”
“人呢!”卫八再次忍下这口气,他只求救回卫同。
“卫家九虎的名头,咱们听过,现在放人,八少爷觉得合适吗?我们前脚放人,你后脚再把赎金给夺回去?不妥。”这人朝远处挥挥手,又转头道:“东西咱们带走之后,马上放人,一个糟老头子,留下来没用,八少爷,你体谅一下吧。”
远处过来了很多人,七手八脚连说带笑的把装着赎金的车子拉走了,卫八一动不动,就在原地等着。
“八哥。”迷糊在后面小心的拽拽卫八,然后踮着脚尖,贴着卫八的耳朵道:“这个人,好像是付家的。”
“你确定?”
“应该就是。”迷糊咽了口唾沫,说:“是付家养着的人,我溜到县城里去赌钱的时候,见过他两次,那次他喝的有点多,耍钱的时候稍稍说漏了嘴。”
“付占山……”卫八的眼睛眯了眯,身上四溢的杀机让迷糊浑身一震。
“八哥,你……”
“天大的事,等爹回来再说,该报的,少不了一分一毫。”卫八知道,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轻易再惹麻烦,至少到目前为止,主动权还在对方手里。
拉着赎金的车子很快就无影无踪了,这些人肯定有周密的计划,只要车子走远,马上会有别的人把赎金分散带走,或者暂时隐藏起来。卫八这时候就算去追,也追不回来。
“好了。”对方的人抬头看看日头,拍了下手,说:“放人,带你们老太爷回去吧。”
已经被绑走了一段日子的卫同,终于出现了。他的精神很萎靡,稀疏的头发和胡子都凌乱了,但是看着还算好,绑票的人至少没有折磨他。卫八顾不得说那么多,卫同一出现,他马上让老六老七带着人护着卫同离开,自己留下断后。
绑票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后续的举动了,放了人之后就彻底消失。卫家的这些人也迅速回到了暂时安身的地方。
“爹,没事了。”
“没事了……”卫同的眼神黯淡而且涣散,丝毫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他瘫软在榻上,仿佛这次的事情耗尽了他身躯内所有的精力。
卫八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真的老了,老迈不堪,再也经受不住半点波折。
“你的哥哥,都回来了吗?”卫同和卫八一样,并不在意田产还有没有,他缓了很久的气,开口第一句就是询问家里的人是否平安。
“爹,你放心,儿子们都在,咱们卫家,垮不了。”
“九个儿子,都是我的命根子,少一个都不行……”卫同喃喃自语,眼角已经开始淌泪了,九个儿子,到现在何止少了一个?
卫八亲自伺候卫同,一直到父亲睡着之后,他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还好。”他自己在心里对自己说着,或许也是一种自我安慰。兄弟们挂了,这无法挽回,能救回卫同,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但卫八的安慰只持续了半夜,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情况突变。
第十七章 鹫击长空(十七)
第十七章
鹫击长空17
后半夜的时候,卫同的情况很不好,连着呕血,而且发作的非常快,等卫八他们赶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话都说不出来。卫家人随即就察觉出来,卫同是真不行了,请大夫肯定来不及。
“半晌不是还好好的吗?爹,爹你怎么了?”迷糊毕竟还小,看到卫同窝在床榻上渐渐发僵的身躯,马上哭了起来。
当卫八握住父亲的手时,他的手已经冰凉冰凉的了。卫同说不出话,嘴角还有白胡须上都沾着血迹,他的眼睛暗淡无神,来回在身旁几个人身上艰难的望了一眼。他的嘴唇在轻轻的蠕动,可能还有很多话想对自己的儿子说,但,卫八他们听不到了。
“爹可能被人下了毒。”老六在旁边轻声说:“对方放人的时候看不出来,但熬到后半夜就不行了。”
卫八的牙齿再一次要咬碎了,他没说话,只是感觉父亲的手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眼神完全涣散,蠕动的嘴唇定格在一瞬间。
“这是彻底要搞死我们?”
“爹!”卫同咽气的一瞬间,迷糊就大哭起来。
卫八像一尊雕像一样,纹丝不动,他闭着眼睛,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他的泪光。卫同死了,除了迷糊,这是最后一个能让他落泪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八轻轻放开父亲的手,慢慢站起身。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泪光已经消失了。如果是多年以后的卫八,深沉老辣,城府如海,或许他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任何变故而动摇自己的决心和计划,但当时的卫八,还做不到这一点,他还是个年轻的人。
在父亲死去的一瞬间,卫八的心也随之破裂了。这不仅仅是因为一个至亲的人的离去而破裂,而是因为这件事也让年轻的卫八彻底对所有的人失去了信心。从这一刻开始,除了仅剩下的幼弟,他觉得世间一切人都是不可信任的,每一句话后面,可能都带着隐瞒和欺骗。
人,必须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忍则乱大谋。但什么事都忍,那就不是人了。
卫八感觉自己的心一空,很多事情瞬间就变的不重要了,这是一种更深的失落和绝望。这种失落和绝望在片刻间就转化成难以控制的愤怒。他已经强自忍耐了很久,为了心中的希望而忍耐,但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过了卫八的承受底线。怒火熊熊,让思维也变的混乱,不狼。
“你们,给爹办后事。”
卫八交代了其余的人,转身出门,他出门之前,最后看了看已经死去的卫同。他下定决心,任何要搞垮卫家的人,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的决心像铁一般,只是在骑马离开的时候,回头看看夜色中自己熟悉的李陵,出现了一丝动摇。他不知道这么做以后,自己还能不能回来。他不想让任何人,任何事来动摇自己的决心,所以,卫八没有跟谁打招呼,直接悄悄离开了。
他连夜一口气就骑马赶到了和相城相邻的方城,然后找了家客栈,睡了一觉。这一觉是往死里睡的,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半下午。卫八理了理随身带的东西,就在屋子里打了一趟拳,等到浑身上下微微冒汗的时候,他让人拿来了一大坛子酒。
卫八坐着慢慢得喝,但一杯一杯毫不停滞。他喝着酒,回想自己前半辈子发生过的事,想的最多的,还是自己的父亲。很多事情,他没办法忘记,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这么做的话,那么卫同就会白白死掉,卫家其他兄弟是不可能这么做的。迷糊或许会,可他还太小。
“就这样吧。”卫八不愿再想了。
卫八独自从下午喝到了深夜,他微醉了,但只有这个时候,才是他最勇武的时候。
方城没有相城那么大,也没有那么繁华,夜一深,大街上就看不到人了。卫八一直微醺的眼睛变的沉着清亮,他离开了客栈,像一条夜月里的幽灵,顺着长街飞快的穿行。
方城最大的一所宅子就是付家的,卫八不了解付家大院的深浅,他潜伏到围墙外的一角,抽身翻了上去,猫一样的窝到角落里,来回看了很久。夜已经深了,但大院里还有人在来回活动,多是些下人,可能在准备宵夜。卫八找到机会,抓住其中一个飞快的拖到墙角,逼问出付占山的下落。
卫八一把打晕了这个下人,眼睛里的寒光更甚。他这么做,无疑会风险很大,但他就是要这样,在付家里面杀人。
付家有护院的人,卫八一一避过他们,辗转隐伏到了付占山的居所旁边,宵夜已经吃过,付占山的房内很快就灭了灯。卫八依然没有动手,他要尽力摸清情况,找最佳时机。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当整个大院的人都熟睡时,一切都寂静了,潜伏了很久的卫八动了动手腕和脚尖,慢慢摸到付占山居所的后窗前,深深吸了口气,手上多出一把短刀,紧接着,卫八破窗而入,动作快的异乎寻常,刀锋直逼卧床。
付占山也是一方土豪,只不过这是付家,他想不到会有人半夜溜进来袭杀。所以卫八破窗而入之后,付占山从沉睡中被惊醒,动作慢了慢,没有完全避过刀锋,他身子一扭,躲过要害,胳膊却受伤了。
两个人的眼神都出奇的好,尽管房内只有外面照射进来的月光,但付占山还是很快看出袭杀者是卫八。他的眉毛挑动了一下,先是惊讶,后是冷笑。
“卫家老八,你在作死!”
“我爹的命,你来还!”
卫八出手很重,未留任何余地,而且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势头。他必须这么做,否则付家的护院都闻风赶来之后,事情就不好办了。
付占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尽管上来就负伤,完全落在下风,但他在打斗中有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这是卫八无法阻拦的。
刺啦……
刀锋又一次从付占山的面前划过,从额头到下颌,翻出一条长长的刀口,付占山忍不住踉跄了一下,翻手抓住身边的凳子,朝卫八甩过来。这时候,卫八听到了远处隐约的嘈杂声,还有缭绕的火光,已经有人听到声音赶来。
“卫八!”付占山一脸鲜血,却露出一丝狞笑,他只要再支撑片刻,等人全来的时候,就是卫八的死期:“你敢来这里逞凶?神仙都救不了你!”
卫八一言不发,形势对他不利了。他只剩下这一点点机会。
护院们来的非常快,连同付家的人,最少一二十个,他们拿火把团团围住了付占山的居所,有人抬脚踢开了门。付占山抽身想要退到来人的后面,只要有人挡着卫八,他就能迅速离开。
但是付占山想要逃生的欲望无疑带来了破绽,卫八紧追了一步,手里的刀子把为首的人逼退,左手立即抽出腰里的软鞭,毒蛇一样的软鞭从后面缠住付占山的脖子,卫八猛的一拉,付占山不由自主的被拉回来两步。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谁是卫八的对手?
变化快的不容分辩,付占山的身躯还没有站稳,脖子上的软鞭就呼的松开,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雪亮的刀子。刀刃的寒气让付占山浑身一抖,然而他没有再反抗的余地,握刀的人是卫八,三百里李陵身手最好的人。
卫八毫不迟疑,一刀划过,付占山的喉咙就被割断了。鲜血飚了其余人一身,赶来的人面对不断捂着喉咙格格作响的付占山,都是一惊。
然而卫八却露出一丝笑意,对卫家不利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杀了付占山之后,卫八反身朝外面的包围圈最薄弱的一环冲过去,他的速度没人可以追得上,软鞭一挥,谁也挡不住。一瞬间,包围圈就被卫八冲开一个口子,他清楚的记得来路,一路狂奔,只要跳出付家大院,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中,很容易脱身。
后面的人紧追不舍,而且护院的手里有枪。卫八咬紧牙关,几颗子弹几乎是贴着头皮飞过去的,让他出了一身冷汗,更不敢停下脚步。他飞快的冲到了围墙一角,翻身跃了上去。但还没有等他跳下去,左腿顿时感觉一凉,随即就站不稳,落下去的时候身躯一歪,摔倒在地。
这颗子弹没有打断他的骨头,只是伤到皮肉。但在这个要命的关头,伤到皮肉也很了不得。卫八挣扎着站起来,扶着墙朝前跑。然而不行了,他只有一个人,连个打掩护的都没有。付家的人追的很急,几个腿脚利索的也跟着翻墙而出,他们渐渐追上了正在奔逃的卫八。
卫八的心沉到了底,但他不会束手就擒,而且形势越危险,他越要拼命。两个追上来的人一个被卫八打断了肋骨,另一个直接被扭断了脖子。
可是这些并不能让他的困境好转,此刻的卫八,就像一条被搁浅在河滩上的龙。
更多的人都追了过来,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卫八。这个时候,没有人能救他,绝对没有。
第十八章 鹫击长空(十八)
对于卫八来说,此刻就是绝境,他被逼到墙角,周围几支枪随时都能要他的命。不可能有人救他了。
付家的人都很愤怒,被人闯到家里杀了家主,这同样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传出去之后会遭人背后议论。付家一个年轻人当时举着枪,就要击杀卫八。但旁人拉住了他,卫八必死,不过不能让他这么轻松的死。按道理说,江湖上的事情,要用江湖的规矩去解决,不过付家人却不想这么做。
“胆子好大!”
说话间,几个人从付家正门那边快步赶了过来,为首的一个三十多岁,是付占山的二儿子。自己爹被人杀了,但他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冷笑了两声。
“二爷!”那个想要打死卫八的人接口说道:“活剐了他!”
“不不不。”付二少爷摇了摇头,走到卫八面前,他的眼睛里有让人不寒而栗的光,付家和卫家之间早就结了仇,这种仇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开的,他想彻底整死卫家剩下的人:“现在不是前清了,是有法度的,杀人偿命,卫家的八少爷胆子这么大,孤身一人闯到我家来,必定还有帮凶,你们说,他的帮凶是谁?”
周围几个人顿时一愣,他们想不到付占山刚刚死了,付二少爷还有闲心在这里慢条斯理的说话,但是其中一个很老道的伙计稍稍一想,马上明白了付二少爷的意思。
“二爷,依我看,卫家已经落魄了,谁会帮他?如果他有帮凶,逃不出他那几个兄弟。”
“说的不错。”付二少爷咧嘴笑了笑,但眼睛里的寒光更甚:“把他绑了,送到县府里去,公事公办,会有人给咱们做主的。记住,绑结实点,这可是卫八!”
一句话几乎把卫家仅剩下的几个人都逼到了死地,卫八一个人做的事,会牵连到其他兄弟。这已经是说不清楚的事情了,谁也不能证明卫家其他人和卫八杀人没有关系。
卫八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他知道再多的话也是多余。当他被绳索捆的结结实实的时候,他心里的很多梦都瞬间破碎了。
永生,彻底成为他一个梦想,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很多事情,可能都是这样,在没有发生之前,人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承受后果。但有的后果只有在真正降临到头上的时候,才会发现它是如此沉重。卫八突然有点后悔,他觉得不该这么蛮干。手刃仇人,这很痛快,然而痛快之后的结局,是什么?
屹立在李陵多少年的卫家,或许都要随着卫八这次举动被连根拔起。
卫八连夜被送到了方城县大牢,付家在本地的势力大,而且人送去的时候,又塞了大笔的钱。所以案子进展的很快,卫家几个兄弟都被当成嫌犯,遭到抓捕。老六他们虽然没被马上抓到,但他们肯定要避风头,从此之后,李陵再没有卫家人落脚的地方。
偌大的家族,就这样很快破败了。
牢房是阴暗的,不见天日,卫八是重犯,脚上带着沉重的铁镣,他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没有人审问他,因为审问是多余的。等到卫家兄弟都被抓到的那一刻,就是他们一起被逼供然后处决的一刻。
对于县府里的那些猫腻,卫八很清楚。当他带着铁镣,坐在牢房的墙角时,心里那种悔意越来越重。人都是慢慢成熟的,随着一次次经历,一次次教训,慢慢成熟。可能卫八之前经历的事情让他感悟到了很多,但这一次,却是一次彻骨的教训。他真正明白了,人,不能冲动,哪怕天塌下来了,有的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一旦冲动做了后悔的事,那就真的没有后悔的余地。
活着,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但他明白了这一切,却已经晚了。
牢房里根本见不到太阳,卫八只能按看守过来送饭的机会来计算时间,他觉得付家人肯定会暗地里插手参与抓捕卫家人的事情,之前找看守悄悄询问过,不过对方不肯说一个字。算着日子,卫八认为卫家的兄弟此刻即便还未被抓住,也撑不了很久。
正在卫八暗中盘算时,牢房送饭的小门咔的一声被打开了,几个粗瓷碗依次被递了进来。看到今天的饭菜时,卫八的眉头猛然一皱。因为今天的饭菜很丰盛,至少比前几天的饭要丰盛许多。有鱼有肉,还有一小壶白酒。
“断头饭?”卫八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情绪顿时变得很复杂。在牢房里,只有即将被处决的犯人才有机会享用人生中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餐。每间牢房里只要送进去这样的饭菜,那就证明其中的人很快就要被处死了。
这个过程让卫八意想不到,既然被送到县府,不管怎么说,相关的过程肯定要走,要有口供,有证据,之后才会被处决。但现在什么都没有,自己就这样吃上了断头饭。
卫八的眼神稍稍一瞥,又发现今天送饭的看守换人了。他扒拉开碗筷,凑到小门边,压低声音问道:“今天怎么有酒有肉?”
可能连卫八自己都没有察觉,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微微有点发颤。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不怕死的人,只不过人和人面对死亡时的态度不同。卫八同样不想死,他心底有活下来的强烈渴望。
卫八说完之后,就等着看守的回答。他有点怕,他很怕看守会说出一句:最后一顿。
不过让卫八欣慰的是,看守并没有这么说。卫八对方城这边不是特别熟,这个看守很面生,不过看上去精明的紧。
“八爷。”看守在周围看了看,然后很小声的说:“放心吃吧,这不是断头饭。有人在外面找路子,让兄弟们照顾你。”
“谁?”卫八愣了愣,他真的想不到,卫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还有人会顶风来关照他?要知道付家人花了很多钱,想把案子弄成铁案,再加上付占山确实是卫八亲手杀的,这个案子翻不过来。
“咱们不知道那么多,总之,八爷你安心呆着。”看守挤挤眼睛。
说完之后,看守就锁门走了,卫八独自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出个头绪。他只能认为,卫同为人还算是和善,这么多年下来,难保什么时候无心做了件好事,救了个人,对方闻讯报恩来了。
尽管这个想法连卫八自己都不信,但他只能这么想。想的脑子都累了的时候,他干脆不想了,抓起酒壶一口气喝干,然后就大口吃饭。
接下来的几天,卫八和送饭的看守渐渐熟了,对方每天过来送饭时,都会简短的说上几句。从这些简单的话里,卫八能分析出一些情况。他料想的不错,付家确实在上下其手,要把卫家所有的人都牵连到案子里来,本来他们的阴谋应该进行的很顺利,但真正情况好像不是这样。案子在最关键的时候被顶住了,卫家的几个兄弟一直没被抓到,而且有人不断的活动,在方城上下打点。
卫八越来越奇怪,但看守只肯说这么多,再多的情况就推说不知道,只让卫八安心住着。替卫八活动的人似乎能量也很巨大,在死牢里面,卫八不仅没有受到虐待和刁难,反而顿顿有酒有肉。
卫八的情绪又不稳定了,如果一个人陷入了必死的困境中,绝对没有生存下来的希望时,他可能会渐渐安静下来,因为心已经绝望,已经死了,再不会有什么波动。只有在困境内看到希望的时候,他才会躁动。
因为他还想活着。
这种莫名其妙的变化让卫八很烦躁,像是被蒙在鼓里,懵懵懂懂。但这时候他也没办法了,这里是死牢,不是卫家大院,脚上那么沉重的铁镣,禁锢着他,一身本事无法施展。
大概是卫八进入方城县大牢的半个月,看守又来送饭的时候,用眼神对卫八示意了一下。卫八看到他朝自己的饭碗里瞟了瞟。
“八爷,你手脚麻利点,时间不多。”
“什么意思?”
“饭吃光了,你就明白了。”看守笑了笑,随即就正色小声道:“事情办妥的时候,要和我言语一声。”
说完这些,看守就走了。卫八马上抱着饭碗躲到墙角,扒开一碗白米饭之后,他的手指触到了一片锯片。卫八的精神随即一振,有了这片锯片,他就有办法一点点锯开脚上的镣铐。
更重要的是,这个小锯片带给了他更强烈的希望,如果不是外面的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会给他送来这个东西。
这分明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让他活下来的信号。
卫八顿时精神百倍,他三两口吃完了饭,就靠着墙壁,慢慢的找到镣铐上最薄的一环,用锯片不断的锯着。这是个很枯燥的活,但卫八却做的无比细致。
他连觉都不睡了,不分昼夜的做着这件事,一直等到镣铐被锯断的时候,他对送饭的看守示意,事情做妥了。
“明白。”看守关上小门之前,小声对卫八说:“八爷,好好睡一晚,养足精神。”
第十九章 鹫击长空(十九)
看守说完这句话,和以前一样,关上门就走,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提,卫八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他连忙就拍着小门,把看守喊了回来。
“你多少给我露点风,后面怎么办?”
“八爷,别急,你睡醒了,会有人来找你。”看守摊摊手,道:“实话实说,别的事情我不知道。”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卫八只能按照看守的话去做。不过他隐隐意识到,既然看守要他养足精神,那必然是有需要他做的事,所以卫八在根本睡不着的情况下,还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卫八一直熬到很晚才算睡了过去,但还是睡的不踏实,醒了好几次。睡觉之间,让他又迷失了具体的时间,等到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轻轻试了试,双脚能从锯断的镣铐里挣脱出来。他又抬眼朝四面望了望,死牢的墙很厚实,即便自己挣脱了镣铐,估计也出不去。
“让我养足精神,究竟做什么?”卫八心里不由自主的忐忑,如同一个赌徒押上所有身家之后等待开牌的那一刻。
他又独自来回想了一两个时辰,牢门外有开锁的声音,一个人提着篮子走了进来。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让卫八迟疑了一下,因为平时牢门是不开的。
卫八不认识这个进来的人,对方大概四十岁左右。不过卫八虽然认不出他,却觉得这不是个普通人,尽管对方也穿着看守的衣服,可他绝对不是一个看守。
这个人看似也是来送饭的,他放下手里的篮子,就在卫八对面坐下来。篮子里没有饭也没有酒,只有很多熟牛肉。他把篮子推到卫八面前,说:“一边吃一边说。”
“你是谁?”
“不要问这些,该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这个人语气平缓,但是声音里有一种急迫:“长话短说,时间不多,八爷,我们不能用正常的办法把你弄出去,就只能用这个法子了。你要知道,付家那边咬的很紧。”
“什么法子?”
“你这个案子已经成铁案了,翻不了,先不说你那些兄弟能不能活,至少你是死定的,所以,你不能从牢门走出去。”这个人接着道:“只有一个办法,越狱。”
卫八瞬间就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并不知道是谁在幕后主使搭救他,但有些情况是明摆着的,县府的人肯定收了这边的钱,而且收的不会少,否则买不通他们。不过即便收了钱,他们也没胆子直接把卫八给放掉,那样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会让付家一口咬到底。
所以,仅剩下的法子就是卫八自己逃出去,犯人越狱,这还好说一点,把看守们处罚一下,县府那边不会担太多的干系。
“怎么逃?”
“你只有三天时间,最多三天,因为还要留给兄弟们一些时间给你善后。”这人指了指墙角,道:“第二排和第三排地砖可以拿掉,打洞出去,一直朝左打,大概三十丈之后,有一条地道,只要打到地道那边,你就能一口气走到大牢的东墙边,然后再打洞,从下面打到墙外。”
这个人说话条理清晰,逃脱的计划显然是早就预谋好的。
“如果你出去了,不要乱走动,从大牢东墙一直走,过两条街,会有人在那边接你。”这人从身上几个口袋里摸出了一些零件:“只有一把三叶铲,八爷,我们只能等三五天,如果你出不去,就永远出不去了。”
卫八一把拿过这些零件,吃了这么多年土饭,他对铲子的熟悉程度就如同自己的手掌。他比划了一下,家伙很顺手。
“你尽快,等见到接你的人时,他会告诉你这些事。”这人掏出一块怀表:“八爷,卡着时间,我们能做的就这些,其余的,全要靠你自己。”
这人没有久留,说完就走。卫八心里踏实了不少,至少在这三天时间里,没人打扰他,可以放心的做活。根据对方说的逃脱计划,卫八觉得有很大把握。
他随即就动手了,篮子里的熟牛肉还有很多,吃上两三天没有问题。这是唯一可以活命的机会,卫八全力以赴。方城大牢其实外紧内松,再加上有人暗中协助,卫八的行动很顺利,他眼睛都不眨的干了下去,对方给的路线完全正确,卫八挖到了那条隐秘的地道,一口气走到大牢的东墙地下,然后又动手继续挖,他算的很精准,不过还是有意多挖出去了一二十丈。
正在壮年的卫八没有用完三天时间,就已经越出了牢笼,他又在这里窝了一个多时辰,看着怀表,才挖穿地面,露出脑袋。一片冷峻的风吹的卫八打了个哆嗦,但他的心在狂跳,从必死的困境里逃了出来,他又可以活下去了。
只要能活着,什么都有可能。
他已经对那个看守的话深信不疑,马上按对方所说的,穿过两条街,在第三条街的拐角,卫八看到了一辆静静停着的马车。车夫就坐在车旁,他的眼神很好,尽管已经是晚上,却还是看到了卫八。车夫对着卫八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卫八什么都不说,飞快的跑到跟前。
“上车。”车夫跳上车子,手里的鞭子一挥,马车就缓缓前行。
卫八一头扎到车子里,毫无疑问,这是一辆有钱人家的车子,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有钱人,车子内净雅宽敞,还没进去,就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当卫八一头闯进来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车子里坐着一个人。
那一瞬间,卫八的眼神凝固了。
这是一个雍容的女人,虽然很年轻,但一身打扮却显得富贵不凡。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卫八。她有一张白皙的脸庞,这张脸庞,卫八曾经很熟悉。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救自己的人,会是云萝。
卫八有点手足无措了,站在车厢里,车厢不够高,他必须低着头。此刻的卫八像是一个落魄的闲汉,衣衫褴褛,头发杂乱。他就站在云萝的对面,两个人好像是鲜明的对比。卫八心中的自傲和自信,仿佛被现实捏的粉碎,他就那么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八爷,先坐下。”云萝的眼神里也飘过了一些异样的目光,有的话,她说不出。面对这样一个曾经爱过她,又丢下她的男人,她怨,也疼。
卫八呆了呆,还是慢慢的坐到了云萝的对面。他想不到,前后只有一年多的时间里,云萝变了,变的他几乎认不出来。
“是你在外面救我。”卫八低头想了很久,他不敢也不愿正视对方的目光,但他还是抬起头,朝车外看了一眼。
“我何德何能,能救八爷。”云萝也叹了口气,语气中有些幽怨:“我只是代人出面。”
“代谁?”
“你不认得,他姓徐。”云萝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也和卫八一样,变的不敢正视对方。
看到这些,卫八心里顿时雪亮。一个风尘中的女子,她能有什么办法?
卫八一瞬间又有些暴怒了,这算个什么事?自己以前的女人转投他人怀抱,之后又出面救了自己。他是能活下来,但这条命是拿什么换的?
“停车!”卫八低低的喝了一声,外面的车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车子立即一顿。
“继续走,不要停。”云萝朝外面喊了一句,当她再转过头的时候,眼睛已经开始冒泪了。
“八爷。”云萝之前的镇定完全消失,她有些激动,慢慢的从身上掏出一只钱袋,是卫八丢下她时给她的那只钱袋:“你不要我,我不怪你,我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稀罕,但你的好,我记得……”
卫八重重的靠在椅背上,默默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再说什么,因为在心底最深处,他已经像某些东西屈服,彻底屈服了。
声震一时的卫家,消失在了李陵,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卫八也消失了,可能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出现在李陵过。
为了自己的梦,卫八游走在各地,他做过很多事,有过很多身份。他更加明白了自己活下去的方式,所有的经历都告诉他,如果要完全按自己的心意去做成一件事,就要舍弃很多东西。
包括自己的良心。
他依然给人留下一种脾气暴躁的印象,但他更隐忍了。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做任何一件自己根本不愿意做出的事。
他冷血,他残酷,他暴戾。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卫八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像魔鬼一样。但他们可能忘记了,在很久很久之前,卫八,只是个一腔热血的汉子,自负,高傲。现实教会了他这些,一直到他死在养子的枪口下时,他没有后悔过。
卫八,就是这么活着的。
偶尔,卫八会抬头眺望长空。天空中有他的过去,有他的影子。每当无垠的长天飞过一只苍鹫时,卫八的脑海中总会把它想成自己。孤独的,为了生存而杀戮的鹫。
偶尔,卫八会想起那句流传在家乡附近的民谚,绝响,消淡的民谚,像一个断灭自己梦想的音符。
李陵三百里,英雄他第一。
完本感言,新书地址
当我今天又一次坐在电脑前,开始打字的时候,心情和过去不同。写完了,终于写完了。从2012年12月4号开书到现在,九个多月时间,一百七十多万字,我很庆幸,不管怎么说,我坚持着一路写了下来,没有因为任何原因而中断。这是平生字数最多的一本书,坚持下来不容易。
写这本书,收获很多,失去同样很多。我不止一次在书里写到过,人生,只不过是在两个字之间不停抉择的过程,那就是舍得。有舍,才有得。所以在失去的时候,一定会收获一些东西。
觉得有很多话想要说,但坐到电脑前面却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了。心情有点复杂,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却又觉得压力很大。这本书是结束了,可又要重新写新书,我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我能这样写下去,我愿意和每个人分享我的故事。
我的笔力有限,可能这本书没能完全勾勒出我心里真正构思的故事,因为有很多情节,很多场景,无法用文字诠释的淋漓尽致。我真正想讲的并非单纯的一个故事,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在里面。
比如卫天,很多人都不喜欢他,有时候甚至开口骂他。不过我想写的是一个尽力贴近生活的故事,而不是武侠小说。一个人的性格是天生注定的,他可能会随着生活中的一些变故和经历而产生些许变化,但他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永远都无法改变。卫天大部分时间都处在种种矛盾交织的罗网中,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正常人,而不是大侠也不是英雄,他要努力说服自己放弃什么,割舍什么,这都需要时间和一个过程。他懦弱,善良,无论经历了什么,他都在内心最深处保留着一份真,一份希望,一份信心。他相信这个世界无论到了什么地步,曹实那样的人都是有的。这其实是每个人都值得学习的,心中有阳光,你的面前就会光明。
小胡子,我对这个人物也很矛盾,几乎每一个读者都喜欢他。坚强,重情,隐忍,低调,每个人都希望他有一个好的结局。不过,我更愿意相信,他同样也是个普通人,在第三部开篇的时候,小胡子和格桑梅朵,嘉洛绒的结局其实已经注定了,无法改变的。如果在故事的最后,有一个大圆满的结局,小胡子幸福的和嘉洛绒生活在一起,那么这个故事就没有意义了。嘉洛绒活不了几年,就算结局他们在一起了,小胡子将要面对的,是她的死亡。
所以,就让嘉洛绒在临死前消失吧,至少她活在另一个世界中,还是活着的。她不死,小胡子的心里就会有希望。
这是我给小胡子的最好的一个结局。我不想让他在这个世界中面对嘉洛绒的尸体而彻底心死。
曹实,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尽管戏份不多,但我很喜欢。很多人在刚看这本书的时候说过,我在学三叔。其实,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会抄不会抄。我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在模仿或者学习某个人,不过我承认,至少在写曹实这个人的时候,我脑海里会不由自主的冒出潘子的影子,那是三叔UU小说我最喜欢的一个人物。
大爱潘子。
我想对所有的读者说,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我不是文豪,也不是教育家,我只想写一个自己构思的故事,让你们看的开心。如果能从故事背后,得到一点意外的收获或者感悟,那么我觉得这就是我巨大的成功。
我们的生活都是艰难的,面对各种压力,面对各种困惑。所以我希望,我的故事能让大家在紧张之余,有一个开怀的心情。读书,看小说,是一种消遣,休闲,特别是小说,最好不要把看小说变成自己的一种负担。对于在书评区经常开骂的那些人,最初我很气愤,但是现在也没什么了。只是,我觉得一件事如果脱离了原来的初衷,那么这件事必定会成为自己的负担。实话实说,写作,本来是我的爱好,每天如果写上两三千字,那么我会认为这是件很快乐的事。不过当写作成为我的工作,成为我的谋生手段之后,我觉得累,每天都写得很累。所以,看小说只是消遣,仅仅是消遣而已。
在此,我要感谢很多读者,我不能完全记住你们的ID,但是你们对我的每一份支持,龙飞铭记在心。写作很孤独,正是因为有你们在,我才能坚持下来。一个人注定不能精彩,每当我看到一条条留言,看到一条条打赏记录的时候,我感动,我也知足。我不知道通过这本书,你们有没有得到什么收获,但我得到了,至少我明白了一个很多书友告诉我的道理,一个人活着,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所以,我不再为一些事情而懊恼。
嗯,是的,有你们在,我很快乐。
在此,还要郑重感谢一个人,在我贫困的时候,她没有离开,在我困顿的时候,有她的安慰,在我疲惫的时候,有她的关怀。很多情感,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想了很久很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这句话,或许能代表我心里所有想说的。
有你,真好。
这本书结束了,其实对我来说,这是个终点,同样又是一个起点。龙飞的新书已经首发磨铁,书名《解密天机档案》,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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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同样会是一个很好看的故事。
最后,祝我的读者们都好,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最后,也祝我自己会好,会好好的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