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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叶子     天宝风流txt下载     天宝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反应二》

    第一百一十八章反应二》

    长安崇仁坊

    崇仁坊距离东、西两市不远,自然就成为在京外地商贾的聚集之地,唯其如此,此坊中来往人员混杂,多有形容特异的蕃人胡商。

    当那轮朦胧晦淡的上弦月芽儿挂上天际未久,唐离带着十名刀弓齐整的护卫乘着两辆密封的轩车到达崇仁坊区。

    崇仁坊左手第七间,是一个普通的两进四房院落,那扇黑漆大门上,也如同别家一样,贴着尉迟敬德及秦琼的雕版门神画儿。

    唐离刚一走进对面的那间茶肆,里面一个身穿皮甲的护卫随即带着两个小花子及一个额头冒着细汗的中年胖子迎上前来道:“少爷,这两个是今天跟住他们的;这个是房屋原主儿”。

    今天白日间一回府,唐离随即将同行生还的十二个护卫给放了籍,这护卫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他现在的称呼也由前几天的“主人”,改成府中人一样的“少爷”。

    闻言,唐离默默点点头,向两个小花子看去。

    刚进来时看到这间茶肆中拥的满满身着皮甲的护卫,后来再一见唐离带人进来时的气势,两个小花子已经知道这位年纪不大的少爷来头大不简单,而且他们隐隐约约间也知道这事是老大的老大直接传下的指令,一的不敢疏忽。

    见唐离转头盯着他们,就前其中一个年龄略大的小花子凑上前说道:“那伙人滑溜地很。分几个街口到的,我们俩在街口跟上他们的时候,听转过来的黑皮说,前面已经走脱五拨人了,连猴子老六都被他们躲了过去,要不是我们人多……”。

    虽然只是初春天气,但这两个小花子身上透出的气味儿也着实够戗。站在少爷身边的那个护卫本想将这个上前一步的小花子给推回去,但见唐离并没有什么表示。也就按捺住不动,现在又听这小花子一味地弯弯绕儿,顿时喝问出声道:“有多少人,还在不在?说重要的!”。

    “让他说!”

    “是,少爷!”,闻言,那护卫略一躬身。又退后了半步。

    见这位身份不凡地俊少爷替自己说话,小花子得意的半仰着脸向那护卫哼了一声,又龇牙向唐离笑了一笑后,接着说道:“我跟石头数到的有十六个,在我们接手之前到的不知道有多少。现在人都还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刘吝头雇了个赶驴脚儿把老婆孩子送走了,随后。他又在坊尾处胡饼店买了一筐烧胡饼,随后院门就再没开过,没人进,也没人出。”

    细细听这小花子说完,唐离挥手示意打赏之后,径直向那胖子看去。

    原本额头冒着虚汗的胖子看到满脸堆笑的小花子自护卫手上接过两贯黄澄澄地通宝后兴高采烈的出房而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中掩饰不住的流露出一丝贪婪。

    直到身边的护卫推了他一把,这个小绸缎店的老板才猛的醒过神来,露出一脸职业笑容道:“回少爷话,小人祖上本是做北地皮货生意的,对面那幢房子原是小人祖业,自前年起,京中北地来地皮货都被昭武九姓杂胡的生蛮子给控制了,小人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先是东市的店铺没了。九个半月以前。这幢房子也抵给了刘吝头”,纵然是如此处境。胖老板脸上肥肉乱颤的说完这番话后,还是忍不住狠狠的咒骂了一句:“狗咋种!”。

    “院子里有没有可通往外边地地道?”。

    感受到唐离冰冷的目光,胖子随即停止了他的抱怨,躬腰赔笑说道:“小的多嘴了,回少爷话,院子里没有地道。”

    “少爷,小人说的是实话,除了后院椿树下有个存货的地窖以外,绝对没有地道”,见唐离依然不说话,那胖商人脑门上又开始沁出了细汗,声音也越急促道:“院子本来就不大,又是在崇仁坊正中,就是想挖也没个地处能通出去。少爷,您可一定要相信我”。

    “带下去,等事情办完,打赏让他走”,唐离起身走到紧闭住的茶肆门前,透过窗棱间看着对侧那院房屋,右手捏弄了左手大拇指片刻后,低沉着声音道:“开始!”。

    随着他的令,茶肆中等候已久的六十名外罩普通民服的护卫自后面两个侧面而出,绕过一个圈子后,分散着进入了左右两边地宅院。

    两柱香后,唐离拉开茶肆走出,待身后地脚步声停稳之后,没有丝毫迟疑,“放火!”。

    “筚拨”声起,正门处第一拨十只火箭由长猎弓抛出高高的弧形曲线落入对面寂静无声地小院中,随后,四十人的队伍分为四个批次不间断将一支支火箭抛高射入院中。

    崇仁坊大街上,四十个身穿轻便皮甲的唐府护卫刚一出现摆开阵势,零星来往的路人已经满连诧异的向两边闪避,及至第一波箭羽火箭射出,他们随即口中惊呼着分两厢闪避开去。

    身处极盛之世的玄宗开元、天宝年间,天子脚下的长安城中治安情况颇为值得称道,小偷小摸自然是少不了的,但如此大规模公然以火箭袭击民居,这几十年间还真是前所未见,看着眼前刺激性的一幕,这些坊间百姓们极力动他们的想象力来猜测着这些身穿皮甲者的身份。

    居于护卫正中,亲眼看着那一支支火箭划出高高的曲线落下,唐离慢慢的吁着气,而胸中憋闷了一天的后怕与郁积的愤怒也点点滴滴开始散,对于主导此事所可能产生的后果,至少到现在来说。他压根儿就没想过,他现在所有地精力与精神都全部关注在眼前这个院子中。

    他是个没太多想法的人,没想过要名留青史,也没想过要出将入相,来此几年之后,所有的想法也不过是希望做个安闲官儿,陪着家人好好过个舒适日子。正是本着这个简单的想法,唐离并不愿意招事儿。尤其是在高中状元,原本的生活目标已经达到后更是如此。

    也正是缘自于此,第一次府邸被人侵入后,唐离更多采用的是被动的防御,甚至连安禄山之事,除了进言驳回那两道奏章,他也没有更多地举动。当然,这也跟当时受伤的只有贞华道长一人有关。

    但今天这次却已经是大有不同了,不仅仅在于这是对方地第二次,更在于因为今天的事情使他自己及家人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与伤害,先不说自己臂上的刀伤,单是母亲及李腾蛟的惊吓,已足以唐离出离愤怒。

    外表的唐离是温文和善的,平时与人相处地时候他也的确如此。虽然如今身份不同,但他从不刻意去得罪什么人,他这种性格与同时代的那些露才扬己的才子们相比,显得太过与普通,甚至普通到没有个性的模糊地步。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关注自己甚于关注朝廷天下的唐离没有脾性。恰恰相反,他也有一处逆鳞是不容触动的,这就是他的家人。

    也许,很少有人能体会到对于孤儿出身地唐离而言,如今的这个家到底有多重要,但对于他本人而言,这却是他后世今生最为珍视的东西,他绝不允许有人触碰伤害到他们。

    坦率的说,唐离的心眼儿算不上太大,而其表现形式就在于他好记仇。只是来京以后。一路顺畅使他性格中的这一面没有表露出地机会罢了。

    但是今天,在经历了白天大慈恩寺前的一幕后。他的这一恶劣品行不可遏止的全面爆,冲动也好,愚笨也好,总之今天准备着这一切的唐离唯一的想法就是必须要为自己及家人报仇,甚至这种报复还不能借助京兆尹及其他官方力量来解决,他必须亲自操办这一切,脑海中这种执念作,于是就有了眼前的这一切布置,甚至为防止有任何人趁乱逃脱,他不惜在这位于长安正中的闹市中放火。

    前两拨火箭射出,街道对面的那房院落中依然寂静一片,但等第三拨火箭临空落下,院子中开始了骚动,只是这伙儿人毕竟不凡,在没闹出太大动静之下,又是两轮火箭之后,院门猛得打开,二十多个手持解刀的汉子举着胡凳等简易器物护出身前狂冲而出。

    “不与他们肉搏,保持距离用猎弓射,不准放走一个!”。真正见到这伙儿人露面,唐离紧绷了一天地脸色终于和缓了下来。

    四十柄猎弓从三个方向将院门紧紧围住,护卫住唐离地二十人轮番箭,加之左右两方各有十个护卫手中长弓不停,院中手持解刀冲出的二十余人根本避无可避,片刻之间已死伤达**人之多。

    占据优势人数,单以弓箭压制杀伤,院中冲出地凶汉们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见机不对,丢下地上死伤,他们随即拼死撤回院中。

    “保持阵形不乱,不要靠近追击”。今晚带四倍于敌的护卫携优势兵器而来,唐离求的就是一个都不放过,身在护卫丛中的他令制止了手下护卫兴奋下的冲动后,抬头向两边房侧看去。

    期盼的一幕并没有让他等多久,不过片刻功夫,小院两侧围墙上露出了预伏护卫的身影,支支长箭直向那些正爬在墙壁中间的凶汉们射去,前无出路,两厢设伏,至此院中人再无逃路,这一番两壁间的急射更使余者死伤大半。

    “每方各留十人持弓看守,其它人灭火!”。语声未毕,三方各处除留守人员之外,其余人等随即挂弓向崇仁坊街尾而去。

    每坊必备的水龙被搬运而至,几十人一起动手,刚刚兴起的火势被迅扑灭,烟火刚灭,护卫随即散开,复又摘弓搭箭,院中任一处有所响动,立即便有羽箭离弦而出。

    “进!”,夜风渐渐吹散水雾,除三方留有的四十名猎弓手外,其余人尽数挂弓摘刀,鱼贯而入院内。

    抵抗的声音极其微弱,当唐离正式走入院落中时,除了四个被绳索捆缚的伤者,另十九具尸体已在他面前一字摆开,血腥味浓浓而来。

    呼吸着带着烟火气及血腥味的空气,唐离慢慢走动着挨个看去,堪堪正在此时,院外坊门处,京兆衙门捕快们策马而来的马蹄声已隐隐可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反应〈三〉

    第一百一十九章反应〈三〉

    空中淡淡飘着灼烧后的白烟,浓浓的血腥气息依然未散,背负着双手的唐离由地上排列的尸体挨个看去,堪堪等外间京兆衙门大群马队的蹄声响起时,他已来到那几个被捆缚于地的俘虏身前。

    这几个俘虏既没有高声怒骂,也没有低语求饶,双手被反剪着的他们脸上竟是一片漠然的神色,除了额间因疼痛逼出的道道冷汗外,见唐离走近,他们居然连头也不曾抬一下儿。

    唐离微微弯下腰去,细细打量间见那几个俘虏果然如上次在府邸中看到的一样,右手食指间有明显箭扳子的勒痕,拇指起茧,而双腿也无一例外成一个罗圈儿形状。

    看明白了这些,唐离微微一笑,向身前那个俘虏和声问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事已至此,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那俘虏半仰起头看了面前这个少年一眼,口中并不曾说话,但眼中那讥诮的笑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他这表现早在唐离料中,是以也并不吃惊,“噢,你不说!”,口中轻语了一句,唐离已侧身迈步向另一个俘虏身前走去,而他刚一闪出空挡,就见身后那身穿皮甲的护卫一步跨前的同时抽出腰间长刀,一缕寒光带起一蓬血雨,那俘虏早已身异处。

    见那一腔颈血溅出,唐离闪身避开一步后,随即将地上那颗犹自带着讥诮笑意的头颅轻轻用脚一踢,滴溜溜滚到了第二个俘虏身前。又略停了片刻后,才微弯下腰去用脚踩着那头颅道:“说吧!”。

    那俘虏见唐离如此糟蹋同伴儿地尸身,原本漠然的脸色转为血红,含恨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说你妈……”,这句怒骂的话语刚出口三字儿,刀光起处。又是一蓬血雨飙起,怒骂之声已戛然而止。

    院外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看也不看第三个俘虏,唐离已径直向最后一个走去,而他身后操刀的护卫带着身上的斑斑血迹已顺手将之料理。

    马蹄声在院门处急停住,脸上依然有丝丝笑意地唐离这次却不曾问,只是微微低下身去,向最后一个满脸恨意的俘虏低声和煦道:“安胡儿给了什么好处。值得你们如此为他卖命!不过你却可以放心,官山海那厮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们。”

    原本还是一脸恨意,双眼之中满布决然神色地俘虏听完此话之后,立时色做惨白,向唐离嘶声道:“原来你只是想杀人……”。

    他这半句话刚刚出口,就见院门照壁处闪身走出眉色半白的京兆总捕白眉陈展,边走这位总捕已高声叫道:“刀下留人!”。

    见到地上那躺满一地的尸身,陈展那对白眉一蹙。脸色立变。只是不等他说话,唐离已是笑着迎上道:“不愧是长安总捕,陈老总来的好快!今日个儿午后,韩大人到我府上拜会时还曾说京兆衙门拟议悬赏千贯缉拿这杆子亡命凶徒,我倒也略有几分家业,兄弟们今天多有辛苦。这笔赏金就不领了,大家辛苦一场,领出来分了就是,至于此地,也一并移交给陈老总了。”

    他这一句话出,那些个随行而来的衙役们紧绷的脸色立时松散了不少,千贯赏金,摊分在他们头上,每人最低也能有五贯以上的进项,倒也不能算是个小数儿。

    看着四周一片焦黑及地上满布地尸身。听着一耳朵的漂亮话。白眉陈展脸色几度变化,最终带着丝丝苦笑走近唐离身边低声道:“好我的状元公。这动静儿闹的也太大了些!近百手持猎弓的护卫,还在闹市之中放火,众目睽睽之下,到明天必定是遍京城皆知,天子脚下出了这等大事,我京兆衙门该如何分说才好?”。

    “陈老总你这话可就是得了便宜还买乖!”,今晚行动大获全胜,心中郁气去了大半儿的唐离又靠近陈展一步后笑道:“白日间慈恩寺前之事不比这大?陈老总今天的日子该不好过吧!如今不到一日就将凶徒一网打尽,这可是泼天似的功劳,你报了上去,只怕韩大人兴奋都来不及,还会说你其它?再者,你自己去看看这些人,若没我这近百手持猎弓地护卫,想将他们一网打尽那是休想,不是我说大话,这一群悍徒困守死斗,就你陈老总带来的这些人,不定会是个什么局面!我既白送你这个大功,还免了手下兄弟们的伤亡,你不感谢也就罢了,还好意思说这种风凉话!”。

    白眉陈展今天的日子的确是不好过,顶头上司一柱香一传询问案情,实在让他苦不堪言,在京兆衙门混了几十年,唐离说得话他能不明白?刚才瞬间的震惊过后,他心底实已是认可了这等说法,与不出一日就将白日凶徒一网打尽地功劳相比,现在的麻烦的确是算不得什么了。只是在听到最后那几句时,他才悚然动容的又压低了声音问道:“跟上回一样?”。

    “你自己去看过就知?不过这回倒还有个活口”,唐离口中说着话,已陪着陈展向前走去。

    蹲下身子将那些尸体细细检视了一遍,陈展原本已舒缓的眉头又紧紧蹙了起来,约一柱香功夫过后,他才站起身来,踱步到唐离身前道:“果然与上次是同一个来路,好我的状元公,你到底得罪了谁?让他们下如此狠手?”。

    “我来京不过短短数月,能得罪了谁?我要知道早抄他老窝去了,还等着人这样欺负?”,一脸忿忿然神色说完,唐离以目光示意那俘虏道:“这事儿你该问他才是。”

    凝视唐离许久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白眉陈展瞅了那俘虏一眼后。低叹声道:“只希望莫要再有下次”,听他语声沉重,也不知是在为唐离的安危担忧,还是为以后可能地麻烦忧心。

    将那些尸身都细细检视一遍后,陈展起身走回唐离身边道:“没有‘过所’,跟上次一样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状元公带着贵属下就请先回吧!只是贵府护卫还是分批而回为宜。猎弓、长刀什么的也要收起,免得扎人眼。至于这活口,一旦审出消息,我自当立即谴人通报。”

    ………………………………

    事情能如此收蓬,自然大合唐离本意,由二十个护卫贴身警戒着回到靖安坊,刚进门房,就有门子领了一个小花子进来。这小花子进门后似模似样地行了个礼,“奉天王命回禀老爷,今晚平卢节度使安大胖子在京地藩邸并没有什么异常,前后加两侧各门都不见官山海进出,天王说会一直派人盯着。”

    听到这个消息,唐离心中一阵儿失望,如今看来另外的一番布置终究是要落空了。

    打赏小花子离去后,想着心事地唐离刚跨入第一进院子地正堂。就见里边奔出个人影,还在大老远就高声说道:“别情,愚兄听到消息也晚,你伤势究竟如何了?”。

    唐离应声抬头看去,就见年近四旬的杨芋钊正以与年龄不相衬地快步疾走而出,听他这语气及神情间溢于言表的担忧之色。倒也不为虚饰。

    杨芋钊自堂内一口气儿跑到唐离身边,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才长吁出口气后道:“别情无恙就好,无恙就好,只是你臂间箭伤未愈,怎么就四处乱跑?”,语气之间竟有几分委婉的责怪之意。

    “劳杨兄担心了!”,边伸手将杨芋钊向堂内让,唐离一笑道:“实不瞒杨兄,某刚才领着护卫会合京兆衙门的捕快剿了贼窝子。在府里面养伤。怎及这事儿来得痛快!”。

    听到这话,杨芋钊也是神色一喜道:“噢!可查出来是什么人干的?”。

    “来人都无过所。一时倒不好判定,不过好在留了个活口,就等京兆衙门的手段了。杨兄请坐,来呀,上茶!”,二人坐定之后,唐离轻抚着臂伤,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道:“不过那一杆子凶徒用上了弩弓,人也悍勇地紧,听陈老总言下之意,他们似乎都是军中出身。”

    “弩弓!”,听到这二字,杨芋钊神色大变间陡然站起道。

    “不错,正是弩弓,今日若非有大慈恩寺护寺武僧相助,后果实是不堪设想”,想到白日向母亲电射而去的那道乌光,唐离也是心有余悸。

    自唐离说出“弩弓”二字后,杨芋钊虽然口中不住口啧啧叹息,但说话间明显有些神思不定,似乎有什么话不好出口。

    经唐离一再追问,手端茶盏的他才期期艾艾开口道:“今日个儿白天,宫里陛下与娘娘玩儿赌戏,愚兄也在一边伺候着计算,到黄昏时分才出来。刚到家表兄府上就见刑部张尚书也在,因听说了贤弟之事儿,就辞出来看贤弟,不合我那表兄多嘴,说了句我与贤弟多有交情,那张尚书顺势就贴了上来,让愚兄说这张不开口的事儿”。

    见杨芋钊一脸的为难神色,唐离略一寻思后,面向杨芋钊笑言道:“莫非张尚书是让杨兄来说项白日大慈恩寺一事?”。

    唐离轻飘飘一句正中杨芋钊胸口,他起身面露惊讶之色道:“噢!贤弟如何得知?”。

    “杨兄坐下说话!”,指了指对面的胡凳,唐离一笑道:“这位张刑部是有名的中庸尚书,满朝中不依不靠的,平时行事交友又都谨慎,他怎会好好地去了候爷府上?帝京长安,光天化日之日,凶徒聚众刺杀朝廷命官,这事虽然京兆衙门担着最大的干系,但若真个追究下来,只怕他刑部也万难脱得干净,张尚书平日不依不靠的虽然是自保的绝佳之道,也易得陛下信重,但真个出了这等事儿,他还真没个求情处,到都阳侯爷府上也就不奇怪了。若我所料不差,他请杨兄说项的该是希望在下将此事压下莫要奏报陛下,我说的对也不对?”。

    “贤弟不愧是一榜状元,好缜密地心思!”,先赞叹了一句,杨芋钊才摸着茶盏尴尬笑道:“不仅如此,张尚书还希望贤弟能在令岳面前能美言几句,消消辅大人的火气!”。

    听杨芋钊说出这句话,唐离竟是气的笑了出来道:“噢!这老儿想的倒尽是好事儿!”。

    “这老儿是不知趣儿!”,随口附和了一句,杨芋钊苦笑续道:“我本也不想理他,但不知他灌了什么迷汤,家兄竟一再帮腔说话,倒让愚兄来贤弟这里丢人现眼。”

    “这事儿是都阳候爷吩咐下来的?”,稍稍沉吟了片刻,唐离抬头问道:“杨兄这几日行事结果如何?”。

    一说道这事儿,杨芋钊脸上扬起三分神采道:“还是贤弟说的对,贫居闹市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如今我那三位国夫人表妹并侯爷表兄对我再不是旧日的厌烦样子,也帮着说了不少好话,情形与前时已大有不同了!”,言至此处,杨芋钊起身正色向唐离拱手一礼道:“贤弟大恩,愚兄没齿难忘。”

    杨芋钊以前在剑南家乡时本是市井混混儿出身,虽然肚子里学问不多,但意气二字倒也记得清楚,是以此时向唐离这拱手一礼倒也真挚的很。

    “白如新,倾盖如故,我与杨兄一见投缘,你我兄弟何需如此!”,起身虚扶了满脸感激神色的杨芋钊一把,唐离轻拍了他臂膀一下道:“既然是都阳侯吩咐给杨兄,此事说什么也要卖那张尚书一个面子,既然如此,索性做的再漂亮些,走,我这就陪你去家岳府上。”

第一百二十章 唱辞

    第一百二十章唱辞

    自白日间大慈恩寺一事生后,帝京长安的防卫明显谨严了许多,春风三月,往日此时本该正是街市喧闹的时候,现在也显的冷清,只见许多公门人物在街上来回穿梭,平添了几分紧张气氛。

    送走了万分感激的杨芋钊,唐离独坐一驾轩车,在辚辚声中辞别相府而回。

    背靠着喧软的旃垫,轻抚着臂间的伤处,唐离陷入了沉思。

    杨芋钊的兴奋倒是能够理解,适才当朝辅大人答应政事堂对于白天之事不多做深究,既让他卖了刑部张尚书一个天大的人情,又在都阳侯爷面前大大露了个脸,要说这些还算不得什么,更重要的是李相答应将之职司转入户部,但此一条足使杨芋钊喜出望外。

    御史台为官虽然名声好听,但对于八品监察御史而言,其实辛苦的很,因为这一职司主要任务乃是巡查地方各道,是以说来一年到头都要在外奔波公干,而且去的地方还多是向岭南这等偏远道州,实在是个大大苦差。吃苦也就罢了,但对于此时一心想要升官财的杨芋钊而言,若是要让他出京,简直比杀了他更难受。但户部就决然不同了,此人原本就精于计算,此时转职也算人尽其才,又能时时进宫,更重要的是今晚凭借唐离的力荐,他其实已经被纳入相府一系,身为外戚,又有辅一系支持,面对即将到来的光明前途,杨芋钊地兴奋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让唐离纳闷儿的是。为何这位岳父大人对自己如此信重。最为珍爱的女儿遇刺,这该使他雷霆震怒才是,更何况借此机会他更可以换掉素来不依不靠的张尚书,借机掌控刑部。

    也正是为着这个原因,唐离为应付来时的局面准备了许多说辞,但让他大感意外的是,这些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根本无用。他刚一说完要求,李林甫略一沉思后随即答应。甚至将杨芋钊调任户部一事也是没费半点周折。这结局固然是好,却也让唐离为这意料之外地顺利大感不解。

    若是这些还能以翁婿之情解释,那安禄山两份奏章要求被悉数驳回则说明李林甫完全听从了自己的建议,这个消息让唐离大感高兴地同时,也加深了刚才的困惑,隐隐之间他总觉得自己这位岳父大人似是对自己别有安排。

    “少爷,到府了!”。沉思中的唐离被马车微微一顿及随后车夫的这声提醒惊醒,掀帘下车,看了看唐府门处的那两盏鸳鸯花灯,随口向迎上来的门子说了句:“把这花灯撤下换过”,才迈步向院内走去。

    圆月高挂,一袭缎衫的唐离边向两边行礼地家人点头示意,边向后院正寝老夫人居处走去。

    听到响动,正寝门开处。出来迎上唐离的却是蝈蝈,挥手示意唐离停步之后,她才凑上前来轻声道:“夫人今天受了惊吓,精神不济,刚刚睡下不久,少爷轻声点儿。莫要吵醒了才好。”

    “母亲可都安好?”,跟上问了一句,唐离看着面前神色颇有几分疲惫的蝈蝈,“母亲这里安排的有人伺候,看你脸色也不好,也该早点去休息才好。”

    “我不放心!”,面对唐离那双清亮的眸子,蝈蝈不知为何竟不敢与之对视,半低下头去道:“另外,老夫人有意到大慈恩寺去小住几日。少爷您看……”。

    唐时凡朝廷饬建的大寺院中多有居士堂。供本寺大香客于其间小住,大慈恩寺自然也不例外。唐离闻言,倒也并不意外,从自己结婚之后,母亲信佛愈虔诚,几乎就是再不理世事,终日焚香诵经。今天遭遇这事儿后,她有这种想法乃理所当然之事。

    唐离点头答应,又吩咐了许多注意事项后,才转身离去,只是刚走了几步,就听身后蝈蝈道:“少爷,你自己多小心着些儿,如今这合府上下全靠你一人支撑,少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夫人及我们可还怎么活?”。

    听出蝈蝈先说“我”,停顿之后才又加上“们”,虽然这中间的迟疑停顿极短,却瞒不过唐离的耳朵,只是等他转身回望时,低着头地蝈蝈已转身向屋门处走去,是以并不能看到她眉眼间的神情。

    披着一身青辉,听着声声夜虫鸣叫,唐离独自沿着青石小路向寝中走去,只是脑海中总不免浮现出许多昔日金州小院儿中的情景。

    渐次有淡淡的乐声传来,越近居处,乐声益浓,听到这些,唐离神情猛的一振,经历了白天之事后,此时家中还能传出如此乐声,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在一曲柔婉地《清平乐》曲调中,唐离推门而入,只是还不等他另一只脚拖前站稳步子,就听屋中一声欢叫响起,随即一团红影已闪电般扑入他怀中,抱住他的腰欢呼雀跃道:“唐离,你真厉害,才大半天时间就报了仇,痛快,好痛快!”,语声未毕,咯咯的笑声已是响个不停。

    任唐离有多少心事,每次一听到这清澈毫无保留的欢笑声,都不免心胸为之一开,欲待伸出手去环住李腾蛟的腰,却牵动了左臂间的刀伤,疼的他眉眼为之一皱。

    唐离进屋,李腾蛟跳跃而起的同时,郑怜卿也已站起身来,只是她表达感情的方式毕竟不如李腾蛟那般热烈而无所顾忌,是以站在一边,但那双眼睛却没有半刻离开过眼前人,此时见到唐离这个细微的动作,当即上前一步道:“姐姐,夫君臂间有伤,还宜先坐下才好!”,边说着话,她已顺势走前扶住了唐离那只受伤地臂膀。

    “哎呀!我忘了!”。闻言,李腾蛟忙松开退后,扎煞着手学郑怜卿地样子扶住了唐离的另一只手臂。

    其实唐离地伤势那至于如此,只是看她们内榻上走去。

    他们三人这番模样却让触动了旁边客人的心绪。眼眸中的那滤轻愁一闪而逝,玉真公主笑言道:“这才多大点儿伤你们就如此。也不怕惯坏了他。”

    听到这话,郑怜卿只是微微抿唇一笑,但轻扶着唐离地那双手又加了几分力气;而李腾蛟却是转过头去笑道:“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这本是床第间私话,她却如此说了出来,闻言,郑怜卿笑容猛的一僵。只是此时地她正低着头,却没人注意到,侧过头去瞥了李腾蛟一眼,再转过头来,她的神情已是恢复如常。

    “你这丫头不知羞,这话也能随便说?”,面带赞赏的看了唐离一眼,玉真公主续道:“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今天在大慈恩寺前阿离可是主动为你挡刀,如今长安闺阁家的小姐只怕多是在羡慕你嫁了个好夫婿。”

    “这也没有什么呀!”

    “噢?”。

    不仅是玉真公主,房中其他人的目光都因李腾蛟的这句话注意到了她身上。

    扶着唐离在榻上坐好,李腾蛟漫不在意道:“今天唐离为我挡刀,若是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也会为他挡地。”

    以最平常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却让屋中临时陷入一片沉静。

    唐离看着李腾蛟眼中一片理所当然的神色,微微一笑的同时,已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正在这时却听一边伺候的通房丫头玉珠插上一句道:“小姐说的话多不吉利,快拍拍木头!”。

    玉珠这一接口,旁边立时有郑怜卿带来地丫头大着胆子说了一句道:“少爷受伤,今天我家小姐眼睛都哭的红肿了!”。

    扭头见郑怜卿面上若有若无的失落神色,唐离暗骂自己一声笨,伸出另一只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而旁边的玉珠则狠狠盯了那多嘴的丫头一眼。

    她们之间地这些小动作唐离自然不知。女人们说这些话时男人最好不要插嘴。此时见她们说完,坐定的唐离才向玉真公主颔为礼道:“多谢观主!”。

    “谢我什么?”

    玉真公主平日事情也多。此时这么晚却出现在这里,分明是对自己一家的关心,唐离却不说破,只对她会心一笑。

    看到他这笑容,玉真公主亦是一笑道:“算你阿离有良心!”。

    一句话说完,她才自觉这话有几分暧昧,随即掩饰的向坐于屋子正中的歌女道:“继续唱你的《清平乐》”。

    纤手轻拨,刚才断掉的弦音续起,行云流水般的前奏过后,就听那歌女开口轻唱道:

    烟深水阔,音信无由达。

    惟有碧天云外月,

    偏照悬悬离别。

    尽日感事伤怀,愁眉似锁难开。

    夜夜长留半被,待君魂梦归来。

    轻柔和融的曲调,唱得却是如此的闺怨之词,唐离一听歌女所唱乃是李太白之辞,既知点唱地人必然是玉真公主无疑,相识以来,她凡是点唱必选谪仙,唐离早已习惯。

    余音袅袅,一曲唱罢,玉真公主虽极力掩饰,依然无法完全抹去眼中地那一抹哀怨。

    最先说话的照例是李腾蛟,“哎呀!这唱地是什么曲子,辞虽然好,却让人心里酸酸的难受,不好听,真是不好听!”,一句说完,她蓦然侧身道:“都是些旧辞,都听的腻烦了,唐离你做新辞来听听,也好解解闷!”。

    她一言既出,屋中人都是应声附和,那些丫头们虽然插不上嘴,但眼神中也满是兴奋神色,说起来进了状元府邸,但到如今她们还不曾听到过状元公的新辞。

    唐离见众人如此也不愿拂了她们的意兴,笑着吩咐送上笔墨。

    片刻间文房四宝已至,唐离看了看蹙眉而坐的玉真公主后,提笔援墨录下一小词来。

    “就用《天仙子》曲调吧!”,《天仙子》曲牌与《清平乐》一样,是唐时最常演奏的几种曲牌之一,那歌女听唐离吩咐后,应声答应了是,连调弦也不用,五弦挥动之间,这熟悉之极的曲音已自琵琶中汤汤而出。

    手中挥弦,注目纸上小词,歌女曼声道:

    洞口春红飞簌簌

    仙子含愁眉黛绿。

    阮郎何事不归来?懒烧金,慵篆玉,流水桃花空断续。

    此词既断,那歌女三叠之后方才收歇,她曲声刚停,李腾蛟已开言道:“唐离,你这是专为观主写的新辞吗?”。

    唐时道教大盛,“洞”在诗词中被用来特指道士居处,至于烧金等丹汞之事更是道门专利,于其时几乎是人人皆知,是以李腾蛟因有此问。

    口中随意答应,但唐离的目光却是关注在对坐人身上,选用此词,他心下的想法却是想借机解劝这位身入道观、心却为情所苦的玉真公主。

    这起拍二句,写道观外的飞花无数的缤纷春景以此反衬观中人的情愁,随后说明观中人的情愁乃是缘于对远行人的思念,而结尾一句以情结景,化用六朝时阮肇入天台山采药遇仙的典故,来说明仙凡路隔,意中人远去不见,这段情事也只能如同那断续的飞落的花瓣般,美则美矣,其前途却注定是一片虚无。

    丝毫不曾感觉到唐离的注视,眼中一片空蒙的玉真公主口中喃喃的只有:“流水桃花空断续”一句,良久的静默之后,才见她蓦然起身,一言不的抓过歌女面前的那张卷纸,就此出屋而去,跨过门槛时,那踉跄的脚步几乎跌倒在地。

    目睹她走远,轻叹出声的唐离刚要说话,就见一个外间一个侍女进来福身一礼道:“少爷,贞华道长在院外请见。”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旧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旧事

    唐府后院门处,往日行踪隐秘无定的贞华道长脸上再没了原有的从容,银白色的月光洒在道袍及那张侧脸上,原本该是飘逸的风姿,现在显现出更多的反而是沉重。

    唐离缓步而来,看了看贞华道长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痕,“道长随我到书房叙话。”,随意的一句话说完,他便当先向前行去。

    负责司职书房的童仆见少爷来此,忙张张的卷帘、熏香、煎茶,忙活个不停,进入长固然是沉默无语,而负手随意浏览着书架的唐离也并不出言制止。

    香炉中极品鸡舌香燃袅袅,两盏清茶奉上,童仆悄然退去,转身坐回书几后的唐离端起茶盏,轻吹着盎盎的水气。

    “由长安北行,经河东、河北两道出关,就可到达奚族地界。经奚族继续北行,可达契丹、室韦,再上经渤海可由6上直达新罗。因此奚族既是大唐出关的第一站,也是扼守东北诸族南下的屏障,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见贞华道长开始说话,唐离并不插言,只是静静持盏而听。

    “一族奚人又分为五部聚居,每部都有小王一名管理部务,合五部小王,公推一人于饶乐设金帐旗鼓总领全族,这被推举者就是奚王。自国朝贞观年间,太宗陛下大败突厥联军,继而推行‘天下为一’的诏令以来,奚族也如其他各族一样前来长安朝贡请附。太宗陛下始手诏于奚族旧地设置饶乐都督府,赐时任奚族大王为‘李’姓,废推举改行世袭,永镇饶乐,而五族聚集之地也分设州府,原有各小王就地出任刺使、知州,依旧管理旧务。自此,奚族原有辖区成为大唐的羁縻州。”

    “自贞观朝中奚族成为大唐地羁縻州以来。直到如今,每任奚王所娶正妃必是我朝公主,阿三的亲娘就是上任奚王正妃!”,贞华道长说了这许多,终于把话题落在了阿三身上。

    “和亲”一词儿唐离理解起来倒是没有半点困难,但听到阿三亲娘居然是个公主,巨大的反差让他大感惊讶。“阿三他娘是公主?”。

    “公主!是,她是公主!”,贞华道长的脸上露出丝丝悲凉的讥诮笑意,“她本是宜春院中一名普通宫女,突然有一天乌鸦变凤凰就有了‘咸宜公主’的封号,只是还没容她扬眉吐气,在宗人寺呆了几个月以后,就被远嫁到苦寒的塞外饶乐成了上任奚王妃。第二年,也就有了李朝宗。”

    相处年余,唐离直到今天才知道阿三地真名,李朝宗,只听这个名字,便知这位和亲王妃对故国的思念之情了。只是此时他却无心在这里纠缠。“那道长又是何人?”。

    “贫道原籍山南西道,自小家中就穷,二十一岁时父母双亡,迫于生计艰难,又赶上当今陛下大兴道门,饬令天下各道州广置玄元观,贫道也就入了道录,随师傅习练幻术,二十年后小有声名,开元中千秋节得地方举荐入京。节后就留在了宫中教坊司。那年咸宜公主下嫁饶乐,随行人员中贫道也被选入。后来又因为公主爱好幻戏,所以贫道也就留了下来,这一晃就是十二年过去了”,既然已经开口,贞华道长再无隐瞒,说起前尘旧事,虽然尽力压制,言语中依然满是唏嘘之意。

    “噢!道长原本竟是出身宫中教坊司?阿三不过一个小小孩童,为何有人执意要置他于死地?”。

    “安禄山!”,身为方外之人,贞华道长说到这三个字时地表情,明显的过于激动了些,“国朝自贞观朝时在奚族设置羁縻州,近百年间亲爱如一,然则自开元中陛下设十镇节度以来,因天子好军功,地方将领为博圣宠渐启边衅,前些年倒也罢了,至安禄山任平卢节度使以来更是变本加厉。他原本是九姓杂胡后裔,自小也是在奚地长大,但此人全不念旧恩,为一己荣华不惜挑动事端逼反奚人百姓,随后又借机大加征讨,借奚人大好头颅向朝廷邀功,他原也正是凭借如此‘战功’在短短十余年间由一小小的捉生将升为一镇节度使。只是自上任奚王就任以来,极力约束部属不得与平卢军轻起冲突,为此不惜合族后迁百里,更几度秘密谴人上京陈情,欲请朝廷撤换安禄山,却不知为何走露了风声,在阿三七岁那年,安禄山借商谈之名夜袭奚王大帐,手斩王爷及咸宜公主,贫道因随行王妃左右,拼死救出小王爷,只是脸上却留下了这么个永远去不掉的疤痕。随后,安禄山以奚王染疾身死上奏,并扶持李昭义出任奚王,对五族行怀柔之策,至此将饶乐五州置于掌中,如今他那些‘假子’亲兵,八成都是从奚族私相招募。而对于阿三的追杀五年来也不曾有一日停止,这两次若贫道所料不差,必是其在京中藩邸的爪牙所为。”

    静静听贞华道长说完,唐离已明白其中原委,安禄山如此急于置阿三于死地,一则固然是害怕当日事情败露,毕竟前任奚王乃是世袭的王爵,而咸宜也是明诏天下地公主;再则,他更忧心的是斩草不除根,终有一日李朝宗重返奚族,报仇事小,更会一举瓦解他对奚族的控制,如此不仅他那些费尽心力私募笼络的“假子”精兵兵难保,更会将其十余年经营之功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唐离脑海中隐隐有了印象,天宝十五年,安史乱起于洛阳建立伪‘燕’朝,手下精锐无论大将还是精锐骑兵多是奚人,尤其八年大乱的后半期,除强行拉丁外,燕朝最为精锐的骑兵兵员几乎全靠奚及契丹等族支应。可以说,正是被他控制,忠于其本人而不是朝廷的奚族才安禄山最为根本,也是最可依靠的力量。

    唐离自陷入沉思之中,说完前因后果地贞华道长也不说话,一时屋中陷入沉寂。

    良久之后,“筚拨”的烛爆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唐离,“道长先自去休憩,此事本人自有计较”,目送贞华道长出书房远去之后,唐离又反复考量起脑海中刚刚冒出的那个想法。

    …………………………

    第二天一早,唐离带着李腾蛟及郑怜卿将母亲送往慈恩寺刚回到府门处,就见宫中教坊司那位主事大人已从门房中迎了出来。

    见礼、问候、寒暄,唐离拿着主事递上来的简册随意翻阅,“怎么有这么多备选?”。

    唐离这一问倒也并不奇怪,只因这简册中所列三千余人,其中竟有近千数之多是为备选,甚至有许多**特异乐器的职司上,每一正选乐手之外,备选人数居然多大四人之多。

    “备选人数多,原本是为防万一,毕竟宫中传召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谁也担当不起。”

    “这中间许多人怕是陛下一次也没传召过吧?”,唐离对王主事地说法大不以为然,“日子本就不好过,偏还养着这许多闲人,不穷才是个怪事,这些少见的乐器也就罢了,居然连琵琶都要备选三人,真是荒谬!”。

    见唐离语气有些不善,王主事也不强着分辨,先附和了一句:“大人说的是!”后,才又跟上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宫中教坊司中人本都是各地选入或者异族贡进,如今虽然颜色渐衰,但这些人毕竟在宫中服侍陛下及各位娘娘多年,可谓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来备选,其实也是朝廷一片体恤之意,给她们个吃饭的来路,否则这些人真个放了出去,可该怎么个活?”。

    王主事这一句话提醒了唐离,说来这些人本身在乐籍,身份地位本就极低,如今年纪老大,又是教坊出身,一旦真放出宫去,没准儿还真就立即断了生路。

    “此事容我再想想!”,随意翻动着手中的简册,唐离续又道:“王主事,我来问你,以往需要具备什么条件才能担当采风使?”。

    “其实这个倒是不难,只要能识字,能用工尺谱记曲子也就是了。”

    “太乐署章程中对采风使名额可有什么限制?”。

    “大人身为太乐臣,此事自然做得了主,只要有多余钱粮,多派一些也无妨的。”

    闻言唐离眉头一动,微笑着站起身来道:“‘噢,如此就好’,这本简册就先留下,待本官将伤势再休养两日自会到衙办事,这几日说不得要多辛苦王主事了。”

    “那里,那里,这本是下官职内事,岂敢当大人辛苦二字”,口中逊谢,王主事已起身拱手告辞。

    将王主事送至堂门处,唐离稍等了片刻后开言吩咐道:“来呀!请大夫人过来,备车去相府”。

第一百二十二章 相府

    第一百二十二章相府

    相府门前,下了马车的唐离刚牵下李腾蛟,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呦”声而起道:“老六,好恩爱呀!看你们小两口这模样,还真叫姐姐羡慕的眼热。”

    唐离扭头看去,却是李腾蛟四哥的正妻,这个身穿红裙身形丰满的美妇人,正是当日自己娶亲时手执花杖拦住院门要喜钱的那位。

    唐离见是她,微笑着叫了声“四嫂”,旁边的李腾蛟早跑了上去抱住她的臂膀摇晃说道:“四哥被你治的服服帖贴,对你言听计从的,至今连平康坊一步都不敢去,四嫂还会羡慕别人?”。

    “好你个老六,几天不见也会油嘴了,别不是跟你夫君学的吧?”,红衣美妇人娇笑着拧了李腾蛟脸蛋一把,“男人听话有什么用?你四哥再听话,能干出阿离昨天那事儿来?”,笑说到此处,她又瞥了唐离一眼后道:“真看不出来,这清秀模样居然能以身为我家六妹挡刀,不错,是个真男人!”。

    唐离此来是为想见李林甫,顺便带着李腾蛟回来看看,听见美妇人这么说,他也不接话,但只一笑而已。

    “娘说夫妻本是合二为一,唐离为我挡刀本就是应该的,要是换了我也一样,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对这种说法,李腾蛟照例是不大以为然。

    “应该是应该,只是又有几人能真个做到?”,美妇人玲珑心思。也看出唐离是有事而来,笑着反问了这么一句后,也不多做耽搁,出门去了。

    成亲之后的李腾蛟依然是旧日模样,手挽着唐离地臂膀,边向内走,边咯咯笑道:“我许多嫂嫂里面。就数四嫂厉害,把我四哥管治的服帖的很。最奇怪的就是,不管我四哥做了多隐秘的事她总能知道,家里人都说四嫂是把祖传的本事都用在了四哥身上。”

    她这一说,唐离还真来了兴趣问道:“那你四嫂是家里面是干什么的?”。

    闻言,李腾蛟猛地顿住步子,歪着头看向唐离,眼睛笑成两弯新月道:“什么‘你四嫂’!她就不是你的四嫂?”。看着唐离脸上地表情,她又咯咯笑道:“四哥的婚事是五叔保的媒,四嫂家祖宗三代都供职在兵部,她家老爷子如今是兵部职方司郎中,专管的就是训练秘谍、探子还有军中斥候。”

    言语中被李腾蛟抓了个漏洞,唐离笑着边听她说话,边随意扭头又看了那红衣美妇人一眼。

    相府中一路行来,丫鬟们对着唐离私语个不停。而看向李腾蛟的目光中又更多了几分羡慕。

    不用想唐离也知道必定是昨日之事如今已经是合府皆知了,而众人这样的目光却越的让李腾蛟兴奋不已,一路笑个不停,抱着唐离臂膀地手也愈的紧了。

    将她送到相府后院儿,李腾蛟自去见母亲,而唐离则左转随着家人向李林甫书房而来。

    轻轻推开书房门。唐离见里面只有李复道及李林甫二人。

    此时李复道正说着话,李林甫则单手支额微微闭目而听,清癯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态,而颊间眼角更隐泛着病态的潮红。

    见唐离进来,李复道扭头向他一笑示意,口中却无半点停顿道:“兵部八百里加急传回的消息,王忠嗣是五日前自陇右动身的,这老小子也是个不知趣儿的主儿,光惦记着皇甫惟明地位子,却不想想皇甫惟明是怎么个死法!职衔儿前的那个‘权’字还没去掉。就敢替李亨及前任鸣冤。据陇右传来的消息,这老小子此次进京陛见对咱们可没好事儿。三哥您可得防着点儿!要我说,当初压根儿就不该让他接了皇甫死鬼的位子,也不至于有这么多糟心事儿。”

    “这是圣意,五弟不得放肆!”,睁开眼来的李林甫沉着脸说了这么一句,及至看向唐离,他脸上才松缓了许多,微一颔之后,又扭头向李复道,“接着说。”

    “安胡儿办事还真不含糊,我这边意思刚一传到,他那边就抓住了王忠嗣这倔驴私贩军器的把柄,现在这些证物正启运到京,至于怎么用,什么时候用,就要三哥您来决断了”,言至此处,李复道脸上地喜意溢于言表。

    “私贩军器?这是什么罪名?他就不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唐时军士士兵薪俸极低,除了每月朝廷定量拨给的粮米以外,也就几十文咸菜钱,士兵们唯一能有进项的机会就是遭遇大战,一则战时能趁机搜刮一些;再则,每当战时朝廷多不吝钱粮大加封赏,其用意原本是激励士兵奋勇阵前。

    无奈百年承平,朝廷用兵的机会虽然有,但毕竟有限,这就带来一个直接后果,军士们普遍薪俸偏低,朝廷体制不易轻变,那些带兵的将帅们为安抚手下,就得另想门路多挣些钱花,尤其是那些驻扎在边境苦寒之地的节度使们更是如此,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军营就只能在军营中想办法,于是贩卖那些库房中换装下的旧军器就成了边军们的生财之道,这事不仅陇右、河西有,其他地方也都有,甚至就是军费调拨最足的平卢也照样免不了,此事几乎已成公开地秘密,是以李林甫才有此问。

    李复道刚在唐离身边坐下,见李林甫一皱眉,立即笑着解释道:“三哥有所不知,安胡儿捏住地是王忠嗣向吐蕃贩卖军器的证据,他派人送来地急件中说,证人中还有一个吐蕃赞普的金帐护卫。”

    闻言,李林甫眼睛猛的睁开,片刻之后点头道:“做的好,有了这些东西,不需我们出面,娘娘面前也自然有人说话。此事由复道你经手,到京后找个稳妥地方安置,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三哥放心就是”,见李林甫高兴,李复道更是兴奋,起身的当口儿笑着道:“安胡儿送来的信函中对上次那两件事依然不死心,三哥你看……”。

    唐离听李复道这话,双眼已不期然的向李林甫看去。

    两道目光对视之间,李林甫微微一笑扭头道:“牧马监不能给他,至于他为部下请求擢拔的折子倒是可以批,不过人数要减半,让他自己再报个名册上来。”

    “三哥,安禄山可是……”,李复道刚开口说了一句,却为李林甫挥手所阻,只能低头应了声“是”,又向唐离一笑后,转身出房去了。

    虽然人数减半,但依然有千余人,凭此,安禄山必定又可以大大收买一把军心,仅仅是想到这里,唐离心下已是感觉大不舒服,李复道虽走,他一时也并没有开言。

    悠悠自书几后起身,缓步绕室而行的李林甫先微微低头看了看唐离臂间伤处,随后负手漫步道:“皇甫惟明被赐死后,我曾屡次进言,意欲让你五叔接任其职,论资历、年龄及现任职司,他都是最为合适的人选。然则,陛下屡次驳回,最后钦点的是王忠嗣!王忠嗣此人与皇甫惟明一样,都是自小陪着太子长大的搭伴儿,任用此人……陛下还真是天心难测呀!如今看来,当日圣命太子由东宫搬往兴庆宫,其中也是大有深意。”

    一阵悠长的叹息,负手转过身去的李林甫语声续又传来,“王忠嗣是有名的倔脾气,此次进京大不善,我自然不惧他一介莽夫,但有了这着布置,却可以随时将之置于死地,王忠嗣一去,太子身边再无足堪领兵的大将,河西、陇右这骨鲠之刺也终于可以拔下来了。赏功罚过,安禄山此次实在不能不赏,阿离你可明白?”。

    身为一朝宰辅,李林甫本不用说这么多话,甚至根本不用解释,唐离心思聪慧,焉能不明白李林甫这番话的用意?

    唐离自坐中起身,端过书几上的茶盏走到李林甫身边递过后道:“岳父的苦心小婿自能体会,只是安禄山此人实在是狼子野心,不能不防,此人为邀功朝廷,居然擅启边衅,这也就罢了,他居然大胆到诱杀前奚王及陛下饬封的咸宜公主……”。

    “这些我都知道!”,低头抿了一口盏中的茶水,李林甫向一脸错愕神色的唐离淡淡道:“不仅是平卢,其他边军各镇也都有此类情形,剑南道对南诏的挑衅更是犹有过之;而且此事不仅本朝有,几乎任何一朝都会有,阿离,你可明白其中原委所在?”。

    “军功升赏!”,适才对李林甫话语的惊愕过后,唐离已恢复了常态。

    “身在军中,有谁不想升赏?要升赏就需有军功,承平时代军功又从何处而来?以我大唐今时之国力,这原本就是不可避免之事。所以阿离你也不必对安禄山如此苛责”,缓步行至书几前放下手中茶盏,再转过头来的李林甫尽收脸上的和煦笑意,肃容正色道:“阿离,无论你与安禄山旧日有什么过节,但有一条必须记住!”。

    “岳父请讲!”

    双眼迎住唐离,李林甫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太子一日不废,安禄山一日不可动!”。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多得

    第一百二十三章多得

    双眼迎住唐离,李林甫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太子一日不废,安禄山一日不可动!”。

    无论在潜意识还是在现实中,唐离一直是将安禄山视为最大的对手,虽然从不曾说过,但“安史之乱”的确是他心中抹不去的阴影,因为这不仅意味着大唐由盛转衰,从此一蹶不振;也同样意味着自己的生活将生许多必然的变化。没有人能保证这变化是好还是坏。

    然而造化弄人的是,因为要面对太子的威胁,如今不管唐离是否愿意,都必须间接与安禄山成为盟友,自从与李腾蛟成亲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紧紧与李氏家族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的安禄山不仅是李林甫在军中势力的代言人,更是将来为防万一预留的后手儿,经历了前边的许多事情以后,对于如今年纪渐老的辅大人而言,太子才是最大的威胁,太子储位不废,他绝不会自断臂膀,纵然是唐离提议也绝无可能。

    唐离对李林甫随后又说了些什么听的并不清楚,直到与李腾蛟重新坐上轩车,他脑海中反复的依然是自己处身的复杂关系。

    见唐离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素来喜欢笑闹的李腾蛟头枕着他的肩膀,也知机的没有多说话,轩车辚辚驶过热闹的街道向靖安坊而去。

    “唐离,看。别情楼!”,行至半途,李腾蛟的这声叫喊打断了唐离地沉思,应声扭头看去,只见轩车左侧坊区中,那支高高挑起的酒招上,果然是“别情楼”三字。

    “唐离。我们去看看!”,李腾蛟这句话刚说完。随即吩咐车夫停车。

    对这座以自己的“字”命名的酒楼,唐离倒也有几分好奇,即见李腾蛟如此兴奋,他也就没有出言制止。

    别情楼是一座三层的复合式楼宇,占地甚大,布置奢华,时近正午。楼中熙熙攘攘坐满了人,看来生意很是兴隆。

    交涉定座都由车夫一手包办,由于赏钱给的厚,竟然在第三层中生生挤出个雅阁来,唐离与李腾蛟刻意低了头上楼,直到雅阁中坐定后才相视一笑的松口气来。

    二人坐定,立即就有小二前来奉迎侍侯,李腾蛟随意地点着茶酒果子。唐离则通过雅阁特殊的帘幕向外探看。

    正在此时,就听雅阁外第三层中央地圆台上一声婉转的琵琶声响起,随即一个女声开口唱道:“天平山下白云泉、云本无心水自闲……”,这女子一开口顿时让唐离微微一愣,只因她所唱奏的,分明是自己当日在襄州诗会时录下的那。

    见唐离脸上的表情。原本半躬着身子侯命的跑堂小二儿赔笑道:“这位客爷是第一次光临本楼吧!实不敢瞒客爷您,外间唱的辞乃是新科状元公去年在襄州所作,要说起来,这中间倒是还有一段故事。”

    “有什么故事?说来听听”,店小二地一句话引来了李腾蛟的兴趣,向唐离眨了眨眼后,抬头笑着问道。

    李腾蛟本就长的绝美,自成亲以后,原本精致的脸上更叠加上**的妩媚风情,这种妩媚与旧有的清纯相混合。更使她又了一种惑人的风情。其艳丽处直使人不可逼视。

    看着这样一张盈盈轻笑的脸,店小二也有片刻间地失神。好在他终日迎来送往倒也机敏,醒觉过来后,忙侧过脸去道:“状元公自小父死母病,家里穷的很,刚刚十一岁就被迫解了学做工供养母亲,这样的苦日子过了四年,终于得了老泰山的赏识被送到道学。这不,四年没进学堂,刚一到襄州就被人说成‘草包’。”

    这本是唐离自己的亲身经历,此时由别人口中说出,他只是微笑而听没什么特别。倒是李腾蛟第一次知道这事儿,听那店小二口中说出“草包”二字后,立时就黑了脸色。

    别情楼,除了离酒之外,开业之初,招徕顾客借助的就是新科状元郎地噱头,这故事也不知那店小二讲过多少遍了,李腾蛟的表情早在他意料之中。

    “若无人妒是庸才!那些个俗人那儿能有贺礼部老大人的眼力?”,熟练的做了个鄙夷不屑的表情后,店小二顺溜儿的挑起大拇指续道:“要不说状元公是天上的文曲星下了凡间,小小年纪就显露出不凡来!人家那是多大的才华,面对这种嘲笑,就如同当年受胯下之辱的韩信,生生忍了下来。直到几月后的诗会,襄州刺使大人当面,状元公满腹锦绣随便小露了那么一下儿,这诗刚一吟出来,立即就是满座皆惊,狠狠扇了那些个坏嘴小人们一耳光地同时,也得了刺使大人地赏识,随后才有贺礼部慧眼识英才,状元公拔解进京的光彩,所以,若是真个说起来,这辞可是新科状元公地成名作!”。

    一口气说到这里,店小儿等了片刻后撮着手赔笑道:“二位客爷,您这儿都点好了!小的多句嘴,凡是在本楼一次花用满三贯以上者,本楼免费送客爷《别情辞集》一部,这里面不仅有辞作,更有状元公许多的小故事,小的刚讲的那个也在其中,喝离酒,唱离辞,既然到了别情楼,若不带本《别情辞》回去,实在是太过可惜了些!”。

    听这店小二罗嗦着转了一大圈儿,最后还是着落在个“钱”字上,在李腾蛟笑出声来的同时,唐离也忍不住哑然,只是听着外边的“离辞”,他的脑海中蓦然一动,抬起头来对那店小二道:“劳烦将你家老板叫来,我有话说!”。

    月余不见。蓝钻佳人风采如昔,笑意吟吟的她挑帘之间见是唐离,一惊之后笑意更盛道:“别情楼开业月余,直到别情先生今日登楼之后才算实至名归,状元公此来,本楼可真个是蓬壁生辉了。”

    闻言,唐离微微一笑道:“前次初见。我心中还疑惑着阳明兄怎么会找个女掌柜来主持长安别情楼,今天来了才知道。阳明兄不愧是江南大贾,果然好眼力!只是蓝老板也委实太心狠了些,如此将我连皮带骨都拆着吃了,竟是一点儿也不剩下。”

    唐离是针对别情楼贩卖《别情辞集》及自己旧日故事而言,孰知那蓝钻佳人竟是不接话,反是咯咯笑着道:“别情先生怎么说出这话来?连皮带骨拆着吃了!奴家倒是想,状元夫人也不肯哪!”。

    她这插科打诨地说出这么句暧昧话。连李腾蛟听的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直让唐离还怎么说?

    片刻之后,待蓝钻佳人坐定了身子,唐离按正事儿,径直开言问道:“楼中这些唱辞的歌女们都是从何而来?”。

    唐时以歌佐酒,有酒楼处必有歌女,有钱的可以单独点召歌女到雅阁,没钱的就听酒楼正中平台上歌女的唱辞。这本是习俗如此。只是与平康坊不同,这些驻唱歌女们倒多是卖艺不卖身的。

    “这些人多是长安乐家女子到这里来讨口饭吃,状元公……”。

    “本楼中有多少歌女?”

    “托状元公洪福,本楼生意不错,不算那些偶尔来此地,常驻的也有近三十人左右。”

    “别情楼各处分店建得怎么样了?”

    “赵四爷如今长住河东道北都晋阳。正在督造河北两道地十五州分楼,按状元公的意思,这些楼从外观到里面的设置全都一样,按四爷前天的来书,至多再有半个月,这些楼就能同时开业”,一十五处分楼同时开业,同样的名号、同样的外观布置,说到大唐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连锁酒楼,蓝钻佳人语声中有抑制不住地激动。

    听了蓝钻佳人的回答。唐离沉吟半晌后抬头道:“过几日。就将你这酒楼中的歌女们都辞了。”

    “辞了!”,蓝钻佳人万万料不到唐离会说出这句话来。顿时讶然出声,就连正站在雅阁竹窗边向下边街道上探看的李腾蛟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回身道:“唐离,上酒楼就要听曲儿,没了唱曲子的就该没客人了。”

    “谁说没有唱曲儿的?”,唐离笑着向李腾蛟反问了一句,向正瞪着眼睛的蓝钻佳人道:“辞了她们,再换更好的。”

    唐时,歌女对于酒楼地重要性就如同红阿姑对于青楼一般,一个好的驻唱歌女能吸引住大批喜欢她的熟客,并带了许多慕名的生客。身为别情楼老板,蓝钻佳人自然对此知之甚详,是以一听唐离说完,她随即双眼一亮道:“有多好?”。

    “宫中教坊司出身,你说能有多好?”,唐离话刚一说完,就见蓝钻佳人猛得起身,满是激动道:“有多少?本楼全要了。”

    “几百个吧!蓝老板能要的完?”,唐离轻描淡写的一句,让蓝钻佳人立时“花容失色”,随即她又兴奋道:“分楼,河东道分楼即将开张,有了这些人,还愁不能开门见红?总之不能给了别人!状元公您可是两大老板之一,别情楼挣得钱还不是替您挣地?”。

    正爬在窗边的李腾蛟听到蓝钻佳人这句话,立时转身跑到唐离身边,惊讶问道:“唐离,你也是别情楼老板,这么好玩儿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闻言,唐离拍了拍李腾蛟的肩膀笑言道:“傻丫头,咱们买宅子的钱就是蓝老板派人送来的,这事儿都由蝈蝈在打理着,你平日不管家自然不知道。”

    “我不傻,你才傻呢!”,嬉笑着回了一句,李腾蛟又开始打量起这间雅阁来,只是她此时的眼神与刚才已是全然不同,拿起茶盏的手也是小心翼翼,生恐打碎了一般。

    见到她这满是孩子气的动作,唐离又是一笑后,转过头来对蓝钻佳人道:“这些人依然隶属宫中教坊司,不过是以采风使的名义在别情楼中驻唱,能入选宫中教坊,他们地技艺自然不用怀疑,不管是分成还是其它什么形式,总之收入上不能委屈了他们,这点万万不能马虎。”

    “好说,好说”,蓝钻佳人忙不迭地答应道:“有了他们能吸引来多少酒客?这些人都是摇钱树,咱们小心着都来不及,还能怠慢了他们?状元公放心就是。宫中教坊司!那可是给天子表演的乐人,看来我得提前准备着多招些人手进来,免得临时应付不过来”,看她地神色,已经很有了几分跃跃欲试之意。

    突如其来的想法即解决了教坊司人员闲置的问题,还能让那些苦惯了的教坊司乐人们多上大宗收入,更能顺便给自己挣钱,虽然其间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但唐离对此倒是很有信心,事情说完,现在心情不错的他也无心在此继续逗留,牵着李腾蛟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蓦然想起一事,回身笑着说道:“别情楼从建造到内部布置不错,离酒又是独此一家,随后再有教坊司歌女驻唱,有了这些,再加上蓝老板的经营手段何愁不能生意兴隆?至于其它那些噱头就收了吧!状元年年都有,也没什么稀奇,没得惹了人笑话!”。

    “状元年年都有,但有谁能象别情先生一样?《别情辞集》什么的收了就是,但饮离酒,唱离辞已成了本楼的招牌,总不能停的,唐大老板若是什么时间有暇,再多作几出来才好”。

    既然收了《别情辞集》,蓝钻佳人的这声“唐大老板”让唐离再无话可说,与李腾蛟笑着去了。

    无意间到别情楼一趟,使唐离的心情好了许多,俗话里好事成双这句果然不假,他刚一回到府中,就有黑天谴来的人通报了一个绝好的消息——官山海那厮今晚将会在平康坊燕来居宴客。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春色

    第一百二十四章春色

    官山海将在平康坊燕来居宴客,唐离收到消息的第一刻,报复心起的他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将此人给抓住,如此一则可解旧恨;再者也可消除一个迫在眉睫的威胁,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厮还会不会再下狠手。

    夜幕低垂,万家灯火闪亮,粉红的花灯将平康坊装点的亮如白昼的同时,也为它蒙上了一层朦胧春色。月出东山,花灯刚刚燃起不久,已有管弦丝竹之声响起,平康坊在经过白日的沉寂后,终于苏醒着散出最惑人的魅力。

    平康坊入坊门第一家丽春院中,刚刚吩咐人挂上花灯的韦妈妈此时心情又喜又忧,喜的是下午刚刚开门,大厅中就鱼贯进来了近三十位客人,这些客人出手不凡,将丽春院包下的同时,光赏金就给了不下二十贯之多;但让她忧虑的是,这些客人虽然出手大方,但怎么看也不象是寻芳客,既不叫姑娘陪酒唱曲儿,也不肯上酒,只点了煎茶果子默坐。

    虽然他们都是平常百姓装束,但在平康坊中混了大半辈子的韦妈妈还是在他们鼓起的腰间感到了威胁和不安。

    满脸堆笑的又转了一圈儿,见这些客官依然没人叫姑娘陪酒,韦妈妈再不做徒劳之举,包院的钱已经给了,他们不叫,姑娘们倒可以闹个清闲,好生休息一晚,也免得要出什么事儿时殃及池鱼。

    临上楼前,心中忐忑难定的韦妈妈又扭头看了看院门处那两盏上书“包院”地花灯。心里舒服了许多。平康坊中四万ji家,青楼千数,越向里档次越高,坐楼的红阿姑也就越多,而她这位于坊的丽春院素来生意就显得清淡,而这两盏“包院”的花灯更是一年都用不上一回,难得今天能有这样的机会。纵然冒些险也值了,只是在她上楼之后依窗向外眺望时。才诧异现对面那两家门处居然也挑起了“客满”的花灯。

    丽春院二楼左侧,这是一间全粉红装饰的房间,屋内从卧榻到帘幕,全都是粉红颜色,两支红烛明灭跳跃之中,使原本就旖旎地房中更多了几分诱惑的盎然春意,这春意恰与那名身着粉红春衫地姑娘眼眸中流出的一般无二。

    “公子。纵然奴奴蒲柳之姿,岂不比那楼下乱糟糟的人来人往好看?”,丽春院头牌红阿姑小桃红娇声说话的同时,又悄然将春衫拉低了几分,肩头的白腻在一片粉红的映衬下显得份外诱人。

    可惜小桃红往日屡试不爽的一招儿这次却落了空,那少年客人虽然口中回应着:“那里,那里,姑娘丽质天成!”。但眼睛却依然紧紧盯在楼下坊街之中,半点也没有要回头地意思。

    从小桃红站立的角度看去,只能见到正临窗而望的少年客人半张侧脸。

    然而正是这特殊的角度,竟使小桃红诡异的生出一种惊艳的感觉,为一个男人“惊艳”这对于丽春院的头牌红阿姑而言,确实是前所未有的经验。

    身处青楼迎来送往。小桃红早就见惯了俊俏少年,诚然,初见到这位少年客人时,她就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他地俊俏,但也仅此而已。然而,在这一刻,烛光与月光交相映照下少年的侧影却使她猛然生出惊艳的感觉,这种感觉的由来很少是因为相貌,更多的来自于他身上散出的那股味道与环境地完美融合。

    静静的站了片刻,小桃红决定放弃所有故做矜持的诱惑手段。也许她该学学楼中的那些姐妹们。用上更为直接的方法。

    眼前这位客人有钱,这从他的穿着及能包下整个丽春院就能看出;而且这个客人还是如此的年少俊俏。年少多金又出手大方。这简直是每个ji家梦寐以求的客人,更重要的是,小桃红可是丽春院第一红阿姑,身为头牌,她不能容忍如此一个客人来到自己的房间后,居然碰也不碰自己一下就走掉,这事儿如果传出去,不仅是丽春院,她会成为整个平康坊地笑柄。

    垂在身侧地兰花指轻轻牵了牵衣角,小桃红的那件春衫愈地低了,轻移莲步,她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美丽姿势踩着厚实的旃檀悄无声息的向少年走去。

    手臂轻抒,挽住少年颈项的同时,小桃红已顺势坐在了少年的怀中,探向前,她先吻了少年让她惊艳的侧脸,随后嘴唇凑近耳际,用甜腻的要滴出水的声音道:“你看奴奴美嘛?”。

    柔软的红唇碰上耳轮,唐离感觉到一股酥麻,但他并没有收回注视着楼下的目光,伸出手去环着小桃红腰肢的同时,略带着漫不经心的口吻随意回道:“当然!丽春院第一红阿姑自然是艳冠群芳!”。

    来唐朝已经五年,到长安也已经大半年有余了,前面的经历不算,但是在他大婚之后,纵然还是新婚,翟琰已拉着他来过平康坊数次。此时既没有电视,也没有其它娱乐,青楼就成为许多人最好消遣的去处,尤其对于那些名士们更是如此。彼时之青楼,那些能得大名的红阿姑们不仅是以色,更重要的是以艺娱人,听歌观舞,佳人佐酒,莺声燕语间随意宽松的气氛实在是漫漫长夜最好的消闲去处。

    其间,唐离多与怀素和尚联袂而行,虽多到青楼消遣倒也真个是做到了“好色者必不yin!”,增长了经验见识的同时,再也没了初来时的拘谨。处身此地,总免不了与ji家欢歌调笑,此时唐离环向小桃红腰肢的动作就显得如此自然而随意。

    腰肢刚被环上的刹那,小桃红就似全身没了骨头一般,似水一般彻底软倒在唐离怀中,而那张桃花似的粉脸也紧紧贴了上去。

    满怀温软在抱,胸前坚挺而柔软,注目坊街的唐离微一吸气,“真腊苏兰胭脂,波斯琳扣儿抹红,姑娘好奢侈!”。

    “小郎君好手段!你这没良心的,以为姐姐对谁都用这个嘛!”,呖呖娇声,耳鬓厮磨之际,小桃红含糊的声音带着无穷的魅惑,“人都说波斯琳扣儿抹红沾身三日不散,小郎君也来尝尝!”,低糜的语声未竟,她已俯身吻了上去。

    呢喃之声刚起,楼下一个驴脚车夫打扮的汉子入了坊门,分开人群挤进了丽春院中。

    就在唐离的手被软如春水的小桃红导引着向胸前攀去时,平康坊门处,官山海带着两个身穿团衫的汉子跨步而入,虽然在明亮的灯火下他戴着一顶盛行于边北之地的宽边范阳帽,但唐离依然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一步,两步,官山海一步步前行,丽春院二楼上,那对红烛跳动的光焰愈摇曳迷离,修长的手掌终于攀上了小桃红柔软丰隆的胸膛,半闭上眼眸的女子就此在少年的怀抱中转过了身子,分开双腿夹在少年的腰际,口中的嘤咛声声越愈的暗哑婉转。

    手中猛的一紧,小桃红又一声拖长的鼻音响起的同时,丽春院及对面那家楼门开处,数十年大汉蓦然扑出,一片惊呼响起的同时,官山海三人已被团团围住。

    楼下响起的惊呼声与小桃红只若未闻,此时她贴着唐离愈的紧了,双手在少年胸前摩挲的同时,水蛇般的腰肢也不停的律动不休。

    一任女子胸前的丰隆在手中不断的变幻着形状,唐离见到坊街之中的情形果如自己提前布置的一般,在官山海三人撩衣掏出解刀的同时,对侧二楼处三支猎弓的箭矢突射而出正钉在握刀的三只手上,“当”的一声,落地的解刀翻滚之间反射出花灯的光辉,变做道道粉红的光芒……

    也许是因为衣服的厮磨,也许是主人的刻意而为,不知何时,小桃红那单薄的春衫已悄然滑落于地,雪白的肌肤因为披着一袭全无遮蔽效果的毫州轻容纱衣,更多了几分诱惑的朦胧,粉红的烛光,粉红的纱衣,使那对正变换着形状的丰隆也染上了诱人的粉色……

    窗下坊街,随后生的一切毫无悬念,在官山海三人被抬上车的那一刻,依窗而坐的少年拥起膝上的女子轻轻放置于屋中那粉红的长榻上。

    入行以来,迎来送往,小桃红以为自己对于床第之事早已麻木,但此时躺倒在床榻上的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和煦笑颜,心底竟控制不住的越跳越快起来,随着少年俯身越靠越近,她的心就跳得越难以自主,终于在两张脸庞将要贴在一处时,小桃红缓缓闭上了眼睛。

    “情到浓时情转薄!此时分离,当更值得留恋!”,少年的声音一如他的笑容般温暖,湿热的一吻贴上眉心,当小桃红再次睁开眼睛时,房门微开处,那俊俏的少年早已消失不见,怅怅半晌,等她疾步跑向窗边时,唯见平康坊外一辆宽大的轩车辚辚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评诗

    第一百二十五章评诗

    唐府左厢虎奴所居的僻静小院中,此时已被数十个护卫团团围住,唐离刚一到府就径直往这偏院儿而来。

    唐离正行走间猛然觉得裤腿处一紧,低头看去时,就见脚下正有一团雪白正奋力的嘶咬着自己的裤脚,摇头晃脑之间喉中出轻轻的“呜呜”之声,却不正是那只小白虎?

    短短数日不见,小白虎似乎又长大了一圈儿,见主人停住步子,它也停止了撕咬,抬起头时的眼神儿竟似在责怪唐离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自己。

    从一只老虎身上看到这种眼神儿,还真是让唐离愕然一惊,他刚一蹲下身子,小老虎就在他身边绕着圈子玩耍,看它那模样着实兴奋的很,此时的它倒还看不出什么虎威,那活泼的样子倒是象极了一只顽皮的猫。

    知道这小老虎对自己的亲近多半是缘于当初那个神秘的仪式,只是唐离此时却无心与它戏耍,见它缠着不放,索性将之抱于怀中向关押着官山海的房屋走去。

    听见推门声响,官山海停止了挣扎,见进来的唐离,他微微一愣后随即做出不解与愤怒的神色问道:“状元公这是何意?”。

    一见到这厮本人,慈恩寺前的一幕幕自然涌上心头,见他还在装傻,轻捋着怀中小白虎皮毛的唐离不愤反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官将军在慈恩寺前是什么意思,此刻我就是什么意思。”

    小白虎对唐离轻捋皮毛的举动很是受用。半眯着眼睛喉中“呜呜”出声。

    官山海此人倒也是个光棍儿,一听唐离说出这番话来,脸上不解与愤怒地表情立即消失殆尽,换做一副无比诚恳的神色道:“状元公身为相国大人乘龙快婿,而我家安帅又视李相为慈父,我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伤了状元公半根皮毛。大慈恩寺前状元公当日也一起随行,其中情况自然知道的清楚。当能感觉到某当日所为绝非是想伤及状元公及家人。”

    “噢!不想伤害我及家人?”,唐离看着官山海微微一笑间指着自己臂上旧伤道:“那这臂伤莫非是我自己拿刀刺出来的?当日若非推的急。只怕我那夫人早做了刀下亡魂了吧!官参军说话好轻巧!”。

    “那只是属下一时疏忽”,看着唐离那面带讥诮的笑意,官山海自知这事着实难以解释,遂立转话题道:“实不相瞒,当日那些属下地目标乃是李承宗,绝非有意伤害状元公及尊夫人。”

    “疏忽?”,口中重复着这两个字。尽敛笑容的唐离迈前一步半蹲下身子紧盯着官山海道:“好个疏忽!最后那只弩箭又当如何?若非有慈恩寺和尚在,你口中地疏忽就能要了家母的命”,时至此刻,想起那只带着乌光的弩箭,唐离仍感到不寒而栗,“上次大婚时,你谴人前来行刺,此事我也忍了。此次你居然敢动我家人,说不得我也只能疏忽一回了!”。

    “安帅……”,见势不对,官山海立即祭出这护身法宝。

    “安禄山又怎的?”,唐离猛然起身冷笑道:“就是安胡儿敢伤我家人,此仇也非报不可。录事参军,也不过是七品官职,你以为他会为你如何?当初既然有胆子做,现在就得有胆子承担!”。

    一句说完,唐离转身向外走去,任后边嘶声喊叫也绝不回头,身后,两个护卫持刀向官山海等人围了上去。

    静听身后屋中的惨叫声渐渐消失无闻,手捋着虎毛的唐离淡声道:“去,将贞华道长叫来”。

    许是闻到了血腥味儿。小白虎本能之下很有些躁动不安。爪子扒个不停的想要下地,唐离刚刚将它安抚住。就见贞华道长在一个护卫地带领下走进了院中。

    “先带道长到屋中看看”,贞华道长进屋待了近三柱香的功夫方才出来,虽然极力平静,但面颊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周围微微抖动的肌肉却泄露出了他内心的激动。

    唐离挥手制住了正要开口说话的贞华道长,径直问道“当日前奚王被杀之后,可有部属逃出?”。

    “当日奚族五部中靠近回鹘的一部最为支持殿下,王爷被诱杀之后,这一部人马向西经回鹘千里迁徙,到达了河西道辖区,在陇右、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大人的庇护下得以落脚”,此时地贞华道长对唐离的问话再无迟疑,应声立即回答。

    “河西!”,唐离微微摇摇头道:“我虽是不舍,但经历此事之后,道长与阿三在我这府中是住不得了,唯今之计,正好趁官山海这厮刚死的空当送你们出长安暂避……”。

    “唐大人乃宰相爱婿,如今任职又常能在天子身边行走,何不奏明陛下惩办安胡儿,还承宗一个王位?”。

    贞华道长这插话间一问只让唐离无言以对,沉吟片刻后,苦笑道:“现在安胡儿乃陛下的宠臣,朝中形势复杂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楚,此事若是能做我早就做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唯今之计,暂避是保全道长及阿三最好的法子”,伸手制住正欲说话的贞华道长,唐离续言道:“至于去处我已安排妥当,当可保得二位安全,至于复位之事我自在心,但依当前之势也只能徐徐图之。”

    见唐离话说至此,贞华道长沉默了片刻后低声道:“一切悉遵公子吩咐。”

    “事不疑迟,道长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等天一亮立即送你们出城,若是错过官山海身死地空挡,走也走不了了”。走到面色黯然地贞华道长身边,唐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道:“奚族一支远迁河西,安胡儿不会不知;再则现任河西、陇右节度使对我只怕也是视之如寇仇,所以河西现在万万去不得,你二人切勿妄动。阿三若真有复位之心,就不该将心思全沉迷在幻术上,此事尚需道长督导。一旦机会来临。凡我能为者必定全力以赴。”

    “河西若是去得,我二人当初也不至于流落山南。咸宜公主生时最好幻戏。她在时承宗倒看不出什么来,但自那日事后,小王子便日日缠着贫道要学,我不过传了他几手小把戏,其实算不得什么”,言至此处,贞华道长蓦然顿步注目唐离道:“当日我随公主远赴饶乐。大婚之后其他人都随送亲使回京,唯有我得公主恳留,在饶乐一呆八年,公主以故乡亲人待我,小王爷也是我看着长大,凭着这八年的恩与情,我必不会离开承宗一步,只是贫道人轻力微。小王爷复位之事唯有仰仗公子了。”

    贞华道长虽面目狰狞,平日里也是少言寡语,却实有古君子之风,听他这番话,唐离点头答应的同时,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臂膀。

    …………

    天边微露晨曦。目送那黑幕轩车离府而去,复又站了片刻的唐离将手中那柄阿三从不离身的短刀纳入怀中,又看了一眼马车消失地方向后才自回房而去。

    ………………………………

    这一日天气晴好,唐离刚刚来到宫中教坊司,正欲召王主事等人议事,就见一个小黄门急急跑了过来,说陛下召见。

    大好*光下,天子并杨妃也不曾待在兴庆宫中,唐离随着小黄门刚刚来到内苑春明湖边,就见远处一身便装打扮的玄宗招手笑道:“正有用到卿家处。快些过来。”

    唐离疾步上前。见内苑春明湖边,玄宗二人都是随意而坐。而在他们身前各有一张书几,几上卷纸墨迹未干,看这样子分明是刚刚写成。

    “唐卿,如今人人都道你是本朝诗评大家,卿家来得正好,且来评评朕与爱妃所作孰为优劣?”,玄宗边说,已顺势将身前地卷纸递给了唐离。

    唐离早知玄宗皇帝熟知音律、工诗善文,但见他做诗还是头一回,好奇之下接过卷纸低头看去,更让他诧异地是卷纸中所录却并不是诗,而是一题名《好时光》的辞作:

    宝髻偏宜宫样,

    莲脸嫩,体红香。

    眉黛不须张敞画。

    天教入鬓长。

    莫依倾国貌,

    嫁取个,有情郎。

    彼此当年少,

    莫负好时光。

    这曲调分明是取词作中最后三字而成,形式类于小令,在诗歌大盛,甚至做为朝廷取士标准地唐朝,身为天子之尊写出这种作品,实在是孰为难得。

    看到唐离脸上露出的诧异之色,玄宗皇帝哈哈一笑道:“爱妃,勿需再比,只看唐卿神色,此事定论已出。”

    闻言,杨妃却是微微一笑,并不接他的话,反是扭头对唐离道:“唐卿,没得再猜,《好时光》这曲牌根本就是前所未有,乃陛下胡诌出来蒙人的,任你想破头也没用,且来看看本宫这如何?”。

    今日天气晴好,杨妃身着一身单丝罗宫装洒金裙,微带三分酒意地她细如牛乳般的肌肤透出片片晕红,加上斜依着太湖石慵懒姿态,只有说不尽成熟诱惑的风情,唐离上前两步,抬眼处就看到杨妃胸前宫装处那一大片凝脂似的雪白,饶是他大感失仪收眼的快,这片刻的失态也被半醉斜依的妃子看在眼中,荡起一片低低的吃吃笑声。

    当此之时,唐离只能对此听而不闻,低头向那卷纸看去,杨妃善舞也好舞,所以这题名《阿那曲》者,写地也就是舞者: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春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塘初拂水。

    细将此诗看完,唐离侧头看了看正含笑而坐的玄宗,口中出言赞道:“好诗,娘娘所作,诚然佳品。”

    见唐离看完自己所作后一言不,却对妃子所作赞不绝口,玄宗好奇之下兴致大起,只是还不等俯前向前的他说话,早有杨妃兴奋扶案道:“好在那里?”。

    “陛下、娘娘且看这起句,‘罗袖动香香不已’,此写舞女轻歌曼舞时拂动罗衣衣袖,而其身上脂粉之香四处飘散,这‘不已’两字极写香飘四溢的情景,用字可谓精准,次句以秋日烟雾中亭亭玉立,随风摇曳的荷花为喻,以写轻舞中的女子之美,随后二句,续用比喻,谓此舞女舞姿优美潇洒,如在风中飘拂地岭山轻云,其腰肢柔软处又如春日池畔低拂的嫩柳枝条,比喻贴切直与当前景**景交融,尤其是‘乍’‘初’二字之用,极为清晰的的写明了舞者其时由静态到动态起始过程,于炼字上十分准确传神。臣读娘娘此作,恰如观舞者轻舞,如此佳作,实非‘好’字不能形容”,洋洋洒洒一番话说完,唐离将手中卷纸重新放回喜笑颜开的贵妃面前。

    杨妃虽自小聪慧,长歌善舞,但吟诗作赋的确非其所长,这即兴之作不过是以物比人,其实说不得有多好,这点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只是经唐离这一分析,竟将这平常之作夸到了天上,虽然有拍马之嫌,但这一拍实在是拍的高明,句句赞美都是自诗文本身生,全然能落到实处。得公认的才子、一榜状元如此夸赞,贵妃焉能不喜?是以唐离话刚一说完,她随即笑颜如花道:“唐卿实堪称为本宫知音,来呀!赐座,座位就安置在本宫身边。”

    片刻之间,一副新的坐头送至,唐离谢礼过后安然坐下,口中却再不一言。

    玄宗听唐离评完爱妃所作,寻思着总该说说自己那自创曲牌的《好时光》,孰知等了片刻后,见安坐之后地唐离没有半点要说话地意思,一时忍不住道:“唐卿,那朕这又如何?”。

    “陛下所作,臣无法置评”,微一拱手为礼,唐离正色道。

    闻言,玄宗愈好奇道:“噢!这是为何?”。

    “陛下所作乃是小令,这类作品多是配乐而歌,所以辞与曲绝不可分,若陛下选用《清平乐》这种耳熟能详之曲牌也好,偏这《好时光》却是陛下之创,依此来说,陛下这虽有辞,却不曾标注工尺谱,原本就是残缺之作,却要臣下如何品评?所以此次陛下与娘娘论辞,自然该是以娘娘获胜”。

    唐离话一说完,片刻的沉静之后,就听身边杨妃抑制不住地脆笑出声,愕然一愣的玄宗先看看一脸正色的唐离,随后再看看笑得花枝乱颤的爱妃,随即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一笑直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方才结束,勉强坐正了身子的杨妃笑意不减的喘气声道:“今日如此高兴,本宫之知音实不能不赏,唐卿,究竟赏赐何物,本宫准你自选。”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教坊〈一〉

    第一百二十六章教坊〈一〉

    玄宗与杨妃高兴要赏,倒正合了唐离心意,端起身前几上御酒献饮笑道:“臣谢过娘娘,如此就请娘娘为教坊司补充用度不足,并赐臣以教坊司全权。”

    御前赐赏,唐离这要求着实古怪,杨妃吟吟笑问道:“教坊司用度不足?”,这句话刚一出口,蓦然想到了生性至淡的王摩诘,久在深宫之中,她岂能不知其中的缘故,随即续道:“赐权?卿家身为太乐臣,何出此言?”。

    “教坊司人满为患,每年内库中拨出的钱粮仅够保命的人头费用,做不了其它事情,有钱好办事,臣这职司既是由娘娘向陛下举荐,娘娘总不能看着臣因缺钱被困死!”,说话间微笑着看了玄宗一眼,唐离续道:“至于求赐全权,实因臣欲对宫中教坊司做一大变动,此事若无陛下及娘娘撑腰,定然万难成功。”

    玄宗对杨妃宠幸之深可谓是举世皆知,安胡儿只所以能得玄宗如此信重,除了他那“军功”之外,更在于此人抓住形势,大大的讨好了杨妃,这一招儿甚至比直接讨好天子更为管用。适才见爱妃高兴,玄宗自在一边儿含笑而听,此时听到唐离要对教坊司做大变动,嗜好音律的他在一边接话问道:“唐卿怎么个变动法?”。

    “全盘的具体章程说来委实太过于繁琐,若是臣一一罗列、君前问答,不免辜负了今天春明湖的大好*光”。说话间唐离向杨柳环绕、水气朦胧地湖面瞥了一眼,“其实臣的想法概括而言不过是‘求新’二字罢了,总之要使陛下及娘娘能见到一些新奇东西才好。”

    “求新”,口中说着这话,玄宗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上元节的那个夜晚,拂着下颌短须笑道:“唐卿莫非又要再现都阳侯府故事?”。

    玄宗这一说,三人都是会心一笑。唐离正要细细解说自己的一些打算,却听身边的杨妃脆声道:“唐卿的才华莫非三郎还信不过。咱们等着就是了!现在没得说这些糟蹋了好*光。”

    杨妃此话一出,玄宗固然是点头应是,唐离也是心下大喜,听她这话中意思,分明是已经同意了自己所请,自王皇后去世之后,玄宗再不曾立皇后。宫中如今以杨妃地贵妃职分最高,内宫事物全由她一手管理。宫中教坊司自然也在她权限范围之内,有了这个话头,唐离不仅不担心钱的问题,更可放心做事。

    随后唐离又陪着二人游湖,其间少不得要吟上两诗词,玄宗自不待言,能诗善舞地杨妃也不是花瓶似人物。而唐离则胜在知识广博,三人这番游湖随意言笑,倒真有说不出的自在惬意。

    如此直耽误了个多时辰,唐离才陛辞而出,重新回到了宫中教坊司。

    虽然是间隔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但等唐离回到宫中教坊司的办事衙门时。手下那干小吏却没一人敢走,都还在安坐等候。

    “让诸位久等了!今日找大家来,原本就是想议议宫中教坊司之事,刚才得了旨意,近日内库会为宫中教坊司增拨钱粮,有了陛下及娘娘对咱们教坊司的爱重,咱们更该群策群力弄出点响动来,如此一则是为天家效力,再则下次再向内库伸手时也好张口。”唐离笑着拱手走进厅中,开口的第一句话顿时就使这些精神振奋起来。

    在坐的这些小吏。除了那王主事以外。官不过**品,本来官小俸禄低。又是隶属太晟府这清水衙门,以前倒还好些,虽然不如六部能捞到肥厚油水儿,好歹也能整上几个贴补下家用,只是自打王维兼任太乐臣以来,从内库一分多余地钱都要不到,他们的日子也就越过越紧巴。在属下们看来,但凡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官员才是好官,否则纵然再大的声名也是不济事儿。前时听说新科状元、宰相爱婿将接任太乐臣,这些人心底都是窃喜不已,只是后来从王主事那儿传回的消息又让他们心里一凉,连带着此次来会议时也是意兴怏怏。

    孰知这位新任上官第一次召集会议,就带来这样一个好消息,使他们如何不喜?唐离话刚一说完,这些人久坐而沉闷的脸上都焕出粲然光彩,如此气氛下再听到最后那句,一时满堂笑声如潮。

    见会议堂中气氛良好,唐离索性也不再坐,待声音稍歇之后,笑着一挥手道:“时间已近午时,今个儿我在别情楼宴客,诸位连同你们的家人一个都不能少。”

    上官新上任请下属吃饭,此事着实少有,而这种宴饮还要带着家人,更是前所未闻。堂中正自兴奋的小吏们闻言一愣后,口中连称不敢,乱糟糟都说:“如何能让大人破费,自然该下官们孝敬!”。

    “娶了个相国女儿,结婚时倒也攒下些家业,说起来现在腰兜里倒还有几文,咱们同僚间吃饭,自然是该宰‘大户’,这事儿就不要再争了!”,唐离笑着摆摆手,率先向外走去。

    唐朝状元每年一个,常在皇城中厮混地这些小吏们倒也见过不少,但还真没一个象唐离这样说话的,此时众人对他印象大好,遂也不再推辞,都笑嘻嘻的应了,口中感谢不迭,虽然这只是唐离第一次召集手下官吏会议,但气氛却是极好不过了。

    而这也正是唐离的目的所在,身为一科状元、宰相女婿,又是天子钦点的太乐臣,他地背景已显的极为强势,对于这些小吏们,临之以威其实大可不必,倒是多加笼络实属必要,毕竟他以前从不曾做过官,尤其是更没有想到过会做乐臣,这其中的门道可谓是一无所之,以后若想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少不得要这些手下们支应帮手。

    出了皇城,一干属下们自分散着回家带同家人赴宴,唐离吩咐在此等候的一个随身护卫回府请两位夫人到别情楼后,他自己则乘轩车在另三个护卫的跟随下先自往别情楼而来。

    正午时分,正是别情楼生意最为兴旺的时候,唐离进了正堂,刚到柜前就听那青衣人头也不抬道:“对不起客官,本楼客满,下次请……”。

    可巧不巧,这一幕正被从一间雅阁内走出的蓝钻佳人看见,看她脸上笑意未褪,分明是刚刚应酬过客人,见到唐离她先是一愣,脸上如花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就听到柜上青衣人如此说话,当下手提裙裾三两步走到柜前,伸手一巴掌拍过去,“老娘日日教你们带眼识人,莫非这话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瞎了你的狗眼……”。

    她这一连串儿破口大骂不仅让那伙计傻了眼,唐离听得也是莞尔,没想到看来风姿极佳地蓝钻佳人竟还有如此凶悍地一面。

    一口气儿将那青衣人骂得再也抬不起头后,收住口的蓝钻佳人手捋双鬓,轻移莲步温温柔柔地走了过来,未语先笑道:“奴家一介女流支撑这么大个场子着实不易,让状元公笑话了!”。

    大堂中人多喧闹,唐离不欲在此多留,是以倒也没说什么调侃话语,只是笑着道:“我中午要宴请属吏,蓝老板帮我安排个宽敞素净些的雅阁。”

    长安每一个大型的茶酒肆中都预留有雅阁,别情楼自然也不例外,唐离在三楼的雅阁中坐下没多久,就听门外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随即就见李腾蛟掀帘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的是款步而行的郑怜卿。

    唐离笑着起身迎上李腾蛟抱向他臂膀的手,“今天我在这别情楼宴请属下并他们的家眷,没二位宝贝夫人压阵可不行!”,边说着话,他另一只手顺势将郑怜卿牵了过来,“俗话说北羊南鱼,怜卿来自金州,这别情楼中有个江南扬州来的厨子,斩得一手好鱼脍,我已吩咐过了,让他用今天刚快马送到的鲈鱼配上香柔花叶好好显显手艺,待会儿你可要好生尝尝才是!”。

    与李腾蛟对唐离的痴缠不同,闺房中柔情似水的郑怜卿在人前总是半点不肯坏了礼仪,此时在随行丫头们面前被唐离握住了手,挣也挣不开,白嫩的面颊随即就红了起来,耳中听着唐离这番体贴入微的话语,心头一甜的她也忘了再挣扎,只轻声点头道:“多谢夫君了!”。

    “你我三人夫妻一体,还当得什么谢字儿?怜卿该罚!”,唐离这句笑语刚刚说完,就听旁边正抱着他臂膀摇晃不停的李腾蛟歪着头接话道:“唐离,你既然说我们夫妻三人一体,为什么总不肯让我跟你和怜卿同榻而卧?”。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教坊〈二〉

    第一百二十七章教坊〈二〉

    一听到这话,郑怜卿的脸语红的不堪,斜眼瞥了强自忍笑的几个丫头,她已是向李腾蛟嗔怪道:“姐姐!”。

    刚才听李腾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唐离也觉尴尬,但见了郑怜卿那羞的抬不起头的模样后,原本的尴尬竟是立时消失无踪,因笑着低声接话道:“这等美事儿我是求之不得,腾蛟你若能说服怜卿,为夫必好好犒赏于你。”

    唐离这句话刚刚说完,就觉左手猛的一紧,使劲捏了他一把的郑怜卿愈羞的不堪。

    夫妻三人逗笑,旁边的宝珠等丫头强忍着掩唇而笑,时间就如此点滴过去。

    等不未久,教坊司属吏们携家眷6续到达,唐离自与那些小吏们寒暄让座的当口儿向两边看去,只见郑怜卿接待着那些随来的妇人们,见礼叙谈,动作之间若合法度,多有大家风范;而已为人妇的李腾蛟则童心未泯的与那些孩子们搅扰到一块儿,带起阵阵欢声笑语,雅阁中气氛一时倒也是其乐融融。

    随后又等了两柱香功夫,其他的属吏们6续到达,因来人太多,唐离又唤过蓝钻佳人另开了一间雅阁,以安置这些妇人孩子。

    “来来来,诸位共同举盏,一则祝教坊司多出佳作、日盛一日;再则也祝各位同僚官运亨通,早日升”,菜上得齐备,满面春风的唐离率先起身邀饮。而这两句质朴无文地邀酒辞也搏得属吏们一片喝彩声。

    举坐满饮,自有旁边侍侯的小二及丫头们上前斟了酒,唐离刚示意众人举著品尝菜肴,就听雅阁外猛得传来一嘈杂的声音,这其中就有一个高门大嗓的声音中气十足叫道:“教坊司!教坊司算个什么东西,就敢占两间雅阁?你走开,本官自与那王十年说话。今日无论如何他要给我让个雅阁出来!”,而在这高门大嗓之外。也有低低的求肯声不断响起,相必是楼中跑堂的小二正在苦劝。

    不等唐离询问这在门外叫嚣的人是谁,就见雅阁帘幕开处,露出个团团脸地中年来,此人腆着福的肚子,穿着一身从五品地常服,掀帘之后径直哈哈一笑向王主事道:“教坊司天天对外叫着没钱。现在在别情楼却摆出如此气派。王大人不愧是十年的老主事,办事着实圆通的很。怎么样,王兄,你我好歹同年一场,今天让一间雅阁出来给我兵部驾部司该不为难吧?”。

    这团脸中年肥肉颤动间小人得志的模样着实看的让人讨厌,听他最后一句话说完,不等脸色青的王主事说话,背对着雅阁门而坐的唐离已是淡声道:“来人。将这在门口聒噪地给我叉出去!”。

    唐离那几个随身护卫原本就在雅阁外大厅中占了张桌子边吃边等,刚才这厮一番叫嚣,因不得少爷话,是以这几名护卫虽应声凑了上来,却并没有什么动作,此时既已得令。暴喝了声:“喏!”,将那面色急变的那人凌空架起,向别情楼外拖去。

    侧耳听楼梯间脚步声及那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渐渐去远,唐离若无其事的举盏道:“今日我教坊司聚会,没得让这疯狗坏了兴致,来来来,大家再共饮一盏!”。

    一盏饮胜,唐离绝口不提刚才之事,众小吏平日受够了六部官员们的奚落,今日得上官大大出了口胸中恶气。虽然嘴上不说。但神情间却着实振奋的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坐中气氛又恢复了一片喜乐融融,放下酒盏及双著的唐离因将自己主政教坊司的想法细细说来。

    其实他这想法倒也简单,宫中教坊司年老乐工及各地贡进地乐童这一块儿自然不动,似李龟年三兄弟及许和子等常得陛下点名召见的这一批人也不动,由他们带着各职司上第一备选的乐工继续**《十部乐》,为宫中传进奉差。在此基础上除留下百余人的后备乐工之外,其他那些第三,第四备选乐工悉数转为‘采风使’放出宫廷,分各地。这些原本在宫中教坊司无所事事之人一旦放出内宫,既能凭借自己技艺赚取钱财,又能对地方民间歌舞加以搜集整理后报回宫中教坊,从而借助民间鲜活的乐曲为已成定制达数十年,渐渐僵化的《十部乐》带来一些新变,这种采风使与宫中留守人员两年一为轮换。在此基础上,为尽早出新,还需从各地方道州地教坊中擢拔出一批各式技艺特优者充实宫中教坊司。

    放如此一大批乐工离去,对于宫中教坊司而言,这还真是前所未有之事,听唐离将话说完,众人一时都是沉默着无言以对。

    唐离对这一情况早有准备,是以见状也并不意外,手抚着酒盏笑道:“当然,能入选宫中教坊司者,技艺都必定不凡,将他们放之地方,这收入嘛自不待言!他们既然还是隶籍宫中教坊司,本着公平原则,总要对留守人员有所补贴才好。尤其是对诸位注定没有机会外出,负责操办日常事物的同僚更是如此。我意他们个人所得按一定比例提出缴回教坊,是按定额收取也好,还是按比例分成也好,总之这笔钱不做他用,专项补贴到薪俸之中,长安物价腾贵,居之大不易呀!”,叹声说完这番话,唐离略举酒盏的同时环顾过去,见坐中人的神色果然又是一变。

    “除此之外,我提议宫中教坊司还需设立另一个部门,如今因应举滞留长安的士子多有,这些人多通音律,我们大可以自其中择其优者暂聘了进来,对各地采风使报回的民间歌舞加以润色,使之适合于朝堂及宫中演奏”,唐离又抛出这么个想法之后,微微笑着环顾一周续道:“今日所议之事都是宫中教坊司前所未行之策,然而,本官以为这些新举措的实施实是于朝廷,于教坊司及乐工们都是大有裨益,既然是一举三得之事,实在没有不推行的道理。所幸本官对教坊司的变革之举已得陛下及娘娘肯,咱们做起事来也算解了后顾之忧!当然,某之所言其间必定多有疏漏之处,还需诸位群策群力加以完善体备,愿以此盏相陪,有劳诸位了!”。

    在说出“所幸本官对教坊司的变革之举已得陛下及娘娘肯”这句话时,唐离分明听到坐中传来一片整齐地吁气声,不需要自己承担责任,又能实实在在地得了好处,再加上明知依唐离的背景自己抗也无用,诸小吏等上官话一说完,立时一改刚才地沉默,纷纷出言附和,其间既有人想到“别情楼”会心一笑,也有人立即进言,对唐离所言加以细处补充。

    时间点点过去,随着唐离有意的鼓励引导,讨论越激烈的同时,原本他提出的大框架渐次得以丰满,有了这些老教坊们的参与,他的想法在细部的处理上也就更具有可操作性,等到这场漫长达两个时辰的酒宴散宴时,一个骨**备的方案已正式浮出水面。

    一顿午宴吃了这许多时间,唐离索性下午给众人放了假,自在家中将他们适才所提的意见拟出章程。

    陪着面带兴奋的众下属走出雅阁,等那些女眷们出来时,唐离就见这些随丈夫一起来赴宴的妇人们人人头上都多了一件头面饰,而那些孩子们则悉数多置办了一身新衣衫。

    见到爹爹,那些年纪略小的孩子立即兴奋的跑上前来撒娇痴缠的炫耀着自己的新衣裳,而他们说话间纷纷将手都指向了李腾蛟。

    郑怜卿能为这些妇人们人人送上一份头面饰唐离倒是不奇怪,让他诧异的是李腾蛟能对这些孩子有这份心思,大感高兴的同时,他悄自翘起拇指以为夸奖,换回李腾蛟一片清脆的咯咯笑声。

    李腾蛟与郑怜卿的这番作为愈拉近了唐离与属下间的距离,离别时的寒暄分明比来时更多了几分真挚。

    目送属吏们雇的驴脚车走远,唐离扭头对身后站着的蓝钻佳人道:“刚才那个兵部的蠢货是你故意放上来的吧?”。

    “大人好眼力!”,蓝钻佳人依然是一副笑颜如花的模样道:“这人是兵部驾部司员外郎,官儿不大派头却不小,经常吆五喝六的坏了楼上生意。在帝京长安做生意,总免不得这些事儿,奴奴实在是烦他的紧了。经过今天这事儿,别说他,就是满皇城那些吏员们也该知道‘别情楼’是名副其实,以后能省掉多少麻烦?”。

    唐离静听蓝钻佳人略带得意之色的将话说完后,面上微笑的神色不变,但语气分明冷了下来:“蓝老板好心机,但须防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句话说得蓝钻佳人面色陡变,唐离对此却是视而不见,伸手牵了李腾蛟及郑怜卿,丢下句:“此事下不为例!”后,就此携着两位夫人上车而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教坊〈三〉

    第一百二十七章教坊〈三〉

    第二日,唐离来到宫中教坊司,却见公事房中热闹异常,那些比他到的更早的属下吏员们讨论的正热烈。

    见礼毕,于公事房中端坐的唐离的边看着众人递上的章程,边随意听着房中的争论,历时一个上午,到中午散衙时分,关于教坊司变革的总计划正式出台。

    唐时,皇城各部午时散衙后并不归家,而是属员们聚于衙门处一起吃饭,这项制度被称为“会食”,宫中教坊司自然也不例外。在等待的时间里,唐离随手翻阅着王主事递上的各道教坊司人员记录。

    随手翻了几张,上面尽是些数字人名,着实枯燥的很,直到看到山南东道的记录,他才稍稍来了几分兴趣,看到襄州教坊司下的“花鸳鸯”三字,唐离心神一动,自然回忆起了昔日的那些岁月。

    随手在身边绢纸上录下“花鸳鸯”三字,唐离信手翻去,在金州的记录上,让他大感意外的是竟然有关关的名字赫然在目。

    几乎是在看到关关名字的同时,唐离招手向王主事道:“老王,这是怎么回事?”。

    正埋头填写拟放出乐工名单的王主事见问,放下手中墨管,凑上前来看了看了卷簿上的名字,“未知大人所言何事?”。

    唐离手指着关关的名字,“此人分明是金州花零坊中头牌,怎么会也在教坊司名册之中?”。

    见上官问的是这个,王主事微微一笑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各地教坊司所设原是为了承应地方官府乐差,只是这奉差毕竟不是每日都有,因此平日里教坊中地姑娘们就有被租借了出去的,只是她们虽人不在教坊司,但隶籍仍是,平日官府有什么承差也不得推委。”

    “租借!”,听到这么个词儿。唐离大感诧异。

    “是!地方教坊司用度全凭道州衙门支应,乐工们与宫中教坊司一样。除了按月的柴米,就全凭着饮宴上的赏赐捞些收入。这样日子就过的紧巴。长而久之,就有了地方教坊司将姑娘租借到青楼的,如此以来,既不耽误承差,教坊司及乐工们也能多些收入,倒是一举两得之事。这关关相必就是如此!”,王主事的解释顿时让唐离释然,这就跟兵部衙门利用驿站为人收费传信一样,不过是靠山吃山罢了。

    延伸开了想,唐离感觉到好笑地是,原以为将宫中教坊司乐工们以“采风使”名义放出是自己的创举,却原来地方上早已实行。

    莞尔一笑,唐离边示意王主事自去忙他那一摊子事儿。边工工整整地在绢纸上录下了“关关”的名字。

    正在唐离翻阅卷薄的当口儿,公事房中走进个长身汉子,“散衙之后,别情尚能如此劳心公事,佩服,佩服!”。

    唐离抬头间。起身迎上前去笑着道:“杨兄初到户部,正是大展所长的时候,怎么得闲来了我这清水衙门?”。

    说话间注意到杨芋钊身上的穿着与前日不同,唐离微微一愣后,拍着杨芋钊的肩膀笑道:“恭喜,恭喜!我说杨兄怎么得闲来此,竟是到我这儿显摆来了!”,原来,那杨芋钊身上的从八品官袍已经换成了七品服饰。

    唐离边笑着寒暄,边将杨芋钊领到公事房旁边地一间小屋中。这是他中午不回府时小憩的地方所在。

    “年过四十。不过小小的七品官儿,有什么好贺喜的?”。进入房中坐下,杨芋钊口中的语气虽然平淡,但他无意间摸着官服时的小心却暴露出了真实的心情。

    唐离随手递过茶盏,“一路通,百路通!杨兄那从八品监察御使才做了几天就已升任七品,此后前途着实不可限量。”

    “若无别情,愚兄岂能有今日?”,将茶盏放于一边,杨芋钊说这句话时,紧紧看向唐离的目光中满是感激。

    “杨兄说这些话可就见外了!”,小呷了一口茶水,与杨芋钊隔几而坐地唐离饶有兴趣的含笑问道:“怎么样!到户部感觉如何?”。

    “忙!天天就是个忙!”,见唐离插开话题,原本还想再多说几句感激话语的杨芋钊微笑道:“托别情的福,户部王大人倒不曾把愚兄当外人,刚去就被抽调去核算杨慎矜一案,这几天还真是忙得没个闲歇处,要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来见别情兄。”

    “杨慎矜三兄弟不都已经死于狱中了?为个死人这需动这么大干戈?”,杨慎矜为上任户部尚书,因依属太子前些日子被牵连下狱,连他两个做官的兄弟也没能幸免,一体下狱而死。

    “这是相爷的意思!”,扭头看了看屋门处,杨芋钊地声音压低了几分,“在这死鬼任上,有大笔亏空去向不明,抄家也没个结果,相爷吩咐一定要将此事追查清楚,看这笔钱到底流向何处,这不,咱们正忙着检索单据,毕竟是这么大一笔钱,总该有个蛛丝马迹。”

    听他这样一说,唐离顿知自己那位岳父打的主意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借查死人亏空的由头,目标却是如今兴庆宫中寸步不敢乱动的太子殿下。

    “虽然是借了别情的面子,但相爷于我实有大恩,愚兄岂能不卖力气!”,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杨芋钊面露忧色道:“刚才来时见到兵部侯三儿,听说陇右王忠嗣的车马距离京畿道不过两日路程了,此人出身东宫,又是皇甫惟名爱将,此次到京陛见,只怕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这事儿由不得我们操心”,手抚着茶盏。唐离淡笑着看向杨芋钊道:“杨兄,你来见我该不是真为了闲聊吧!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就是,我能帮忙的绝不推辞。”

    “还是别情知我!”,闻言,杨芋钊哈哈一笑后,才续又说道:“实不相瞒,今日来见别情。却是受人所托来求情地。”

    “噢?”。

    “托我的人正是兵部驾部司员外郎侯道正,不知他从那儿得了消息知道愚兄与别情的交情。今日个儿一大早就在皇城处等着,死拉活拽地让愚兄为他昨天别情楼之事向别情说项,愚兄本待要拒绝,奈何与他却是同出于剑南,实在拉不下脸子,只能厚颜而来了”。

    杨芋钊一说,唐离立时想起昨天别情楼中那个被自己喝令叉出去地五品官儿。因笑道:“我一个小小的七品太乐丞,他可是五品员外郎,杨兄这话说地好没来由。”

    “别情,看愚兄面上,莫再与他计较,今晚赏他个脸去趟别情楼就是了,此人掌管着天下驿递,倒也是有几分手尾地。没准儿将来还能用得上”,接也没接唐离的这句笑言,杨芋钊续又劝道。

    “掌管驿站!”,这四个字倒是提醒了唐离,略一沉吟后,靠前了身子道:“别情楼不去也罢。烦杨兄给带个话儿,我宫中教坊司最近会有大批采风使分地方,这来回地联络及信件传递倒是个大问题,他侯大人若能帮上一把,改日我于别情楼摆宴为谢。”

    除知交好友外,唐离历来不好参加饮宴,这点杨芋钊亲身经历过,倒也知之甚详,见唐离吐了口儿,他倒也不勉强。“也就是信使们多带封信罢了。侯三这人办事灵活的紧,必定能让别情满意。既如此,愚兄就先告辞了。”

    知他急着去跟侯三通报消息,这又是在官衙之中,唐离也不多留,将他送出门去。

    孰知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杨芋钊竟然又转了回来,面带苦笑的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昨天别情楼中那个凸肚的驾部司员外郎。

    这厮刚一进了公事房,便满脸谄笑的向唐离拱手为礼道:“昨日别情楼中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状元公恕我无礼之罪。”

    向唐离说完这番话,这厮又面转左右,向公事房中其它地吏员们连连拱手赔礼不迭,尤其是王主事面前,更是好话连篇。

    引着二人到适才小屋中坐定,还不等唐离说话,那侯三儿已是抢先陪笑出口道:“状元公所言驿传之事绝无问题,只是那些负责驿传的军卒们脾性都不好,只怕委屈了状元公的各位属下,其实依我的意思,若是状元公有意,驾部司大可批给太乐署一条专线就是。”

    “专线?”

    “正是,我大唐境内三百多道州,依每三十里设驿,以为接待来往官吏及作为信使们的歇息换脚处,官员接待自不待言,单是信使,也各有不同。例如户部、工部,都有属于自己的信使专线,只是不如兵部来的快罢了,这些信使虽使用驿站传递,但人员却不属我兵部该管,所以更自在些,若是大人有需要,驾部司也可为宫中教坊司批下一条专线,如此人员安排大人自可随意处理,也不至于误了事儿”,杨芋钊说侯三儿灵活还真是不假,举一反三,慷朝廷之慨的事做地还真是顺溜儿。

    “专线!”,口中低吟着这两个字儿,唐离却是听的大为意动,眼前侯三儿提出的建议可以让他掌控下的太乐署在几乎不付出什么代价的情况下,凭借遍布天下的驿站建立起一张网络,而这张网络带来地便利更不待言。

    “噢!侯大人所言于我教坊司实是大有裨益,倘若此事能顺利办成,兵部李大人面前,某必定是要说话的”,这是自侯三进宫中教坊司以来,唐离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兵部尚书由陈希烈相公兼任,此人是有名的“点头相公”,所以兵部的实权其实都控制在侍郎李复道手中,这位李林甫的堂弟兼心腹于名分上正是唐离的五叔,而这也正是身为从五品官阶的侯三儿向七品太乐丞如此卑躬屈膝的原因所在。

    见唐离如此,候三悬了半天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口中连声保证着此事必定尽快办好云云。

    送走二人,唐离略一沉思片刻后,也不等会食,出了宫城回府而去,随即他便命人去找来最近不曾见面地黑天。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教坊〈四〉

    第一百二十七章教坊〈四〉

    “不知别情如此急着找我所为何事?”,唐府书房,黑天的声音还是如此洪亮有力。

    唐离见是黑天到达,随意放下手中:“黑兄到了,快请坐!”。

    看那专职在书房侍侯的小厮奉上香茶,唐离挥手示意其离去后,边举盏相邀,边笑着言道:“此次找黑兄前来,却是为我宫中教坊司快马驿传之事。”

    “驿传?”。

    见黑天面上大有不解之色,唐离一笑道:“正是,宫中教坊司近日会有大批乐工分地方为‘采风使’,鉴于来往联络及信件往还不便,兵部驾部司拟批准一条驿传专线,事儿当然是个好事儿,但具体操作起来却是个**烦,我既不愿将此事置于兵部之下,但本坊乐工又难以承当此事,因此就想到了黑兄。”

    细听唐离说完,抚膝而坐的黑天悚然动容道:“驾部司专线!别情教坊司这条专线可是与户部相同?”。

    “正是”,唐离含笑点头道:“黑兄何以如此吃惊?”。

    “好大的手笔!”,黑天谓然一叹后道:“这一专线又岂止是传递信息这么简单,如今长安两市中各地货物有一成五都是由户、工二部借专线由四方运至,这其中蕴含的利润之大自不待言,只是对人员的数量及质量要求也实在太高,某手下虽有些人手,却怕是承接不了如此大事。”

    “噢!”。听黑天这么一说,唐离先是一愣,随即才又释然,有遍布天下的驿站做支持,户、工二部如此作为倒也不令人吃惊,这一赚钱地门路可比皇城各衙门放高利贷来钱快的多了。

    “既然如此,黑兄更不应推辞才是。建立这一专线本就不是一日之功,实不相瞒。我教坊司这批采风使主要是下派到两河地界儿,黑兄先但只费心经营好这一线就是了,若黑兄手上人手不够,我府中护卫还可调派出一部分,再若不然向那冯道远多购些人补充进去就是,这行事前期咱们自不用想着与户、工二部争雄,若得利能维持住专线经营就是了。至于进一步扩大自可徐徐图之,如此不知黑兄意下如何?”。

    久居长安,黑天自然知道经营专线其中的利益之大,唐离肯将这样一块儿肥肉交给他经营已是大出他意料之外,此时再见唐离微笑的眼睛中露出的信任之意,心头一热的黑天按捺住心头的激动,点头道:“既如此,某尽力而为就是。”

    “如此就好!”。见黑天点头应允,唐离也是微微一笑,自当日初进长安时他就对眼前此人印象极好,而后从买宅第到官山海之事,此人对他帮助实多,今次能有如此机会。一则可算对其前时帮助地回报;再则,黑天乃是崛起于市井,对世态了解必深,能管好手下一大帮混混儿,则领导能力倒也可以放心;最为重要的是,此人不属于朝中任何部分及势力,相处起来自然也就简单可靠地多。

    “驾部司那边我先催着点儿,黑兄但先回去募集人手,此事关乎重大,人手的选择倒是宁缺毋滥。任可人少一些。于品行处事上不要有什么纰漏才好,至于本府护卫。目前看来忠心倒是尽够的,若黑兄有所需要,随意调遣就是。只等驾部司事情办妥,我再为黑兄挑出的人手补办上宫中教坊司‘采风使’的书谍,此事就可正式启动了”。

    “别情所言甚是”,事情说毕,黑天正欲起身告辞,行至门口时蓦然想起一事,却有回身道:“此次专线经营,别情可有意于河北?”。

    “河北!”,见黑天似是话中有话,起身准备相送的唐离续言道:“黑兄不妨将话说的通透些。”

    “官山海那厮出身平卢节度使帐下,此人虽已身死,但此事怕是难算了结。别情虽然如今身份不同,但安禄山处也不能不防,此次经营专线,某以为倒可借机查探平卢虚实,万一有什么异动,别情也好早做准备”,言至此处,黑天自嘲一笑道:“我那些手下倒有不少鸡鸣狗盗之徒,做别地事儿或许不成,但监察探问却是一等一的拿手。”

    听黑天的意思,分明是想以专线为依托,设立一个针对河北道的情报网,这一提议实是大合唐离心意,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的同时,他的脑海中竟蓦然闪现出一个红衣身影。

    沉吟片刻后,唐离抬头道:“黑兄所言正合我心,只是安禄山势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此次黑兄挑选人手时大可将这类人才一并选出,我再找人加以调教,介时慢慢放出。”

    “就依别情所言”,黑天性子果决,一句话说完后,抱拳一礼,也不要唐离相送,顾自推门自去了。

    ………………………………

    出唐府外的一辆轩车上,李腾蛟轻摇着唐离的臂膀道:“唐离,你怎么突然想着要见四嫂?”。

    “为夫有一件事儿要急着请她办”,轻拍着李腾蛟地臂膀,唐离看着窗外的街景,边随意说道。

    “四嫂一个女人,能帮你干什么呀?”,从李腾蛟口中蹦出这么句话倒是难得,惹得唐离莞尔一笑。

    扭过头来,唐离捧起李腾蛟娇艳的脸蛋儿,笑着道:“腾蛟,可不能小看了女人,近如国朝则天武后不说,单是魏晋六朝间花木兰替父从军,如此气概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言说至此,唐离一时来了兴致,口中哼哼起:“刘大哥说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豫剧名段来。

    “唐离你唱地什么,真好听!”。静静听唐离唱完,李腾蛟咯咯笑着问道。

    李腾蛟这一问,让正欲笑着回话的唐离脑子猛得一震,连口中要说地话也吞了回去,一时间竟是在马车上僵直着身子起呆来。

    唐离这边不说话,又将头埋于唐离怀中的李腾蛟顾自接着说道:“唐离,你既然这样说。倒也给我也找个差事做做,天天闷在家里急死人了。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李腾蛟说得话唐离是半句也没听见,呆楞了许久后,他才猛得面带欢喜吻上李腾蛟嫩白的脸庞,边吻口中犹自含糊说道:“一语惊醒梦中人,好腾蛟,为夫这回可要好好感谢你。”

    唐离突如其来的亲热让李腾蛟一愣,随即她就咯咯笑着亲了回去。口中边亲边支吾道:“卿卿,不行的,这是在车上,咱们总要回了府……”,嘴上虽然如此说话,但满脸红霞地她已将那支春葱般的手儿向唐离怀内探去。

    新婚未久,正是情热之时,到二人再次分开时。已是柱香功夫之后了,虽不曾行夫妻之事,但这突如其来地漏*点倒也真个**。

    轩车在李腾蛟四嫂的府门前停了许久,唐离才牵着面色渐渐平复的娇妻走下车来,见是他二人到了,那门子立即飞奔入内通报。

    片刻功夫后。依然一身红衣打扮地美艳夫人迎出了府内,“呦,今个儿是什么喜日子,你二位竟舍得到四嫂这儿来了。”

    迎出门来地这美艳妇人,上前接话的自然就是李腾蛟。

    上前一步攀住了美妇人地臂膀,李腾蛟半是撒娇地笑道:“嫂子,我哥呢?唐离今天是有急事儿专门来找你的,好四嫂你可不能推辞。”

    “你四哥最近不知怎么疯迷的信起了道,一大早就去了崇玄观,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没个点儿”。美艳妇人再听到李腾蛟后边那一句。扭头过来向唐离道:“妹婿可是一榜状元,天子驾前红人。还有什么事能难住你了?不过只要你开口,嫂子但凡能帮的,就没个推辞的道理”。

    “如此多谢四嫂了!”,唐离笑着谢了一句,随着向府内正堂走去。

    来到正堂,那美艳夫人径直在正坐上坐了,等下人奉茶退出后,她已是迫不及待的开言道:“妹婿有什么急事,但说就是。”

    “我想请四嫂代为引荐令尊”。

    “你要见我爹干什么?”,这美艳夫人家中数代司职都是训练密谍及军中所用斥候,身份极其敏感,是以听了唐离的要求后因有此问。

    “不瞒四嫂,我是想请伯父代为训练些人手儿”,两家份属至亲,是以唐离说话也不多做掩饰。

    “你要训练密谍?”,听唐离这一要求,四嫂瞬间的惊讶后道:“莫非是为了上次大慈恩寺之事?”。

    “大慈恩寺前已是第二次了”,不等四嫂再问,唐离先说道:“第一次就在我与腾蛟成亲次日宴会宾客之时。”

    闻言,四嫂面色一变,“可知是幕后指使者是谁?”。

    “我若知道,就不敢劳动伯父了,想训练几个人手儿目地也正是在此”,提起大慈恩寺前旧事,连素来没个心事儿的李腾蛟也微微白了脸,看来那次着实是让她惊吓的不轻。

    看了看唐离,再扭头看了看腾蛟,那美艳妇人张口道:“好,就凭当**能为六妹以身挡刀,我这做四嫂的也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如此多谢四嫂了”,听她答应帮忙,唐离高兴之下立即起身相谢。

    “家父职司不同,行动也不方便,是以素来少见外客,再说,即便见了你,他也不可能答应此事”,不等唐离脸色稍有变化,四嫂已是微笑着接言道:“平日里早在府中闷的久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这事儿妹婿交给我就是。”

    “四嫂,你……”

    “怎么,不信我!别看我家小三如今正受器重,他可还真不如我,四嫂我这可是祖传地手艺”,言至最后。这美艳妇人地脸上竟是显出一份激动的红晕。

    老的见不着,又见她信心满满的样子,事已至此,唐离也只能笑着称谢。

    随后二人商量细务时,看四嫂那跃跃欲试的模样,竟是比唐离更心急着早日开始。

    ………………………………

    第二日,精神抖擞的唐离来到宫中教坊司。略问了王主事等人所司职事的进度之后,便随即命杂役取过《木兰辞》。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轻吟着这熟悉地乐府双壁,唐离的思绪竟似进入了那金戈铁马地战场,只是与以前对辞句本身地欣赏不同,此时的他脑海中翻腾地都是碎裂的画面。

    灵感来源于昨日与李腾蛟在车上的戏语。唐离希望能将《木兰辞》改编为唐人前所未见的大型歌舞与戏剧地杂糅,以向玄宗及杨妃印证自己的变革之语。

    之所以选择《木兰辞》,一是因为这篇六朝间的乐府名曲如今已是耳熟能详,受众基础足够;再则,此辞中描述的女拌男装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卖点;其三,此辞有现成的歌辞与曲调可用,改编起来有了参考,难度要少上许多;至于最后嘛。则是此辞中宣扬的‘孝’及为国争战的主题实在能大大地讨巧。

    轻吟着辞句的唐离脑海中断绪的画面翻叠,不知何时,那原本模糊的花木兰竟蓦然与当日金州花零居中关关身穿甲胄高歌的形象相重叠,而且是如此的生动无比。

    想到此处,唐离精神一震,扭头对下方左手地王主事道:“老王。抽调地方教坊司人员进京的征调文书可下了吗?”。

    此时的王主事正埋头在厚厚的卷薄中罗列宫中教坊司应分各地人员名单,见上官问,遂抬起红红的眼睛道:“这两天在忙着宫中教坊司之事,地方上倒还不曾顾及。”

    “既如此,你先操办一张紧急征调令,将金州关关火调往京中听用,这事立即去办,对了,顺便叫些善谱曲的乐工来此,恩。去吧!”。吩咐完毕,唐离复又埋头沉浸于《木兰辞》中。

    紧急征调令素不轻。历来只有在普天同庆的上元节及天子寿诞的千秋节前才会动用,王主事本待说明,却见上官聚精会神于手中事物,遂也不再多嘴,自去操办不提。

    未及多久,一行六人怀抱乐器来到了公事房中,受礼毕,唐离见这六人多是四旬有余年纪,鬓间已隐见霜丝。

    “无需拘束,都随意坐着说话”,招手示意杂役奉茶,唐离和煦道:“本官有意重编《木兰辞》,召诸位前来,正是商议此事。”

    乐工身属贱籍,地位极低,纵然是宫中教坊司中人也是如此,除了李龟年、许和子等得陛下宠爱的名家之外,这些普通乐工历来侍奉过多任太乐丞,在这公事堂中还真不曾坐过。

    及至此时见这位新任的太乐丞大人如此客气,坐下后捧着茶盏地几位乐工都有些受宠若惊之感,见唐离问话,几人相视一眼后,就有一个捧笙地男乐工恭谨答道:“《木兰辞》乃前朝乐府名曲,其乐调早定,纵然大人有意重编,但在原有曲调上做伸缩增减就是,这也并不为难”。

    听他们这一说,唐离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此时人都是先有曲,随后依曲填辞,但自己所欲重新编排的《木兰辞》与旧辞相比,形式更多、容量更大,旧曲调必定不敷使用,循用旧曲自然是不可能了,唯今之计,只能是如后世一般,先写唱辞,随后再依词谱曲,只是如此以来,倒显得现在请这几人来此实无必要。

    自己犯下了错误,唐离也不便刚刚召来就将这几人谴走,抚案微笑之间问道:“近日宫中教坊司将分大批乐工赴各道州采风,尔等都是教坊老人儿了,以为此策如何呀?”。

    见唐离突然问出这么个问题,那几人复又对视一眼后,放了手中茶盏,居然就此齐齐拜倒公事堂中,最先开言说话地依旧是那个捧笙乐工,“善政,大人所行实在是大大的善政!”。

    此人开言说了一句,其他五人也是出声附和,“于公而言,自《十部乐》定型以来,教坊曲调再无变化,数十年因循的结果,就是如今的歌舞再难有新意。当初这《十部乐》的创制也是多出自民间,甚至多有来自异域。所以此次大人分乐工到民间大面积采风,对于破除教坊因循实在是大有裨益;于私来说,我等乐工自进宫数十年间从不曾踏出宫门一步,此次借大人善政能有再回民间之机,连日以来,众乐工们无不感念大人善体人心。”

    这乐工毕竟是在宫中浸润已久,说话倒也得体的很,连着将这番话说完,才见由他领头,其他几人一起叩道:“今日既然得了机缘,还请大人念我六人年老,来日无多,此次将我等也列入名录,得以于有生之年重见宫外山河”,言至最后,几人已是涕泣出声。

    见眼前这几位鬓染霜的老乐工眼泪长流的模样,唐离心头一酸的同时,已离案起身扶起六人,“此事由王主事办理,本官倒也不便擅自插手,这要依据你们的职司而定。此次能分出去固然是好,纵然不能,诸位年纪都算不得大,两年之后,我担保尔等必能名列册录如何?”。

    目送六人离去,唐离无意间吟出:“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这两句诗来,吟完之后,他自己也是愣了半晌,长叹一声后才又低头向《木兰辞》看去,只是随着原有的酸楚渐渐淡去,一个新的烦恼复又涌上心头,“该到那里去找人来帮着改编《木兰辞》?”。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杜甫

    第一百二十八章杜甫

    京城长安,太乐丞唐离府外,一个中年儒生正笼着手徘徊踌躇,此人面相极老,三旬有余的年纪此时看来混似四旬开外,未老先衰的面容及那身浆洗白的团衫儒服暴露出了他生活的窘迫现状。

    看着眼前朱红的大门及辉煌的府第,这中年再一次犹豫着要不要前往门房请见主人,居于长安数年,这样的府邸他近来曾拜访过不少,但每一次换来的都是敷衍与失望,而这每一次的失望都如同刀锯般切割着他那敏感脆弱的心。

    说来,此人却是正宗的名门之后,其先祖乃是晋朝名将杜预,而祖父则是初唐间被称为“文章四友”之的杜审言,出身于这样的奉儒守官之家,中年儒生自然形成了忠君恋阕的思想,生于盛唐,他的青年时代也曾过了一段南北漫游、裘马轻狂的生活,只是自他二十四岁第一次参加进士科试开始,他的仕进之路就一直坎坷跌荡,从应正规的进士科试到参加朝廷的制举科试,再到向朝廷献《三大礼赋》求官,士子所有的求进之路一一试遍,但结果却是无一例外的失望;数载长安,历尽辛酸,仕进无路直接导致了他的生活每况愈下,到如今竟至于难以自养,昔日的名门之后如今靠的是卖药都市、寄食友朋得以苟延残喘。

    看着眼前兴旺的状元府邸,再想想自己生活的落魄,中年儒生忍不住暗自心伤,如此以来使他额间的皱纹愈地明显起来。踌躇良久,想想众多士子对这位新科状元郎的评价,想想那本《唐诗评鉴》,再想想自己无力养活的家人,中年儒生再不犹豫,掏出怀中草纸书就的名刺,深吁一口气的同时向门房处走去。

    ………………………………

    唐府内。郑怜卿推开书房门,看着唐离紧皱的眉头忍不住一阵心疼。为这个劳什子的《木兰辞》,她地夫君两天来都是愁眉凝思,耗尽心力。

    “夫君,也该歇歇了!”,放下手中的新罗红参茶,郑怜卿已顺手搭上唐离地肩头为他轻轻揉捏起来。

    闻着身后传来的淡雅脂粉香,长吐出一口气的唐离搁笔后靠。边向后轻拍着爱妻春葱般的手儿,边闭目放松休憩,经过两天的折磨之后,此时的状元公甚至再也不愿睁眼看身前的绢纸一眼。

    确定了重编《木兰辞》,前期地构思倒是来得极快,不过一天功夫,杂糅了说、唱、舞蹈等各种要素的幅幅画面已在他脑海中成型,然而。随之而来的工作让他挠破头的同时,也使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状元的称号是怎样的名不副实。

    “剧本”既已确定,他随后需要的工作就是为这些画面配上台词或唱辞,而让唐离为难的也正是如此,身在唐朝,表演地地方又是在宫廷。注定了这些台词或唱辞是不能用后世的白话来演绎的,尤其是唱辞,更是非对仗工整的诗体不可,只是这样一来就要了他的命,一天多下来,才勉强写了几,还都不堪入目。

    正在满心郁闷的唐离轻啜参茶享受着难得地放松之时,门外小厮的奏报声打乱了书房中温馨的气氛。“少爷,府门处有一位杜姓客人请见”。

    放松了握着郑怜卿的手,唐离略略正坐了身子。“进来吧”。

    见到小厮递过的枯黄色草纸名刺。唐离不以为意的随手翻开,果然不出所料。与那许多前来干谒的士子一样,这张名刺上书就的是一五律长诗。

    见又是前来干谒的,唐离顿时没了兴趣,甚至没细看那五律一眼,随后丢到书几的同时,他已转过身去对小厮道:“今日事忙,不见客”。

    见那小厮出门去了,唐离才扭头向郑怜卿苦笑道:“干谒,干谒,这些士子们还真是没眼力,干谒居然到了我地门上,也不想想,就凭你夫君这七品官儿,纵然有心相帮,又那儿有这么大地能力?没得浪费了大家的时间。”

    知道唐离为《木兰辞》地事情心烦,郑怜卿只微微一笑,却并不接话,边笑,她已随手将书几上的的名刺拿了起来。

    “这士子好大的口气!”,正啜着参茶的唐离听郑怜卿这话,随口回了一句道:“干谒诗嘛!目的是自我推荐,口气大点儿倒也正常。”

    “夫君说得是!”,郑怜卿抿嘴一笑,“不过能写出‘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赋场杨雄敌,诗看子建亲’,看来这位杜子美倒是自信的紧。”

    “噢!干谒诗还敢剽窃?”,端着参汤的手停在半空,唐离刚惊讶的自语出这句话,随后就听到“杜子美”三字。

    片刻沉默,盛着参汤的茶盏“砰”的一声重重放于书几,猛然而起的唐离转身抱住郑怜卿的狠狠的亲了一口后,拔脚就向外跑去。

    自当年在金州与唐离初见以来,郑怜卿还从不曾见过唐离如此忘形的举动,抚着微微泛红的面颊,片刻之后她才醒过神来开言道:“夫君……”。

    “《木兰辞》有着落了!”,满带惊喜的回了一句,唐离头也不扭的向外追去。

    ………………………………

    杜甫杜子美回到借住的偏僻小院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站在那狭窄的院门前,想想病妻期盼的眼光及爱子饥饿的啼哭,他竟是不敢推门而入。

    今天注定是个倒霉的日子,一天忙忙张张的奔走,不仅没有如期望中得到那位新科状元的赏识,就连见也没能见上一面。这也就罢了。从靖安坊走出的他再次“朝口富儿门”时,却没能收获到一分“施舍”。家中昨日买下地太仓米也仅够中午一顿稀粥了,若是下午再一无所获,明天他就得携妻带子到寺院就食,也许过不了几天,他就不得不再次如以前般将病妻弱子送回巩县老家,仅仅是想到这些。叹气声中他额头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这使他看起来愈显得老相了。

    在院外站了许久。眼见日头已行近中天,在门外再也呆不住的杜甫咬牙推门而入。

    这是仅仅一进的院落,推开门杜甫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堂处那几担红绸覆盖的礼盒,诧异扭头间,他已见到院子一侧槐树下站着的那个白衣少年。

    这白衣少年容颜俊挺,槐树下负手而立地他温文而笑,春风拂动白衣。微微飘举之间衬的本就出众地风仪愈飘逸从容。

    面带讶色的杜甫踏门而入的同时,白衣少年伸手制止了那个欲上前递名刺的随行下人,轻拂袍袖,拱手为礼间清朗的声音响起道:“在下金州唐离,尊驾可是本府主人,巩县杜甫杜子美先生?”。

    耳听唐离二字,初时,杜甫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流落长安数年,受尽无穷冷落与白眼后,在他想来,似新科状元这等少年新贵肯见自己一面也难,更遑论亲自登门拜访?再细细一打量眼前人后,他才终于确定无疑。是的,眼前这少年无论年龄与容貌都与传说中地一般无二,而他那份从容的风仪甚至更有过之。

    亲自登门等候,尤其是他刚才制止下人对面之间递名刺的举动,再加上用籍贯而不是官职的自称,使杜甫对眼前这少年平添了许多好感,虽然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但在这动作之后隐含的正是杜子美最为看重的尊重与“礼”。

    “某正是巩县杜甫,未知状元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这种种观察与心中的想法只是闪念之间。唐离刚刚说完,杜甫已拱手施礼间迎了上去。

    于紧窄地正堂间坐定,唐离掏出袖中那纸名刺递还杜甫后,怡然自若的端起粗陶黑碗将其中的清水一饮而尽。

    “状元公……”

    “唤我别情就是,先生如此诗才当面,这‘状元’二字听得在下着实惭愧!名刺更不能收,现原物璧还”,唐离说话间迎上杜甫探询的目光,此时他的眼神中满是清亮的诚挚,绝无半分虚伪。

    久历挫磨与失望之后,唐离地这份尊重和对他诗歌的肯定使杜甫心中真是五味杂陈,莫可名状。

    只是自小生于纯儒之家,养气与守礼的观念已沉浸入杜甫骨子之中,虽心下激动不已,但面上却强自压抑住不露出异常,微微抖动着手拿回名刺,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回应道:“实不敢当别情少兄如此夸赞。”

    同样自寒门出身,唐离此时岂能不知杜甫的心绪,是以也不多做客套,笑着直奔主题道:“在下此来,一则是慕诗才,希望能一睹先生真容;再者,却是向先生求助的。”

    “求助!”,这又是让杜甫惊讶的一个词儿,不过随即他便应声答道:“别情少兄但有所命,某若能为,绝不敢推辞”,看他面上神情,倒真有几分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

    唐离将《木兰辞》一事说出后,又笑着续道:“此事于先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其实在下此来,却是想请先生受聘于我宫中教坊司,司职为各地采风使呈送的民间歌咏修饰润色,希望先生莫要推辞才好。”

    唐离如此礼贤下士而来,所要求的又是杜甫最为擅长之事,如今全家衣食无着地他又岂会推辞?

    见杜甫答应,心中大喜地唐离挥手之间已有随行下人捧着托盘呈上。

    “先生切勿误会,这二十贯钱乃是宫中教坊司预支的薪俸,子美兄稍事准备,明日上衙时分,某自会在皇城处恭候先生大驾”,不容杜甫推辞,说完这番话后,唐离已起身拱手告辞。

    等杜甫追出院门时,一身白衣地少年已上了街口处的轩车,挥手作别,辚辚声中的唐离忍不住自语了一句:“这下赚大了!”,此时的他满脸得意的笑容,那里还有半分前时的郁闷?

第一百二十九章 暧昧

    第一百二十九章暧昧

    杜甫的到来对于太乐丞唐离而言,实在是久旱逢甘霖,那些让他抓破脑袋的诗句就如同泉水般从此人的脑袋中汩汩流出。

    二人于公事堂中会议,往往是唐离刚说出画面与自己想要的效果,杜甫UU小说的诗句已顺势而出,他这举重若轻的样子真让状元郎好好见识了一回什么叫倚马可待、援笔立就。

    也正是缘于此,唐离有了更多时间操心别的事情,李腾蛟那四嫂也是个闲不住的,黑天刚刚把人选出来,她就迫不及待的将人拉到长安城郊一处略显破旧的庄园中开始操练,自小耳濡目染的学了不少祖传的手艺,却因为是个女儿身没法子施展,只能勉勉强强将之用在下人身上,对自己的丈夫进行全方位监控。此时得了机会,这终日闲来无事的美妇人竟是爆出前所未的热情,好在她那夫君早已折服在她的yin威之下,此时见妻子如此,倒也乐得清闲自由,并不曾多说什么。

    教坊司下放人员名单在王主事等人几乎是夜以继日的辛苦下,渐渐浮出水面,而在这一段时间中,往日因居者地位卑贱而静默无闻的乐工院落,也别样的飘荡着一种躁动的气息,那些确定被选中者脸上焕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油彩,眉眼间的兴奋任怎么样也按捺不住,甚至连素日来的操弦练曲之声也响亮了许多。

    这是一个春日的上午,依然是一身白衣打扮地唐离去了头上的远游冠。将满头黑用一根同色缎带散散挽住,就这样在春风的吹拂下随着小黄门穿过花开正盛的内苑,向杨妃居处走去。

    兴庆宫中,与玄宗常居的勤政务本楼不同,杨妃最爱的则是花萼争辉楼,此楼不过两层建筑,说不得雄壮。但胜在巧丽雅致,最动人的反不是楼宇本身。而是楼外那一片如海地繁花。

    杨妃爱美,亦爱花,与所有生于盛唐时代的人一样,她最爱地也是那些色彩斑斓绚丽的花卉,玄宗当日四下诏书征集天下名花,倒有一多半儿的原因在于自己这位宠妃。

    秋冬二季,百花凋零时节。杨妃是素不肯在此居住的。但每年春风吹过之后,她便再也耐不得宜春院的冷清,花萼争辉楼就成了贵妃娘娘的固定居所。

    还在花海前,引路的小黄门示意唐离缘花径而走后,便自退着去了,手握宫中教坊司下放人员名册地唐离就这样走进了那片花海,向花萼争辉楼走去。

    后世今生,唐离从不曾亲眼见过这么多各色绚丽的花卉攒聚在一起。踏身花丛,阵阵浓郁的花香四面而来,无数被惊动的一起飞蝴蝶围着他上下翩飞,置身其中,竟恍然有出尘之感。

    花萼争辉楼上,一袭明黄轻薄春衫的贵妃趺坐在旃檀上。背靠着锦垫如怀中那只肥胖的波斯猫一般,慵懒的陷入了春困,而楼中唤来助兴的琵琶乐工奏响《有所思》曲调,其平滑地旋律更使杨妃懒洋洋的乏力。

    “喵”的一声轻叫,连日来动也不肯多动的懒猫迪奴从主人怀中跳了下来,居然就此向楼下跑去。

    它这一动,也惊醒了朦胧中的贵妃娘娘,轻舒腰肢唤了一声后,见猫儿不肯回来,杨妃遂起了身子。透过二楼卷起的竹帘向下眺望。

    三月明朗地*光洒在花萼争辉楼下那一片如海繁花上。各色绚丽的花儿映射开来,就为原本金色的阳光染上红黄橙绿紫各种淡淡的色彩。这如彩虹般的光晕包裹在那个正缓步而来的少年身上,竟使他原本就俊挺的面容愈难以逼视。

    看着白衣轻举,黑飘飘,蝴蝶翩飞围绕着的少年就这样一步步走来,楼上原本慵懒的杨妃莫名生起了一缕轻愁,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很久前地那些个春日,一个天生丽质地少女于踏青时漫步花丛,引来周围无数少年围观……

    就在楼下少年弯腰抱起那只波斯猫的同时,楼上地贵妃轻轻道:“双成,拿镜子来!”。

    唐离一步步向花萼争辉楼走去,楼上那柄鸳鸯双丝镜中显现的依然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肌肤细腻、娇颜如花,一切似乎与十年前一般而二,其风情处更是犹有过之,但贵妃依然在眼角处看到了那几缕若隐若现的皱纹。

    见到皱纹的那一刻,贵妃脸色蓦然一变,而楼下的唐离此时堪堪弯下腰去折起了一枝如火焰般盛开的早春牡丹。

    怀抱迪奴,手握牡丹,唐离一步步踏上了花萼争辉楼。

    从唐离上楼的那一刻起,挥手示意乐工们退下的杨妃目光就再没离开过他。

    “唐卿今年不过十六吧?”,等了良久,正在唐离要行礼时,重新趺坐在锦垫上的杨妃制止了他的举动,幽幽开口道。

    只是不等唐离答话,蓦然正坐起身子的贵妃随即又道:“唐卿,到本宫身边来。”

    天子主外,而宫城内事物则由皇后一体管辖,而此时的内宫之中,随着王皇后的香消玉陨,宫廷事物的管辖权就落在了职分最高,也最受宠爱的贵妃手中,宫中教坊司此次大规模下放乐工,若无杨妃用印并明懿旨,是万万不可能的,而这,也正是唐离此来的原因所在。

    看杨妃神情间分明有了些许不同,唐离收住了将要开口的话语,应声向前走去。

    “十六岁,可真是年轻啊!”,心底微不可闻的一叹,杨妃并没有伸手去接唐离递过的那只艳红的牡丹,而是依然注视着他的脸庞,片刻之后才轻声道:“唐卿,你看我老了吗?”。

    “老!娘娘怎么会老?”。回扫视了楼中一眼,见仅有一个宫女在侧,唐离轻轻舒了口气。

    “本宫已经三旬有余了,又岂会不老?”,看着眼前这张年轻俊挺的唐离,杨妃心中莫名一动,“若是不老。唐卿又为何不愿将这只牡丹为本宫簪上?”。

    猛然听到此话,唐离迎向杨妃地眸子中看到了调侃的戏噱。看到了一丝感叹年华老去的哀愁,甚至纷乱之间还看到了点点忧郁与哀怨。

    “娘娘天仙化人,臣着实不敢冒犯”,唐离强压住心中的异常,用愈清淡的声音回道。

    随即,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抹大片如凝脂般的雪白,唐人宫装本就以开放著称。此时杨妃所着地这身轻薄宫装更是如此,原本的慵懒坐姿使她地披肩早已滑落歪斜,此时在唐离对面站起后,就显露出如此一片耀人眼目的白,而在一片耀眼的白色下,凹凸的身形更似散出无穷吸引力一般,牢牢盯住了唐离的眼目。

    杨妃是美的,这种天然的美加上无尽地风情之后。更成了一种致命的诱惑,尤其是对于刚刚经历男女情事不久的唐离而言更是如此,任何一个正常男人在面对如此场面时都难免会有片刻失神,唐离也不例外。

    准确的抓住了唐离这片刻间的失神,原本心中为了年华渐去而生出莫名轻愁的杨妃突然高兴起来,或许是为了更进一步证明什么。吟吟轻笑间她又微微迈上一步,在暧昧的距离中用暧昧的语气挑着语音问道:“怎么,卿家不敢?”。

    在理智地提醒下,刚刚退后一步的唐离闻言抬头,就看到了杨妃绝美面容上那毫不掩饰的轻视与调侃,脑中一热,不假思索的他咬牙将退后的脚步向前一迈,二人身子已紧密贴于一处,胸间无可比拟的柔软酥麻传来地同时,他已将手中那支娇艳欲滴的早春牡丹轻轻簪在了倭堕髻的鬓间。

    “喵”的一声。突然而起的猫叫声冲散了花萼争辉楼中浓的化不开的暧昧气氛。唐离退后一步的同时,眼角的余光中就见刚才受了冷落的迪奴再次扭动着肥胖地身躯跑下楼去。

    “陛下散朝了!”。刚才如木偶般直视前方不动地双成轻轻一句话,使杨妃眼中盈盈水波慢慢散去,身子复又重新坐了下来,而那一袭披肩,也掩盖了滑如凝脂的肌肤。

    与此同时,心中颇有几分自责地唐离递过手中的名册道:“宫中教坊司下放人员名单已定,还请娘娘用印!”。

    “咦,这么多?”,杨妃这句话刚刚出口,就听楼中一个响亮的声音接道:“何事让爱妃如此感叹?”,说话声中,抱着迪奴的玄宗含笑拾级而上。

    行礼毕,杨妃将手中的名册递过道:“三郎你看,唐卿想要放出宫的采风使竟有八百多人呢!”。

    见杨妃在玄宗面前风情婉转的模样,唐离心中没来由感到一阵不舒服,是以说话时的语气自然就略显生硬了几分,“臣已会同部属细细测算过,宫中教坊司谴出这八百人定不会影响到正常奉差,请陛下、娘娘允准。”

    感觉到语气不对,杨妃看了唐离片刻后,蓦然吃吃笑了起来,边笑边向玄宗道:“三郎,莫不是你委屈了唐卿不成,要不他今天怎么这样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还给本宫出了这么道难题,八百多人放出宫,陛下你可不能光笑不说话。”

    看看唐离,玄宗也是一笑道:“当日让唐卿任太乐丞可是你一力举荐,前时卿家说要变革教坊司也是爱妃肯,内宫又是你本管,何以现在却来问朕?”,伸手捋了捋杨妃的鬓,玄宗调侃道:“有一事不能不提醒爱妃,再过月余就该又是五月各蕃邦及羁縻州前来长安朝见之期,放不放人,朕不管,但介时‘斗乐’若是输了我天朝气象,唐卿固然要受责罚,爱妃这举荐人也必难逃其咎。”

    “三郎你这激将法一出,本宫还真不能不准了!”,浅笑着回了一句,杨妃扭头道:“来呀!传掌印官,并让李昭仪拟旨。准太乐丞唐卿所请。”

    一连串儿吩咐毕,杨妃才扭头道:“唐卿,莫要让本宫失望才好”。

    见杨妃准了,唐离适才心中那点难受随即散去,口中答应着等懿旨到达的当口儿,就听玄宗献宝似地对贵妃道:“爱妃那远房堂兄倒还有几分才学,刚到户部不久。居然就查清了杨慎矜挪用库银的去向,为奖其功。朕已将其擢拔一品。爱妃,这样你该再不天天絮叨了。”

    闻言,杨妃一喜道:“他还有这本事?”。

    “那笔库银被弄到河西、陇右道了!”,说到这里,玄宗脸色猛的一沉,不过这时间极短,片刻之后他已恢复如初:“杨慎矜倒是奸猾的紧。他那记帐方式谁也看不明白,户部卡就卡在这里,后来倒是那杨芋钊不知生了什么玲珑心思,居然把他那帐本给盘了下来,后面的事儿也就通透了。”

    听说自家堂兄出了彩,杨妃也感面上有光,细细听完后,才又娇嗔不依道:“这总是我堂兄。三郎既知道他有才,就该多看重他些,原本就是个从七品,纵然擢拔一品,也不过是芝麻绿豆官儿,能济得甚事儿!”。

    “月余之间连升两品。这还算慢?”,微笑着摇摇头,玄宗倒也不顾忌唐离在侧,笑着对杨妃道:“他既是爱妃堂兄,又有几分才能,朕将来还能委屈了他不成。”

    “就此一句话,谁也挡不住杨芋钊飞黄腾达之路了!”,听着玄宗与杨妃的对答,唐离心底轻叹的同时,却分不清那感觉是喜是忧。说来。正是他地点拨与财力支持才使其如此迅窜起,但他真个起来之后。能想自己想象的那般行事吗?唐离心中确然没有十足地把握。

    “谢过陛下”,杨妃点头称谢间见到唐离若有所思的表情,还道他在为杨芋钊的升迁而吃味儿,唇角抿出一丝笑意的同时,她已向玄宗续言道:“三郎,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升迁了本宫堂兄,那本宫的侄儿又当如何?”。

    “侄儿?”,玄宗闻言有些莫名所以。

    “我这侄儿可是一榜状元,天下有名的才子,这还是三郎当初亲口认下的,怎么,如今想赖帐不成?”,杨妃含嗔说话地同时,那春葱般的手儿已遥遥点向唐离。

    哈哈大笑声起,玄宗看着唐离道:“爱妃所言不错,朕这侄儿才华是尽有的,只是年纪实在太小,待五月间斗乐之后,朕自有计较。”

    与杨妃对视一眼后,唐离才起身谢道:“多谢陛下及娘娘爱重,但臣入仕未久,尚需历练,如今能为太乐丞已是心满意足,实不敢再有它图。”

    …………………………

    怀揣着用印之后的名册及懿旨,走过那条花海中的小径,远远回头看了一眼*光中花萼争辉楼,默立片刻的唐离想想今天自己的经历,终于确定了两点:第一,唐朝宫禁的确远不如后世来地森严,后世传闻中杨妃与安禄山之事极有可能是真的;第二,若无玄宗在侧,与杨妃相处实在是危险,太危险!

    ………………………………

    请准了旨意,宫中教坊司乐工下放的工作立即开始,当天下午,第一批二十余名乐工已出宫被送往别情楼,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些自记事起就开始学习技艺的乐工们在别情楼中刚一登台亮相,前奏未完,已引来彩声如潮,而后吹拉谈唱舞一一演示,喧闹过后直使高朋满坐的别情楼中寂静无声,新老宾客沉浸于这宛如天籁般的美妙曲调之中不可自拔,自第二日起,别情楼人流如织,其兴隆程度大有力压谪仙楼之势。

    自第一批乐工出宫之后,那些名册在录者再也不安于教坊司院落,居住了数十年地院落如今在他们眼中还原成不折不扣的牢笼,躁动着、焦虑着、期盼着能早点走出高门大墙的宫城,如此情绪,以至于三日后他们动身走出宫门时,无数乐工在跨出春华门的那一刻号啕失声,场景之凄凉实使人不忍目睹。

    因连日忙着下放乐工之事,这一天唐离散衙回府之时,夜幕已悄然降临。

    来到皇城门口,略带疲倦的唐离上了轩车刚走出大半柱香的功夫,就听车外一片喧哗声传来,挑帘看去时,只见宽阔的朱雀大街被一片火把将耀得亮如白昼,而那些手持火把的,无一例外都是身穿皮甲,腰悬扫刀的军中健卒。

    “少爷,前方是河西、陇右节度留后王忠嗣府邸,这些军士都是他的护身牙兵,王大人也是刚刚到京,现正在收拾府邸,恐怕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您看……”。

    “王忠嗣到京了!”,探窗外看了看人健马嘶地场景,唐离缓缓靠向车上锦垫,挥手低声道:“绕道,回府!”。

第一百三十章 心事

    第一百三十章心事

    唐离到家时,府门处几盏花灯已点得透亮,门房处李腾蛟谴了迎侯的玉珠见少爷回府,先自上前见了礼后,便先自跑着回了后院报信儿。

    在门房处略坐了坐,听那门子禀事儿并翻看今日拜会者留下的名刺,却没什么太要紧的,唐离遂不再多留,径直向府内去了。

    刚过了二门,就见适才的玉珠正引了一盏花灯在月门处侯着,不待唐离走近,她已是先自福了身子道:“少爷回府,小姐欢喜的紧,只是正在沐浴,特谴婢子来为少爷领路。”

    送到这里,那挑着灯照路的门子行礼后自回了门房,唐离说了句:“玉珠有心了”,遂跟着她向内走去。

    极淡的月色下,一盏纱灯散出明黄的光辉,周围春虫的鸣叫声衬得院子中愈的寂静,夜晚返凉后刚刚腾起的露雾使空气沾染了丝丝湿凉的气息,经历了白日一天的喧嚣吵闹后,唐离缓步院中,直觉胸中闷气尽消,脑中分外清净。

    走不几步,心情渐好的唐离着意了空中的气味,因笑着道:“这掠鬓的必是南洋来的郁金油,染衣用的怕是沉香水,身上香囊佩的该是甘松香,玉珠,今天有什么好事,值当得你如此用心打扮。”

    唐离因欢喜这院中的寂静与清凉空气,乃刻意放慢了步子,他一放慢了步子,那玉珠走得也就愈的慢,混似要把这院中地蚂蚁尽数踩死。

    “奴婢是小姐的陪嫁丫头。日日都在府里的,只要少爷、小姐身子康健,家业兴旺就是奴婢最大的好事”,也许因为是夜晚,此时玉珠的话音之间更多了几分白日里不曾有的柔媚,将这句话说完,才又听她“喈”的一声轻笑道:“少爷真个是好本事。隔着这老远,连人家身上用得什么香都能说得一毫不差。难怪相爷家四婶子说少爷……”。

    如此夜晚在清凉地院落中缓步徐行,与旁边的小丫头闲话几句,倒还真有几分别样地轻松惬意,听她欲言又止,唐离笑着跟了一句问道:“噢!四嫂今日来了,她说我什么?”。

    玉珠的脸分明红了一红,愈放低了声音道:“四婶子说。少爷原本生就的是风流根骨,脂粉丛里的人物,好在圣贤书读得多,压住了这股子生来的邪性,要不然真如其他那些少年哥们浮浪起来,凭少爷这模样气度,必定是个风月里的魁,浪子中的班头!婶子还说……”。

    陡然听到这么句话。唐离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说来他地鼻子是天生的对各式香料敏感,再加上平日与夫人相处时更多了些不羁及后世的逗趣儿,没想到这种种加在一起,在那四嫂眼中就成了天生的风流根骨。这一阵好笑,稍后才听他说道:“闻香识美人,这是少爷我生就的本事,说,四嫂还说了什么?”。

    知道自家少爷一回了府中后院,尤其是两位夫人当面最是个没拘束的,此时又见他高兴,众内房丫头中胆子最大的玉珠遂也大着胆子“呸”了一声,“不知羞!”,嗔语了一句后。她才又接着说道:“婶子说。少爷长相气度本就招人,又是个一榜状元出身。天下有名的才子,如今这年纪又不大,正是个好耍玩时节,所以要着意提防着”,言至此处,连素来胆子极大地玉珠也忍不住羞得低下头去声如蚊蚁般续道:“婶子还说,少爷虽对两位夫人好,但男人终究还是喜新厌旧的生性儿,若有一日对咱们这些丫头动了心,任谁也不能拿腔拿调的推阻,在这府中任可您随意吃饱,也不能让少爷到外面去寻野食儿!”。

    娇羞着堪堪将这句话说完,就听玉珠“哎呀”一声,随即身子站不住的向一边歪斜了过去,见她似是被绊倒模样,闻言正自笑着的唐离伸手一把堪堪扶住了她的腰肢。

    但就是这一扶,玉珠顺势就滚进了唐离怀中,那只原本垂下地手挑高了灯笼映照在自己的面容上,眼眸半睁半闭的糯糯问道:“少爷,你看玉珠美嘛?”。

    相府中千挑万选出的陪嫁丫头,容貌还能差到那里去,况且今晚的玉珠又是刻意打扮过的,尤其是在朦胧纱灯的照耀下,益显得她那张羞红的脸庞妩媚的紧。

    “这丫头春心动了!”,心下寻思了一句,唐离边扶着她站好身子,边随口道:“玉珠自然是美的。”

    手搀着唐离地腰际,玉珠那双毛毛眼中似是要滴出水一般,半带着撒娇地低声道:“少爷既说奴婢长的美,怎地……”,话停在此处,她的脸上倒起了几分不同于刚才的忧郁,“随着小姐嫁过来都两月有余了,少爷碰也不肯碰我们姐妹一下,若只是普通丫头也就罢了,当日陪嫁过来时,我和姐姐可是老夫人亲点的‘通房丫头’,这让我姐妹的脸面怎么往人前搁,如今府里那些丫头小厮们指指点点,背地里说话更是跟锥子一样入不得耳……”,说到最后,她原本妩媚的脸上竟是挂起了点点晶莹,

    至此,唐离才知道玉珠刚才说四嫂那番话的用意,只是面对此时梨花带雨般的玉珠,他却不知能说些什么,眼神一瞥间见到右边的灯光,遂扶着玉珠站好了身子,“此事我自理会得,玉珠你且先回,我还有事要到小姐处去上一遭。”

    说完,唐离轻轻拍了拍玉珠的肩膀,转身向二进院落右厢房蝈蝈处走去。

    目送唐离走远,玉珠眼中泪滴猛得一收,恨恨向蝈蝈房中看了一眼后,带着唇边的冷笑。悄无声息地向后院去了。

    唐离信步来到蝈蝈房前,见正房的门却是半开着,遂迈步走了进去,正堂处却没有人,而里间小书房花厅中却不断有声音传来。

    复又向前走了几步,透过垂下的珠帘看去,却见小小的花厅中。蝈蝈正半依在一张黄梨木长榻上与一个仆妇模样打扮的人说话,在她身后。一个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正替她松着肩,从唐离站着的角度看去,蝈蝈地半张侧脸上,满是疲惫不堪的神色。

    “遵小姐地意思,下午吃了饭食,我跟张六家的在库房领了十贯的一封钱,一篓素火腿。一篓花笋干,一团虎丘茶,另外并两匹细绫,十匹梭布一起送到了杜家娘子那儿,这杜家娘子先还是推辞着不肯收,最终还是顶不过我与张六家的两张嘴,遂也就收了下来,另给了一张杜老爷的名刺让我们回来交帐”。那仆妇小心着说完,随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名刺递放在蝈蝈榻前的书几上。

    “这事儿你与张六家的做地好,明日一早去帐房各领二十文赏钱”,扭头看了书几上的名刺一眼,蝈蝈复又微闭上眼睛道:“听少爷说,这家人原本日子过的也艰难。杜家娘子的男人如今正帮着少爷做事,咱们这边多殷勤探问着些儿,她男人在少爷身边也就更卖力气,你平日负责厨下采卖,出府的时候也顺道儿多去看看,她家有什么缺的就回来禀上一声儿,我自有区处。”

    “记住小姐吩咐了!”,那中年仆妇起身应了一声儿后,又说了句:“谢小姐的赏!”。

    “事情做得好自然要赏,没得要你谢!”。依然是半闭着眼睛养神。蝈蝈略挥挥手道:“恩,没别的事儿了就去吧!记住。明天采卖地时候,见着那掐尖儿的嫩蒿菜多卖些回来,先取深井水掸住,晚间着老魏好生凉拌上,少爷爱吃这个。告诉厨下的,那井水要每半个时辰换一次。”

    仆妇点头应了后,转身出了花厅,见着外边正向她示意不要说话的唐离,一惊的同时,总算这仆妇灵醒的快,掩嘴福身一礼后去了。

    花厅里,见那仆妇走了,蝈蝈身后地小丫头才开口道:“小姐,乏了一天了,我跟您准备上热水,美美的洗个澡就早点睡吧!”。

    “乏是真乏,不过今天的帐还没看完,睡不下呀!柳儿,你先去准备水,待我躺躺起来看完帐目后,自去洗就是了”,吩咐完,蝈蝈长吁了口气后,闭上了眼睛小憩。

    “这么大的府邸,里面大小事儿都指着您一个人,天天这么熬,身子骨怎么受得了!”,名唤柳儿的小丫头边嘀咕着抱怨,边向花厅后的内房走去。

    无意间目睹了这一幕,心中大感愧疚的唐离放轻了步子,踩着厚厚的旃檀悄无声息来到榻边,依着柳儿的样子替蝈蝈捏起肩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蝈蝈随口问了一句,“死丫头,手一下子这么重了,不过倒是更解乏气。”

    自唐离入仕以来,尤其是近日,天天忙忙张张,中午多在教坊司‘会食’,晚上回府后就直接后院,还真有些日子没好好跟蝈蝈说过话。

    此时居高临下看去,唐离见蝈蝈的脸上原有地稚气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地是眉眼间藏不住的干练,只是与以前相比,她明显了消瘦了许多,原本地鹅蛋形圆脸大大的清减了,顺带着连往日圆润的下颌也明显的尖削了不少,看到她这番模样,唐离才猛得省悟到自从成婚之后,不仅是自己,便是两位夫人也从不曾过问家中的柴米油盐这些杂事,偌大的一个府邸如今能日日井井有条,全仗着蝈蝈拼力支撑。

    蝈蝈是在养神,唐离也不说话,只是手上劲道的拿捏越的多用了心思。

    约莫着半柱香后,蝈蝈闭着眼睛舒服的叹息着道:“柳儿,今天大有长进,罢了吧!我也该起来看帐了。”

    “事情那儿有忙得完的,帐目明日再看也不差个什么,你若是累病了身子,我到那儿找这么好的妹妹去”,口中淡笑着说话。唐离按住正欲起身的蝈蝈,继续给她松着肩。

    “少爷?”,蝈蝈强扭过头来看了唐离一眼,眼眸中那道惊喜地光芒一闪而逝。

    “可不就是我!”,回应了一个笑容,唐离语带歉疚道:“蝈蝈,只怪我太粗心。这些日子来真是累着你了。”

    原本睁着眼睛的蝈蝈听到唐离这番话后,顿时闭了起来。过了片刻后再睁开时,那隐隐的红依然没有消失干净。

    任唐离又帮着松了松肩后,蝈蝈强着坐起身来,面色已是恢复如常的带着浅笑道:“少爷这么晚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非得要有事儿才能来?”,唐离笑着说了一句,顺势在几前的胡凳上坐了,“来倒是有两件事儿。一个是事关杜子美的,此人有大才,如今又在帮我做事,我寻思着他现在借住别人的那个院落实在没个样子,因想着帮他置个宅子,这事儿蝈蝈你留心着办。第二件是杨芋钊,他新近升了官儿,咱们也该为他贺上一贺。只是这两天宫中教坊司正下放乐工,我实在是抽不出身来,因想着蝈蝈你明日操办上礼品,让腾蛟代我去上一趟。”

    蝈蝈前边听着唐离地话语,但只点头,直到最后一句入耳。她忍不住讶声道:“让大夫人去!”。

    “我既没时间,让家人去又显的轻慢,腾蛟就是最合适地人选,反正她天天呆在家里也叫闷,出去走走也是好事儿”,唐离顺手拿起书几上果盒中盛着的金桃,递了一个给蝈蝈后,顾自啃了起来。

    “这吃相还是跟以前一样难看,只看他吃东西的样子,只怕是没一个人再肯说他好风仪了!”。看着唐离吃东西时一口憋着一口。丝毫不肯停顿的模样,蝈蝈竟是有些微微走神儿。

    直到唐离诧异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后。蝈蝈才醒过神来,笑着小咬了一口金桃,慢慢咀嚼着道:“这是杨芋钊的好事儿,又不是他夫人的,让大夫人去,少爷不怕招人笑话?”。

    “怕人笑话就不活人了!只要腾蛟愿意去,让她散散也好,当初我就说过,成亲后不拘束她”,淅沥哗啦将手中地桃子吃完,唐离笑着说道。

    单就这一句话,却使屋中的气氛莫名的沉默了下来,蝈蝈只是小口小口三心二意的吃着桃儿,却再不开口说话。

    沉默着坐了片刻,还是蝈蝈先起身开言道:“天色晚了,两位夫人定是还等着,少爷吩咐的事我记下了,这就先回吧!”。

    莫名的二人中间多了些生分,唐离原还想着象往日在金州般刮刮她的鼻子,但气氛终究是不合适,他也就没再多留,说了句“你也早点休息!”,便自起身去了,直到他走到三进院落门口时,扭头间见那竹窗上映出个端端正正的影子,不用说,肯定是蝈蝈开始查看帐目了。

    回到房中,李腾蛟及郑怜卿果然正眼巴巴地等着他,而旁边站着侍侯的玉珠,脸色上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给李腾蛟说了让他代送贺礼之事,小丫头倒是咯咯笑着满口答应,唐离遂又说了蝈蝈的劳累,嘱咐着郑怜卿以后多帮着她些儿,说完了正事儿,几人玩了几局双6后,自休息不提。

    第二日,唐离依然是忙着送走那些分下去的乐工,只是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一行人中,还有亲自要跑跑线路的黑天在内。

    长安城外,十里长亭处,唐离目送那些忍不住激动哭哭啼啼地乐工们乘驿传马车去远,只觉耳边着实清净了许多,然而不等他回城的路走出半里远近,就见前方一骑快马癫狂而来,还在大老远,马上青衣人就如丧考妣般凄惶叫道:“状元公,救命!救命啊!”。

    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处最是热闹的所在,尤其是春日间更是如此,马上青衣人的大呼小叫将路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唐离所乘的轩车上。

    “去个人,带到车前说话,别让他再叫了!”,唐离探出头去看了一眼,随即便有两个随车护卫领命催马而去。

    来人一身青衣,面相却有几分熟悉,却是别情楼中伙计,手脚并用的上了车厢之后,他当即爬倒在地,叩头如捣蒜般说道:“状元公,别情楼出大事了,老板也被京兆衙门给抓了,您快去救救她。”

    “京兆衙门!”,听到这四个字儿,唐离顿时感觉到事情的异常,别情楼的背景韩朝宗不可能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他居然依然抓了人,说明事情本身绝不简单。

    脑海中转了个圈儿,唐离已是正身危坐,“仔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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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介绍:
楚大夫行吟泽畔,伍将军血污衣冠,乌江岸消磨了多少英雄好汉?弃王图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蹉;
争霸业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惨祸,怎如我避风波行走在风流窝!;
回到唐朝盛世耍风流!;
盛世风情,翰墨飘香.声色歌舞,美女娇娘……天宝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宝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宝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