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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叶子     天宝风流txt下载     天宝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逼亲二》

    第八十八章逼亲二》

    “爹爹,外面来了个公公,说陛下召你入宫,都好一会儿了,您快些去吧!”,这李腾蛟蹿进来之后,几乎是蹦跳着走到李林甫身边,摇着他的臂膀说道。

    看来外界传言李林甫爱怜女儿果真不假,这一代权相见到李腾蛟,面上露出的笑容又自与刚才见唐离时不同,“蛟儿,你怎么穿这么薄?小心别冻着!”。

    和声笑着说出这句话后,李林甫才又续道:“这两日天冷,就别往外多跑了,放心,爹爹已谴人去了玉真观,不会再让你回去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出去玩儿”。虽然是对女儿说话,但李林甫的眼睛却是注视着唐离。

    在说到“爹爹已谴人去了玉真观,不会再让你回去了”这句话时,唐离分明感到一支利箭般的寒芒向自己射来,只是等他注目细看时,李林甫的脸色并眼神一如刚才的和煦,却无半点异常。

    “难道是我看错了”,唐离正自寻思,却见已站起身来的李林甫轻轻拍了拍李腾蛟的臂膀道:“前些日子你一回来,就哭闹着为唐离说好话,你母亲对他也好奇的很呢!稍后你带他去见见你母亲。就跟你母亲说,爹爹很满意”。

    这番话说完,李林甫向着女儿哈哈一笑,转身出书房去了,在此期间,竟是不再看唐离一眼,但他眼下的安排却与刚才所说一般无二。

    “你不愿意跟我订亲?”,听说不用再回玉真观。现在的李腾蛟真个是笑颜如花,“还要我在外边偷听,要不你真把那个‘不’字说出来,那就不得了了”。

    龇牙咧嘴做出个鬼脸来,李腾蛟自书几后走过,拉了一把唐离道:“不订就不订,反正我不用再回玉真观了。别愁眉苦脸地,走。我带你见我娘去。”

    此时的唐离却全无李腾蛟的好心情,李林甫之所以说不再让女儿回玉真观,只怕其中八成都是对自己说的,随后再看这去见李夫人的安排及他刚才留下的那番话,感情刚才那番拒绝的话等于没说!

    “今天还有些急事儿,改日再来拜会伯母便是”,心知这李夫人现在万万是见不得地。心下烦乱的唐离立即出言推辞道。

    “这样啊!我娘人很好……”,李腾蛟一愣间刚说出这句话,就见书房门外走来一个身穿淡黄衫子地高髻侍女,这侍女福身一礼后道:“夫人有请唐公子过往一叙。”

    “好快的手脚”,心底苦笑一声,至此唐离再无推辞的余地,只能随着李腾蛟去见这位相国夫人。

    诚如李腾蛟所言,李夫人的确不错。尤其对他更是不错,只是她愈亲热慈爱,唐离愈感别扭,好不容易坚持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苦推了“便宴”的安排后辞出,而这位一品诰命的相国夫人居然降尊纡贵地亲将他送到二门外。只让四下侍侯的下人们大感惊诧的同时,看向这位“未来姑爷”的眼神儿也就更多了几分敬畏。

    “你不送我吗?”,来到相府门外,早有另一辆装饰华丽的轩车等候,唐离见李腾蛟站在大门处并不跟近身来,遂转身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道。

    “噢!”,见唐离要她相送,李腾蛟转身对一个身边的侍女道:“我娘要问,就说我送唐离去了”,一句说完。她便跑下门。“你又不是个孩子,还要人送!”。咯咯脆笑声中,人已率先钻上轩车去了。

    “果然是少年心性,这一好起来呀!就跟蜜里调油一般,是再也分不开了,哎呀!小姐又忘了穿这狐裘!”,唐离这个招手的动作及李腾蛟的表现让相府门前那些家丁并丫鬟婆子们窃笑不已,片刻后,才听那个三旬妇人才掩口叫道,只是此时轩车辚辚声中却已渐渐去远。

    “先不回道政坊,往两市热闹处走走”,上了轩车,唐离对车夫说地这句话只让李腾蛟高兴不已。

    “腾蛟”,口中叫出这个称呼,唐离也觉别扭的很,但现今为了解除这燃眉之急的麻烦,也就只能如此了。

    面上做出亲近的笑容,唐离向正自兴奋的李腾蛟柔声道:“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恩,恩,你说吧!”,掀开车窗上的帘幕,半跪着坐垫上地李腾蛟探向外张望,听闻唐离的话语,她头也不回的随意说道。

    “稍后你回了家,就跟你爹娘说,你讨厌我,不想跟我订亲”,这句话说完,顿了一顿,唐离随即补充道:“只要你答应,今个儿你要去那玩儿,我都陪你去。”

    “真的!去那儿玩儿都行?”,李腾蛟面带惊喜的回身问道,片刻后,她才又沉吟说道:“但我不讨厌你呀!我认识的人多是些半老头子,偶尔有差不多大的,见了我也都是又打拱又作揖的,没意思的紧!还是你最好,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都不理我,还做怪相吓我,不过你后来做地那个怪脸儿实在好笑地紧。”说着说着,她居然又咯咯笑了起来,脸上又做出了那个鬼脸。

    “腾蛟,你现在已经不用再回玉真观了……”,口中循循善诱,行动上几乎陪她逛遍整个两市,当天色近黑,疲倦的唐离到达住所时,李腾蛟才终于答应。

    下了轩车,唐离却见小院大开,走进去见时,却有许多衣着锦绣地下人正自忙碌个不停,而他那昔日简朴的院落中,此时却装饰一新,尤其是走进书房后,更是如此,崭新的波斯旃檀,散着淡淡清香的楠木书几……总之房中的一切都几乎被置换过,而且无一例外,这些新的器具都是个中极品。

    “这是怎么回事?”,随手招过一个下人,唐离诧异问道。

    “唐公子来京居所太过于简陋,遵夫人吩咐,略做置换,以使公子更能安心向学,以备来日进士科试。若是唐公子觉的此间小院太过于紧窄,本府在里任坊还有一处别业,公子可以移居那里。”,这青衣家人来前想必早得了什么吩咐,解释了这其中的缘由后,也不等唐离答话,躬身一礼后便退着去了。

    唐离适才花费那么多功夫陪李腾蛟四处转悠,抱的正是“解铃还需系铃人”的想法,见她答应,才心中一轻,只是此时刚一回来就惊见如此场面,面做苦笑的同时,也觉自己刚才的想法委实太过于简单了些。

    快步找到那负责此事的家人头领,此人满脸笑意,着实客气恭谨的紧,但要让他将这些东西都给撤去,却是打死不肯的,说来说去就一句,不得夫人吩咐,实不敢如此,否则必受家法云云,口中应酬着唐离,一等家人们忙完收尾,他更是拱手一礼后,便直接带人去了,徒留下了几个小厮、丫鬟及做洒扫粗事的婆子。

    见这些人做势要上前行礼,唐离也无心与他们寒暄,随意挥挥手道:“都且先歇着,明天再跟你家小姐回去”,说完,也不理这些面面相觑的下人,便自回书房去了。

    书房中四支粗如儿臂的红烛,直使室内亮如白昼,书几上古拙的香炉内点燃的分明是来自五天竺的极品鸡舌香……看着眼前的一切,坐在铺着羊绒锦垫胡凳上的唐离陷入了沉思。

    “公子,有客来访,您见不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轻轻敲响了书房门,向着唐离低眉顺眼道。

    “我自去就是”,说话间,唐离已向院门走去。

    “两天不见,唐公子府上变化还真大”,院门处,来人正是都阳侯府管家,口中感叹了一句后,他随即正色道:“侯爷有急事相召,公子快随我去。”

    “侯爷有什么急事?”,心下暗自寻思,唐离扭头说了句:“若有姓钱的客人来访,领他到书房稍坐”,随即便上了马车,向都阳府而去。

    “是,公子”,那小厮口中答应,人已弯腰半俯下身去。

    …………………………

    “侯爷,这时辰召在下前来,未知有何要事?”,都阳侯府花厅,迈步进来的唐离也不多做寒暄,径直向面做愁色的杨琦拱手问道。

    “本月便宴之事又生了变故!”,紧蹙眉头的都阳侯长声一叹,挥手示意下人们退去后,才愁容不展道:“只怪我那妹子太任性,触怒了陛下,这不,刚才谴中官给送了回来,这……这不是要命嘛!”,一句说完,他复又以手支额,头也不抬的叹声连连。

    初时听便宴生变故,唐离心下一动,随即一股浓浓的失望涌起,且不说其它,但是这半月多时间来,他已在此事上花费了许多心血,此时突然叫停,任谁心中也是难受,直到听了都阳侯爷后一句话,他才心中大定。

    低头沉吟了片刻,等都阳侯叹声愈重之时,却见唐离凑前一步,轻声开言道:“此事侯爷无需担忧,在下心中却是有个想法”。

第八十九章 上元一》

    第八十九章上元一》

    北风打着呼哨儿吹来,带来片片小小的雪花,当狂风渐住时,大唐帝京长安迎来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大片的雪花瑟瑟连掉了三日,直将昔日的黄金之城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只是在如此的漫天大雪中,城中往东西两市的街道上依然熙熙攘攘,去的人多是面带欢颜,而自两市回来的也多不空手,眼看年关将近,纵然是如此风雪,那些极欲置办年货的长安市民也顾不得了。

    相较于两市中其它店铺的热闹,西市这家专卖丹鼎器物的门店中就多了几分冷清,除了三个客人外,竟是再不见其他人。

    “说了让你别乱碰东西,小心,这个有毒!”,抢上一步打开李腾蛟的手,唐离板着脸说道。

    此时的李腾蛟早去了那身道装,严寒的冬日,她依旧倔强的穿着细压金线、饰以银曼花钿的七折洒金裙,所幸裙外有一件火狐皮大氅堪为驱寒,薄施一层大食胭脂的脸上,眉心间的花子、面颊上的腮黄样样不少,更兼是国手调理,为她那原本就清纯的脸上更添了数分艳丽的风情,若非头上梳着代表未嫁之身的三丫髻,此时的她看来恰似那个富贵人家的少夫人,美丽而灵动。

    “不碰就不碰,好希奇么!”,鼻中那声轻“哼”拖着长长的颤音,李腾蛟口中嘟囔道,只是下一刻,她又被身侧不远处那一不断闪着光的古怪石头吸引。随即跑着去看,一任头上地三丫髻悠悠荡荡,晃个不停。

    知道她就是个孩子心性,若想让她安静的呆上一会儿简直就是不可能,唐离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说来还多亏了李腾蛟居中说话,前些日子退回那些小厮丫鬟后,李林甫夫妇居然都没说什么。而且订亲之事也不闻再提起。

    相府虽然没了什么动静,但这小丫头本人却几乎是天天往他那小院儿跑。初时唐离还存着戒备的心思,但时间久了却现李腾蛟来找他,为的就是找人陪他四处玩儿,这与小孩儿找玩伴儿的心思毫无区别。

    赶是不能赶的,唐离心下感激她前些日子她为自己说情地好意,又见她是这样一副小孩儿心性,遂也将不能与李林甫家人接触太近的想法暂时放到一边。任她自由来去,心下只盼着她那日腻烦或是开了心窍儿后,自然再不会如此。

    见她抱着个石头,头好奇地左一扭、右一扭看个不停,淡淡一笑的唐离也懒的再理会她,侧身对身边那个面相狰狞的野道士开言道:“贞华道长,你看这家售卖的货物,可使得吗?”。

    将手中那块黄色物事撇下。这面上有一道长长疤痕的野道无奈一叹道:“若是普通的幻术,这些也尽够了,只是若要达到你所言说地效果,纯度却都是不够!”。

    “噢!那咱们再去看看下一家”。这些材料对于唐离的计划而言,实在太过于重要,是以那贞华道士刚一说完。他随即跟上接道,同时不忘招呼那李腾蛟一句。

    “不用去了”,野道微一摇头道:“若要如你所愿,那需耗费的材料非极品不能,此类物事于丹师而言,已是天才地宝,岂能在市上随意货卖?纵然有那么一点儿,离咱们所需也差的太远,济不了甚事儿。”

    “噢!买都买不到嘛!”,听到这话。心下大急的唐离随手揉起了鼻子。

    “再揉鼻子都掉了!”。凑上前来的李腾蛟扳下唐离的手,咯咯笑道:“不就是些乱石头吗?有我们为难的!我找爹爹帮你弄去”。

    闻言贞华道士嘿嘿一笑道:“你这小丫头好大地口气!”。说了这一句,他才又转向唐离道:“用量太大,似这样零敲碎打的也不是个办法,现在就看你能不能从宫里想想办法了。”

    “这些日子还把人忙糊涂了,竟把这茬儿给忘了!宫里既能演‘鱼龙蔓延’,自然是不缺这些东西的”,见满脸不服气的李腾蛟抢着要说话,唐离随手堵住她的嘴,面上愁容尽去的笑言道:“这事儿就交给都阳侯爷去急吧!”。

    话刚说完,就觉手中一痛,唐离急抽回手来,吸气色变道:“你这丫头,多大地人了,怎么还咬人?”。

    “谁让你堵我的嘴”,闪身开去的李腾蛟咯咯一笑,随即见唐离面色都变了,才又忙忙凑上身来,收了笑声道:“我是轻轻咬的!”。

    叫了两声,见唐离面色并无好转,李腾蛟面色一紧,更凑前一步道:“我真是轻轻咬的,还疼吗?我帮你吹吹!”,说完,也不顾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旁边还有个道人在,已自扳过唐离的手,鼓起鳃轻轻吹气连声。

    没想到她会如此,李腾蛟扳手的动作又太快,直到手上一阵酥麻传来,唐离才醒过神来,尴尬的看了贞华道士一眼,刷的抽回手来道:“走,上车回去!”,他刚自走了一步,身后那道士的嘿嘿笑声清晰响起。

    …………………………

    “上元节!不行,时间太紧!”,都阳侯府,严寒地冬日天气里却是满头大汗地唐离听杨琦说出这个日期,第一反应就是立即摇头,开玩笑,现在距离上元节不过二十天功夫,如此短短的时间,对于他地计划而言,实在是不够用。

    “我知道时间紧,这事少不得阿离你多费心思了!”,近来精气神儿一直委靡不震的都阳候沙哑着声音道:“上元节前后三日金吾不禁,这时节请皇上出宫更容易安排些!再则,我那妹妹处,现在也实拖不得了”。说到这里,杨琦又是一声长叹,看来他这些日子也着实是不好过。

    事已至此,唐离沉吟片刻后,才咬牙说道:“上元节就上元节,不过宫里的幻术师及那些材料明日必须到府,还有,务必要探问清楚,去岁过上元之夜时,贵妃娘娘与陛下之间有什么最难以忘怀之事?”。

    “芋钊,你出来”,随口唤了一声,就见花厅门外走进个年近四旬、长身俊面的中年,待他走近二人身边,杨琦扭头向唐离绍介道:“这是我本家远亲族弟杨芋钊,近日刚从剑南道来京,他办事灵动的紧,又最善计数,阿离,时间紧迫,那些琐碎杂事,你尽可都交他去办就是。至于你方才所说,最迟明日内,我必给你办妥。”

    时间紧迫,唐离也无心寒暄,对着国子脸的杨芋钊微一点头后,见杨琦再无别事,他便转身出了花厅而去。

    随后的日子更是一日紧似一日,其间翟琰等人的邀约都被悉数推掉,唐离将所有的精神都投入了眼前这场策划之中,甚至连除夕夜长安城内连片的爆竹声也没能让他分神,陷入亢奋状态的他,此时脑海中唯一剩下的就是一幅又一幅画面,所幸这作为助手的杨芋钊着实是个能办事的好手儿,那些琐碎事情一旦交给他,总能迅办好,为唐离节省了许多时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当长安城的喧闹又达到一个的**,当天边那轮月牙儿又慢慢丰满起来时,上元节终于到了……

第九十章 上元二》

    第九十章上元二》

    正月十五上元节,是为道家三元节之一,开元二十二年,当今陛下有诏曰:“道家三元,诚有科戒”,此节日本起源于汉朝祀太一之风俗信仰,只是这一节日展到隋唐,尤其是唐开元天宝极盛之时,宗教祭祀色彩已渐次淡化,而成为大众狂欢的节日,每逢上元之日,长安城中三夜金吾不禁,皇城大开,一任百姓随兴而游,上元赏灯乃惯例旧俗,每逢上元正夜,宫中及京兆府所设花灯除外,长安百万百姓外出观灯时,大户人家人人持灯,纵然贫家小户也不免一盏,几十万盏花灯于一夜之间绽放,直使帝京城中辉煌灿烂,由此长安始有“火城”之别称。

    值此普天同庆之日,长安百姓固然是举家而出,“聚戏朋游,充塞街陌,人戴兽面、男为女服。鸣鼓聒天,燎炬照地”的狂欢不已;而在景龙四年,中宗与皇后微服出游后,上元正夜天子微服出宫、与民同庆已成不成文之规程。

    又是一年上元夜,虽然今岁天公不凑巧,乌云遮蔽了圆月,但依然难挡盛世长安百姓狂欢的漏*点,天色尚未落黑,已有顽皮的孩童点起早已准备好的各式花灯,在街巷间欢呼雀跃不已,偶尔有撅着屁股的孩童悄然点燃一支爆竹,装点起节日气氛的同时,引来身边小伙伴儿惊叫声声,使坊市间更多了几分纯真的喧闹。及至天一落黑,吃过晚饭、早已等待许久的百姓们不约而同举家而出。自第一盏灯火亮起,不过半柱香地功夫,整个城中已是灯火满天,照亮天幕的同时,也使帝京城中亮如白昼,道道坊街人头涌涌,当其时也。真个是哈气成云、挥汗如雨。

    **天上转,梵声动地来。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月影凝流水,春风含夜梅。幡动黄金地,钟琉璃台。

    随着皇城前那盏以锦绣覆之、金玉饰之,悬五万盏灯、高二十丈的灯轮由下至上次第燃起,及至最高处硕大的泥金万福万寿灯乍放光华,一道声震百里的漫天欢呼响起,长安上元夜的狂欢正式拉开序幕。

    但这种热闹对于唐离而言。却是视若不见,此时的他正一遍遍检查着所有地器械和人员布置,等待着大唐天子陛下驾临的时刻。

    他所在地地方是都阳侯府内一个面积适中的小院,两边厢房环围,而另一侧则搭建着一个硕大的演舞台,在演舞台的对面,是一栋双层小楼,此时二楼处其它三面都围以锦幄。隐约可见其中贡炭熊熊燃烧,让人心中莫名生出股股暖意。似这等不置,本是大户人家常有,只是多用以夏日,似都阳侯府这般冬日启用,却是并不多见。

    当此之时。院中原本摆放的花缸等物都已清除干净,只留下一片硕大的空场和空旷的演舞台,数九寒冬,外边是严寒无比,但两侧厢房中却是腾腾冒着热气。

    四下里再巡视一遍,重回居中座位地唐离只觉心难安定,思虑着正要起身,却听身边杨芋钊含笑道:“唐公子还宜安坐为好。”

    应声扭头看去,只见杨芋钊微微一笑道:“今晚公子是为主帅,主帅若是不定。那些个歌儿舞女们岂不是更惊慌?如此反倒是弄巧成拙了!莫若示之以静更好!”。一番话说完,就见他扬声吩咐道:“来呀。给唐公子上盏鱼儿酒!”。

    鱼儿酒本是波斯葡萄酿,以冰鱼镇而饮之,是以得名。手捧琉璃樽,喝下一口色做琥珀,冰寒入腹的酒浆,唐离那乱糟糟的心才渐得宁静,偶尔一瞥间,见到适才侃侃而言的杨芋钊两手不觉中紧攥成拳,他那刚刚生起的惭愧也于一笑间烟消云散,毕竟是第一次为当今天子演舞,若说不紧张,还真是孰为不能。

    也不知等了多久,当唐离手中第二樽鱼儿酒将要小口呷尽时,却见那二楼观舞台上诸色花灯蓦然大放光华,随即在满楼人拜倒于地的同时,一个团衫儒服打扮,身形高大的中年出现在观舞楼中。

    因间隔的远,又是低头自下仰望,唐离并不能看清此人地容貌,但只看他行动间漠然一切的态度及身后跟着的那个星太监,双手猛然一紧的同时,唐离心下暗道一句:“来了!”。

    这身形高大的当今天子想必现下心情也是欠佳,凭栏稍立了片刻后,才见他转过身去,略挥手示意众人平身,随即就有许多人上前见礼,半柱香功夫后,他才在三个高髻艳装妇人及都阳侯的环侍下,于观舞台正中长榻上坐定。

    早在天子驾临地那一刻,原本沉闷的厢房中立时寂静无声,使得道道喘息之声清晰可闻。

    及至楼上众人坐定,厢房中愈静寂,众人屏气凝神之下,适才的喘息之声也已不闻,居中正坐的唐离双手紧握手中酒樽,连鱼儿酒的寒意也自不觉,只将一双眸子紧紧盯住观舞楼侧的飞檐。

    许是千年久远,又似是刹那光阴,在那飞檐上挑起一串五彩花灯的同时,唐离眼神猛的一缩,心中一震的同时,口中已是断喝出声道:“出鼓!”。

    十六扇厢房门同时打开,二十八个黑缎衣衫、头扎红巾的汉子疾步奔出,不过片刻功夫,早已按照素日演练,在空阔地院落内支起七面四人合击地大鼓。

    紧随这些鼓手而出的则是一百单八人地健舞手,此时这些挺拔的舞者全身披挂轻甲,手执舞枪,举止有节、近百人身形转动之间,近百柄舞枪挥动之际,于这空旷的院落中陡生出一片杀伐之气。

    堪堪等最后一个舞枪手战位完毕,唐离的下一声断喝已是破空而出道:“灭灯。起歌!”。

    此声即出,除观舞台两侧飞檐上挂着地两串五彩花灯外,无论楼上楼下及厢房诸色灯火应声而灭,整个院落中顿时陷入一片灰蒙蒙的黑暗,在今夜这火城一般的长安,这份黑暗来的份外特别。

    这黑暗突如其来,楼下场院中固然是寂静一片。但观舞楼上却是难免引起一阵骚动,老宦官高呼一声“护驾”的同时。人已抢步挡在了天子身前,而于此同时,八道黑影自四下蹿出,直将那团衫人紧紧围住。

    众人惶恐的同时,那居中正坐的便服天子却是淡淡一笑道:“朕信地过都阳侯,都散开!”,他这语声未毕。忽听楼下院中一声满带慷慨之气的长歌蓦然起道:

    拨乱资英主,开基自晋阳。一戎成大业,七德焕前王。炎汉提封远,姬周世柞长。朱干将玉戚,全象武功扬。

    场院黑暗,看不到歌唱者本人,但只听这声音技法绝是国手无疑,虽毫无器乐伴奏。单是这般清唱,也尽将这歌颂大唐开基建国地《武功歌辞》中阔大气象尽显无疑。

    适才的骚动之后,突然听到这样一长歌,玄宗李隆基哈哈一笑道:“都阳侯有心了!”,也就是他这这声大笑,缓解了观舞台上的紧张气氛。虽知道今日唐离布置的内容,但杨琦却没想到这个少年会来这么狠一手,刚才的他也是面色急变,心跳不已,直等听到这声大笑,方才彻底放下心来,长吁一口气的同时,才觉额头不知何时已爆出一片鱼鳞般的冷汗。

    “起幻术?”,听到下边厢房中一个少年地高喝之声,手按扶手的李隆基又是一笑道:“杨爱卿。看下边摆的阵势及刚才这曲长歌。分明是要演《秦王破阵乐》,这时候来一出‘鱼龙蔓延’的幻术。可着实大是不妥呀!”。原来,隋唐间宫廷的大型幻戏《鱼龙蔓延》幻化出的场景乃是传说中的四海龙宫景象,正所谓“辰象森罗正,句陈羽卫宽。鱼龙排百戏,佩剑俨千官”,而这等热闹戏与前边的诸多布置地确不太协调。

    随着唐离一声令下,两侧厢房中三十六位顶尖儿幻术师双手急动,堪堪等都阳侯那句:“还请陛下耐心后观”的话语说完,就见一片青光爆闪,场院中演舞台上凭空幻化出一片金光灿灿的皇家宫阙,这片青光在一片黑暗的场院中显的如此夺人眼目,附带着连那些鼓手、舞手也照的清晰可见。

    见幻术已起,紧紧盯住外间景象地唐离高喝一声道:“击鼓,起舞!”。

    音声未歇,“咚”的一声大鼓鸣响,“咚咚”、“咚咚咚”,随着鼓手节奏愈快,鼓声之间的停顿也越来越少,待到三二十下时,那鼓声已如暴豆般连绵不断,听其节奏,分明便是《秦王破阵乐》。

    鼓声刚起,那一百零八个手持枪矛的舞者已是应声而动,此《秦王破阵舞》乃是为颂太宗当年战场征战勇武而作,群舞动作虽然简单,但最以节奏明快,气势雄浑取胜,在《霓裳羽衣曲》未出之前,它实是宫廷舞蹈中规模最大,也是最为刚健的盛舞。

    七面用以沙场征战的战鼓同时擂响,这是何等气势?感觉身边几上茶盏为声波所震颤动不已,而那每一声鼓音又如同击在心中一般,搅的他心血沸腾,都阳侯忍不住心中暗暗叫苦:“疯子,真是个疯子,有花鼓不用,居然搬出真正的战鼓来!”。

    鼓声隆隆,舞者烈烈,而伴随着这样的鼓舞,演舞台上的幻象陡然随之而变,自长安金碧辉煌地兴庆宫开始幻化,推过一片连天地宫宇,幻象随即展露的是气势恢弘地长安全景,随后画面再变,继续推进的则是五谷丰登的大唐疆域。

    “全景,全景,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旁边厢房中,眼睛大大瞪起的唐离注目演舞台,口中抑制不住的喃喃自语道:“秦王破阵,秦王破阵!”,应和着他的声音,在经过刚才那一套组合幻象画面结束后,演舞台上青光再闪。幻化出一往无际的刀枪丛林,盾兵、弓兵、轻步兵、重甲步兵,轻骑兵、重骑兵地影象一一闪过,如此近距离目睹这般刀枪大阵,观舞台上众人耳听隆隆战鼓,似已化身这无边杀戮的战场之中,只觉口干舌躁。无边死亡的威压漫天而来,片刻之后。才见那青光再变,扫过这一望无际的兵阵前沿,与之相对的却仅仅有数十骑骑兵。

    “渲染气氛,渲染气氛”,双手又一紧手中的琉璃樽,唐离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这句话来。

    战阵之上,残阳如血。血色地夕阳洒照在那数十骑重骑兵血迹斑斑的甲胄上,愈为他们增添了几分英雄一去、势不回头地慷慨与苍凉。

    这与敌人数万军阵对峙而毫无惧色的十七骑队伍正中,拥立的是一面在朔风之中烈烈舞动的大唐王旗,旗下那员身披黄金锁子甲的将领在这样一片如血夕阳的背景下,愈显的伟岸无比。

    综观李世民一生征战,最具代表性、同时也最为勇武地便是后世史书中一再渲染的十骑冲阵故事,史书记载中,这位大唐的建国者及中国王朝时代最伟大的君王面对敌三万军阵。率领一十七骑骑兵毅然破阵而出,此事于唐人,上至达官亲贵、下至贩夫走卒,可谓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观舞台上众人见到刚才那些幻象已是万分惊诧。此时再一目睹如此场面,安能不心血沸腾,在当今天子拍案而起的同时,就见满楼众人,无论爵位高低,一体拜倒于地,口中悲呼道:“太宗陛下!”。

    李隆基一代英主,继位之初励精图治,历三十年手创开元盛世,文治既成。又慕武功。北以安禄山力压东北诸族,西以封常清率大军与正日益强盛的大食会猎于西域。南收南诏诸族,自开元末以至天宝间可谓是年年征战。

    心负宏图的玄宗李隆基尝无数次翻阅列祖事迹,一遍遍回想着先祖们沙场征战的英姿与豪气,常恨不能亲见,今日突然目睹眼前出现地一切,焉能不大惊而起。

    凭栏而立,耳中战鼓声声,场中《秦王破阵舞》正至酣处,配合着浓浓鼓声,生造出一片沙场气象,目睹一片青光中的先祖先宗开国之初如此血满征衣,重兵环围,虽已是年近六旬的李隆基也觉心血激荡,难以自制。

    厢房之中,“啪”的一声酒樽掷地的碎响,已经融入其中的唐离高呼一声道:“破阵”!幻象中地秦王缓缓压下王旗直指敌阵,当王旗再次竖立的时刻,随着一声龙泉吟响,十七骑勇士随着秦王手中宝剑指处,跃马狂奔而前……

    如血的夕阳中,一十八骑铠甲染血的骑兵如一道利箭般向着敌军三万军阵狂飚而前,这是英雄一往无前的挽歌,这是壮士视死如归的悲壮。

    朔风激昂,卷起那面残破的王旗烈烈飞扬,旗下狂奔最前的,永远是黄金锁子甲的秦王,夕阳的金光背投过他那伟岸地身影,此时地大唐英主周身四散金光,直使人不敢逼视。

    龙目中蓦然爆出一道利芒,双手忘形重重拍打在扶栏上,直震得木制栏杆簌簌做响,此时的大唐天子忘形之下,恍若自己已置身其中,策马狂飙,一任那狂风刮过面颊,刮过火热地胸膛……

    目睹此情此景,深陷其中的观舞楼中人忍不住再次齐声悲呼道:“太宗陛下……”。

    马蹄刚动,场中七面战鼓落点愈急,当此之时,整个场院中已完全沉入这震动天地的杀伐之音中,鼓催舞步,《秦王破阵舞》至此也已经到了最为**的一章,身披甲胄的舞者面上或兴奋、或惊怒、或狰狞、或不甘……一百零八人,一百零八种表情,只将杀场健儿的神色模拟的惟妙惟肖,配合着他们手中或挑、或刺的长抢,分明就是又一个修罗战场。

    十八骑战马狂飙,十八位勇士入阵,其间血雨腥风,那面染血的王旗几度起落,注目演舞台,上自当今天子,下至伏地拜倒的下人奴婢,当此之时更无一人能稍转眼目,每一次王旗低落,都是凄声一片。而每一次王旗再高高扬起时,都是如释重负的欢呼,当这面残破不堪地王旗终于在敌阵后出现,当身穿黄金锁子甲的秦王再次高高擎起它时,当李隆基不由自主的长吁出一口气,胸中心血欲沸时,观舞楼上一片连天喝彩声响起。这自内心的欢呼声是如此巨大,以至在瞬时间竟压过了那巨响的战鼓。

    “拿酒来!”。又过了片刻,从适才紧张情绪中放松的玄宗高喝一声道,直到一樽酒尽,才长笑一声道:“痛快,痛快!”。

    战鼓收起,舞者自退。演舞台上,适才还是血流遍地的战场上。在一个个鲜红地血潭中,丛丛五颜六色的野花绽然开放,引得蜂蝶无数前来嬉戏,随后野花逝去,一栋栋房舍悄然而起,农人们自在耕耘,说不出地满足惬意。

    “开元盛世,开元盛世!”。过度专注的太久,此时的唐离已是双眼满布血丝,而他恍如未觉,口唇开合之间,只是这四个字。

    演舞台上幻象再变,重新出现的长安城千门万户。各色蕃人自由往来,东西两市货积如山,说不尽的锦绣繁华,泰山之颠,一位九龙冕服的帝王正自告祷上苍,行封禅大礼。

    终唐一朝,封禅泰山者仅玄宗一人,目睹此状,刚刚放下酒樽的李隆基忍不住面露欢喜之意,而他身后那许多看客。也已是同声而起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封禅泰山代表了玄宗文治地最高成就。此一画面过后,再次闪现的则是京中高耸的拜将台。一个个将领自皇帝手中接过虎符印信,带领着铁甲健儿向四方开拔,正当此时,却又听适才的长歌在胡笳伴奏声中高起道:

    严风吹霜百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膘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目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无人,汉道昌,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胡无人,汉道昌!

    伴随着歌声,画面推进到四荒八极,一次次战事厮杀,一片片疆土阔大,看到此处,天子陛下大感欢悦的同时,连声唤酒。

    若论大唐天子之好战,玄宗陛下绝对是当其冲,经开元年间积蓄雄厚的国力之后,这位皇帝陛下随即展开了一系列的边疆征战,而最让他得意的便是,在其治下,大唐羁縻州地数量达到鼎盛时的近九百个,几乎三倍于中原各州,而这无疑也是他文治之后,绝世武功的明证。

    且不论今晚歌舞形式的新奇,单是这短短时间的幻术表演,单是这一李青莲《胡无人行》的长歌,可谓无一不搔在玄宗陛下心中痒处,边品呷美酒,此时地他紧紧注目于演舞台,等待着下面的内容上演,今晚这场别致的幻术歌舞戏从一开始灭灯,便紧紧抓住了他的心。

    如果说刚才的秦王破阵是慷慨的激烈,那么后来对开元盛世的描述就是雍容的大气,在经过这两组组合画面后,演舞台上青光闪动间,这第三组画面却最是情人间的相思离别。

    幻象间先出现的是上元日中景象。宫廷之外,各色花灯早已准备停当;宫廷之内,适才那位身穿冕服地帝王褪下身上地龙袍,换上一身百姓家常服,与她身边最美丽的妃子悄然调笑,相约两下分走,待月上柳梢之时,再复于皇城前相见,携手观灯。

    画面中地妃子虽只是露出一个背影,但其体态间的风流已足使人构想她那一笑倾国的绝世姿容,她与君王的感情是如此之深,纵然是这小小短暂的离别也荡起一片相思惆怅之意。

    自幻象间突然出现那个妃子的背影,观舞台上立时静寂无声,都阳侯屏气凝神的同时,小心翼翼的试图窥视着玄宗的脸色,只是让他失望的是,楼中光线太暗,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画面不变,楼下左侧厢房中忽然有一声琵琶声起,随即,应和着琵琶声声,一个哀怨的女子歌道: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衿,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此曲一起,众人都觉耳中一新,这歌女所唱词调,无论从形式到内容,纵然是在坐诸多方家,也绝无一人曾经听闻。

    此词虽然形式殊不如诗般工整,且多有破碎,但比起诗却更是细腻,尤其是在描绘女子与情郎分离时的那种情怀时,更是通过细微动作的描摹,将女子的相思刻骨,彷徨无计的心情刻画的入骨三分,只待那最后三句“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唱出,且不说歌女本人已是泫然欲泣,便是楼上听者也觉无比心酸,耳听此曲,眼看演舞台上依依深情的女子,虽看不清玄宗陛下的脸色,但他持樽的右手却是微微抖颤起来。

    见到了如此地步,楼上天子依然不松口,厢房居中正坐的唐离将手一伸,咬牙道:“萧来!”。

    画面中,女子拉着君王的手婉转娇痴,即似在叮咛他务必小心,也似在诉说那不忍分离之意。

    恰于二人出宫两下分离之时,演舞台下左厢房中却有一管长萧继起,这萧音却不是本应有的苍凉,反是萧歌笛调,奏出一片欢快的曲子,直与歌女的曲词相得益彰: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新月初起,落入月幕中的长安早已是花灯满街,热闹不堪,而分散而行的君王与妃子也终于在皇城前的柳树下如约相见,任身侧人头涌涌,绝色妃子的眼眸于万千人中,却只是注视着她的君王,眉眼之间只有说尽的相思深情。随后二人携手融入人流……

    只是这一美好却未能持续太久,幻象一变,又是一年上元节,昔日的妃子依旧在去年月下的柳树旁痴痴等候,然而,人群中却再不曾走来那个她一心系之恋之的君王……

    萧音复归本调,那其间的苍凉就如同在天子心间奏响一般,耳畔歌女的声音也从适才的明媚变为如今的哀怨: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空衫袖……

    萧声呜咽,歌声三叠不绝,观舞楼上此时早已是人人面带戚然之色,良久之后,仍不闻天子开言,那早已泪蓄眼眶的虢国夫人含泪轻言道:“陛下宽宏……”。

    “燃灯!来呀!请贵妃前来观舞!”,不知何时起身的玄宗待光华大放后,蓦然一指楼下厢房道:“去,把下面操办歌舞之人给朕传上来!”。

第九十一章 上元三》

    第九十一章上元三》

    一曲长萧奏罢,见观舞楼上大放光明,原本靠前半躬着身子的唐离长出一口气,随即就觉整个身子疲累不堪,说起来,这连着大半月时间,他倒是从不曾好好休息过,刚才那番幻术歌舞又投入过多心神,此时大戏落幕,沉入骨子里的疲倦一体浮上身来,这滋味儿还着实是不好受。

    “去,再给唐公子送一樽鱼儿酒过来!”,见唐离这番精力憔悴的模样,旁侧站着的杨芋钊顺手接过他手中的长萧,向一边专司杂务的小厮吩咐道。

    “前些日子还不觉得,这事儿一停啊!人还真感觉身子实在是乏的透了”,这一开口说话,这才觉自己的喉咙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嘶哑了起来,揉着眉心说了这一句,唐离扭头间见杨芋钊也是额头细汗一片,眼色赤,遂轻笑道:“看老杨你现在这模样,只怕也不比我好上多少。说来这次能顺利成事,还多亏得你襄助,赶紧找个坐处好生休息休息才是。”

    正在杨芋钊闻言欲要说话之时,却见厢房门看处,都阳侯府管家满脸激动神情的疾步走进来道:“唐公子,快随我去,陛下要见你!”。

    “见我!”,随口应了一句,见旁边站着的杨芋钊闻言神色一黯,唐离跟上问了一句道:“陛下原话是怎么说的?”。

    “陛下口诏,‘去,把下面操办歌舞之人给朕传上来!’好我的唐公子。你就快着点儿吧!这可是陛下召见!多少人几百辈子都修不来地机缘”,此时这管家简直比唐离都急,迭声催个不停。

    “如此,杨兄,咱们这就走吧!”,唐离向杨芋钊一笑示意后,当先向厢房外走去。

    “我!”。杨芋钊微微一愣,见唐离已开始动步。并没有再与他说话的意思,当即心中一喜,向身前这个满脑子古怪主意的少年投去感激的深深一瞥后,肃容正色随后跟去,边走,还不停整理着身上的衫子。

    “山南拔解贡生唐离,参见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等时候,任唐离再是心不甘、情不愿,一上了观舞台,也只能面做恭谨的行参见大礼。

    “平身吧!”,见上来的是这么个年不过十五六岁地少年,玄宗陛下讶声道:“噢!今晚这场歌舞竟是你操办的?”。边说着话,他还不忘向身边地都阳侯看了一眼。

    “陛下,今晚这一切悉由唐离全权操办!唐离本是礼部贺侍郎亲点的拔解生,不仅才学好,音律也是极精的,实不相瞒陛下。臣原本还存着心思请他到府出任教习的!可惜呀!,至于后面那个,乃是臣远亲族弟杨芋钊,这次倒也做了些琐碎事情!”,此时的都阳侯心情大好,加之他已看出玄宗对这唐离大有好感,索性顺水推舟说上几句好话,只是在这等时候,他自然不会忘记。

    站起身来的唐离见都阳侯已替自己作答,遂也不多插话。只是见身后拜倒的杨芋钊此时满脸通红。眼中更是雾蒙蒙一片,不仅心下暗自一笑。

    “唐离!”。玄宗皇帝只觉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只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摇摇头再不多想,挥手间示意杨芋钊平身,他却饶有兴趣地向唐离开言问道:“幻戏及《秦王破阵乐》这些且都不说了,朕来问你,这最后两曲词是怎么回事儿?那词温婉蕴籍,却是上佳之作,尤宜歌女配乐唱奏,只是形式及曲调都着实古怪的紧!而且以朕听来,似乎这词与曲之间的配合仍显生涩,这又是什么缘故?”。

    其时觐见皇帝,非得天子允准,是不能随意抬头的,否则就是“不敬”之罪。此时大庭广众之下,唐离自不能抬起头来四下张望,说起来,自刚才上楼到如今,虽然近在咫尺,他还真没能细细打量过这位皇帝陛下的真容。

    不过这玄宗倒还真不负他梨园祖师爷的名头,开言不问其它,先上来的就是这么个问题。

    听到如此问题,还真叫唐离实难回答,今晚最后那两词,一是晚唐韦庄的《诉衷情》、一是宋代欧阳修地《生查子》,他虽然因为个人喜好能记住这些词,但对于《诉衷情》、《生查子》该如何配乐却是一无所知,今晚所唱,实实不是原调,却不想一下儿就被这位精嗜音律的皇帝给听了出来。

    正在唐离筹措着该怎么回答时,却听观舞楼上一阵脚步声响,随即就有一个翠衣侍女上前跪伏道:“启奏陛下,贵妃娘娘近日忧思成疾,现下实难奉诏起身来此。”

    “爱妃怎么了?带朕去!”,玄宗闻言,顿时起身向观舞楼口行去,只是在经过唐离身边时,才随意说了一句道:“力士,后日记着传这唐离到兴庆宫梨园,看看朕亲手调教的三百教坊子弟”。

    “老奴遵旨”,一声略带苍老的声音传来,随即就听一阵脚步乱响,不过片刻功夫,观舞台上除了一些侍女家丁,不说三位国夫人,便是都阳侯也都随驾走了。

    玄宗走时,唐离少不得要再次行礼相送,此时站起身来,见这一瞬间人去楼空,少不得心底暗道一句:“看来这杨贵妃倒还真是个会撒娇的!”。

    贵妃娘娘被送回府中虽也有多半月功夫,但由于都阳侯的谨慎,竟是将她放在一个单僻出地院落中安置,所以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往来侯府,唐离还真就没见过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美女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只是倒也不曾听说她患病,此时突然就忧思成疾,这分明又是邀宠的手段了。

    “对了,阿离,你看清楚陛下长什么样了吗?”,杨芋钊这突然变化的亲昵称呼让唐离一愣,随即一笑道:“怎么见,人这么多,就是想偷看一下也不成啊!”。想到来都阳侯这么些日子,又赶上面圣的机会,居然连皇帝和贵妃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唐离也自觉得窝囊。

    “看你刚才从容的样子,阿离你怎么说也比我好,不瞒你说,哥哥我刚才站起身的时候,腿都打着颤”,杨芋钊哈哈大笑声中,一拍唐离的肩膀道:“阿离你科试在即,后日这面圣的机会可千万莫要放过才好。”

    此时地唐离也明白这杨芋钊定是因为刚才自己喊他一起面圣,所以才会对自己地态度生了这么大变化,不过这半月来相处,他对这个办事能力极强,惯能察言观色,身上甚至带着两分街上流痞气的大汉有了几分好感,加之两人又有这么一段精诚合作地经历,是以听到他这亲昵的称呼,倒也安然受之。

    “后天的事儿后天再说,现在还是回家好好睡上一觉才是正经”,身子疲累,唐离也无心与杨芋钊多闲话,挥挥手便自先去了。

    走下观舞台,唐离深呼出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忙了许久的事儿,并且能有一个不错的结果,总算也是个如人意的了结。

    一阵凉风吹来,适才因激动带来的兴奋过后,但觉身上陡然生起一股寒意,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唐离加快步子向府门处行去。

    愈近府门,外边的喧闹声愈大,而此时再向天际看去,只见整个长安上空已被映成火红的一片。

    站在府门处,唐离看着门外手提花灯,喧闹拥挤的人群,忍不住皱起眉头,似这等样子,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家,乘车自然是不敢想了,就是步行,回到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唐离,唐离!”,正在他站在府门处呆的时候,就听一个脆声传来,随即就见手提一盏兔子灯的李腾蛟自街角处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见到她,唐离还真是吃惊。

    “等你去玩儿”,迫不及待拉起唐离的衣袖,李腾蛟就拽着他向街边一辆葱油淄车走去,边口中不住催促道:“等你等的灯油都快熬干了,快些走!”。

    见李腾蛟精心勾画的脸上冻的红,边随着前行,唐离问道:“你到底等了多久,怎么不进去?”。

    “天还没黑我就去了你那院子,后来就直接转到这儿来!”,边拖着唐离让他快走,头上三丫髻晃晃悠悠荡个不停的李腾蛟嘟起嘴道:“我就是嫌和家里人一起观灯太闷,才来找你玩儿,还进去干什么?一进去又要给这个行礼,给那个行礼,烦也烦死了!”。

    说着说着李腾蛟愈急了起来,竟是放了衣袖,一把抓起唐离的手,跑了起来,口中犹自道:““哎呀,你到是快点儿行不!”。

第九十二章 上元完》

    第九十二章上元完》

    感受着李腾蛟急切的心情,看着身周这些长安百姓欢快的神色,吃这闹腾腾的气氛一激,渐渐融入其中的唐离但觉身上的疲乏倒是消了几分,当下也不等催促,加快了步子向油绿淄车行去。

    “阿三,你怎么也在这儿!”,掀开车帘,唐离第一眼见到的大头阿三,大感诧异的出言问道。

    “这可是上元夜呀!你和那野道长都走了,就留一个孩子在家,我不带着他谁带!是吧!阿三”,正上车的李腾蛟说这话时,还不忘扭头对唐离哼了一声。

    阿三回应的照例是略显呆滞的笑容。

    “这小丫头倒是有心了!”,看阿三身上裹着的那件厚厚皮裘,唐离看向李腾蛟的眼神中又自有了几分不同。

    “你这是干什么?”,马车上,唐离见李腾蛟拿着喷香的脂粉盒向自己靠上来,当即矮着身子退了半步,出言问道。

    “涂粉哪!”,不以为意的说了一句,咯咯笑着的李腾蛟还顺势拿起身边一朵硕大的花朵道:“看,我还给你准备的有簪花,这可是宫里出来的,今晚你一出去,必定是出尽风头。”

    时俗,给衣衫熏香不分男女概是如此,而长安贵家少年出游也好以粉敷面,鬓间簪花。但着看车中早就备好的那件熏香儒衫,还有李腾蛟手中的脂粉盒及硕大的鲜花,唐离却是连连摆手拒绝。来此数年,或许他别地都能接受,唯一对这种男子涂脂抹粉的习俗却是从心底里感到恶心,而且每每看到这些时,脑海中还不忘蹦出个“人妖”这个词来。

    “没劲!”,见唐离执意不肯,李腾蛟也只能无奈做罢。随手塞过一盏灯道:“咱们走!”。

    看看自己手中这盏胖乎乎的小猪灯,再看看阿三手中的羊灯。唐离愣了片刻后,向李腾蛟伸出个大拇指后,率先牵着阿三跳下车去。

    “护好你的灯,别让人家撞灭了!”,憋了半夜的李腾蛟下车后说了这么一句后,就咯咯笑着冲进人群中,拿自己手中的兔儿灯左撞撞这个人地灯笼。右撞撞那个人的灯笼,偶尔有一个得逞地,跳开身子的她当即向着唐离眨眼示意,笑个不停,这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纵然是在这人声鼎沸的街市,也是清晰可闻。

    有灯会,自然就有“斗灯”,习俗如此。是以街市中人对李腾蛟的行为并不恼怒,多有随着她一起笑出声来的,只是旁边有几个“花”样少年见她长得绝美,又活泼开朗笑的可爱,不免借着斗灯地机会四下围上来嬉戏。

    处于四下合围中的李腾蛟左闪右挪拼命护住自己手中的灯盏不灭,银铃笑声不绝的同时。频频向唐离示意上前解围。

    长安热闹似火,身边人声鼎沸,再看着眼前少男少女无拘无束的嬉戏,如此场景笑声恍似流过唐离的心田,身上疲乏尽消,面上一笑的他突然牵着阿三向李腾蛟跑去,这样一个长安的夜晚,属于狂欢。

    “唐离,左边;阿三,右边。跟着我转!”。见二人上前救援,李腾蛟地笑声愈烈了。口中呼喝声中,三人组成一个三角阵形,来回旋转不停。

    紧握手中的胖猪灯,此时的唐离别的什么也不想,只顾紧盯着对方少年手中那几盏长着两只角的怪灯,脚下移动游走不休,左挑又拨、上闪下撞,当他终于成功撞熄了对方一盏灯火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连声,一如李腾蛟的笑声般,简单而纯粹。

    经小半盏茶地功夫,在阿三的羊灯光荣牺牲后,唐离、李腾蛟手中的花灯虽已变形不堪,但终于成功剿灭了对方的四盏怪兽灯。

    当对方第四盏怪兽灯刚灭,眼见旁边又有几个簪花少年见热闹围了上来,哈哈笑着的唐离高叫一声“走!”,左手顺势抓过李腾蛟的手,而这小丫头则一把抓住身边的阿三,三人护着灯笼仓皇奔去。

    前方,一对颤巍巍行走的年老夫妇见三人跑来,似是害怕冲撞般,忙向左右分开,唐离等人也不在意,径直护着灯笼向前跑去,孰知堪堪经过这对老年夫妇身边时,却见两盏娇小的花灯轻轻碰了上来,这机会把握的是如此之好,以至于疾步而行中根本防无可防,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地花灯黯然熄灭。

    这真是一对老人,而且是一对年纪不下七十地老人,稀疏的华、掉光了牙齿地干瘪嘴唇正慈祥的笑着,看看他们站都站不稳的模样,再看看他们手中重新并做一处的那对娇小的鸳鸯灯,唐离与李腾蛟愕然相视一眼后,脸上都绽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反倒是这对此时重又依偎在一处的老人,见到唐离两人这等神色,裂开嘴向二人微微一笑,人言“老小,老小”着实不错,此时这两个手执鸳鸯灯的老人,那笑容分明就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模样,尤其是老公公转身欲去时的眨眼动作,更是让二人忍不住失笑出声。

    目送这一对相互搀扶的老人颤巍巍融入人流,唐离只觉一股莫名的温馨与温意在心间流淌,连带着向李腾蛟说话时都多了几分温情:“别生气,赶明年咱们也扮做老头、老太太,做一盏带四个角的怪兽灯,逮谁撞谁,一个都不放过!”。

    “我不生气!”,看着人群中那对老人消失的方向,终日笑声不断的李腾蛟难得的正肃了面容,悠悠轻叹道:“我在想,若是我们也象他们这么大年纪时,还能一起出来斗灯玩儿,该有多好?”。

    此言一出。只让唐离心下一颤,只是不过片刻功夫,李腾蛟又咯咯笑出声道:“不过,我不要四只角的怪兽灯,我还要兔子灯,不过要长八只角才行!让谁也斗不过我!”。

    看着她这欢快明媚地笑容,此时的唐离竟不期然想起远在金州的那个白衣女子来。这两人反差是如此之大,一个总是幽怨哀伤。一个却总是欢笑不断……

    正在他愕然失神的当口儿,却觉衣衫一动,低头看去时,却见灰蒙蒙眼睛的阿三正拉着他的衣襟儿,结舌说道:“羊……羊灯……不好……我……我也要……要八只……八只角……”,好容易将这句话说完,大头孩子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已熄灭的羊灯。手掌几番松紧之后,终于“啪”地一声将之丢弃于地。

    听阿三说的好笑,笑声不断地李腾蛟低头一把将他抱住,边呵痒痒边道:“好你个阿三,居然敢跟姐姐抢,姐姐现在就让你长八只角!”。

    看着这两人闹做一团,看着素来沉默寡言的阿三第一次如正常孩子般哈哈连贯笑出声来,唐离心中适才那股温暖之意愈的浓厚了。等他们疯着闹了好一会儿,他才将二人拉起,笑着道:“八只角,你们两人都有,一个也跑不了。”

    哈哈的笑声随即响起,嬉闹着的三人涌入人群深处。

    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千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

    继续向前,唐离听到的是欢歌如潮,看到的是花灯如海,似乎整个长安城中百余万人都出来了一般,便是他们现在所处,宽达一百五十余米地朱雀大街上,此时也是水泄不通,热情奔放的长安人在这个夜晚全然忘却了门第、出身的尽情欢乐着,当此之时。真可谓是:“王孙公子意气娇、不论相识也相邀”。

    “好多人。好热闹”时隔千年,重见如此多人一起聚集狂欢。唐离忍不住感慨赞叹道。

    “这里也算不得什么!也就是个人多,若是咱们早些能到端门之外,建国门内的地界儿去!八里长街上,两边起的都是戏场棚子,一个挨着一个,随意观看,那才是真热闹;还有就是天津街上,两边也满是棚子,全天下有名的顶大缸的、玩绳子的、山车、走索地百戏艺人都集中到了那里,想的到,想不到的都能在那里看见”人实在太多,为恐走散,紧紧拉着唐离右手的李腾蛟随口介绍道。

    “那咱们就去那里!”游兴已起,听得心痒痒的唐离随口说道。

    “晚了,现在想去,你看看这满城的人,那里走得动,等我们到了,天也就亮了,哎!只能等明年了!”李腾蛟语带惆怅地说道。

    前行越来越缓,及至到了兴化坊前竟是一步也走不动了,右手处,就见有无数人围着宽阔的清明渠前叫嚷着,笑闹着,一阵阵欢快的歌声从人群中间传出。

    “这又是干什么?”唐离满怀好奇的问道

    “这里是放灯的地方,长安城中也就只有这清明渠和永安渠是南北贯穿全城的,所以每年的放灯也都在这里举行,这灯不仅老百姓放,就是宫里也放,年年此夜,宫中都要选取几百个年轻貌美的宫女携各色花灯在这里燃放,以为祈福,现在你听到的就是这些宫女还有一些民间年轻女子正在跳‘连袖舞’,唱放灯歌”以前虽在玉真观,但年年除夕正元节李腾蛟却都是回家过的,是以对这些事情倒也知道地清楚,此时随口解释道。

    “过去看看”,心下好奇地唐离说话间,脚下已开始移动。

    短短距离,唐离三人直花费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艰难地挤进了歌声最盛处的人**,因不能并步齐行,李腾蛟松开了唐离的手,拽着他的衣襟跟在后面行走。

    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唐离定睛看去,只见清明渠两侧各有百十名盛装打扮,身形婀娜的美貌宫女正将一盏盏形态各异,色彩绚烂的宫灯点燃后放入清澈的渠水中,此时的清明渠便如同一道流动的光之渠,晶亮璀璨。恍如天上地银河流入了这上元之夜的长安。

    渠旁宽阔的大街上,近百名妙龄宫女与许多各色打扮的市井美*女正手挽手,袖接袖的跳着一种节奏明快,传自异域而来的舞蹈,只是让唐离奇怪的是在这一个结成圆圈地舞群之中,却隐约可见几位风流的俊俏少年。

    他这边观望之际,眼前地舞圈却是越转越近。正在唐离闻到一股浓浓的脂粉之香,想要退步的时候。蓦然手间一滑,已有一支娇嫩的小手将他也拖进了这圈子之中。

    伴随着围观人群中震耳欲聋的叫好声,这一群犹自转动、跳动不已的少女,也是咯咯的欢笑着,将无数双盈盈流波地眸子都集中到了唐离身上,一侧将他拉入的女子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使两袖相连。而另一侧的少女也是同样如此办理,只是瞬时之间,这个跳动的圆圈又合拢起来。

    初始,唐离还是被拖动着走,一圈之后,步法灵动的他已经能够跟上这简单却明快的舞步,三四圈之后,已经是圆转自如了。这番,又引来场中内外热烈地喝彩。

    旁边的李腾蛟看了片刻,等舞圈再次转过时,瞅准机会的她猛然直插于其中,那位置堪堪正在唐离身边,面做得意神色看了他一眼。这小丫头便如其他人般咯咯笑着舞动起来

    看着这火树银花的黄金之城,看着眼前奔放欢笑的人群,看着身旁嫣红着脸庞、眼波流转的少女,唐离身心一阵前所未有地放松,在这一刻,他彻底的忘却了一切其他事物,但让着身心随着歌声舞动不休,尽情享受着盛世唐朝的风情。

    及至天边已露出鱼肚白时,左手牵着阿三,右手拉着李腾蛟的唐离才随着拥挤散去的人群来到了相府门外。

    “好了。送到了。你赶紧回去……”,正说着话的唐离蓦听身侧马车声响。扭头看去时,就见一辆大队护卫的轩车堪堪停在了自己身后不远处,车门开启,走下了面容清癯的李林甫及相国夫人。

    正考虑着要上前见礼的唐离见二人笑的古怪,顺着他们地目光看去,落点却在自己那只紧紧握着李腾蛟地手上。

    上元夜人群太过拥挤,是以他一直是如此左右手各牵一人,加之李腾蛟孩子般的性情,他倒也并不为异,但此时被这两人如此注视,才猛然反应过来,尴尬一笑间松开了右手。

    “爹爹、娘亲,昨晚太好玩儿了!我们三个跟别人一起斗灯,好不容易赢了,谁知却被一对老公公和老婆婆给暗算了,后来在清明渠,我们还跟宫女们一起跳了‘连袖舞’,你们可不知道,唐离地舞跳的可好了,旁边看的人一直向他喝彩……”,跑到马车前,插到李林甫夫妇身边,李腾蛟一手挽住一个,口中如麻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听,脸上的欢喜神色溢于言表,说到最后,她更是忽然轻叹一句道:“这是我过的最好的一个上元节,真不想它就这么快过去,爹爹,要不你下个令,咱们今晚再重新过一回,行不行?”,口中边说,她还不住的摇晃着相大人的臂膀,撒娇不停。

    上元之夜,长安金吾不禁、皇城大开,随百姓任意游玩,甚至连皇帝都可以微服私行,但政事堂宰辅却需坐镇皇城与宫城之间的承天门城楼上,一则居高观灯,示意与万民同乐之意,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于此坐镇,监察全城,毕竟是百万人齐出,容易滋生火警及其它祸乱,一旦有事,宰相好居中调度平息。

    忙了一夜,李林甫此时也是疲惫不堪,但他一见到这个最宠爱的**,顿是满脸的疲乏和烦躁都消失殆尽,尤其是在听到李腾蛟最后那句话时,更是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失笑道:“这傻孩子!”。

    天际微露出一星白光,相府门悬挂的那几盏鱼形大花灯散出喜庆柔和的光辉,打散在正对着女儿慈祥宠爱而笑的李林甫身上,此时的他在唐离眼中,那些概念化的“权臣、奸臣”字眼儿暂时退去,化身为一个最为普通的慈父。

    “山南士子唐离,拜见相及相国夫人”。不忍打扰他们三口之间的天伦之乐,等了片刻功夫后,唐离才上前躬身行礼。

    “恩,好、好!”,面上笑意未消地李林甫含糊间一颔,稍顿之后才淡淡道:“上元已过,进士科试已至。还宜努力才是。”

    “是”

    “以唐离的才学,还会考不中进士。现在还是过节,说这些做甚”,旁边的相国夫人拍着女儿的手,向唐离亲切笑道:“多谢唐公子代为照顾小女了,游了一夜,现在想必也该累了,正好进府用了便宴。好生休息一番才是,也免得来回奔波。”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家中还有一位方外尊客在,是以实在不方便如此!”,唐离的答话倒也不出相国夫人预料,因也没有多说,只转身吩咐那车夫,随后送唐公子回去。这一切办妥后,这三人才向相府内走去,

    只是走不几步,夹在父母中间的李腾蛟的又蓦然回头喊了一句道:“唐离,等我醒了,去找你玩儿啊!”。只这一句话。说得相府门前这些下人并那些护卫们相顾莞尔,却又都不敢笑出声来,只好掩嘴耸肩,这些动作着实古怪地紧。

    对李腾蛟突如其来的这句,唐离实在无言以对,看周围这些人地古怪模样,习惯性想要揉鼻子的他刚一伸出手来,就见正拉着他衣襟的阿三正向车后指去。

    唐离扭头看去时,却见这个长身威猛,纵然被紧紧捆缚。依然不坠豪气的大汉。赫然便是自己初入长安时,遇见的那个“生不惧京兆尹、死不怕阎罗王”的黑天。

    “敢问一句。这位壮士为何被缚?”,说来当日黑天与他甚有恩情,唐离也赞赏他身上那股游侠气息,此时既见,随即上前向那护卫统领拱手一笑道。

    这护卫统领早知唐离与六小姐之事,又亲见了刚才这一幕,那里还敢托大?当下边还礼,边笑着道:“实不瞒唐公子,适才相爷自承天门回府时,亲见这厮与人殴斗,凶悍非常,便连巡行公差也制止不得,乃命我等将之捆缚,待天亮后送交京兆尹衙门处办。”

    听说只是斗殴,唐离心下松了一口气,因笑了一句道:“实不相瞒,我当时初来长安时,曾多承此人情分,护卫大哥若是得便,就请高抬贵手,放他一次如何?”。

    见这护卫统领脸上多有难色,唐离也不以为意,作势转身道:“护卫大哥既有难处,我自找宰辅大人分说便是。”

    身为政事堂辅,那里真会在意这么个人物;再看刚才老爷、夫人及小姐对这少年的亲切劲……脑中不断盘算地护卫同领见唐离真个要转身,忙一把拉住他,示意到一边说话。

    “唐公子,这厮姓名古怪,唤做黑天,浑号黑天王,乃是长安‘游手’们的领,生性彪悍的紧,公子若要与他相处,还需多加留意才是”。

    见这护卫统领答应放人,唐离心下大喜,拱手谢道:“足领护卫大哥厚情了,改日有暇,再于谪仙楼上多备好酒答谢!”。

    “不敢,不敢!”,那护卫统领见这唐离小小年纪,并不摆架子,说话也中听的很,当下笑着还礼毕,转身走去便令放了那黑天。

    黑天王脱缚,深深看了唐离一眼后,也不多话,略一拱手后,便转身自去了,纵然是在涌涌人流之中,他那高大威猛的身形也清晰可见。

    “这人……”,目送黑天离去,护卫统领摇摇头正要说话,却听府门处“唐离、唐离”的呼喊声响起,却原来,那李腾蛟又跑了出来。

    “疯了一夜还不够,还不赶紧睡觉去!”,这喊声,并李腾蛟急促的样子,惹得门内外这些下人们刚消歇的笑意又再次升腾,护卫统领见到这一幕,愈确定自己刚才所为地确没错,而被众人笑的颇有几分尴尬的唐离迎上前去,边揉着鼻子,边低声说道。

    “告诉你个好消息”,咯咯一笑,李腾蛟左右扫视了一圈,吓得那些下人们赶紧闭住嘴巴后,她才转过头来低声道:“听爹爹刚才说,你的家人今天已进入京畿道境内,最多后日,就可到长安了”。

    “我的家人!”,闻言,大吃一惊的唐离愕然一愣道。

    见唐离神色急变,李腾蛟却是会错了意,脆笑着说道:“唐离你莫担心,这事爹爹亲点了尚书省一个四品左丞往金州操办,你家人一路行来,舟车驿递,沿路享受地都是五品官员供奉,受不了苦的,家人团聚,这回你该高兴了吧!”,一句说完,他又跟了一句:“爹娘在等我,我先走了”,随后便又跑转回府门,花灯下照耀下,她那调皮的三丫髻悠悠荡荡,晃个不停……

第九十三章 科试一》

    第九十三章科试一》

    上元夜后第二日,皇帝因贵妃娘娘身子不适,乃摆驾华清宫,由此本拟第三日对唐离的召见也自然取消。

    而在第三日,唐夫人并蝈蝈二人果如李腾蛟所言,顺利到京。只是还不等唐离欢喜,遂又马上与翟琰等人送走了往山南西道赴任的王缙,这已经是吏部规定的最后时间了。

    亲人远来、良朋远贬,一天之内经历这样两件事情,使唐离心中的欢喜大打了一个折扣,同时也对他也对古代士人常年感叹的“宦海险恶”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家人到京,唐离再次婉拒了相府借予别宅的好意,而是将母亲并蝈蝈二人一并安置在自己所居的小院中。

    时间一天天流逝,过了上元节,重新上衙的礼部官员已开始准备今科试举,而聚集长安的士子们也已全情投入其中,一年一度的朝廷抡才大典即将开始。

    上元节后,手上事情闲置下来后的唐离也是鲜有出门,终日埋书房,做着考试之前的准备,别的且不说,单是《五经》便需重加温习,其它韵书也需留心翻阅,此来长安为的就是一个目标,眼见考试将近,他也不敢有半点马虎。

    “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近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草木鸟兽之名”,肃静的小院儿中,声声朗朗的诵经声传来。经过前些日子地喧嚣之后,此时的唐离重新沉浸于这些经典之中,心底别有另一番宁静。

    “少爷,少爷”,不用说,如今能以这种方式称呼唐离的仅有蝈蝈一人,半载时光不见。这个昔日的小丫头如初春抽条的柳枝一般,猛的蹿高了一截。三丫髻下的那张脸也更增添了几分清秀,只看她这身条长相,即便是在长安,也实实算得是一个美女了。

    见书几后少爷地那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蝈蝈脸上没来由的一红,低头露出几分羞态地同时,竟是忘了开口说话。

    “昨日那件衫子挺漂亮。你怎么不穿了?”,放下手中。对于蝈蝈,他还真不曾把她当作一个丫鬟。

    “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那些衣衫都是李小姐府上置备的,所以……”,沉默了片刻后,才见她猛然抬头问道:“少爷。你真要娶李小姐为妻吗?”。

    突然提到这个问题,唐离也是心烦,李林甫动这么大干戈,把自己家人接来长安,这几日相国夫人又是频频宴请母亲,其中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只怕一等科举放榜,成婚的事儿也就该摆上桌面来谈了。

    每一想到结婚这两个字,唐离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金州刺史府月儿湖畔的那个白衣女子,而那份婚约,随着眼前中进士越来越成为可能,也重新清晰无比的于脑海中反复出现。其实直到现在,他也不确定那位红颜薄命地郑家小姐到底对自己有没有感情,但背信弃义的事情本身,唐离的确是做不出来的。

    当然,他不讨厌李腾蛟。甚至说还有许多欢喜。但真要将现在的她与婚姻联系在一起……仅仅只是想到这里,唐离已忍不住嘴角扯出丝丝笑意。现在跟她成亲,无论怎么想,都有一种小孩“过家家”的感觉……

    摇摇头不再多想,反正所有这一切都要等科试之后才谈的上,别看自己现在似乎是个香饽饽,但一旦真个落第,只怕就没一人肯嫁他。

    见唐离那神色,蝈蝈猛然醒悟过来,捧着手中一叠叠折纸上前一步道:“少爷,这是今天收进的行卷,咱们没开院门,这都是从门缝里塞进来地。”

    “恩,还是放老地方吧!”,看着窗下短短两三日时间就已堆积半璧的行卷及名刺,唐离还真是有几分无奈,上元过后第三日,在王缙动身南下的同时,在江南巡查学政达半年之久的知贡举、礼部侍郎贺知章老大人返抵长安。

    随后,在接待行卷士子时,这位老大人不仅给予唐离的风仪才学极高的评价,更是对《唐诗评鉴》交口称赞,这也便罢了,随后他更带回同在江南漫游地李青莲对《唐诗评鉴》的看法,其实倒也简单,不过是“深得我心”四字而已,但也就是这四字,彻底平息了长安士子们长达数月的争论。

    前时,王摩诘对《唐诗评鉴》的高调评价早已传出,但因为都是口口相传,并不见如隐士一般的诗佛本人出面坐实其事,所以众士子还不免半信半疑,及至贺老大人还京,亲口说出这话后,历时三月之久的争辩正式尘埃落定。

    少年成名,本就是名诗人的知贡举贺知章,毫无疑问是当今诗坛的真正主盟人,而李太白及王摩诘则是士子心目中的精神领袖,如今这三人一体称赞《唐诗评鉴》,且评价还都是这样高,顿时使前些时日的争论在一夜之间出现了东风压倒西风地局面。

    原本细看过《唐诗评鉴》,对唐离持肯定赞赏态度地士子如今说的愈理直气壮,而原本就没怎么看过这本书地士子此时却是怀着另一种心情,开始仔细的阅读此书,而当他们真正能够静下心时,纵然对书中部分观点不同意,但对这本书的整体却不能不赞声“好”字。

    从《唐诗评鉴》最初散时,众口一辞的嘲笑;再到随后两方观点的僵持和争辩;而后到如今尘埃落定的一体称赞,在这前后数月的时光中,唐离在众士子心中的形象也由一个“不自量力的狂生”,变为如今地“诗评名家”。

    虽然仍有许多士子对唐离作诗的本领不屑一顾。但却再没有多少人对他评诗的眼光置疑。自大唐立朝百余年来,诗坛历来是由最负盛名的诗人兼任最高层次的诗评人,但唐离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惯例,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并不依靠诗作,而是借助对名家诗作地品评,登上了诗坛的最高峰。

    随着贺知章地回归京城。唐离在诗作评论方面的权威地位被正式确立,而由此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这如雪片一般飞来的行卷。

    眼见科试之期将至,那些乡贡生们干谒、行卷的活动趋于了最**,无数士子都渴望能得到这个刚刚上位的诗坛“评论大家”一言之赞,以为扬名,所以道政坊这个原本僻静的小院儿中一时间聚集了无数穿着圆领团衫地士子,初时,唐离还开门迎见。随着来的人越来越多,他才觉纵然一天换为三天来用,他也不可能在科试之前与这些人都一一相见。

    更为麻烦的是,每一个前来的士子,无论诗作如何,都指着他能说出几句盛赞的话语,只让唐离苦恼不堪,若是不说。来人为了前程,不惜放下士子的矜持纠缠不休;但若真个要说,面对质量只是平平的诗作,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如此纠缠了一日后,口干舌躁、疲惫不堪的唐离遂正式决定封门,当晚。那张“科试将近、谢绝拜客”地招贴就已贴在了院门之外,然而,敲门声虽然少了许多,但门缝间塞进的行卷及名刺却是如同泛滥的洪水一般,怎么堵也堵不住。

    知道唐离在温习课业,蝈蝈将那些行卷并名刺放好之后,便不再打扰,转身自去了。

    再次瞅了瞅那些行卷,淡淡一笑的唐离复又转过身来,埋书几。片刻功夫后。书房中清朗的诵经声复又响起:“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此后近半月时光,唐离早间起身梳洗后,便自往书房温习课业,唐夫人也知此事要紧,每日起身后,更搬了一张胡凳就此守在书房前,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而一日三餐,身体并不曾大好的唐老夫人也不再让蝈蝈动手,而是自己操持着去做,任唐离百般劝说,依然如故。

    这其间,李腾蛟龙倒是多次来过,但每次也只是透过书房地门缝向内窥看许久后,才又嘟着嘴怏怏离去。

    ………………………………

    这是一个清冷的黎明,启明星犹自高挂,四野犹是一片黑暗寂静时,道政坊这个灯火通明的小院中,却是闹腾腾的纷扰不休。

    两柱香功夫后,团衫打扮的唐离正欲跨马而行时,却听院外车马辚辚之声传来,随后不久,晃荡着三丫髻的李腾蛟跳下了她那辆葱油淄车。

    “唐离,要考试了,快走吧!”,进了院子,李腾蛟向唐夫人行了一礼后,就去拉唐离的衣袖。

    二月时节,地处北方的长安依然严寒不已,尤其是黎明时分更是寒意逼人,唐离见李腾蛟脸上冻出一片嫣红,双脚也如兔子般蹦跳不已,心下一动,轻笑道:“这冷的天儿,你跑出来做什么?”。

    “送你去礼部应试呀!”,捧着手呵气,站不稳当的李腾蛟含糊说道:“都等好久了,快点考,考完咱们玩儿去,最近大慈恩寺热闹地很,有和尚在讲猴子还有猪地故事,引来了许多玩百戏的,听小翠说,还有波斯胡在玩绳技呢!我问爹爹了,礼部试今天就能考完,咱们明天就去!”,一句话说完,她又看向旁边地唐夫人及蝈蝈等人,咯咯笑道:“明天咱们都去啊!热闹的很。”

    “我这些日子忙的很,你自己去便是了!”,接过蝈蝈手中的竹篮,准备动身的唐离随意笑着接口说了一句道。

    “等着你一起呐!要不不好玩儿”,伸出手去帮唐离合提着竹篮,李腾蛟迭声催促道:“时间差不多了,快走,快走!”。

    “就在城里,儿子下午考完就回。外边天寒,阿娘还宜早回房才是!”,笑着向母亲说了一句,唐离给蝈蝈丢过一个眼色,转身出院门去了。

    只是当他堪堪将要跨上马车时,却听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大头阿三已是跑近身前,衣衫不整的他来到唐离身前,仰起大头等了片刻后,才翘起拇指,口中结舌说道:“才……才子……中……”。

    随手将竹蓝放在车中,微笑着的唐离蹲下身子替阿三整理好衣衫,摸了摸他的头后,转身上车而去。

    唐朝科举考试进场时间约为后世的六点,而士子们需要到达的时间就更早,等唐离过了皇城来到礼部衙门前硕大的空场时,早见此地已是灯笼盏盏,人影晃动之间怕不下二三千数。

    “给,这是垫胡凳的旃檀、这是中午的食料、这是一套笔墨砚台……”,淄车停稳之后,李腾蛟借着风灯的光亮,就在车后翻扒起来,随后一件件物事出现在唐离面前,及至最后,她拉出一件大氅时,口中道:“这是火貂皮的,又轻便又暖活。”,话刚说完,她已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道:“这是昨晚偷我爹爹的,他今天要用肯定找不着……”。

    正在李腾蛟笑个不停时,蓦听不远处三声惊闻锣声响起,唐离掀帘看去时,却见适才平静的空场如同被疾风刮过的水面,陡然浪涛翻滚,随着一声“吱呀”巨响,礼部大门开启的同时,本岁科试正式开场……

第九十四章 定婚

    第九十四章定婚

    长安大慈恩寺

    时令已是三月初,虽微风吹拂中仍有几分料峭寒意,但树梢花枝处朵朵待放的花苞却在刻意的透露出春的气息。

    自当日科举试毕,至今已有十二日功夫了,难得今日天气晴好,唐离遂陪着母亲来到大慈恩寺中消散游玩。

    自去岁大慈恩寺开讲《西游释厄传》以来,这座大唐第一佛家丛林愈的热闹不堪,日日人群川流不息,也正是这巨大的人气,吸引得山门处聚集起许多商贩并百戏艺人,而这些艺人们的表演又吸引来更多的人前往,益增人气。

    就如同今日,纵然不是年节,但大慈恩寺外也是人头涌涌,在这密集的人群中,不时有百戏艺人的鸣锣声远远传来。

    “阿娘,这边人多,且慢着些走!”,初春的阳光照的人懒洋洋的,大慈恩寺山门外的广场中,唐离搀扶着母亲,小心前行。

    “看,姨娘,快看,前边有人立竿子了,这是要玩竿技!咱们快些走。”,只看这晃晃悠悠的三丫髻,不消说,这丫头定然是李腾蛟无疑了,学着唐离的样子在另一边搀扶住唐夫人,她的眼睛猛的一亮,指着前方人群处竖起的那只长竿道。

    感觉到右臂处传来的大力,唐夫人被拖着向前疾走了两步,微微一笑道:“这孩子,还真是个急性儿人!”。一句说完,扭头间见儿子正要开口说话,她随即摇头制止。

    看到这一幕,唐离也只能将刚要出口的责备话语重又吞回肚去,笑着向阿娘露出一个无奈地笑意,说起来,自母亲到京这近月功夫以来。她倒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孩童心性的丫头了,平日待她也是慈爱的紧。展到如今,竟是连说也不让说一句了。

    “人家相府小姐的身份,能如此待你,还要怎的?就凭她喊我一声‘姨娘’,阿离,你要是敢欺负她,娘可不依你”。看到儿子脸上的表情,唐夫人满带笑意的扭头看了举着左手如孩子般惊叫不已地李腾蛟一眼后,侧身对唐离道。

    “阿娘说的是,儿子记住了!”,向母亲一笑答应,揉着鼻子地唐离抬头向前方看去。

    身轻足捷胜男子,绕竿四面争先锋。纤腰女儿不动容,戴行直舞一曲终。

    唐离顺着李腾蛟手指看去时。只见前方密密匝匝的人群中,此时已竖起了一根高逾两丈的长竿,那长竿顶部又交叉伸出四只横木,随着一声鸣锣奏响,就见有四个身穿青黄绿紫的稚龄少女如矫健的猿猴般,徒手缘竿而上。温暖的阳光照耀在他们挽做一团的髻上,使她们地色愈金黄,却原来,这四个稚龄少女竟是远自波斯而来的金胡人。

    随着锣声动作,四个不同衣衫的稚龄少女不过片刻工夫已经爬到长竿顶端,随即于那四支横木上各自站定。

    高达五米的半空,这四个少女于横木上凭空而立,风儿吹动她们的衣襟,飘飘欲举,实在是有一种刺激的美感。

    “啊!”。在四人站于横竿的那一刻。唐夫人并后面牵着阿三的蝈蝈,如同场中许多观者一般。高叫着出一声惊呼来。

    四女站定,鸣锣声停,随即场中却有一声翠笛响起,听他这曲调,分明健舞之中地“剑器舞”。

    笛声一起,四女当即各扣腰间,抬臂处,手中已是各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软体舞剑,随后,四女若合音节,竟是跳起了剑器舞。

    离地五米左右的横木上,这四个才**岁的波斯胡女衣四色衣,脚踏音节,持剑而舞,其动作当真是俯仰来去、赴节如飞,混似在平地一般,看到眼前这惊险的一幕,唐离又感惊奇,心下也是为她们捏一把汗,正在他看得目不转睛之时,却听身边母亲口中出一声轻吟。

    唐离扭头看去时,只见母亲脸色惊白,忙扶着她转过身去不再看那舞蹈。

    “阿弥陀佛!为娘眼晕的紧,实是不能再看了!”,转过身来,停了片刻后,唐夫人才吁出一口气,双掌合什道。

    “不说阿娘,便是儿子看着也眼晕地紧!”,正在唐离说话的当口儿,旁边李腾蛟猛然的吸气声及随后的高声喝彩响起。

    扭头又看了看满脸紧张神色,目不转睛的蝈蝈及阿三,轻搀着母亲的唐离一笑道:“且让他们在这里看竿戏,儿子陪着母亲到寺里去走走。”

    跟正掩口惊呼的蝈蝈交代了一声,唐离随着母亲向大慈恩寺内走去。

    “开元年间,你亡父曾来帝京吏部选调,回去后就说这长安是黄金之城,天下第一等繁华所在,今日为娘亲见,才算信了这话真是半点不假,不说其它,就是刚才那竿技,便是在襄州也断然见不着的”,轻轻拍了拍了儿子搀着自己的手,唐夫人满怀唏嘘道:“那次你亡父回家之后,还多次念说,若是能来长安谋一任职差,纵然是九品青衣,也不枉做官一回了。可怜他命薄,不过总算阿离你争气,能有一日成就他这遗愿。”

    唐代官员多有“恋阙”情结。宁可于长安六部做个从五品员外郎,也不愿到地方出任四品刺史,这本是风俗如此。听母亲说的伤情,唐离呵呵一笑道:“托阿娘吉言,儿子若是今科得中,无论好歹,就谋个长安地职司,平日有暇,就陪着母亲逛遍这帝京繁华所在。”

    “你今科得中,娘倒是不怀疑”,听儿子说地孝顺。唐夫人又一拍他地手道:“这次进京,娘就跟做梦一样,这一路舟车驿递地布置,以前就是跟你爹赴任时,也没经见过这些。说起来倒是沾了你的光!宰相大人对娘来京都能如此费心布置,事关你的前途,又岂能不费心?”。

    站定步子看着儿子。满脸慈爱的唐夫人替唐离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后,微微轻笑道:“不是让你趋炎附势。但娘着实是喜欢腾蛟这闺女,这么些日子娘也看明白了,这丫头对你是真好,人长的漂亮、心性也简单,没有大户闺阁小姐地骄气,将来成了家都好相处,相国夫人也当着娘的面说过好几回了。今日正好她们都不在身边,娘也正好问问你地意思,若是同意,这两日间,娘便应了人家就是。”

    见母亲突然说出这个话题,唐离一愣间,正寻思着怎么答话,却蓦觉臂间一紧。低头间就见到李腾蛟那双晶亮的眸子。

    “姨娘,多好看的竿戏呀!你们怎么走了,刚才那几个……”,蹦跳着过来,李腾蛟问候了一句后,便开始比划起刚才竿戏的惊险处。说话中间,她或是大瞪双目、或是嘟嘴吐舌,或是咯咯脆笑,那手舞足蹈的模样,混然是个得到精彩玩具的孩童。

    看着眼前李腾蛟兴奋的模样,再一想到“结婚”二字,唐离最终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李腾蛟既来,母子二人的对话自然难以继续,随后等着蝈蝈领着阿三寻来,众人遂于大慈恩寺中四处游玩。这其中。一手挽着唐夫人,一手拽住唐离衣袖的李腾蛟。那张嘴叽叽喳喳,始终不曾停过。

    这一番游玩直到黄昏时分方才结束,大感疲累的李腾蛟自回府去了,唐离等人回到住所刚刚坐定,却听敲门声响,蝈蝈起身出去后,不一会儿的功夫拿回一张名刺递过。

    随手翻开名刺,那笔浏亮的墨书已让唐离眼前一亮,再一看到名刺上落款处“王维”二字,顿时大惊之下,站起身来。

    ………………………………

    出长安而行的道路上,初春的阳光照耀在十五岁地唐离身上,依旧是一身细麻衣衫,不过裁剪却精细的多了,清俊的面容上,有着与他年龄不相衬的沉静与成熟。

    已经过了年,再过不久,就该是他的生日了,过了这个生日,他就已经十六岁了,十六岁,在唐朝已是真正的成年,若是农家子弟,孩子都该有了,而且缴纳赋税,支应徭役兵役,那是正经地要支撑起一个门户。

    控辔徐行,一任略带寒意的杨柳风吹动他束的麻带,来此许久,他依然不习惯戴那交翅璞头帽,所以平日都是以带轻挽住头,虽然不合时俗,但难得的是一个随性自在。

    任那便步奔驰的马儿轻轻颠起身子,双手虚握马缰的唐离心底不住在猜测这位诗佛突然束简相邀的理由。

    大族出身,自小形容俊美、才名显著,后得太平公主援引,二十岁既高中进士的王维,的确可算是开元间一个文人的传奇。

    只可惜,这位工诗善画,更精音律地一代诗佛,入仕之后地经历却是久历挫折,实在算不得顺当,任太乐丞时,既因“黄狮子”一案被坐贬为济州司仓,于淇上、嵩山一带隐居。后开元间张九龄执政,擢其为右拾遗、一路历监察御史、左补阙、库部郎中,最后做到正五品握有大权的吏部郎中。

    可惜,这种得意却未能持续太久,随着张九龄被李林甫排斥去相,王维在吏部再也呆不住了,一时心灰意冷之下,性子中本就多消极成分地他,在被调任太晟府闲职后,索性随意公务,在终南山隐居起来,后来得了初唐名诗人宋之问在乐游园原上的辋川别业后,政治上灰心的他,寄情山水田园和佛教禅理,在辋川别业中过起了亦官亦隐的生活,其时,他声名早著,然而,虽京中宁薛诸王驸马豪贵之门,无不拂席迎之,但这位历史上最有名的“官隐”却几乎是杜门不出,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他此番主动邀约唐离就显得份外令人吃惊了。

    想了许久,唐离依然不得头绪。遂不再多花心思,边赏玩着初春景色,边策马前行。

    一路行来,花得一个多时辰,唐离已经到了长安胜境之一的乐游原,此地原是一个为两山所夹地山谷,狭长三十余里。因当年汉武帝曾游赏于此,乐而忘返知名天下。风光最是秀美,又因离长安城近,历代以来引得无数公卿显宦于此地兴建别业。

    辋川别业是一个很好打听的地方,唐离随着那个老家人向内走的时候,既感叹这个别业中景色之秀美,又为其中少的可怜的仆役而感到惊诧。在他看来,想要维持这样一个大的庄园。仆役人数最起码增加三倍才够。

    王维自三十岁时妻去世,便一直过着独身生活,深居简出、爱好静谧,只看这庄园,唐离深信此言不虚。

    “我家老爷尚在诵经,唐公子请与此雅阁暂侯”,将唐离带入这间半璧阁子,老家人奉茶毕。便转身自去了。

    半壁阁与寻常的亭子却是不同,虽然形制一样,但却于四璧齐胸处垒以泥墙,而上面地空旷处却是覆以厚厚的旃檀,可放可收。此时阁中旃檀大多已放下,里边更燃着火龙。着实温暖地很。

    手捧茶盏,靠着锦榻打量着外边的风景,唐离寻思着这的确是个冬日赏雪的好所在,若是它日自己置业时,不妨照样来上一个。

    就着茶盏饮了一口,感觉到阁门轻动的唐离扭头看去,一愣之后,语带惊喜道:“郑鹏,你什么时候到的长安?”,原来。来人却是当日金州刺使府的小胖球儿。

    只是这个往日对他极是亲热地郑鹏此时却是胖脸通红、怒目圆睁:“怎么。你不想让我来!”,见唐离闻言无话。他更是用着与年龄绝不相符的讥诮声调嘿嘿冷笑道:“你怕与姐姐的婚约传扬出去,就此绝了你攀亲相府的门路?”。

    此时的郑鹏那里还有半点孩童的模样,提到姐姐而眼圈红的他边口中说着话,边步步向唐离靠近。

    “当**是个什么身份?姐姐不嫌弃你与你订下婚约,是我爹送你去的道学,没想到如今出了名,你竟然跟别人一样”,丝毫不容唐离接话,越靠近唐离地郑鹏声音越大,在这急的语声中,那张胖脸上又出现了当日那个夜晚的狰狞,“姐姐要死了,我不该相信你,是我害了她,她要死了,她要死了,我……我要杀了你!”。

    口中猛的喊出这句话来,小胖脸蛋儿上肥肉不断抽搐的郑鹏居然真的自怀中掏出一把寒光闪闪地解腕刀,直向唐离胸前刺去。

    “你疯了!”,身子急跃而起的唐离转身紧紧压住扑倒在榻上的小胖球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解腕刀,口中厉喝出声道。

    “姐姐要死了,我要杀了你”,拼命不断挣扎,小胖球儿如同负伤的小狼般,口中尖声嘶吼道:“我要杀了你!”。

    这十三岁孩童眼中的仇恨让唐离心中一冷,知道现在不是与他说话的时候,他只紧紧压住郑鹏,不容他动弹起身。

    如困兽般不断挣扎,肥胖的身子不住翻滚的郑鹏拼命想要挣脱唐离的束缚,口中无意识地嘶吼叫道:“杀了你,杀了你……”。

    只等了约一柱香地功夫,终于耗尽力气的小胖球才渐渐安静下来,看着落在不远处地那柄解腕刀,身子动也不能动的郑鹏口中嘶哑的吼声依旧,但眼角间却不可遏止的沁出滴滴泪水。

    “你才多大的年纪,就敢随意拔刀!”,额头爆出一片细汗的唐离一脚踢开那柄解腕刀,惊怒之下顺手狠狠给了郑鹏一巴掌后,才厉声问道:“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姐姐到底怎么了?”。

    “啪”的一声脆响,郑鹏脸上顿时起了五道鲜红的指印,但他竟似未觉一般,直听到唐离那句问话后,他才蓦然歇斯底里的爆,身子挣扎不停的叫道:“宰相女婿!你以为能瞒过姐姐,她已经知道了,她就要死了,我要杀了你,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你!”,抽搐的肌肉。疯狂地眼神,此时的郑鹏又陷入了初始时的疯狂状态。

    “我还没成亲!什么宰相女婿?再说,你姐姐根本不喜欢我!”,双手使力将这小疯子按住,唐离也是用吼的说出这句话来。

    “无耻,姐姐不喜欢你!看看我怀中的东西,你这卑鄙无耻的贱奴才!”。听到唐离这句话,郑鹏眼中恨意愈深。口中嘶吼叫骂的也愈难听。

    闻言大怒地唐离挥手欲打,但一看到小胖球满布红丝的眼眸中沁出地滴滴泪水,终究还是没能下得去手,顿了片刻后,他才顺手向郑鹏怀中掏去。

    这是一张白丝的绢绣,天边那轮孤寒的明月,水波清清的月儿湖。湖畔草地上持瓯趺坐的少年,少年身后背身而立的女子……陡然看到这一切,唐离的思绪顿时被拉回到遥远之前地那个夜晚……

    ……忆郎郎不至,仰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翠楼。楼高郎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看着绢绣上的一起飞燕子,口中轻吟着绢绣中这描述女子对所爱男子深长思念的《西洲曲》,脑中轰然炸响的唐离猛的抓住郑鹏的衣襟儿。厉声喝问道:“你姐姐若是喜欢我,当日我出金州时,她为什么不来送我?”。

    这是一件小事,但于唐离而言,却是他与郑怜卿之间,深埋心底的一根刺。

    “她就在马车上,为去送你,姐姐还吃了我爹的训斥”,小胖球儿地这声回答,比唐离的声音更高。

    “她在马车上!”。口中喃喃念着这句话。往事中关于郑怜卿的回忆在瞬间都涌上心头,那个在伽楞寺中听俗讲的女子。那个梨花树下全身散出金辉的女子、那个月儿湖畔看着远处高楼无声流泪的女子……

    “快说,你姐姐现在到底怎么了?”,良久之后,摇晃着郑鹏地唐离疾声问道。

    “姐姐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但就在你被选为宰相女婿的消息传回金州后,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瘦,到我这次来京给三爷爷贺寿时,姐姐都已经卧床不起了!”,放弃了挣扎,小胖球眼中的泪水愈流的多了,“她现在还不知道,不知道奶奶已放弃了与你的婚约,一旦知道这事儿,她马上就会死的!她会死的!”。说到最后,郑鹏适才的嘶喉已变为连声的嚎啕。

    “什么,放弃婚约?”

    “他们都是胆小鬼,他们宁可看着姐姐死,也不敢得罪李林甫,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捶打着身下地长榻,小胖球地嚎啕哭声听来是如此的凄凉。

    “你自金州动身有多久了?”,放开小胖球儿,唐离跟上一句问道。

    “四十七天”,怔怔说出这句话后,翻身而起地郑鹏猛的跪倒在唐离身前,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儿,口中不住重复道:“阿离,现在只有你能救姐姐,你救救她,你一定要救救她!”。

    “四十七天,四十七天!”,初恋的白衣女子不断在脑海中翻滚,口中喃喃念诵的唐离蓦然一拉小胖球儿的手,拔腿外走的同时,口中高叫一声:“快走!”。

    不顾那些家人们骇异的目光,疾步出了辋川别业的唐离与小胖球儿翻身上马后,便急促催鞭直往长安城中狂奔而去。

    长安皇城之外的德政坊中,有一家小小的铺面,只是在这个铺面中却不经营别样货物,而是兵部衙门驾部司的营业地点。驾部司主掌天下车辇、传驿、厩牧及官私马车杂畜,长而久之,遂催生了一项业务,既利用他们掌握下遍布全国的驿传,在传送官方文书的同时,也顺带兼传私人紧急信件,从普通的三十里一驿传递,到最快的流星加急探马,不同的收费标准,可以换回不同的信件传递度。

    “拿纸笔来”,翻身跳下马,甚至连缰绳也不及系,入店的唐离扒过柜上纸笔,写下寥寥十几个字后,顺手掏出腰间钱囊,看也不看的递过,“以最快的度送往山南东道金州刺使府!”。

    看到那店中伙计手执他那便笺,飞一般向皇城跑去后,长吁出一口气的唐离瘫坐于身后的胡凳上……

    …………………………

    正在唐离狂奔向长安城中的同时,一辆载着唐夫人的华丽轩车已然到达相府门外。

    让合府家人们诧异不已的是,素日少迎外客的相国夫人居然于门房处亲迎这位着装极为朴素的妇人。

    一番寒暄见礼,唐夫人被簇拥着进了相府内宅,不过三柱香的功夫,一片轻笑声自内宅传出,有知情的仆役顿时明白,自家六小姐与山南士子唐离的婚约经双方家长确认后,已正式缔结……

第九十五章 科试二》

    第九十五章科试二》

    金黄的铜盆,洁白的毛巾,俯身注视着铜盆许久,脸上滴沥的水珠落在盆中荡起层层涟漪,唐离看着这一个个圆形的水纹涟漪搅碎了自己盆中的倒影,良久之后,轻轻擦拭了一下面容,用麻带束了那散乱的黑,转身出了书房的他径直向小院中的马厩而去。

    牵出那匹九花连钱马,出了院门,唐离打马直往相府而去。

    长安城内布局,乃是一个由高到低的梯形布置,帝京明德门乃是极低处,由此入城,一路上行,待到了城中最高处的龙原,就能见到那辉辉煌煌的宫城殿宇。

    而城中坊区设置,也是愈近宫城愈是尊贵,由此呈环形辐射,近明德门处的那些坊区,便类于后世大城市中的贫民区。

    毫无疑问,相府所在正是最接近皇城的显贵坊区,一路打马而来,堪堪将要穿越朱雀大街边的那条侧道时,远处皇城中的一片喧闹之声传来,唐离扭头看去时,就见正有许多士子急切等待着检验过所好入皇城,而这其中也有三三两两的士子面色灰败的自城门处走出。

    “今早榜了!”,自语了一句后,心中一动的唐离拔马便要向皇城而去,走了几步后,才猛然醒悟自己今天没到过所,没了这凭信,根本无法进入皇城。

    略一沉吟,先压下心头急切,他按着原本的安排,往相府而来。

    距离相府还有两箭之地。唐离已能看到李府门前地上散落着许多爆竹屑,只是心下有事地他也无意揣测探究,就此继续驱马而行。

    “六姑爷来了,六姑爷来了!”,相府门前,也不知是那个下人第一个看清楚了唐离,顿时语带惊喜的叫喊出声。边口中叫喊,边迭声催促着燃放爆竹。更有那一等机灵伶俐的,忙不迭跑进府内而去。

    堪堪刚到府门前,翻身下马的唐离就听一声爆竹巨响,随即噼里啪啦的响声连贯而起,而那些相府门前的下人们也都满脸带笑的向他簇拥过来。

    轻拍着微微受惊地爱马使他安定下来,唐离看着身边这数十张兴奋不已的面孔、翕动地嘴唇,由于爆竹的巨响遮盖。愣是听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也不知这相府的门子到底准备了多少爆竹,燃放起来竟是没完没了,直到欢天喜地的李腾蛟蹦跳着迎出府来,爆竹的炸响声才慢慢停歇。

    围着唐离的下人们见六小姐出来,满脸笑意不减的分开一条道路,任这位相爷地掌上明珠近前。

    “恭喜状元郎,贺喜状元郎!”,学着那些士子们见礼的模样。正肃着脸色的李腾蛟一本正经的向唐离拱手为礼,只是她这副假正经没能持续多久,不过片刻之后,她便咯咯笑着挽住唐离的臂膀,脚下蹦跳着欢叫道:“唐离,你中状元了!你中在状元了。”

    “状元!”。口中喃喃自语了一句,心下蓦然一喜的唐离顺口问道:“真个榜了?”。

    “榜了,榜了!今次进士科开榜二十三人,第一个就是六姑爷您,小的今早随相爷去皇城上衙时,看的真真地!”,这接话的却是旁边的一个小厮,说话之间,他还尤自翘着拇指道:“说起来,六姑爷您可是国朝最年轻的状元。上午老爷上衙后。就打我回来准备爆竹,这不。可可儿的您就来了!”。

    折腾了这大半年,为的就是能得中进士,今朝一举遂愿,居然还是头名状元,唐离心下如何不喜,确认了这个消息后,他地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意来。

    见他一笑,众人更是凑趣儿,连筐子吉祥好话说来,唐离毕竟不想被人看作得意忘形,遂矜持着拱手相谢。

    “我昨天就知道这消息了,只是爹爹不让对你说!”,分开那些唧唧喳喳说着吉利话的下人们,李腾蛟边拉着唐离向里走,边低声说道。

    李林甫插手此事本在料中,唐离闻言并不吃惊,再者,他毕竟与同时代的这些士子们不同,刚才初闻喜讯的喜悦过后,他便想到此来的目的,乃侧身对李腾蛟道:“你爹爹不在府内?”。

    “爹爹每日上衙,走的早”,说话间,满脸笑意的李腾蛟扭头对唐离道:“今天张榜,过两天就是曲江赐宴了,那里热闹的很,你带我去玩儿啊!”。

    看着李腾蛟言笑晏晏的笑脸,唐离却无心与她说这些,拉着她地手走到旁边地花缸处,面做正色道:“腾蛟,昨天我们订婚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哇!娘和唐姨娘说这事儿地时候,我就在旁边呢!”,见唐离面色肃然,李腾蛟也收起了嬉笑,谁知他郑而重之问到的却是这个问题,小丫头一愣后,随即不以为意的答道。

    “知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成亲就成亲,成亲时多热闹呀!再说,成亲后我们天天住在一起,去那儿玩儿都方便,也不用象现在这样天天来回跑!爹说你好,娘说你好,玉真观主也说你好,还有这些下人们都说你好,大姐、二姐……她们都成亲了,我也要成亲的!恩,恩,我自己也觉得你好,那就跟你成亲吧!”,说这话时,小丫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正在两人说话的当口儿,却见适才接话的那个家人远远走了过来道:“六姑爷,宫里来了个小公公,正四处找您呐!”。

    “小公公!”,虽然心下诧异为什么会有小太监来找自己,但唐离脚下却是不慢,向李腾蛟说了句:“我去看看,回来再聊”后,边随着那家人向门房处走去。

    说来,这位小公公找了唐离一早晨,本是一肚子无名火,只是到了相府后,才知道这位新科状元乃是辅爱婿,当下也只能将一肚子火气都咽回去,隔着门见了唐离,他已是放下手中茶盏,抢先一步起身迎上前去道:“好我的状元爷,陛下等着见您哪!咱这就赶紧走吧!”。

    “陛下要见我?”,拱手还了一礼,突然听到这话,唐离还真是没想到。

    “要说每岁进士科张榜的地界儿都是在宫城之外,好几千人拥在那儿,有的哭、有的笑,闹出多大动静?今日个儿一早,陛下早朝的时候许是也听见了这响动,一时来了兴致,就说早朝后要见见今科状元郎,小的领旨之后,先去了礼部,后又去了状元爷府上,再一路寻到这里,总算是找到正主儿了,咱们这就快走吧!看功夫,离散朝时间也就差不多了”,口中麻溜儿的说着话,那小公公已下了门房,向他来时的坐骑走去。

    一路向北直到皇城,二人下了马,复又疾步继续往宫城而来,那小公公只略一打听,顿时口中叫苦道:“坏事了!早朝已经散了,只盼今天大家能心情好,要不你我都得遭殃”,口中说着话,他的脚步一的快了。

    如同宋朝对皇帝的称呼为“官家”,唐朝宫中,太监宫女平日里称呼陛下多是用“大家”。

    由北转南,脚下生风的小太监径直领着唐离往兴庆宫而来。

    兴庆宫原是当今陛下未登基时的旧宅,后更改造扩建,成就了如今的宫城三宫之一,自此宫改造完毕,当今陛下便弃置了大明宫,而改此地为寝宫,其间设置自然非同寻常。

    只是此时的唐离却无心观赏,一路跟着那小公公到了花萼相辉楼,在楼前等待不片刻功夫,就见里间又自出来一个宦官传进。

    略整了整身上衣衫,长吁出一口气的唐离挺直了腰肩,随着那黄门宦官入楼而去。

    踩着厚厚的旃檀,静寂无声的上了二楼,二人来到一间雕花朱漆门前后,那宦官示意唐离在门前稍等,便顾自先进去了。

    “小心行礼,注意着莫要君前失仪”,不片刻功夫,那宦官重又出了门前,小声对唐离吩咐了一句后,便领着他向内行去。

    “山南拔解贡生唐离,参见我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来呀!给新状元赐座”,这是一个清朗中带着三分不经心的声音,站起身来的唐离平视看去,先见到的是一只全身雪白的波斯猫,此刻这只猫儿正舒服的蜷曲着,用一双碧油油的眼睛好奇的盯着自己。

    顺着猫儿向上看去,这位大唐帝国的统治者玄宗皇帝虽然年近六旬,但黑玉面,观之不过中年,此时,身材胖瘦适中的他于一张长榻上随意而坐,一只手轻轻的捋着怀中猫儿的毛,看来着实安闲适意的紧。

    注目看去时,不防正碰上玄宗皇帝饶有兴趣看向他的目光,眼神儿没做半分避让,几乎是下意识之间,唐离微微一笑,自然而然的行了个后世最常见的注目礼。

第九十六章 面圣

    第九十六章面圣

    除几位经常面君的朝臣外,有那个臣子见了皇帝不是惶恐恭敬,惟恐君前失仪,尤其是第一次面君者,更多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多有说不出话来的。

    手抱波斯猫的玄宗皇帝虽登基以来三十余载,倒还真不曾见过如唐离般面圣之初就敢与他直接对视的。

    注目到那双平视自己的清澈眸子,而后唐离那极其自然的一笑更让玄宗微微错愕,随即在后边侍立的那个老宦官“大胆”两字叱喝出口的同时,皇帝陛下已笑着摇手制止道:“高将军,这可是国朝年纪最小的状元,十五岁吧!在很多人家还是个孩子,要爱护着些儿!你这老翁翁莫要吓着了他。”

    听到“高将军”三字称呼,唐离顿知眼前这位凸腹长身的老宦官定然就是新受封的骠骑大将军高力士了,只看玄宗与他言笑之间的态度,既知此人的受宠之深。

    高力士见玄宗如此说话,也不见行礼,呵呵一笑凑趣道:“十五岁的状元,国朝定鼎以来前所未闻,如今却出在天宝间,说来还是陛下多年作育人才的结果,这可是天降祥瑞!老奴在此贺喜陛下了!”。

    闻言轻笑的玄宗看着唐离道:“朕看过你的科试试卷,的确不错,现在不是朝会,但随意坐着就是。”

    “谢陛下赐座!”,见玄宗言笑晏晏,再听他与高力士的这一番谈笑。唐离心中原本地紧张顿时消解大半,口中称谢过后,便自自然然的坐下了身子。

    手中轻抚着怀中的波斯猫,沉吟片刻后的玄宗皇帝看着气度从容的唐离,越看越觉眼熟,片刻后才突然问道:“上次在都阳侯府,操办歌舞的就是你吧?”。

    见玄宗皇帝居然一句不提科举之事。却突然说出这么句话来,唐离一愣后答道:“正是。”

    “噢!果然是你!”。听到这个答复,稍稍正坐了身子的玄宗皇帝随即向后一挥手道:“去,将贵妃请来此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小宦官悄无声息地去了。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下了长榻。抱着怀中的波斯猫随意漫步地玄宗皇帝口中轻吟间,竟是将当晚那《生查子》给诵念了下来,及至一曲诵完,他才饶有兴致的看向唐离问道:“上次歌舞颇有新意,尤其是最后那两个歌女所唱,似诗非诗,形制如此古怪,偏又意韵动人。这是唐卿家所作的吧!的确不错,只是用《清平乐》来为其配音,实在是不太妥当,少了其中缠绵心伤的味道”。

    “当时时间甚紧,微臣不急多做思量,确是多有不谐。上次得陛下提醒,回家也曾多做思虑,现在想来,若是配上《忆秦娥》的曲调,当更好一些”,见玄宗改口称为“卿家”,唐离也改口自称为“微臣”。

    说来词于唐朝地位极低,文人少有创作,即便有了此类词作也多是流传不广,除了那些民间俚词外。唐离唯一能记得的就只有李白那“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地《忆秦娥》了。正好这个曲调也是极其苍凉而意韵深远,配合上《生查子》词。倒的确是比《清平乐》更合适一些。

    “《忆秦娥》?”,口中喃喃自语了一句,玄宗继续绕室走了几步后,才猛然顿住脚步道:“《忆秦娥》比《清平乐》更妥帖,只是那《忆秦娥》的主器乐乃是直颈琵琶,为卿家这词配乐,虽雄浑阔大有余,然细腻柔媚却是不足,不妥,依然不妥!”。

    “那改用曲颈琵琶又当如何?”,初春天气,这室中犹自设着四个大火笼,偏生唐离身边就有一个,耐不得炭气和那燥热,唐离边向后挪动着胡凳,边顺口接道。

    看到唐离这一举动,玄宗与高力士相视一笑,却也无意责备。

    “主音定调”,刚说出这四个字,玄宗就觉怀中那只波斯帽一个躁动,放开手时,就见这只纯白的猫儿跳下地来,直竖着尾巴跑到唐离身边,绕着他的身子转了一圈后,随即“喵喵”的叫了两声,下一刻,它竟是直接跳到少年的膝头,蜷曲着身子舒舒服服的卧了下来。

    玄宗见到这一幕,讶然间哈哈一笑道:“平日除了朕及爱妃,纵然是力士这老货,狄奴也从不沾身地,没想到它与唐卿倒是亲热的紧。”这句话说完,他才续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主音定调,《忆秦娥》此曲最宜直颈琵琶,若是主乐器一换,其它诸般配乐自然也要跟着换,如此一来,就更失了味道,说了,要想配上唐卿这新词,总需另制新曲才是。”

    “大家又要制什么新曲?”,一个甜而脆糯的声音突然响起,唐离应声看去时,顿觉眼前一亮,就见门口处走来一个低胸宫装的女子,只看到这个女子的第一眼,唐离已是凭直觉于心底轻呼出“杨贵妃”三字。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依栏干。

    这个女人很漂亮,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觉眼前猛然一亮地漂亮,或许,这世间有许多女子都能如她一般有如此精致的相貌,但却鲜有人能有她这样的风情,纵然有人能有她这样的相貌和风情,也绝无她这般如凝脂般细腻的肌肤,纵然有人三样都有,不可模仿的是那一番行走之间如轻舞的天生风流……

    “老奴见过娘子〈宫中人对杨贵妃的通称〉”,高力士的见礼惊醒了微微呆楞的唐离,他正欲起身见礼,却不防那猫儿地十个爪子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衫不放,口中“喵喵”叫个不停。一时竟是起身不得。

    “狄奴!”,刚进房来就看到这一幕,身形丰满地贵妃娘娘微微一愣后,立时掩口轻笑不绝,直到玄宗轻抚其背,笑着说了唐离的身份后,她才带着笑意道:“你就是唐离。好一个俊俏少年,说来本宫还得感谢你。要不然这负心汉该早就将本宫忘的一干二净了!”。

    说话之间,她带着笑斜斜瞥了玄宗一眼,更伸出葱白也似的纤指点了点当今陛下的额头,那眉眼间地风情,实难以笔墨形容。

    “唐卿随意便是了,无需多礼”,微笑着的玄宗轻拉着爱妃于横榻上坐定。贵妃娘娘先自开言向唐离浅笑问道:“陛下平日多观歌舞,识见自是不凡,这半月来却对当**导演地那幕歌舞多有称赞,如今宫中教坊司口口声声都要见你,小小年纪,能在音律上能有如此造诣,实在是殊为难得了!”。

    “不敢当陛下及娘娘如此称赞,说来微臣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轻抚着怀中猫儿柔顺的皮毛,唐离淡淡一笑道:“那幻术师多是自宫中而来,其他歌儿舞女也都是杨侯府中所有,微臣所做,不过是略做调整便了。”

    “恩,细说来听听!”。这杨妃果真如史书所载一般,极好音律,此时一等唐离说完,立即饶有兴趣的探身向前问道。

    “其实能入选宫中教坊司者,又有谁不是一身技艺,只是历百年积变,宫中歌舞俱已自成格局,例如这歌,便是‘横吹、鼓吹’等十八种,而舞也是循着旧例的坐、立二部。虽然都是极好的。但看的多了,也就渐渐没了感觉。而微臣所做,便是打破这些旧例,便如那幻戏,前隋宫廷既已上演‘鱼龙蔓延’,今时为何就不能变上一变?又譬如那《秦王破阵舞》,又为何不能做配舞使用?”

    见自己这番话说得精通音律的二人微微点头,唐离兴致大起,不觉间腰又挺拔了三分,清朗地声音侃侃而言道:“国朝音乐,有雅、俗之分,似祭祀天地的这些雅乐,因需合于礼,实不便妄动。但其它那些俗乐,又为何不能打破旧规?其实这些音乐歌舞,无论如何划分归类,其目的都不过是‘娱人’二字罢了,以微臣想来,只要能达到这一目的,无论怎样的组合利用都不为过,又何必拘泥于‘坐、立’诸部的分歧?说来前次歌舞能得陛下赞赏,也不过是在‘新意’二字罢了。若是陛下能令宫中教坊司破除各种限制,自然便可看到更多新奇歌舞。”

    玄宗并杨妃都是音律造诣颇深之人,耳听唐离所言,心下已是在暗自寻思,想到分属不同的坐、立二部歌舞融合,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滑稽场景,二人已是忍不住相视笑出声来。

    “唐卿所言甚是!宫中教坊司朕随后自有安排!”,直等唐离将话说完,唇边笑意不减的玄宗看了唐离片刻后,蓦然问道:“唐卿家可曾婚配?”。

    正说着音律,见玄宗老毛病重犯,又提出这么个问题来,杨妃与身后站立地高力士对视一眼后,已是忍不住掩嘴轻笑。

    说来玄宗皇帝执政三十余年,不仅是大唐达到极盛之世,便是他自己的子嗣也是兴旺的紧,且不说二十多个皇子,单是公主就有近三十人之多。

    公主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除了个别通婚外族的,其他这些公主们的婚嫁问题着实让宗人寺及皇帝陛下本人操碎了心,贵为公主,可以选择地婚配对象实在不多,但就是这不多的选择对象中,也几乎是百分百的不愿意尚公主而做驸马。一则早有定规,尚公主者于仕宦上只能做到驸马都尉的闲职;再则,身为驸马都尉不能纳妾,而与公主妻子又需分开别居,受种种束缚;三则,唐室公主行为太过放荡,而风评也实在太坏。总而言之,此时尚公主对于那些家世良好的王公亲贵子弟而言,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一旦遇到此事,众衣冠家子弟直是闻“公主”而色变,当真是避之惟恐不及。

    衣冠家子弟不愿娶,公主却不能不嫁,如此尴尬局面逼迫的皇帝无奈下只能强行指婚,开元天宝间最直接的“受害者”便是号称当世第一大族的博陵崔氏,仅开元朝中,崔氏就有三人被陛下直接下诏旨强令尚公主,平均十年一个,这频率与一家一族来说,实在不能说不高。

    但总是强行逼人娶亲,也实在不是个办法,尤其是对于女儿太多,负担太重的玄宗陛下而言更是如此,长而久之之下,他每一见到能合自己心意的少年,总是忍不住会问上一句:“卿家可曾婚配?”,而这也正是深知底细地杨妃及高力士相视而笑地原因所在。

    “回陛下,正是昨日,家母已为微臣与辅大人六小姐订下婚约。在此之前,微臣也曾与山南东道郑刺使有过约定,若今科得中,必娶其女为妻,说来,微臣现下也着实是为难的紧。”玄宗问题跳转地虽快,却是正合唐离心意,他今日一早去找李林甫,说来为的就是同一件事。

    “他倒是下手的快!”,听闻唐离已与李林甫家订婚,玄宗面色微变间的这句喃喃低语让杨妃愈笑的厉害。

    及至唐离说完,略感意外的玄宗却并不曾追问唐离为何两家定亲,反是沉吟了片刻后,才肃容问道:“郑?那刺使可是出身荥阳郑氏?”。

    “正是!”。

    “郑氏……世家……李林甫……”,心底暗自盘算良久后,玄宗皇帝才目视唐离道:“唐卿家且先退下,关于尔之婚事,后日曲江宴上自有后旨!”。

    虽然听不出这话中意思,但唐离也只能依言而退,孰知那只猫儿却对他恋恋不舍的紧,直到他走出老远后,犹自喵喵的叫个不停。

    “陛下又在想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不要委屈了这唐离才好,要不,臣妾可是不依的”,目送唐离离去,对这个少年心怀感激的杨妃挽着玄宗的臂膀,做出一副嗔容,细语说道。

    “朕还不知你的心思?爱妃但放宽心就是,至少在亲事上,朕断然不会委屈了他”,轻轻拍了拍杨妃的臂膀,玄宗笑言道:“李卿家出身皇族,身为宰辅,一直与这些世家交恶,实于朝廷无益,如今他家闺阁与荥阳郑家女儿共侍一夫,朕倒是对这场‘吉礼’期待的紧哪!”。

第九十七章 赐宴

    第九十七章赐宴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陛见后出宫,一路策马而还,到达道政坊门前时,唐离听里间喧闹的很,无心多想,他自驱马而进。

    刚一进坊门,蓦然间千百双眼睛投射而来,唐离微微一愣的功夫,心底暗自寻思了一句:“非年非节的,这些人怎么都跑出来围着坊道?”。

    “唐离,看,他就是唐离!”

    “好年轻,看他这年纪,跟我家二小子也差不多少吧?”

    “看看人家这长相,气宇,果然是不愧是状元郎!只是这么年轻的状元郎,倒是从不曾见过!”

    “知道嘛!经常来找他的那个小丫头,听说是相爷家的小姐呐!中状元,娶宰相家女,咱这道政坊马上又要出个大人物了!”

    ………………

    唐离在这道政坊中住了半年之久,街坊中尽有认识的,唐离策马刚行了几步,就见两旁围观的街坊中,许多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口中评论不绝。

    状元郎,状元郎,名题金榜娶新娘;新娘美,新娘娇,来年生出个胖宝宝!

    正行走中,也不知是那个调皮孩子在人丛中先嚷出了这童瑶,引得两边观者轰然而笑的同时,也撩拨起了气氛,顿时刚才那些顾自评论的街坊们都纷纷转向马上的唐离,口中“状元郎、状元郎”的叫不个停。

    长安城中,正月十五地上元节后。在三月份的寒食、清明节踏青到来之前,这二月间最热闹的事情便是礼部放榜,当其时也,进士之荣耀天下共称,每岁新进士初出时,看新进士就成了长安百姓一项重大娱乐项目!曲江赐宴及新进士中推举出的探花使探游长安名园寻摘名花时,都是万人空巷围观。热闹非常。

    如此年轻俊美的少年状元郎,还是出在本坊之中。是以这些看过多次新进士夸街的道政坊百姓,现下这热闹看的份外来兴致,初时呼喊“状元郎”之声还小,越到后来,随着加入地人越多,这声音也就越大,更有两边无数人向着唐离挥手示意。

    虽然后世书中多见有描述古代士子中进士后荣耀的。但真个身临其境,感受着“千夫所指”、千人称贺地场面,唐离依然感到咋舌不已。

    突然遭遇这个令读书人最为荣耀的场景,唐离也是心下激动不已,听着这许多人以艳羡的目光看着自己,耳听这许多人齐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纵然是自后世穿越来此,那份荣耀也实在令人难以平静。

    放开心中别样心事。翻身下马的唐离轻挽着马缰,虽极力克制,但激动的情绪依然激的他脸上微红。

    面带笑容,在两边街坊夹道地欢呼声中,唐离连连向左右拱手还礼,人群中。许多最爱热闹的孩童纷纷跑了出来,围在状元郎马前马后,边簇拥着他前行,边不断摇头晃脑的蹦跳拍手唱道:“状元郎,状元郎;名题金榜娶新娘;新娘美,新娘娇,来年生出个胖宝宝!”。

    那些围观的街坊们见唐离虽然高中状元,却并不倨傲,一的对他印象好了许多,这其间就有人见场面热闹。一时兴起之下。返身回屋取了上元节时未曾燃放完的爆竹,噼里啪啦的炸响起来。

    一人倡、众人相随。连片的爆竹声将道政坊中地气氛推向更**,尤其是本坊中闹出偌大动静,也吸引得相邻坊区人前来围观,一时间,唐离马前马后都是人,走起来份外艰难。

    短短数百米距离,竟是花了小半个时辰功夫才到,此时他素日所居的那个小院儿早已院门大开,眼圈微红的蝈蝈正搀扶着泪流满面的唐夫人依门望归,而在他们身边,黑面暴牙的翟琰及面相老实的怀素和尚正裂嘴而笑。

    好容易到了院门前,唐离正要与翟琰与怀素见礼,就见门内走出两个青衣锦绣地家丁,合手抬着一个大大的簸箩,这个满扎红锦的簸箩中散的都是一枚枚闪着金光的通宝,而在这两个家丁之后,更有四个侍女分别手捧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相随。

    一见到那只满盛铜钱的的簸箩,原本还唱着歌谣的孩童们顿时都是出一片惊喜的欢叫,你推我挤的向前拥来。

    “街坊来贺,要给孩子们散‘闻喜钱’”,见唐离看着那簸箩似有不解之意,一边地翟琰凑上前来低声解释了一句,随后他又扭头看了看后,低声坏笑续道:“这事儿别人是帮不得忙地,看簸箩里不下十来贯钱,别怕手酸,可劲儿撒吧!”。

    第一把闪亮的“闻喜钱”撒下,迎得孩童们欢呼惊叫地同时,更夹杂着许多孩童父母的指点催促声声,此时,这个素来清净的小院门前端的是欢声如潮、笑声如海。

    一把把拿起,一把把撒下,从后世到穿越如今,唐离倒还真不曾如此阔绰过。

    看着一把把通宝被自己扬到空中,带起一篷金光落在地上,引得无数孩童上前哄抢,虽然后来手酸不已,唐离心中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直到后来,他心底忍不住爆出个念头道:“***,还是有钱人爽!”。

    取吉利双数,足足十二贯钱直让唐离撒得手软流汗,堪堪等最后一把撒完,还不等他稍透口气,就见那四个捧着文房四宝的侍女跟身上前。

    至此,那些累的脸蛋儿通红的孩童们正式退后,倒是有许多身穿团领儒衫的士子们拥上前来。

    “借才气,借状元才气喽!”。适才捧簸箩的家丁一声齐呼,众士子们纷纷都将目光集中到了唐离地手上。

    这次不消人说,唐离已顺次拿过扎着红绸的文房四宝,个个扔了出去,只是在扔墨锭和砚台时,分明留了十二般心思,生恐一个不好。把人给砸晕了过去。

    这番抢夺文房四宝,分明又是另一番景象。平日斯斯文文的士子们大厅广众之下,不计形象的你抢我夺,只看得旁边的观者们哄笑一片,场面说不出的喜庆。

    等那四宝得主终于尘埃落定,唐夫人在蝈蝈的搀扶下走近儿子身边,牵着他地衣袖福身行礼,唐离见状忙也向街坊们躬身为礼。

    哄闹着参差不齐的还了礼。众街坊方才笑闹着渐渐散去,至此,这民间“闻喜”地庆贺才算正式结束。

    “阿娘,这是好事儿,您该高兴才是,别哭了!小心伤着身子”,站起身来的唐离见目前一脸泪水,边笑言安慰。边伸出手去替她擦拭。

    自来长安以后,唐离日日都是个忙,耳中听着自家少爷一天大似一天的声名,蝈蝈分明感到少爷有了几分陌生,只是在此时,她再次见到母子间这一幕。那种熟悉的感觉于瞬间重回心头。

    “恩,高兴,娘高兴!”,说话之间,轻抚着儿子的鬓,唐夫人的泪水又是忍不住滑落下来,自亡夫死后,身子孱弱的她带着孤儿相依为命,其间多少生活艰辛,更难过地是世情冷暖。八年苦熬。唐离总算争气,一举高中头名状元。立身众人之前,接受那艳羡的目光及赞美,唐夫人此时的心情真个是百感交集,难以言表。

    再次流泪,唐夫人却是不等儿子前来擦拭,已是轻推着他的身子道:“今日贺客多,你去照应着就是,让蝈蝈一旁帮你,娘自去歇息,务必莫要失了礼数”

    “儿子知道了,阿娘但去歇息着就是!”,口中吩咐蝈蝈领着翟琰二人往书房稍坐,他也不顾唐夫人反对,亲将她扶到房中后,才自去书房待客。

    “这些人都是相府谴来帮手的,还有刚才那些‘闻喜钱’,也都是他们一并带过来的”,等在书房之外的蝈蝈先自向唐离解说了这事儿后,才随着他向内走去。

    “恩,知道了!”,口中答应,唐离心下轻叹一句:“欠的太多了”,面上却是没什么变化,径直进了书房。

    “恭喜状元郎,贺喜状元郎!”,刚一进书房,还不等唐离说话,翟琰已是呵呵笑着站起身来拱手说道。

    这一段时间,见这两人倒着实不多,在今天这个特别地日子里,见到这两个朋友,着实让人高兴,唐离见翟琰调笑自己,遂也不说话,但只伸出手去惦动不已。

    “干什么?”

    “这么大个事儿,空口说说就行?贺礼先呈上来!”,学足了后世电影中地主的腔调,唐离的手愈惦动的厉害了。

    一边跟随的蝈蝈却不知道少爷与这翟琰的关系,见唐离做出这番当面逼要贺礼地动作,当即抢步凑前,低声道:“少爷,这位客人并大师送来了百贯钱财并一幅画为贺礼。”

    自小苦人家出身,后到唐离家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蝈蝈何曾见过大宗钱财,此时说到“百贯”贺礼时,不免语声飘。

    闻言,唐离却不不理会身前的老翟,只转过身对怀素道:“和尚,这画中有你题字没?”。

    “和尚是穷和尚,只能略写一《少状元词》为贺了!”,怀素不喝酒的时候,看他这样子实在是再老实不过了。

    “好!好!好!”,口中连赞了三个好字,唐离转身对蝈蝈道:“快去,先把这副卷轴收好,莫要脏污了!另外,谴人去院中桂树下挖几坛酒上来,于我房中好生款待二位”。

    一句话吩咐完,唐离才回身笑道:“今日个儿客人多,书房怕是留不得了,老翟,你且陪着和尚去尝尝我酿的离酒”。

    “对了,蝈蝈,顺便将贞华道长也请上!另让阿三换了衣服过来,与我一起见客”。堪堪等几人走到门外,唐离又跟上一句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换了一身新装地阿三来到书房,唐离随手摸了摸他的头,正要说话,就见一个相府过来帮手的家丁拿着一张名刺走了进来。

    这阿三平日是与贞华道长一起,多是窝在房中。连吃饭也不与众人一起,唐离见他性子孤僻。有意借今天这机会让他多经见些世面,希望能有好处,只是此时又不便多说,遂向阿三低声一笑道:“别怕,就站在我身后就是!”。

    这一开始拜客,唐离就再没了消歇处,开始时还稍好一点。随着大队贺客上门,他简直连好生说几句话也不能,新鲜出炉的状元郎已自显赫,偏生这状元郎还是宰相爱婿,且不说其它,单是三省六部中自以为够的上份量地官员谁不要来巴结?而且既然要来,都希望自己能早来,以显示出心意之诚。

    只是如此一来。就苦了唐离,拱手礼行地太多手都酸,脸更是笑地僵做一团,若非相府早派了人来帮手,他还真是支应不过去了。

    “下一位”,声音沙哑地唐离口中重复着这句话。已顺手将身边那张名刺拿起。

    这是一份富贵气逼人地名刺,金色名刺唐离今日倒是见了不少,但那些都是泥金,而手中这张,赫然竟是包金。单凭着这张名刺的包金封套,拿到市面上最少也值二十贯钱。

    打开名刺,里边夹着的礼单更是让唐离看的眼晕,更最让他吃惊的却是名刺下的落款:“骠骑大将军、平卢节度使安碌山”。

    正当他手捧名刺的当口儿,就听一个“桀桀”脚步声响起,随后便听一个洪亮地语声道:“在下平卢节度帐下录事参军官山海。代我家大将军恭贺唐公子状元及第。名动天下。”

    唐离抬头看去时,却见这官山海年不过三旬。纵然是来贺喜时,依然是一身轻便皮甲打扮,辫浓须的他一看便知不是中原人物,但同样在他身上,却看不到北部蕃族人的豪爽健朗,反是有丝丝阴寒气息透出。

    这官山海虽出身蕃族,却是个极知眼色的,甚至不等起身谢礼的唐离让座,说了两句闲话,更说等今岁陛下千秋节时,大将军来京后必亲自登门拜访后,又行了一礼后,便转身辞去了。

    也不知是真有其事,还仅仅是错觉,唐离分明感到这官山海辞出时看向阿三的目光实在是异样的很。

    这一晚,直到玉兔东升,唐离才算拜客完毕,身心俱疲的他来到房中,勉强陪着翟琰三人吃了两盏酒后,便自伏着长几睡去。

    循着礼部地规程,第二日一早,爬起身来的唐离径直来到皇城,与其他新进士回合后,便在本科知贡举贺老大人的带领下往尚书省都堂参谒宰相,行“过堂”之礼;听了一番劝勉后,新进士们辞出,各自住所匆匆吃两口饭,换过白色麻布袍衫后,复又回皇城集合。此次,却是在状元的带领下,往贺知章府中谢恩,正式定下座主、门生的名份。

    上下两次奔波,等新进士们吃过座师的宴请回家时,天色已是到了暮色四合时分,今天人多,唐离也不便与李林甫及贺知章私叙,回到家中,顾不得太多,梳洗过后地他倒头而睡,以积蓄精力应对随后而来的曲江赐宴及杏林宴。

    第二日一早,唐离起身往礼部的同时,唐夫人并蝈蝈等人也如同千万长安百姓一样,出城往曲江而去。

    由贺知章带队,众新进士们挂花披红,骑乘御马监挑出的名马一路往曲江而去,这番新进士们集体亮相,在城中引起的轰动自不需多言,而这其中焦点之焦点,自然是年不过十六的状元郎,一时间,那许多旧事被愈传扬的广,《秋游图》、《唐诗评鉴》等等,纵然是在马上,唐离也能听到人群中传出的这些字眼。

    曲江本是长安名园芙蓉园的内湖,经开元时疏浚,开黄渠,引产水而入,整个湖面占地约四公里方圆,湖畔遍布亭台楼阁,在这初春时节,水侧刚抽出新枝的杨柳与水上清丽脱俗地芙蓉花,绿地嫩绿、红的娇红。再映合着色作澄清、烟光迷蒙地一湖碧水,实不负长安第一名园之称。

    每岁新进士开榜后,定例要于曲江举行盛大的宴会以示庆贺。其时,不仅皇帝会亲紫云楼垂帘观看,京中王公勋贵之家也是毕集于此,闺中有女未嫁者更是借此时机到此暗选东床快婿,一般百姓更是如潮涌般拥于此处。既为目睹新进士风采,也是趁热闹消散。

    等唐离等人到达时。此时的芙蓉园中、曲江池畔早已遍张彩幕,而湖中到处飘荡着装饰一新的五色彩船,着实喧闹地紧。

    新进士队伍刚一出现,曲江池畔人头涌涌之中顿时爆出一片连天彩声,而此时笑呵呵的贺知章也自退后,任唐离领着队伍向紫云楼下行去。

    好在昨日经历了坊中百姓夹道称贺地场面,此时有经验的唐离却并不失态。单只微笑着拱手向两边道谢,而随着他身后的那些新进士们,则个个是面露红光,双眼熠熠,兴奋的紧,其间更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老进士因吃不住激动,竟然自马上坠了下来,引起好一片慌乱。

    在一路欢呼声中。好容易来到紫云楼下,在万众瞩目之下,天子赐宴正式开始。

    今日一早起来就不曾怎么吃东西,此时唐离抓住机会,以尽量优雅的动作拼命往嘴里填着各式水6珍馐。

    只是似这等赐宴,注定是不会让人好好进食的。唐离才勉强吃到五分饱,随着紫云楼上一声悠扬地器乐响器,就听楼上一个高嗓宦官宏声叫道:“请状元郎登楼!”。

    放下手中玉著,在新进士们羡慕的眼神中,唐离起身缘阶梯向紫云楼上的轩台走去。

    当此之时,曲江两侧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正脚踏红毡,登紫云楼的唐离身上。

    欢快的乐声悠悠,堪堪等唐离登上一半时,一个脆妙的歌声自楼上响起道:

    三百名中第一仙。等闲平步上青天。绿袍乍着君恩重,黄榜初开御墨鲜。龙作马。玉为鞭,花如罗绮柳如棉。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

    歌是长安人人熟悉的《少状元词》,但这歌者地声音却是份外特别,只是此时的唐离也无心分辨。

    被一个人盯着看,你会愤怒;被十个百个人以羡慕的眼神盯着看,你会自豪;但被方圆七八里数十万人屏气凝神的盯着看,你就会如同此时的唐离一般,因为头脑的眩晕而脚下虚。

    低头扫了一眼四处望不到边际地人头,心中轻飘飘的唐离长吁出一口气,“**,稳住!”,自言自语了一句后,他索性再不向下张望,一步步上了轩台。

    堪堪等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轩台后帘幕轻启,走出一个盛装丽人来,这丽人边走,边应和着节拍曼声唱出“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这《少状元词》的最后两句来。

    看到眼前这个盛妆之下,美的让人睁不开眼的女子,唐离心头一跳,他实在没想到唱《少状元词》的,竟是贵妃本人。

    “今日这曲江数十万人都是为你而贺,勿需行礼”,看唐离要行参见礼,走近身来的杨妃微微一笑道。

    走近身前,面带笑意的杨妃边示意唐离随他向轩台走去,边口中轻言道:“为何不敢看我?”。

    “贵妃娘娘太漂亮了!”,唐离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这句话引得杨妃回一笑,真个让状元郎见识了一回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她地风情本就动人,此番精心妆饰之下,无比华贵之中,透出地这种风情愈荡人魂魄。

    “小小年纪,就不老实!”,口中窃窃私语,已来到轩台边的杨妃自宫装博袖中掏出一枝大如碗斗地名花,临空绕了一周,等楼下观者都看清楚后,才俯近身子轻轻簪在了唐离鬓间。

    唐朝惯例,曲江赐宴中,状元郎将于紫云楼轩台,由当朝皇后亲手为之簪花为饰,以显天家深恩、状元之荣,如今皇宫之中正宫之位虚悬,而身为贵妃的杨玉环乃是名位最高的妃子,是以这簪花之事就由她来做。

    一等杨妃将花簪上唐离的鬓间,下边适才寂静无声的人群顿时又爆出一片欢呼,其声浪之高,足已震动百里远近。

    当此之时,两人靠的极近,鼻中闻着馨香,眼睛着目处落在杨妃宫装开襟处那白腻如凝脂般的肌肤,做为一个正常男人的唐离直觉心跳愈急促了几分。

    偏生这杨妃簪花过后,更借着身子的遮挡,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唐离的面颊,口中犹自吐气如兰的轻笑道:“好个俊俏的少年状元郎!”。

    “陛下有旨,明日杏林宴饮,着唐离为探花使,并着其以此为题,作诗一,以使天下百姓知状元之位,所授得人!”,正是帘幕中那声黄门宦官的唱声宣诏,止住了唐离摇动的心襟儿。

    “微臣领旨”,立身轩台一侧,自袅袅行去美艳倾国的贵妃身上移开眼目,扫视着紫云楼下无数翘而望的人群,胸中豪气满溢的唐离张口朗声吟道:

    天子亲点探花使,检点芳丛饮数杯。深紫浓香三百朵,明朝为我一时开!

    唐离刚刚吟完,顿时有十数个宏声大嗓的唱礼宦官齐声高吟,一时这四句诗于曲江两侧口口传播。

    片刻之后,等众唱礼官吟诗完毕,头戴簪花的唐离谢恩过后,缓步下楼,身后一黄门宦官的宣旨声清晰传来:“……今科取士得人,知贡举、礼部侍郎贺知章赐金百两,爵升一级,其它相关吏员,各依律升赏;杏林宴后,新科状元唐离准假一月,以备其与京兆李腾蛟、荥阳郑怜卿成百年好合……”。

第九十八章 情怀

    第九十八章情怀

    曲江宴上,皇帝亲口赐婚,郑、李二人并嫁,但出乎唐离意外的是,李林甫当晚并不曾找他。

    第二日的移饮杏林的杏林宴如期举行,宴中唐离并另一位被推举出的进士出任“探花使”,乘马遍游长安名园,采摘名花,以示荣耀,而在这次赐宴中,皇帝陛下更亲口为唐离赐字“别情”。

    依唐时习俗,男子需满二十方可齐聚亲朋,席间由族中德高望重者为其取字,但唐离年龄虽小,但已高中状元,随后即将出仕,这情况又与时俗不同。而由皇帝金口赐字,这其间的荣耀又自不同,已至于有人说,今科新进士的圣眷尽为状元郎一人独得。

    杏林宴之后,又是雁塔题名,这原是旧俗如此,自不需多言。

    自张榜至雁塔题名,京中足足闹腾了三四天,新进士们也终于得以松下口气。

    而在这其中,帝京长安还生了一件颇为轰动的事,京中闹市,居然新开了一家酒楼,而与别家不同的是,这家新开的酒楼上市供应的只有一种酒,正当好新鲜的酒客们捧着手中的酒樽,开玩笑说起这有个古怪名字的“离酒”与新科状元唐离有什么关系时,酒楼中伙计立即一本正经的宣称,本楼所供“离酒”正是据状元郎祖传秘方所酿,甚至这名字,都是状元郎本人所取,随后,他们更信誓旦旦的说,状元郎之所以如此聪慧。正是由于自小饮用此酒地缘故,而在天子亲为唐离赐字之后,酒楼也随即改名为“别情楼”。

    这些坊间传言自然信者不多,但却架不住这“别情楼”中酒实在是好,其实说好,但也未必能得到众人认同,但要说它特别。却是无人否认,长安这些老酒客们都是经见过世面的。又赶上大唐正处于极盛之世,天南海北的酒倒也经见的多了,但还真没尝过这等喝下去跟烧刀子一般的酒酿,任你往日如何千杯不醉,沾上这酒多不过五樽,必定头晕目炫。

    如此恶酒,固然使许多文弱士子望之却步。却得到许多老酒客的交口称赏,尤其是寓居长安的那些原本生于苦寒之地地那些异族蕃商们,更是对之赞不绝口,不过短短几日功夫,新开张的“别情楼”居然就已经名冠京华了,尤其是在听不到状元郎对前面传言地否认之后,人们渐渐信实了此事,而“别情楼”遂也就多了一个别称“状元楼”。由此“离酒”之名也是口口相传,知者愈多。而这件事情本身,又为新科状元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雁塔题名当晚,回到小院中的唐离却不曾多见外客,梳洗后早早睡下休息,以补这几日的疲累。

    第二日日上三竿时。自然醒来的唐离睁开眼就见到窗外射进的那一方斜斜的太阳,这阳光洒散在他的床上,留下一片班驳地光影,看来既温暖又明亮。

    躺着看了这一片散乱的光影片刻,翻身而起的唐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口中打着呵欠自语了一句道:“真舒服!”。

    初来长安的目的就是希望考中进士,如今历半年时光,不仅中了进士,而且还是进士头名,目的达成之后。又经过这一晚好睡。唐离的心情想要不好都不行。

    只是正在他懒洋洋伸着懒腰地同时,那张包金名刺并官山海的面容突然浮上心头。静坐沉默了片刻后,他才开始穿衣起床梳洗。

    梳洗毕,随意活动着身子的唐离刚晃出房来,就见衣袖半挽的蝈蝈正指挥着那些李府来的帮手在操办杂物。

    “富叔,劳烦你带几个人,将这些礼盒统一规整到西厢房中安置”

    “小翠姐,你经见的多,这些绸缎贺礼该怎么分类,少不得要麻烦你了!”

    …………………………

    许是忙地久了,此时的蝈蝈脸上带起一片劳累后的晕红,额头也隐隐可见细密的汗珠,但这小丫头的精神头儿却足的很,手中比划口中喊,不见半点停歇。

    放轻了步子,唐离悄悄走到蝈蝈身边,猛然哈哈一笑道:“这才几天,我家蝈蝈都是一副好管家的模样了。”

    猛的转身,受惊掩口的蝈蝈见是唐离,轻吁出口气后,随即也不见她嗔怪,扭头间见左右无人后,她才更凑近了身子低声道:“少爷,财了!这回真是财了!”。

    见蝈蝈故意紧绷的脸上掩饰不住地透出狂喜之意,唐离因凑趣儿也是低声问道:“了多大地财?”。

    闻言,蝈蝈再次抬头左右瞅了瞅,确定附近无人注意后,她才半捂着嘴,用愈低沉的声音道:“少爷,就这几日,光是贺礼中地现钞已有了六万七千多贯,若是再加上这些上品绸缎及别样贺礼实物,总值怕是十万贯都打不住,十万贯哪!少爷!”,用飘的声音说完这话,蝈蝈又再次抬起头四下打量。

    “十万贯!这么多?”原本还存着逗笑心思的唐离一听到这个数,也是一惊出声道。开元天宝间物价极低,有了这些资财,在金州这等地方,已经算的是极殷实了。

    “好我的少爷,你小声点儿!”,唐离话刚出口,蝈蝈已是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这事儿我连夫人都没说呢!”。

    “噢!”,看了神色扭捏的蝈蝈片刻,唐离脸上露出个古怪的笑意,低声笑问道:“你是不是怕阿娘再拿去布施了香火?”。

    微微一点头,低着头的蝈蝈边轻揉着衣襟,边小声道:“少爷,这可是十万贯哪!”。

    看着蝈蝈这副善财难舍的模样。唐离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边笑边道:“你想地倒是多,不过也没得便宜了和尚们!”。

    “对!”,大以为然的点点头,跟着笑出声来的蝈蝈蓦然想到一事,“呀”的一声道:“对了,早晨亲家府来人通传。说李相爷散了早朝后要见你,我一时忙的忘了。少爷你赶紧去!”。

    “宰辅要找我?”,闻言,唐离倒是不再多耽搁,径直取了马直奔相府。

    依旧是那间墨香四溢的书房,在门外稍稍理了理衣衫后,唐离推门而入。

    “见过宰辅大人!”

    “郑子文送你上山南东道道学,你答应娶她女儿。是这样吧?”,唐离见礼过后,李林甫直接开口的就是这么一句。

    想不到他不叫座,直接掼来地就是这么一句,而且居然说的**不离十,唐离微微一愣后道:“是”。

    “哼,世家!”,面带讥诮地说了这么一句后。李林甫才看向唐离道:“我已找钦天监正看过,你与蛟儿的婚事就定在半月之后,崇仁坊中已为你们准备好了宅第,稍后自有人带你去看。”

    想不到李林甫就此轻轻一句将此事揭过,随后又听他将婚事定在半月之后,这时间无论如何郑怜卿也赶不到长安。唐离才知这位宰辅大人终究是不愿自己的女儿与郑家同嫁。

    “半月之后也好,但宅子一事在下自会操办!”,虽然不知道李林甫何以会如此宽宏大量,唐离毕竟不能再与他争定婚期,只是身为一个男人,他心下却不愿接受那宅第,因此坚持着要自己办。

    见李林甫没了前几次相见时的笑面,猜度出他心事的唐离轻言续道:“岳父大人但请放心,既然娶了腾蛟,小婿自会好好待她。定不会让她吃了苦楚。”

    细细凝视了唐离许久。见他的脸色及眼神确是诚恳,李林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宅子地事也依你就是!坐吧!”。

    “从此就要与他荣损一体了!”。适才那句“岳父”出口,虽然娶李腾蛟唐离并不后悔,但看着眼前这个清癯的老人,唐离这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中依然包含着许多说不清的情感。

    “蛟儿虽然有些孩子心性,但她心底纯善,待你又是一片真情,贤婿莫要辜负了她才好!”,说到这句话时,如同所有的父亲一样,本朝宰辅大人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神伤。

    “小婿自会如此!”,唐离的这声答复,一如前时般诚恳。

    “恩!”,微一点头,李林甫转换了话题道:“关于你的任职安排,我原拟将你分在吏部,但陛下却似另有打算,此事你倒不需着急,先安心操办婚事就是。”

    唐朝六部以吏部为尊,其主官要比其它五部尚书职高一品,同时这又是个最有权地衙门,加之李林甫本人就兼着吏部尚书的位子,只听他这安排,唐离便知这位岳父的确是对他爱护有加。

    就唐离本心而言,他原也就不是个有大志的,是以听说去不了吏部,倒也并不难过,淡淡笑着回了一句:“但听朝廷安排就是!”。

    新进士们往往对于求官都是火炭儿一般的心思,唐离这份反常的沉静倒让李林甫心下暗自称赞他有静气,只是面上却不多说,只微一点头道:“宅子地事尽快定下来,现在去看看腾蛟吧!”。

    …………………………

    这是唐离第一次踏进李腾蛟的闺阁。

    这间闺阁中用器华美自不待言,而房中那些千奇百怪的稀奇玩意儿,倒也不出唐离的意外。

    “都出去,都出去!”,轰小鸡一样赶走了那些侍侯的婢女,李腾蛟转身“嘭”的一声关上门后,立即出言问道;“爹爹没有责罚你吧?”。

    见唐离摇头,李腾蛟才大喘了口气道:“还好,还好,不枉我又哭了一回”,一句话说完,她便咯咯笑出声来。

    至此,唐离才知道适才李林甫会如此宽宏大度的原因,看着眼前笑的灿烂如花的纯真少女,感激之情涌起的同时,一个蓦然地想法也随之而起,“她马上就要成为我地妻子了!”。

    轻轻伸出手拉起李腾蛟的手,唐离微微一笑,柔声道:“腾蛟,我要多娶一个妻子,你介意吗?”。

    “唐离你地手指真长!”,边饶有兴趣的与唐离比划着手指的长度,李腾蛟晃动着脑袋道:“我大哥有七个老婆,二哥还要多一个,四哥最少也有三个,唐离你才两个,还少得很呢!再说多一个人更好玩儿了!”。

    调皮的在唐离手心挠起了痒痒,李腾蛟嘟着嘴道:“唐离,咱们到底什么时候才成亲哪?现在都不能去找你,闷死人了!我催了爹爹好几次,你倒是也快点!”。

    天子赐婚以后,在正式成婚之前,李腾蛟自然不能再如往日般那么随意去找唐离,甚至连出府也受限制,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但却把小丫头给憋的不轻。

    “快了,快了,就是半月之后!”,抓住她那只恶作剧的手,唐离忍不住揉着鼻子自语了一句道:“这还就是个孩子!”。

第九十九章 诗佛

    第九十九章诗佛

    “恩,最近我出不去,你这几日得空儿可一定要来找我玩儿呀!”,双手挽着唐离的臂膀,晃荡着三丫髻的李腾蛟一路将唐离送到府门处,依依不舍的说道。

    于府门处站定,唐离拉过李腾蛟的葱白似的小手,轻轻用指甲划着,逗出她一片咯咯脆笑后,才柔声说道:“乖乖在家呆着,这几日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一句说完,又伸出手去拨了拨她晃动髻后,唐离一笑转身向自己的坐骑走去。

    “该去那儿买院房子!”,一路打马而回的过程中,唐离不断注视着路边的那些宅院,不断寻思道。

    回到小院,刚刚进门,就见那正过来拉马的青衣家丁凑上前来道:“姑爷,刚才府里来了个恶客,您待会儿见他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儿!”。

    唐离见这青衣家丁年纪当在三十左右,面相也善,只是却不知道名字,“恶客?”。

    “正是,此人名唤黑天,浑号黑天王,乃是本城下五流儿的领,不知今天为何寻到了这里,姑爷,您见他的时候可一定要小心!”,这家人说话间,很有一副担心的样子。

    “黑天来找我做甚?”,脑中思量,唐离对这个家丁印象倒是不坏,动步间随口说了一句道:“恩,多谢了!”。

    “您说这话不是折煞了小的!六姑爷您是主子,小地是奴才。实在当不得您这个‘谢’字”,这家丁陪笑着说了一句后,牵过马缰自去了。

    看着这走开去的家丁,唐离一笑间摇摇头,径直向书房走去。

    走近书房,就见那身形长伟的黑天正于书房闲坐,唐离走进书房的同时。面带微笑的拱手道:“不知黑兄大驾光临,回来的晚了。怠慢了,太怠慢了!”。

    若论长安城中消息灵通,只怕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这位黑天王,唐离这几日在长安城中风头之劲,他自然更知道的清楚,见这位新科状元见了自己并不拘傲,黑天心下又生出几分好感。因起身抱拳还礼道:“上次多承了情分,还不曾谢过,今日来拜会状元公,却是为还这个情分地。”

    “请坐,请坐!”,束手邀客示意黑天安坐,与书几后坐定了身子的唐离笑道:“黑兄说那里话来,当初在下初来京时就曾受惠过黑兄。上次略有小报,原也是份所应当”。

    见黑天面有不解之意,唐离遂笑着将当日生之事再说了一遍,到最后他更接上一句道:“若非当日黑兄来得及时,只怕在下刚进长安难免就要露宿街头了!这份高情焉能不报!即便不说这些,就是当日黑兄一人之出。顿令宵小束手,这份气概也让在下心折地紧哪!”。

    紧紧注视着唐离,见他这番话说的诚恳,绝不是虚伪的敷衍,黑天愈觉得这状元郎特别。

    只是他本也不是爱多说客套话的人,听完唐离这番言语后,径直开言道:“状元公可有意要寻宅子?”。

    “黑兄如何得知?”,这句话可算问到了唐离的心口儿。

    “某今日来本备了些薄礼,倒也是进了这宅子才生出这想法!高中状元,又是天子赐婚。这房小院儿虽然幽静。怕也是住不得了”。

    “莫非黑兄知道有什么好宅子要售卖?”,收起轻叩书几的右手。唐离俯前了身子饶有兴趣的问道。

    “明日一早,某自当再来拜会,以报当日之恩”,这黑天行事倒是干脆,一句话说完,抱拳一礼后,起身便去。

    一路将他送到院门处,目送他走远,唐离正要转身进门,就听一个熟悉地声音老远喊道:“阿离,快来接客!”。

    自己的朋友中能喊出这句话的,不用看,唐离也知必是翟琰无疑,只是此次他倒来的声势煊赫,居然前后有三辆马车同行。

    可惜唐离刚刚活动开的手肘却无用武之地,三辆马车靠近前来,第一个下来的却不是翟琰,而是第二辆车中滚下的一个肉球儿。

    “姐夫,姐夫!”,这小胖球儿刚一滚下车,口中就开始迭声叫了起来。

    “姐夫,你干的真不赖,中了状元还捞个天子赐婚!姐姐知道该有多高兴……”,郑鹏下了车就奔到唐离身边,扯着他衣襟兴奋说道。

    可是,他叽里呱啦说地这些,唐离几乎一句都没听进去,此时,他的目光都被刚自马车上缓步而下的一个中年所吸引。

    这是一个年近五旬的中年,头戴一顶远山冠,身上的穿着也是麻布所制,但形制与唐离的紧腰收袖不同,却是极为复古地宽腰博袖。

    虽然已过四旬,但这中年的面容依然称得上“俊秀”二字,尤其是那双眼睛,便如同一潭碧水般,清澈而宁静。

    宁静正是这中年风仪的最好概括,从他的眸子到他面上那淡淡然的笑容,再到他修长的指掌中轻握的那串佛珠,无一不给人一种沉静脱俗的感觉。宽腰博袖的麻衫穿在他那瘦削的身体上,在初春地和风中轻轻拂动,真是大有飘飘出尘之意。

    静静地看了这中年片刻功夫后,唇间绽出一丝淡淡笑意的唐离上前拱手为礼道:“山南后学唐离,见过摩诘先生!”。

    “别情无需多礼!”,这中年地笑容便如同初春的和风一般,恬淡而不着痕迹。

    “阿离,你以前见过王摩诘不成,何以就知道是他?”,自第三辆马车上走下的却是道装高髻地玉真公主。

    向玉真公主淡然一笑,唐离轻轻开言道:“当世之中。豪放飘逸自当推青莲居士;但能有如此平淡清和气度者,舍摩诘先生更有何人?今日得见先生真容,始知诗如其人诚然不虚,先生请!”。

    “请!”,轻拈着手中的念珠,王摩诘并玉真公主等人随着唐离入院门而去。

    …………………………

    唐离所居小院附带着一个小小的后园,这后园也不过两亩见方。素日并不曾启用,此时这小园正中处的桂花树下。却立着小几,小几上红泥炉中淡淡的青烟飘散。几旁草地上散放着几块儿旃檀,众人随意而坐。

    “和尚,你别只顾着喝酒,没得待会儿糟蹋了阿离煎煮的好茶!”,刚刚从外边走入的翟琰见怀素和尚捧着酒坛一樽樽自斟自饮,遂出言说道。

    孰知那和尚却不理他。照旧如此,但喝酒地度毕竟是慢了几分,刚刚坐下的翟琰见劝他不听,索性也不再多说,只凑上身子对正专心煮茶地唐离耳语道:“我已派人快车去请歌ji,你点的那个兰心更是没忘。”

    唐时聚会宴饮,歌ji助兴乃是必不可少,奈何现在唐离家中没有。也只能去外边去请。

    曲膝而坐,听闻翟琰所说,唐离微一点头,却不曾接话,此时他所有的心思眼前红泥炉架着的小鼎上。

    片刻功夫后,鼎中水三沸已起。唐离迅将右手中准备好的茶芽丢入其中,点水三注,堪堪等水再沸之时,他即灭火分茶。

    自红泥小炉点燃,王摩诘却是一言未,手中佛珠轻捻,淡淡的眼神注视着唐离的一举一动,而玉真公主也如他一般,并不说话,恐怕分了唐离心神。

    伸手接过茶盏。观色、闻香之后。王摩诘轻呷一口,闭目凝神片刻后。才蓦然睁开眸子细细看了唐离一眼,怡然笑道:“清新涤肺,确是好茶,舍弟所言别情善煮茶,诚然不虚!”

    “实不相瞒,今日四位光临寒舍,却是让在下又喜又忧,喜自不必说,忧地却是无物可待雅客,无奈之下只能濯手烹茶,所幸去岁末时收得一些好雪,现时得摩诘先生一言而赞,实是幸甚了!”,趺坐在旃檀上,手捧一盏清茗,唐离靠着桂树笑着解说道。

    “好你个阿离,我知你善制酒,却不想还能烹得这一手好茶,这等欺瞒之罪,来日必罚!”,再呷了一口盏中茶后,半依身而坐的玉真公主嗔笑说道。

    “能为观主烹茶,不知是多少人修不来的福缘,缘何为罚,观主但有所命,小子又焉敢不从”,面对玉真公主,唐离却是并不拘束,调笑了这一句后,他才复又看向王摩诘道:“说到茶,却让小子想起魏晋间的一位名士来。”

    “噢!愿闻其详!”,轻拈着手中茶盏,王维淡淡一笑道。

    “魏晋时有名士王艨好饮茶,每有客至必令命客畅饮,是以时人每去其家都笑言:‘今日有水厄’,竟是将这饮茶视为遭受水灾之苦了,久而久之,‘水厄’一词竟成了江南饮茶人之戏语,后梁武帝之子降北魏,魏臣元义欲为其设茶,遂问:‘卿于水厄多少?’,其意本是问能饮多少茶,孰知这位武帝之子竟是不解其意,茫茫然道:‘下官虽生在水乡,却并未遭受什么水灾’。”背靠桂树、趺然而坐的唐离说到这里,已引得几人莞尔而笑,便是王维亦是如此。

    唇角挂着一丝笑意,唐离续言道:“在下少小既日日常诵先生之诗,心底实是仰慕的紧,今日有幸得以得睹真容,却又无佳物以待尊客,说不得也只有请先生多遭‘水厄’了!”。

    玉真公主等人适才的笑意还未去,再一听这话,顿时愈笑的厉害,正在几人言笑正欢之时,却见小园门口处袅袅走进几个或捧琵琶、或执牙板地女子,原来,是翟琰谴人请来的歌ji们到了。

第一百章 诗佛二》

    第一百章诗佛二》

    这一起来的歌ji共有四人,而其中领头者腰身纤细修长,却是老熟人——小蛮,而唐离所点的心兰却是衣着朴素,抱琴走在最后。

    应召而来,这些歌ji们并不知道要陪的客人是谁,此时进了小园,走在最前的小蛮见到唐离,顿时心下大喜,两眼出粲然光辉来。

    正是有了当日大庭广众之下唐离与朱竹清的赌气,使得身份本是不尴不尬的小蛮居然一夜窜红,尤其是近日来随着新科状元郎的名字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小蛮的声名也就愈的响亮,无数青楼寻欢客都慕名想来见见这位能令状元公争风吃醋的红阿姑,短短时间里,这位昔日青楼中的鸡肋人物居然就扬名平康坊了,这也是今天她能带队走在最前面的原因。

    可以说,如今这位小蛮最想要感激的无疑就是唐离了,只是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几人见礼之后,这位少年俊俏的状元郎却是指着本楼中最没人要的傻阿姑淡淡笑道:“心兰姑娘,好久不见了!”。

    四个歌女分别陪着四人坐下,玉真观主自然是不用的,不过唐代宴饮习俗如此,她倒也不以为异。

    “昔日一别,在下对心兰姑娘的琴音念念不忘,今日少不得还要请姑娘再展妙手了”,微笑着递过旃檀,唐离看着一身青衣打扮,面上不施脂粉的兰心道。

    “能为状元拂琴,实乃小女子之荣幸!”。置琴于膝,歌ji心兰淡淡言道。

    做为今日几人中最红地阿姑,小蛮自然是被安置在王摩诘身边,只是她见这中年客人恬淡的很,料来是个不好风月的,顿时就少了几分兴趣,再一看到这客人手中轻轻拈动的那串佛珠。更是心底暗叫了一声:“晦气!”,虽脸上还做出一片职业笑容。却懒洋洋的没了勤力奉承的心思。

    这种心态之下,再看平日在楼中没人理会的心兰居然刚一坐下就跟唐离“眉来眼去”,她心中愈是愤愤,少不得要在心中暗骂上一句:“小浪蹄子!”。

    “可有能唱李青莲之歌者?”,待几个歌ji坐定,玉真公主率先开言问道。

    “奴奴愿勉力奉承!”,站起地却是翟琰身边的那个歌女。手执牙板地她体态流丽,只是声音却如关关一般,也是略显暗哑。

    “噢!唱来听听!”,闻言,双眼一亮的玉真公主跟上说道。

    “敢不应命?”,这歌ji答应了一声,又团拜了一礼后,轻击牙板。曼声歌道:“海客谈瀛州,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原来这歌ji唱的竟然是李青莲歌行体名作《梦游天姥吟留别》。

    此女声音略显暗哑,唱那些吟情咏景的曲子自然不合适。但唱这一气贯成的长歌却是极为相宜,低沉的声音配合着清脆的牙板,她竟是将此歌唱出七八分神韵来。

    听玉真公主点唱李白诗作,侧耳而听地唐离凝神向她看去。

    牙板声中,玉真公主刚听得第一句,身子颤动之中神色一变,尔后随着歌唱愈多,她的脸上渐渐起了一片迷蒙,及至那歌女唱道:“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如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时。唐离分明看到她那悠远的眼神中。有点点泪花闪动。

    一曲歌毕,玉真公主更是弃手中茶盏。端起身前满斟“别情酒”的酒樽一饮而尽。

    唐离幽幽一声长叹刚起,就听身边的心兰低声传来:“莫风流,莫风流,风流后,有闲愁!世人常怜花月满,花好月圆人又散!”。

    “花好月圆人又散!好一个花好月圆人又散!”,喃喃念着这句词,背依桂树而坐的唐离也是弃茶就酒,一饮而尽。

    喉间**辣一片,就听旁侧的王摩诘抚掌轻赞道:“好歌,好词!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世间能得如此洒脱者,实非李谪仙莫属了!”。

    “好诗,怎能不是好诗?”,回想着当日初入长安时见到的那个白衣背影,心中竟有几分萧瑟之意地唐离淡笑续道:“世人学诗多是各自有宗,然青莲居士却是诗骨天成,以气质才学为诗,如此每一出,必是自心间自然流出,后人纵是想学,也是无路可借了!”。

    “以气质才学为诗,别情论诗果然慧眼独具,倒也不枉李青莲那‘深得我心’四字之赞了!”。看着懒散而坐的唐离,王摩诘淡笑言道。

    那歌女一曲终了,福身为礼后退回,随即又有怀素和尚身边的歌女就着琵琶唱了一五绝:“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这歌女刚一收了琵琶,翟琰几人都是相视而笑,便是连刚才满脸幽怨的玉真公主也是如此,倒是怀素和尚率先开言问道:“阿离,这诗又当如何?”。

    唐离扭头看着神色淡然的王维,边举盏邀饮,边微笑言道:“摩诘先生工诗善画,更精于音律。若论当世士子素养之高,实无能出其右者,谪仙人固然是以气质才学为诗,然则摩诘先生却是以心性学养为诗,正是有了这等恬淡冲和的心性,才能作出这等不沾半点人间烟火气地诗来,最难得是能以画贯诗,若论及此,最相得还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八字!”。

    “听阿离论诗,实在是大快意事,这句句字字竟是如同从我心中流出一般,单为此。不能不满饮一樽!”,口中说话,怀素和尚也不让人,举手之间,已是满樽酒尽。

    身为今日领队的小蛮见其他两个歌女都已献艺完毕,当即起身,向适才那操琵琶地歌女示意之后。便在声声琵琶的伴奏下跳起了软舞中的《绿腰》舞。

    小蛮最长处便在那一握盈盈柳腰,跳这等《绿腰》舞本是最为适宜。初时唐离还是饶有兴致的细观,孰知她舞到兴处时,竟然又来了几个大幅摆臀的动作,虽然看来很有几分风骚诱惑,却是将《绿腰》舞原本的意境破坏殆尽。

    而她这突然改编的动作也让众人看地莫可适从,随着她这等动作越来越多,唐离扭头之间。与王摩诘相视哑然而笑。

    好容易等她一曲舞完,唐离随即侧身道:“心兰姑娘为我等一展琴艺如何?”。

    “噢!别情也好琴?”,唐时琵琶大盛,好琴者甚少,尤其似唐离这等年纪者更是如此,是以王摩诘因有此问。

    重整小炉,拿起几边备好地松枝,在袅袅而起地青烟中。半俯着身子观火的唐离语声如那青烟般淡淡而来:“天地之和,其先于乐。乐之趣,莫过于琴。君子以钟鼓道志,以琴瑟乐心。晚学虽不敢以君子自居,但好琴之心却是一般无二!”。

    王维之母本是出身高门崔氏,与郑鹏祖母崔老夫人正是嫡亲姐妹。深知郑怜卿坎坷遭际地王摩诘今日此来,一是耐不得小胖球儿的痴缠,再则也有心见见这个未来的侄婿到底是怎么一番模样,从相貌风仪,再到随后的评诗及此时论琴,原本眼界甚高的诗佛也觉眼前这少年言行皆合己心,只是他性子原本恬淡,情感轻易并不外泄,是以虽心下赞赏,但面上却并不表露。只是微一点头向兰心道:“请”。

    纤手轻拨。泠泠琴音悠扬而起,此次唐离却是听出兰心所奏乃是千古绝唱地《高山流水》。想必她是想借此曲喻示坐中唐离等人的深情高谊,这原是ji家察言观色的手段,但此时听在唐离耳中,却觉份外契合。

    初春二月天气,幽静的小园中、身遭三四好友佳客相伴,身前泥炉袅袅,耳中泠泠琴音,更兼和风习习吹拂,唐离此时但觉身心俱是一片恬然的欢悦,不觉间已是闭目靠于身后桂树,惟有右手轻叩木几,击出低低若合节奏的拍子。

    “好琴艺!似你这等年纪,能将此曲奏的如此纯而不杂,已是殊为不易了!”,轻拈着手中佛珠的王维待一曲终了,向那心兰微微颔称许道。

    王摩诘二十岁时参加制举,拟定地干谒对象乃是影响力巨大的太平公主,然则此时的公主早已答应推荐另一位士子张九皋,王维遂别走蹊径,先干谒见赏于歧王李隆范。某日,歧王参加太平公主宴会时,将王维打扮成乐工随行。

    少年王维年轻俊秀,风仪更是不凡,纵然立身乐工群中也是鹤立鸡群,当即便引起了太平公主的注意,遂命其演奏琵琶新曲。一曲奏罢,满座皆惊,王维遂趁机献上诗作,公主读后更是叹之再三,经此一事,王维之名动于京华,并于是年科举中,以二十岁年纪,高中头名进士,尽享状元尊荣,并因其善精音律,初出仕即被玄宗亲点授官为太乐臣。

    唐离深知这个典故,此时如此机会焉能放过,等王维这句话说完,他随即跟上道:“先生善音律之名动于天下!今日难得如此机缘,还请为我等抚琴一曲如何?”。

    此时之王维对于唐离已大有好感,今日之会气氛倒也合适,是以闻言之后他倒也并不推拒,淡淡一笑间接过兰心递过的素琴置于膝上,三两声轻拨定音之后。闭目肃容片刻,手按琴弦,于无形处已有一股温雅之音汤汤而出。

    他这琴音却与适才兰心所奏全然不同,适当技法的运用,余音绵绵之间竟是使人听不出奏琴时原本应有地断续,那音符便如同春日里的溪流一般,泛着新绿,绵延不绝。

    “《游春》曲!”,兰心口中的这句喃喃自语,却是提醒了唐离。

    他虽对琴知之甚少,但这《游春》却是当年在金州随阎苏生习萧时反复练习过的。东汉时,蔡文姬之父,这位有名的大儒博学多才,经史书法及琴艺无所不通,尤好操琴的他曾自创“蔡氏五弄”,其第一曲便是《游春》。

    耳听国手操琴,奏的又是自己最熟悉的曲子,唐离一时手痒,竟是取过歌女携来的长萧,等王维第一节结束的当口儿,按萧于唇,随着第二节地琴音应和而起。

    琴声清冽,表现地本是初春时节万物萌的欢悦,而唐离这苍茫地长萧应和其中,却是随着琴音若有若无的勾勒出伤春悲秋的春愁,两相交融,绝美的演绎出一派完整的春日景象

    眼看着周遭的二月初春景色,耳听这一曲琴萧合奏,翟琰等人浑然忘我,便是喝酒时无比专注的怀素和尚也停樽不饮,沉浸于这美妙的乐曲及意境之中。

    一曲即终,按弦止音的王维闭目半晌,才复抬头看向唐离微微一笑,他的眼眸中直有说不出的相得欣赏之意。

    轻轻递还素琴,拂衣而起的王维淡然笑道:“曲终人散,今日已然兴尽了,某家路远,就此先告辞了!”。

    目送王维车驾远去,一并走出的玉真公主小声笑道:“阿离,昨日进宫,听皇兄言语,似有让你任职乐臣之意,它日若真是如此,王摩诘身为太晟府正,那你今日这一曲琴萧合奏,可是大大搏得了上官的欢心!”。

第一百零一章 大婚一》

    第一百零一章大婚一》

    这是一个占地巨大的宅院,其间格局采用的时下最流行的四合舍,由正门而入,分别排列着大门、亭、中堂、后院和正寝,东西两厢各有三处廊屋,尤其是那个后花园更是阔达十余亩,虽然因为久不住人而野草杂生,但其间亭台楼榭的设置依然可见前时盛况。

    “小姐、小姐,小心着点儿!”,后花园中,一个梳着三丫髻的小丫头一看到前放不远处挂着的那架秋千,立即兴奋的跑了过去,三手两脚爬上去后,几下之间已是将秋千高高荡起,带起一片银铃似笑声的同时,也让跟着她的那个随身丫鬟吓的不轻,迭声在秋千下呼喊嘱咐道。

    看李腾蛟如同穿花燕子般将秋千荡的老高,片刻后,唐离笑着对身边的黑天道:“这宅子位置好,占地也够大,里面这些房屋的布局都不错,只要略加修缮就能居住,实在是个好所在,就不知道价格如何?”。

    “这是扬州一位做海外贸易的巨商在京中设置的别宅,当时,前后花了三年,费钱不下百万才治成,可惜宅子建好不过一年多,这巨商就因花柳病而死,他那在扬州的家人也无心来京居住,就托了人卖,不过倒也是巧的很,宅子刚卖不久,其中就传出闹鬼的传闻,这两年下来,鬼宅的名头越来越响,所以竟是没人敢买了,状元公若是有意,花个十来万贯,也就能到手了!”。轻拍着身边的扶栏,黑天嘿嘿一笑道。

    长安物价腾贵,尤其是居所房宅更是如此,史载韩愈到京三十年后,才总算治得一院房子。眼前这宅院修治地齐整,又是在靖安坊这样的好地界儿,十几万贯的价钱真是便宜的跟白拣一样。唐离口中虽随意的重复了一句:“鬼宅?”。但并不信鬼神之说的他心底却早已是大为意动。

    “鬼神之事司属天命,但有一点我却是敢保的”。侧身看着唐离,黑天微微一笑道:“若是状元公真个住进了这宅子,闹鬼之事自然再不会生了。”

    “噢!”,细细看了看笑得古怪地黑天片刻,唐离会心一笑道:“足领黑兄盛情,这幢宅子我要了!”。

    正在这当口儿,就见鬓间不知何时簪上一朵野花的李腾蛟晃荡着三丫髻。兴奋地跑了过来,“我刚在秋千上看到整个湖景,竟然是个星形的,漂亮特别的很,唐离,咱们就要这个宅子了,改天,我要在那里再安置起一架大秋千来!”。

    听到她这番言语。唐离与黑天又是相视一笑。

    “腾蛟,来,好生谢过黑兄,这次咱们能买下这个宅子,可是多承她的情了!”。

    “恩,多谢黑哥!”。毕竟是相府出身,李腾蛟这个正礼行的倒是谨合规仪,“过几日我和唐离成亲时,黑哥记得要来吃酒啊!”,随后这句绝不该由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惹得黑天哈哈大笑。

    随后谴人请来代卖这家房产的另一扬州在京商贾,三人坐下论价时,唐离紧扣住“鬼宅”二字挥,而旁边敲边鼓地黑天又在话音中隐约的点出唐离的身份。

    这死去的屋主原是世代扬州做海外贸易的商人,家中有钱的紧。也不甚在意京中这幢住宅;再者。宅子这几年闹鬼的传闻愈来愈烈,其间有两次脱手不过两三日。就有新买主面色煞白的前来退房,也实在是卖不出去;这代卖地商贾久在长安贸易,那儿有不识黑天这地头蛇的道理,再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最终拉锯侃价之下,这幢几年前耗资百万的大宅居然就以十七万贯脱手,只是那商贾却附加了一个条件——买断无悔。对此,唐离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黑兄,此次多承高情了,只是在下来京时间不久,说不得还要麻烦黑兄,将这宅子的修缮事宜一并接过”,出了宅子正门,唐离正色向黑天道,他这话外之意却是利益均沾,通过这种方式,变相返回部分利益。

    “好!状元公婚期紧,某明天便谴人前来操办此事!”,黑天却是个办事极干脆的人,一句话说完,抱拳一礼后,便转身自去了。

    “好了,宅子也看完了!我要回家筹钱,腾蛟,你就先回府吧!”,送走了黑天,唐离笑着转身对李腾蛟道。

    “唐离,我不想回去,闷也闷死了”,嘟起嘴地李腾蛟就是不愿意上车,片刻后,她才似想起了什么,蓦的拉住唐离的手边上车边开口道:“走,我们一起回府!”。

    “我这儿还有事情要忙,就不陪你过去了!乖乖的,自己回家!”

    “呵呵,不是让你陪我玩儿的”,转头咯咯一笑,李腾蛟续道:“你好强不要爹爹的房子,我房中收着许多别人送的饰器物,买宅子要用钱,正好你顺便拿过来,变出钱来好花用。”

    许是对道观生活经历的反弹,李腾蛟自从除去道录回家以后,加倍看重服饰、脂粉及饰器物,此时见她愿意将这些东西都变卖,熟知他心性的唐离由不得心中一暖。

    伸手拍了拍小丫头的脸蛋儿,更顺势将她鬓间簪着地那朵漂亮地黄色野花扶正,唐离笑着柔声道:“那儿有还没成亲就把老婆压箱子饰变卖干净的?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不笑话死我,放心吧!这事儿我自有办法就是!”。

    “你这几天要是在家呆着闷,索性从明日起,天天来这宅子看匠工们修缮,你要住那间屋子,让他们按你地意思办着,还有后花园。需要添置些什么东西,也都随你的意!”,牵着李腾蛟地手扶她上车,唐离说出这番话只让李腾蛟喜出望外。

    “唐离,你对我真好!”,坐进车中的李腾蛟,顺手将鬓角那朵黄花摘下后簪在了唐离的头上。带起一片欢快的咯咯脆笑声,随着葱油小车回府去了。

    “这丫头!”。看着马车去远,莞尔一笑的唐离转身向自己那匹九花连钱马走去。

    回到居所,将马缰随意丢给家人的唐离路经大头孩子的屋子时,就听里间传来小胖球儿郑鹏兴奋地叫喊声:“阿三,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自昨日随着王摩诘到此以后,这小胖球儿就扎住桩子不走了。口口声声要在这里等姐姐到长安,尤其他涎着脸,一口一个“姐夫”叫的那叫一个亲热,让唐离实在说不出要他回去地话。

    只是他与阿三两人聚在一起,还真没个好,昨晚还闹的鸡飞狗跳,今日个儿怎么就这么好了?好奇之下,唐离凑步从半开的门缝中看去。只见里边贞华道长不知去了何处,就两孩子呆在一起。

    阿三脸上的表情明显比平时多了些活跃之意,此时更罕见的有了二分自鸣得意的意思,直到中青光一闪。顿时就出现了几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形象极其逼真,甚至连那红眼睛、短尾巴都看得清清楚楚。

    “阿三,你教我,你可一定要教我啊!”,片刻功夫之后,幻象消失,随即小胖球儿急促的声音响起。

    让唐离看得大感惊奇的是,这阿三居然摆出一番倨傲的样子摇着头,脸上再不是往日面无表情的呆呆神色。

    看来让小胖球儿住下还真是对了。小孩儿就得跟小孩儿一起玩儿。微微一笑的唐离转身轻轻离去时,正从身后传来郑鹏恼羞成怒的话语:“我这就找我姐夫去!”。

    “唐……唐大哥……对……对我好……我……我不怕……”。断断续续地声音,却是唐离自认识阿三以来听到的最长一句话,尤其是“唐大哥”三字,更是让他脚下一顿,心中一暖的同时,带着脸上更多的笑容向书房走去。

    “去,将此信送往怀仁坊‘别情楼’!”,在书房中写就一封便笺交给一个伶俐家人后,唐离便往怀素房中而来。

    怀素和尚也是个大庙不收、小庙不住的主儿,平日往来公卿之家,隔十天半月的就不知钻进了那个庙宇虔心念几天佛,自前几日来贺喜时喝过唐离自酿地“离酒”后,居然就如同小胖球儿一般,住下不走了。

    进了房,见怀素和尚正伏案练字,只是他那睡眼惺忪的模样,分明也是刚起身不久,案上手边还满放着一樽酒。

    唐离与这狂和尚是不拘礼的,进了房随意寻了个胡凳坐下,口中笑着说道:“你这和尚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去冬我总共也就埋下十来坛酒,这才几天,如今多一半儿都进了你肚子里。和尚,这可是状元公亲手酿的离酒,如今要是拿出去,一坛怎么着也得卖个三五十贯钱吧!这样算来,就这几天你喝下去我多少钱?”。

    见怀素和尚要说话,唐离一笑挥手道:“知道,知道!你和尚是穷和尚,我也不指着你给钱,正好今日买了个宅子,改日修缮完了,宅子里的亭子、水榭什么的重新题字就交给你了。勉强也算抵了这两日的酒钱!”。

    听唐离言说,不醉酒时面相举止看来老实之极的怀素和尚沉吟了半天后,才轻轻说道:“想请和尚吃酒的人满长安都是,能吃阿离你的酒,分明是给了你天大地面子,这面子钱又该怎么算?”。

    这句话说完,怀素和尚看着唐离瞪大地眼睛,哈哈一笑间将手边樽中之酒一饮而尽。

    两人互相调侃笑闹以佐酒,其中感觉倒也是其乐融融,正好等小半坛酒尽,下人来报,别情楼来人了。

    再怎么也没想到,别情楼来的人居然就是这么个正坐在唐离书房中吟吟而笑地芳华女子,而尤为让人吃惊的是,这个近日风头正健的别情楼女老板,见礼时竟然用的是“蓝钻佳人”这个古怪之极的称谓。

    所谓人不可貌相,与她略略叙谈了片刻,唐离就认定眼前这蓝钻佳人的头脑与美貌绝对是成正比,收下二十万贯的“飞票”,他递还的收据却被这女子轻轻推开。

    “还要这劳什子作甚,状元公还会赖帐不成!”,蓝钻佳人盈盈一笑之间荡出许多魅惑道:“说来状元公也是别情楼半个老板,若什么时候得闲,还请游说怀素大师及王太晟为本楼题写个招幌,画幅酒圣图才好!”。

    “王摩诘昨天才到府,她怎得这么快就知道了?”,笑着收回收据,唐离看向蓝钻佳人的眼神中有了一丝云雾腾起。

    “状元公想的左了!”,蓝钻佳人竟是能窥人心事一般,娇声笑道:“昨日奴奴在平康坊宴客,席间听那些歌ji们笑说小蛮有眼不识泰山之事,是以知道摩诘先生曾于日间到过状元公府上。”

    心中释然的同时,想起昨日小蛮知道她不爱搭理的那人居然是名满天下的诗佛时,脸上表情之精彩,唐离也是哈哈一笑。

    知道唐离忙,颇知眼色的蓝钻佳人也不多停留,转身辞去了。

    收到这笔预支的收益,唐离随即将房契等物交割清楚,第二日,黑天谴来的工匠们到达,正式开始修缮,有钱而又人多自然就好办事,日夜赶工,堪堪只花费了十一日功夫,这个原本轩阔的宅院就已焕出全新的光彩,随后几日,大批李府下人到达,开始忙碌的添红挂彩的装饰,足足用了三天时间,只将这座宅第打扮的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刚好赶上第二日的大婚吉时。

第一百零二章 大婚〈二〉

    第一百零二章大婚〈二〉

    因是天子赐婚,唐离之母也在京师,且平日多往相府走动的,是以婚前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些程序都已早早走完,婚期吉日,唐离需要做的就是将李腾蛟迎回家中。

    “婚合以夜,思相亲也!”,婚“昏”通音,是以时俗迎娶新妇过门,都是遵古礼,在黄昏时动身。

    靖安坊这幢花团锦簇的宅院中,满脸含笑的唐夫人亲自坐镇,监督着儿子接受几个老年“花行子”的摆布,透过那面新近打磨的铜镜,唐夫人看着唐离那原本俊秀的脸上被轻施一层薄薄的脂粉,面颊上轻点起两团淡淡的腮红,鬓间更插起一朵来自宫中暖室的艳红牡丹,愈显的面如冠玉,神情风流。

    毫无疑问,此时最幸福的人当然数这位早年丧夫的妇人,过往这几年的艰难及生活的熬煎在眼前这个喜庆的时刻都已云淡风清,儿子争气,年不过十六就成了国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更铺洒出漫天下的声名,大登科后小登科,刚中了状元,就得以迎娶宰相家娇女,这门亲事更是天子传旨赐婚,这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别人几世修不来的福分,如今都集中到唐门,集中到儿子身上。儿子孝顺、媳妇儿也合她心意,看着眼前一片火红的景象,本也疲累地唐夫人却是红光满面。脸上的笑容更是实打实从从心底里流出来的。

    从铜镜中看着母亲一脸欢喜的笑容,唐离心中的郁闷消解了不少,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与他一样,也正在涂脂抹粉的翟琰堪做垫背!

    面对今天这些花行子,唐离最初时是坚不允准他们往自己脸上涂粉,无奈所有人都说这是古礼。在这个时代,一牵扯上“礼”字。就是皇帝也没门儿,遑论后来母亲还亲自过来坐镇。

    无奈之下的唐离眼一闭,就任他们摆弄吧!反正结婚也没个几次,没得这时候惹得所有人扫兴。与他地无奈不同,旁边今天出任男家“傧相”的老翟倒是一副享受地表情,中间更多次指指点点着让那花行子怎么把粉涂抹的更均匀一些。

    涂粉簪花完毕,换上极品单丝罗制成的大红吉服。带起一身香气的唐离此时真个是面红齿白、目如朗星……尤其是鬓间那朵艳艳的牡丹花,更为他平添了三分风流。只看得那些依门而望的丫鬟使女们眼热不已、口中唧唧喳喳评说个不停。〈极度恶寒〉

    “阿离,看哥哥这身儿怎么样?”,涂抹完毕,翟琰晃动着鬓间的木槿花,抖着身上地傧相服,凑近唐离身前洋洋得意道。

    不愧是京城最好的花行子,这脂粉涂的。将有名的黑面翟都整成了小白脸儿,若是他不张嘴,还真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看你烧包的!”,没好气儿的看了他一眼,唐离随口回了一句。

    虽然并不确切明白“烧包”这个词的意思,但翟琰却能准确把握住唐离地意思。“嫉妒,你这绝对是嫉妒了!”,扯开嗓子来了一串标志性的笑声,“走了!”,话刚出口,他已笑声不断的向外行去。

    乘上装饰一新的两驾轩车,在一群吹鼓手的簇拥下,撩起一片喜气洋洋的吹打之声,在满街行人诧异地眼神中,逶迤向相府而来。

    短短一段路程。竟然花费了半个多时辰。此时的相府也已是用鲜红的锦缎装饰一新,一十八盏特号鸳鸯大花灯将府门前照的亮如白昼。吸引得无数看热闹的人拥挤往观,还好有京兆衙门派出的大批差役在维持秩序,所以场面倒并不混乱。

    “掀帘,掀帘!”,轩车从人群中经过时,看热闹的人中,震天的响声四面而来,不等唐离表意见,烧包的翟琰已是先自掀开了帘幕。

    “好俊俏的小郎君!”

    “一表人才呀!相府几次嫁女,还属这个新姑爷长地最俊俏!”

    “可不是嘛!人家可是新科状元郎,陛下亲口赐地婚,人才还能差得了,相府小姐好福气呀!”。

    “小三子,看到了吗?书要用心去读,改**要也能中个状元,也能这么风光一回!”

    …………………………

    “合着咱们成了耍猴戏的猴子了!”,被无数道目光盯着看,唐离侧身向翟琰说道。

    “人都看着你呢!别乱动!”,正面向人群微笑地翟琰都也不扭,轻声说道。

    “看,你看我也看!”,被盯的受不住的唐离心下一狠,索性也学着翟琰的样子,带着一脸淡淡的笑容,向人群左右扫视之间,轻轻点头为礼。

    “他笑的多好看哪!那牙齿真白!”。

    “状元郎在对我笑,他在对我笑!”。

    唐离这一动作,又引来人群中一片小小的骚动,不过,这次惊呼欢叫的却是以女子居多,其中更有大胆的女子将不知从那采摘来的鲜花随手丢上车来。

    相府门前,此时两边一字排开八个衣着簇新的家丁,堪堪等轩车停稳,唐离由翟琰陪着刚走到紧闭住的相府朱红大门前,就听那些家丁们扯着嗓子齐声喝叫道:“新姑爷上门喽!”。

    这声吼声刚完,就见翟琰跨前一步,对着紧闭的大门高声道:“贼来须打,客来需见,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你说什么贼不贼的?”,若不是时候地点不对,唐离真想一脚踢过去。

    “风俗如此。不要多说话!端正,站端正喽!”。

    “吱呀”声中,相府大门缓缓打开,挺胸拔背的唐离入目处看到地就是一片姹紫嫣红,无数浓装淡抹的美妇人紧紧堵在府门前,而她们的手中握着都有一根裹着锦缎的小花杖。

    随即,就见人群中一个年过三旬的美妇排众上前道:“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来?”。

    “本是金州君子,进士出身。高中状元,故至其门!”,这美妇问得快,身为傧相的翟琰答的更快。

    “既是状元才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

    “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将这几句进门地风俗话说完,翟琰才陪着唐离跨过门槛向内走去。

    初时,这些美妇人还是笑颜如花的注视着两人,及至见他们走了三步还没有什么表示,顿时都将脸给跨了下来,握着小花杖地手也是蠢蠢欲动。

    感觉到情势不对,唐离微一扭头间见翟琰笑的古怪。而且他的步子还有意无意放缓,更将身子隐隐躲在自己身后,顿时感觉不对,心底暗自留了心思。

    二人又走出两步,就见适才那美妇蓦然厉声喝道:“何由叵耐!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终须倾使劲,姐妹们,上!”。

    随着领头的这一声喊,就见那些美妇人们应声扬起裹布的小花杖,直向二人打来。

    心下早存了心思的唐离等她们花杖刚一起手,不等翟琰有什么动作,他已立即转身,径直躲避到了他的身后,更用双手紧紧抓住老翟衣服,使他闪避不得。

    偷鸡不成地翟琰不防唐离竟然有这一手。躲也躲不过。退也退不得,只能苦着脸看那漫天杖影分左右而来。那杖虽然裹着布。但打在身上毕竟是疼的,刚三两下,他已是叫苦连声,边口中迭声叫道:“给喜钱,给喜钱,这就给!”,手已忙忙张张向大袖中伸去。

    一根红线串三枚通宝,随着这一串串的喜钱撒出,那些美妇人们随即收了花杖,看着毫无损的唐离及正龇牙咧嘴揉着臂膀身上的翟琰,就听一美妇哈哈笑道:“好聪明的新姑爷,六妹倒是找对人了!”。

    “多谢姐姐称赞!”,从翟琰身后转处的唐离看了老翟一眼,满脸笑的对那女子谢道。

    “走!”,揉着肩膀,翟琰拖着正显摆地唐离恨声说道。

    唐朝的诗,诗的唐朝,这句话诚然不假,过了“下婿”这一关,真个是一步一吟诗,至中门咏、逢锁咏、至堆咏,至堂基咏、至堂户咏……一路到李腾蛟闺楼的过程中,唐离默数了一遍,共吟诗五十七,几乎是见物即咏,好在这事儿早有定例,都由傧相应付,他倒乐得清闲。

    “老翟,不容易呀!就在今晚,我对你这记诵能力有了更新的认识,并从心底里佩服的五体投地!”,过了最后一道门,唐离无比诚恳说出这句话地同时,更重重拍着他的肩膀道:“不容易呀!实在是不容易!”。

    唐离这几下重拍,正在刚才翟琰刚才着杖处,只疼的老翟龇牙咧嘴的高叫道:“哎哟!你这个没义气的,别碰我!”。

    “是偷鸡不成吧!”,笑着回了一句,唐离又是重重拍了一下。

    一路斗了几句嘴,片刻功夫之后,二人已是顺着沿路的花灯走到了几乎被红绸包裹的闺楼前。

    小楼中花灯多处高悬,映照在四处的红绸上,将整个精致的闺楼映成一片艳红,在这样的夜晚只有说不出地温暖喜庆。

    二人还没正式到楼下,就见二楼望台处突然跑出个一身吉服地女子,使劲招着手兴奋叫道:“唐离,唐离,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呀!”,挥手既急,带动头上五珍冠上的各式珠玉出一片丁丁脆声,配合她那动作,显地可爱之极。

    看到这一幕,翟琰先是一愣,随即看着唐离哈哈大笑道:“你这媳妇儿倒是个急性子,催妆诗都还没吟,她可就巴巴的跑出来了!”。

    “这叫真性情,你知道什么!”,随口呛回去一句,唐离笑着向李腾蛟招招手。

    他这一招手,李腾蛟更是兴奋,口中咯咯笑个不停,两只手一并举了起来猛招个不停。

    “小姐,你现在不能见姑爷,这不合规矩,快回来!”,李腾蛟招手不两下,就见楼中跑出几个彩衣侍女,连拖带拽的将她们明显兴奋过度的小姐给拼命拉回房去。

    看着这一幕,翟琰愈笑的乐不可支,直到恼羞成怒的唐离做势又要拍他肩膀,老翟才勉强忍住。

    带着满脸笑意,翟琰向前走了几步后,对着楼上扯开嗓子叫道:“催妆喽!”。

    他这声刚叫完,就听楼中隐隐传来李腾蛟的声音道:“快点儿!快点儿!让我下去!”。

    “姑爷乃是状元才子,催妆岂能无诗?”,望台处,一个彩衣侍女的声音清晰传来。

    “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唐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翟琰这催妆诗刚吟完,楼中随即响起一串急促的下楼声,片刻之后,就见头戴珠冠、身着吉服的李腾蛟打开楼门跑了出来,而在她身后,几个追赶的彩衣侍女不住口道:“小姐,小姐,快回来。催妆诗要三吟后,姑爷接你才能下楼的!”。

    李腾蛟却全然不顾这些,提着大红的裙裾,咯咯笑着一路飞跑到唐离身边,挽住他的臂膀,喘息着,仰起脸问道:“唐离,你看我漂亮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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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介绍:
楚大夫行吟泽畔,伍将军血污衣冠,乌江岸消磨了多少英雄好汉?弃王图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蹉;
争霸业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惨祸,怎如我避风波行走在风流窝!;
回到唐朝盛世耍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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