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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叶子     天宝风流txt下载     天宝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三章 战后〈四〉

    第二百七十三章战后〈四〉

    目送明老四千恩万谢的去了,銮驾继续前行,扶着黄绫栏杆的李睿两边黑鸦鸦跪倒的百姓道:“自去年安贼作逆,时至今日长安百姓才算真定下心来”。

    “臣惶恐……”,唐离刚一开口,就被李睿伸手拦住,依旧注目着两边百姓的他用绝不符合年龄的声调低声道:“不瞒爱卿你,去年岁末薛卿来勤政务本楼请调羽林军封锁长安四城十二门的时候,朕当晚一夜没睡,朕怕,朕是真怕!朕怕长安就此一乱不可收拾,朕怕祖宗这份基业就败在朕的手上,朕怕做亡国之君!”。

    虽然李睿是大唐国主,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听他说出这样低沉沉重的话来,唐离顿觉一阵心酸,尤其是当他想到正是眼前这个少年皇帝顶住恐惧,顶住朝野上下的急战压力任自己放手施为的时候,唐离的心酸瞬间转为心热,这时节他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重重一句道:“多谢陛下对臣的信任!”。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为君者最忌遥控插手指挥前线战事,老师昔日的教诲朕可是一日不敢或忘”,微微一笑后,李睿才又道:“当日不是朕不害怕,也不是朕不想诏令高仙芝潼关军出关与敌决战,只因为朕相信老师,朕相信老师定能克敌建功,朕相信老师既能扶朕坐上江山,就一定能帮朕守住这大好山河”。

    “臣惶恐,臣感激不尽!”。

    “惶恐甚么?朕是先皇幼子。又是庶出,若无老师,朕焉能坐上皇位!废太子谋逆篡位时,若非老师孤身入羽林南大营,不说皇位,便是朕这条命怕也保不住了。此次平叛,又是老师运筹于内。镇军于外,才将二十余万叛军悉数瓦解。军略武功、文采风流、乃至民声民望。老师无一不出众,跟老师比起来,杨卿虽尽有经济之才,却也显的平常了,朕得老师,实乃天授!”,双眼扫过两边黑鸦鸦地人群。李睿的眼神中有一阵痴迷,又有一阵儿狂热,“老师,太后已跟朕商议过大婚之事,陈老相公三孙女朕也在花萼争辉楼见过几次,听太后说这也是老师的意思,朕答应了,等入了秋。朕满十五,天气也凉快下来后此事立即就办,古谚有云:‘成家立业’,朕家将成,但业为立,老师。当**授业时曾说,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说,朕这个读书人能做一个为万世开太平的好皇帝吗?”。

    “能,肯定能!”。

    “象先祖太宗一样的好皇帝?”。

    “只要陛下有心,就一定能做到!”,说话间,唐离低头避开了李睿灼灼的目光。压力使人成熟。只是短短大半年时间,但在唐离眼中。往日的那个李睿明显成熟了许多,也模糊了许多。

    闻言,李睿哈哈一笑,“老师相人之术可谓天下知名,举荐地人才莫不合用,有老师这句话,朕又多了三份信心”,言至此处,转过身来的李睿蓦然话题一转道:“老师,前些时我在宫中闷地很了,曾随着郑鹏到你府上走了一遭,本是为散心绪,却没想到竟见到一个妙人儿”。

    “噢?”。

    “就是你府上那个李泌道士!朕小时候就曾听说过他七岁时与前朝张说相公赋‘方圆动静’,被父皇赞为神童的故事,没想到此人竟然在老师府中,当日机缘巧合一阵闲谈,此人果然胸中大有丘壑”,话说到这里,李睿却是微微一顿,随后才轻声探问道:“听说,李泌曾是废太子最为信重的幕僚?”。

    看着眼前笑容晏晏的李睿,唐离只觉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正是!当日废太子谋逆先皇,李泌虽远在江南也牵连其中,此人确是高才,尤其眼光深远开阔处,臣也自叹不如,正是怜他之才,又知他在废太子谋逆一事上并无干系,臣才走了杨相的门子保下他一条性命。不瞒陛下,此次平叛军略的制定,李泌贡献良多。”

    “原来如此!哎,若论识人地眼力,杨相的确比老师差的远。雪中送炭,难怪这李泌对老师如此服膺!说到这里,朕却又一事要跟老师商议。”

    “君臣之间何来商议之说?陛下但吩咐就是”,比之刚才,唐离的态度越的正式了。

    “内宫崇唐观供奉观主年老,近来多在太后面前告老,意欲归乡,朕有意请李泌道长接任其观主之位,未知老师意下如何?”。

    “能得陛下青眼,入主崇唐观,正是李泌造化,臣也为他欣喜”。

    “好好好!有老师这句话朕就放心了”,笑着走回唐离身边,李睿玩笑般说道:“昨日有臣子上奏本,言说此次平叛老师实居功,与哥舒翰同晋二等国公实在不足以彰显朝廷赏罚之明,朕深以为然,已着令翰林待诏重新拟旨,晋位老师为一等镇国公,世袭罔替,与国朝同始终。”

    “不可……”,唐离刚要推,就被李睿接口拦住,“若非老师年龄太轻,要为以后留个晋身余地。又有前朝安贼‘东平郡王’的尴尬事儿,朕还真想给老师封王,这一等国公就不要再推了!”,说完这句,李睿当即转了话题,“对了,昨个儿杨卿上了个本章,有意在北地各道推行两税之法,此事老师以为如何?”。

    闻言,唐离微微一笑,“杨相还真是个急性子!关内道还好些,如今两河道可是刚遭兵火,有的地方实在是百里不闻鸡鸣之声,现在就推行两税之法,怕是早了些。不过国朝百年至今。租庸调的赋税方法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了,两税法倒也是大势所趋”。

    这番话说地模糊,让李睿难以明了唐离心意,遂又追着问了一句道:“那老师的意思是……”。

    “趁着两河战乱刚罢,豪族富户们避难未归,现在先清丈田亩阻力最少,于朝廷将来的赋税征收大有好处。至于税法正式铺开,总还需等难民们6续返乡以后才好”。

    “朕也是糊涂了。这事都想不明白,就按老师说的办”,李睿自嘲的一笑后,才又问道:“然则护军使一事又如何?”。

    李睿虽问的大而化之,唐离却明白他地真实意思所在,缓缓上前两步半依着栏杆站定,唐离边随意看着街道两边地人群。边随意说道:“改节度使为护军使正当其时,两河自不必说,江南各镇军领心下不愿是肯定的,毕竟这是收他们地权嘛!但在朝廷大胜余威下,谅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儿来!眼下哥舒翰都已上表愿将陇右、河西两道民政及赋税征调等事悉交割于朝廷,这些人纵然再不愿意又能说什么?趁着此次平叛大胜,正是推行此政的大好时机,这是关系到大唐国本的要务。无论朝堂上有什么话,纵然地方上闹出些什么乱子,陛下也该一力将节度改护军使之策推行到底,半点优柔犹豫不得,于这节上陛下需得拿稳主意才是。即便护军使改制完毕,也非一劳永逸。依着臣的想头儿,既是改立制度,许多事提前都需立下规矩才好,譬如这各地护军使的轮换调转……”。

    “轮换?”。

    “是,轮换!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去年安禄山之所以能有如此声势,一则固然是因为他手中权势太大,军民通管;二则也在于他在河北一地盘踞时间太久,十余年积威之下。范阳军上下但知有节度使。不知有朝廷也就不足为奇了。因此,此次护军使臣想着先得立下法度。一地护军使在本镇任上需不能象旧日一样,久居不去。一任或四年,或五年期满后,在十镇之内相互调转,唯其如此,可使将不专兵,省却无穷后患。”

    闻言,李睿狠狠一拍栏杆,笑着道:“爱卿说的好!正欲陈老相公建言不谋而合!”,朗声笑完,李睿才又感叹道:“于此节上满朝文武建言的少,其间固然是因为节度使制度乃先皇遗政,更要紧地怕还是谁都不愿得罪这些兵头们,老师不愧是忠心朝廷地肱骨之臣。哥舒翰不错,他这个表率做的好,连他这平叛第一武将都肯自请在陇西设置观察使,实在是给朕省了心,让朕推行此策时又多了几分底气。哥舒翰正是志得意满地时候,这事能办成这样,费了心思啊、!”。

    要说唐离与哥舒翰的关系实在不错,但他听李睿这么说,也只是淡淡一笑道:“此臣份所应当”。

    “哥舒翰请设观察使的折子到京,倒让杨相茶饭不香了,朕看他这几日都是心思重重的模样”,说到这里,李睿忍不住嘿然一笑,“哥舒这个折子一上,剑南道就不好自处了,一边是朕,一边是鲜于仲通,也难怪他难受了。”

    见李睿说到这里,唐离心下一动,随着笑了一回后用随意的语调道:“说到剑南,自章仇尚节度使任上起,节度副使一职就空缺至今,臣前两日保荐田承嗣出任此职地奏章陛下可看了?”。

    “田承嗣,就是最先光复范阳的那个?”,李睿微微蹙眉轻拍了拍栏杆后道:“说到这事儿,杨卿也有个章本,是一力保荐杨灵绪出任河西道观察使的,如今这本折子还压在朕的御案上,本想等明日再与老师商议……”。

    陇西是个泛指的概念,其实包括陇右及河西两道,而两道中,地势上又以河西道最为要紧,狭长的河西道虽然面积不甚大,但整个河西走廊却是扼住大唐西去地咽喉,杨灵绪同样出身剑南杨氏,是外戚一族中铁杆儿,杨国忠举荐他出任河西观察使,分明是对唐离奏本的反制措施了,想借此在陇右埋个钉子下去。“杨灵绪为官虽才具上开拓不足,但好在老成厚重,若说这一任河西节度使也尽可做得,臣以为杨相这奏本陛下尽可准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战后〈五〉

    第二百七十四章战后〈五〉

    见唐离答应的如此爽快,李睿也不免微微错愕,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帝王之家,在废太子谋逆的喊杀声中登上王位,甫一登基就面临兵势如火的叛军队伍,李睿年纪虽小,但心思却半点不少,尤其是这大半年在艰难隐忍中渡过,更有了远出年龄的心智与成熟,对于如今朝堂上的两派纷争又焉能看不出来?唐、杨这两本奏章中的意思他也是清清楚楚,眼见唐离答应的如此痛快,李睿面上错愕的同时,心中也是点头不已,自己毕竟没看错人,老师虽与杨国忠党争,但毕竟还是以国事为重的,自己登基未久,羽翼未丰、威权未重的时刻,反倒是这种两虎相争更利于驾驭制衡。

    唐离自己并不知道,正是他这个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爽快回答,在李睿心中无形的粉碎了这大半年来关于他的许多不利流言。

    闲话说笑之间,銮驾渐次进入皇城,随后经承天门进入内宫,由此,李睿下了銮驾,解散羽林仪仗,由唐离、杨国忠及陈希烈等重臣陪着向花萼争辉楼走去。

    迎接外臣,太后自不便出面,但此时的花萼争辉楼中筳宴酒馔早已治备整齐,人比花娇,一身盛装打扮的杨妃虽看似闲适的慵坐着,但心里的焦急却从眉眼间无声流露出来。

    “禀太后,陛下銮驾已走完朱雀大街一半了”

    “禀太后,有百姓献酒。陛下銮驾停在静仁坊前了”。

    坐在花萼争辉楼上,李睿及唐离的行进度几乎是一柱香一报,听说銮驾停在了朱雀大街地静仁坊前,本就心下焦急着想见情郎的杨妃顿觉烦躁,“京兆尹好不晓事!只想着用这些虚头儿来讨皇上欢喜,全没想着眼下已是五月天,外边晴天大日头的。陛下身子骨还稚嫩,若是沾了暑毒可怎么得了?勤政务本楼那些宫人们怎么办的差?连这节上都想不到。真是一群混账行子!”。

    杨妃身边若论贴心能揣摩她心思的,除了小玉就数黄公公了,心下知道杨妃这无明火的缘由所在,黄公公当即上前了一步,低声赔笑道:“娘娘虑的是,奴婢这就出宫促促驾?”。

    “恩,去吧!”。挥挥手,黄公公顿时一溜烟地下楼去了,有他这么一催促,銮驾到底快了不少。

    听着李睿一行越来越近,杨妃对自己花了近两个时辰的装扮反倒愈地没信心起来,就着身前的铜镜,口中连声问道:“小玉,你看这花子是用菱形还是用圆形的好?还有这眉饰。是小山式样还是垂珠样式更好看?”。

    恭谨的站在杨妃身后,小玉低头看着案几上铜镜,镜中映照的是一张绝色丽颜,尊贵慵懒的倭堕髻,淡似远峰的小山眉,眉心那一点鲜红欲滴地菱形花子。双颊上淡淡的腮黄,原本就是倾国之美,再经过这一番细心装饰,这一刻的杨妃实在美艳不可方物,盯着铜镜中这张脸,纵然是身为女子的小玉,也有片刻的痴迷,在杨妃的光芒下,案几上花开正艳的牡丹也显得黯然失色。

    见着小玉盯着铜镜微微愣的神态,杨妃心中地不安顿时一扫而空。这种失态本身。比任何赞美的语言都更实在。抿嘴一笑,杨妃伸出纤细的手指虚拢了拢鬓角。在一阵环佩叮当声中轻笑起身道:“走吧,皇上他们也该快到了!”。

    “臣钦命监军使唐离见过太后娘娘”,紧随李睿身后向杨妃见礼,唐离刚一作势半躬下身子,就觉着一双手扶住了他的臂膀。太后盛装打扮正式接见外臣,这本是极少有的礼遇,非勋贵重臣不能。照例来说,太后也只是作势虚扶,并不落实处的。那知杨妃竟落虚为实,借着宽大地淡黄袖衫遮掩,结结实实扶住了唐离的手腕。

    “身入虎狼之师,镇军平叛,此次范阳乱平,唐爱卿居功至伟!”,宽大的袖衫下,杨妃春葱似的手指细细滑过唐离的手腕,这句说完,却见她话语一转道:“只是唐爱卿端的是好硬心肠,自去岁秋末出京监军这大半年,回京不过才一次,爱卿就不家里人挂念?”,说到这里,杨妃脸上依旧是笑颜如花,只是手指处却猛然力,由拂改为拧,突遭刺痛,唐离既不能叫,脸上的神色也不敢稍有变化,唯有在笑容中透出丝丝苦味儿来。

    一时见礼既毕,几人拥着杨妃及李睿上花萼争辉楼中坐定,这开始时说不得要同饮三盏以贺朝廷平叛功成,敬过杨妃及李睿后,几个随行重臣的目标自然就转到了唐离身上,一樽樽饮下去,不多时唐离已有几分酒重。

    今日只为君臣同贺,席间未多涉政事,这顿酒之吃了个多时辰,眼见日过中天之后方才尽兴而散,眼下人多,杨妃虽有心单留下唐离,但如此以来却又太着行迹,只能看这狠心的冤家随着李睿告辞下楼去了。

    李睿没传御辇,君臣几人说笑着向前走去,刚出花萼争辉楼所在的院落不远,唐离一扶额头自失笑道:“今日酒多了,何时将佩玉落在花萼争辉楼中竟不自知,臣请陛下并诸位大人稍等,容臣去去就来”。

    “可是腾蛟夫人陪嫁地那块鸳鸯双丝佩玉?”,李睿笑着问了一句后,也不等唐离答话,便摇摇手道:“这块玉宝贝地紧,爱卿就快去吧!”。

    “谢陛下!”,唐离又向陈老相公等人拱手一礼后,便转身向花萼争辉楼走去。

    回到花萼争辉楼,唐离正见着满脸怏怏的黄公公从楼上下来,见了他。黄公公脸上一喜,低声说了句:“娘娘正生闷气!”后,便当先领着他上楼去了。

    上得二楼,黄公公向楼右侧地房间微微一指,却没有开口说话。

    向黄公公点点头,唐离径直走到房门前,“臣唐离请见娘娘”。说话声中,他已随手推开房门。

    开门处正碰着急步跑过来开门地小玉。见他进来,小玉也没出房,无言福身一礼后,悄步隐没在房中一片锦绣帷幄后不见。

    听唐离去而复返,杨妃本是惊喜的回头张望,真等唐离进来,她却又故做生气的低下头去。这种种情态模样只与初谱情事的小女儿无异,那里有半点母仪天下的矜持贵重。

    杨妃本就是人间绝色,此时盛装打扮之下,更有酒意渲染,愈丽色逼人,唐离既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就这样背依着房门无声欣赏着眼前的美人。不过片刻功夫,杨妃本被酒意醺红的脸上就愈地娇艳欲滴了,一双眸子里浓浓的情思似要滴出水来。

    蓦然站直身子,唐离三两步之间已到了杨妃面前,伸出手去抬起温软滑腻地下颌,不等杨妃有什么表示。唐离已重重向两瓣红唇吻去。

    就此一吻,原本作娇作痴的杨妃就此软倒在小情郎怀中,良久之后,两人唇分,唐离看了看拥着杨妃的手腕儿上那块青紫,装势作色道:“久不见面,见面就这么心狠,该打!”,口中说着话,原本扶着杨妃的左手已落了下去。随后就听“啪啪”两声脆响。臀浪轻荡之间,伴随的是杨妃细细的娇呼。

    随着这声响。帷幄处露出一条细小的缝隙,随即,满脸通红地小玉手松处,帷幄又恢复了刚才的模样。

    “我是借着佩玉的由头才能回来,陛下及陈老相公等人还在等着我,且先走了!”,侧头在杨妃脸上吻了一记,唐离转身出房时,犹自扭头低声说了一句道:“你今个儿这身打扮真是艳美的紧了!”。

    就此一句,杨妃原本晕红的脸上顿时欢颜一片,有爱郎这句称赞,也不枉她这两个时辰的细心描摹了。眼见唐离就要出房,杨妃伸出手去紧紧挽住了小情郎的臂膀,仰着头无限娇痴道:“日里想着你,晚上梦里也是你,这深宫我是一日也住不得了!睿儿已应下秋后就办大婚,这件大事完了,我也就放心了。介时我要出宫时,你这没良心的可要在睿儿面前帮我说话才好”。

    “我自省得,这事杨相那里你也要预做功课”,匆匆说完这句,复又低头吻了杨妃一下后,唐离才抽手疾步去了。

    今日肯定是议不得事了,将李睿送回勤政务本楼后,众人便出宫城自散了。

    且不说唐离回家后地热闹,单说杨国忠到了府,立即便召来柳无涯议事。

    因是杨国忠的急,正与贴身侍婢厮混的柳无涯连脸也没顾着洗,就这样带着脸上的浅浅脂粉印子来了,“恩相!出什么事了?”。

    看柳无涯这放浪形骸的样子,杨国忠皱了皱眉后微微一笑间指着左下处的胡凳,“坐下说话!唐离已同意杨灵绪出任河西道观察使了。另外,田承嗣调任剑南道节度副使一事陛下心意已定,想变怕是不易了”。

    “唐离还真答应了!”,重重一拍额头,柳无涯沉吟半晌后才叹声道:“好个唐别情,这是步步进逼呀!”。

    “恩相,我们原想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没想到这唐别情竟能做出这事来,他难道就不担心哥舒翰对他心存怨恨?”,疑惑地摇了摇头,柳无涯续又道:“不过他应下此事倒着实是个妙招儿,既在圣上面前表了忠心,又反将了恩相一军。承接老李相公余绪,他唐离本在军中就广有影响,随即又钦命监军使在外镇军平叛,如今平叛大胜,加之个兵部尚书薛龙襄也是唐门一系,如今若论在军中的影响力,除了他唐别情,本朝不做第二人之想。反观恩相,不过仅只剑南一道镇军而已,如今唐离索性舍了陇西观察使,换回田承嗣调任剑南节度副使……”。

    “这些就不用再说了,本相都省得,你且说且如何应对才好”,杨国忠的语气中颇有不耐。

    “唐离甫立大功,圣眷又浓,占着这两条,些许阴谋小道实难动其根本,一个不慎反倒引火烧身,为今之计,也只能行当日商定之策了。既然陛下已允准秋后大婚,那太后提请出宫为黄冠之期必已不远,恩相但隐忍些时日,届时毕其功于一役,岂不是好?至于田承嗣调任剑南道节度副使,既已无法拦阻,恩相但自允了就是,谅他一个河北叛将出身,又是远行千里的,这短短几个月里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儿来,总之,既已定计如此,恩相这些时日就多忍让些,也好懈了唐离的防备之心,异日剑南之事也更好成些”。

    闻言,沉默良久,杨国忠才嘎声一叹道:“若论本心,我实不愿如此,唐离,这是你逼我,你逼我的呀!”。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战后〈六〉

    第二百七十五章战后〈六〉

    平叛功成,李睿顺应民意下诏长安金吾不禁,凡大唐国土普天同庆三日,随后的连续三日间,长安人流如织,热闹非常,种种民间自的庆祝活动虽没有开元全盛时的奢华,但这份喧闹本身已隐隐显示出重回盛世的气象。

    或许是迫于唐离正盛的气势而暂避锋芒,或许是不欲再与唐离争锋,也或许是另有打算。总之,在平叛成功后的一段时间里,当朝辅约束外戚一党采取了明显的收摄姿态,没有了两党之争,整个朝堂上呈现出一片祥和气息。

    在此期间,唐离配合李睿一力推动的是将节度使改护军使,其间关于护军使的职责明确,任职年限,调转原则等等涉及的细务既杂且琐碎,忙完这些,还要考量调派各镇军所在地的观察使人选,如此种种忙的唐离浑没有心思再操心别的事物。

    在唐离忙着护军使的事情时,当朝辅杨国忠也是忙的手脚不停,与唐离不同的是,他忙碌的对象却是两税法的推行,自拜相以来,因杨国忠的出身及其窜起时间太快,并无太大履政经验,是以他推行的诸般内政措施多为朝野诟病,其间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两税法的实施了,从最初在岭南道试点,再逐渐推广到江南各道,这个新的税法正合时宜的接替了早已老朽的租庸调税法,在上至君王下至朝野间,为杨国忠增光不少,尤其是平叛之战最为关键的末期。朝廷钱粮调度无以为继时,正是凭借岭南道地春税才得以勉力支撑。随后的朝廷用度,也是凭借着江南春税才得以支应过来,这些表现,直让李睿对杨国忠夸赞不已。正是缘自于以上种种,杨国忠更是将满身气力用于这一税法的推行上,不仅为博李睿欢心。其本意更在于将此作为可垂之后世的一生功业来经营。

    杨国忠的两税法本就是肇始于唐离的提醒,明知这是顺时应世的善政。加之近段时间来外戚一系地低调收敛,唐离自然也不会再在这件关系国本的事情上对他刻意刁难,若是时机得宜,反倒是顺势推波,两党用力一处,加之两河又是战乱刚毕,百废待兴地时刻。新税法的推行虽然还是麻烦不断,但毕竟在大的进度及方向上还算是顺风顺水。

    长安城,唐府。忙碌了一天,刚刚从内宫中回来的唐离揉着鬓角来到正堂时,却见堂中早坐满了客人,怀素和尚正以半个主人的身份在招待这些来客。

    “公爷回来了!”,见是他进来,最先站起身的是同样一身圆领团衫打扮的田承嗣。而后是在家修养月余地杜甫,这次在范阳的牢狱之灾让名传后世的诗圣又消瘦了许多,但身上透出的精气神儿倒是不错。除此二人,另外还在座的就是翟琰及久已不见的玉真公主。

    “别叫公爷,还是别情听的入耳些”,笑着拱手回了一礼。唐离随意在翟琰身边的胡凳上坐下后道:“承嗣兄,去过兵部了吧?还有子美兄,这才回京多久,合该多修养些日子才好,为朝廷办事不在一日两日,先将养好身子才是正经。昨晚上我回来听内人说,嫂夫人日里就来过,说话地意思也是想请内人带话给我劝劝你,好歹再在京修养两月再说。子美兄,这事儿你得听我的才行”。

    闻言。杜甫黑瘦的脸上一笑。“别情,这却来不及了。吏部调职的牌票已经下来了,限期到任。”

    “这么快?吏部这次倒是转了性!”,接过下人送上的热茶,唐离呷了一口后,放下茶盏道:“是余杭县令吧!嗯,职品虽然低了些,但地方却不错,江南水乡,既合了子美你的性子,也利于将养身子,依着我看,子美你就带上家眷一起赴任,也好让嫂夫人就近照料你地饮食起居,至于路上嘛!驿站的马驴舟船就无需用了,免得让嫂夫人也跟着吃驿站那些腌臜货的气,正好我府上有车船要到江南采办秋日用的布帛绸缎,子美兄就一路同行吧!另外我与内人还有一份仪程相送,我知你廉介,但咱们份属通家之好,就不要推辞了。”

    前时田承嗣见杜甫堂而皇之入唐府正堂,唐离又对他如此亲热,还道他是新晋的权贵,此时一听不过是刚刚出缺的一个七品县令,脸上虽没什么,但心下毕竟有些不以为然,唯一高兴的是自己毕竟没投靠错人,看来这唐离念旧护短的名声真不是作伪的。

    “别情你是大财主,吃大户不吃你吃谁?我有什么好推的?还只怕你那仪程太少呐!我这三日内就将动身,别情你若什么时候得闲,咱们在别情楼上聚聚!”,说完这些,忙着回去收拾动身地杜甫即起身告辞,见状唐离也起身相送,二人边向外走,唐离边笑着道:“子美兄,你是奉儒守官之家出身,一心要报效朝廷地,此去余杭任上,农事水利什么的我倒不担心,倒是这商贾之事还需多费些心思,总不要压制地太紧,种田与烧瓷,或者是建丝坊其实并无太大区别,只要百姓与朝廷都能得着实惠,就是善政”。

    分别在即,杜甫心底虽并不太赞同此话,但嘴上倒没说什么,点点头后拱手去了。

    送走杜甫,唐离刚要转身,却正见田承嗣笑着道:“国公爷,末将午后已经陛见了,现下也是来辞行的”。

    “好!你这个节度副使来之不易,做起来也要份外小心,你是老行伍了,又久镇魏、博的,军事民政都是好手,也无需我说什么”,伸手拍了拍田承嗣的肩膀,唐离边随着他往外走,口中边和声道:“只是剑南毕竟不同别处地方。承嗣你还需小心别让人抓着什么把柄,当然,若真有人跋扈刁难,你也尽管放手施为,毕竟是我在皇上面前保的你,总不能眼睁着看你吃亏”。

    “末将省得,多谢国公爷照拂”。

    “这话说地就见外了”。闻言,唐离哈哈一笑。“对了,承嗣你走前还需在京里留个得力心腹,一来好跟兵部交涉钱粮辎重划拨,再则若有什么急事消息,通报着也方便,此事虽小,但着实要紧。不可疏忽了。”

    “国公爷吩咐的是,末将出去就办,介时再让他来国公爷府上拜见”。

    “恩,这就去吧!”,无声又陪着田承嗣走了几步,唐离也没看人,昂头随意前行间低声道:“给我盯紧鲜于仲通,他若安分也就罢了。稍有异动,立即谴人来报”。

    看了看面上一片和煦的唐离,田承嗣唇角阴阴一笑道:“国公爷放心,这事就交给末将了”。

    点点头,田承嗣见他不再说话,遂也一拱手后告辞去了。

    送走田承嗣。唐离再回到正堂时,神情间就放松了许多,散闲着在胡凳上坐下,笑着对翟琰道:“老翟,我上次回京时派人四处找你都找不到,今个儿怎么有时间来我府上了”。

    “别情你是大忙人!跟我这闲人可不一样”,嬉皮笑脸的说完这句后,翟琰坐正身子正色道:“不过我今天上门,却是有正事求你”。

    诧异的看了翟琰一眼,唐离扭头向怀素和尚及玉真公主笑着道:“我没听错吧。老翟也有开口求人的时候?”。他这番姿态引得二人都笑,唐离这才转过头来道:“不管你老翟求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但这酬金可得提前说好,十副《观音大士坐莲图》,每副图上还得有和尚地题画诗,你跟和尚怎么交涉我不管,总之少一样,少一幅都不行”。

    孰知这次翟琰却是半点没推,唐离话刚一说完,他看也没看怀素和尚,当即点头道:“好,这事我应下了。咱们一言为定,别情你可不要反悔!”。

    见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倒让唐离吃了一惊,遂坐正身子道:“这么大方!老翟你到底什么事儿?”。

    “别情,鸿胪寺6路通商之事现下是由你掌总管着吧?”,唐离刚一点头,翟琰顿时两眼放光道:“我们求你地事儿说来也简单,就是下次再有商队远行时,别情你出面跟鸿胪寺说,无论如何把我们捎上”。

    “你也要去大食?”,一愣之后,唐离又道:“你们,除了你还有谁?”。

    “除了狂和尚怀素还有谁?要不你以为这十幅字儿是好来的。”

    “鸿胪寺那边倒没什么,只是此去大食关山万里……”,唐离的话刚说到这里就被翟琰给一口堵了回来,“李青莲去得,我二人就去不得?可惜的上次没赶上机会,这次你要再拦着,我……我跟你绝交!”。

    对翟琰这话唐离也只是笑笑,也没理他,扭头向怀素道:“和尚,你真要去?”。

    不沾酒的怀素和尚照例是一副朴拙模样,见唐离问,他也就憨憨一笑道:“想了许久了,这次难得还有黑面翟作伴,当然要去”,他脸上虽是在笑,但眉宇间神色却坚定的很。

    将二人看了又看,唐离见他们分明不象是开玩笑的,沉吟良久后遂一叹道:“罢了,想去就去吧!你二人均是书画国手,此去万里见见域外风光,没准儿于技法神韵上能再上层楼;捎带着也让西域蕃国见见我大唐上朝人物之盛,我不拦你们,只是这安全上务必要注意才好”。

    见唐离答应,翟琰顿时满脸欢喜,看这厮地模样,只恨不得立时就拔脚就走才好。

    几人又笑闹了几句,翟琰及怀素见玉真公主在座,知道她此来必是有事的,也就不再多逗留,相携着到后院喝酒去了。

    他们两人要去,唐离也懒的相送,起身拿茶瓯替玉真观主续水时笑着道:“昨个下午,鸿胪寺卿正入勤政务本楼奏事时我正遇着,随意闲说了几句,据他说有新近到京的胡商往鸿胪寺办照凭,其间言说大唐商队已过了康国。青莲居士并商队众人都是好好的,观主倒无需挂念!”。

    唐离就近在玉真观主身边隔着案几坐了,随手放下茶瓯,因笑着续道:“青莲居士的风采果然是万族共仰,听那胡商说,这几十年间谪仙人的诗词及卓尔不群的风仪早就经过商路传扬到了西域各蕃国,百姓们也就罢了,那些小蕃国地王公贵族们谁不以说唐音、穿唐服为荣?平日里就常吟着‘君不见长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这回真有机会见着真人,还不激动莫名?往往刚出一国,下国来迎的使节就早在城外等候。这一路上走过去,仅凭李太白三字儿就抵得两千雄兵。如今的青莲居士怕是正得其所哉,乐而忘归了”。

    听着李太白扬名域外,玉真观主脸上也是一笑,但这笑容却短暂的很,刚露即收,“我来不是问这事儿的,别情,你跟太后娘娘到底怎么回事儿?”。

第二百七十六章 剑南〈一〉

    第二百七十六章剑南〈一〉

    “什么怎么回事?她是太后……”,对着玉真公主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后面撇清的话唐离再也说不下去了,沉吟间一个无奈苦笑道:“我与太后之间若说清白,却的确有情;若说不清白,却未及于乱,观主你让我怎么说?”。

    “果真如此!别情你糊涂,她可是太后!”。

    “她是太后,可还是个女人,一个容颜绝世却又情思细腻,寂寞难耐的女人”,说到这里,唐离迎着玉真观主的目光笑的更苦了,“我是个男人,一个正常男人,日日里见的多了,这……”。

    听着唐离这话,玉真观主脸色一红,啐了一口道:“什么正常男人,你说的什么胡话?”。

    “亵渎了,观主恕罪,恕罪!不过却不知观主是从何而知此事的?”。

    “还能有谁,是太后自对我说的,她便不说,那眉眼间的神采也瞒不住人。太后说等皇上大婚之后她要到我玉真观出家为道,这事儿可是真的?”。

    唐离无言,只点点头而已。

    一旦坐实这个消息,玉真观主一下子愣在胡凳上,良久之后才用呻吟般的语调道:“这回,我这玉真观当真是要名留千古了。太后出家为黄冠,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此事观主不反对?”。

    “反对,她是太后,我不过是个出家的公主。反对能有什么用?”,低下头去地玉真观主说话也有些迷离起来,“皇家的尊贵后面是身不由己的寂寞,太后娘娘丽质天生,敢爱敢恨,若不是身份牵绊,你二人倒真是郎才女貌。希望她能有个好结果吧”。

    “若没有与李太白这段苦恋的磨折,纵然杨妃身份再高。怕是你也不会如此豁达吧!”,心下这样想着,唐离却是起身向玉真观主正式躬身一礼道:“谢过观主了”。

    “都是冤孽,冤孽!”,摆摆手,玉真观主就此起身向外去了,不一时间。她那身道袍已闪过月门不见。

    长安的这个夏天显的分外热,不仅是天气,皇城里的忙碌及坊间茶肆酒楼中对天子大婚地议论更人为的增添了帝京地热烈与喧闹,眼见着国势越来越稳定,酷爱热闹的长安人几乎是以迫切的心情期待着天子的大婚。

    就是在这样的期待中,天气由热转凉,且一日凉似一日,眼见着秋天就要来了。

    在筹备李睿大婚之事上。因着唐离的年轻不熟悉礼仪,反倒难得的忙中偷闲成了个清闲人儿,倒是她府中地两位夫人李腾蛟及郑怜卿常日往来陈老相公府,陪着陈家三小姐说礼仪、定服饰、钗饰及眉饰装扮,显得忙碌的紧,虽说这一切自有法度。但那个女子在出嫁时不希望自己装扮的更漂亮些?难免要在法度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变动,同样是小山眉,就有一十三种画法,究竟选用那种画法,实在是大有讲究,值得好生探讨商量的事情。

    忙忙碌碌的,皇帝大婚的喜日子就这么来了,虽说李睿早已下诏国用艰难,大婚从简,但这种简朴也不过是相对而言。整整三天的大婚之期。其间礼仪之多,耗费之巨实让唐离咋舌。尤其是程式之繁琐,连什么事都不用干,仅是跟着走礼地唐离也大喊吃不消。

    第三日下午,终于大礼将成的唐离瞅了个空隙想着溜回府中好生补上一觉,这三天连带着他也没睡好,刚走出承天门,却见着一身麻衣道袍的李泌施施然而来。

    “国公爷!”,李泌说完不等揖,唐离已三两步到了他身边,笑吟吟道:“我们都累个臭死,倒是观主你好清闲!入宫城已是两月有余了,李道长可住的习惯?”。

    眼见着唐离是往外走,李泌索性也转了身子,随着唐离一路往朱雀门走去,听着这话,他倒是淡然一笑:“茅草窝如黄金台,出家人原本就该如此,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说完这句,他才又嘿然一笑的低声补充了一句,“别地倒也罢了,若说有什么不习惯,就是吃不得国公爷府上的离酒了!”。

    “酒属五荤,你这道士看来还是六根不净”,闻言,唐离哈哈而笑,“你也别叫我国公爷,还是别情听着入耳。至于离酒嘛!我送去内宫观中总不合宜,要吃便来我府上就是,你旧日住的那个偏院还给你留着,你若想吃离酒就自己来,来去自由,我也不拘你!”。

    听说唐离将那个院子依然留着,素来神情散淡的李泌脸上也一闪而逝的露出丝丝感动,不过这人是个不好感情外露的,嘴上也就只淡淡的道了句谢。

    “关于护军使制度那些补充章程的底本是出自你的手笔吧!不用摇头,这事你瞒不了我!陛下将你安置在这个位子上,就是看重了你的才智以备咨询地。凭胸中所学致君尧舜上,此岂非正是道长平生之志?”。

    “此诚知我之言!不过这岂非也是别情所愿”。

    听他这么说,正前行间地唐离抬头看了看两侧连绵壮丽的皇宫殿宇,淡淡一笑道:“我与道长相处时日虽算不得长,但实可托腹心,道长真不知道我心中所想?”。

    “天下安宁,大唐再现极盛之世诚然是我所愿。但就我本性而言其实是个散淡人,原本就想着能在金州山水清明之地奉母终老地,孰知机缘凑巧,蒙两代陛下青眼一步步走到今天。今个儿没有外人,我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长安我是住够了,什么‘国公爷’也听的心烦。只想着有一日能重回故土,远离这喧嚣好生过过漫游山水地悠闲日子”。言至此处,满脸皆是神往之色的唐离扭头看着李泌道:“道长可知我现下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眼前这位主儿十七岁中状元,如果刚过二十已做到世袭罔替的一等国公,上得天子依为腹心,下得百姓声望无双,才子之名播于天下,家中豪富。又有如花妻眷,仔细想想。李泌还真没想到他能有什么念念不忘的遗憾,“是什么?”。

    “凡我大唐贡举上京赴试之前,谁不要漫游天下已广见闻、交好友?我只恨当日家贫,上京又急,没能象其他举子般游历四方。交朋结友原是个知心投契,这要缘分半点强求不得,但未能亲历我大唐秀丽山川。诚然是我心中第一大遗憾。‘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谪仙人这短短八字使人闻之便油然而生向往之情啊!”,说到这里,唐离又是一声深长的叹息。

    听着这话,李泌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除李太白这号儿酷爱山水的人之外,其他那些举子又有多少是心甘情愿去漫游地?还不是想借着漫游的机会一来广交朋友,砥砺学问;二者更重要地是求四方干谒,希望能在到达长安之前就博出些名声来。这都是不得已的办法。若是能十七岁就中举,打死这些人怕也不愿千里万里的周游了,眼前唐离这番听来恳切无比的话语怎么听都有“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之嫌,想到这里,李泌也只能微微苦笑着敷衍道:“别情才情旷逸而有山水之志,诚然名士风度!”。

    唐离见李泌说话间言不由衷的样子。知他是对自己的想法不以为然,这也难怪,比之他这个后世穿越人,唐时,尤其是盛唐前后人的功名事业心明显重了许多,在大唐极盛中长大地他们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的想法,李太白如此,杜甫如此,眼前这个胸中大有丘壑的李泌道士也是同样如此,不同时代背景下长大的人。想要他们与自己所思所想产生共鸣。也委实太不现实了些。

    针对唐离意欲退隐的想法草草敷衍了两句,李泌当即转了话题。左右看看后低声道:“别情,近些日子你可觉察出异常来?”。

    “什么异常?”。

    “杨相!”,脸上露出一个思虑的笑容,李泌低声缓缓道:“自别情你平叛功成回京之后,在这朝堂上杨相可是步步退让,只要别情你所提议之事,他一回都没驳过,若说这些都是为避你之大胜后的锋芒倒也勉强说的过去,只是节度使改护军使这关系到军权地大事他也不闻不问,就有些太反常了,可不象是咱们这位辅相公一贯的行事风格”。

    此事唐离也是早有所感,这些日子也没少思量此事,却始终没明白杨国忠此举的目的所在,此时见李泌也有同感,难免心下一凛,“先生以为……”。

    李泌微微摇头,“我也不明白杨相此举何意,若辅相公真改了性子固然是好,若然他是另有所图,别情你可真要小心了。现在能忍让如此,那其所图必大,别情小心些总没错”。

    闻言,唐离点点头,“我省得”,他正要再说话时,就听后边一个公鸭嗓子般的声音高声道:“镇国公留步,留步!”,二人扭头看去时,却是太后身边得宠的黄太监到了。

    由承天门重入宫城,与李泌道别后唐离便直接往花萼争辉楼而来,这几日杨妃也是忙地很了,往日如凝脂般的脸上也有了黑色的眼晕,人也累的斜靠在锦榻上不想动弹,不过她的精神头儿却是格外的好,脸上笑意吟吟分外动人。

    照例谴散了大堆伺候的宫人,只留着小玉在身边侍奉,见那些宫人都退下后,唐离负手缓缓走到杨妃身后,边有修长的手指帮她按摩肩背,边责怪道:“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不好生休息,还叫我来做甚?”。

    唐离这体贴的动作让杨妃脸上的笑容更多也更柔情,歪侧着头将脸在唐离地手背上轻轻厮磨,杨妃浅浅笑道:“睿儿总算大婚了,从此这宫里就有了正主儿,我便是再累也心甘情愿!”。

    唐离自然知道杨妃急地是什么,听她这般说,顿时笑着没好趣儿的刮了刮那滑腻腻地脸蛋儿道:“好个不知羞的!就这么急?”。

    “我就是不知羞,你就不急?你要不急,怎么每次见着我都是毛手毛脚的”,这一刻,杨妃仰头看向唐离的眼中,那丝丝春情浓的都要滴出水来。

    听杨妃将这般两人独处时的**私语都说了出来,唐离看了看身后的小玉一眼,神情颇有些尴尬,“别说胡话了,到底找我来有什么事?”。

    见着唐离这举动,杨妃娇笑声道:“小玉自八岁上就在我身边侍候,以后总要随我一起出去的,早晚还不是你的通房丫头,怎么,状元郎现在就惦记上了?”,她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顿时让站在后边的小玉闹了个大红脸,见唐离蹙起了眉头,杨妃这才收了调笑低声道:“阿离,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件事商量。”

    原本为杨妃轻按着眼角的手向下一滑,借着身子的阻挡,唐离在她脸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后才道:“什么事,快说”。

    作娇作痴的瞪了唐离一眼,杨妃顺势抓过唐离的手,在脸上滑滑的厮磨着道:“阿离,睿儿已经成婚了,陈家那闺女儿也尽是个聪明伶俐知道规矩的,又有几个闲的太久,心热如火的太妃指点着,管好内宫当无问题,我想瞅着这个空当儿回剑南道一趟,你陪我一起?”。

    “回剑南!好生生你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主意?”。

    “我十几岁离乡土,眼瞅着都满二十年了,中间不曾回去过一次。这以后真要出家做了黄冠,还不是要随着你,怕是更没机会回去了,就眼下这空当儿是个机会,阿离,护军使之事也忙的差不多了,你就当疼我,陪我走一遭不成嘛?”,粉嫩的脸在唐离手背上厮磨的愈轻柔了,杨妃脸上满是缅怀的神色,“我们现在动身,待到了剑南正该是秋末,剑南的山好,水好,景色可真是美极了,山岚叠翠,竹海绵延,阿离,你一定会喜欢的,陪我去成吗?”。

    想着眼前这个倾国绝色佳人为了自己连太后也不肯做了,看着杨妃眼中满是小女儿的求肯,唐离虽觉得这提议实在太突然,却也没法子一口回绝,沉吟了许久后才道:“你是太后之尊,那儿能想走就走,我也不是驳你,但此事总需从长计议”。

    “阿离你答应了!”,杨妃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然笑容,原本斜靠在锦榻上的她坐起来反手报住唐离的腰,头埋在小情郎怀间拱来拱去兴奋不已,口中乐呵呵道:“睿儿孝顺的紧,凡我跟他说过的事就还没驳过,去得去不得你就不用操心了,且回家收拾行装准备动身吧!”,说做就做,此时的杨妃就象个久嫁在外,终于有机会回娘家的小媳妇儿一样,对唐离说完这句话后,当即起身下榻道:“小玉,走,见皇上去。”

    杨妃的自信的确是其来有自,唐离从花萼争辉楼回府没多久,就有宫人到府传旨,旨意中先是将杨妃的德行狠夸了一番后,又言太后离家多年,现有思乡之意,天子虽有心孝道亲送南归,无奈国事缠身离开不得,乃谴重臣唐离代为护送,唐爱卿朕之腹心,必能克尽职守,安然送往迎归云云。事已至此,容不得唐离再辞,当下接旨谢恩,言明三日后准时动身。

第二百七十七章 剑南〈二〉

    第二百七十七章剑南〈二〉

    杨妃的自信的确是其来有自,唐离从花萼争辉楼回府没多久,就有宫人到府传旨,旨意中先是将杨妃的德行狠夸了一番后,又言太后离家多年,现有思乡之意,天子虽有心孝道亲送南归,无奈国事缠身离开不得,乃谴重臣唐离代为护送,唐爱卿朕之腹心,必能克尽职守,安然送往迎归云云。事已至此,容不得唐离再辞,当下接旨谢恩,言明三日后准时动身。

    唐离接旨谢恩的同时,杨国忠府上,当朝辅大人正与柳无涯月下摆酒,对饮小酌。

    春花秋月,最是人间美景,此夜恰值月半,一轮满月孤悬天际,清冷脱俗、冰清玉洁。满月的清辉下,杨府的花园显得清幽无比。

    月光洒过夜风中瑟瑟作响的丛竹,在案几上投射出片片细碎的光影,在这斑驳的光影中,连带着月下的杨国忠及柳无涯也多了几分出尘的气息。

    连日里忙碌,如今能有这样的机会安闲清静而坐,杨国忠惬意的一声叹息,端过酒盏轻呷的同时,手臂轻挥处,便有三两声琵琶离弦而起,随即一个歌女清亮的声音唱着离辞幽幽而起道: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唯有相思无尽处。

    满月清辉、兰香幽幽,如此静谧清闲的夜晚。再听到歌女唱就地这曲浅愁薄怨的《木兰花》,且不说也曾多年苦读的柳无涯,便是少习诗书的杨国忠在歌女唱完之后也是久久未曾开言,闭目沉浸在秋景离辞的意境之中。

    秋虫低唱声中,杨国忠沉默许久后,才放下手中酒盏道:“仆小时家中遭遇变故,生计艰难。是以自幼失学,近几载入长安以来。每岁向我行卷的举子不知凡几,仆或亲见,或听人引荐的也多了,但这些诗词或一味堆砌好词,或一味用典追求高古,听来既废力又乏味,每每听得仆昏昏欲睡。所以仆素来不好歌女佐酒。要说例外,唯一也就是离辞了!‘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杨国忠将这四句低吟了一遍后,因又续道:“你听这离辞,没一个劳什子地典故,也没一个难认字儿。简简单单摆在一起,让人听了却是心里酸酸的意味无穷,唐离这状元才子地名声果然不假,可惜呀,可惜!”,言至此处。杨国忠竟真个又长叹了一口气。

    听杨国忠说离辞“没一个劳什子的典故,也没一个难认字儿,简简单单摆在一起”,柳无涯腹内暗笑,但面上却是深以为然的点头笑着附和道:“恩相虽与那唐离政见不合,却不因其人而废其辞,唐别情的离辞固然是好,但恩相这份有容乃大的胸襟却更令人钦敬!便是为此,学生说不得也要敬恩相一盏了”。

    二人举盏对饮之后,柳无涯放下酒盏。续又笑着言道:“不过今晚能听到此辞。实在是天意在恩相的大好征召!”。

    “噢!无涯此话怎讲?”。

    “唐别情即将离京前往剑南,在此之时。恩相恰好听到这一《木兰花》,此岂非天意?”,自竹榻上起身,柳无涯披着满身斑驳的光影浅笑声道:“此辞正是唐离所作,恩相且细品他这上阙,‘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年少正是唐别情之自喻,且看他选用之物象,长亭本是送别之地,抛人、残梦、离愁,这每一字每一句无不是在叙说有去无回地惆怅,值此将要动身之日,唐别情这‘有去无回’于恩相而言,岂非是最好的譏语。”

    柳无涯虽是歪解,却正合了杨国忠心思,“有去无回,好一个有去无回,无涯说的好”,挥手间谴退了歌女及四处侍候的下人,杨国忠这才低声问道:“无涯,剑南那边消息可送出去了?”。

    “恩相放心,今个儿那传旨太监回宫缴旨的时候,唐离三日后出京的消息已送出去了,唯一的儿子被坏了子孙根,现在的鲜于仲通恨不得生剥了唐离,恩相但请放心就是”。

    “坏了子孙根!”,闻言杨国忠微微一愣,“好,好,这下由不得鲜于仲通不拼命”。

    …………………………………………

    状元府内,忙碌了几天刚刚回府地李腾蛟及郑怜卿依然穿着国公夫人的全套诰命服饰,二人本就漂亮,此时这番盛装打扮之下,更多了几分雍容华贵之美,但是这一刻她们的如花娇颜上却蒙上了一层惨淡的愁雾。

    听到消息后一路急赶而回,想着刚与爱郎欢聚不几日他便又要远行,李腾蛟也顾不得房中还有侍候的丫头,就此偎进了唐离怀中,“阿离,你又要走了!”,口中低声抱怨的同时,眼中地泪水已悄然滑落。有过前次千里寻夫的经历后,李腾蛟愈懂得二人相守的珍贵,自奚部回京的一路上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偎依在唐离身边,眼瞅着叛军已平,又都回了长安,正想着唐离再不会远离的时刻,突然听到这等消息,又如何受得了?

    限于心性,郑怜卿虽不曾如李腾蛟一般表现的如此痴缠,但双眼中的不舍却也显露无疑。

    一只手温柔的替李腾蛟拭去泪水,另一只手微微一挥,屋中侍候的使女们顿时无声退下,待她们走了,唐离这才笑着向郑怜卿一招手。

    斜靠在锦榻上,唐离伸手揽住轻轻走来地郑怜卿地腰肢。手上略一使劲儿,她的整个身子便软软地倒在了怀中。

    “这一年多来为夫常在京外,真是苦了你们了”,低下头去用下颌蹭着怀中两位夫人的脑门,唐离说话声中满含歉疚,“只是这一次是替天子送太后还乡,实在不去不行。不过为夫答应你们。一定去回”。

    听着唐离的柔声话语,李腾蛟没说话。只是眼中的泪水却益的多了,有了千里寻夫地经历之后,往日性格外向,甚至带着孩子气的李腾蛟陡然成熟,连带着性子也多愁善感起来。

    “夫君忙于朝廷大事,妾身们自该支持,夫君你但去就是。妾身与腾蛟姐姐定会侍奉好母亲大人,管好宅院”,语调温婉地说到这里,郑怜卿终究是忍不住感情外露,双手紧紧抱住唐离的腰,许是受了李腾蛟的感染,她的语调中也带着丝丝颤音道:“只是夫君你还要早些回来才好”。

    双手用力,唐离将李腾蛟及郑怜卿搂的更紧。口中柔声低道:“我知道,我知道,一定,一定!”,喃喃说到这般言语时,唐离的也觉心中酸。虽说他如今已是天子宠臣,身份尊荣,但现下的生活状态却实在难让他满意。

    他原就不是个有野心地人,王图霸业、千古令名这些在别的男人眼中值得付出一切争取的东西在他看来远没有那么大的诱惑力,一次穿越,两世生死,这特殊的经历也使他能够更豁达的看待高位官身带来的人前尊荣,人人逢迎的虚荣在他心中,实不如家人相守所带来地平淡幸福。如果说他也曾有“作个书生万户侯”的热血冲动,那么这么这种冲动也随着他这几年的成名建功给释放干净。此时的唐离实在没有恋栈权势之心。支持他一步步用心走来的更多的是对大唐盛世地渴望。如今。随着平叛功成,国事一步步走向正轨。而一日日长大的李睿又逐步显露出明君气象,在可预期到大唐未来的繁盛之后,唐离心里反倒是松了劲儿,尤其是眼下面对为官以来聚少离多的家人时就更是如此,在他的心中始终渴望着再不与家人分离的相守,渴望着远离朝堂的纷争、长安的喧嚣、走向大唐千万里山河中清幽景胜的秀美山川。

    远离尘嚣,与家人结伴徜徉在名山秀水之间,山巅观日、竹下听涛,想着想着唐离已是痴了。

    正在三人紧紧相偎的当口儿,却听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后便听一个小鬟清脆地声音在屋外响起道:“启禀老爷,曲大爷请见!”。

    听说是黑天王来府,本来实在无意动身地唐离也只能坐起身子下榻去见客,此时再想想刚才脑中所思,他也只能无奈露出一个无奈自嘲的苦笑。

    二人原本是熟地不能再熟了,是以见唐离到了正堂边的花厅,本自安坐的黑天王也没站起身来行礼,唐离也不以为意,笑着自斟了一盏茶水坐下后笑道:“天这般晚了,天王前来有何急事?”。

    这几年来,原本是京中大豪的黑天王也变了许多,身上霸气内敛,更多了些持重的沉凝,安坐在那里自有一股雄视四方的气度,“别情你要去剑南?”。

    “是,圣命诏书已经下了,三日后动身”。

    “剑南!那可是外戚杨家多年经营之地,节度使鲜于仲通更是杨国忠的铁杆心腹”,说到这里,黑天王扭头看向唐离道:“那杨国忠与太后份属兄妹,这等差事他怎么不去?”。

    事涉他与杨妃的私情,虽然是对着黑天王,这其中的缘由也实在没法解释,唐离也只能打个哈哈道:“杨国忠如今正忙着两税法的推行,再则他也是本朝辅,名份上也实在走不开,倒是护军制推行的差不多了,我也就略松闲些,陛下就谴了我去,这本也没什么”。

    闻言,黑天王点点头,但眉宇间的疑色却未尽消,“陛下信重别情你,又此诏倒也正常,只是杨国忠的举动却令人生疑。”

    “噢!有何疑惑之处?”。

    “想那杨国忠正是凭着太后才一步步到得今日高位,太后正是他最大的依仗,若依常理而言,他该千方百计阻挡别情你与太后走的太近才是。此去剑南山高路远,来去少不了数月时间,他杨国忠纵然自己不能去,也绝不会甘心任由别情你随行,如今他却没有半分要阻挡的意思,这岂非太过于反常?事物反常既为妖,将要去的又是剑南,别情你要加倍小心才是”。

    黑天王的这个疑问更无法回答,唐离也只能尴尬一笑道:“天王多虑了,此次我是护送太后还乡,他鲜于仲通还能如何,莫非敢造反不成?此人商贾出身,行事历来以利为先且又好反复权衡,他这脾性说的好是谨慎,其实什么事也做不成,为官统军也都是庸才,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怕?”。

    闻言,黑天王却没接话,沉吟良久后才道:“我总觉得这次杨国忠的表现太过于蹊跷,防人之心不可无,前些日子我不在京中,此事还需与四娘商议才是,总要将这几月的事情好生理上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头绪,别情你自己也多留心”。

    黑天王是个果决的性子,想到就做,说话间人也已经站起身来,只是将要迈步而出时,蓦然想到一事的他随即又道:“对了,田承嗣那边儿别情你最好也先打个招呼,让他多注意些”。

    “我省的,天王费心了!”,见他答应,黑天王也再不说话,只摆摆手后便大步出花厅而去。

    随后三天,唐府说不尽的热闹,府里人忙着收拾东西,府外不住有人来拜见送行,如此闹糟糟三日之后,唐离辞别家人,护送着太后的仪仗正式出长安南行往剑南道而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剑南〈三〉

    第二百七十八章剑南〈三〉

    早在玄宗朝时,对于三十位皇子,杨妃最喜欢的便是自幼丧母的幼子李睿,二人感情甚好。此番杨妃以太后之尊的身份还乡,无论是彰显天子孝道,还是以个人感情论,李睿在仪仗安排及沿途供养上都是一改往日从俭原则,尽力铺排。他既如此下诏,当朝辅杨国忠又是杨妃堂兄,加之随行的还有唐离这个大红人,因此种种,六部之中尤其是礼部官员都是拼了命的巴结办差,直将此次太后出行仪仗办的隆重无比。

    在左卫三千羽林军的护卫下,杨妃出长安向南浩浩荡荡而来,长安六部已是如此,这沿途的地方官更是使尽浑身解数巴结供奉,太后一行刚到江南西道,仅是地方上送给唐离的礼物就多达七大车,若论唐离入仕以来的种种差事,实以此次最为轻松惬意。

    一路南行,沿途宿卫及行止皆由唐离做主,有好山水名胜时车驾便暂时歇下,唐、杨二人趁兴而游,这于唐离而言固然是大饱眼福,杨妃更是雀跃欢欣,一入长安二十载,此番重出深宫,身边又有爱郎相伴,杨妃的欢喜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这一路上时时笑颜如花的她散出无双丽色,那倾国倾城的美艳与风情直让随行陪侍的地方官员不敢正目而视,一时间,杨妃国色之名再次流播于江南。

    杨妃所乘车驾比之长安最大的毡车还大了一倍有余,里间的装饰更是极尽奢华。地铺紫红旃檀,四壁轻容帷幄,其间紫檀小几上香炉袅袅,于雍容华贵之中颇得雅致幽洁之趣。

    “阿离,你一向以才思敏捷、出语迅快知名地,怎得这回却如此踌躇”,车驾之内。檀香袅袅之中,头梳倭堕髻、身穿轻便宫装的杨妃边闲挽淡黄宫袖素手磨墨。边歪着头满带着小女儿般的风情调笑持笔凝思的唐离,“莫非阿离你也是江郎才尽了不成?”。

    这时节杨妃硬逼着要作一曲新词以为歌舞自娱,唐离脑海中正自急如车轮的搜索应景的曲词,却听杨妃如此调笑,当下将笔一放,顺手拉过旁边巧笑倩兮的杨妃,“江郎才尽四字岂是随便能说地?该打!”。说话声中,他的手已顺势落在了杨妃地隆臀上,杨妃所穿的淡黄宫裙本就轻薄,初时两下唐离倒还真是有心责打,及至到第三下感受着细腻丰软的臀浪,唐离的手已于不自觉中改轻打为柔缓的抚摸,随着他动作的变幻,原本正腻声求饶的杨妃眼中笑意渐消。与此同时却有一缕缕娇媚地风情蓦然而起。

    细腻如凝脂般的脸上丝丝晕红,流波双眼中似雾似梦,歪靠在唐离怀中的杨妃这一刻满带烟火气的艳美牢牢抓住了唐离的眼睛,手上轻轻抚摸不已,唐离喃喃低语了一句:“真美!”的同时,已低下头去吻住了那两瓣红唇。

    良久良久。唇分处杨妃大口喘气不已,喉间带着浓重的鼻音腻声道:“狠心的小冤家,你要憋死我?”,此言刚毕,她复又“诘”地一声轻笑,斜眼丢过一个媚媚的眼波抿唇笑道:“看你往日在朝中持重的模样,没成想却是个如此贪嘴的!”。

    她这一番轻颦浅笑直将唐离的心火一下子撩拨起来,“贪吃!少爷我现在就办了你!”,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唐离刚要动手时。轻笑不已地杨妃却似游鱼般滑溜开去。依着遮挡的:“白昼宣yin,阿离你好不知羞。小玉也就罢了,你就不怕车外的护卫们听见!”。

    “少爷我就是要监守自盗,白昼宣yin!”,口中虽是恨恨说话,但唐离脚步却是就此停住了,知唐离做不出这等事来,脸上带着羞笑的杨妃引笔交予唐离后,手上又开始磨墨。

    经过这番嬉闹,唐离脑海中倒是灵光闪动,当下也未再迟疑,落笔如风处,新词已是一气呵成: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开始见着“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两句,原本满心欢喜的杨妃蓦然脸色一沉,心中暗道这冤家好不心狠,正与自己情浓时还想着长安家里的美人,及至看到“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两句时,杨妃心中已由酸楚转为了惆怅哀伤,直到这最后一句“不如怜取眼前人”破笔而出,所有的酸楚及惆怅哀伤顿时消失殆尽,磨墨的手早已停下,杨妃看着这七个字,一时间竟是痴了。

    晏殊的这《浣溪沙》意境辽远,情思深致,唐离也极是喜欢,是故写完之后他也停笔欣赏了许久,待抬起头来时,却见痴痴看着新词的杨妃眼中不知何时已是水波盈盈。

    “怎么了?”,随着唐离地一声探问,杨妃眼中地水波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化作两串胭脂粉泪,“落花风雨更伤春!我便是这落花殆尽地残春,便是异日能得相守,不过三两载已是人老珠黄,颜色尽褪,到那时阿离你及两位夫人却是青春正盛,‘不如怜取眼前人’这话说来容易,做来却是好难,好难!”,轻轻的诉说声中,杨妃脸上的泪水愈多,“阿离,你还记得前岁的那旧词麽?‘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言语至此,杨妃再也受不得心中突然而起的伤悲,伏案啜泣连声。

    晏殊这《浣溪沙》本是念远伤春之词,词中“满目山河”“落花风雨”等形象与“空念远”、“更伤春”的惆怅哀伤之情结合一处,却最易触引人去联想与此仿佛的渺茫地人生际遇。想到这一点,唐离才觉出写这词的不妥,触动了杨妃敏感的心思。

    “作这词的原不是我,又是自娱的游戏,何至于就让你想到这些”,唐离缓缓走到杨妃身边,扶着肩膀将其拥入怀中柔声道:“‘名花倾国两相欢’。这世上女子不知多少,但公认的倾城绝色也只你一人而已。不知别人该怎么羡慕你!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正地美人得上天眷顾本就是不老的,你便如那西湖是‘浓妆淡抹总相宜’,无论怎样打扮总是最美地”,唐离修长的手指轻柔的为杨妃抹去脸上的泪水,“再说你这样想也分明是把我看的小了,咱们认识的久,也不需瞒你。初始被你吸引的确是因为你绝美地姿容,及至到了后来,倒更多的是感情的牵挂,你日日念着我,担心着我,为我付出良多,我又非木石焉能不知?用你心换我心,世间每一份感情莫不是如此。我又如何能例外?到你真得自由身的那日,我必待你如蛟儿、怜卿一样,此话出我之口入你之心,若有违反,天诛之,地灭之!”。

    “呆子!谁让你这样毒誓?”。如世间所有的女子一样,听唐离说出这样的狠话时,杨妃急忙转身堵住了小情郎的嘴,“我原不是这样,只是一遇着你这个小冤家,这颗心就浑似不是自己的了,这都是命,你待我一日好,我便得一日欢愉,若真有一日不好时。我就青灯黄卷了此残生。无论如何,我这一生总算也真心欢喜过一个人。有这也就够了!”。

    正在二人情话缠绵之时,却听车驾外几声清脆地叩门声,小玉的声音传来道:“娘娘,薛将军请见”。

    小玉口中的薛将军正是此次羽林左卫护军统领,与时任兵部尚书薛龙襄份属同族堂兄弟,听说是他请见,杨妃拭了脸上的泪痕,于锦榻上坐定瞪了唐离一眼后,方正色道:“传!”。

    这羽林左卫薛将军与薛龙襄年龄相近,但长相却朴实的多了,“末将叩见太后娘娘,见过唐大人”,杨妃挥挥手示意他起身后,直接问道:“薛将军此来所为何事?”。

    “回禀娘娘,末将刚接到兵部传来的六百里加急信报,言说今秋以来,剑南道防线外地吐蕃部众调动频繁,大不同于往年,就在四日前,更有一部吐蕃游骑二百余人不知怎么溜进了剑南道腹地。”

    吐蕃地处高原,气候寒苦,每年活动的高峰期都在秋季,是以边镇因有“防秋”之说,虽然大唐在与吐蕃接壤的地方设置有剑南与陇西两处镇军节度,但因剑南道边镇上山多林密,不宜骑兵及大军行进,是以多年以来吐蕃但有寇掠都是向地势平坦的陇西方向力,此时听薛将军如此一说,唐离也是大感意外道:“噢,竟有此事?”。

    “此乃兵部六百里加急公文原件,唐大人请看”。

    唐离接过公文一目三行的看完后,沉吟了片刻后问道:“你是此行护军统领,你以为我等现在该怎么行事?”。

    “末将临行之时便得兵部大人吩咐,唐大人文武双全,智计高绝,这一路上末将只需遵太后及大人之令行事就是,无论是进还是退,末将都当严令手下儿郎戮力用命!”,若以太后身份之尊,稍有险情就该就此折返,或是就地等险情过后再往前走,但这一路来薛将军也知道太后归心一片,自己真要说出这样的主意来十成十讨不了好,是以就耍了个花枪,他现下虽然说的慷慨,其实质却是半点主意没有。

    见有了险情,身为护军主将的薛将军依旧刀切豆腐,唐离心下一阵不快,但碍于薛龙襄的面子,他倒也没说什么重话,只寒着脸挥手道:“即如此你先下去,我与太后商议后再定行止”。

    望着薛将军恭谨而去的背影,唐离摇了摇头,看来随后地路途上若真有事,这人也不太指靠地住。

    不等唐离转过头来,端坐在锦榻上的杨妃已率先道:“不用商议,车驾不能停,至于回长安,更是绝无可能”,离家二十多年,这回终于有机会再回去,眼瞅着就要到家门口地时候却不能往前走了,甚或要折返,杨妃如何甘心,一时心急之下,说话又多了几分在宫中多年养成的强横。

    薛将军如此,见杨妃也来添乱,唐离顿时神色一肃道:“此事重大,是走是留由不得你”。

    面对小自己十多岁的唐离,在玄宗面前也是动辄耍小性儿的杨妃却硬不起来,见小情郎脸色不对,她当即改换了声调轻声道:“阿离,眼看着走完山南西道就要入剑南了,那能在这停下?这才是初秋,若等剑南防秋结束,难倒我们真在此停上三个月?我少小离家,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回剑南道,阿离你真就忍心让我就此折返?”,说着说着,杨妃的眼圈就又红了,“吐蕃年年袭扰,陇西不说,剑南道可曾有一次被吐蕃人大举侵入腹地的?兵部这份公文分明是过分小心后的小题大做,若情势真如此严峻,那鲜于仲通岂会不派人来报?阿离,咱们接着走就是,出不了事的”。

    唐离的脾性素来不吃硬,见杨妃软了下来,他刚起的火气也就顺势消了,听杨妃所说也大有道理,沉吟半晌后他才开口道:“从即刻起放慢行程,再谴人往鲜于节度处探问,若鲜于节度说剑南无事,咱们再加快行程,若形势确有异常,或停或返再作定夺”。

    …………………………………………

    剑南道节度使衙门,鲜于仲通眼睛眨也不眨的紧盯着身前的山川地理图,短短数月之间,素来最重养生的他已是鬓全白。

    “麟儿,太后娘娘的车驾到那里了?”,双眼依然紧盯着剑南道山河地理图,鲜于仲通沉声问道。

    被他唤作麟儿的是一个三十多岁,长相甚为俊雅的将领,因是叔侄二人私相问答,是以鲜于麟也没行礼,径直道:“据前日最新探报,太后娘娘的车驾仍在江南西道,不过算行程进剑南也就在数日之间”。

    “从今天起,每日再加派一拨流星探马,关于太后娘娘的行程一日两报”,从鲜于仲通的话语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另外,我军近日袭击吐蕃部落的战事进行的如何了?”。

    “遵叔父帅令,如今我军每三天一次,由雄武镇驻军中出动小规模战力轮番袭扰吐蕃游牧的小部落,但凡遇见的牧民及牛羊一个也没放过,只是……”。

    “只是什么?”。

    看了看鲜于仲通的背影,鲜于麟迟疑道:“雄武镇地势险要,历来吐蕃人寇边也从不来此镇,雄武镇也是太后娘娘车驾必经之所,如今我军频频由此出兵袭扰吐蕃部落,侄儿倒不是怕那些蛮子,只恐他们若是大举聚兵来报复,一个不好,难免要惊了太后娘娘凤驾”。

    鲜于仲通面墙而立的脸上扯出一丝凄苦狠绝的冷笑,“哼,此事本帅自有分数,你且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传令下去,雄武镇三日一次出兵袭扰绝不可停,吐蕃人若有异动立即来报”。

    见鲜于仲通自称本帅,鲜于麟也当即改口,躬身答道:“末将遵令!”,又等了片刻见没有吩咐,他当即转身去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剑南〈四〉

    第二百七十九章剑南〈四〉

    在收到鲜于仲通的回书之后,太后娘娘原本放慢度的车驾再次快了起来,在这份问询回书里,兵部公文中关于吐蕃人的异动被鲜于仲通解释为“每年秋天都会生的正常景象”,鲜于仲通更信誓旦旦的保证剑南道在朝廷武力的绝对控制之下,太后娘娘的车驾一旦进入剑南,就如同在京畿道中一样安全。

    太后娘娘的车驾刚一走出江南西道边界,立即被早已等候在此的一万剑南道镇军团团护住,对于鲜于仲通并未出现在欢迎队伍中,统领这一万人的将领的解释是“我家大帅正亲率牙军先行检查沿途防卫,以此确保太后娘娘车驾安全”。一镇节度使亲为先锋,听到这个解释,颇有衣锦荣归之感的杨妃心下欢喜,笑着向身边的唐离眨了眨眼后,又好言将剑南统兵将领抚慰了一番。

    知道杨妃这个小女儿般的动作是在取笑自己这几日过于谨慎,唐离也懒的理会,在见到这一万人的军队之后,他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不少,是以在归心似箭的杨妃下令加快行程时,他也并未出言阻拦。

    杨妃的车驾是从剑南道东部进入,除了鲜于仲通密切注视着太后娘娘的行程外,驻守在剑南道北部的田承嗣也半点没有闲着。

    自奉诏调入剑南任节度副使,鲜于仲通对田承嗣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没做,从第一次见面就没给这个新来的同僚半点好脸色,好在田承嗣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是以在表面上也不以为意,检查粮库、武库,接见下属将领、巡视各地忙地不亦乐乎。

    多年来在剑南道都是一家天下,如今来了个田承嗣,他身为节度副使,是朝廷任命的剑南道第二号人物,在朝中又有唐系新贵的背景。无论是显性的官位还是隐形的朝中背景,对于那些在剑南道不得志的武将们都极有诱惑力。加之田承嗣是带老了兵的老狐狸,凭着他地手段,不过个多月时间,已与部分将领打得火热,尤其是在鲜于仲通影响力较弱的中下级将领中更是如此。

    见这情势不对,本就对田承嗣厌恶万分地鲜于仲通先是下令将魏、博来的两万军士集中调往剑南道北部驻防,干完这件事后。他又摆出一番商量的姿态,请田承嗣也一并前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对于这个任命,田承嗣没有半分推脱的慨然应命,他答应的如此爽快,直让鲜于仲通提前准备好的许多说辞变地全无用武之处。

    剑南道北部是指与山南东西两道交界的区域,这个地方最大的特点就是山大林密,正因为如此。这里也是剑南道最为贫瘠的所在。此地既不与吐蕃接壤,地方又贫瘠的很,作为武将,既没有上一线战阵厮杀以挣取军功的机会,在地方上也难以生到多少油水,所以穷山恶水的剑南道北部地区历来都是武将们望而生畏之地。也是鲜于仲通配手下不听话将领的好去处,将田承嗣送到这里,鲜于仲通地用心真是再明白没有了。

    对于剑南道北部的情形田承嗣并不是不知道,但对于鲜于仲通的这种安排,他却并不恼恨,不仅不恨,反倒是心下窃喜。可以说,他到剑南道赴任这一个多月以来之所以如此高调,目的也就是等着外放出去的这一天。

    鲜于仲通本就是剑南本地人氏,又在此任职节度使。上在朝廷中有杨国忠这样的强力支援。下在地方有宗族势力可为奥援,又掌握着军队大权。其在剑南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凭他一个外来地节度副使若想在此有所作为,简直就是难如登天。面对这种现实,田承嗣最怕的是鲜于仲通将他困在身边,而将其麾下两万人打散调往各地,若真是如此,任他田承嗣有多大手段也休想翻出什么大浪来。

    正是担心于此,田承嗣才一反常态,身为外地调入的武将,初入剑南不仅没有保持应有的低调谨慎,反而是大张旗鼓的四处活动,摆出一副野心勃勃的姿态来,终于他这种反常举动换来了这样一个安排。剑南北道穷不要紧,反正田承嗣也没指望鲜于仲通会给他好地方,最让他看重的是这样一个自由活动的权限,率两万嫡系前往,这就意味着他田承嗣在剑南道终于有了自己能说话算数的根据地。

    穷山恶水的剑南道北部着实凋敝,譬如田承嗣驻节所在地,虽然名义上是个县治,其实质却连江南东道一个中等镇子都不如,人员稀少、城墙低矮,一眼望去看到地全是清黑色地连绵大山。

    这是一栋有三进院落的宅子,占地倒算不得小,但黄土夯成,只在檐角院门处加了转帽地宅子却实在说不上气派,若非那竖着的旗杆上飘着的旗帜,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会是一个节度副使的府第。

    土宅第二进院落的正堂中,田承嗣正细心听着军报,而军报的内容正是太后车驾的行程线路,自接到留守京城的心腹田七的急信后,这样的军报就已是一天两次,雷打不动。

    “两天前,太后娘娘的车驾已经进入剑南道,由王清松将军率一万军马护卫,依车驾行程计算,当在三天后由东折而向北”

    “嗯!我剑南道诸军可有什么异常调动?”。

    “这个倒是没有,眼下正是防秋的时候,各地驻军本就不会轻易调动,再则咱们派往各地的斥候也散的开,少的不敢说,凡有三千人以上的调动,一定瞒不过大帅的眼目,这点末将敢以人头担保”。

    “你是随了我五六年的老人了,本帅还信不过你!”。笑着起身拍了拍那将领地肩膀,田承嗣顺势向悬挂在墙上的剑南道山和地理图走去。

    军报即已说完,那将领向田承嗣行了一礼后便转身出去,走到堂门口时,他却又蓦然收回本已跨出去的脚。

    察觉出脚步声的异常,本是背着身子的田承嗣转过头来,“怎么。还有什么事?”。

    “有一件事末将倒是有些奇怪,但末将也没查出什么不对来。不知当说不当说”。

    他这样一说倒让田承嗣来了兴趣,笑着指了指帅案下的胡凳道:“但说无妨”。

    “是”,那将领转身回来,在胡凳上坐定之后道:“近些日子派出去探查的兄弟路过雄武镇时,现此地戒备甚严,本来防秋地时候加强戒备也是正常,但让人不解的是雄武镇地种种森严戒备却是防内甚于防外”。

    “噢!”。闻言,田承嗣心中一动,为怕打乱那将领的思路,他脸上却没显出异常来,反倒亲自起身给他斟了一盏茶水。

    “咕咚咕咚”两口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后,那将领就着袖子一抹嘴后续又道:“雄武镇离咱们不远不近的,属下派出去的兄弟怕雄武镇这异常对咱们不利,就花费了大心思去探查。结果才现雄武镇根本就没什么异常,不过是那守将开始派兵袭扰吐蕃,杀蛮子、抢牛羊。大帅你说,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他们有什么好防的?”。

    “派兵袭扰吐蕃?”,听到这话时田承嗣微微一愣。早在来赴任之前,他就仔细了解过未来的上官,鲜于仲通虽然身为统率大军地节度使,但骨子里商贾的性子却半点没褪,连带着打仗也分外计较得失,在个人战力上剑南道士兵本就不如那些吐蕃蛮子,是以一旦两军接战,尤其是野战,吃亏的大多都是剑南。正是有鉴于此,在上任之初几次主动出击而又吃亏而回后。鲜于仲通对于吐蕃人就开始坚决贯彻“以守为主”的方针。绝不主动出击,绝不与敌野战。凭借坚固的城寨及地形优势阻挡吐蕃人东进,象现下雄武镇这种主动出击的事儿还真不象是他干出来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田承嗣随即问道:“雄武镇可有军队调入?”。

    “没有,咱们的人一个营房一个营房都看过,雄武镇绝无军队调入,反倒是前几天还调走了两千人,这倒是没瞒人,许多人都见着地。现在整个雄武镇驻军不过五千人,要靠这五千人来打咱们!不用大帅你费心,只要有三千魏博来的老兄弟,末将就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雄武镇本不是什么大城,田承嗣来剑南的时间也不长,是以对它也没什么印象,此时一听那将领这般说,他也迷惑起来,雄武镇不增兵反撤军,作为敌对两方,派兵袭掠吐蕃也是再正常不过了,这又有什么要防备的?沉思之中,田承嗣不觉屈指轻叩着帅案,嘴里无意识的喃喃道:“雄武,雄武!”。

    “雄武镇虽说不在北部,但要论山大林密,咱这儿也比不过它,整个剑南道与吐蕃交界的西线驻军点中就数它地势最为险要,末将问过,自古以来,吐蕃蛮子但凡东侵,临着雄武都是绕道而行”,那将领见田承嗣正在思虑此事,也就将知道地情况随口说来。

    “吐蕃人从来就没攻打过雄武镇!”自言自语了一句后,田承嗣又陷入了沉思,那将领见状,也不再打扰他,躬身一礼后故自去了。

    对这疑惑想了许久也没个答案,田承嗣摇摇头,起身之间随意看到山河地理图上,在这幅图中,有一条细细的小红线标注着太后车驾的行程路线图。

    无意识的眼光随意顺着山河地理图上的小红线滑动,片刻之后,田承嗣转身欲往正堂外走去,只是刚走了两三步,他的身子忽然激灵灵一抖,象变了个人一般转身一步跨回了山河地理图前,略显粗糙的手指顺着图中的小红线急滑动,终于他看到了那三个米粒般大小的“雄武镇”三字,在这副图中,代表杨妃回乡车驾行程的小红线直直穿过,连带着将本就极小地“雄武镇”三字染成血一般地红色。

    “雄武。雄武!”,重重一拳砸在山河地理图上,脸色阴沉的田承嗣转身地同时已是疾声道:“来人!”。

    随着他一声喊,顿时有值星将领应声而入,“击鼓聚将!”,田承嗣下令未久,就听外面沉闷的鼓声响起。

    到了剑南道北部这大山丛中。除了偶尔剿剿那些穷山恶水孕育出的山匪外,两万魏博军及本地原有的八千驻军根本是无事可做。也因如此,众将聚在一起的时间就少,象眼下这样紧急地击鼓聚将更是一次也都有,所以突然听到这样的鼓声,众将诧异地同时,更多的倒是激动。

    县城本来就小,众将来的就快。燃香刚刚过半,众将已经聚齐,但让他们意外的是,主帅田承嗣带着和煦笑容的脸上却是一片平静,浑没有大事要来时的严肃。

    见众将喘着粗气的跑进来,田承嗣自嘲一笑道:“众将随我到了这穷乡僻壤之地实是辛苦了,正好我地贴身牙兵在城外山里猎得两只大虫,京里又送来几坛上品离酒。我原想着趁此机会跟大家好生乐呵乐呵,就让人去请,没想到值星官听岔了话,竟敲起了聚将鼓。这都是本帅交代不到之过,稍后必当先自罚三盏赔罪”。

    象这事做下属的谁能跟上官计较,又听说有虎肉佐离酒。众将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忙拱手道谢不已。

    挥手示意贴身牙兵导引众将到三进院落等候开宴,田承嗣笑着唤住正要离开的军粮使道:“元军,你稍等等,我有话问你”。

    引着军粮使刘元军刚一走到僻静的书房,田承嗣便直接开口问道:“元军,山南东西两道的应份军粮可都送到了?”。

    剑南道作为与陇西及范阳齐名的三大军镇,驻军人数多,需要消耗的粮食就多,除了本道自供之外。尚需左近地道州就近补充供应。山南东西两道就属于这种情况,作为与这两道的交界之地。经由剑南道北部就成了最近的线路,说起来,这也是田承嗣在此的最主要任务。

    没有一个军粮官不沾荤腥,被主帅私下叫到这里说话,本自心中惴惴的刘元军见田承嗣问的竟是此事,心底一松地同时恭谨答道:“回田帅,山南两道的应份粮食都已送齐,属下正在筹备运粮队,预计两日后动身启运”。

    “哦!运粮队有多少人?由谁押队?”。

    “路不好走,又不能误了交粮时日,是以运粮队人就多些,属下拟调配五千人,其中四千是本地原有驻军,另外一千人是魏博来的老兄弟,由李将军押队”。

    “五千人!”,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田承嗣抬头向刘元军低声道:“五千人不够,人太多了也不行,就七千吧,本地驻军就不用了,由你出面抽调本部精锐,明日一早动身。记住,我要的是七千精锐,由我亲自押队”。

    “啊!”

    “此事就这样定了,你好生准备就是,记住,我押队外出之事就你一人知道,绝不可泄露了消息,否则,军法从事。去吧!”,说这番话时,田承嗣脸上突然露出的狠厉神色让刘元军心中一跳,再不敢问,躬身一礼后忙忙去了。

    被指派驻军于此,田承嗣若是大规模调动军队,必须报请节度使鲜于仲通,且不说他会不会准,算算太后还乡的行程,时间也已来不及了,方今之时,唯有通过押运军粮的名义才能调动军队外出,且他自己还必须隐藏好行迹,免得万一无事时被鲜于仲通抓住了把柄,虽然田承嗣心下也不认为鲜于仲通敢如自己所想般做出那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来,但他却不能不这样预作准备,就其本心来说,杨妃的安危他根本就不在乎,谁让太后的车驾队伍中还有唐离随行?唐离关乎着他地前程,关乎着他地剑南道节度使正位,在这一目标没达成之前,田承嗣不能让唐离有一丝伤损,哪怕仅仅是有这个可能也不行。

    在书房中独自静坐,再将前后事情细细想了一遍后,田承嗣才带着和煦的笑容推门而去。

    于此同时,唐离正护卫着杨妃地车驾折东向北,向着雄武镇所在的方向一路前行。

第二百八十章 剑南〈五〉

    第二百八十章剑南〈五〉

    在剑南道境内前进,负责护卫的除了三千羽林左卫还有一万剑南镇军,加之前方不断有“道路安靖”的信息传回,是以太后娘娘的车驾折东向北后没有任何停留迟疑,直接向前而去。

    硕大的车驾内,熏香正燃,剑南道贡进的鸡舌香味道清香淡远,与这秋天的季候可谓相得益彰,背放抱枕,舒服的斜靠在宽大锦榻上的唐离正手拿着一卷“唐传奇”看的津津有味儿,这些自各地搜罗抄录在一起的传奇故事在体例上大多显的粗糙,甚至有许多连作者是谁都不知道,但作为中国文学史上小说的滥觞,这些传奇作品简单的叙述下却满溢出灵感的火花,海妖狐怪,书生小姐,每一个类型性的形象可谓都是开文学史之先河。

    身穿一袭淡黄轻便宫裙的杨妃枕着唐离的腿,慵懒的躺在锦榻上,看着唐离脸上不时露出的笑容,她不以为然的喃喃道:“都是些荒诞不经之事罢了,也值得你笑成这样?”。

    这些粗糙的传奇小说于此时的唐人而言恰如后世yy小说初出现的时候一样,杨妃如此态度不足为怪。闻言,唐离笑笑没说话,继续看这些辑录来的传奇。

    见小情郎不理会她,杨妃瞟了唐离一眼,枕在他腿上的头微微一侧,整个身子侧翻过来自顾自逗起了那只全身白毛绒绒、却生着一双碧眼的猫儿来,这只雪白地猫儿原产自波斯。也是沿途经过的官员花大价钱自江南西道海商那里购得,献给杨妃以解乏闷的。

    闲逗了一会儿猫儿,终究还是无趣,杨妃又瞥了一眼手捧书卷看的入迷的唐离,一丢手中的毛绒团球,高声道:“小玉,车驾走到那里了?”。

    “奴婢这就去问!”。突然而起的高声终于让唐离转过眼神,他自然知道这是杨妃在冲他气。责怪不该冷落了她,唇角露出一丝笑容,唐离心下感叹这段时间以来杨妃地性子真是越来越明快简单了,看她耍小性子时的表现,分明就是豆蔻年华地少女,那儿象个三十多岁的美妇人?

    “又生气,这回你不怕眼角会长皱纹了?”。嘴上调笑着,唐离的手顺势就滑上了杨妃绝美的脸庞,轻抚不已。

    见自己稍一动作就让唐离转过注意力,杨妃心下欢喜,只是脸上却故作生气道:“长就长,反正就是没长也没人喜欢看”,嘴上虽是这样说,她的身子却随着唐离轻抚的手缓缓扭动起来。一张桃花粉脸在唐离腿上厮磨个不停。

    她原就是侧卧在锦榻上,这独特的姿势使她本就丰满地胸膛更显高耸,本就是低胸的淡黄色轻便宫裙的领口也于不知觉中敞露开来,这*光无限的一幕正被半靠在锦榻上的唐离看个正着。

    眼前肌肤如雪,丰隆高耸,这样的美景让唐离如何忍耐的住。原本轻抚着她脸庞的手顺势向下一滑,穿过领口儿就钻攀上了那两团滑不留手地丰腻。

    低低一声轻呼,杨妃身子微微一僵后,随即就变得更加柔软,全身如同没有骨头,蛇一般绕着唐离的身子厮磨流转。

    “回禀娘娘,车驾马上就到雄武镇……”,待问询回来的小玉看清楚锦榻上的香艳,口中说到一半儿的话顿时停住,脸上染起一片红的她垂下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地左右为难。

    “玉儿,你来。给唐大人捏捏肩”,此时的杨妃早已双腮桃红,眼眸流波,见唐离要说话,痴痴一笑的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小玉这妮子八岁上就跟着我,一手捏肩松骨的本事内宫里没人能比得上”。

    “奴婢遵命!”,沙哑抖颤的声音里,紧紧低着头的小玉迈着细碎的步子一步步捱向锦榻,直到她那纤细修长的十指攀上唐离的肩膀,她地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见小玉臊成这样,素来对她印象甚好地唐离手上猛加了两分力气道:“何必为难这孩子?”。

    胸前丰隆上蓦然一紧,杨妃含笑含嗔的飘了唐离一眼,“小没良心地!”,低声笑骂了一句的同时,听唐离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笑声却是更大了,“孩子!小玉这年纪若是放在宫外,早就是孩子他娘了!玉儿,抬起头,站到前边来,也让唐大人好生看看你!”。

    历次以来,唐离每到花萼争辉楼,小玉总是敛目低头,话也说的甚少,又有杨妃无双丽色遮蔽,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少,但唐离还真没仔细打量过这个杨妃的贴身宫女,此时一细看,才注意到这个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小玉竟是个标准的小美人,杏眼秀鼻,高挑身量,正与她的主子相得益彰。

    毕竟是没经过人事的少女,在唐离的仔细打量下,小玉的脸越来越红,双手更是将衣角搅成皱皱的一团,见她害羞成这个样子,唐离也不欲再让她为难,因笑着道:“既然有这么好的手艺,我也来试试!”。

    怀中腿上侧卧着倾国之姿,绝世风情的杨妃,背后还有小玉使出全身解数拿捏肩骨,此时的唐离好不舒服,整个榻上的气氛也愈显香艳。

    正在唐离闭目享受这香艳时,忽听车外传来一阵突然而起的喧哗,这喧哗声初时还远,随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的喧哗声里带着浓重的恐慌气息。

    伸手一托杨妃的头,唐离几个箭步已是到了车中的窗户旁,拉开厚厚的窗幕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窗幕外的羽林左卫薛将军沉重的脸色中带着丝丝疑惑,正自抬头向队伍最前处张望。见唐离动问,薛将军在马上匆匆一躬身后答道:“禀大人,方才前军突然生乱,末将也不知有何事生,王将军已快马去看了,稍后就有回报”。

    “一有消息立即报我!”,唐离退回车中。见杨妃脸上桃红未褪,依旧一副慵懒摸样躺在锦榻上。当即道:“玉儿,快给你主子换上打马球时的紧身骑装”。

    “啊!是”,见唐离一脸严肃,小玉怔了一下后口中答应着,脚下已快步向熏香地衣笼跑去。

    听唐离语气不对,杨妃也探起半个身子问道:“阿离,怎么了?”。

    伸手扶起杨妃。唐离温言道:“没什么,以防万一罢了”。

    “这里是剑南,能出什么事?”,杨妃边由小玉服侍着换衣,还不忘调笑道:“再说阿离你可是武义星下凡,有你跟着我还怕什么?”。

    唐离此时已无心与她说笑,见杨妃已在外面换上打马球时的紧身宫装,他随即又回到窗幕前。

    此时。从前阵传来的喧哗声已越来越大,又等了片刻见王青松还没回来,心下焦急的唐离索性也不再等,转身由车内直接到了外面的车辕,踩着车驾上作为装饰的绸带直接上了宽大的车顶。

    凭高远望,这一看唐离地脸色顿时一紧。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明显是唐式风格地城寨中,此时正不断涌出一堆堆人,虽然因为隔的远,看不清这些人服饰的具体模样,但颜色却迥然不同于剑南军,随着这一堆堆人涌出的还有连片兵器闪动的寒光。

    “敌袭!羽林卫布阵”,当此之时,唐离已顾不得想突然之间怎么会冒出这么多敌人,示警过后,他随即翻身下了车顶。顺手扯过车辕上悬挂的代表太后身份的皇旗。翻身之间已跨上了唐九地战马。

    “守好车驾,太后若有一丝损伤。我灭你九族”,沉声向面露惊慌之色的薛左卫吩咐了一句后,唐离大喝一声道:“走”,在他身前的唐九双脚一叩,健马长嘶一声向前冲去,在后面簇拥的照例是另外七个唐府护卫,唐离走的太急,以至于连身后杨妃的呼喊声也没听见。

    随着唐离马队前进,唐九等人不住高喊道:“结阵布防,结阵布防”,随着他们的喊声及见到唐离手中的皇旗后,原本因情况不明而显得骚乱地队伍渐渐平静下来,持盾竖矛,原本前进的队列逐渐转化为防守阵型。

    随着唐离越向前,耳边的喊杀声也越来越清晰,等他终于见到王青松时,只见这个一路上看来面相沉稳的老将此时正一脸惨白,目注前方口中犹自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上了这个路边的小石坡,高踞马上的唐离就见前方厮杀正烈,与穿着明光铠甲地剑南道士兵作战的敌人身穿各式毛皮衣服、满头辫,黧黑的脸上两团黑红分外醒目,不过他们最明显的特征倒还不是这些,而是他们辫上那根醒目的狐尾。

    “吐蕃人!”,看出敌人的来历,随后唐离就被这些吐蕃人的表现彻底震惊了,只见这些衣着简陋,头悬狐尾的吐蕃人如同患了集体失心疯一般,为了向前冲,简直就是无视前面剑南道士兵手中的单钩矛,口中着嗷叫,面色狰狞的向前狂冲,最让唐离感到地恐怖地是,他分明看到那些被枪刺中的吐蕃人临死前脸上地神情既不是恐惧,也不是害怕,甚至不是本应有的痛苦,反而是一种绝不应在这个时刻出现的轻松的解脱,嘴里一边吐着鲜血,脸上一边露出自内心的笑容,这样的场景直让唐离看的有些毛骨悚然。

    剑南地方山多林多,自古以来就是地无三分平,眼前这雄武镇城寨下虽不至于太过逼窄,但作为一个谷地也实在说不上多宽敞,两军遭遇既急,几乎都是在凭本能反应厮杀战斗,虽然局面还是剑南道军士占优,但随着城寨中涌出越来越多的吐蕃人,这优势到底能保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由于缺乏指挥,剑南道阵线上军士虽然厮杀的英勇,但各自为战之下,唐军所擅长的阵型防守优势明显没有挥出来,“王将军”,随着唐离一声喊,刚才嘴中一直喃喃自语的王青松这才扭过头来,从两军遭遇到现在时间已不算短,但直到此时,这王青松脸上依然带着茫然不可置信的恐惧,只看他脸上的神色,唐离已觉心下一凉,面对如此悍不畏死的敌人,又是突然的遭遇战,己方主要统军将领却是这般模样,真是想不心凉也不行了。

    “你是一军主将,此时还不靠前指挥?”,尽管知道眼前这王青松八成是个虚有其表的昏庸将军,唐离这时也不得不依靠他,王青松吃唐离一喝,这才醒过神来,满脸惨白的带着一干手下策马去了,现场只留下一个身穿校尉铠甲的三旬低级武将带了两百军士保护唐离。

    王青松纵然能力再弱,但做为主将身临前敌,却也大大鼓舞了士气,加之谷地狭窄,攻击面有限,吐蕃人难以展开之下剑南道前阵军士有些散乱的阵型慢慢收拢,前排为彭排兵,彭排兵身后是刀兵,刀兵之后是手持制式单钩矛的长矛兵,一旦这最为熟悉的防守阵型三山阵构建完毕,剑南道士兵阵线稳定住的同时,情绪也迅稳定下来,吐蕃人虽悍不畏死,也被牢牢堵在外面。

    见对方明显处于劣势,但那些头悬狐尾的吐蕃人依然无视生死的前冲,浑似那命不是自己的一般,刚刚稍松一口气的唐离也忍不住叹声赞道:“好彪悍的吐蕃人”。

    “大人无需忧心,并非所有吐蕃人都是如此”,唐离应声转过头去,见说话的却是留下来的校尉,这校尉是典型的剑南人身材,身量不是很高,但胜在敦壮结实,见唐离注目自己,这小小的校尉却没什么拘束,略躬了躬身道:“大人有所不知,依吐蕃蛮子的风俗,凡遇战阵而不卖力冲杀的部落子民都会被头悬狐尾逐出部落,从此衣食无着、四处流浪,受尽鄙视再不会有部落收留,连带其家属也为部落族民看不起,洗刷耻辱的方式就是在下次战阵上奋力向前,所以我军每与蛮子作战,最先碰到的总是这些头悬狐尾的吐蕃弃民,这些人原本就存着以死洗刷耻辱之心,是以一旦上阵,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绝不退缩。”

    说实话,唐离还真不愿意与这些执意求死的人作战,这些人作战毫无章法,只是凭着蛮力血勇前冲,一旦己方结阵,他们的破坏力就有限,但他们这种无视生死的做派,却实在是让人震撼,时间长了难免不会冲击影响己方士气,“那这样的人有多少?”。

    “那要看此次敌方总兵力有多少,总兵力越多,出兵的部落越多,这样的弃民就越多”,那校尉再次看了看下面灰压压一片后,这才沉声道:“只看这些弃民,依小将估算,蛮子此次总兵力最少也在两万五千人以上”。

    “两万五!”,听到这个数字,唐离刚刚轻松下来的表情再次沉重起来。

第二百八十一章 剑南〈六〉

    第二百八十一章剑南〈六〉

    “两万五!”,听到这个数字,唐离刚刚轻松下来的表情再次沉重起来。

    自入仕以来,唐离没少同军队打交道,就其原本所知及刚才亲眼所见,自然知道唐军兵士每与异族作战,多是胜在装备精良及熟于阵型对敌,若论单个战力的确不如这些吐蕃人,眼下己方加上三千羽林卫也不过一万三千人,而敌人最少也是己方二倍,己方人数本处于劣势,眼下这地形完整的阵型又展布不开,这仗可还怎么个打法?

    “大人,我军还宜后撤”,顺着那小校尉所指处看去,唐离就见前方高处的城寨中涌出的除了那些头缠狐尾的弃民,还夹杂着衣饰及兵器都要精良许多的吐蕃人,这也倒罢了,最让人心惊的是这些吐蕃人手上持有的长弓,看来那些充当消耗品的弃民已经出来的差不多了,正规的吐蕃战士也就上场了。

    眼前这形势,掌握着城寨的吐蕃人明显占据着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那些弃民虽然悍不畏死,但一来武器太差,又是无人指挥之下,虽然拼死也对唐军造不成太多实质性伤害,但这些吐蕃弓箭兵就不同了,一旦他们尽数涌出,居高俯射,必将给唐军造成重大伤亡,见着眼前这一幕,唐离还真要感谢吐蕃人每遇战阵必让弃民为先的风俗,否则他们一上来就是弓箭兵,猝不及防之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吐蕃人弓箭手一旦展开,我军就危险了。这附近可有利于我军防守的后撤之地?”。唐离问话刚刚出口,就听那校尉迅即答话道:“回禀大人,距离我军后方十三里处就是跃虎台,此处最宜据守待援”。

    见唐离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那校尉反而愈沉静,“末将所部份属前军,昨日正是末将负责待人探查前路。跃虎台实乃亲眼所见”。

    “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柳无风”。

    “柳无风,好!”。细细打量了校尉片刻,唐离递过手中持着的王旗道:“你即刻持此旗往中阵,命羽林左卫护住太后撤往跃虎台,记住,无论如何要确保太后娘娘安危”。

    “末将遵令!”,柳无风没有迟疑,躬身一礼后接过王旗高擎手中。领着两小队百余人策马而去。

    看着柳无风敦壮结实的背影,唐离感觉心中没来由的一松,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能遇着这个小校尉,也许冥冥之间真有天意也说不定。

    柳无风逆行远去,唐离自乘一匹战马带着护卫随即向王青松所在的前阵而去。

    刚到前阵,唐离就见到让他绝倒的一幕,只见那身为一军主将地王青松不仅没有随敌情的变动而变化指挥,居然在这样地遭遇战前阵中尤自高声下令随行将佐绘制山谷地形图呈上。几步之外听到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唐离真是又恼又气,哭笑不得。

    “绘制地图就不必了,王将军且歇歇,从即刻起由本官接掌全军指挥权”,再出唐离意料之外的是。王青松听到这份直接剥夺其指挥权的命令,不仅脸上没有不满之色,反而露出一份如释重负的欣然,他那些随行的将佐也俱都是长出一口气。

    “王青松到底是何来历?鲜于仲通怎么会派这样一个脓包将军来担当护卫杨妃的重任?”,一个个疑窦不由自主地冒出来,只是此刻却容不得唐离细想,向王青松点点头之后,他便即刻下令全军守稳阵型,开始后撤。

    王青松虽是昏聩,但这一万军士却是与吐蕃人打了多年仗的剑南老兵。不说各部将佐。便是一些老兵油子也看出情势的不对来,唐离所下军令正合他们心意。是以接到新任主官的将令之后,各部迅行动,紧缩阵形,收枪举盾,未与敌接阵的加快行军步伐,正与吐蕃弃民混战的则谨守谷地正面战线,且战且退,远离居高临下的城寨。

    唐军调整阵型的同时,青黑色地城寨中再无弃民出来,倒是一队队手持长弓的弓箭兵蜂拥而出,与各自为战的弃民不同,这些弓箭兵或据城寨,或沿着城寨高处雁翅散开,随着第一支利箭射出,一蓬蓬箭雨在唐军上空迎头浇下,而且随着吐蕃人弓箭手越来越多,箭雨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厚。

    敌人有居高临下之优势,此时箭雨暴起,正与弃民接战的剑南前军遭此打击顿时倒下一片,刚才还在厮杀的军士鲜有生还,好在其它剑南军得唐离军令早有准备,箭雨初起时便竖起随手携带的制式彭排,是以虽有伤亡,却比前阵好了许多。众将士缩近身体聚在一处,耳听头顶彭排接着箭支地叮当乱响,不免都心下暗道侥幸,若非本军主将及时换人,任由那老幕僚学究胡乱指挥,仅这一遭就不知要枉死多少兄弟。

    箭雨射出,也正阻了前阵厮杀,好在是身处山谷之中,吐蕃人虽占据了一边高处,利于射箭,但碍于地形也难直接冲杀下来,唐军聚在一处,靠着另一边山谷紧缩阵型竖起彭排边挡箭雨边缓缓退却。吐蕃人长箭虽利,但碍于此时出来的人数太少,也只能看着剑南军一步步脱离他们的射程之外,但就在两军这番混战之间,那城寨之中不断涌出吐蕃兵来。

    去雄武城寨下两里以外,吐蕃人的箭雨便再难对唐军构成威胁,只是此时自城寨中而出的吐蕃兵已多达数千之众,这数千吐蕃兵不与唐军接战,就这样吊在剑南军队尾。既是防止剑南军逃,又是为后边出来的族人做掩护。

    当唐离亲自押阵地剑南军终于到达跃虎台时,尾随而来的吐蕃兵也已达到近三万之数。其时已是夕阳西下,三万吐蕃兵分三面将背山而立的唐军团团围住。

    跃虎台地形甚是特殊,乃是依背后山势而起的一个硕大山丘,这山丘上除丛生地些许杂草野树之外,整体地势极其平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面的谷地,因有当地人曾与此山丘上见过虎跃高丘而得此名。

    跃虎台上地势虽平。但毕竟只是个山丘,无论如何也容不下全军万余人。唐离到时,三千羽林左卫早护着杨妃上了山丘,剑南军士则在山丘之下环形扎营护卫。

    心急火燎地杨妃见唐离终于上了山丘,顿时满脸喜色的迎上前去,只是还不等唐离开口说话,想起刚才之事地杨妃已先自含怒开口道:“唐离,你来的正好。替我好生重责此人”。

    唐离顺着杨妃手指处看去,见到的却是全身被缚,正被两个羽林卫士看押着的柳无风。

    “这小校尉好生无礼,竟敢直接闯上本宫车驾,这也倒罢了,更可恨的是这混账行子胆大包天,随后竟然一把火把本宫的车驾给烧了”,看着柳无风恨恨说到这里。杨妃又转向唐离道:“我本欲让羽林卫直接杖毙了他,这厮竟然强项说要等你亲自下令处决,我也就遂了他心愿,也好让他死的甘心,唐卿,你如今是本军主帅。处置麾下兵将正是名正言顺,快快下令吧!”,毕竟是人多眼杂,杨妃对唐离也就称呼地正式。

    众目睽睽之下,唐离径直走到跪倒于地的柳无风身边,“铿”的一声抽出看管他的羽林卫腰间佩刀,随着这一声“铿”然作响,在场众人都是神色一变,扶着主子的小玉也随着杨妃转过头去,不敢看随后血溅五步的场景。

    持刀在手。唐离见却从柳无风脸上看不到半点紧张。不仅没有紧张,柳无风看着他的眼睛里甚至还带着丝丝浅浅的笑意。似是在笑他不该以如此拙劣地手段来试自己的胆量。

    自乱起至今,唐离原本沉肃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第一个笑容,二人相视而笑的同时,唐离手中长刀一挑,将柳无风身上的绳子就此砍断。

    递还长刀,在众人诧异地目光中,唐离双手搀起柳无风,口中刻意大声道:“柳将军细致谨慎,又能料敌机先,更重要的是有胆!待此次退敌之后,本官必当亲自向陛下上本保你功”。

    “多谢大人!”,柳无风也不矫情推让,干脆利落的拱手为谢。

    “唐离,你……”,气怒交加的杨妃话刚出口,就吃唐离狠狠一眼瞥来,虽然心下万分委屈,但见唐离真的动了怒气,杨妃也就硬生生咽下后面的话,红着眼圈由小玉搀扶到一边去了。

    见着这一幕,随着唐离上山丘而来的众将莫不惊诧,想不到看这位唐大人年纪轻轻,手段竟厉害至此,连太后也要让他三分颜色,想到这里,众将看向唐离的目光中更多了三分敬畏。

    目送杨妃转到一边为她临时搭建的歇宿地去了,唐离也不以为意,徐步之间走到山丘一侧,看着下面谷地上三面围的水泄不通地吐蕃兵,在他身后,柳无风并众将也都无声跟上。

    “若是今日我军与敌人遭遇稍晚,这三万吐蕃兵全数展开,他们既有人数优势,又占据地利,更有奇兵之利,我军下场如何就不需本官再多说了”,想想过去个多时辰间地经历,不仅是唐离,众将身上都是一身冷汗,真是越想越怕,“哼!‘道路安靖‘,王将军,昨日鲜于大人报平安的文书是你收地吧!”,指着山丘下黑压压的三万吐蕃兵,唐离冷笑声道:“这就是‘道路安靖’”。

    “大人,这是意外,纯属意外呀!大人!”,见唐离语调不善,王青松躬身之间连声道:“虽经本朝多次整修,但这雄武镇最初是始建于前隋,自其建成之日至今百余年间,就不曾被吐蕃蛮子攻克过,长此以往,吐蕃人每欲东侵,也都是见雄武镇既绕道而行。任谁也想不到吐蕃人会从这里出来,今日之变实属意外,非战之罪,非战之罪呀!大人”。

    “噢!非战之罪!似王将军这般说来,今日之事谁都无责任喽?”。

    “百年安平,实料不到吐蕃人居然会突破雄武,惊扰太后圣驾已是大罪,末将不敢推脱只是还请大人明辨,此罪实属无心之失”。

    看着一身夫子气,但眼神并无惊慌躲闪的王青松,唐离淡淡一笑缓解了气氛的紧张,“‘道路安靖’的公文是鲜于大人过来的,本与你无关,王将军不必如此。本军万余将士今日临敌不乱,种种表现本官都是看在眼里,不仅无罪反而有功。即便在陛下面前本官也是这话,诸位不必担心”,听唐离如此一说,本自心中惴惴的剑南军众将于无声之间都长吁出一口气,毕竟他们是负责护卫太后圣驾的,出了这样的事,不管还会牵扯到谁,他们这些随驾将领总是难辞其咎,现在有天子及太后宠臣唐离说出这番话,好歹他们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了大半儿。

    三言两语安抚了这些惶惶不安的剑南道将领,唐离的兴趣依旧还是在王青松身上,“看王将军熟悉军史,又得鲜于将军委以护卫太后圣驾的重任,想必定是剑南道宿将喽?”。

    听唐离问出这么个问题,王青松脸上略一沉吟后带着尴尬之色道:“实不敢瞒大人,末将并非统军将领出身,原是节度使府专掌山河地理图及过往公文典籍的幕僚文官,两月之前方蒙鲜于大人信重,考察资历品级后放往军中做了本军主将”。

    想想王青松刚才要山谷地形图的做派,唐离对他这履历还真不怀疑,“噢,王将军竟是文官出身!且将军初往军中便接手如此重要的任务,不拘一格用‘人才’,鲜于大帅还真是用人不疑,好魄力!”,因唐离说这番话时是面向山丘下的吐蕃兵营,所以除了紧跟在他身边的柳无风,随后的剑南众将无一人看到他脸上的讥诮冷笑。

    一时分辨不出唐离话中的意思,王青松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能赔笑尴尬站着,看上去倒也可怜。

    沉默了片刻,唐离也不曾回头,只淡淡的声音传来道:“王将军,当**领兵前来时鲜于大人是如何交代的?象我们这般遭遇敌袭被困,他什么时候能率大军前来解围?”。

    “我军与鲜于大帅不断有探马往还传递消息,我军遭袭被困必瞒不过大帅,事涉太后娘娘安危,鲜于大人必当星夜驰援,若末将所料不差,早则今夜,至迟明日,援军必能赶到”。

    “噢!将军所言正是本官心中所想”,转过身来的唐离脸色一片平静,“既如此,我等就在此恭候鲜于将军来救,只是鲜于大帅到前少不得还要辛苦众将,无论如何不能让吐蕃人攻上跃虎台”。

    众将应命散去,等他们都走的远了,唐离低声向唐九吩咐道:“你去告知羽林薛左卫,让他三柱香后到我营帐中说话”。

    吩咐完此事,唐离才迈步向自己的简陋营帐走去,远远的还见着营帐,已见柳无风早已在帐外等候。

第二百八十二章 剑南〈七〉

    第二百八十二章剑南〈七〉

    吩咐完此事,唐离才迈步向自己的简陋营帐走去,还没到营帐,远远的就见柳无风早已在帐外等候。

    走进营帐,唐离边自坐下,边指了指一边粗糙的胡凳,笑道:“柳校尉此来所为何事?”。

    拱手肃身坐了,柳无风脸上表情一片平静,但说出的话却无异于晴天响了个炸雷,“羽林军常驻帝京,毕竟不熟悉剑南道地形地貌,大人若要寻找逃生之路,这任务还是交给末将为宜。”

    “柳将军此言何意?”,闻言蓦然站起身来的唐离语调一变,本在帐外守护的唐九听里面声音不对,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也不说话,手按腰刀直接到了柳无风身边。

    随着唐离站起身的柳无风根本没看身边的唐九,双眼灼灼的注视着唐离,躬身为礼,口中郑重无比道:“末将素闻监军使大人统军时赏功罚过,秋毫不爽,是以麾下将士每欲效死。末将虽份属剑南道节制,但更是大唐校尉,当此生死安危之时,末将也愿为大人效死!”。

    细细凝视了柳无风许久,浅浅一笑的唐离挥退唐九,负手绕室道:“我军虽暂时被困,但鲜于将军援军叱诧可至,生死存亡?却不知柳校尉这四字是从何而来?”。

    借着眼角的余光见唐九如来时般悄无声息的去了,柳无风这才没了芒刺在背的感觉,但他地神态站姿却比刚才更为恭谨。“时隔二十余年,太后自京返乡归里,无论于公于私,鲜于大帅都该亲奉辇下,焉有时至今日还不露面的道理?‘亲率牙兵以为前驱’这理由虽然听来入耳,却实在牵强。”

    闻言,唐离的语调没什么变化。“噢!接着说”。

    “护卫太后圣驾,这职司何等重要。鲜于大人为何会派遣王将军领兵?”,言至此处,柳无风低声反问道:“论资历,王将军不过是两月前才由文职转为武将,纵然鲜于大帅再宠他,象这样露脸的差事也不该轮着王将军;再者,统领剑南道多年。王将军到底适不适合领兵,鲜于大帅连这点儿识人之明也没有?”。

    “嗯,有道理,接着说”。

    “当然,以上都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一点却是,既然雄武镇如此险峻,号称百年未破。为何如今却任由吐蕃人占据,且恰恰还是在太后车驾到达时破关,若说巧合,这也实在太巧了些!百年未遇之事恰就被太后赶上,这世上真能有如此巧合之事?”。

    原本负手绕室的唐离在柳无风身前站定身形,双眼紧盯着他的眸子道:“那以柳校尉之见呢?”。

    至此。柳无风说话再无半点含糊,“此次遇敌,虽看似偶然,但综合以上…,末将以为实乃早有预谋之举,由此,末将大胆断言,鲜于将军地援军必不会及时赶到。为太后娘娘安危计,大人尚需早做打算”。

    紧盯着柳无风的唐离脸上再露出个笑意,没对他这番话置评。只拍了拍他披着轻便皮甲地肩头道:“你去吧。凡有所需尽管征调就是,此事越快越好。但还需牢记以密为先”。

    “末将领命!”,柳无风微微涨红着脸色躬身领命而去,将至营帐门口时,却听身后唐离的话幽幽传来道:“赏功罚过,秋毫不爽,多谢柳校尉对本官的夸赞!”。

    听到这句话,柳无风原本激动的脸色再添三分涨红,努力收束住了,没再说话的他大步出帐去了。

    目送柳无风出帐去远,唐离原本浅笑的脸上顿时沉肃起来,端坐在简陋胡凳上的他良久沉默,直到羽林左卫薛将军应命而来,“不知大人召唤末将所为何事?”。

    “薛将军,你看我军形势如何?”。

    “若论野战,吐蕃人战力本就胜我军,如今又是野战扎营,且其人数更是我军三倍,若单凭我军与敌对战,决无胜算。然则全仗大人决断英明,后撤及时,我军得以据跃虎台居高临下而守,外又有强援可恃,是以此次遭遇虽险,但脱困当无问题”。

    “说地好!听薛将军一言,本官倒是不担心士气了”,起身导引薛羽林坐下,唐离和声说道:“板荡思忠臣,危难识良将,此正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薛将军,外面虽尚有八千剑南军,但太后娘娘的安危却还在羽林军身上啊!”。

    “末将愿为太后。为大人效死!”,薛羽林这句话说的真是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好!薛将军你去安排一下,将太后娘娘营帐尽量后移靠山,另外,太后娘娘营帐防卫即刻由羽林军接手,除你亲点之人外,任何人不得走近太后娘娘营帐百步以内”。

    “末将领命!”,与刚才的柳无风一样,薛羽林出帐时也是涨红满脸,只是这薛羽林却没有柳无风的沉稳,单看他不同于来时的走路姿势,已将心中的得意显露无遗。

    “老薛呀老薛,你保举的好兄弟呀!”,轻叹声中,唐离也起身出帐往杨妃所在地帐幕去了。

    等他到了杨妃的临时营帐时,正见羽林军士在转移营帐,杨妃被随身带着的几个宫人团团簇拥住在一边等候。

    见是他到了,冷着脸的杨妃故意扭过身去。

    眼下人多眼杂,也没法说话,唐离乃向扶着杨妃的宫人道:“转移营帐还得一会儿功夫,小玉,你先扶太后娘娘到我帐中歇息片刻”,话一说完,不等杨妃有所表示,唐离已当先折身而回。

    见唐离如此,正偷眼看他的杨妃抿唇哼了一声。脸上虽是一副不情愿,但脚下却依旧随着小玉去了。

    “唐爱卿这营帐也小,你们且在这儿候着,小玉随我进去就是”,到了唐离营帐外,杨妃吩咐一句后,便领着小玉进入帐中。

    进了营帐。杨妃就见那小情郎正坐在简陋地胡凳上低头沉思,对自己恍若未见。这一看,她因柳无风之事刚下去的火气又腾的升起,遂也不说话,僵僵的冷脸站着。

    二人如此,倒急坏了跟着杨妃进来的小玉,又等了片刻,见主子脸上寒霜越来越重。小玉乃大着胆子向唐离道:“大人,唐大人!”。

    “哦,你们来了!”,这漫不经心的语气让杨妃愈着恼,但唐离随后的一句话却让她心中恼意顿消,脸上反升起几分羞意来,“小玉,你出去看紧门户。任谁也别放进来”。

    听唐离这般吩咐,也不知小玉想到了什么,脸上随即也晕起一片羞红,转眼看了看杨妃后,无声转身去了,随手之间她更放下了营帐地帘幕。原本就采光不足的营帐顿时更显幽暗。

    这时节,杨妃那儿还能记起刚才地不快?眼见唐离越来越近,她却觉着身上越来越热,“鱼水之欢就在今日了?”,脑子里突然冒出地这个念头让她陡然心跳加快,借着幽暗光线地遮挡掩饰了脸上的滚烫,低着头口中糯糯低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阿离你……,就是你想……也不必让小玉出去,让别人看见成什么话……”。

    虽然以前两人没少耳鬓厮磨。但这次唐离地双臂拥上来时。杨妃的感觉却分外不同,口中的呢喃早停了。整个丰润地身子也就此软瘫下来,“来了,终于来了!”。

    这种状态下,头脑迷糊的杨妃根本就没听清唐离在自己耳边到底说的什么,直到感觉小情郎似乎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诧异之下的她才稍稍恢复了清明,恰在此时,就听到唐离低如蚊蚁般的声音道:“鲜于仲通靠不住了,咱们要早做准备”。

    这消息实在太过于惊人,以至于杨妃愣了愣后才愕然道:“什么?”。

    伸手掩住杨妃的嘴,唐离又低声续道:“不会有援军来了!”。

    “不会的,若没有本后鲜于卿家根本就到不了节度使之位,这些年来他在本后面前谨小慎微,此事断无可能”,想了想之后,杨妃复又低声决绝道:“阿离,定是你弄错了,此事绝无可能”。

    这时节唐离也无心与她细细折辩,“我弄错了自然最好,眼下咱们却不能不未雨绸缪,我问你,此次随行地宫女中,可有与你相貌身材上差相仿佛的?”。

    见唐离催问的急,杨妃虽然依旧不相信鲜于仲通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却也顺口答道:“这些个随身宫女里,长相相近的倒是没有,倒是小翠与我身形有八分相近”。

    听杨妃这么一说,唐离也暗道自己糊涂,似杨妃这般的倾城绝色,想要找个与她相貌相近地人又谈何容易?低头沉吟了片刻后,唐离放开杨妃,“喊她们进来!”。

    亲眼见过身形丰润,高低与杨妃八成相似的小翠之后,唐离粗出了一口气,再温言抚慰了杨妃良久,送她回营帐时,唐离再向负责护卫的羽林军士下了严令,非奉指令,任何人不得进入营帐百步以内。

    做完这些,已是夕阳西下,眼见扎营已毕的吐蕃人竟没有急于早些结束战事而趁势来攻,反倒摆出一副合围的姿态,唐离心中存着的一点侥幸终于彻底破灭,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究竟是什么事竟能让鲜于仲通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当晚,跃虎台上火把遍地,吐蕃人并没有如许多将领算计的那样趁夜来攻,而援军也没有到达。

    等待,焦急的等待,后世今生,唐离从没有如这次般体会到等待地煎熬,每一次唐九往来于柳无风与他地营帐之间,就让唐离体会一次从希望到失望的巨大落差,当夜,迷迷糊糊到四更时,唐离才勉强睡去。

    第二天一早,唐离被苍凉地牛角号声惊醒,顾不得梳洗跑出营帐到跃虎台边,就见台下吐蕃人正列阵逼来。

    苍凉的牛角号声结束了昨晚至清晨的宁静,随后的时间就在一刻不停歇的喊杀声中度过,开元天宝间正值吐蕃历史上最强盛的时刻,士兵奋勇杀敌,虽死不退。唐军虽形势不妙,但他们本是防守的一方,又有跃虎台居高临下有利弩箭攒射,局面虽然不太好看,但也好歹顶住了吐蕃人一上午的连番进攻。

    日行中天,吐蕃人却丝毫也没有停止的意思,几万人分成三队轮番冲击,这时节已无所谓指挥,唐军自有各级军官督促着兵士一边拼力死战防守,一边满怀希望的等待着预料中的援军,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阵线越缩越紧,伤亡越来越多,而援军却一点儿动静没有,跃虎台上下分明有了军心摇动之象。

    居于跃虎台上督战的唐离眼看着过去大半天而吐蕃人的攻势丝毫不减,己方形势已渐渐不妙,而柳无风处却依然没有消息传回,虽面色平静,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但心中的焦急实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终于,在午后过去近个多时辰后,他终于见到了双眼通红,皮甲上沾满尘土的柳无风。

    “怎么样?”,因心中期盼太大,唐离丝毫没察觉自己的话语已经带上了浓厚的颤音。

    “跃虎台后面虽然依着一片危崖,但托太后及大人福佑,末将总算找到一条退路”,没等唐离脸上露出喜色,柳无风遂又低声接着道:“只是这条路原是本地药农采药之用,只能借助绳索凭空缘壁而上,是以能经此路退走的人实在有限”。

    “凭空缘壁而上?”,看了看跃虎台下奋力厮杀的军士,唐离原本满是疲色的脸上瞬间变为苍白,良久之后,才呓语般道:“此道的绳索可曾攀好了?”。

    “为防人觉,末将只谴了一人上去,绳索皆已备好,参与此事的军卒如今仍被禁足于崖下,大人放心,这个消息决计不会传出去”。

    “好,做的好!”,唐离这话刚刚出口,就听跃虎台下一片喧哗,急忙探头看去时,只见台下左方阵地凹陷了一大块儿,吐蕃人沿着这个缺口如潮水般向前冲去,想借此一举打破唐军跃虎台下的防守阵型。

    看着这一幕,唐离转身对柳无风道:“就凭你找到这条绳道,已是此次护驾功,只是现在却歇息不得,本官还有一事要你去做”。

    “大人尽管吩咐!”,虽是一夜没睡,但得了唐离嘱咐的柳无风依然精神抖擞的下台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正在跃虎台下左方阵型已是岌岌可危之时,忽见一骑自下方阵型右侧向左疾奔,这马上骑士手举箭书,边策马狂奔,边倾尽全身之力高叫道:“鲜于大帅来箭书了,十万援军最迟明早就到!鲜于大帅来箭书了,十万援军最迟明早就到!兄弟们顶住,顶住啊!援军最迟明早就到”,看着马上骑士皮甲敦壮坚实,身染尘土,不是柳无风还有谁?

    原本苦苦支撑的台下剑南军士听到这个消息,想到援军将至,顿时精神一震,这时节也没人思量吐蕃大军围中鲜于大帅的箭书到底是怎么传进来的,求生本能刺激下再鼓余勇,竟生生把吐蕃人又顶了回去,看着下方阵型又恢复正常,站在台上的唐离才长出一口气,山风吹来背后嗖嗖凉,却不知何时,他的背上已出了一层白毛冷汗。

    正是凭借这个消息带来的刺激,人数居于劣势,又无坚固城寨可恃的唐军顶住了吐蕃人潮水般一波*狂猛的攻击,夕阳西下,夜幕将至,这艰难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剑南〈八〉

    第二百八十三章剑南〈八〉

    正是凭借这个消息带来的刺激,人数居于劣势,又无坚固城寨可恃的唐军顶住了吐蕃人潮水般一波*狂猛的攻击,夕阳西下,夜幕将至,这艰难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夕阳西下,原本明亮华彩的太阳渐变为西边地平线上晕红的圆盘,林木掩映的跃虎台上光线渐黯,秋日的寒意油然而起,吐蕃人的喊杀也终于退去,渐至悄然无闻。

    看着跃虎台下冲杀了一天的吐蕃兵在苍凉的牛角号声中收兵回营,唐离长出了一口气,在唐军士兵疲倦却兴奋的欢呼声中悄然返回营帐。

    放下门幕,营帐中顿时一团黝黑,瘫坐在简陋的胡凳上,唐离感觉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只感觉喁喁的堵,阵阵心悸扯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不想动不想说话,唐离就这样瘫坐着任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掀起门幕带进来一股清冽的夜风,“咔咔”火石擦动,一点光亮在营帐中慢慢晕开。

    “少爷,您都一天水米未进,该吃点儿东西了”,进来的是唐九,手捧着一个简易托盘的他细心的把军粮、肉脯、清水一一放在唐离身前,口中低声道:“刚才薛将军等人来请见,我看少爷精神不济,就自作主张替少爷挡下了。”

    对唐九的话未置可否,唐离一如刚才的沉默着,只是营帐中有了灯光、人声。他的心悸渐渐好了很多,拥堵地胸口也感觉松动了不少。

    见少爷脸色白里泛青,闭着眼睛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唐九放好食物后便自拿起托盘放低脚步声向营帐外走去,眼瞅着已到了营帐口时,却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干涩的声音传来道:“阿九,你跟我几年了。跟彩云的婚事可办了?”。

    听少爷终于开口说了话,唐九心里也觉一阵敞亮。回身过来道:“自当日从冯家到了少爷府上,这一晃也快三四年了。去年年末少爷还在平叛监军使任上回京时,我跟彩云的婚事就办了,还是二夫人亲自操办的。我在蝈蝈小姐管着的账房里兑了少爷赏地生意分红,再加上彩云攒下的月例,就在离府不远地地方买了个三进的小宅子,这次离京前彩云已有了身孕。将来有了小崽子,无论男女,这名字还得请少爷您费心!”,别情楼的生意不论,蝈蝈在江南经营的生意里,遵照唐离的吩咐给他们这些贴身家人都放的有分红股份,平日里就存在柜上,待要用时直接支取。彩云也是内宅里的丫头,天长日久地与经常随着唐离的唐九有了感情,主管府内事的郑怜卿使出怀柔手段,索性就将彩云指给了唐九,这事儿唐离原本知道,只不知道他们竟然已经成了亲。眼瞅着孩子都有了。

    借着幽幽的灯光,唐离依稀看到唐九脸上满是柔情,“这事自然在我,你去吧,请薛将军来见我”。

    带着一身秋夜的寒气,薛将军一入营帐口中便道:“唐大人,这事儿您得管管,鲜于仲通跟咱们最多也就隔着一天路程,从昨个儿遇袭到现在,他就是属乌龟的也该爬过来了!给家兄的信末将已写好了。末将要弹劾他。大人您……”,进营帐一路说到这里。薛将军才注意到唐离脸色的不对,白里泛青,一脸憔悴,出气儿也不顺畅,薛羽林当即就放低了音量,急忙走到唐离身边,“大人,您怎么了?”。

    “许是染上了伤寒,没事儿地”,嘴里说着没事儿,唐离的声音却是断断续续的,勉强抬起绵软无力的手指着身边的胡凳道:“薛将军请坐”。

    “大人,您现在是全军的主心骨,可千万保重身子,末将这就给您叫随军郎中进来”。

    “不用了,我那贴身护卫唐九已叫过王郎中,药也吃过了,好生睡一晚汗就没事了”。

    “大人担心太后娘娘圣驾安危,竟至忧劳成疾如此,这份赤胆忠心让末将钦服不已,末将既已亲眼目睹,异日定当拜表陛下奏明今日见闻!今晚大人务必不要再操劳,余事交给末将就是,末将稍后出去就传令全军,上下人等不得再来大人营帐搅扰”,虽明知这是薛将军地刻意示好,本是官场通常手段,但心中有事的唐离竟有些不敢看薛羽林的眼睛,微微侧过头道:“如此就辛苦薛将军了!”。

    薛将军压根儿就没想到过鲜于仲通敢不来救太后的圣驾,所以心中并无生死的恐惧,今晚捞着这么个机会向大红人唐离十足十的示了回好,原本对鲜于仲通的愤怒就消散了许多,见唐离神色疲乏,他也就识趣的没再多打扰,起身拱手告辞。

    “薛将军,小心些!”,眼光从薛羽林含笑的脸上一滑而过,唐离有意无意的让灯光地暗影遮住了自己地脸,只有森然的话语传出道:“我不会放过鲜于仲通地,今日所受必让他十倍还之!将军放心”。

    薛羽林心满意足的去了,唐离却如同被人抽了全身骨头一般软倒在胡凳上。

    远处夜鸟的枭叫越来越多,跃虎台上稀疏的林木间升腾起夜雾,雾气越来越浓,夜渐渐深了。

    营帐的帘幕再次掀开,唐九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道:“少爷,柳校尉来了!”。

    唐离摆摆手,没有说话。

    依旧是一身轻便皮甲,“大人,该动身了!”,说完这句话,柳无风静静的打开了随身带来的包裹,里面装的是一身儿单褂长裤的民服。

    “大军营中也没什么好穿戴,大人且将就穿穿就是”。放完衣服,柳无风见唐离不言不动,也就识趣儿的闭上了嘴。

    许久许久,唐离就如同死了一般不言不动,就在心下焦急地柳无风按捺不住要催促时,却听唐离沙哑着声音道:“你且先出去,我稍后就来”。

    静静的伫立在营帐外等候。约一柱香功夫后,身穿短衫民服的唐离走了出来。浓浓的雾气及晦暗的夜色下,柳无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无声上前又为唐离披上了一身轻便皮甲。

    穿戴完毕,柳无风退后两步细细看了看唐离,才又上前道:“大人,您的远游冠……”。

    唐人服饰自有制度,什么品级地官员穿什么衣服。带什么冠都自有规定,这是身份尊卑的象征,丝毫差错不得,即便没有官服,只看这人头上地冠带,也知他是否出仕,官居几品。

    无声取下头上的远游冠,柳无风接过后。又进帐将唐离换下的衣服一并取出,小心翼翼的包好,做完这些,他才低声对唐离道:“先带四个护卫往太后娘娘营帐,留下四人护住大人营帐免得人闯进去,介时他们随我一起走”。

    一切悉听柳无风吩咐。虽然唐离换了衣饰又刻意借暗夜遮蔽形貌,但有他的贴身护卫头领唐九在,几人依然顺利到了杨妃营帐外。

    随后,刚才的一幕再次在太后营帐中上演,约小半个时辰后,这支小小的队伍再出来时,护卫太后营帐地羽林卫士丝毫没注意到队伍比来时多了一个人。

    沉默无声的随着柳无风前行,远离那些羽林护卫后,同样身穿民服,轻便皮甲的杨妃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楚。原本就红着眼圈儿的她渐渐有了低低的啜泣声。

    唐离没有劝慰。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在夜色里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杨妃的手。他手上越抓越紧,杨妃却渐渐收了啜泣之声。

    一路无人说话,在夜雾笼罩的树林中七穿八绕,这只队伍最终停在了跃虎台后连片断崖下,此地上面是陡直地峭壁,身侧不远处就是跃虎台后隆起的断崖,立身此地,原本轻柔的夜风也因受了峭壁断崖的阻挡陡然激烈起来,吹得众人衣衫烈烈飘动。

    随着柳无风一声短促的呼哨,旁边树林里无声钻出十来个人,其中一人向柳无风一礼后,直接到了峭壁间一阵摸索,回身时手里已多了一根绳索。

    最先上去的是唐九及另一名护卫,第三个就是杨妃,看了看上面黑黝黝地峭壁,杨妃的手紧紧攥住正帮他绑着绳子的唐离,苍白着脸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唐离再次紧了紧杨妃腰间的绳索,在她耳边温言安慰道:“闭上眼睛别看,一会儿就到了,我随后就来”。

    随着唐离重重一拉绳索,得到示意的唐九等人奋力拉起绳索,杨妃离地而起时情不自禁的出了一声“啊”的惊叫,眼瞅着已离地三尺时,又听她向下高声道:“别忘了一定要把玉珠带出来”。

    点点头的同时,唐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杨妃上去之后,就是唐离,边上前帮唐离系着腰间的绳子,柳无风边压低声音道:“上面是玉儿山,山高林密地虽是道路难行,但安全却无虞,后面善后地事末将定会做好,定让鲜于仲通收到太后及大人已死的消息,大人但请放心”。

    这是此行逃亡地关键,事已至此,鲜于仲通出了问题已是不言自明,毕竟出了跃虎台后还是在剑南道腹地,只有他们现在“死”了,才能让人心安。鲜于仲通既敢做出这等事来,他也必定在战地左右广布耳目以防万一,他们现在不“死”,纵然侥幸能从吐蕃人手中逃脱,也逃不过在剑南道经营多年,身为地头蛇的鲜于仲通。

    重重拍了拍柳无风的肩头,唐离紧紧盯着他的眸子道:“你胆大心细,善后之事我不担心。只是要注意安全,我在上面等你,一起走!”。

    近在咫尺的看着唐离眼神中的痛苦与真诚,柳无风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低声道:“末将记住了,谢大人。”

    峭壁间夜风烈烈,缘绳而起的唐离看着下面点缀着点点火把的唐军营地,于不知觉之间已痛哭失声,这哭声因强自压抑而变的就象野兽濒死前的嘶嚎,酸涩的双眼中,奔涌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第二百八十四章 剑南〈九〉

    第二百八十四章剑南〈九〉

    日上三竿,玉儿山上野树参差的树林中,正有一队二十余人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向南,这支小小的队伍虽然都穿着民服,但他们整体透出的气质却怎么也不象普通的老百姓,尤其是其中那个女子,虽然她穿着的是荆钗布裙,但这简陋的衣裙半点也不能掩饰她的无双国色,而走在他身前的那个青年男子,简朴服饰包裹着的颀长身量中透出的是绝不该出现在农家汉子身上的浓浓儒雅气息。

    玉儿山上阳光透过树木洒下点点明亮的光斑,山林清幽,鸟鸣啾啾,正是好一副秋日游山图,而远处的玉儿山断崖下却传来一阵阵似有若无的厮杀声,因是隔的远了,厮杀声听来就模糊朦胧的很,间或有山鸟鸣叫,更是将远处本就若有若无的厮杀声遮掩的彻底听不见了。

    山风里,唐离站住了脚步,静静的没有任何动作和言语,随后,整个队伍都随着他的动作停住了。

    原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柳无风悄无声息的走到唐离身边,黯然低声道:“大人,走吧!您救不了跃虎台周围的兄弟,这不是大人的错,您不要如此自责!再说,当兵吃粮就该为朝廷效死,只要能保证太后娘娘及大人安然无恙,兄弟们也算死得其所”。

    “一万多条命,我骗了他们!”,唐离的声音轻如呓语,还没出口就被山风吹散,纵然站的近。柳无风也没听到,只是见着唐离嘴唇开合而已,“大人您说什么?”。

    想要回来路,但唐离地头只转到一半儿就停住了,又是片刻沉默后,他才用一路上惯常的平静语调道:“走!柳校尉,咱们这是去那儿?”。

    不知为什么。柳无风听着唐离平静的声音,不仅没有释然的轻松。反而心头的压抑感更重了,似乎眼前的唐离成了满含暗流的江滩,平静地表面下蕴含着令人恐怖的力量,更难以把握地是,你永远也不知道这股狂猛的力量到底会在什么时候爆。

    正是心中的这种感觉让柳无风答话时更小心了,“没有‘过所’,就没法通过各州县城门领的检查。咱们那儿都去不了。贸然下山实在风险太大。依着末将的计划是直接走玉儿山,若是快的话,当能在明天下午到达南边一百六十里外的甲河镇,那里是末将地老家,虽然荒僻些,但好在平日来往的人少。再则末将在那里有一个祭祖的老庄子,看庄人是从小照顾末将长大的福伯,人尽靠得住。”

    “柳校尉。就不说此次护驾之功,若没有你,我自忖必死”,抬手止住正要插话的柳无风,唐离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救命之恩本无法言谢,但我还是要说。若此次能脱劫难,异日我必十倍报你今日之恩!此誓皇天可证”。

    “当兵吃粮,这本是末将份内之事,大人此言真是折煞小将了”,躬身一礼为谢后,柳无风看着唐离道:“大人,动身吧!”。

    单调的悉悉索索声中,队伍又开始继续前进,至于唐离,直到远远隐没进深深的树林中。他始终没有再回望一眼。

    一路急赶。当第二天晚上趁着夜色进入柳家老庄时,原本倾城国色的杨妃早已委顿不堪。安顿住下爬上简单地长榻后,甚至连梳洗都没有,她就此沉沉睡去。

    一路上杨妃受到的照拂最多,她已是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尽管身体早已到了极限,但唐离却没有半点睡意,连着三个夜晚没怎么睡觉,两日之间完全跟其他人一样疾赶了一百多里崎岖山路,他的眼睛早已熬的通红,但眼眸中不断闪动的精光却显示出他现在精神的亢奋。

    有些轻微浮肿地双脚及小腿一伸进盛着滚水的木盆里,又痛又酸又麻的强烈感觉顿时让唐离忍不住长吸一口气,忍住不适,唐离用双手将腿脚强按在木盆中,过了片刻,激起一头热汗的他又长出了一口气后,侧身对一边坐着的柳无风道:“出去探查消息固然重要,但鲜于仲通既然敢做出这种事来,他必有掩饰,要说查明其原委,一来凭咱们现在的人手只怕力有未逮。再者暂歇此地毕竟仅仅只是权宜之计,当务之急是先要确保安全,无风,我这儿有一份书信,你找个人尽快将此信将到副节度使田承嗣手上,越快越好,此事干系甚大,传信之人务必要可靠”。

    见柳无风点头答应,唐离续又道:“另外,还需有人前往帝京……”,说到这里,唐离话语一顿,沉吟了片刻后才道:“罢了,此事容后再办,无风你且先办好这件事要紧”。

    “等等!”,叫住收好信笺已走到门口的柳无风,唐离因又道:“无风,你帮我找一张过所来,要二十多岁的男子,容貌与唐九相似最好,我有急用”。

    唐时的“过所”类似后世的“路引”及身份证,上面注明持有人地籍贯、年龄及生业,凡唐人出行,必须携带此物以备沿途州县城门领检查,若是没有过所,就会被城门领视为流民收押。

    柳无风地办事能力着实是强,纵然是在夜晚,也只过了大半个时辰他就办好此事,拿到路引,唐离随即将唐九叫了过来。

    接过唐离递过的路引,唐九随即会意道:“少爷是让我去找四通货栈?”。

    唐离点点头,一并解下系在腰间地玉佩递给了唐九,“暗线的布置你也知道些,我也无需瞒你,除在两河道之外,就数剑南道暗线力量最强,你找到最近的四通货栈后把这面玉佩交给里面的大掌柜,告诉他们若是总栈四掌柜在剑南就让她来见我。若是四掌柜不在,就让本道负责人来”。

    “是!”,答应之后,唐九迟疑了一下儿后道:“少爷,现在咱们身处险地,不能不谨慎从事,万一这掌柜地靠不住……”。

    “那掌柜检验过这面玉佩之后。也只知道你是大掌柜派去的人。放心,除了天王、四娘及几个暗线起家时从京里分出来的老人儿。下面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大掌柜就是我。就算四掌柜不在,能出任四通货栈剑南道总掌柜,这人也必是天王及四娘信得过的,我虽未必信他,但我信得过天王及四娘”,担心唐九办事时因过于谨慎以至畏畏尾,唐离也就此事略多说了几句。解说完后,他又压低声音问道:“你们与这次随着柳校尉一起出来的人是怎么住的?”。

    “这地方房间有限,这两天大家也都累狠了,讲究不得,都是混着住的,少爷地意思是……”。

    “混着住最好,明早走前你嘱咐其他护卫几句,让他们多注意些”。在木盆中轻轻搓动腿脚,唐离微微闭着酸的眼睛道:“没有柳无风及这些人,我们这次都得死,要说我本不该如此。但他们毕竟人多,万一有一个靠不住地,后果……我现在只恨离京前没有好好听天王的提醒。这只是为防万一,让咱们府里的护卫小心些,但也别做的着了痕迹。”

    “我记下了”,一切交代完毕,唐九却没就走,看着满脸灰白颜色的唐离轻声劝道:“少爷,事情交代完了,您也该好生歇歇了。越是艰难时候您的身子可千万不能再出问题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明天路上小心”,口中答应。但重又睁开眼来的唐离却没半点睡意。凝视着摇曳晃动地油灯复又陷入了沉思。

    送信给田承嗣及寻找四通货栈这两件事都急不来,但打探消息却快捷多了。第二天下午,刚听完福伯从县城打听来的消息,柳无风当即就往唐离房中而来。

    虽说是祭祖的庄子,但这坂土夯成的乡下土房子采光本就不好,再加上又是多年的祖业,虽然还是下午,但房间内已极灰暗。

    见柳无风进来,靠坐在榻上的唐离坐正了身子道:“无风你来了,有什么消息?”。

    房间内光线暗淡,柳无风也看不太清唐离脸上的细微表情,只是既见他是笑着说话,柳无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当下也不没有多余的虚话,直接将福伯从县城打听到地消息说了出来。

    原来,就在杨妃车驾遇袭的当日,还有两路吐蕃军约四五万人沿着雄武镇一线寇边东掠过来,虽然借着险峻的玉儿山阻挡,甲河镇这边没遭兵火,但听由小道往来玉儿山两边的人说,那边正打的厉害,不仅是跃虎台,整个战线包括跃虎台左右近百里,更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本道节度使鲜于仲通大人都被吐蕃兵给困在了卸甲坡,如今原本分布在剑南西线各地地唐军正星夜兼程赶往跃虎台,但因为剑南地形山多林多,加之又有吐蕃大军阻挡,从而严重影响了各路援军的行进度。

    “可有跃虎台的具体消息?”,虽然尽量让问话显的平静,但柳无风依然从唐离的声音里听到丝丝颤音。

    微微侧开头,柳无风避开了唐离的眼睛,“听说那边还有喊杀声,具体情况不知。属下是将太后娘娘及大人的替身尸丢在跃虎台后面的断涧里,既然没有太后及大人身死的消息传出来,想必是吐蕃人还没找到替身的尸身”。

    这几天来唐离始终没问过替身之事,一方面是因为他对柳无风办事能力地信任,更主要还是他地心结作祟,这次也不例外,听柳无风说完,唐离沉默良久后直接转了话题道:“鲜于仲通也被围住了?无风,你对此事怎么看?”。

    此事显然柳无风早有思量,是以见问之后回答的既干脆又利落,“末将对这个消息一点也不怀疑”。

    唐离对柳无风地问答并不意外,“噢!如此说来,竟是我们冤枉了鲜于大人?”。

    “那倒也不尽然”,闻言,柳无风冷冷一笑,“大人是没去过卸甲坡,论地势险要,卸甲坡远不如雄武镇,二者相距又近,如今号称‘不破坚寨’的雄武镇都已失守,距其不远的卸甲坡却安然无恙,这实在让人想不通,莫非吐蕃人都傻了不成?”。

    “有道理!你接着说”。

    “也正因卸甲坡地势不如雄武镇,是以历来驻军就多,鲜于仲通此次本就带有三千护卫牙兵,这三千人无一不是精锐,加上卸甲坡原有守军一万五千人,有了这一万八千人,内有坚固城寨可守,外有援军可待的鲜于仲通虽看似被围,其实是安如泰山。反倒是这被围让鲜于大人有了推卸责任的最好借口,末将窃以小人之心思之,恐怕鲜于大人的被围就是自己一手安排出来的”。

    唐离对柳无风所说未置可否,只浅浅一笑道:“‘小人’!‘小人’好,这次若没有你这个‘小人’,咱们都已死在跃虎台上了。至于鲜于仲通,于我而言,他是真君子也好,伪君子也罢,都不重要了”。

    正在此时,却听外边的偏院大门一响,随即就见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快步走了进来,向唐离弯腰一礼后便对柳无风道:“少爷,刚才县里衙役来传信,说明天一早柳无涯要来祭祖,让庄里早做准备,少爷您看这事……”。

    一听到柳无涯的名字,往日沉稳的柳无风却忍不住的顿时脸呈怒色,“一个下三滥的贱种,上京走杨相的门子才几天,居然就到祖宗牌位前狐假虎威了!还衙役传令!老子偏不给他这张脸,紧闭庄门,他要祭祖在外面叩头就是”。

    “杨相?那个杨相?”,随着问话,唐离下床榻走了过来。

    “就是当朝辅的杨相公,这是末将家丑,让大人笑……”,正说着话的柳无风看清走上前来的唐离面容,一愣之后讶声惊呼道:“大人,您……”。

    一夜不见,唐离脸上憔悴了许多,双眼中也满布血丝,最惹眼的却是他略显凌乱的鬓间,已触目惊心的染上了缕缕飞霜……

第二百八十五章 剑南〈十〉

    第二百八十五章剑南〈十〉

    第二天一早,柳家祖庄一早就大开了中门,看庄的福伯领着左近叫来帮忙的佃户,直将整个庄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尤其是存放祖宗牌位的正堂上更是收拾的纤尘不染,经过个多时辰的忙碌,这个往日显得陈旧破败的老庄子至少在表面看来光鲜亮丽了许多。

    将新挖出的黄土从庄门一直铺到存放祖宗牌位的二进正房门口,当福伯亲自浇下最后一铲土时,庄门外的村道上的敲锣声已清晰传来。

    唐时无轿,柳无涯坐在本州知州老爷的轩车中,透过掀开的帘幕看着两边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心中实有唏嘘难言之感。

    他正是在眼前这个古朴中显得有些破旧的村子里出生并渐渐长大,七岁入李家私塾进学,三年后在整个县城也已博下小小的“才子”之名,十四岁进州学,十六岁时以州学第一的成绩顺利获得贡举名额,父母族人对他宠爱有加,走到那里都被人高看一眼,耳朵里天天听到的都是“异日必当金榜题名”的赞誉,那几年实在是他最风光的日子。

    得此名额之后,怀揣着父母大半生的积蓄,意兴昂扬的柳无涯辞亲远游,出剑南经江南东西两道,在饱览了江南秀丽山川的美景后直入长安。吟咏山水,儒衫飘飘,这一路上,柳无涯端的是才子精神,风流儒雅,唯一让人遗憾的当年进士科却未能高中皇榜。

    一次未中原也算不得什么,自忖“天生我才必有用”的柳无涯就此留在京中。靠着家里地钱财支应交友论诗,以期来年再战。

    可惜自从第一次科考之后,也不知是他干谒的不够还是才学欠佳,总之科考落第的噩运就象长在了他身上一样,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悠悠四五年过去。家里再也无力支撑他在京中的花销,柳无涯只能黯然返乡。

    原本小康的家庭经过他这几年的折腾。早已破落下来,而五试不第的经历也使他这个往日地“才子神童”光环尽褪,反而成为人人口中的笑柄。

    几年不第地积闷,再加上巨大反差下乡人的白眼讥讽,使原本自忖才学,心高气傲的柳无涯性情大变,五年寓居长安。见惯了帝京的繁华后,他再难忍受甲河镇的闭塞与贫敝,种地不成,教书无心,心中满腹牢骚的柳无涯什么事也做不成,时间久了他也就慢慢成了乡人眼中好高骛远的败家子、滚刀肉。

    第六次卖掉家里赖以生存地二十亩上好水田,柳无涯上京再战,结果依然是再次落第。经此打击之后的他终日沉迷于酒肆青楼与赌坊之间,借此麻醉自己。终于钱财花光之后,他被包*的ji姐儿翻脸不认人的赶了出来,一路打秋风近似乞丐般回到家乡。

    看着破衣烂衫回乡的儿子,家中已是衣食难继的柳父再也禁不住巨大失望的打击,宿疾作一命呜呼。随后其母也相继故去,没了父母的羁绊,柳无涯彻底沉沦,索性将家中最后地一院房子给卖了出去,用此钱到了州城里胡天胡地。

    这笔钱财虽然算不得少,但也禁不住他这般胡乱花用,不久既已告磬,此时正与一名ji家恋奸情热的他心下一狠,索性将自小定下的媳妇儿一纸契书给卖了出去。

    他幼时定下的媳妇正是私塾李家的小女,自小就生的清秀可人。其父也正是见柳无涯少年聪颖。才将之许了给他,而后随着柳无涯长年在外。长大后地李家小女与同镇柳无涯的同族堂兄弟柳无风渐生情意,只是其父碍于婚约与读书人的颜面,始终不肯退婚。

    眼瞅着柳无涯浪荡至此,连祖业都给卖个精光,李家老父终于点头答应找中人出面退婚,正在等柳无涯回家商议此事时,却不料等来这样一张契书。被卖家找上门来厮闹吵嚷,颜面丢尽的李家小姐一时耐不得羞急,又不忍见出面招呼的老父被人羞辱,遂一狠心就此碰死在大门柱子上,才算了结此事。

    当日柳无风正好到了县上舅家,回来时爱人已香消玉殒,明白事情原委后,直让他将柳无涯恨之入骨。从小就好弄枪棒的他当即带了几个搭伙儿直入州城,将柳无涯从ji家床上拖下后一顿饱揍,若不是随行搭伙儿拉的快,只怕要就此打死。

    经此一事,柳无涯被族中叔伯以变卖祖业的大不孝之名逐出族中,眼瞅着在故乡再也呆不住了,柳无涯就此流落他乡,经十年困顿之后一朝转运,被杨府收于府中做了谋士。而当年之事后,柳无风触景伤情之下,也再不愿呆在家乡,性好枪棒的他索性就此投入军中,无奈命运沉浮,十余年挣扎下也只做了个统管二百人的小小校尉。

    透过车窗,看着远处自家老屋,柳无涯心中恻恻,黯然神伤,恨之恨父母去地太早,看不到他今日地风光。

    看着本州使君轩车的豪华,再听着前面地鸣锣开道之声,柳无涯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今日这些都是他打着杨相的牌子故意安排的,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他正是要这些无知的乡人们看看,当年受尽他们奚落嘲笑的自己如今又是何等的风光。

    透过车窗,看着前方祖庄大开,正有人在庄门前向着他的车驾远远拱手等候,柳无涯的心中腾然生起一股抑制不住的快感,等了这么多年,尽管如今在京中他也是众人巴结的对象,但只有到了这里,他才真算是“扬眉吐气”。

    柳无涯的这种“扬眉吐气”在看到迎接人之后当即被打了个大大的折扣,庄门前迎候他地人看似很多。却没一个在族里够份量的,都是些贫家小户的,一个个畏畏缩缩的低着头,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偶尔瞟一下自己,对着这些人,又有什么快感而言?

    任你在外面如何得意,到了祖庄前也得谦逊恭谨。是以柳无涯虽心下不快,却也含笑下车。拱手向福伯寒暄笑道:“十余年不见,福伯的身子骨还是一如往日般健硕呀!”。

    “托福,托福!”,边向柳无涯拱手,福伯的眼神儿边不断瞟向柳无涯带来地车驾及那些随行公人。

    见福伯眼中掩饰不住的惊羡及畏惧之色,柳无涯脸上虽然平静,心下却甚是得意。只可惜眼前够份量地人实在太少,尤其是当年驱逐他出去的族老们一个不在,这就让他的得意减色了不少,这感觉就如同主人费尽心思做了一大桌子菜却没人来吃一样,最扫人兴致。

    既是祭祖,随行来的公人们自然就不便进去,福伯陪着柳无涯进了庄院,看着地上铺着的新挖黄土。柳无涯又是一笑,却装着未见一般,看着两边紧闭的偏院道:“十年不还乡,这庄子可破旧的多了”。

    “看庄地人少,老仆既怕费事,又怕村里无知孩童进去扰玩。就锁起来了,堂少爷若想进去看看,我这就找钥匙,只是年深日久的,里面早就积满尘土,怕是下不得脚了。哎!自从三老爷故去之后,柳家就大不如前了,就为修整庄子,老仆不知说了多少次,总归是没钱。再这样下去。不出十年只怕就该倒房子了。祭祀祖宗的庄子败落成这样,对不起先人哪!”。一声长叹,泪眼婆娑的福伯因又赔笑着续道:“堂少爷,外面跟着你来的可是本县姚老爷?”。

    柳无涯此次回来,本就有意大修祖庄、重修族谱,借此为自己在宗族中立名立威,只是眼下族里一个够份量的人都没在,虽然福伯说的是个话缝,他也没接话过来,此时听他说到姚老爷,柳无涯想了想后才笑着道:“什么老爷!他就是本县的公差头儿”。

    “阿!姚老爷可是本县总捕头,能让他这身份地在前领路,这还是三老爷活着的时候才见过的景儿,堂少爷是真出息了!不知……”。

    福伯这句话说的柳无涯高兴,遂也顺口问道:“不知什么……”。

    “前儿个,柳四因交不上税粮,被县里来的差官给抓走了,柳四家的张罗了几天也没能把男人扒出来,毕竟是一个族里地,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儿,不知堂少爷能不能跟姚老爷说说,就放了柳四出来,也是堂少爷对族人的一片照拂之意”,说完,福伯满脸希冀的看着柳无涯。

    “这是个多大事儿,稍后我吩咐他一声就是”,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了一句,柳无涯用轻飘飘的语调感叹道:“这才几年,公差都敢到族里抓人了?族里如今谁当家?”。

    “堂少爷一句话……啧啧……老仆替柳四两口子谢过堂少爷了”,得了这话,福伯说话时就更恭谨了,“自上前年七老爷去后,如今族里就推了无风少爷当家”。

    “柳无风!”,喃喃低语了一句,柳无涯再没说话。

    过了第一进院落,不一时二人到了而进正堂房外,看着正堂上挂着的黄铜锁,柳无涯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见他如此,福伯脸上显出怠慢贵客的尴尬神色来,“毕竟堂少爷当年是被逐出……咳咳……没有族长允准,老仆也不敢擅自开门,昨天老仆去请示无风少爷的时候,少爷只说堂少爷若真要进去时,老仆再去开门。堂少爷稍等,老仆这就去”,口中说着话,福伯边手忙脚乱的往外掏钥匙。

    “柳无风!”,咬牙低骂了一声,柳无涯向正往正堂门走去地福伯道:“不用了,改日族长有闲,我请他来开门就是”。

    “这样也好”,福伯颤巍巍地又走回来,口中碎碎念道:“毕竟堂少爷如今身份不同,又是多年不还乡的,再这样简慢也实在不像话。其实,倒也不是无风少爷有意如此,召集佃户洒扫。还有地上铺着地黄土,也都是无风少爷昨日亲自安排下地。”

    一听这话,原本怒气勃的柳无涯倒是吃了一惊,“此话当真?”。

    “无风少爷不话,那些佃户老仆那儿叫得动?”,边跟着柳无涯向外面走,福伯边道:“这些人都是无风少爷亲自上门去叫的。哎!也怪无风少爷运气不好,出去十多年。眼瞅着跟他一茬儿当兵吃粮的有人都做了将军老爷,他还是个小小的芝麻绿豆官儿,心里闹腾也免不了。堂少爷你说,要是无风少爷也做了将军,这祖庄还能破落成这样?要我这老头子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都是同族兄弟,亲不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堂少爷您如今出息了,能拉帮他一把就拉帮一把,柳家人出息的越多,咱族里也有脸面,至少这里供奉的先人祖宗也能跟着享享福,您说是不?到那时候。堂少爷您回来,无风少爷这族长还不得亲率全族远迎十里?”。

    “柳无风亲自安排地?”,柳无涯对此原本还是将信将疑,等听完福伯拉里拉杂的话后,反倒是疑心尽去。

    先安排人洒扫,净土铺道。随后又紧锁着正门,这看似相互矛盾地行为后面的意思,柳无涯实在是清楚的很,“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柳无风,你终于也有求到我面前的时候,不就是想升官儿又拉不下脸来,这才让福伯做说客来试探”,想到这里,原本对于此次还乡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柳无涯再度激动起来。“五弟也在家?他如今做的什么职司?”。

    “在家。在家,原本准备今个儿一早就走的。听说堂少爷要回来,就又留下了”,福伯回答地又快又急,很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至于做的什么官儿老仆具体说不上来,只知道是个校尉,听说也能管着两百兵”。

    “管着两百兵的校尉!”,柳无涯闻言心下一晒,连流品都不入这也叫官儿,入军十年混到这样子还真是惨到家了,由此,柳无涯自觉得明白了柳无风的心意,“看来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的五弟终究是耐不过世事的煎熬了”。

    耳听柳无风惨成这样,柳无涯大增优越感之外,也没了跟他多计较的心思,毕竟两人如今地差距太远,欺负他也就没了快感。不仅如此,他反倒动了主意,若是这个五弟表现的好,也不妨拉他一把,毕竟他好歹也是个族长,如此以来,直比自己撒银子更能在宗族里露脸扬名。

    想到这里,心头热的柳无涯淡淡道:“既然五弟也在,我就去见见他,毕竟咱们堂兄弟也是多年不见了”。

    “哎!这就对了”,满脸高兴的福伯双手乱摇道:“无风少爷吩咐了,堂少爷若是要见他就让老仆去叫,堂少爷就在这里等着就是”。

    福伯去的快,回来的更快,见就这么一会儿地功夫柳无风就来了,柳无涯知他必是早就在附近等着的,想明白这节,他心中更是得意。

    柳无风来的极快,但真要跟前时,却又有些磨蹭着放不开,见他这扭扭捏捏的样子,柳无涯心里笑他“上不了席面”,行动上就以满是优越感的姿态率先上前一步道:“一别数十年,五弟别来无恙?”。

    柳无涯一做出这姿态,有了台阶儿下的柳无风顿时就热情如火起来,先是拱手见礼口称三哥,随后不断嘘寒问暖,道路上辛苦,那巴结的意思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他越是如此,柳无涯越是受用,“哎!当年李家女儿……”。

    柳无涯刻意提到此事时眼睛就紧盯着自己的这个五弟,只见柳无风听到“李家女儿”几字,脸色虽变,却没敢有一点不满之色,反倒对着自己赔笑不已,口中只说“都是云岚命不好,享不了富贵”。

    至此,柳无涯再也忍不住的放声而笑,心中的快意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好好好!五弟能过得了这个心结就好,福伯,劳烦你拿这银子去置办些酒菜,我中午要与五弟好生大醉一场。”

    “岂有让三哥破费地道理,愚弟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三哥不先给祖宗们上柱香?”,受到柳无涯淡淡一瞥,柳无风这才反应过来,赔笑着道:“是愚弟想地差了,三哥久不还乡,上香之事岂有如此草率的道理?三哥放心,愚弟下午就命人传信,不说本县,就是住在州城地族人也得回来,届时再请三哥上香可好?”。

    “你呀,你呀!”,手指轻点柳无风,柳无涯哈哈大笑声中道:“走,你我兄弟好生痛饮畅叙一番”。

第二百八十六章 剑南〈十一〉

    第二百八十六章剑南〈十一〉

    “你呀,你呀!”,手指轻点柳无风,柳无涯哈哈大笑声中道:“走,你我兄弟好生痛饮畅叙一番”。

    福伯房中摆开便宴,菜肴虽少却也算得上精致,昨天下午才通知自己要来,准备时间甚少,又是在这样的乡下地方,能凑出这么一桌,柳无涯只看看席面儿就知道柳无风的确是尽心了。

    斟酒开席后,柳无涯却矜持着东绕西绕,最终还是柳无风先忍不住了,捧着酒壶边斟酒边小声笑道:“听说,三哥如今是在当朝辅的杨相公府中做事?”。

    “是”,柳无涯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很随意,很淡然,愈是如此,越惹来柳无风啧啧赞叹声道:“杨相爷可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富贵人,好机缘,三哥真是好机缘”。

    见柳无风对自己已是彻底服软,又伺候的小心尽力,志得意满的柳无涯也就不再吊他胃口,“五弟,你如今在那位将军属下,所司何职?”。

    脸上尴尬一笑,柳无风放下手中酒瓯坐定长叹声道:“跟三哥一比,愚弟这么多年算是白混了。也不怕当兄长的笑话,愚弟入军十年有余,如今不过是一个管着二百兵的小校尉,在节度副使田承嗣麾下”。

    “田承嗣!”,听到这个名字柳无涯也是一愣,“五弟你怎么到了他手下?”。

    拿起身前酒樽,也不就菜“咕咚”一饮而尽。柳无风满腹怨气道:“军令如山,愚弟有什么办法?想我入军多年,战阵厮杀也自诩当得上‘勇猛’二字,悔不该当初少年气盛,种下这多年苦果。”

    “噢!莫非其中还有隐情?左右无事,五弟你且说来听听。”

    触及愁肠,柳无风也不邀饮。也不等人来劝,“咕咚”一声又将樽中酒一饮而尽。反手抹了抹酒水淋漓的嘴角后沉声道:“三哥你也知道小弟幼好舞枪弄棒,当日入军正好得其所哉,初入军时,每遇战阵小弟奋勇争先,积了战功地同时也得了上官青眼,不过六七年的功夫,愚弟好歹也积功升到了中镇将。虽说不上光宗耀祖,倒也称得上如意”。

    中镇将在唐朝官制中属于从五品上阶,是正儿八经的中级官吏,在柳家于军中毫无背景的情况下,柳无风纯凭战功仅用六七年就升到这个位置,实在是算不得慢了。听到这里,柳无涯兴趣欲浓,乃追问道:“噢!既是如此。那五弟今日……”。

    “坏就坏在这张嘴上”,仰处又是一樽酒尽,柳无风脸上满是追悔莫及的神色,“愚弟生性好武,又是纯凭战功升上来的,因就好战。不想就此得罪了新任节度使鲜于大人”。

    “鲜于仲通?”。

    听到这个名字,柳无风脸上既是愤然,但更多的还是无奈,“鲜于大帅入主剑南军政大权以来,在应对吐蕃方略上奉行以守为本,最听不得地就是一个‘攻’字儿,可叹我蠢笨,在鲜于大帅甫上任之初大聚众将以问军策时,我就慷慨求战,言必称攻。就此一下在大帅心中坏了印象”。说到这里柳无风忍不住再去端酒樽,“其实现在想想。所谓‘聚将问计’不过是走走形式,以显主帅心胸宽广,能广纳谏言,本就是官场惯例。可叹愚弟那时候实在太傻!经此一事后,愚弟先是被调出中军,随后几年辗转西线各处,那个地方也呆不长久。又遭逢前年不顺,奉命押运的军粮辎重被吐蕃人袭夺,全仗同僚力保才勉强保住性命,不过过往战功及职司却被一笔抹干,就是如此,愚弟成了今天管两百人地小校尉。田副使到本道任职后,愚弟又被直接划拨到了他的麾下,如今驻在北部山地,因军中无事是以请假省亲,原本今天就该回去的,只是昨日听福伯说三哥回来,所以才又耽搁了一日”。

    看着当年英气勃勃的柳无风如今困顿满脸,酒不离口,柳无涯也感唏嘘,柳无风的经历听来曲折,但细想想他的脾性,得了如今这遭际还真是半点不出人意外。

    一时听完,柳无涯也跟着叹了两声道:“当官的第一要义便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攻,说地谈何容易,除非有灭其一部,斩杀贼酋的战果,否则些许小胜于鲜于大人有何意义?但若是一个攻的不妥,便是丧师辱国之罪,鲜于商贾出身,这账他还算计不过来?五弟你糊涂!好歹也该看看风色琢磨清楚他心思后再说话,那儿有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就大放厥词的?”。

    “愚弟是糊涂,只是时光难以倒回,如今纵然是吃后悔药也来不及了”。

    见柳无风一脸追悔莫及,柳无涯也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罢了罢了,这两年借着相府,我也算也与鲜于大帅有些交情,正好我此次回来也正要拜会他,你且先别急着回军中,届时随我一起去见他就是,升官不好说,好歹也要调回中军官复原职,剑南之北那穷山恶水的,有什么呆头儿”。

    “多谢三哥费心了!”,满脸感激的柳无风站起身敬饮了柳无涯一盏后,这才坐下续道:“只是愚弟却不愿再到中军了”。

    “这是为何?”。

    “来来,喝酒!”,陪着柳无涯再饮了一盏,柳无风这才摆开长谈的架势道:“这几年下来,鲜于大帅对我的印象早已是根深蒂固,纵然这次磨不过三哥地面子把我调回中军,十成十也不会重用,我正值年富力强能战之时,天天领个闲差养老又有什么意思”,言至此处,柳无风边替柳无涯斟酒。边用愈推心置腹的语调道:“再则兄弟心里也有个想头儿,鲜于大帅虽说如今在剑南说一不二,但刚刚山那边吐蕃人大举来袭,别说他自己被蛮子给围住了,就连太后及唐大人也被困在了跃虎台,这事儿无论如何只怕都难善了,咱兄弟说句知心话。眼瞅着鲜于大人就要倒霉,我再往上凑岂不是自找晦气?”。

    柳无涯此来剑南。为地正是此事,是以听柳无风说出这番话来,深知内幕的他哈哈一笑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此言果然不假,看来五弟这几年的苦毕竟没白吃,如今也会看风色了。你能这样想自然是不错。但此次却是多虑了,吐蕃来袭之事,鲜于大帅吃挂落是免不了的,但要说就此丢了帅位还不至于,这节上你尽管放心就是”。

    脸上见红,分明已有了酒意地柳无风闻言连连摇头道:“太后担惊蒙羞,这可是天大的事儿,他鲜于仲通能按的下来?三哥你莫要诓我”。

    见柳无风竟有不相信他话地意思。志得意满的柳无涯那儿受得了,“鲜于仲通是不行,但你忘了鲜于地上面可是还有杨相的”。

    “跃虎台被围事涉太后,杨相毕竟是太后的堂兄,这胳膊肘子还有往外拐的道理?”,打出一个响亮的酒嗝。酒意上涌地柳无风紧瞪着柳无涯道:“除非此次太后被围之事杨相早就知道”。

    “那是自然……”,受不得柳无风这个窝囊废对自己地怀疑,受激不过地柳无涯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出之后,话刚出口他已意识到自己地失言,看了看醉意醺然的柳无风,心事这才放下几分,但脸上已没有了好脸色,“你到底去不去?”。

    “三哥勿恼,兄弟我可怜哪!这几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弟弟我实在是害了怕。寒了心!我不敢再错了!”,说着说着。柳无风这七尺高的汉子竟然就这样哭出声来,看他这意气消磨殆尽,窝窝囊囊的样子,柳无涯的气无形中消了几分,就听坐着的柳无风吭吭哧哧继续说道:“就算这次鲜于仲通这老犊子能逃过去,依他地年龄也不过再干两三年。弟弟我想问三哥一句,您认识田承嗣田副帅不?这剑南道以后还得是他的天下,若是三哥能在他面前帮弟弟我说说好话,我……我感激不尽”,大着舌头说完这些,柳无风腿一软,作势就要跪下。

    “看你这点出息,成什么样子?”,怀着六分解气,两分厌恶,还有两份可怜的心态,柳无涯一把拽住从胡凳上出溜下去的柳无风,鼻子中带这飘音哼了一句道:“田承嗣?”。

    “对,就是田副帅!”,顺着柳无涯一拉,就此委顿在地上也不起来的柳无风满脸希冀道:“田副帅正当壮年,又是陛下钦点来剑南的节度副使,这也就罢了,愚弟可是听说田副帅地后台乃是唐离唐大人,我说句混话三哥您别介意,若论圣眷及朝中势力,只怕杨相也不及唐大人!占着这三条,田副帅接任剑南节度使正职已是板上钉钉儿,现在三哥你要是有路子帮弟弟我在他面前说几句好话,还愁将来没个好出身?”。

    “接任节度使,哼,他田承嗣想的倒是挺美!没有唐离,他连个臭虫都算不上!”,面对柳无风的无知,深知内幕的柳无涯心中的优越感更强了,冷笑着用居高临下的腔调沉声道:“至于唐离,这也得他有命回京再说”。

    “啊!三哥你的意思是唐离得死在跃虎台?那……那太后……岂不是也要……”,柳无风吞吞吐吐说到这里时,原本因酒劲儿刺激而泛红的脸顿时一片惨白。

    “京中大人们的事不是你一个小小校尉就能明白的!”,察觉到自己失言越来越多,柳无涯也没了再与柳无风纠缠地心思,用燥地语调低声喝问道:“我就问你一句,鲜于大人那儿你去不去?”。

    “鲜于大人不是被围在了卸甲坡嘛?咱们怎么……”,刚说到这里,察觉柳无涯脸色不对,柳无风当即改口道:“不知什么时候动身去见鲜于大人,三哥给说个时间,我也好准备准备!”。

    “五日后动身!”。口中说出时间,坐下身来的柳无涯吃透窗而来地秋风一吹,身上一冷的同时,不知为何心也慌的厉害,举手间将身前樽酒一饮而尽,柳无涯看着依然委顿在地的柳无风,嘶声道:“刚才之事若有一句风声泄露出去。我要你的命!”。

    这时,酒劲儿上来的柳无风早已坐在地上依着身边的胡凳迷糊过去。柳无涯狠地这番话只换来他一阵低低的呼噜声。

    厌恶地瞅了柳无风一眼,柳无涯拿过酒瓯自斟了一樽后一饮而尽,站起身来的他也不看地上的柳无风,就此直接由门前走了出去,站在门口,再次看了看眼前老拙朴旧的祖庄,柳无涯原本火炭似想要祭祖的心就此意兴阑珊下来。这一刻,他蓦然觉得自己这趟回来真的很无趣,很无趣……

    柳无涯的脚步声刚刚去远,原本醉倒在地地柳无风当即站起身来。

    伸手抹了抹有些僵涩的脸,一脚踢开身前的凳子,柳无风径直来到里间房门处,轻轻屈指连叩三声。

    门开处是一脸冷笑的唐离,白日里明亮的光线下。他鬓间的缕缕白显得愈醒目。在他的身后,正有一个极美的女子在为他轻轻捏着肩膀,让柳无风诧异地是,这个分明在做着丫鬟之事的女子不仅衣着华贵,更重要的是她全身透出的阴冷的威压,这种久踞上位决人生死才能养成的气质让柳无风只看了她一眼。随即就低下头去。

    刚一低头,柳无风地眼睛似被烫过一般,立即扭向一边,饶是如此,他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快的似乎就要蹦出身子。

    在他的身前,一身素衣的太后赫然正伏在唐离怀中无声抽搐不已,而唐离的手则温柔的在太后的背上一遍遍抚过……

    看着柳无涯出去的门口,唐离淡淡着声调道:“玉珠,我要知道他所知道的一切,一个字儿都不能漏!另外。在我没让他死之前。他就得好好活着,好好地活着!”。

    “是!”。轻轻为唐离捏着肩膀地玉珠,连回话的声音也充满了恭顺,但她说话地内容却让柳无风听的不寒而栗,“奴婢会请刑部三十年来最杰出的红案师傅吴老爷子亲自出手伺候柳先生,一切定会如少爷所愿!”。

    回话完毕,玉珠收回双手,向唐离福身一礼后袅袅而去。

    “无风!”

    “啊!”,应声答话的柳无风刚要抬头,蓦然想到什么后,又立即低下头去,“大人有事请吩咐”。

    看着柳无风的样子,唐离微微一笑,但轻抚着杨妃的手却没有半点要收回的意思,“此次事后,你若想上阵杀敌,不拘剑南还是陇西,我保你个统兵上镇将!若是你不想再上杀阵,长安皇城兵部,我许你个郎中之职”。

    十年蹉跎,终于等来今天,随着唐离淡淡的话语,柳无风的身子却如风中的树叶轻轻抖个不停,良久之后,才见满脸通红的他昂然抬头道:“多谢大人,大人但有所命,末将万死不辞!”。

    “这是你应得的,为何要谢!”,说完这句,唐离没再看柳无风,只低头用无限怜惜的目光看着怀中的素衣女子,口中呓语般喃喃声道:“五日,五日之后……”。

第二百八十七章 剑南〈十二〉

    第二百八十七章剑南〈十二〉

    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援军抵达,跃虎台失守了,太后娘娘与伴随太后娘娘圣驾的天子宠臣唐离见势不可敌,为免遭吐蕃人的生擒及折辱,毅然跳崖殉国。攻陷跃虎台的吐蕃人已在跃虎台下断崖找到二人血肉模糊的尸,并以此尸身为“奇货”派遣使节前往帝京长安索要赎金。随着有甲河镇人经由玉儿山上小路将这一消息传回,这个石破天惊般的消息立即在甲河镇如风一般传扬开去。

    镇民们在听到这个消息瞠目结舌惊骇莫名的同时,又以更快的度将消息继续向外传播,而甲河镇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如今整个剑南道口口相传的都是这个消息。

    吐蕃此次东寇剑南,除了沿途抢劫财货及掳掠青壮唐人以充奴隶外,最大的收获就是得到了这两具尸身。当此次领军的吐蕃人部落头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后,也震惊的两眼晕,自唐代隋定都长安百余年来,吐蕃人虽然几乎年年东寇,但何曾有过这样的收获?唐朝太后及唐天子驾下第一宠臣被自己给逼死,仅仅想到这一点,那吐蕃头领就面红耳赤,心跳快的在身体里都呆不住了。他先感到的是一种喝醉酒般的狂喜,这一刻他没想到赎金,满脑子里浮现的只有“荣耀”二字,就凭这个功劳,他意识到自己将越吐蕃历史上所有的英雄人物,这一光辉的战功注定会被子孙后代不断传扬。

    当他热的脑袋终于清醒下来后,他才意识到事情地另一个方面。因为太后及唐离的身死,他注定要受到剑南军的疯狂反扑及随后唐皇滔天的怒火,纵然这个部落头领再桀骜不驯,但一想到自己这次惹怒的是万族共尊的“天可汗”,刚刚还是狂喜的脸上顿时沁出一层细密地冷汗。

    当断则断,在确定得到的是唐朝太后及唐离地尸身后,围困跃虎台的这部吐蕃军立即以最快的度迅回撤往吐蕃境内。恰恰在他们离开的三个时辰后。第一部剑南援军终于抵达此地,看着跃虎台上下四散一地的唐军尸。再听到太后及唐离身死连尸都没能留住,这员将领当即瘫软的连战马都骑不上去了。等他终于从这个巨大的打击中醒过来后,随着一道道军令流水般传出,跃虎台周围乡村县州地白布几乎被征调一空,原本满身铠甲,盛装而来的援军在他们将领的严令下,迅完成了“全军缟素”的转变。一时间数万人其声恸哭,巨大的哭声声震十余里。

    听到这样的消息,眼见四周的剑南援军已6续抵达,另外几部吐蕃军也迅掉头,西向撤回吐蕃境内,至此,卸甲坡之围不解而解,被围困在寨中的剑南道节度使鲜于仲通安然无恙。

    解围之后。在听到太后及唐离身死地消息后,鲜于仲通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即晕倒在地,经亲信将领唤醒之后又欲拔剑自刎,此后又三度哭的昏死过去。

    自刎及哭闹的戏码过后,双眼红肿的鲜于仲通又自上重二十斤枷锁前往跃虎台,在现太后娘娘及唐离“尸”的断崖下。他再次哭昏过去。终于能勉强理事后,作为军政民政统管的主官,他下地第一道帅令就是剑南道无论军民的全体百姓统一披麻戴孝,并在跃虎台上出一道道征调令,誓言要倾尽剑南之力为太后娘娘及唐大人报仇,“此仇不报,枷锁不取!”,鲜于仲通慷慨悲壮的声音响彻于跃虎台下。

    鲜于仲通在跃虎台下慷慨悲壮的时候,甲河镇中的唐离正在安慰行将离去的杨妃。

    几天不见,杨妃明显的瘦削了许多。担惊受怕不提。亲耳所闻连杨国忠这个堂兄也要置她于死地,这个消息对杨妃的打击是致命的。伤心难过之后。此事也坚定了她再不愿回长安宫城的心思。

    杨妃执意不肯回长安,对朝廷,对亲情都彻底失望后地杨妃将最后地希望都寄托在了唐离身上,她甚至等不急回京后再以出家为名与唐离厮守,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杨国忠,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唐离与杨国忠注定你死我活的斗争,毕竟这两个男人与她地关系都极为亲密。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随唐离远离宫廷朝廷,远离喧嚣的长相厮守。

    虽然以前也曾有过在陇西及关内道胜州的历险,但那时的敌人一是吐蕃,一是叛军,清楚明白的很,两方敌对厮杀,纵然遇见再大的危险也无所怨尤。而这次却是同为唐臣的内部争斗,也正是这次注定必死的经历,使唐离改变了想法。

    虽然知道依了杨妃会后患无穷,但唐离并没有逼迫这个早已心力憔悴的女子,正好借着传扬开去的“太后已死”的消息,唐离就将错就错,大唐的太后就让她这样“死”了罢了,太后不死,杨玉环就无法经此“重生”。

    柳家祖庄有些幽暗的房间里,静静的只有两人,杨妃因着憔悴而显现出不同于往日的病态之美,紧紧的依偎在唐离怀中,她的手一遍遍轻抚着唐离的脸庞,话语中满是不舍的幽怨:“阿离,你可要快点儿来,莫让我等的太久”。

    爱怜的看了看怀中明显消瘦下去的女子,唐离边用下颌抵着她光洁的额头,边用手轻抚着她瀑布般浓密的黑,口中柔声说道:“我在江南有些经济生意,因就早置了一些别庄,舞枫庄我虽没去过,却见过画师实地绘成的庄园图,江南美景,实在是让我也心动的很,这次你且随着玉珠先去,没准儿还不等你养好身子我就已经到了!从此长相厮守,悠游于江南名山秀水之间。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长相厮守,悠游于江南名山秀水之间!阿离,你说的真好,真好!”,偎在唐离怀中,将“真好”两字喃喃重复了许久后。退后一步地杨妃再次仔细看了看唐离,嘶哑着声音道:“此去艰险。我会在江南一直等着你,等着你回来!”,这句话说完,杨妃再不迟疑的扭头转身而去,饶是她转身的快,依然没能阻止眼角那滴清泪滑落。

    门外早有玉珠等候,见杨妃出来。她也无话,只扶着杨妃上了驶进院来,早在门前等候的葱油小车。这种形制较小的葱油小车乃是唐朝大家富户闺阁女子出门时的必备之物,就因其多,所以行使在路上并无显眼,而在传言中已经死去的太后娘娘就将乘坐这辆葱油小车前往梦想中诗情画意、烟雨迷蒙地江南。

    目送杨妃所乘的葱油小车出院门远去不见,唐离眼中地柔情与笑意慢慢变成冰冷的坚毅。

    “阿九”,随着唐离一声喊。早就在院外等候的唐九应声而入。

    “田承嗣军已经到那里了?”

    “回少爷,刚刚传回的快马回报,田承嗣部七千人已于午后绕过玉儿山,即将到达卸甲坡,在此停留卸下部分军粮后会继续前行,田将军送话过来。就是今晚不眠不休,也一定会在明早到达跃虎台,绝不会误了少爷的大事,请少爷放心”。

    说来也巧,当日柳无风派遣的信使前往剑南道北部途中,正好遇上田承嗣亲率的七千粮草转运队伍,那信使见这支押粮队打着地是“田”字帅旗,就上前探问,双方居然就这样接上了头儿。

    派遣信使时,唐离的想法是先避入田承嗣军中。等保证安全后再图后计。及至经过柳无涯之事后,他反倒改变了主意。因也就有了现在的计划。

    看看现在的天色,田承嗣该已到了卸甲坡,唐离点点头后向唐九道:“咱们也该动身了,阿九,务必看好柳无涯,若没了他咱们可进不去鲜于仲通的大营”。

    听唐离说到柳无涯,唐九忍不住嘴角露出笑意,“柳无涯身上的暗着儿是吴老爷子亲自下的,这厮现在恭顺的很,我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少爷放心!”。

    点点头,唐离回身再看了看这间注定让他终身难忘的凋敝老屋后,沉声道:“走!”。

    一夜疾赶,当第二天朝阳刚起时,带着些描金空箱子的唐离一行终于走完了玉儿山中小路,前方十余里处,就是号称要在跃虎坡为太后守灵七日并等待各路大军到达后进击吐蕃的鲜于仲通大营,在一片隐约的黑色营帐中,鲜于仲通雪白的帅旗随风飘扬,分外显眼。

    “无风,你这就去找田承嗣田副帅,告诉他我们已经到了,让他稍后按计划行动”,柳无风应命而去后,身上家仆装束地唐离等另外十二人分两人一组,作势抬着描金空箱子直往营地而去。

    “这是我家相爷送给大帅的方物,若是有了损伤,你们负责的起?混账行子,还不快去通禀大帅,长安杨相府清客柳无涯请见”,见几人来的奇怪,营门处守军刚开口探问,就被柳无涯一口啐了回去,随之递过的还有一封杨国忠亲手书简。

    听到“长安杨相府”几字,那守门小校虽是心底将狐假虎威的柳无涯骂个臭死,但面上却不敢丝毫怠慢,双手捧过信笺,如飞一般去了。

    毕竟柳无涯只是一个清客身份,鲜于仲通自然不会前来亲迎,但刚才进去通禀的小校回来的却快,“大帅有请!”,满脸堆笑的将话说完,这小校更躬身下去,亲自在前引路。

    凭着杨国忠的牌子,又有那小校在前引路,似是不堪重负,刻意低头地唐离一行顺利来到了那阔大地毡帐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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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介绍:
楚大夫行吟泽畔,伍将军血污衣冠,乌江岸消磨了多少英雄好汉?弃王图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蹉;
争霸业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惨祸,怎如我避风波行走在风流窝!;
回到唐朝盛世耍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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