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剑南〈十三〉
第二百八十八章剑南〈十三〉
凭着杨国忠的牌子,又有那小校在前引路,似是不堪重负,刻意低头的唐离一行顺利来到了阔大的毡帐前。
小校在帐前站定,赔笑着说道:“到了,我家大帅就在里面。只是这些……”。
“这是我家相爷送给大帅的方物,自然是要带进去的,怎么?不行!”,一听柳无涯说“不行”两字时长长的拖音,那小校顿时没了脾气,也只得继续陪着笑脸道:“那里,那里,请!”。
鲜于仲通明显的消瘦了许多,但略有些浮肿的眼眸里闪现出的却是心满意足的光芒,整个大帐里只有他及几个护帐卫士,而那副通常用做拘控重犯的二十斤大枷锁正靠在帅案旁边。
毕竟已到了帐中,鲜于仲通对这个杨国忠身边的红人也并不倨傲,起身边向刚刚进账的柳无涯走去,口中边笑言道:“一别经年,无涯先生风采更胜往昔,好好好!”。
鲜于仲通虽然平庸,但久居上位自然也养出一身不同的气度来,面对着他,心中有鬼的柳无涯再没了往日的口舌便给,闻言但躬身一礼为谢,却不说话。
迈着方步的鲜于仲通已走到柳无涯身前,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后,手顺势指着脚下不远处那六口抬进来的红漆描金大箱子笑道:“我与恩相可托生死,还要这些虚文儿作甚……”,恰在此时。变化突生,四个原本身穿家仆服饰,正作势欲退出帅帐的抬箱人不退反进,电石火花之间就已分两边将鲜于仲通牢牢控制住。变起太快,以至于鲜于仲通被控制住时,脸上地笑意都还未褪尽。
稍稍愣了一愣,反应过来的鲜于仲通色变向柳无涯喝道:“大胆。你想干什么?”。
见着这一幕后的柳无涯没有回答,只缩头缩脑的避到一边。其他人却没时间来回答他,这时节那几个反应过来的护帐牙兵已从两边疾冲了过来。
探手自腰间掏出早已备好的黄桦木弩,“嗡嗡”机括低震声中,随着数支弩箭脱弦而出,刚刚冲来的几个护帐牙兵顿时仆倒在地,如此近距离内射弩弓,由于力量太大。乌黑地弩箭竟直接贯穿了牙兵们的身子。
亲眼目睹护帐牙兵被杀身死,由怒转惧地鲜于仲通正欲大喊,喉间却有一阵儿冰凉传来,眼角余光看去,正是闪动着冷冷寒光的弩箭。
“自去岁四月千秋节后,某与鲜于大人已是一别年余,今见大人健壮如昔,可喜可贺呀!”。看了看自己射偏的那支弩箭,唐离自嘲的笑笑,边随手将手中的弩弓递给一边的护卫,边缓步向前道:“鲜于大人,你可还识得我这位故人?”。
鲜于仲通初被擒时是怒,及至见到这些人当帐杀人是惧。此时见到带着满脸讥诮冷笑走近的唐离,不敢置信地神色一闪而过后,他脸上闪现出的却是疯狂。
无视喉间的弩箭,鲜于仲通压根没跟唐离说话,口中已是高声喊道:“来人!”。
几乎与鲜于仲通的叫声同步,帅帐开处,一个满带火气的粗豪声音传来道:“田承嗣这贼厮鸟竟敢率兵……”,话已说到这里,这个声音比人快的将领才算完全进帐,见到帐中情形。一愣之后的他顿时暴喝一声道:“大胆。还不快放了大帅”,这将领身高体壮。嗓门又大,这声暴喝还真有几分猛张飞的风采。
身处敌帐,随唐离进来地护卫们一支弩箭射出,除了控制着鲜于仲通的四人,其他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弩弓补充箭矢,顺手拿过身边护卫手中的弩弓,唐离嘴都没动,抬手轻扣处,一道乌黑的流光已直接射进那粗豪将领的身体,这临死时犹自瞪大眼睛地将领倒下的身体正好砸在应声涌进门来的护卫身上,闹的他们一阵儿忙乱。
见到帅帐里是这么一副场景,应声而来的护卫们大惊之下顿时四下里散开,将唐离等人团团围住,但投鼠忌器之下谁也不敢妄动。
鲜于仲通看向唐离的眼中满是怨毒,口中不住叫嚣道:“别管我,调弓箭手来,射……射死他们!”。
侧身之间“啪”的一个耳光扇在鲜于仲通脸上,唐离看似文弱书生,但这一巴掌用劲儿可真不小,响声过后,往日威风凛凛的剑南王鲜于仲通嘴角已见了血,素擅保养的脸上五根紫红的指印分外醒目。
一耳光打地鲜于仲通暂时失声,唐离解开腰带一把拽下外面套着地仆役衣衫,露出里面耀眼的深紫向群情耸动地四周护卫沉声喝道:“本官一等护国公唐离在此诛除奸逆,尔等谁敢放肆?”。
原本见大帅挨打,四周越来越多的护卫已是群情耸动,奈何投鼠忌器不敢轻动,此时再听唐离这一声喝,更是四下哗然,“一等护国公唐离?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还拿住了鲜于大帅?”。
“放屁,唐大人早已在跃虎台上为国殉节了!众护卫休要管我,先射死他……”,鲜于仲通刚说到这里,又是一声脆响,他另一边脸上也浮出五根紫红的指印,唐离这次下手更狠,连带将他两颗牙齿也给打了下来。
目睹唐离未死,又这样被他在众多属下面前肆意殴打,鲜于仲通早已恼恨愈狂,无奈整个身子被后面四人牢牢制住,连向唐离吐口口水都做不到,越是如此,他胸中恼恨愈盛,一张脸激红的要滴出血来,口中喷着血水嚣叫让护卫放箭。
主帅被制又被打,而打人的还是自称是本应死去地一等护国公唐离。遇着这样的事儿,别说那些护卫们不敢轻举妄动,就连闻声赶来的将领也茫然不知该如何措手,无奈之下只能连连传令调集本部军士上来,一圈圈儿将帅帐围的更密更紧。
轻轻揉着因用力过猛有些疼痛的手掌,唐离看着帐外的异动,冷笑着不说话。
这样的僵持没过多久。就听外面一阵更大地喧哗声传来,随着这喧哗声越来越近。又有一支新的队伍挤进了帐外,那领队之人没有半点迟疑,径直入帐拜倒在唐离身前高声道:“末将剑南节度副使田承嗣参见护国公大人!”。
随着田承嗣地参拜,帐外齐声传来“啊”的惊叫,一时手中紧握刀矛弓弩的众护卫看看唐离,再看看嘴角犹自在流血的鲜于仲通,眼中惊疑不定。
“田副帅来的正好!击鼓聚将!”。
“末将遵令!”。口中躬身答应,田承嗣也不吩咐别人,转身亲自走到帐幕门口拿起鼓槌,“咚咚咚”声里,沉闷的聚将鼓声响彻大营内外。
“将鲜于仲通这罪官上枷押往帐后看好,升帐!”,随着唐离一声令下,那原本闲靠着帅案的二十斤重枷立时挥了作用。帐门处护卫还待有所异动,却为田承嗣喝退。主帅被制现在连话都没法说了,田承嗣毕竟顶着节度副使地衔头儿,群龙无的众护卫虽是不甘,却也不敢直接顶撞于他,恨恨退往一边让开了帐前道路。只是却不肯就此散去的聚在一侧,恰于田承嗣带来的兵士面面相对。
聚将鼓起,众将来的就快,来时见到帐幕外的情景已让他们吃惊,再一进帐看到高踞帅案而坐的唐离及帅案下恭谨非常的田承嗣,众将更是疑惑,心机深沉地还能静观其变,心机不深的早已出声叫道:“你是何人,竟敢擅坐帅案!田承嗣,你想干什么?”。
向着那嚣叫的将领冷冷一笑。田承嗣阴阴说道:“陛下亲封一等护国公唐离唐公爷当面。小张将军还敢如此咆哮,好胆!”。
“放屁!唐公爷早为国殉节了。他……”,这小张将军看看帅案后一脸冷漠的唐离,再看看他的容貌、衣饰,不知觉间声音慢慢小了下来,看了看左右比自己先到却悄然无声的众将,小张将军也慢慢闭上了嘴,只是两只眼睛四下里转个不停,既是查看形势,也是在四下里寻找鲜于仲通地下落。
经过这一幕,整个帐中的气氛凝重而诡异,后面来的将领入帐之后立觉一阵压抑,不过这些人能做到统领一方,自然气度不同,见势不明也就不乱说话,纵然还有小张将领这等莽将,也吃帐中压抑的气氛憋住,没有贸然说话,只将一双眼睛看看帅案后身穿深紫的唐离,再看看帅案下恭谨而立的田承嗣。
不一时众将聚齐,再听不到脚步声后,刚才一直闭目而坐的唐离睁眼看了看田承嗣,这老将当即跨步出列,朗声唱名道:“钦封一等护国公唐离大人升帐,众将参拜!”。
几万人的大营占地甚广,帅帐前刚才的争闹时间并不长,是以帐中大多数将领虽看出情形不对,却并不知具体缘由,进账之后虽见不对,但有田承嗣这个名义上剑南节度副使撑着,加之气氛沉闷,见势不对的众将领也就没贸然问,闷葫芦般忍到现在。
此时一听田承嗣唱名,帐中顿时一片哗然,当即就有人出列道:“田大人,护国公唐公爷已为国殉节,不得在此胡言!”。
冰水般地眸子冷冷扫过下面两列将领,吃他这冰寒地目光一瞥,帐中渐次安静下来,只是众将的目光还多是不信,只是碍于主帅不在,大帐门口又满布田承嗣地贴身牙兵,是以不敢妄自行动。
冰冷的目光停在帐中左手最后处,唐离嘴角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道:“去岁千秋节在长安勤政务本楼上咱们分明见过,本公还曾夸你少年将军,英气勃,这才年余不见,鲜于麟!难倒你真如此健忘的连本公都不识了?”。
随着唐离清洌的声音,帐中众将顿时将目光集中到了左手最末处站着地鲜于麟。他是鲜于仲通的族侄,素来最为其宠爱,去年千秋节时也的确曾与鲜于仲通一起上京,以他如此身份又是亲见过唐离的,他若说是,眼前这人自然就假不了。
鲜于麟自入账一来就在四下寻觅叔父的踪影,却一直没见着。正是心中忐忑的时候,见唐离动问。年纪不大的他也没多想,出列上前一步行礼后道:“小将参见唐公爷,不知鲜于大帅现在何处?”。
“啊,唐大人”
“他真是唐大人?”
“唐大人既然活着,那太后岂非也该圣驾安泰?”
正在帐中议论蜂起地当口儿,就听田承嗣的雄厚地声音越众而起道:“钦封一等护国公唐离大人升帐,众将参拜!”。
既由鲜于麟坐实了唐离的身份。众将多已应声下拜,只是帅帐下站在右侧第一的那年过半百的老将却未有所动,见他不动,许多原本已弯下腰来将领已经又迟疑着站起身来。
见状,田承嗣寒着脸沉声道:“章仇英,你想抗上不成?”。
“末将不敢”,软软的顶了田承嗣一句,章仇英看也不看他。直接迎上唐离的目光道:“帅帐乃军机重地,若无陛下圣旨诏令更换主将,便是十六王宅的王爷到了,也不得擅入帅帐,更莫说高踞帅案。唐公爷虽然位高爵尊,但此举已属逾矩。逾矩之命便属乱命,恕末将实难参礼!还请唐公爷请出鲜于大帅,升帐之后末将再行赔罪”。
章仇英此言一出,众将多有点头符合地,冷冷看了看下面的场景,唐离伸手止住正欲说话的田承嗣,淡淡声音道:“太后殉节,鲜于仲通正是罪魁祸,本公已将其锁拿,这帅案他是再也坐不得了。来呀。带罪臣鲜于仲通!”。
随着唐离的吩咐。帐后满嘴是血的鲜于仲通被押了出来。
“谋弑太后,形同造反。鲜于仲通,你好大的胆子?”,看着鲜于仲通的狼狈样子,他的心腹将领虽欲有所动,一来顾忌主帅为人所擒,再则顾忌唐离身份,最重要地却是帐门外明显是田承嗣所带亲兵占了多数,而这田承嗣又明显是唐离一伙的。若是一个不慎,只怕要就此丧命,有鉴于此,帐中鲜于仲通亲信虽多,却无一人敢乱动。此时既已见着主帅,又听唐离开口就给他套上这么个大帽子,众将更是寂静无声,静看事态展。
听唐离扣上这么谋反的罪名,鲜于仲通如何肯认,当即就一口堵了回去,“太后系为吐蕃军逼迫而死,此乃众人皆知,岂由得你在此血口喷人!倒是你身负护驾之责,如今国母蒙薨,而你却安然无恙,这才是真正的不臣不子,不忠不孝!”。
“若非本公假死偷生,岂非就让你奸计得逞?”,冷冷一笑,唐离沉声道:“太后系为吐蕃军逼迫而死?笑话,若非你派人肆意撩拨,吐蕃大军怎会弃陇西而东侵剑南?”
此事鲜于仲通自信做的巧妙,却被唐离一言说破,顿时脸色一变,但他毕竟也不是省油的灯,稍一迟疑后立即答道:“本帅身为一镇节度,是战是守自有抉择之权”。
“好一个抉择之权!自你接任节度使始,对吐蕃历来奉行地就是‘龟守’之策,此事剑南尽人皆知,为此还在民间赢得个‘鲜于龟’的好响亮外号!怎么堪堪等太后车驾到前却改了性子?这便也就罢了,你明知雄武镇乃是太后车驾必经之地,却为何不仅不增兵加固防守,反而不断由此抽调军士,若非军力太弱,以雄武镇地势之险要,又岂会被吐蕃人攻破”。
见脸色又变的鲜于仲通迟疑着没有答话,唐离也不等他说,继续冷笑声道:“太后被围跃虎台时你虽被困卸甲坡,但你若真是忠心臣子,自该率军急救,坐拥一万八千军,卸甲坡与跃虎台不过数十里距离,你若来的及时,跃虎台未尝会被攻破,太后自然更不会跳崖殉国。近在咫尺,坐拥坚寨重兵眼看太后被围而不救,鲜于仲通,你好狠的心思。”
唐离一句快似一句,鲜于仲通既不知该如何辩驳,也根本没有辩驳的机会,“天网恢恢,疏而不露,你自以为能以小罪蒙混过关,却未曾想到本公会假死偷生,更没想到本公会遇上柳无涯,旧日机谋,本公已尽数掌握,鲜于仲通你放心,我绝不会私杀了你”,言至此处,俯身爬在帅案上的唐离紧盯着鲜于仲通,冷冷嘶声笑道:“这样未免太便宜你了,我会将你押往长安,陛下驾前定你谋反之罪,届时别说你,就连你那个早没了子孙根的阉儿子也得身受千刀万剐凌迟之刑,鲜于一家,就此绝种了!”。
唐离的话语如脸上的表情一样,有说不出地怨毒阴狠之意,见下面双眼暴突地鲜于仲通不断挣扎怒骂,唐离慢慢笑出声来,鲜于仲通挣扎的越厉害,骂地越厉害,他的笑声就越大,这笑声是如此冰冷,只听得众将如坠冰窟,不寒而栗。
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跃虎台上唐军闻听援军将至时惊喜的脸,不断闪现着这些将士被骗身死时不甘的神色,不断闪现着他逃离时看到的火把掩映着的唐军军营,唐离越笑越冷,越笑越肆意,及至后来,双眼都已不受控制的流下泪来。
眼见唐离如此,而鲜于仲通除了挣扎怒骂再无辩驳,众将都是心下黯然,看这情形,只怕唐离所说是**不离十了。正是在诡异沉默的氛围中,面色阴沉的章仇英跨前一步道:“一镇节度,国之重将,且不说唐大人只是一面之辞,就是鲜于大人有罪,也需陛下圣裁后明诏旨,晓谕天下而定。岂可由唐大人一言而罢,此乃乱命,乱命不可受,来呀!请大帅起身!”。
正在章仇英刚刚说完,帐外护兵应声而入的当口儿,唐离已顺手抄起帅案上的青玉砚台砸了过去,就这一下即砸的章仇英脑门见红,鲜红的血液伴着黑色的墨汁一起流淌下来,原本相貌堂堂的章仇英顿时如成恶鬼一般。
“瞎了你的狗眼,少爷我不仅是一等护国公,还是大唐监军使,‘代天行令,监察军中’,莫非你剑南就不是朝廷的军队?平叛军三十万军将都监察得,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老子面前咆哮!”,一步跨下帅案,唐离口中厉喝,右手已顺势拔出视线不明的章仇英腰间佩刀,手起刀落处就见一道血光迸出,满脸黑红的章仇英惨呼声中砰然倒地,身子抽搐连连,眼见是不活了,挥舞着手中染血的长剑,唐离泛红的眸子猛然扫过两边剑南众将,“还有谁不服?有谁不服!”。
沉喝声中,整个帅帐静寂无声,似乎连唐离长剑上的滴血声也清晰可闻……
第二百八十九章 剑南〈十四〉
第二百八十九章剑南〈十四〉
沉喝声中,整个帅帐静寂无声,似乎连唐离长剑上的滴血声也清晰可闻。
地上是犹在抽搐的章仇英,帐外是明显占优的田承嗣贴身亲卫,帐中是手持滴血长剑,神情冰冷狠绝的唐离,当此之时,帐中众将多是噤若寒蝉,那儿还敢稍有异动?
唐离泛红的双眼中冰冷狠绝的目光扫视帅帐一周,眼见众将宾服,顺手将那柄染血的长剑丢在章仇英身上后,反身回了帅案后坐定。
“钦封大唐监军使、一等护国公唐离大人升帐,众将参拜!”,随着越众而出的田承嗣第三次高声唱礼,一时铠甲擦响,众将整齐跨前一步整齐宏声道:“末将参见大人!”。
“众将免礼!”,双手微扶,待众将各回两边站定后,唐离注目帐中一圈,沉声开言道:“而今剑南道节度使鲜于仲通谋弑太后,证据确凿,本官自当亲自押送其回京受审,此事随后自有明诏旨晓谕天下,尔等不必惊疑!然,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本官忝为监军使,于军中有代天行令,随机处断之权,当此非常之时,本官据此指令本镇节度副使田承嗣暂代节度使之职,田帅熟稔军务,机敏果决,正值壮盛之年,又是平叛功臣!实乃接任节度最佳人选,尔等当戮力辅佐以保国朝西疆平安!”。
摆摆手示意正出列要说话的田承嗣不必多言,唐离话语中再多三份冰冷道:“尔等若对本官这一指令有所异议。自可循正途上折兵部及朝廷申述。但是,朝廷一日未下诏换帅,则田帅军令尔等就必须全力遵行。若有私下散布流言致使军心不稳,怠慢军务以延误军机者,军法正为尔等所设!本官此言,尔等戒之,鉴之!”。
一道道含义各异地目光射向面孔微红的田承嗣。众将再次躬身道:“末将遵令!”。
“非常时期也顾不得那些虚文儿了!田帅,这就升帐吧!”。走下帅案,唐离亲扶着作势推让的田承嗣坐上帅案。
“末将参见大帅!”,无论众将心思如何,但随着这一声唱礼参见,至少在名义上田承嗣已取代鲜于仲通,成为新的剑南之主。
随后,田承嗣自然少不得要说几句“才能浅薄。本不敢担此重任”之类的场面话语,随后再将众将好一番抚慰,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在此也不必细表。
升帐完毕,众将散去,脸上犹自激红未褪的田承嗣忙向唐离致谢,虽然自从他来剑南的第一天起就想着要接任节度使之职,但他做梦也不敢想这一天会来地这么快。且升帐还是如此顺利。
“若非鲜于仲通自做孽,你也不可能这般快法!”,帅帐后的私帐内,唐离手指着对侧地胡凳道:“坐下说话!如今虽说借此时机将你扶了正位,但毕竟前面还有‘暂代’两字,这倒不是本官有意如此。概因剑南份属国朝三重镇之一,这个位置实在太重要,也太引人注目了些。本官虽身为监军使,也不能将帅位一言而决,总需经政事堂会议,陛下亲自点头后才可去了这‘暂代’两字,于这一节上,你要明白!”。
如今能暂代此职,对于自知出身资历的田承嗣来说已是意外惊喜,那里还敢奢望更多?加之以上所言句句属实。是以唐离一说完。他便当即连连点头称是。
手指轻叩着身边的案几,唐离接着说道:“以你的资历接任此职确实是勉强了些。所以要坐稳这个正位,该当注意的事情就更多,但这些事情虽多,总而言之不外乎三件”。
田承嗣边起身为唐离持瓯续茶,边恭谨道:“还请大人指点!”。
“这第一件是对内,毕竟你在剑南根基浅薄,此次骤然上位,有人不服也是意料中事,你是老行伍出身,至于如何处理此事自不需我多言,我要说的只有一点,该柔自然当柔,但该刚的时候也莫要手软,纵然有些小纰漏,我自会在朝中及陛下面前替你转圜儿。但此事务必要尽快解决,不说对剑南军如臂使指,但这军队地大局你要尽快掌握操控住”。
象田承嗣这种情况,想要尽快掌控大局,无外乎临之以威,抚之以恩两条,其它再加上拉拢分化等等小手段,但他正愁自己根基太浅,恐怕“临之以危”这招不太好用,此时一听唐离这话如何不喜,当下连连答应。
“这第二件与第一件其实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此次因太后之事,无论朝廷如何处断,只怕都少不了要打上一回。以朝廷如今的财力与物力,大打只怕是不可能了,既然不能大打,这小打就尤其要打的漂亮,替皇上,替朝廷在臣民面前争回些面子来。这事儿八成儿还得着落在剑南道身上,这一仗就是对你的大考,若是打的好,你这节度使之位至少也算坐稳了六成。关于这仗到底怎么个打法,你现在就可以先思谋着。然则,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越是如此,你整肃内部之事就一定要快”。
以一个汉人身份得到最重胡将的安禄山器重赏识,田承嗣当年在河北道就是靠一个个胜仗打出来的,所以说到打仗,他还真不含糊惧怕,“末将记住了!”。
“这第三件嘛就是改节度使为护军使之事,这是陛下自登基后推动的第一件大政,自然也就最为关注。如今其余八镇都已开始推行,走地快的已经改制完毕,纵然慢些的也已将军政与民政分开,眼瞅着主管民政的观察使马上就要派下去。十镇里如今就只剩两镇,一是陇西。一是剑南。早在今年平叛结束后,陇西哥舒大帅就已上表朝廷,请改节度使为护军使,结果博得龙颜大悦,他哥舒翰的绘相就是由陛下亲自送往凌烟阁上悬挂地,这是多大地荣耀?至于剑南,陛下自思登基未久。又顾虑着太后,所以未明诏旨。但这鲜于仲通却不能体察圣意,居然也扛着不动,为此圣上对他多有微词。如今太后蒙薨,剑南改制之事已是如箭在弦,对你而言,与其等陛下下诏,不妨先上折自请改制。如此一来必定博得圣上欢喜,有这么个底子在,随后那一仗再打的漂亮些,这剑南节度使的正位就是板上钉钉,再也不会生出意外之变了!”。
节度使改护军使早已推行,田承嗣岂能不知,他更知道这改制虽是陛下的圣意,但肇始者却是起自眼前这位监军使大人。自己要是不同意,不说见罪于圣上,先要得罪的就是唐离。
对于眼下的田承嗣来说,能坐稳剑南道正位就是他最大地期盼,而能否坐稳此位,皇上隔的太远不说。他第一个要紧靠地就是唐离,若没有他的支持,不说以后,就是眼下连“暂代”都代不了。
似田承嗣这等老狐狸,只闻弦歌已知雅意,遑论唐离还解说地如此细致,是以一等唐离话说完,他甚至连片刻地迟疑都没有,径直笑着道:“大人处处为末将打算,末将还能不知好歹?末将因就寻思着请大人再受受累。此次上京时一并将末将奏请朝廷改制的折子带回长安。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好!”,见田承嗣如此识趣儿。原本心情郁郁地唐离也有些高兴起来,“就凭你这份奏章,就已先得了四分圣眷。至于其他六分,就要看你的武功了!既是如此,我便再停些时候,等你奏章出来后再走”。
闻言,田承嗣一愣,“怎么,大人这就要走?”。
“是,要走!除了鲜于仲通,京里可还有个杨相公!”,说到这个话题,唐离刚刚露出地笑意随即转冷,“对了,昨日传信时让你今日先封锁大营,此事办的怎么样?”。
“末将带兵来帅帐时就现在各处营门口都放了人!就算拦不住的也派人跟上去了。大人放心,您大难不死的事儿从这个大营里传不出去!”。
“如此就好!”,唐离冷冷一笑,“礼尚往来,杨相既给了我这么大个惊喜,于情于理我都要还他一个回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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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剑南前往帝京长安的官道上,正有十余骑士护卫着一驾轩车向北疾行,这些骑士皆是一身缟素,但头上却束着一条表明“急脚递”身份的红色锦带。怀揣加盖剑南节度使印鉴的六百里加急令箭,头束锦带,这一行人穿州过县无所阻挡,沿途城门监不说检查轩车,就是一句探问也没有。
车马辚辚,轩车内的唐离随着车驾轻轻晃动身子,眯眼看着对面身带重枷地鲜于仲通,“鲜于大人出身商贾,在官场素以善计算而知名,未虑得而先虑失,当日在跃虎台上时,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来?若说你的目的是在太后,但太后是你剑南在朝中的根本,鲜于大人就算再笨,也断然做不出自断根本的事儿来。但若说目标在我,无论我怎么想,也没想出曾做过什么事值得你甘愿冒着这么大地风险也要置我于死地。这还是后来遇着柳无涯才明白其中原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杨相这一手可真够狠的!”。
这才几天功夫不见,如今身戴重枷的鲜于仲通早没了当日身为节度使的样子,甚至说他简直是没了人形儿,头蓬乱,双眼满布血丝,身上那身官衣早已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因为连续打击下挣扎太猛,以至于他固定在枷锁中的脖子上都被磨的血糊糊一片,若不是唐离看的紧,只怕不等到长安,鲜于仲通就先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见他只是一脸木然,唐离也不急,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接着道:“这前后之事柳无涯都已说地清楚,只是让我不明白地是。杨相都已灭了你的血食,鲜于大人为何还对他百般维护?莫非你二人地友情竟深厚到了连这等血仇也能放下的地步?又或者你还心存侥幸,等着杨相来救你?”。
见鲜于仲通犹自不为所动,唐离边轻摇手指,边自言自语道:“不对,谋弑太后这是必死之罪,杨相为撇清自己。不仅不会救你,只怕杀你之心比我还急。这一节你不会想不到”,沉吟片刻之后,唐离的目光复又转向鲜于仲通,语带探问道:“既如如此大仇,又明知必死,还如此维护杨相,那你图的到底是什么?”。
见唐离如此。鲜于仲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天来地第一丝笑意。
“你想保住杨国忠来与我斗,无论我俩谁斗败了,对你来说都是报仇?”,这揣测刚一出口,唐离随即做了自我否定,“不对,你死也死了,我与杨国忠怎么斗法你也看不到。对于鲜于大人这样爱算计的人来说,当然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也不指望鲜于仲通会回答,唐离自在轩车上自问自答,试图找出其中原因所在。
感觉到自己思路出了错,唐离沉思片刻后又开始看着鲜于仲通喃喃自语地从头梳理,“你已是必死。鲜于麟又是个废人……”,刚从剑南道出来,加之思虑过于专注,唐离口误之下,竟将鲜于琪的名字错念成鲜于麟,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口误,却让一直是满脸讥诮笑意的鲜于仲通眼角处猛的一抽。
紧盯着他的唐离自然没错过鲜于仲通的这点变化,兴奋地坐正身子,原本正在深思中的唐离嘴角慢慢绽出一丝丝笑容,到了后来竟忍不住的放声而笑。随着他的笑容。连日来脸上一片木然的鲜于仲通双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神色。
笑过之后,唐离用颇堪玩味的表情看着鲜于仲通缓缓道:“鲜于大人家门人丁单薄。自幼只有兄弟二人,你父母早亡,全仗令兄鲜于仲明将你一手抚养长大,无奈令兄也是福薄之人,二十七岁时往江南贩运丝绸,回程时不慎落水惊悸而死,只留下一个八岁的幼子鲜于麟!”。
随着唐离拉家常般的话语,鲜于仲通脸上地恐惧之色越来越重,唐离一边玩味着他的恐惧,一边继续用平和的声调道:“鲜于麟八岁丧父,其母守不得节,不到一年便已再蘸另嫁,可怜鲜于麟孤苦伶仃就随着你过活,这么多年下来,你二人虽名为叔侄,其实情同父子。只看你这次做下这等最需机密的大事,却故意瞒着最为可靠的鲜于麟不用,就知你对他用心之深,爱惜之重”。
唐离说到这里时,本就缩在地上的鲜于仲通身子已开始微微抖,“随后地事情就简单了,鲜于琪虽是废了,但你鲜于家的血亲里面毕竟还有个鲜于麟。鲜于大人自己已是如此,还能死护住杨相,这是何等恩义?想必那杨相也该投桃报李,就算保不住你父子也该保住鲜于麟!是啊,以堂堂相国之尊,若真要护住一个小小的鲜于麟又有何难,甚至都不需要吩咐,只要他一个眼色下去,自有人抢着去办。死不死鲜于麟对于朝廷而言其实算不得甚麽,但对于鲜于大人却是意义重大,毕竟只要有这么个身体完好的侄子在,鲜于家就不算绝后!你也就不用担心四时八节会没人给你及地上的那些先人们烧纸祭奠!鲜于大人,您说我猜的可对?”。
“放屁,你说的统统都是放屁……”,被人一击而中要害,鲜于仲通再次癫狂起来。
也不理会疯的鲜于仲通,唐离只隔着窗幕淡淡的叫了一声:“阿九”。
“少爷有什么吩咐?”。
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地上作颠作狂地鲜于仲通,唐离刻意用清楚无比地语调道:“阿九,你这就转回剑南,帮我向田帅带个话儿,就说少爷我在路上越想到鲜于麟就越不舒服,请他帮我解决了这个心病,是阉是杀都行,最要紧的是查清楚他地后嗣,不拘是家里养的,还是在外面下的野崽儿,总之一个都不要留!”。
“是!”,唐九刚在窗外答应,轩车里面的鲜于仲通再没了颠狂,双手扶枷的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唐离面前,涕泣横流道:“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听你的……”。
第二百九十章 剑南〈十五〉
第二百九十章剑南〈十五〉
“是!”,唐九刚在窗外答应,轩车里面的鲜于仲通再没了颠狂,双手扶枷的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唐离面前,涕泣横流道:“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听你的……”。
“这就对了嘛,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见鲜于仲通彻底服了,唐离也不嫌他身上肮脏,亲自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杨相能保下鲜于麟,莫非本官就不成?若论这守信的口碑,本官自信怎么着也要比他杨国忠强些!鲜于大人放心,只要你配合的好,本官现在就可对天立誓确保鲜于麟安全无虞,鲜于一脉必可绵延长存。且不说他,就是你,本官虽救不得你的性命,但也必当尽力使你能痛快上路,免受千刀万剐之苦!”。
这鲜于仲通此时再无前些日主政剑南的霸气,漆黑的双手紧攥住唐离的手腕儿,满眼希冀的颤声道:“还有我儿鲜于琪!”。
“连你我都尽力,更何况令郎的凌迟之刑!”,言至此处,唐离微微俯下身子低声道:“不过,此事结果如何,可就要看鲜于大人的表现了!”,这一刻,言语和煦的唐离面带浅笑,直有说不出的温文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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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行夜宿,一路疾走,自动身以来唐离等人没有片刻延迟的直奔长安,因着前几日的耽搁,太后及唐离在跃虎台跳崖殉节的消息早已由剑南流布开去,虽然朝廷因为没得到确切消息而不曾明诏旨。但民间已有人自祭奠,是以唐离一路上透过车窗,多见着路人有披麻戴孝,一身缟素地。穿州过县时,更有许多地方已经娱乐禁停,满城惨淡!由此可知一旦杨妃“身死”的消息得朝廷诏书确认之后,又该是怎样一副四海同悲的景象。
此时的轩车全无减震。一旦跑的快了就颠簸的很,当唐离感觉到自己全身都要散架儿时。终于见到了远处青黑厚重的长安城墙。
等他们一行到了城门处时,天色已是暮色四合时分,堪堪等他们刚进城门,就听三声鸣锣鼓,明德门正式闭上。
刻意压低头上便帽地帽檐儿,唐九策马凑到轩车边低声问道:“少爷,咱们现在就回府嘛?”。
“你且先到道政坊御林卫营。找到郑鹏后带他来别情楼见我!”,向唐九吩咐过后,唐离一踩车内的踏板道:“去别情楼!”。
唐九策马向北,唐离地轩车却转向东边小巷,经此转往别情楼。
别情楼后门处,那守门儿的小厮一见到护卫递上的唐离贴身玉牌,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别情楼中常常接待王孙亲贵。长年下来就给这些身份尊贵的客人们配有相应的玉牌,持有此牌定座传菜等等都有优先权,听楼里的大师傅说,就连当朝陈希烈陈老相公的玉牌编号也不过只能排到第三,可眼下这个持酒**地玉牌分明就与传说中位列第一的玉牌形制一模一样,这小厮如何能不激动?
嘴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小厮赔笑着点头哈腰一番后,当即一溜烟儿的跑进了灯火鲜亮的别情楼中。
刚进大堂,这小厮正见着从一间雅阁中转出身来的蓝钻佳人,显是今晚应酬陪酒的多了,蓝老板脸上两朵嫣红悄然绽放,看来甚是美艳。
“这是玲珑雅阁的‘雪龙狮子’吧!”,顺手叫住一个传菜的小二,蓝钻佳人接过他手中地托盘,仔细查看菜色。
今晚包下玲珑阁的是礼部一位新调入京的郎官,这郎官自己倒没什么。关键是他宴请的客人户部尚书章仇兼琼却非同小可。因着别情楼与唐离的渊源,是以章仇兼琼素来就对别情楼没什么好印象。以前碍着唐离,他毕竟还有顾忌,如今传言纷纷的都说唐离已在剑南殉节,就由不得蓝钻佳人不小心应付,千万别因菜色地缘故别他挑出茬子来生事。
其实也不仅是他,如今就不说朝堂及京里别处地方,单是别情楼就能看出苗头儿来,自从唐离已死的传言散布开以后,蓝钻佳人明显感到楼里的生意难做的多了,以前楼里若有什么招待不到的地方或是出了小纰漏,来客多能包容。换成现在,动辄找茬儿甩脸子,甚或有人还敢掀桌子,要不是如此,他蓝老板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几乎每个雅阁都要应酬陪酒。
正在验看菜色的蓝钻佳人见这小厮如此慌乱的跑过来,刚吃过酒的她就有些毛躁,“二毛,你不在后门看着,跑这儿来干嘛!”。
蓝钻佳人一人支掌着偌大的别情楼,自有几分威仪,这番寒起脸来,还真有几分气势。王二毛因是跑的急了,气喘之下一时说不出囫囵话,因就举着手中地玉牌,“掌柜,掌……掌柜地,这位……这位客爷到了,在……在后门!”。
一眼扫过玉牌,蓝钻佳人手中一颤,那盘“雪龙狮子”顿时“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将她湖绿色地裙摆都溅上了汤汁,但蓝钻佳人却连看也没看,顺手抓过王二毛手中的玉牌后就向后门跑去,徒留下一脸苦相的跑堂小二。
“好我的大少爷,您可总算回来了!听着那些传言我就不信,我就说嘛,象少爷您这样的,岂是那么容易就出事儿的?佛爷保佑,菩萨保佑,太上玄元皇帝保佑!”,一见着从轩车里走下来的唐离,这几天吃尽苦头的蓝钻佳人絮絮叨叨间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沉默着由专供达官贵人通行的便道进了“凤仪阁”,唐离坐定后向满脸通红的蓝钻佳人道:“左右两间雅阁就不要再安排人了。你且先出去注意着大门,见着唐九就领他由后门来此”。
蓝钻佳人这是有了酒,再加上这几天受气多了,是以一见着唐离这大靠山就份外激动,这情形就象孩子在外边挨了打,见了父母后急于告状一样。但她毕竟不是不知事地,见唐离这样子就知道是有要事。当下也不再说,福身一礼后当即去了。
约小半个时辰后。就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阁门推开,郑鹏带起一阵风儿就跑了进来,“姐夫,你要再这样,我姐可就活不成了!”,重重一拳打在唐离肩上后,小胖球儿一把拽起他的胳膊道:“还在这儿呆着干什么。赶紧回家去,我姐可是三天都水米未进了!”。
这两年下来,郑鹏又壮实了不少,这一拳下去打的唐离也是脸上微微色变,“小声点儿!”。
见唐离脸色不对,郑鹏才从惊喜中回过神儿来,松开唐离的胳膊问道:“姐夫,怎么了?”。
也不跟他废话。唐离直接道:“陛下现在在那儿?”。
“你要见睿哥,进宫啊!现在这时辰离宫里下钥还……”,吃唐离双眼一瞪,小胖球儿当即收住话头,老老实实道:“这几天传言姐夫你和太后都在跃虎坡殉……那个什么了,剑南道的折子又一直没来。陛下也是心急如焚,天天追着兵部问,吃不下睡不着的,我刚刚从宫里下值回来,走地时候陛下正在花萼争辉楼,皇后也在!”。
“虽不是亲生,睿儿对杨妃感情倒深!”,听说李睿在花萼争辉楼,这个念头在唐离心中一闪而过。
“你这就去宫中,无论如何也要到宜芳院找到陛下。带他即刻来此!”。低声说完,唐离又追着补了一句道:“除了陛下。我已回京的消息不得告知他人,你记住了!”。
见唐离神情凝重,郑鹏也知事情紧急,当下也不再多嘴,答应后便出阁门疾步去了。
杨国忠身为辅数年,外戚一党在京中势力庞大,唐离这番回来地目的就在于杨国忠,这就由不得他不小心。
这次时间就更长了些,眼瞅着夜色渐深,别情楼也正到了最热闹的时候,郑鹏才领着一身便装打扮的李睿走了进来。
“老师,果然是你!”,毕竟是帝王之尊,经过这一年的历练,李睿控制感情的能力远胜于郑鹏,饶是如此,他的眼中也可见隐隐地水光。
“郑鹏,你先出去,守好外边门户!”,小胖球儿闻言,不情不愿的走出门去,一时这间雅阁内便只剩下师徒君臣二人,不等脸上欢喜的李睿探问,唐离已率先开言道:“睿儿,为师无能,未能护卫好太后,太后娘娘她已在剑南殉节了!”。
“什么!”,担惊受怕数日,刚刚见到唐离时满心惊喜的李睿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一愣之下脚步飘,正撞在旁边的案几上,“哗啦”声中,上面的茶瓯茶盏纷纷摔落于地。
就势萎顿在身边的胡凳上,沉默无言的李睿眼角处慢慢润下两滴眼泪,这两滴眼泪一滑落,后面地泪水就如决堤的江河一般滚滚而下。虽然身为帝王之尊,但他自小丧母,其母在众嫔妃中又属“寒族”出身,李睿并无母族可供依凭,孤零零在十六王宅中长大,直到玄宗晚年时因思慕天伦之乐,他这个最小的儿子才得以进宫伴驾。
因李睿生的乖巧灵秀,身边无子的杨妃就对他格外宽厚,这一方面使玄宗对他更为看重,也让从小孤苦的李睿第一次尝到了父母宠爱地滋味,虽然短短年余之后,玄宗就因废太子内乱而驾崩,但越是如此,李睿在心理上对杨妃的依恋就更深。自他登基以来,杨妃但有所求一概允准,大力减省宫室用度时却没动花萼争辉楼分毫,每天晨昏时必定往杨妃处请安问好,这一桩桩一件件,莫不是二人感情深厚的见证。
仅仅一年多时间,玄宗与杨妃这两个内宫里最亲近的人先后身死,这对年仅十五岁的李睿而言,打击实在太大。
见李睿如此。知道现在劝也无益,唐离也只能沉默以对。
良久良久之后,李睿地哽咽声渐渐止住,沙哑的声音响起道:“前两日传言是母后及唐卿一起在跃虎台殉节,如今母后蒙薨,唐卿却怎的安然无恙?”,说这番话时。李睿没有抬头,但话语中已分明多了几分冷意。
由“老师”到“唐卿”。唐离已明确察觉出李睿对自己的迁怒之意,是以他的答话中也就没再如刚才般称呼李睿为“睿儿”,而是改成了正式地奏对格局,“当日被围,太后娘娘营帐在跃虎台后,而臣却是在前面指挥应敌。我军以不足万人抵御吐蕃三倍之敌,因外无援军。跃虎台终于在两天后为敌所破。太后娘娘刚烈,眼见我军守阵被破,为免守辱于敌,使陛下、朝廷蒙羞,乃愤然跳崖殉节。待臣知晓此事时已无力回天,臣本欲追随太后娘娘于地下,却被身边亲随拼死拦住,并李代桃僵假死偷生”。虽然上面说地八成是假,但当日以“援军将至”欺骗跃虎台上万余守军,而自己却率先逃生始终是唐离一大心病,口中说到这些,心里想着那万余死不瞑目地军士,唐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地情绪。眼中泪水潸然而下,“太后娘娘身死,臣本无苟活之理,然,不如此不足以诛杀国贼,为太后娘娘报仇!”。
对于李睿而言,若说最亲近地人,除了玄宗、杨妃后就是唐离,当日早在十六王宅他便极喜欢离辞,随后见机缠着玄宗随唐离就学;此后又是唐离平定废太子之乱。将他这个最没希望的皇子扶上皇位;于安禄山叛乱中登上皇位。还是唐离制定军略,坐镇军中平定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也间接让他坐稳了皇位。这些日子以来,李睿已习惯性依靠唐离。
此时见这个当日身受几十杖,背后血肉模糊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老师眼泪潸然,李睿既觉心中不忍,又受他撩拨控住不住眼泪,当下就随着哭出声来,只是听到唐离咬牙切齿说出的最后两句时,他才愤然抬头道:“国贼?谁?”。
见话已切入正题,唐离收了泪水后冷声道:“臣请陛下见见两个人”,言毕,他乃向门外吩咐道:“把他们带进来!”。
小胖球守在门外,先是听着里面案几倒地时的哗啦声,随后又听到隐隐哭声,此时再一见到姐夫吩咐带进去的人如此龌龊不堪,伸手在口鼻前扇动以去除异味儿地同时,他心中的好奇却越重了,任郑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刚刚经过的那个带着重枷的浑身脏臭之人竟然就是前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
“好个姐夫,有什么秘密连我也要瞒住!”,口中虽是抱怨,但郑鹏却还真不敢推门进去一探究竟,恰在他心急难熬的当口儿,就听外面楼上一阵喧哗声传来,这喧哗声里甚或有砸桌子摔板凳的声音夹杂其中。
一听到这声音,郑鹏心里的火顿时“噌”的一声就起来了,“好家伙!敢在我姐夫酒楼里闹事!”,刚拔脚就要冲过去,无奈又想着李睿还在里面,身为御林亲卫地他根本就走不了,遂也只能恨恨收住脚步,只是心里的火却随着楼上的喧哗声越大而烧的越旺。
好在没让他等多久,就在正提着裙角的蓝钻佳人往这边跑过来的时候,雅阁门开处,李睿阴沉地脸显露出来,“谁在外面喧哗,给朕扔出去!”,话刚说完,就听“蓬”的一声,阁门又被李睿重重摔上。
“遵旨!王哥,李哥,你们带着御林卫的兄弟守在这儿,九哥,咱们上!”,口中话还没说完,小胖球脚下已冲了出去,后面跟着的是同样愤恨不已的唐九等人。
楼上闹事的正是章仇兼琼所在的雅阁,前面“雪龙狮子”上迟了他已是不满,方才又因送酒的小二一个不小心就酒洒泼在他的衫子上,如此以来顿时激的他起火来。身为六部尚书,他毕竟还自矜身份,倒是随行侍候地家人先自飙起来,这些家人早知道自家老爷与唐离不和,更知道这别情楼与唐离渊源极深。他们刚才在外面等候时就已暗笑今晚这个请客地郎中刚刚进京不明白内情,只怕钱也花了。事更办不成。此时一见老爷喝斥那小二,顿时就来了精神,就此吆五喝六地嚷着要叫老板,凡有其他跑堂来劝莫要吵嚷了客人,他们也是推推搡搡,这一来二去就闹地大了,章仇兼琼的家人们顺势就开始砸桌子摔板凳。分明是刻意要砸场子。
一马当先的郑鹏上了二楼时,正见着一个章仇府家丁抬脚去踹身前的桌子。当下也没二话,冲上前去一脚踢在那家丁撑地的腿上。
那家丁一脚悬空,这只腿又吃了一脚,顿时摔倒在地。郑鹏因其姐之事从小就性情暴躁,对自家府里的下人也是动辄就下狠手打骂,遑论是这些来别情楼捣乱地,一脚将那家丁踢倒。他犹自不肯罢休,顺势又是一脚补上去,那家丁顿时就顺着楼梯惨叫连连的摔滚下去。
一脚将那家丁踢下楼,郑鹏看也不看他,抄起身边地一只胡凳就向另一个家丁劈头砸去,一声闷响,这家丁脑袋上顿时就开了花,鲜血涔涔而出。
小胖球下手又狠又快。唐九等人度也不慢,毕竟他们是随着唐离出生入死过来的,这些家丁如何能应付,加之人又多,等郑鹏打倒两人后再去看时,其他那些家丁都已成了滚地葫芦。
“敢到别情楼来闹事。瞎了你们的狗眼!”,狠狠扔掉手中的胡凳,郑鹏边骂边走到窗边,顺手抄起一个被打倒在地的家丁的腿,“九哥,帮个手儿,把这厮扔出去!”。
虽说这只是二楼,但下面可正好是别情楼前青石铺成的台阶,这一个扔地不好可就要出人命了,见郑鹏这般狠法。连唐九都有些踌躇。其他那些躺在地上的章仇府家丁更是噤若寒蝉。
那家丁原本躺在地上躲打,一听郑鹏这话。顿时又开始拼命挣扎起来。
一个不小心被那家丁踢在了胳膊上,郑鹏中午才用油擦过的轻便皮甲上顿时落下一个黑乎乎的脚印,“九哥,你忘记刚才的话了?”,口中说着话,小胖球手上也没闲着,身边没合适东西,他就抓起旁边桌上的酒瓯,重重砸在那家丁头上,就这一下儿,酒水顺着血水就流了出来,那家丁被这一下砸晕过去,倒不再挣扎。
听郑鹏这么一说,也是被他的气势所摄,唐九上前搭起那家丁的头,二人合力就将之抬到了窗沿处。
郑鹏当日与李睿同在唐离府中就学,李睿初登基时又把他拉到了宫中同时受教,随后补了御林亲卫,几乎是李睿走到那里都要带着郑鹏,实在算得上皇帝身边第一亲信。初时见是他出面来打,章仇兼琼因不欲与他直接冲突,还有意装聋作哑过去,以他想来,郑鹏年纪小,出出气也就是,却没想到这个往日看来一张圆脸地御林亲卫竟是这般心狠手辣。
眼瞅着自己再不出去,家人只怕就要性命难保,章仇兼琼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且慢!”。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扔!要不然以后什么乌龟王八蛋都敢来闹事了”,嘴里狠,郑鹏已率先撂了手,眼瞅着那家丁摔下去重重磕在青石台阶上后,小胖球才转过身来,一脸讶色道:“章仇大人,您怎么也在这儿?”。
楼上楼下,楼里楼外,众目睽睽之下,章仇兼琼就算想忍也忍不住了,正在他色变要飙的时候,却见另一个同样身穿皮甲的亲卫跑上来道:“胖子,快去,‘少爷’有事急召!”。
“章仇大人,有什么事咱们等会儿再接着说!”,一听李睿急召,郑鹏跑的比兔子还快,章仇家的家丁谁还敢拦他,三两下功夫,他已跑下楼梯不见。
随后上来的这个亲卫乃是华凌长公主地儿子,李睿登基时补进的御林亲卫,恰好是章仇兼琼认识的,似他这样勋贵的身份,还有谁能当得起他叫一声“少爷”!,想到这里,章仇兼琼已隐隐觉得不对。
郑鹏刚一跑到雅阁里,立时就吃李睿一句喝骂,“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你又跑那儿去惹是生非了!”。
“这不是你的旨意嘛!”,心中虽是委屈,但看李睿脸上青黑一片,眼角肌肉还在微微抽搐,郑鹏也不敢辩,涎脸赔笑解说了一句道:“楼上章仇尚书带着家丁在闹事!”。
“混账行子!”,听李睿咬牙切齿的骂,小胖球正暗自得意高兴的时候,却听李睿嘶声说道:“你跟王耀武一起去杨国忠府传朕口谕,着他立来此地见朕!”。
刚才还是章仇尚书,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杨国忠,偷眼看了看同样一脸沉重的姐夫,再瞅瞅地上跪着的那两人,小胖球见势不对也没再多言,答应一声就要转身出去。
“到杨府就说朕在别情楼饮闷酒无人相陪,所以传他!”,随着刚才去叫他地那亲卫王耀武刚走到门口,后边李睿冰冷地声音续又传来道:“唐卿回来的消息若有一丝泄露,朕斩了你们”。
自与李睿认识以来,还没听他这样说过话,小胖球闻言全身一震,恭声答应后疾步去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剑南〈十六〉
第二百九十一章剑南〈十六〉
自与李睿认识以来,还没听他这样说过话,小胖球闻言全身一震,恭声答应后疾步去了。
长安杨相国府内现在正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相国府正门与第一进院落间的一排三间门房里都挤挤攘禳的坐满了人,这里面或穿官服,或是绫罗绸缎的商贾不一而足,有人是来回事儿的六部官员,有的是地方进京叙职的官儿,也有是想借机来套近乎儿的大商贾,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这些人在门房里坐等里间的杨相爷召见。而相国府外停放的各式车驾更是从府门口一直排到了坊门外。自从当年的老李相公故去之后,一家府第外这般热闹红火的景象在长安城里真是再没见着过了。
饶是府门处热闹不堪,但繁多的访客愣是在深秋季节让送茶上水的小厮跑出一头一身的热汗,但相公府正堂边的花厅里,却是一副安闲舒适的景象。
略有些肥胖的身子依着抱枕斜靠在锦榻上,身后一个美艳婢女轻轻捏着肩,一身便服的杨国忠一腿微屈,伸手随着厅里的琵琶声在膝上打着拍子,眯着眼口中随意哼唱,“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而在他身边的案几上,堆放着厚厚一摞式样精致的名刺。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杨府大官家又捧着厚厚一摞名刺走了进来,间中夹杂的还有一份份折数多达近十页地礼单。
“这又是些什么人?”。闭着的眼睛并不曾睁开,手上的拍子也没停,杨国忠问过这句话后,嘴里又开始轻轻的哼唱起来,自从上次那个月夜同柳无涯一起听过这离辞《木兰花》之后,他竟喜欢上了这辞,尤其是在唐离殉节跃虎台的消息传回的这几天。纵然每天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仔细听听。
见杨国忠问。那管家将手中捧着的名刺及礼单放在案几上后,躬腰赔笑着道:“回老爷,这些是皇城六部等着回事儿地;这些是地方进京的官员希望能拜会老爷地;这些并厚礼单子都是各路商贾进献的;对了,最后这几份也是皇城六部的官儿,不过他们都是原唐门一系的”。
“噢,这个拿来我看看!”,一听到这个。杨国忠倒是有了些兴趣,伸手接过那几份名刺随意翻看,“倒是些识时务的,不过都是些小鱼小虾,还值不得我见!”,“啪”的一声将那几份名刺又扔了回去,“以前那些唐门官员都说本相门下是小人,是小人党而不群;自诩他唐门一脉是君子。君子群而不党嘛!如今再你看看这些名刺,再看看名刺上写的什么!‘晚生生性也愚,是有歧路迷羊之过,所幸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而今迷途知返。愿附骥尾于恩相门下……’”,口中喃喃将方才名刺中所见念诵一遍过后,杨国忠半是得意,半是讥嘲道:“听听,这就是‘君子’们说地话儿,世人皆许唐别情巨眼识人,可惜他身死剑南,否则本相真想将这些名刺包上后直接送他府里。对了,状元公府这两天有什么动静儿?”。
“惨,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动静儿?听说那俩夫人都好几天水米未进了。就这还得强作欢颜的瞒着唐离老娘,那么大个府邸一天到晚听不见人声儿?老爷您想想这是什么光景儿?”。随口说到这里,那管家又面做不屑道:“什么‘巨眼识人’?依老奴看唐离也就是个草包货,要不然岂能年纪轻轻的就做了短命鬼?”。
“少妻寡母,哎!听着还真是令人心酸!尤其是那个李腾蛟,直把唐离当心肝儿的,这下子可还怎么活?”,连声叹息了几句,杨国忠懒洋洋着声调道:“至于唐离,别的且不说,至少他这离辞就的确是好!”,说完这句后摆摆手,杨国忠复又闭上双眼,口中轻轻哼道:“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唯有相思无尽处。”
自打唐离身死的消息传开后,杨府就天天门庭若市,眼瞅着三间门房是的确不够用了,这管家本待借机说说扩建门房地事儿,但见杨国忠如此,也就不再扫他的兴头儿,躬腰一礼后放轻脚步出去了。
嘴里哼唱着这《木兰花》,杨国忠越唱越觉着这词实在是意味深长,正在他意兴正浓的时候,却见刚才才出去的管家又一溜儿小碎步的跑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身穿轻便皮甲的御林亲卫。
轻轻用马鞭磕着腿部地轻便皮甲,小胖球进花厅一见这场景,顿时“呦”的一声道:“杨相,您这日子过的可是真舒坦!”。
见郑鹏一脸随意,见着自己全没恭敬的意思,本就因唐离而不喜欢他的杨国忠就有些不快,是以口中也只淡淡道:“舒坦甚麽!不过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
闻言,郑鹏又是嘿嘿一笑道:“好个‘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可是我姐夫最得意的佳句,杨相倒是学的十成十”。
“唐离已死,看本相以后怎么收拾你”,虽然心下狠解气,但杨国忠的脸色毕竟又黑了三分,那同来的王耀武见状,怕坏了差事,当即拦住笑嘻嘻又要说话的郑鹏,上前一步笑着道:“杨相,陛下这几天郁地很了,晚上微服出来散心,如今正在别情楼喝闷酒,因是没人陪就命小将二人来府上传召,相爷,咱这就走吧!”。
“唐别情,别情楼!看来陛下对这个唐离感情还真是深,难得出来一次还想着去别情楼”,心下想到这里,杨国忠心中微微泛酸地同时,又庆幸自己这步棋实在走得对。唐离不死,单论圣眷自己就无论如何也争他不过。譬如这陪酒解闷之类最能拉近君臣关系地差事儿,唐离没死地时候什么时候轮到过自己?想到这里,杨国忠刚才因郑鹏而起的不快就此风吹云散,口里吩咐着更衣。
见他又要忙活,王耀武生恐李睿等久了急,乃笑着接话道:“依着小将看。就杨相您现在这身儿就正好,陛下本是随意穿的微服。您这儿穿戴太光鲜也实在不合适”。
那儿有臣子比皇上穿的还好的道理?若是一个不小心,喝酒的时候让小二将他当成了主子,这可是犯忌讳地尴尬事儿。“贤侄说的有理,那咱们这就走,别让陛下等急了”。
因是去陪皇上喝酒解闷儿,杨国忠就没坐车,三人乘马直往别情楼。杨国忠离开不久,又一辆疾驰而来地轩车停在了相国府门前。
“章仇老爷您来了,快请到里面门房看茶,小的这儿备的有……!”,章仇兼琼是相公府常客,门上的小厮自然认识,只是不等这小厮将殷勤话儿说完,就被快步下车的章仇兼琼直接打断。“你家老爷可在府?”。
“刚才来了两个御林亲卫,我家老爷随他们骑马去别情楼了!”,一听小厮这话,章仇兼琼脸上神色一变,心中的不祥征兆愈强烈。
一路直奔别情楼,杨国忠随着王耀武与郑鹏身后。还没进雅阁门就已先笑着开言道:“这已是秋深时节,皇上想吃酒正该去太白楼才好!它那儿有新到的三勒浆……”,一路将话说到这里,走进阁门地他才见到坐在阁门后阴影处的唐离,后面的话顿时憋在了嘴里,尤其是当他看到跪在地上的柳无涯及鲜于仲通时,因恐惧而来的凉气瞬间窜上了脊梁,原本红光满面的脸上也瞬间又青又白的变幻不停。
“郑鹏,你二人都出去!”,随口吩咐一句后。背着身面寒如水的李睿缓缓转过头来。“杨爱卿,这两人你该不陌生吧?”。
“王哥。这回要出大事了!”,返身出了雅阁,郑鹏悄悄向王耀武耳语时,话语中满是莫名地兴奋。
身为长公主之子,王耀武的政治敏感几乎就是天生的,点点头后,他才低声回了一句道:“事涉你姐夫和杨相国,这可不仅仅是大事儿,简直就是要地震了!胖子我可得提醒你,越是这时候,你说话干事越是要小心!”。
“咱也是老御林了,这我还能不知道?”,这话刚刚出口,郑鹏已是忍不住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道:“到底什么事啊,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被王耀武狠狠一瞪后大力拉开,郑鹏这才不甘心地闭上了嘴,身子也被拉开离阁门远远的。
虽然人被拉开了,但郑鹏的心却全在雅阁里,一双耳朵也竭尽其能的探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细微模糊声响。
先是一阵儿杨国忠带着剑南方言的辩解声,郑鹏在外面也能听到这模糊声响,可想而知里面的声音该有多大了。
一听到这声音,郑鹏就有些急了,嘴里嘟嘟囔囔道:“我这姐夫就是太斯文,杨国忠都这么大声了,怎么还听不见他说话?这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唐离与杨国忠如今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两大权贵,事情牵扯到这两个人时,郑鹏因着和唐离的亲戚关系还能这样说话,王耀武却是丝毫不敢乱插言,许是今天一句插的不好,异日就能埋下无穷祸患,所以听到郑鹏地嘟囔他也只当作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地肃立不动。
郑鹏口里的嘟囔刚完,就听着里边又是一阵“哗啦”地巨大声响,“莫非杨国忠这厮恼羞成怒动手打我姐夫了?”,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那个温文尔雅的姐夫就不象个会动手的人。脑子里一冒出这个念头,郑鹏脚下就忍不住想往前冲,却被身边的王耀武给紧紧拽住了。
恰在此时,就听里面传来李睿的厉喝声传来,“来人!”。
王耀武的手刚松开,郑鹏就跟兔子一样窜了进去,苦笑着摇摇头。王耀武压压手示意其他人不必动后,自己也紧随其后进去了。
说来这也不过是眨眼间功夫,王耀武二人一进雅阁,就见到让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只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当朝辅杨国忠杨相爷,居然被那个身带重枷的肮脏人给死死压在了地上,不仅如此。这双手被锁的人正竭力抬起上半身要用重枷去打下面的杨国忠。
“狗咬狗!给朕把他们拉开!”,李睿说话时既是讥嘲。又是厌恶。
一听这话,再见李睿脸上的表情,王耀武脑子里蓦然冒出一个念头,“杨相完了!”,就在他应命要往纠缠在地上的两人走去时,却被身前的郑鹏用身子微微扛了一下,也就是这一下儿地耽搁。那肮脏人已连人带枷砸了下去,“啊”的一声惨叫出口,下面地杨国忠鼻子被砸,顿时就汩汩流出鼻血来。
眼前这肮脏人虽然手上带着枷,但看他这架势分明是已将杨国忠恨之入骨的拼了命,若依着郑鹏的本心,还想再晚些过去,好让杨国忠再跟刚才一样狠狠挨上几枷。无奈这时候王耀武已推开他抢上前去,见状,他也只能上前,二人合力将满脸狰狞的肮脏人给拉开。
“不该听的绝不听,不该看的绝不看”这是王耀武初补御林亲卫时他**唯一嘱咐的话,今晚经见地这一切都让王耀武清晰无比的知道。眼下雅阁里说的事儿绝对是本朝最大的秘辛,有些秘密是能杀人的!象眼前这种秘密绝对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将人分开之后,王耀武见李睿没什么表示,便一把扯起郑鹏往外走,这胖子因见杨国忠挨打,兴奋之下正瞅着机会冲他姐夫挤眉弄眼的。
出来,关好门,郑鹏依旧是乍起耳朵,王耀武也依然是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不过这回雅阁内传出地声音却不再是争辩。而是越来越大的哭声。夹杂在哭声里的是杨国忠带着剑南腔儿的含糊不清的话语。
雅阁内,在一切罪行都已确认。在最初的震惊与恼怒过后,渐渐平静下来地李睿看着趴伏于地痛哭不止的杨国忠,眼角也微微有些湿润,毕竟这年余以来随着唐离不断外出出任使职,杨国忠就是他身边最亲密的臣子,许多个白天,两人在勤政务本楼商议国事。许多时候,是眼前这个人费尽心思的想办法为他解闷,使他高兴,自从登基以来,凡是他所说的话,这个辅相公无不是竭力实行,在当初叛军围攻潼关时,更是他一遍遍安慰自己……作为年仅十五岁的国君,李睿虽有明君之志,但他却毕竟无法象真正的雄主那样无情,能将理智与感情严格的区分开来。毕竟他只有十五岁,看着身前这个往日里对自己言听从,百般讨好的杨国忠成了这般惨状,在震惊与愤怒之后,李睿的心里也有丝丝怜悯与顾惜。
卖官敛财,收受巨额贿赂,鲜于仲通指认地这一桩桩一件件李睿都可以原谅,甚至连杨国忠纵容下家人大量贩卖私盐牟利,李睿也觉得还可咬牙忍了。但事涉太后身死这样地份属谋反的重罪,李睿清楚地知道自己再没了退路,然则真要亲口将他处决,看着杨国忠的惨状,再听着他如此的哀声哭泣,李睿却觉实在难以出口。
正在李睿迟疑难断的时刻,旁边唐离的声音淡淡响起道:“本朝以孝道为治国之根本,杨国忠为一己权欲之私,连国母生死也可弃之不顾,于公,这是身为臣子的大不孝!于私,杨国忠与太后份属血脉至亲,种种作为实属不悌,陛下若今日宽恕这不孝不悌之人,虽全了君臣情意。然则陛下却负了对太后的孝道,此乃国本动摇!陛下今日若一时心软,则异日何以入太庙?何以统御四海九州?何以成就太宗之伟业?”。
有柳无涯与鲜于仲通在,杨国忠根本辩无可辩。他最后的一丝生机就全指望着李睿能顾念旧情,眼见李睿面露不忍已有意动之色,杨国忠心下正自狂喜之时,再一听唐离所说,顿时全身如坠冰窖。作为年来李睿最亲近的臣子,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李睿对杨妃的感情,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个少年皇帝心中地抱负。唐离这话一出口。看着脸上重又现出坚毅神色的李睿,眼前一黑的杨国忠知道自己最后的一丝希望就此绝了。
“落井下石,唐离,老子死了也不饶你”,绝望之下,原本恭谨跪在地上的杨国忠如濒死的野兽一般,口中嘶吼着向身边不远处的唐离扑去。
“活着我都不怕。更别说死了!”,口中冷笑说话地同时。唐离已顺势抬腿,一个重重的窝心脚将双眼圆睁地杨国忠又给踢了回去。
早在杨国忠嘶吼的时候,外边的郑鹏听着里面又起了这么大动静儿,顿时拔脚就往里面跑,王耀武一个没拉住,他已蹿了进去。
进门时正见着唐离踢出的窝心脚,眼见这脚既重又狠。被踢回去的杨国忠连嘴角都开始渗血,郑鹏忍不住一咋舌,“往日里都看错了,我这姐夫好狠!”,等他见到唐离一脚踢出后,因为用力过猛腿上有些抽筋时,又忍不住一个偷笑。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在李睿面前,郑鹏就是个二皮脸,这样被喝斥他也不以为意,涎着脸道:“臣也是担心陛下的安全,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慢着!”。李睿话刚出口,刚刚转过身子地郑鹏如圆球般滴溜溜转了回来,“有事陛下尽管吩咐”。
“你去大理寺王卿正府传朕口诏,让他带人来解送钦犯!”,知道要解送的人里还有杨国忠,郑鹏喜滋滋的答应了一声,刚转过身子,就又听到一声“且慢!”。
等他回过头来,见这次说话的却是唐离,只是还不等他开口问是何事。就见唐离摆手道:“你先出去。不叫你不要进来!”。
唐离挥手时的姿势还跟两年前一样,分明依旧当他是个小孩。一看到这姿势郑鹏就有些不愿意,然则刚一迟疑,就见唐离眼睛一瞪,他顿时乖乖的转身去了。这几年下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姐夫外面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其实不好惹的很,若是真得罪了他,他那整治人地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两年下来,郑鹏真是领教的够够的了,所以在平时他虽跟姐夫言笑不拘的,但唐离真要做了正色,他却是乖顺的很。
见唐离谴走郑鹏,李睿面露不解之色道:“老师,您这是……”。
“臣僭越了,但此事不能交大理寺”,见李睿不解,边微微活动着刚才因用力过猛有些抽筋的腿脚,唐离边道:“杨国忠身为辅,鲜于仲通一道节度使,这二人身份太过于敏感,涉及地又是太后,此案一经大理寺,必然哄传天下,届时陛下、朝廷的颜面都要一扫而光了!何况……”,言至此处,唐离又压低了三分音量低声道:“何况先皇驾崩之时,杨国忠也正在场”。
当日废太子内乱,李睿到时玄宗早已身死多时,既没有遗诏,也没有遗命,所以就其根本而言,李睿这个皇位其实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而当日在场的就有杨国忠,而且杨国忠还在早就死透的玄宗尸体前来了个自导自演的“哭答”,让外人以为李睿登基乃是得了玄宗遗命。虽然李睿顺利登基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当时唐离控制着平定废太子内乱的羽林右卫军,但杨国忠这番“哭答”却使他的登基有了“太上遗命”的合法性。
可以说在李睿抢班登基之事上,正是唐离与杨国忠地通力合作才使其显得名正言顺,顺风顺水。这年余以来,李睿对杨国忠如此优渥,潜意识里也未尝没有酬功地意味在。
听唐离说到这件他最大的秘密,李睿眼神猛地一缩,若说原本他对杨国忠还有七分顾念旧情之意,那现在却已是非杀不可了。经过此次之事后,纵然饶他一命,杨国忠也再难为相,嫉恨之下,难保他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脸上的不忍化为毅然的决绝,李睿也没问唐离,沉吟片刻后乃沉声道:“来人!”。
王耀武与郑鹏应声而入,招招手示意二人近前后,李睿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你二人回宫去见高公公,让他亲自送些‘百日红’过来!”。
作为李睿最亲近的御林亲卫,郑鹏两人当然知道“百日红”乃是宫中所藏的鸩酒,此酒不仅药性烈,最出奇处还在于饮酒之后就会手脚抽搐,口不能言,但却不就死,要等两三个时辰后才会断气,其死时的症状恰与当时流行的癫疾一模一样。
刚才被叫进来时还是去大理寺王卿正家传旨,也不知唐离说了什么,转个身再来就是吩咐传毒酒,郑鹏这次是真正见识了他这个姐夫的狠绝。
王耀武二人答应一声后满脸凝重的去了,看看地上木呆呆怔的杨国忠,一脸莫名笑容的鲜于仲通及全身瑟瑟抖的柳无涯,唐离缓声道:“导致太后殉节的内贼已除,但此事却不为了结”。
“老师放心,朕绝对不会放过吐蕃蛮人”。
“臣说的不是吐蕃”,面对李睿诧异的目光,唐离一字一顿道:“臣说的是臣下自己!”
第二百九十二章 终章
第二百九十二章终章
“臣说的不是吐蕃”,面对李睿诧异的目光,唐离一字一顿道:“臣说的是臣下自己!”
李睿的疑惑更重了:“老师自己?”。手机阅读小说,同步更新\!{www.uu234.com'}
“是,太后已为国殉节而死,无论其中的原因是什么,我作为陛下钦点的护卫使都脱不了干系!”,言至于此,唐离的声音轻柔起来,“国母蒙薨,我这护卫使却安然无恙,此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现下京中流布的是我也殉节的消息。一旦太后身死而我还活着的消息传开,必定会有朝野蜂议。届时睿儿又该如何处断?我与睿儿你曾有师生之谊,此事天下皆知,虽则太后之事上我问心无愧,但睿儿你若不处断我,在朝野万民看来,便是无私也有私了。届时睿儿何以堵朝臣之口,何以堵天下万民之口?何况……”。
见唐离言语迟疑,李睿追着问道:“何况什么?”。
“何况此次殉难的还有三千羽林!”,听到唐离刻意点出的话,李睿脸色也是一变,“羽林军不在民间招募,其军士多是在任官员及勋贵家子弟,羽林左右卫不过八千人,此次一役便三千尽死,这些羽林卫的父母亲眷现在正是伤心时候,原本若是我也死了,他们自然说不出什么话来,但如今太后蒙薨,他们的子弟也都死了,而我这领军的护卫使却一人独活,睿儿你若不处断我,这三千人的家书亲眷虽也未必能做出什么事来,但他们在心底必然怨恨我。同样也会怨恨‘包庇’我地睿儿你!人心如此,这一点睿儿你可曾想过吗?”。
唐离说的都是大实话,闻言,李睿沉默片刻后才道:“此次若无杨国忠及鲜于仲通这两个逆臣,母后何以会薨驾?将这两人交三法司会审,将事情前后原委诏告天下,如此朝野自然就怪不到老师身上”。
见李睿言语中对他满是维护之意。唐离也感欣慰,毕竟他在这个孩子身上所花的心血不为白费。
唐离脸上带着笑容。微微摇头道:“若是换了别的人或许可以,但此次薨驾的是太后!是一国之母,我毕竟是护卫大臣,护卫失职之罪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的。若将杨国忠及鲜于仲通所作之事明诏天下,与我而言虽有小补?但于睿儿你及整个朝廷却是得不偿失,被两代帝王宠爱信重的当朝辅竟然是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亲情泯灭之人。此事若真是天下皆知,则朝臣百姓该如何看待朝廷,如何看待睿儿你,甚或又该如何看待先皇?‘忠奸不分,贤愚不辩’!睿儿,你真想听这样地话嘛!”。
随着唐离说的越多,李睿地脸色越沉闷。
缓缓上前两步,唐离一如当日般轻轻拍了拍李睿的肩膀语调和缓道:“毕竟是统驭四海的帝王。昔日我就曾告诉过你,地位越高责任愈重,越是如此行事就越不能率性而为,睿儿你有顾念旧情之心,老师我很感激。但越是如此,我就更不能为了保全一己之权位而将睿儿你推入朝野非议怨恨之中”。
“老师。我……”,抛开君臣之礼,此时的唐离与李睿恍然又回到了当初在状元府就学时的情景,连李睿的自称也于无形中由“朕”换成了“我”。
“睿儿你听我说完”,说到对自己的处断时,不知为何,唐离竟是没有丝毫地伤心难过,反倒有一种自内心的轻松感觉,“从你登基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的志向所在。太宗伟业!这四字听来豪迈。但背后又有多少忍辱负重,多少艰难抉择?玄武门宫变。群臣无所不在的诤谏,处决侯君仪时君臣在凌烟阁执手相对的眼泪,睿儿,做皇帝难,尤其是要做一个有为圣君就更难。”
“我知道,我知道,老师的教诲睿儿不敢有一日或忘”。
复又伸手拍了拍李睿的肩膀,唐离浅笑续道:“正因我与睿儿地师生旧谊是天下皆知,此次处断了我,好处有四,一则这三千羽林卫的家属亲眷不会再怨恨睿儿你,甚或还会心存感激;其二,让满朝官员看到睿儿你的坚依法度,赏罚分明;第三,让天下百姓知道睿儿你能以国事弃私情,此三者皆朝野间所称之‘圣君气象’,处断我一人而为睿儿换来朝野共称,臣民拥戴,这世上那儿有这么合算的买卖?最后,处断我于睿儿你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
见唐离字字句句全都是在为自己打算,为了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权位前途,年纪尚小感情丰富地李睿越听越是感动,越听越是心酸,及至听到这一条一款的分析时,再也忍不住情绪迸,眼角溢出滴滴泪水。
而与此同时,唐离淡淡的话音继续道:“自小李相公被先皇赐死,而陛下登基以来,尤其是这大半年,朝臣间事实上已分为三党,一为杨国忠为的外戚;一为陈希烈老相国为的中立派系;而第三类便是以臣为的唐门一系。慨而言之,以陈老相国为的中立派系其实是两不得罪,朝堂上实际是臣与杨国忠之争。”
自秦始皇帝统一六国建立起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以来,只怕再没有一个臣子象唐离这般对皇帝说话的,结党并与人党争,这实在是第一等犯忌讳的事,唐离就这样毫无遮掩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一时只让李睿都有些听地愣。
“陛下于废太子之乱的兵火中登基为帝,登基之初朝中有党未尝不好,如此更易于睿儿你居中平衡控制。但时至今日,却是到了平息党争地时候了”,负手绕室而行,唐离缓缓道:“历经废太子之乱。平定安禄山叛乱,推行新税法,睿儿你登基时日虽短,但这三件关系国本的大事却着实做地不错,早已赢来朝野归心赞许,当日我在北地平叛,虽然多次听到有人骂我。却从不曾听过有百姓非议睿儿你的,有这三件大事打下的基础。睿儿你再处断了我,必将益天下归心,是时候该你独挡一面主持大局了!历来凡是靠朝野分党加以制衡钳制之时,都是王朝国运渐衰,君弱臣强之时,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凡雄主在位时,何患有党!如今朝中。陈老相公已是唯陛下马是瞻;杨国忠自做孽,臣再退出朝堂,三派离析,则所有权利必将全数收归睿儿你手中,以此为根基,睿儿你便可掣肘尽去,大展宏图!如此,我便可安心悠游于秀山丽水。歌舞升平了”。
唐离越说,李睿越是感动,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却是忍不住色变道:“老师你要走?”,在他想来,唐离所说的处断不过是削削爵贬贬官罢了。那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竟是要辞朝远走。
“既然要做,就做的彻底些”,唐离笑着点点头道:“若是做成个温吞水,那倒还不如不做了。”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一想到唐离要走,李睿心里莫名有些慌,“老师走了,我可怎么办?”。
“人总有长大的时候,这大半载以来你做地就很好!如今节度使制已改为护军使。可谓外无跋扈之将。杨国忠与我同时去官。即是内无强权之臣,又有两税法推行的甚是顺利。睿儿你现在守好根基当全无问题”,唐离边说话边将田承嗣地奏章递过,“举贤不避亲,至于杨国忠与臣去后,睿儿你大可将河东观察使郑子文调入京中为相,此人虽然开拓不足,但守成却有余,最重要的是睿儿你尽可相信他对朝廷的忠诚及个人操守,这几年恢复国力期间,用他为相最为合宜,至于国力恢复之后又当如何,那便要睿儿你自己决断了”。
李睿却不接他这话茬儿,只是跟着问道:“老师你真要走嘛?”。
前面的道理都已说过,此时唐离却不再说话,只满脸郑重的点了点头,眉宇之间自有说不出的决绝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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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唐离从别情楼策马直奔靖安坊府邸时,天际已是新月高悬。
夜深人静,健马奔驰时疾如雨点般的马蹄声份外清晰,而唐离地心跳就如同马蹄声一样即快且疾。
深秋的夜晚,夜风扑面而来,但即便是如此寒凉的夜风也无法扑灭唐离心中的热切,这热切一半是为了在大难之后即将见到家人,另一半儿却是山高水长的轻松。
刚才在别情楼,虽则见自己执意要走后,李睿再不说话,但唐离却知道他这只是面对现实无可奈何后的一时负气之举。
唐离原本就不是恋栈权位之人,在他看来满朝群臣,甚或杨国忠拼死追求的权位远不如秀美山川,丽色山河来的动人。这一年来经历了太多地事情,见到了太多的杀戮,尤其是经过剑南九死一生的经历后,唐离虽然报仇时绝不手软,但心下对于诡谲百出的朝堂政争已是更加不胜其烦。
平废太子之乱,平安禄山叛乱,此时唐离年纪虽轻,却已立下了所有臣子追求一生以求声名不朽的“功业”。人生三不朽的立功,立言,立德,唐离如今已做到了两样。而整个大唐虽然国力远不济开元时候,但在解决内忧及调顺两税法之后,根基坚固地王朝在一个立志成为明君的少年天子的带领下,聚十余年之力必将重新到达一个新的巅峰盛世。
先立言,后立功,做完自己该做之事后,唐离终于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实现自己抽身而出,与家人悠游天下秀美山川的愿望,从此天高海阔,任意遨游,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胯下健马搅起的阵阵夜风扑面而来,伸手一把拽开胸前的衣襟,唐离再次挥鞭策马之后,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清凉夜风,一时意兴揣飞之下,忍不住朗声吟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语声晴朗,在这寂静的深夜中分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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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坊状元府,唐老夫人正在府内供奉地佛堂中虔诚诵经,手中念珠一粒粒数过,身前《金刚经》一页页翻过。在这深秋夜晚地烛火摇曳中,低沉而有些含糊地诵经声喃喃传出。听来别有一番寂静人心的温暖之意。
佛堂外地净室中,香烛轻轻爆着灯花儿,灯光暗影下的胡凳上,郑怜卿无声而坐,仅仅几天的功夫,她已经整个瘦下了一大圈儿,原本就身形苗条地她现在简直就是弱不胜衣了。
自前几日唐离与太后娘娘殉节跃虎台的消息传回。这几天来郑怜卿就始终如在梦里一般,脑子迷迷糊糊地不清楚,她恍若陷入了一个最深沉的噩梦中再也醒不过来。
刚一听到这个消息,身为大妇的李腾蛟就此晕倒过去,连着这些时日时昏时醒,连吃饭也需人照顾,更不用说料理府事。郑怜卿一边派人照顾李腾蛟,一边当即谴人将老夫人从大慈恩寺接回府中。她实在不敢想象若是老夫人没有任何准备的听到独子丧生的消息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这几日来,如同做着噩梦的郑怜卿勉力支撑着这个日渐壮大地府邸,一等琐事忙完,她总是习惯性的来到佛堂中,坐在烛火的暗影中听里面老夫人诵经。她不敢回内院正房,不敢见躺在榻上时昏时醒的李腾蛟。
打双6。行酒令,诵诗词,凡唐离在府之日,那间正房里永远是如此的温馨而和美,那间房里早已积攒下无数个关于唐离的回忆,她怕自己去了那里会忍不住,忍不住象李腾蛟一样虽然身体没有太多损伤,但心底却抗拒醒来。
郑怜卿不能倒下,在这座佛堂外的净室中,听着里间安详平和的诵经声。郑怜卿找到了自己必须坚强下去地理由。唐离生前至孝,如今。她必须好好的活下去,以奉养唐老夫人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脑子里是若有若无的空白,郑怜卿口中无意识的符合着老夫人的诵经声,“一切有为法,如雾露闪电,如梦幻泡影……”。
不知过了多久,佛堂里突然中断地诵经声惊醒了正在怔的郑怜卿,茫然扭过头,她就见着正走出佛堂的唐老夫人。
勉力支撑着身子走上前搀扶住唐老夫人,郑怜卿强作欢颜道:“娘,您有什么事吩咐我就是。”
“阿离回来了,快吩咐厨下炖汤茶”,口中说着话,唐老夫人脚下半点不停的向外走去。
就这一句,郑怜卿的眼角便已被泪水盈满,悄悄扭过头去拭了泪水,郑怜卿用尽量平和的笑容道:“夫君去了剑南,断没有这么短时间回来的,娘您且宽坐,媳妇儿这就给您送些汤茶过来”。
“好媳妇儿,娘是让你给阿离炖汤茶!”,笑着拍了拍郑怜卿搀着自己的手,唐老夫人继续向外走去。
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溢出,郑怜卿索性也不再劝,就这样搀着老夫人向外走去,“孝顺孝顺,顺为孝先”,这是唐离曾无数次说过的话,郑怜卿并不准备违逆,便当是老夫人诵经久了出去透透气也好。
披着淡淡地月色,郑怜卿刚扶着老夫人走出院子来到府中地正道上,就见另一侧也有花灯越走越近,而跟在花灯后赫然是近日一直躺在榻上的李腾蛟。
往日生龙活虎地李腾蛟此时已虚弱的走不得路了,全仗着两个侍女搀扶着前行,但她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此时却腾起了两团艳艳的红晕,眸子里似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阿离回来了,娘、卿儿妹妹,阿离回来了!”,沙哑着声音说了这两句,李腾蛟便迫不及待的催促搀着她的侍女快走。
见唐老夫人及李腾蛟如此,就连郑怜卿也不由得心头猛然一热,脚下的步子快了几分,不多时已到了正府门前。
满怀希望的看着正门外黑乎乎的青石长街,感受到的却全是寂静。郑怜卿地心慢慢冷了下来,但她扭头看去时,却见唐老夫人及李腾蛟脸上却满是希冀,见到这一幕,郑怜卿由不得又是心头一酸。
蓦然,暗夜的长街上一阵轻微的马蹄声顺风传来,几乎是在听到马蹄声的那一刻。李腾蛟已应声叫了起来,“是阿离。这是阿离!”,而唐老夫人扶着郑怜卿臂膀的手也猛然一紧,“我儿回来了!”。
双眼定格在青石长街上,随着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郑怜卿刚刚消落下去的希望再次升腾起来。
俊秀的容颜,飘逸地身影。当那个无比熟悉的人影终于清晰可见时,突如其来地巨大惊喜竟让郑怜卿感觉到窒息,在李腾蛟奇迹般跑着迎上前去的同时,满脸泪水的郑怜卿却如同被抽光了全身力气,就此依着门楣歪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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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朝霞漫天,长安明德门城外,正有一支由十数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悄然南行。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人若心情舒爽时,便是这略有些萧瑟的秋光也显得无比明媚,轻轻为车中卧躺着的郑怜卿掖好被角,挑帘看着窗外秋光的唐离口中轻轻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阿离。莫非你忘了这个不成?”,听唐离吟地惬意,一边的李腾蛟笑颜如花的将两件什物捧到了爱郎面前。
一柄镶金错玉,式样奇古的宝剑,其风格有着浓浓的将作监气息,对于如今身家巨万的唐离来说,这柄宝剑的价值倒也算不得什么,唯一不同的是剑匣及剑身上篆文刻就地“如朕亲临”四字;与长剑捧在一起的是一面整块儿明黄翡翠雕成的玉牌,玉牌正中央是同样用篆文刻成的“监察江南”四字。
看着这两件代表着至高皇权的什物,唐离也只能无奈的笑笑。他终究是拗不过李睿。就连这抽身而退也退地如此拖泥带水,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这个监察江南的使职既没有品级。也不必开府建衙的拘束人,想看时看看,想管时伸手管管,一年去一次长安叙叙职就行,至于这个叙职究竟是说使职还是李睿找借口见这个昔日的老师,谁也说不清楚。
见唐离脸上没了刚才的得意,反是面露苦笑,李腾蛟放下手中的什物,自后环抱住爱郎的腰身,面带浅笑道:“明明说的是明天才动身,阿离你偏偏今天就走。就这一遭不知将来要留下多少话柄,有得你苦笑的时候”,调笑着说了这两句之后,李腾蛟沉默片刻,将脸儿紧紧贴在唐离背上,厮磨着柔声道:“不过这样真好,真好!”。
一路车马辚辚,半月后车驾已到了秋雨迷蒙地江南,站在舞枫庄外,跳下马车地唐离长吐出一口气道:“到家了!”。
看着笼罩在如丝秋雨般的舞枫庄,紧随着唐离而下地李腾蛟伸出洁白的手掌接着细细的雨丝,口中道:“真美!”。
“走,回家!”,满怀豪兴的喊了一声后,唐离就此淋着迷蒙的秋雨向庄内走去。
安顿好家人,因前些日子精神耗损太大,随后又是长程赶路,刚安顿好,李腾蛟及郑怜卿便都已小憩,自母亲房中走出,早有本庄管家在门外等候。
“遵信中吩咐,老爷前来之事老仆并未告知杨奶奶,杨奶奶如今正在庄后胭脂阁中泡温泉”。
听说杨妃在泡温泉,唐离由不得心下蓦然腾起一股疾火来,“前面带路!”。
撑着一柄小纸伞,漫步在江南秋雨中,唐离一步步向后面的胭脂阁走去。
走了约三柱香功夫,前面两层典型江南风格的玲珑阁楼已然在望,此阁乃是据下面的天然温泉而建,深秋天寒,温泉的水雾隐隐飘出,竟使这座被李腾蛟据画图命名为“胭脂”的阁楼看上去有了些飘然出尘的韵味。
随着管家到了阁门处,唐离挥挥手后便径直迈步入内,穿过画堂及皮室,随着湿气越来越重,前面的房间已是泉池所在的正室。
挑帘而入,在一片水汽蒸腾中,唐离先看到的就是手执鱼锤的小玉。
突然见到唐离,小玉猛的一惊,然则不等她开口说话,一张嘴唇已被双眼含笑的唐离伸手掩住,见到唐离脸上的笑意,惊讶未褪的小玉脸上迅即腾起两抹羞红,盖因她现在身上穿着的正是一身毫州轻容所制的沙衣,沾染上水汽之后,原本就以轻薄著称的沙衣贴在身上,除了显得肌肤更为白皙更添诱惑之外,全无半点遮蔽的作用,小玉毕竟还是处子,如此赤1uo裸的被唐离盯着看,又怎一个羞字了得?
见小玉含羞低头的模样甚是可人,唐离顺手在她胸前两团丰腻上拂了一把,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才踢下鞋子继续前行。
“小玉,怎的鱼锤还没拿来!”,杨妃的声音透过浓浓的水汽传来,只让唐离的心火再添三分,脚下加快步子,唐离向着池边那具隐隐约约的女体走去。
“温泉水滑洗凝脂”,原本就以肌肤白皙细腻著称的杨妃因着身上闲挽着黑色的轻容澡衣,愈衬的她肤如凝脂,肉光致致!微闭着眼靠在泉池边,杨妃因被泉水所激,倾城的面容上敷起一层浅浅的桃花红,只有说不出的美艳与娇慵。
屏住鼻息,唐离修长的十指落在柔滑的肩头上,随即由此而下,直往胸前那两团丰腻走去。
“嗯”,浓重的鼻音拖出一声长长的**,觉出不对的杨妃刚一睁开眼睛,眸子里随即爆出两点灿若星辰的辉光,只是不等她说出话来,娇艳的红唇便已被居高临下的唐离紧紧封住,而那两只在胸前作恶的手也已锲而不舍的继续向下探去。
带起一蓬水光,杨妃伸出两条嫩如春葱的手臂反手揽住唐离的腰身,只微一用劲,便将小情郎带下水来,“蓬”的一声水花激响,片刻的平静过后,整个泉池中复又响起了更为激烈的水报荡漾之声,伴随着水声的,是唐离粗粗的喘息及杨妃声如萧管的呻吟……
〈全书完〉
第二十二章 伴读<三>
身边微微的呼吸声传来,睡不着觉的唐离侧身看过去,右边两臂远近的长榻上,胖胖的郑鹏紧紧蜷成一个圆球睡的正香,只是不知他这般年纪出身,又有什么心事,以至于熟睡之中依然深深的蹙着眉头。
想起今天的经历,还真是让他觉的世事离奇,没想到自己伴读的对象,竟然是当日听自己说书的那个胖球儿少爷。有了这个基础在,虽然今天花费了许多心思,但相处毕竟不错,到晚上他要走时,这位少爷竟是执意不肯,还死活闹着要跟他睡到一个房间来。想到其他那些丫鬟下人们看自己跟见鬼一样的表情,唐离不免对这个向自己显示亲近之意的少年又多了几分好感。
轻轻起身替郑鹏拉上被踢开的被子,微弱的月光下,看着这样一张纯真的苹果似胖脸,唐离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才转身向着窗前走去。
来此四年,第一次离开自家那残破却吻馨的小院在外安歇,唐离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有了恋床的毛病,以至于离了家,竟然睡不安稳,微微摇头一笑,少年轻轻推开窗子,一任朦胧的月辉扑面而来,在室中印下白白的一片。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注目于天际那轮清瘦的上弦月,耳边隐约的夜虫鸣叫声传来,此时的唐离莫名生出今夕何夕的感觉,穿越千年的间隔,后世的自己看到的应该也是这样一轮明月吧?似乎是无意之间,曾经乱熟于心的那几句古词悄然涌上心际.地点虽然不同,但这种对人生短暂而虚幻的迷茫,却是一般无二。
对月感怀,正当唐离陷入这淡淡闲愁的当口儿,却听身后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道:“阿离,你想家了吗?”。
“噢!你醒了,赶紧披上衣服,免的着了凉”。扭头见郑鹏单穿着内衫坐了起来,唐离走上前去帮他披上了外衫。
“你也就比我大上三岁,但阿离你可真会照顾人”,裹着衫子走到窗前,小胖子深深的吸了口气后,突然从口中冒出句小大人般的话来,更让他诧异的是,侧身而立的郑鹏脸上,不知是没睡醒的疲倦,还是因为月光的遮掩,总之这张本该是童稚的脸上,竟有着一份与他年龄绝不相符的忧愁。
“我在你这样年纪的时候,母亲身子不好,几乎天天昏睡不醒,家里穷也请不起人照顾,所以一到晚上我就整夜睡不安稳,总担心她的被子滑落,尤其是冬天更是如此,几年下来,也就习惯成自然了,其实算不得什么。”,没有理由,或许只是因为这样的静夜,这样的月光,使唐离微笑着对十二岁的郑鹏说出了这样的话语,只是在这其中,并没有半点哀伤,淡淡话语中流淌的都是汩汩温情。
室中静默了半晌,等唐离又抬头看月的时候,才见又裹了裹身上衫子的小胖球说道:“以前,我也是这样,每次晚上半夜醒来,总能看到有一个人在为我小心的盖着被子”。
这样的话语,这样有着淡淡感伤的腔调突然出现在一个十二岁的富家少爷身上,让唐离大为吃惊,扭头看去时,却见郑鹏脸上的那份忧伤愈发明显。
这次又是良久的静默,这当唐离忍不住出口要问的时候,就见小胖球突然说道:“阿离,我恨……不喜欢我的爹娘,还有这满院子象狗一样的下人”,突如其来的浓重恨意,竟让他那披着月光的童稚面容上显出丝丝狰狞之意。
身为陪读,这话听在唐离耳中自然刺耳,但他却没有插话,静静等着小胖球继续说下去。
“爹当官儿当的晚,在我两岁那年,他第一次得了朗州一个县尉的小官儿,那地方穷的很,还老容易发瘟疫,除了娘,我和姐姐都没去,从那以后,直到前年,我们两个都住在奶奶的庄园里。”,自小跟父母分别,但小胖球的话语中却没有半点伤心,脸上反倒露出了丝丝笑容。
“奶奶虽然疼我,但她平时要管的事情很多,所以那几年真正带我的其实是姐姐,早晨她会叫我起来,给我穿衣服洗脸,安排下人给我做最好吃的花糕、带我玩耍、去族学、看百戏……总之,那几年她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我吃的每一顿饭姐姐都会看着下人去做,夏天睡觉的时候姐姐会给我赶蚊子,冬天睡觉的时候姐姐会给我暖被窝,姐姐还会给我讲故事,给我盖被子,阿离,你相信吗?那九年中,我从来都没有生过病。”,说到姐姐的时候,小胖球儿的眼睛习惯性的一缩,随后流露出的是无限的孺慕之意,这种感觉唐离丝毫不陌生,自己每次念起母亲时,他也该是有同样的表情吧。
“虽然爹娘都不在身边,但我跟姐姐在一起很好……很好……”,说道这里,郑鹏胖脸上的神色蓦然一变,“七岁那年,娘回来了,然后姐姐就跟卢家的一个短命鬼定了亲,可惜那个短命鬼不到一年就死了;后来又是爹娘传来书信,让姐姐又跟崔家二房的崔山河订了亲,不过……”,说到这里,小胖球儿的脸上满是悲哀。
“不过仅仅三个月,崔山河也死了。从此,我就再也没见过姐姐的笑容”,胖胖的手由于握的太紧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郑鹏嘶哑着喉咙说出这几句话,满脸的狰狞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晶晶水光。
第五十章 情事<二>
明天上午有课,中午十一点更新无论如何来不及.凌晨赶出一章,补明天中午,明天晚七点左右,更新第二章.现在已是凌晨一点半,没睡觉的朋友赶紧去睡吧!身体要紧!!!
…………………………
“今天这鱼脍斩的真细,好吃!阿霞,近来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再这么……”,吃着片如飞雪的鱼脍,唐离的嘴依然闲不住,近来他的话的确多了许多,只是说着说着,却感觉背后一片痒痒的灼热,扭头看去时,却见一门之隔的林霞正神色恍惚的看着自己,连手中的炊具都不曾放下。
“阿霞,怎么了?”,从来不曾见到她如此模样,唐离起身诧异问道。
“没什么?就是发了会儿呆!”,轻轻走了近来,也不顾这灼热的季节,林霞自背后缓缓环出了唐离的身子,悠悠叹道:“阿离,近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儿,我就老容易发呆了。”
“恋爱中的女人都容易发傻”,唐离脑海中自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但嘴上却不曾说,只是轻抚着她的手道:“阿霞,你近来真的变了许多,不过这倒是好事!”。
只是他的话林霞却似不曾听到一般,静默了片刻后,才又问道:“阿离,你……你能考中……考中进士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唐离蓦然又想到了月儿湖畔的那个白衣女子,直到林霞又微微的动了动,他才激灵灵醒了过来,轻轻的拍了拍腰间嫩白的手儿,微微笑道:“一科就录那么二十来人,但这遍天下想着的不知有多少!就是得个乡贡生名额都难,中进士……那里就有那么容易了!”。
林霞闻言,心中先是一阵欢喜,随即却是又惆怅起来,良久之后,才又开言道:“中了进士能当多大的官儿,能给人脱籍吗?”。
早听林霞说过她是良人出身,唐离听到此问,倒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道:“便是中了进士,初开始做的官大也不过正八品下,大多数还是从八品的官儿,那儿有这么大的权利?”,丝毫没察觉身后微微的颤抖,他续又笑意不减道:“不过进士出身的人提拔的快,倘若没个大问题,两任四年迁转下来,做个县令,倒是能办的了这事儿!”。
“四年!要四年嘛!”,口中呓语喃喃,林霞的手愈发抱的紧了,“阿离,中了进士,果然象道学中士子们说的那样,京中王公大官们都会去争着选婿吗?”。
“士林华选嘛!这事儿倒是有的”,感觉到异样,唐离握住了她的手,轻抚间微微一笑道:“中进士本就是千难万难,就算是中了。象我这号儿的,自然也是没人要的。”
见自己说完,林霞却没了声响,唐离凝神听去,只听道隐隐约约:“中……不中……”的喃喃低语。
“阿霞,你……”,唐离刚刚开口,就觉腰间又是一紧,“别说话,让我安静的抱抱你,抱抱你……”,这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他纵然努力去听,却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外边烈阳高照,内间虽也躁热不堪,然则紧紧相拥的二人散发出的却是莫名疏离冰寒的气息。
…………………………
“阿霞,我要给你讲个故事?”,吃完午饭许久,唐离却没有如往日般离去,斜坐在胡凳上,含笑看着依门的林霞说道。
“噢!什么故事?”,今天的林霞,的确与往日有许多不同,殃殃的没多少精神。
“这还是我前几日在道学时听来的,说有个进士科士子累举不中,这一次又下了第,消息传回,他人还没从长安到家,妻子的家信已经送来,上面写的却是一首诗。”
“什么诗?”,许是这故事合了林霞的心境,遂扭头问道。
良人白白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如今妾以羞君面,君到来时近夜来。
微笑着吟完,听了片刻,想林霞已明了其中意思后,他才又续道:“所幸他那丈夫受此奚落后,并没有意志消沉,反是愈发的努力,终于一举登第,消息传回后,全家高兴无比,这妻子随即又寄了一封家书,上面还是四句诗。”
“噢!这回她又该怎么说?”,这故事前后反差极大,唐离刚一说完,来了兴趣的林霞已是跟上问道。
长安此去无多地,郁郁葱葱佳气浮。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栖何处楼?
口中轻吟,唐离已是站起身来,待得吟完,他已将林霞拉近屋子,轻轻拥住道:“中进士原本就是极难的,这普天下的士子,一千人里还不到一个。若是我什么时候去了长安,落第怕是八成的,回来时只望你不要‘如今妾以羞君面’才好!否则,纵然是半夜,我也是不敢来的了!”
这即景的笑话终于引来林霞“嗤”的笑出声来,感觉到唐离讲这个笑话的用意,她的心中又是一暖,那笑容也就愈发的灿烂了。
见她那郁郁之色消失,唐离爽朗一笑,又紧了紧手臂后,才放开她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我该去道学了,你自己小心着照顾自己”,说完,又忍不住捏了捏了她的鼻子后,才笑着离去。
斜依着门框,看唐离麻衣身影去的远远不见,林霞的脸色也渐渐低沉下来,无言沉默许久,才转身回房,口中呢喃随风传来,隐约却是:“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栖何处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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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学之中,唐离一如往日,低头诵经,来此即将四月,几乎全部的时间精力,他都花费在了补这基本功上,所幸努力总不为虚妄,如今进士科贴试必考的《五经》,他已基本能够完整默诵。
至于经义发微,这些靠的是积累,本不是短期速进可得,纵然勉强背下来,不明其真义依然无用,也只能寄望于以后再补了,好在这些科试时不会考到,从功利角度来说,暂时不会倒也无妨。
这日,下午学刚到一半,就见王教谕走了进来道:“后日是本道学每岁一次的诗会之期,此事于进士科生员尤为重要,是以明日准假一日。历来诗会,并不限于应试的律诗,介时,尔等不可以不曾习音韵而推脱,明日在家宜多做准备,多翻翻大家诗集,后日纵然做不出佳作来,也莫要惹人笑话,现在,就都去了吧!”。
王教谕说完,便先出厅去了,他刚一走,这小厅中就似炸了窝一般,喧闹的厉害,一时“五古、七古、歌行”等等词语频繁出现,唐离见状,也无心加入争论之中,拿了自己的东西,出道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