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天宝风流TXT下载天宝风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天宝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水叶子     天宝风流txt下载     天宝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三章 李白二》

    第二百三十三章李白二》

    “诗仙李太白!”,闻言,唐离忍不住身子微微一颤,当此之时,穿越已久经见过许多名人的他,心中竟抑制不住的生出了许多的激动来……。

    室内那道装男子所吟《长歌行》慷慨激昂。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丈夫兮一丈夫,平生志气是良图。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

    这歌行中来回叙说的便是对入世建功立业的渴望,及对世俗功业成就之后出世扁舟五湖的向往,可以说这诗中集中的表达了生于盛唐士子的人生理想,入世建不世之功,功成之后则拂衣而去,融身于秀美山川。这道人年岁虽轻,但他此时《长歌行》中所叙述之人生理想却与李太白毕生所愿丝丝入扣。

    耳听如此契合心声的慷慨之歌,眼看着身前这位洒然飘逸的年青道者,李太白竟有片刻的恍惚出神,有幸生于大唐极盛之世,他自小便是少负大志,幼年精于课业之时,习剑修道,弱冠之年身负一腔豪情“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心中所怀的便是“丈夫兮一丈夫,平生志气是良图”的豪情壮志,如今二十年过去,虽然早已获得了满天下的诗仙声名,但生平功业依然是一片泡影。看着眼前这个道者,李白恍惚之间似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地渴望建功立业,一样的渴望事功成就之后能扁舟五湖。只是岁月荏苒,眼前的道者固然还有时间等待,但自己已是年过半百……想起此处,李太白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既有闻长歌而起的慷慨之情,又有高才自负的放旷之意。于此之中又纠缠着华年渐老,时不我待的苦闷。一时心中这复杂的思绪实在难以言表。

    经翟琰一催,在众人地注目之中,李谪仙一声长笑,持樽满饮之际,竟是无视满屋观者,执玉著击节长歌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需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因长年饮酒,李白的嗓音早已沙哑,原本这样地嗓音并不适合歌诗,但此时他用暗哑的嗓音歌出这沛然长篇,却别有一股郁然喷薄之气,当此之时,具体的炼字,声韵早已消失无闻,满屋观者感受最深的便是这满室回荡的慷慨沉郁之气,其慷慨处如壮士舞剑。横扫朔关。热血沸腾处直使人膝下不能安坐;及至后听,才知这番慷慨包裹下的竟然是万古深愁。“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朝如青丝暮成雪”,时光飞逝,功未建而人已老,这是怎样一种永远不可排遣的人生大伤悲?

    时人做歌,慷慨豪健处便是逸兴揣飞;而悲愤难抑处则是浅吟低唱,两者分野极清,何曾有一歌如眼前这般以慷慨写深愁,加之如黄河泛滥,一泻千里地气势,长歌刚起已紧紧抓人肺腑,待长歌既停时,众客欲待要赞,却直觉胸中那股气郁缠绵脏腑,欲赞无语,欲说无言!

    “好痛快!好伤悲!”,良久之后,怀素和尚低喝出意义迥然相反的两句后,便猛然抓起身前的酒樽,仰处无片刻停歇已将樽酒痛饮而尽,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浇散胸中的那股慷慨沉郁之气。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饮胜!”,至此,李白的笑声已莫能辨其真意,哈哈大笑声中,就见他蓦然举樽而痛饮,淋漓的酒水自唇边滑落,湿了他那飘逸的长须,湖丝的长衫,而他地双眼之中也早已有波光闪动。

    李白举樽,众人相和,只无人注意到室内一侧玉真公主眼中的心伤与那声声微不可闻的啜泣……

    室内歌者并听众早已沉迷,而帘外的唐离也是心神激荡,亲耳目睹李白长歌,这一刻他心中的感受实在难以言表。置酒会友,本是人生快事,然李白恰值“怀才不遇”之际,于是对酒狂歌,其诗情借这一《将进酒》挥洒的淋漓尽致。长歌之时,李白地情绪与文思在这一刻如同狂风暴雨势不可挡;又如江河入海一泻千里。

    时光流逝,如江河入海一去无回;人生苦短,看朝暮间青丝白雪;生命的渺小似乎是个无法挽救的悲剧,能够解忧的惟有金樽美酒。这便是李白式的悲哀:悲而能壮,哀而不伤,极愤慨而又极豪放。此歌看似在感叹人生易老,需及时行乐;然内在却是尽情抒怀才不遇,人已老而功未建的人生大悲哀。面对这样无可排遣的悲哀,李谪仙只能把冲天的激愤之情无奈化做豪放的行乐之举。

    一曲《将进酒》大起大落,诗情忽翕忽张,由悲转喜、转狂放、转激愤、再转狂放,最后归结于“万古愁”而回应篇,其势如大河奔流,纵横捭阖,力能扛鼎。实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这是李白以天性为诗的最佳佐证,人如其诗。诗如其人,唯有李白能做出这样地长歌,也唯有这样地长歌能彻底显露出李白的精魂……

    也不知默立了多久,心底一声长叹地唐离黯然转身,与来时的兴奋与初闻李白在此的激动不同,他的心中现在也满郁着那股慷慨沉郁之气,以至于他竟然不能彻底掀开身前这道帘幕。他不知道该怎样与现在地李白相见,也不知道相见之后除了痛饮解愁外。还能说出什么样的安慰话语来。

    后世今生,因一曲长歌而心志被夺,这于唐离而言,确乎是前所未有。

    心中满溢着无法诉说地情怀,唐离一步步退出了家庙,对于素来性格散淡的他而言,或许无法理解李白这份对功业的渴望;但做为一个两世为人的穿越人。他却可以越诗歌本身,深深的感受到李青莲这份痛入骨髓的人生大悲哀。

    “阿离,你回来了!这两天是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见着唐离进了后院,正好探身出门地李腾蛟粲然一笑小跑着迎了上来,一如往日般轻摇着夫君的臂膀半带娇痴说道,这些话说完。却不见回应,李腾蛟抬头却见到唐离脸上神色不郁,“阿离,你怎么了?”。

    “没什么!”,伸手揽住李腾蛟,因入诗境太深的唐离自失的一笑。半是叹息,半是自语道:“李青莲来了!”。

    “谪仙人来了!”,闻听此言,李腾蛟也是一愣,随即满脸兴奋道:“他在那儿?”。

    “在家庙里!”,口中说着话,唐离伸手拉住正转身要跑去的李腾蛟,“你就这么去?”。

    “还要怎么去?”,李腾蛟转身之间正对上唐离微微泛红的脸。

    抬头看了看天上那轮明月,低下头来的唐离长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决然一笑道:“蛟儿。你命下人将年节时地花灯都挂起来,花灯要一路延续到家庙。再把卿儿,蝈蝈及关关也都叫来,我要火树银花举家相迎李青莲;时隔两载,我要谪仙之名再于一夜之间复振京师!”。

    “好的,我这就去!”,李腾蛟生性本就是个好热闹的,闻听此言那里会不欢喜,当下转身就向院外跑了出去。

    正房内,丫头莲儿听唐离说要梳洗更衣,一边忙着收拾,一边诧异问道:“老爷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我要迎客!”,唐离的这句话更让莲儿吃惊了,边自水瓯中倒水,她边讶然出声道:“这么晚的时节,有谁能当得起老爷你如此相迎?莫不是……莫不是陛下要来了?”。

    “做你的事就是,那儿有这么多话?”,唐离随手捏了捏莲儿地脸蛋儿,“衫子我自己换就是,你先去通知二夫人她们,就说我要迎客,请她们也梳妆打扮后同去”。

    “噢!”,答应一声后,莲儿转身去了,边走之间还能听到她的喃喃自语道:“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

    “剥剥剥”的敲门声在唐府家庙中响起,醉意朦胧的怀素伸手挑开帘幕,就见一身簇新衫子的唐九正轻轻敲着门框。

    “唐九你进来就是,搞什么玄虚?”,闻言,唐九只是一笑,却没有随意进屋,反是退后一步,躬身间将手中那份绘竹精工名刺递了过去,“少爷命我来拜请太白居士前往正堂赴宴!”。

    “请李谪仙!”,怀素古怪的一笑,“这才几个月不见,别情怎地就学会做精作怪了!”。

    怀素转身进房不久,就见脚步有些踉跄的翟琰率先跑了出来,“唐别情在那儿?”,口中边叫,他边向庙门处而去。

    “老翟,阿离在那儿?”,等了片刻不见动静,怀素等人也随后走了出来,只是除了那年青道士以外,其他人的脚步都有些歪歪斜斜,“黑面翟,你傻站在那里干啥”。

    复又向前走了两步,怀素等人的脸上都露出一片讶然之色,只见他们身前地庙门外,原本是冷清空寂地后花园中,不知何时竟有了两排高挑着的花灯。这些手持灯杆地家人都是一色的新衫,火红的灯光照亮了有些晦暗的夜空,为后花园笼上一层温暖吉庆之意。

    而顺着两排花灯向远处看去,透过那扇圆月洞门,就见此时整个唐府上空竟然都是红光一片,也不知到底燃了多少花灯,竟然凭空营造出一份火树银花的景象来。

    “好个唐别情!厚此薄彼以至于此。我们日常来时他连府门都不到,现在迎个李谪仙竟然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以他如今的位分就没有丝毫顾忌不成?”。先是笑骂了一句后,翟琰才有哈哈声道:“好好好,虽然半年不见,但阿离还是过去那个阿离,李青莲倒也当得起他这样地隆重相迎!”。

    “好是好!可惜他不知道现在的李青莲成了什么样子,摆出偌大个阵仗却没人看,阿离这个媚眼算是白抛了”。哈哈一笑后,就见怀素高门大嗓地叫道:“谪仙人醉了,阿离你过来吧!”。

    等候在月门处的唐离领着盛装的家人到了庙门前,见这些人里真没有李太白,揉了揉鼻子后一声苦笑道:“醉了,真醉了?”。

    见他如此,翟琰等人都是哈哈而笑,就连一脸戚色的玉真公主也不禁莞尔。那道装的李泌看了看眼前苦笑的唐离,再看看他身后一片光辉灿烂的唐府,带着笑意地眸子回到唐离身上时已有光芒闪动。

    “阿离有心了!”,看向唐离的眸子中满是感动,玉真公主微微一笑间转身道:“我去叫醒太白就是。”

    “醉酒而眠还是任其自然醒过来为好,中途叫醒必定头疼欲裂。难受的很。多谢观主了”,口中阻止了玉真观主,唐离脚下却随他一起向内走去。

    掀帘而入,果见李太白正伏案而睡,那袭白狐皮大氅早已从他的肩上半滑落了下来,直到此刻,唐离才算真看清了这位千古诗仙的真容。

    瘦削的身子,清癯的面容,对李白的第一观感与唐离印象中地一般无二,他有着一张俊秀的容颜。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狭长的眼。因多年习道,纵然是在熟睡。也掩饰不住那股飘逸的风神,只可惜鬓间的星星霜丝为他平添了三分老态。

    而最吸引唐离地则是李太白眉宇间透出的那种干净,对,就是干净,或者说是纯粹,身已半百,久历世事磋磨,世间十有**的五旬中年脸上都会有不同的气韵,或富贵逼人,或穷苦潦倒,或油滑世俗等等不一而足,然而鲜有人能如眼前的李太白一般,眉宇间竟会如此的干净,如此纯粹,就如同这几十年的世俗风尘压根不曾沾染上他一般。

    “阿离,这就是李谪仙?”,跟在唐离身后的李腾蛟探看了片刻后,喃喃自语道:“看他怎么熟睡时的神情怎么象个孩子!”。

    回身向李腾蛟一笑,唐离吩咐道:“来呀!抬软榻来,送青莲居士往客舍安歇”。

    终究还是放不下,玉真公主也随着去了,只是临走之前,她却将李白袖中的一份素简抽出递过,“这是太白准备赠你地旧作!”。

    目送软榻远去,唐离借着花灯与月光展简看去,却见上面录着一五古《读诸葛武侯传书怀》:

    汉道昔云季,群雄方战争。霸图各未立,割据资豪英。

    赤伏起颓运,卧龙得孔明。当其南阳时,陇亩躬自耕。

    鱼水三顾合,风云四海生。武侯立岷蜀,壮志吞咸京。

    何人先见许,但有崔州平。余亦草间人,颇怀拯物情。

    晚途值子玉,华同衰荣。托意在经济,结交为弟兄。

    毋令管与鲍,千载独知名。

    看着这自比诸葛武侯地诗作,口中轻吟着“余亦草间人,颇怀拯物情”的诗句,沉吟良久后,抬起头来地唐离悠悠轻叹道:“李谪仙哪,李谪仙!我该怎么安置你才好?”。

第二百三十四章 论战一》

    第二百三十四章论战一》

    摆下偌大一个阵仗,主角却因心中积郁下狂饮睡去,白抛了媚眼的唐离既无睡意,索性就着原本准备好的酒宴与大半年不见的翟琰等人把酒叙话。

    “蛟儿,卿儿,你们若无睡意,不妨也留下来吃几盏热酒,老翟,和尚都是烂熟的人,还避他们?”,李白到府,加之翟琰与怀素远归,唐离近日来心下难得如此高兴放松,因又想着趁机与家人一聚,笑着唤住了正欲离去的李腾蛟等人,唐离转身对道:“关关,吩咐下去,咱们留个‘汤锅’就好,其它菜都撤下去,都是自己人,还免得拘谨!”。

    “对了,把鱼儿酒送上来一些”,跟着又吩咐了一句后,花厅中的唐离边延座,边笑着向怀素道:“蝈蝈昨天才督着人把今年的离酒酿好,可可儿的你今天就回来了,和尚好灵的鼻子!”。

    “弟妹们也坐!”,边招呼着李腾蛟等人就坐,翟琰暴牙一笑道:“阿离你不知道,这和尚在洛阳时就天天算计着日子等你开锅酿酒。要不,他还不回来了!”。

    “一瓮酒一幅字,怕他喝怎的?”,边招呼着摆放案几,心下欢喜的唐离边笑着道:“只要他能写,我巴不得他多喝两坛!我这家大业大的,也正好贴补家用!”。

    唐离这话惹得众人都笑,翟琰边笑,边向一边站着的那道士说道:“长源,坐吧!我每次来阿离就没让过座。今天难得延请一次就属难得了,你要等他第二次来让怕是看错人了,他是个生性随意地人,既然到了他府里,你就得随意,越随意越好!”。

    “这位就是李泌先生吧!”,见翟琰说到那个道士。正往关关烫伤的手指吹气的唐离抬头一笑道:“我今个儿听大理寺杨卿正说过先生的许多旧事,心底很是仰慕!老翟虽然惯来是狗嘴不吐象牙。但这句话倒的确没说错,我这府里就好随意,尤其是先生你怕是要在我府上暂时委屈一段时日,自然越随意越好”。

    “那有你这样待客的?知道的说你不拘小节,若是不知道地还该说唐府没了礼法”,这话正让带着下人进来的郑怜卿听见,含笑嗔怪了唐离一句后。随即着人给李泌看座。

    自刚才见到唐离地那刻起,李泌的眼睛几乎就没离开过这位如今正红的紫的“帝师”,十五岁高中状元,宰相爱婿,天子宠臣,再加上近日的平乱第一功臣,帝王之师,唐离身上耀眼的光环已经够多了。但当李泌真个见到唐离时。才感觉自己眼前见到的和想象中地完全不一样。

    在李泌想象中,唐离必定是个外表道貌岸然而实际心机深沉狠毒之辈,但从刚才对李白大张旗鼓的迎请,到现在随意洒然的态度,都跟想象中截然不同。似翟琰,怀素这些名士虽然与权贵往来极密。但他们却不是攀附权贵之人,从他们与唐离说话时的态度来看,三人之间分明是倾心相投的故交;再看唐离与家人相处时自然流露的关心体贴,李泌就觉得愈的好奇了,

    不过,不管心下怎么想,同样有着麋鹿之性的他倒是地确喜欢眼前这种随意无拘的气氛,含笑谢过郑怜卿,李泌坐下的同时,也象唐离一笑道:“说来。贫道还没谢过唐学士的援手之恩”。

    刚才端汤锅时。关关不小心烫伤了手,唐离也不拘这许多人在座。径直将她的手拿过来吹气安抚,关关虽然心下欢喜,但面子上终究挂不住,强挣着脱出手来。见她如此,唐离也不以为意,安闲坐下的同时,微微一笑道:“道长不必如此,你若是真有附逆之举,我也救不得你;但你只是无罪而被牵连其中,那我今日所做也是份所应当,当不得这个‘谢’字!”,言至此处,唐离又是一笑道:“罢了,叫道长总觉着别扭,还是叫先生更顺口些!”。

    “先生就先生,反正长源也是个不安心地道士”,听到此处,素来不好多说话的怀素和尚接了一句道:“‘丈夫兮一丈夫,平生志气是良图’,大家听听,这可是清净无为的道士该作的诗?”。

    他这一句因又惹得众人一笑,坐在唐离旁边的李腾蛟接着说道:“李先生的大名我倒是听得极早的,以前我初入玉真观随观主习道时,课业上稍有懈怠,观主就好拿先生七岁时的‘方圆动静’来训导,惹得我们那群小姐妹在心里都怨恨着李先生”,说起少时旧事,李腾蛟也忍不住咯咯一笑,“以先生如此大才,若真做了道士,还真是可惜了的!不过怀素大师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大家可曾见过经常往来平康坊的和尚?”。

    李腾较这句顿时引得众人又是一片哄笑,她生性纯真开朗,其实是与怀素,翟琰等人极熟地,是以和尚听闻此话倒也不恼,只顾自解释了两句“好色者必不yin”之类地老话,等众人的笑声都止了,怀素才又道:“长源有大才地确不假,但他这大才也惹得家里不安生,我来京中之后,可没少听说此事”。

    “和尚别卖关子,什么事快说?”,接话的自然是好热闹的李腾蛟。

    看了看微微而笑的李泌,怀素哈哈一笑道:“正因为李长源自小大才,又心性向道,所以当时有一名道断言他十五岁时必定会白日飞升而证金丹大道,此言一出可吓坏了长源亲族,从那日起,但凡府中有异香之气及鼓瑟等器乐之声,这些家人必迎上喝骂。据说长源十五岁那年中秋,李府果有大异相,先是笙歌在室,外间一并有彩云挂于庭树。李府上下大骇之下乃捣了几大斛蒜齑,伺其异音、奇香之地,潜令人登屋,以巨勺扬浓蒜泼之,香、乐遂散!就是凭借如此,才将长源抢了下来;如若不然,咱们今天怕是见不着他了”。

    “噢!真有此事?”。随着李腾蛟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李泌身上。便是唐离也忍不住好奇,盖因此事记载传播极广,今天难得遇到当事人,心情正好地他也不免八卦起来。

    “某自幼略有些小聪慧,就有人因缘附会”,想必类似的问题遇到的多了,李泌无奈苦笑道:“只是没想到名满天下的怀素和尚居然也会以讹传讹”。

    就因着这句话。众人又笑了一回,恰在此时,众人围坐的长几上,特制的汤锅冒出了咝咝热气,却是其中热汤已沸。

    随着唐离起身揭开汤锅,一股白腾腾的雾气立即蒸腾起来,一时间整个案几周围都多了几分温馨温暖地热闹之意。

    “这就是离锅吧!现在洛阳大户人家最兴的就是这个”,口中说着话。翟琰手上已熟练地摆弄起“味碟”来,看来他对这种源于深宫的吃法还真是不陌生。

    接过汤锅的盖子放在一边,关关也起身邀客道:“这个里面用的都是素油,李先生与怀素大师但吃无妨”。

    “多谢夫人了!”,李泌这个称呼让关关面上一红,却也没有分辨。

    边有样学样的摆弄着味碟。怀素看了唐离一眼后道:“就阿离你心思多,有了离酒,离辞还不够,这又弄出离锅来,只不知下一个又该是什么了?”。

    见着众人闻言而笑,唐离也只能微微一个苦笑,现在他总算明白什么叫“名人效应”了,说来这“汤锅”吃法的流传象极了宋时的“东坡肉”,本来没什么特别,但因倡者乃是“名人”。所以就能在短短时间里风靡天下。与许多时候地有意借用诗词相比,这个所谓“离锅”的流传还真是完全出乎唐离本意。

    寒冬天气。三二知交好友围坐闲谈,食用之物还是这等最重随意自由的汤锅,一时间花厅中的气氛真是热闹随意的很。

    随意捞了一著青蔬放入口中,吃的额头冒汗的翟琰边吸溜着嘴叫着“痛快!”,边含糊问道:“阿离,说了这么多闲话,我倒想问你,汴州大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有,这战事要打到什么时候?”。

    “其实倒也没什么?”,顺手将烫好的菠菜放入蝈蝈地小盏中,唐离放下手中玉著,端起盛放着血红葡萄酿的琉璃樽道:“安禄山一味求快,当日叛军第一个渡河的阿史那承庆又是个急性子的莽将,一路占据青,齐,密,兖诸州后,就愈的骄狂,尽起疲敝之军连日南下汴州,前时朝廷早将河南道东北各州驻军聚于汴州,封将军先是在汴州城外设伏大败阿史那承庆前军,随后复又蜷缩汴州示弱,前后十几天只守不攻,待阿史那玉仓促聚军完成后,趁其强攻汴州力疲之时反向出城掩杀。范阳军自起兵之日一路向南未遇一败,此番渡黄河南下之后也是势如破竹,早就成了骄兵,疲兵,加之又是攻城力疲之时遭封将军奇兵掩杀,又焉能不败?”。

    一说到这事,翟琰八卦的天性立即爆,“来长安地路上众言纷纷,都说自汴州直到齐州,一路上安史叛军伏尸遍野,也没个准信儿,到底战果如何?”。

    “那有传言的那么夸张!”,唐离闻言一笑,呷了口酒后道:“此战封将军杀敌二万三千余人,俘虏一万五千多人,虽说也是大胜,但倒还不至于‘伏尸遍野’,不过只看民间如此传言,也说明百姓们还是希望看到安贼大败,倒也佐证了民心在唐!”。

    “噢!叛军既遭奇兵掩杀,就该是一路溃败,如此战局封将军居然杀敌比俘敌还多,范阳精兵之誉果然名不虚传!”,感叹了一句后,翟琰哈哈一笑道:“范阳渡河而下河南的军力不过五万,这一月间就损失了八成,由此观之,不仅东都洛阳稳如泰山,安贼意图绕道夹击潼关的念头也彻底落空了,就为这好消息也当满饮一樽。来,饮胜!”。

    翟琰这一提议让众人含笑相和,饮尽放下手中酒樽后,李泌微微一叹道:“其实若与此次杀敌地战果相比,此次大胜的时机更值得称道。正值新皇登基之初,此次大胜对朝廷的意义不言而喻;再则,此次大胜也可一洗朝野对政事堂‘避战’的指责;最妙处还在于此次大胜的时间在年关岁尾。正是鼓舞民心士气的最佳时刻”,言至此处。李泌又抬头看了唐离一眼。

    “是啊!担心了半年,也该让百姓好好过个年节了”,跟着接了一句后,翟琰道:“不过就我听来地消息可不是阿史那承庆一味莽撞,他实在是给饿急了,渡河连占了大半个河南,却连口粮也没抢到。这又是秋末冬初地天气,地无所处,他不想打也不行了!指着两河接济他?怕是安禄山现在也没粮食接济他了”,说到这里,翟琰看向唐离嘿嘿一笑道:“阿离,我可是听说这‘给地不给粮’是出自你的主意,这招儿可真够毒地?”。

    “毒?毒什么?老翟你没看见洛阳城里那些逃难百姓连冻加饿的惨状!就我回来的前一天,光锦阳坊就收了七个死人!都是饿死的两河难民。早在范阳起兵前,他们家中的存粮就被河东官府收集一空,留下的那些口粮够吃多久的?这些人背井离乡地逃到东都,无粮无钱日子怎么过?”,说话间仰灌了一大樽酒,怀素黑着脸色看向唐离道:“阿离。我不瞒你,如今洛阳城中骂你的人可不少”。

    气氛欢然的花厅内因怀素和尚这句话,顿时让气氛变的凝重起来,唐离固然还能勉强挂住笑容,几女闻听如此惨状都是花容立变,尤其是郑怜卿,因其父的缘故更是脸色一片苍白。

    感受着花厅中气氛的变化,最先挑起这话题的翟琰干干一笑间连向怀素施眼色道:“和尚,好好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君子爱人以德!我虽不是君子,但既与阿离交好。该说地就得说”。仰头又满饮了一樽酒后,怀素复看向唐离道:“我不懂朝政。也不懂军事战阵,但眼前每天有这么多人饿死却是实实在在,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阿离你谨记!”。

    借着案几的遮蔽拍了拍郑怜卿的手以示安慰,唐离的目光与怀素对视良久后,肃容起身抱拳一礼道:“多谢和尚了,此言我定当谨记!”。

    目睹这一幕,李泌再次看了看唐离后道:“其实也不止于洛阳,贫道刚自衡山而回,临近两河的江南诸道如今也是难民多有,不过好在江南地暖,民间富庶,地方官府也算赈济得力”,言至此处,李泌眼神一亮道:“对了,此次江南赈济难民时,扬州那些大海商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我大唐最富裕的商贾泰半都是那些做海外贸易地海商,而这些海商一多半都聚集在扬州,最大的那几家谁不是富可敌国?当此之时他们拿些粮食出来也算不得甚么?”,听翟琰的话语,明显对那些商贾没什么好印象。

    “倒不为给粮!”,李泌微微一笑后接着说道:“说来也怪,这些大海商竟似提前预计到安禄山会反一样,范阳起兵之前,他们便已在江南各道广设织坊及烧窑,一等难民大批来到,顿时广募佣工赶造各式丝缎及瓷器;这也就罢了,他们不仅自造,对别家送来的那些易为海外贸易的货物也敞开收购,一人有工,全家都不至于饿死,诸位想想,仅此一来就活了多少难民?”,笑着说完这些,李泌眉眼间满是疑惑的续道:“不过,这也着实让人思虑不透,这些扬州的大海商一时囤积起这许多海货究竟是为何故!”。

    “自己的钱自己花,管他们目的何在,这行事本身倒是大大的善举”,听李泌说完这些,翟琰地脸色才好了许多,“依着长源这么说,那些人倒是大大地义商了!”。

    “义商!”,口中轻轻念诵着这个词儿,原本因翟琰贬低商贾而面有不豫之色的蝈蝈看着唐离抿唇一笑,无利不起早是商贾地天性,若不是自家少爷一再力压,并承诺等明岁安史乱平之后向他们开放禁锢了百年的6上“丝绸之路”,那些奸猾似鬼一般的扬州海商岂肯做出这样的事儿来?说来他们现在也是趁着难民大批涌入,匠人及劳力工价至贱的当口儿囤积货物,等明年鸿胪寺开放6路的对外贸易限制,这一反一正之间他们不知要赚上多少。就不说别人,为给那些海商吃定心丸,单是蝈蝈自己就率先在江南东西两道建了三家大丝坊及两处烧窑,如今囤下的丝缎及瓷器两项货物价值已过一百万贯,不过让蝈蝈高兴的是,这些货物若是在往年,没有一百七十万贯的本钱绝对办不下来。

    安禄山起兵叛唐,大唐北地战火四起,纵然叛乱平定,北地丝织业短期也难成气候,少了这几乎是半壁江山的产出,如今囤下的这些大宗海货就不愁没了出路,海上行船,再加上鸿胪寺解禁6上贸易,这两边的巨大需求下来,这些货物或就地转卖,或者自组商队往域外贩卖,到手就是暴利。由此,渐熟商事的蝈蝈也愈对“官*商*勾*结”四字有了深的体会,与别青楼这样的生意比起来,朝廷一道诏令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简直让人不可想象,也正是通过这件事,她才隐隐明白,原来象战争这样巨大的灾难后面同样蕴含着巨大的商机。

    且不说蝈蝈心底这番带着血腥的利益盘算,感慨着赞叹了那些扬州海商巨贾一番后,翟琰正色向唐离问道:“阿离,此次平叛之战朝廷胜算几何?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面对翟琰此问,唐离沉吟片刻后道:“此战朝廷必胜,但具体能在何时结束,我也不知道?”。

第二百三十五章 论战完》

    第二百三十五章论战完》

    面对翟琰此问,唐离沉吟片刻后道:“此战朝廷必胜,但具体能在何时结束,我也不知道?”。

    “什么,你也不知道?”,翟琰闻言色变道:“这平叛之战就是你们政事堂居中调度,打到现在你别情心里还没底?”。

    “什么‘我们政事堂’!”,唐离浅浅呷了一口酒后道:“老翟你忘了我只是参谋赞划,算不得政事堂中人”。

    “市井传言纷纷都说别情你要拜相,难道这是假的不成?”。

    “陛下却有此意,不过却被我辞了!”,这句话语惹来众人一愣,唐离淡淡一笑道:“所以我如今仍是翰林大学士,不同的只在于加个翰林待诏罢了,政事堂中事仍由陈相及杨相居中主持!”。

    翟琰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及惋惜的神情,“辞了?”,其实不仅是他,听闻此言的同时,李腾蛟也忍不住猛的伸出手捏住了唐离的臂膀。

    “是辞了!”,轻轻一声叹息,唐离犹自带着微笑的眸子看向了一边坐着的李泌。

    迎上这道目光,李泌沉吟片刻后,轻叩着案几叹道:“辞的好!学士大人为朝廷而不计个人荣辱的拳拳之心实在让人佩服!”,这句叹完,李泌竟真的起身向唐离作了一礼。

    “长源,你说的什么胡话,当此朝廷艰危之时,正是别情该用事的时候。偏他现在辞相!陈希烈是个不管事地老翁翁,杨国舅一介混痞子出身,指望他们平定叛乱?”,口中毫不掩饰的一个嗤笑,翟琰注目唐离道:“阿离,现在是讲不得古君子之风的时候,无论是为陛下。还是为朝廷,你正该‘当仁不让’!”。

    翟琰说完。李泌看了看没有意思要解释的唐离,微笑间接言道:“公南,别情此次辞相正是为了朝廷!”。

    “噢?”。

    “如今我大唐于内是新皇刚刚登基,于外则有范阳叛军肆虐,当此之时,为固内而平外,朝廷更是半点乱不得。否则不仅平叛无期,便是长安也难免风波再起,唐学士辞相正是深明形势,以一己之相位换得朝堂安宁之举”。

    静听李泌说完,唐离也不知可否,只浅笑着接了一句道:“长源不必客气,叫我别情就是!”。

    “长源你是说杨国忠?”微微蹙眉的翟琰语带迟疑道:“他与别情私谊极好,又同是此次平定叛乱拥立新君的功臣。该不会……”。

    听到“平定叛乱”四字,李泌眼神忍不住一黯,但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恢复了正色,嘿然一笑道:“权利之争,虽骨肉兄弟也能刀刃相见,遑论什么私谊?杨国忠此人市井出身。骨子里就是好勇斗狠的生性,自他入主户部以来,便大肆排斥异己,入相以后更是广结党羽,为与小李相公党争,不惜栽诬王洪胞弟谋反以勾连其兄,朝堂上这些且不说,如今之剑南竟成了杨家之天下,此地纵然一个小小地从八品县尉也非杨党不能出任,此人好揽权已到如此地步。公南以为他会为私谊而做出谦恭礼让的事来?”。

    一口气说到这里。李泌举樽小呷了一口后,续又说道:“至于同为拥立新君地功臣。这才是别情此次退让的原因所在。同是拥立新君,但杨国忠所立之功远不及别情,加之新皇又是别情旧日弟子,别情一旦入相,新皇对其倚重之深远非杨国忠可比,如此以来,朝廷必陷于唐杨相争的乱局,朝中两相相争,就不说皇城六部官吏,就是地方军镇又焉能不划地自守,如此内斗,平叛二字又从何说起?”。

    这番话只说得翟琰再无言语,“党争,又是党争!”,嘿然一叹后,就见他仰之间已将樽酒尽饮。

    “刚才是于大处说,于小处而言,纵然别情现在有心于杨国忠相争,其胜算尚不到五五之间”,聪明如李泌,自然知道唐离现在的沉默大有试其才华之意,他虽然身着道衣,但心下也实有“平生志气是良图”的大志,当此之时也不遮掩,尽出心中所想道:“杨国忠来京时日虽短,但他自入相之日便已安坐外戚党,杨妃独得先皇宠爱十余载,杨门一脉贵极天下,有心无心结纳,或是官员自动来投,积十年之功,外戚之势可谓已深入大唐根基,这股势力岂能小觑?这还不说杨国忠任宰相年余以来的刻意扩充。朝堂如此,论及地方军镇,便是当年老李相公在日,本朝三大军镇之一的剑南已成杨家之天下,年余以来再经杨国忠刻意布置,说句不恭之言,一旦有甚变故,今日之剑南必是知杨门而不知天子;年来,杨国忠主掌户部,地方军镇钱粮调拨俱由其一言而绝,凭他之手段与权势,安能保江南其余诸镇无附会之心?”。

    “反观别情虽然才华尽高,但其出身寒门,内无期功强近之亲,一切俱靠自己成就,单是这一点比之杨国忠已是先天不足!随后别情为避身远害,于老李相公染病之际远出两河,此举虽使别情不至于因安禄山落得小李相公一样地结局,但也使别情与李党一脉拉开了距离;因此,今日之别情虽然煊赫,但于朝中并不成势!”,那些侍候的下人,早在论及政事之初,便已被郑怜卿挥手谴退,随着李泌越说越深入,花厅中已是落针可闻,“朝中是如此,至于地方,别情虽手握河东一道,但此道兵力薄弱,此时又是大战之地,倚重不得。至于陇西哥舒,他虽受惠别情良多,但若别情与杨国忠真个撕开脸来相斗,其人是否能如剑南支持杨门一般押上宗族性命支持别情?”。看着唐离,李泌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这番话语及这个摇头地动作竟让花厅中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片刻之后才听唐离哈哈一笑道:“长源还真是身游江湖,心存魏阙!不过我本是心慕田园的散淡人,何曾要想过与杨相争权,只要能使安贼乱平,大唐复振。做不做宰相又有何妨?”。

    “既是如此,别情又何必保举陈相留任?”。李泌双目灼灼的迎着唐离道:“既然如此,别情何不连翰林待诏也一并辞了?”。

    至此,唐离对李泌的才华再无怀疑,但口中犹自道:“陈老相公留任是我保荐地不假,但如今皇城中众言纷纷,躁动不安,此举是为稳定朝堂大局。至于翰林待诏,又值当得什么?”。

    “有翰林待诏一职,便是日日随在陛下身边,以别情的人望与帝师地身份,这实与‘内相’并无区别。别情今日虽然辞了相公之名,却实已有了相公之实。不争?”,言说至此,李泌又如前时般摇了摇头。许是感觉到自己使花厅中的气氛太过于沉郁,李泌浅浅一笑道:“不过,别情今日辞相实在是明智之举,不说别地,单是魏晋六朝至今三百余年间可曾有一人年不及弱冠就能为相的?”。

    “十八岁为相又怎么了?”,接话地是翟琰。“汉时甘罗做宰相时也不过十二岁!”。

    对于翟琰这样的意气话语,李泌淡淡一笑道:“十二岁为相不假,但甘罗年余之后就已身死,这样的宰相不做也罢!”。

    见翟琰话语一窒,唐离因笑道:“今日难得欢会,没得让这些事坏了气氛,来来来,大家同饮一樽”。

    时至此刻,花厅中的气氛再难回到开始时的随意热闹,饮不几樽。怀素便与翟琰起身告辞。亲将二人送到二进院落门口,翟琰将要出月门时。复又顿住脚步,迟疑了片刻道:“别情,李泌虽着道装,但无道心,太过于露才扬己……朝政上地事情我与和尚不懂,也不想懂,总之你好自为之就是!”。

    “老翟你与和尚无需担心”,朦胧的月色下,唐离随意的拍了拍二人的臂膀后道:“总之,我始终会是我,这点你们尽可放心!”。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喃喃声里,二人相携远去。

    “蛟儿,你们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就是,我与长源前往书房一叙就好”,以目光安抚了神情间略有些不安的众女,唐离转身向李泌道:“先生请!”。

    书房中并不曾燃灯,负责管理书房地榛子想必早已睡下了,唐离也没叫人,自点了烛台与李泌坐下后,径直言道:“此次平定范阳之战,先生有何高见?”。

    “别情适才所言朝廷必胜诚然不虚,此番范阳乱起,虽前期兵势如火,但终难长久,其一,随同安禄山之叛军精锐多为契丹等异族,唐人甚少,由此可见人心在唐,有此根基在,纵然安贼能肆虐一时,但若想以一道之力抗拒天下,终究是必败之局。其二,自战乱初起,安贼肆虐三河,然观其所掠财物皆悉数送往范阳老巢,只此便可看出安贼实无统一天下之心”,二人相对,李泌更没了顾忌,眼神灼灼道:“今陇西哥舒翰领三镇大军引而不,则史思明、张忠志不敢离范阳;晋阳,晋州未破,加之又有李光弼领军袭扰敌后勤补给,则安守忠、田乾真不敢离河东;阿史那承庆兵败河南,如今是欲打不得,欲退不能,如此朝廷已是三地禁五将,凭安禄山一旅孤军,攻潼关则不足,退两河又不心甘,实已是进退两难之局。范阳乱起至今,虽然安禄山已拓地数千里,但其兵分数地进退两难,其战略优势已丧失殆尽,如今北地严寒,难以大举用兵。到明年三月天气转暖之前,定无大规模战事。至于明岁平叛之战,却有快慢两途,未知别情如何取舍?”。

    “快如何?慢又如何?”。

    “明春三月,虽我大唐北地已春暖冰消,但吐蕃高原苦寒,兼且人疲马瘦断难用兵。有此时差,则陇西军力便得脱手,别情若想要快,一等明春三月转暖,即命哥舒节度率三道军力东进,介时驻守于潼关地江南镇军一并北上,两路大军与安禄山会战于两河。如此。军力上朝廷可两倍于敌,范阳又是疲敝之军。加之内有晋阳,晋州及李光弼一旅孤军可资借力,后勤辎重补给更是十倍于敌,如此,朝廷未尝不可胜。然则……”。

    “然则什么?长源但说无妨”。

    “然则此战也有后患,且不说具体战事如何,范阳精兵甲于天下。快战朝廷胜算虽大,但若想将安禄山聚歼于河东则是断无可能,一旦其残部北逃回范阳,则此次平叛之战必将旷日持久,后患无穷!”。

    对李泌此言唐离倒不难理解,范阳乃是安禄山经营了十余年地老巢,与此一墙之隔地就是奚,契丹等族。设若安禄山逃回此地,只要稍有喘息之机,则兵力便可迅补充,介时朝廷若北上范阳平叛,其结果如何实难预料,事若至此。历史便又回到了原本的轨道,在原来的历史中,就是因为朝廷未能除恶务尽,致使范阳残部回逃,虽无力再进中原,但朝廷也剿之无力,最终也只能行“姑息”之策,引藩镇割据之局面,事有前车,唐离焉能再蹈覆辙?“那慢战又如何?”。

    “慢战则是求稳!具体言之。就是一个‘等’字!”。

    “等?等什么?”。

    “等河北乱起!”安禄山一日起兵。旬月之间河北望风而降,此事绝非正常。如今范阳兵困,我料明岁河北各州必有异动!”,言至激动处,李泌竟于不觉间站起身来,眼中光芒闪动的他紧紧盯住唐离的双眼道:“若某所料不准,介时别情你尽可以去了我的眸子!”。

    咬牙说下这番话后,激动不已地李泌也不等唐离答话,负手绕室疾走,边走边道:“一等乱起,哥舒即刻北上河北,彻底截断叛军与范阳老巢之联系,随后由北至南压向河东,而潼关江南镇军亦同时北上,成两面合围之势,若能成就如此形势,则安禄山已成网中之鱼,其兵损无补,粮草辎重更难补给,纵然困兽之斗能逞威一时,终究免不了彻底败亡之局。待河东大局底定,再破范阳不过是举手间事,至此,朝廷此次平叛之战方可说得上大功告成!”。

    看着眼前意兴揣飞的李泌,唐离由不得心下要赞叹一句“名下无虚”,河北道会有动乱之事自己是依着后世典籍才知,但这资讯不畅地道士却能一眼看出端倪,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此人的大局观,毕竟此时的大势还是安禄山占优,见微知著,这话说来容易,但历史上真能做到者可谓是万中无一。

    虽然李泌所说的这些与唐离心中所想并无二致,但一个依靠历史,一个尽凭心中所学加以判断谋划,这样的差别不可谓不大,而李泌这番战略分析,也使唐离对他的才能再无怀疑。

    “先生说地好!”,起身抚掌赞叹后,微微一笑地唐离蓦然转了话题道:“先生真以为我与杨相相争乃是不可避免之事?”。

    唐离转换话题虽快,但李泌似是对他会提出这个问题丝毫也不吃惊,侧身之间微微一笑,转身正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时至今日,只要还是今上在位,纵然别情尽辞官职,也难使杨相心安!”。

    幽幽一声长叹,唐离口中也喃喃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其实别情现在缺地只是时间!”,没理会唐离的感慨,李泌地声音淡淡传来道:“如今皇城嘈嘈,只要有心,凭借别情今日之地位,加之有李大夫人这份旧情,那些正自惊疑难安的李党必定蜂拥而至门下;至于与二夫人同出世家大族的那些官员更不需提,这是朝中;平叛之战非朝夕间可结束,时势展,焉知来日哥舒翰又将如何?再则,朝廷统军将帅未必就只有一个哥舒翰”,淡淡言说至此,李泌又是浅浅一笑道:“恕我直言,别情如今实是处宝山而不知,空自耽搁了整合势力的好时光,一等杨相腾出手来开始料理李党,这些人或改换门庭,或死或贬,别**悔晚矣!”。

    世事如棋,一步步走到今天,真让唐离慨然难言,正在他思绪纷飞之际,就听身后李泌淡淡地声音传来道:“得别情援手之恩,无以为报!于这些琐碎事上,某虽不才,也愿效前贤毛遂,做那自荐之举……”。

第二百三十六章 监军

    第二百三十六章监军

    与李泌一番深谈,结束时已是三更时候,唐离怕惊了李腾蛟等人的好觉,也就没去后院搅扰她们,自寻了客房囫囵睡了两个时辰,待到五更时分便起身梳洗进宫。

    看着外面还是漆黑一片的天空,唐离很有些怀念初出仕时担任太乐丞时的时光,那时候虽然位低职卑,但好在不用早起,那儿象现在,连睡个懒觉都成了奢望。苦笑着摇了摇头,裹紧了身上红云大氅的唐离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轩车。

    不过这年头不仅是做臣子的不易,就连做皇帝也不好过,尤其是象李睿这样临危登基的皇帝,唐离到了宫城时,天边还只刚露出第一丝晨曦,但李睿已是穿戴整齐的开始了晨练,旁边跟着满脸不情愿的小胖球儿。

    蹲身,亮掌,撩腿,冲拳,这套随唐九习来的套路被李睿打的虎虎生风,与旁边小胖球软绵绵的模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立身,凝目,扬眉,收拳,一串儿利落的收势动作完成后,身穿明黄常服的李睿带着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走了过来,一旁跟着的高奇忙不迭的把犹自冒着热气的手巾把子递了过去。

    刚刚运动过后的李睿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看来真是朝气蓬勃,随手接过高奇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脸,走到唐离身边的他笑着道:“师父来的好早!”。

    “晨练都完了,还早!姐夫。睿哥听你的,你把这个规矩给改了吧!想好好睡个觉都不行”,跟在李睿身后,有些气喘地小胖球儿也跟了上来,口中犹自抱怨道:“姐夫,我想回去,待这宫里闷也闷死了!”。

    当初李睿还是凉王时。随着唐离学习,这晨练就是当时唐离定下的诸多规矩之一。包括“晨练”这两个字都是他给取的。开始时二人也排斥着不愿,但时间长了也就坚持了下来,如今李睿虽然进宫做了皇帝,依然把这个好习惯给保持了下来。

    说完这些,郑鹏见唐离及李睿只是看着他笑,却不说话,泄了气道:“好好好。就当我没说”,随后他又牢骚一般高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他这样子惹的二人笑的更厉害了,等他诵完,唐离边向里走,边笑着道:“一个晨练就是劳你‘筋骨’了?再说晨练也跟天降不降大任没什么关系。只要你能身体强健就好”。

    “姐夫这话我爱听!”,听唐离这么一说。小胖球却高兴起来了,“不象那个王侍读,天天开口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天那有那么多大任要降?人贵适意,所谓心安乐处,便是身安乐处,只要能过的舒服就好!”。因近日来的繁琐与昨夜那番深谈,加之眼前又有一个不拘地气氛,一时心有所感的唐离随口就说出了这些话来,不过刚一说完,他就觉出不妥来,缓了缓步子向李睿道:“睿儿,我这话是说给鹏儿听地,你是一国之君,身负万民之望,这是一等一的‘天降大任’。可万万松懈不得”。

    四周静谧。三人缓缓向前行去,眼前的景象依稀似又回到了唐府时。只有唐离的声音淡淡传来道:“人贵适意,这话说来容易,真要做到却是千难万难;做好本职之事也就是求个心安,唯有心安才能身安,譬如鹏儿,现在要做的便是习好课业,这是你现在的本职,若是你课业不能做好,且不说我的考校,你姐姐地耳提面命,就是你自己又岂能心安?心中不安,耍玩时又怎能尽兴?睿儿也一样,你如今是皇帝,就不说先皇期盼,万民翘,于你自己总要尽力做好皇帝的本职才能心安,心安正是适意的第一要义”。

    眼前并无外人,李睿见唐离绕这么大个圈子来劝谏自己,深知其心意的他一如往日在唐府般微微躬身道:“睿儿记住了!”。

    好在对于眼前的这一切,高奇也见的多了,所以也就见怪不怪。

    点点头,唐离也不再啰嗦,边缓步上阶,边口中径直问道:“上次说到那儿了?”。

    “说到以德治国!”,挥手遣散了暖阁内迎出来的太监,李睿皱着眉头道:“王伴读日日所说都是儒家以德治国,但眹看老师书中所授却更近法家……”。

    “问的好!”,先扭头向李睿赞了一句,唐离沉吟片刻后才道:“王侍读所授并无错误,具体到睿儿你,以德治国就要求君主先修德,修德是为立身,这本是治国平天下地第一要义。这是结合着睿儿你从小处着眼,但若真到治国平天下,却也不能尽信!”。

    “这是为何?”,见唐离所说与王侍读及朝臣奏章中所说迥然不同,李睿疑惑问道。

    “以德治国乃是儒家仁政理想,无奈其也太过于宽泛,若能以德育教化治国固然是好,但实行起来实在是难,没有一个具体可操作的实行标准”,微微一笑后唐离续道:“法治则不同,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其实法治与德治并非绝然对立,非此即彼,法治能使百姓各得其位,各安其业,而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这岂非也是以德治国的目标所在,从这一点来说,二者其实本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

    见凝神而听的李睿脸上满带着思索之色,唐离续又引申开去,“睿儿,其实这世间事大多与上山一般无二,上山的路有许多条,山前也好,山后也好,大路也好,小道也好,目地却都只有一个,就是爬上山顶。只要能达到目标,怎么上山倒并不重要。睿儿你需记住。治国也是一样,其目标就在于国泰民安,只要能达到这个目标,其它的实不必太过拘泥。”

    “姐夫,你说地这又算那家?”,小胖球儿的问话让唐离忍不住一笑,“我这是实用家。只要有用就好,治国原就是实实在在的事情。来不得什么玄虚”。

    虽然以李睿的年纪,一进宫做皇帝之后就有了各式各样名为伴读,实为讲经教授的师父,但唐离却也没就此撒手不管,尽自再忙,每天也要抽些时间进宫。只不过他现在的教授方法却与别人全然不同,既无经书也不用端严肃坐。只是象今天这样随意闲谈,李睿白天听伴读教授,随后再自行翻阅唐离当日给他的那本手卷,因二者分歧较多,内中渗透出地思维方法更是决然不同,所以相应地他地问题也越来越多,而唐离也就是在回答他疑问的闲谈中,将自己后世学到地东西慢慢渗透给他。

    其实。当日李亨起兵谋逆,唐离进羽林左卫大营前给李睿留下的这个手卷中,并不曾涉及到太多的具体施政条例,更多的只是一些被历史证明行之有效的原则及施政思想,及其在这种原则与思想后隐藏地思维方式。毕竟,唐离自己也没有具体的从政经验。他也不敢保证后世看到的那些治国政策能否适用于千多年前的唐朝,但是那些原则与思想,尤其是思维方式却具有越时空的“普世性”。这种东西见效虽慢,但一旦形成就如同人的价值观一样,必将跟随一生。而一个具有独立思想体系的人也是最不容易为别人所左右的人。好在李睿年纪既小,本身又对唐离有崇拜之心,是以接受起来就快,尤其是在与那些侍读所授两相对比及再与唐离讨论释疑之后,这种印象就更深。

    虽然已是翰林待诏,但政事堂参谋赞划地职差也没有撤销。是以在此呆了近一个时辰完成了对李睿“解惑”的任务后。唐离便欲前往皇城。

    送唐离外出的当口儿,李睿问道:“昨日十六王宅的王叔及各位王兄联合上本。恳求为国效力,此事未知师傅意下如何?”。

    “噢!诸位王爷想出来?”,唐离闻言心下一动,却没说话,反问道:“睿儿心中是怎么想的?”。

    李睿缓缓道:“先皇设立十六王宅必有其用意所在,所谓:‘父死,三年不改其道为孝’,如今先皇刚刚驾崩,朕实无意于此!”,言至此处,李睿略一沉吟后又道:“只是诸王奏章中所言,请为监军之事实让朕为难!”。

    “监军?”,闻听此言,唐离是彻底明白了,唐朝惯例出将入相,开元朝中,十镇大将镇边多年后调用回京多是任同平章事,只是自李林甫入相后,为杜绝这这些边镇将帅回京与其争夺相权,乃于边镇将帅中大规模启用胡人将领,彻底堵死这条汉臣的出将入相之路,安禄山,安思顺,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等人无一不是如此。若非范阳作乱,这原本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如今随着安禄山起兵造反,朝廷难免对这些异族出身地将领有了戒惧之心,唐离原本以为随着玄宗身死,这种风潮自然消散,但现在看来绝非如此。而十六王宅中这些王爷们想必就是以此背景为借口,想要外出“监军”。

    原本的历史中,因为安史之乱的爆,由长安而至天下,爆了一股大规模排胡的浪潮,不仅长安城内所有与“安”有关的坊名等被尽数撤换,而且东西两市的许多胡人商贾也受其牵连,最为重要的是众多在平定安史之乱中立下大功的将领被朝廷猜忌,这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李光弼的身死,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眼前地形势若不得以控制,极有可能历史就会重演,而这却绝不是唐离所希望看到地。尤其与他对战后的一些想法截然不符。

    正在唐离心下思量地时候,就听李睿的声音传来道:“师傅,诸位王爷奏本中所言监军一事,近来陈,杨两位相公也曾数次言及,杨相更曾自荐此职,然,朕有意请师傅出任平叛军监军使,未知师傅意下如何?”。

    ………………………………………………

    “我再送送姐夫”,将唐离一路送到门口。李睿这才停步,小胖球却趁机跟了上来。

    见唐离脸上并无欢颜,小胖球儿边陪着他前行边道:“姐夫,监军使可是能号令天下兵马的使职,杨相公在睿哥面前说了好几次睿哥都没答应,怎么姐夫你得了却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突然之间得了这么一个使职。唐离心中地感受难免有些复杂,只是他却不愿与小胖球细说。“说吧,跟出来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送送姐夫?”,子都快装不下了,对了,他打赏起睿哥身边地宫人时更是大方的很,姐夫你要注意了”。

    闻言。唐离点点头,却没就这个话题再说,“在宫里你也小心些,别让睿儿对你生出什么想法来!”。

    “姐夫你放心就是,宫里我会盯着”,已经走出老远。小胖球说完正事也不耽搁,挥挥手便扭转胖乎乎地身子回去了。

    唐离一路而来,不多久已是到了宜春院左近,当下走了过去请见杨妃。

    一个多月的功夫,杨妃明显的瘦了许多,以前正合身的浅黄宫裙现在穿着看来竟有了些飘逸之意,唐离进去时,就正见她对着一只通体碧绿的长笛出神。

    唐离自然知道这只碧玉笛,更知道当初杨妃曾因为此物而触怒玄宗,被遣送出宫。

    “臣参见太后娘娘!”。醒过神儿来的杨妃懒懒一挥手。除了身后的小玉外,其他地宫人都无声退去。

    手捧起碧玉笛。拖着长长的宫裙,缓缓走来的杨妃就此依在了唐离怀中,“阿离,你带我走好不好?”,轻若呢喃的声音中满是伤痛的疲惫。

    不妨她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竟让唐离无言以对。

    “三郎死了,宫中教坊司也散了”,紧紧闭着眼睛,但杨妃呢喃般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快,“走到那里都有三郎的影子,这冷清清的内宫我再也住不下去了!阿离,你带我走,你带我走!”。

    一言不能地唐离坐下身来,轻抚着杨妃的肩背,听早已心力憔悴的她胡乱的呓语,正是在这些杂乱的话语中,他听出了杨妃对玄宗如女儿依恋父亲一般的情感,也听出了她对自己如怀春少女一般地情怀,当然,还有愧疚,有对走出深宫生活的向往……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小渐歇,唐离低头看去时,却见怀中的杨妃已于不觉间沉沉睡去,眼角处泪痕宛然,而怀中尤自抱着那只翠绿欲滴的碧玉笛。

    “自先皇驾崩,娘娘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小玉近前时,轻轻的说了这么一句。

    ……………………………………………………

    由政事堂回到府中,唐离并不曾先到后院,而是直接到了为李泌单辟出的偏院儿。

    偏院中一片静寂,因着这份静寂,竟使册页翻动的微声也清晰可闻,唐离移步看去时,就见院内西厢改成的装的李泌正伏几而坐,而他翻看的那些册页书札,分明就是河东以前送来地那些情报。

    李泌看地极专注,以至唐离走进房中后他才现。

    也不等他说话,顾自寻了胡凳坐下的唐离已先开口道:“长源,陛下已授命由我出任平叛监军使”。

    “平叛监军使?是一路还是全部?”。

    “圣旨已经下了,由陈老相公遥领平叛兵马都元帅,陇西哥舒翰,潼关高仙芝,汴州封常清分任副帅,杨相为总军粮使,由我出任监军使,总监诸路平叛军马”,唐离地话刚一说完,就见喜色尽露的李泌击案赞道:“好!”。

    “好?长源,我这使职可与陈相,杨相不同,即日就要远赴关内,我怕……”。

    “新皇年幼,又是刚刚登基,别情是怕此时离京会给杨相以可趁之机?”,被李泌一口说出自己的心事,唐离微微点头以应。

第二百三十七章 监军二》

    第二百三十七章监军二》

    时令已近年关,散散扬扬的雪花里,长安城外的灞桥上多是进长安的人为多,但眼前这只长长的马队无疑是其中的例外。

    近百护骑护卫着两辆轩车出长安过灞桥一路北上,这些护骑皆是一身的黑衣玄甲,再加上身后那袭血红的披风,人数虽少,但看来端的是气势凛凛,以至于对面的行人在远远看到这支马队后都自觉的让开了道路。

    “阿九,唐七回去了?”,马队正中,唐离掀开车帘向护骑队长唐九问道。

    “七哥回去了!”,策马与轩车并行的唐九弯了弯腰答道:“不过七哥回返前说他随后会跟李先生一起北上与老爷会合关内”。

    “恩,知道了!”,闻言摆摆手,唐离放下窗帘的同时忍不住一个苦笑,他苦笑的原因并不在于唐七执意要前往关内,而是因为这小子实在太能干了些,论说他成亲比唐离晚的多了,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居然就能让老婆大了肚子,反倒是唐离自己,成亲也近两年了,还是好几个夫人,却没一个有什么动静儿,就为这事儿,唐老夫人现在虔诚供奉最多的除了佛祖之外,就属送子观音。至于此次北上之所以不让唐七领护卫头领,除了暂时留守长安的李泌需要用人外,唐离也的确有照顾他夫妻团聚的意思。

    在将近年关的寒冬天气北行,且这一去最少也要半年以上的时光,想到这里。坐在马车上地唐离就没了多少精神,照他的想法,既然限于时令年前打不起仗来,他本就预备着等正元之后再动身,无奈使职大于天,因为安禄山叛乱,朝廷并王室中隐藏的对胡人统兵将领的担忧深深影响了刚刚登基未久的李睿。圣旨中的“即刻起行”使唐离与家人过完除夕及上元节的想法化为了泡影。

    与唐离地意兴阑珊相对,轩车中的李太白满身满脸透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相衬地昂扬劲健。往日眉宇间化解不去的沉郁早已一扫而空,他的手时不时的就会紧紧握住身侧靠着的那柄长剑。

    八岁习经,十二学剑,自此这柄长剑就再没离开过李白的腰际,男儿马上搏富贵,对于自己的才华,李白有足够地自信。自从他“仗剑离家,辞亲远游”的那一刻起,他就渴望着借助胸中才华,手中长剑为大唐立下不世之功,从而成就自己一生的功业。

    可惜,二十多年过去,除了诗才享誉天下之外,他那“经邦纬国”的才华始终没有施展÷余地。而这柄伴随他数十年的长剑也是尘生匣中,不得一展光华。

    天可怜见,终于在老之将至之时,他经由玉真公主结识了如今朝中的第一红人唐大学士,巧合的是这位学士大人对他的才华赞誉有加;更加巧合地是,两人刚一相见。这些学士大人就将以监军使职的身份北上平叛。

    遭逢安贼叛乱,自己得监军使赏识看重而得以以幕僚的身份随行北上,眼前的这一切都使半生沉郁的李太白欣喜不已,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他相信人生的这次转机必定能使他立不世功,封万户侯。胸中建功立业地渴望似火一般熊熊燃烧,以至于同样掀开窗帘远眺的他丝毫感受不到寒风的凛冽,反而是这似刀一般的寒风更激起了他“仰天大笑”的豪情,想到此处,他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握在手中的长剑。

    看着李白的这种举动。唐离忍不住微微一笑。年节之际辞家远行的愁闷也消解了不少,久历挫磨。年过半百仍能有这份少年般的激动实在难得,谪仙人不愧是谪仙人,说他“傻”也罢,说他执着也罢,总之这人活地就是一个“真”,从“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再到眼前这种不加掩饰地激动和渴望,或豪放,或愤慨,或激动,总之李白活的真实,真实地如他的诗,把所思所想毫无掩饰的摊开给人看,二十岁时如此,五十岁时依然如此,摒弃世俗的沾染,行事看似有些癫狂的他始终保持着一颗“水晶般”透明的心。

    与李白相处越久,唐离才越明白他为什么能成为千古诗仙,除了他那天纵的才华之外,更重要的是源自于他的真,尽管这种真为他现实的人生轨迹抹上了一层悲剧色彩,但正是这种“真”使他的人生与诗歌得以越时代而千古传唱,毕竟,最真的也是最具有生命力及感染力的,唯有“真”,才能真正的打动人,并唤起人心中的共鸣。

    “天气寒冷,旅程枯燥,我与太白兄小饮几樽如何?”,随手拉开车厢中的暗格,唐离边向外拿酒,边浅笑说道。

    闻到有酒,正凭窗远眺的李太白笑着转身道:“别情所言正合我心!”。

    轩车中本有火笼,此时温酒的红泥小炉也出滋滋的声响,愈为车中添了几分暖意。

    按剑于膝,李太白吃了身前的一樽冷酒后,扭过头来问道:“别情,你既然为监军,怎么不先往汴州,此地刚经大战,正是能用事之时”。

    闻听此言,正自温酒的唐离微微一笑,若非朝廷对这些胡人统兵大将颇有担忧,他实在不愿接受这个监军使的使职,自古以来,只怕没有一位在外统军作战的将领喜欢在身边放上一个监军。

    虽然接受了监军使职,但唐离离京之前就给自己的这份使职定了个调子,他要最大限度的减少三路统兵大将对自己的猜忌与提防,而这也就是他不往汴州及潼关的原因所在,去也无益。反不如直接北上,一则他与哥舒翰关系毕竟不同,二人更能相互信任;再则也可由此居中调度针对安禄山地釜底抽薪之计。

    心下想的这些东西对李白说也无益,当下只是微微一笑道:“汴州及潼关数月之内难有战事,明岁平叛该由哥舒三道大军先,与其前往那两地枯等,不如咱们先行北上。还能实实在在做些事情”。

    “如此就好!”,仰又是一樽酒尽。李白意兴揣飞道:“待到哥舒将军大营,某定当请战沙场,还望别情也代为说项!”。

    “好说,好说!”,随口答应了两句,唐离将温好的酒酿缓缓注入李白樽中,现在的谪仙人那里还有半点飘逸。简直就是一个战争狂,离京动身时,唐离苦口婆心劝他留在京中,并答应立即由自己奏本为他在鸿胪寺中谋一个职事,但李白只是不肯,非要随行出京,现在看来,他对于参加战事竟已是迫不及待。

    车行辚辚。车内二人把酒闲谈,心下激动难抑的李白借着酒意一遍遍诉说自己的平生志向,及至后来酒深处,忍不住心中豪情的他,也不管这是在行车途中,顾自持剑击案。歌起那早已流传天下地旧作《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太玄经。

    车行不止。李白漏*点下的这长歌透过车幕传出老远,沙哑地歌声中别有一股昂扬劲健的豪情,闻听此歌,于寒风中而行的众年轻护卫也觉身上一热,不觉间再挺了挺早已笔直的肩背…………。

    ………………………………………………………………

    车出新丰县后偏南北上,渐入山区,不久,有太行八险之称的“井迳关”已遥遥在望。

    井迳关地势极险,由此险关北上,即可绕过两河到达关内道地方。

    唐离看着远处银装素裹的连绵群山,下车活动活动手脚后扭头道:“太白兄,下车吧!”。

    李白下车后,随着唐离点头示意,除了留下的十二骑护卫外,其他护骑则继续护卫着两辆轩车继续前行,而留下地这二十骑护骑也统一换过了衣衫,没有了前面浩浩荡荡的气势,眼前唐离一行象极了普通出游的贵介公子。

    “车驾过井迳关就有哥舒派来的军队护卫,到时候想动也动不了了,近期无战事,咱们去的早了也无益,不如自己一路过去,既能看看民情,也算游历着舒散舒散筋骨”,笑着对李白说完这些,唐离裹了裹身上的红云大氅,接过唐九递来的马缰翻身而上。

    虽然年过半百,但好游历的李白骑术比之唐离好地不止一倍,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哈哈一笑后,利落上马,一行十四骑催鞭而去。

    出井迳入关内道继续北上,穿过一些僻乡小县,故地重游的唐离再次到了最近京畿的庆州地方。

    “老爷,客栈已经安排好了,咱们这就去?”,进了城门,早有打前站的护卫迎上,唐离一行随即向城中的平安客栈而去。

    故地重游,缓缓策马地唐离见庆州城中比之上次来时人口繁盛了许多,但这些多出来的人多是衣衫褴褛,满脸冻饿之色,再看这些人身上穿着的秋装,不用打听,唐离也知这些人必是因战乱从两河道逃出的难民。

    “唐九,给她们些吃的,另外再留些钱财!”,皱起眉头用马鞭指了指街角处缩在一起瑟瑟抖的难民母女,答应一声的唐九随即策马而去。

    不说那连连称谢的母女,唐九这一施舍,顿时引来数十难民四处环住了唐离一行,而远处犹自有许多难民闻声而来。

    随身带着的吃食散一空,随后李白及唐九等护卫撒下十多贯通宝,唐离一行才趁着难民俯身捡钱的当口儿得以脱离人群。

    “我已派人去探问了,稍后就有回报。两河战乱,难民多些也属正常,老爷不必太过介怀!”,平安客栈,唐九小心翼翼地劝了唐离两句后道:“饭食已准备好了,老爷看是送进房里还是在大堂?”。

    “就在大堂,你一并去请过太白先生”,虽知道唐九说地是实情,但刚才那一幕实在难让唐离释怀,河北道不提,但河东道聚兵坚守晋阳,晋州,不得与叛军野战的军令毕竟是出自他地战略,而收集百姓存粮更是直接出自他的授意,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眼前这些难民无衣无食倒的确与唐离有关,而更让他起火的是地方官的不做为,自当日听闻怀素所言后,政事堂已行文地方一再强调安置难民之事,尤其是东都洛阳及比邻战场的关内道更是重中之重,下拨此两地的钱粮比之别的地方多了三成不止,纵然战乱期间难民多有,但若地方官将此钱粮尽数赈济,也断不至于生刚才那等事情。

    大堂中倒也热闹,但经过刚才那一幕,不仅唐离,就连李太白也没了笑意,二人默默用食间,就听旁边一个食客长叹说道:“这才好了两天,斗米又涨到一百六十钱,看这样子还要再涨,如今这日子真是让人没法活了!”。

    身穿厚袍的老年食客这声叹息顿时引来一片附和声,都说一天之内米价连翻一倍实在让人没法子活,当下就有人骂奸商,骂官府无能,甚至还有人骂政事堂,其中有一人更是指名道姓的骂唐离。

    脸上一道青气闪过,唐离扭头向唐九施了个眼色后,静听大堂内的闲言谈论。

第二百三十八章 监军三》

    第二百三十八章监军三》

    脸上一道青气闪过,唐离扭头向唐九施了个眼色后,静听大堂内的闲言谈论。

    尽管如今大堂中的许多食客都有对朝廷的不满之意,但象这样指名道姓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政事堂中人,也端的是语惊四座。是以那汉子这一开口,倒让其他乱纷纷的声音都寂静了下来。

    “如今谁不知道这赈灾之事是由唐离该管?你们以为前两日米价下跌是黄扒皮愿意?他还不是看着唐离的车驾由此经过,想避避风头!”,这汉子看来竟是个混人,几盏酒下肚之后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此时见满堂寂静听他一人说话,此人不仅没感受到这异常,反是有些人来疯的兴奋,“没想到唐离竟也是这么好骗!枉满城人听说他来还高兴的很,现在看来倒是一场空欢喜,如今他收了黄扒皮的重礼过去,倒卖赈灾粮的照样倒卖,挨饿的也照样挨饿。才子,哼哼!”,这汉子说到这里,又高高的饮了一樽酒下去。

    听那汉子说到有人倒卖赈灾粮,唐离心中一惊,原本遭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而带来的愠怒倒是消解了不少,等他想要再听些内幕时,那酒后壮胆的汉子却被几个相熟的食客给劝住,不再说这话题了。

    饭吃到正中,就见一个护卫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唐九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竹著的唐离起身向客房走去。

    “禀老爷,本州钱刺史乃是天宝二年进士。此人官声不差,但传言也都说他胆小”,不等唐离吩咐,刚才由唐九谴出去探问的护卫径直言道:“城内现有赈灾放粮棚子十二处,每天每个难民可领二两粮并一碗粥”,说到这里,那护卫又补充了一句道:“属下刚去过一处赈灾放粮棚子。那粥倒也粘稠,盛在碗里能插地起筷子”。

    “二两粮?”。尽自唐离口中的语气平淡,但他心中却已是气怒交加,说来这施粥插筷不倒,放粮每人每天四两的标准还是他当日亲自定下的,没想到刚出京畿道,居然就立时被缩了一半儿,“辛苦了。你下去用饭吧!”。

    那名护卫拱手离去,唐离转身对唐九道:“另外再派个人去打探一下这个黄扒皮到底是什么来路?他跟钱刺史又是什么关系?”。

    “是!”,唐九答应一声后就要去,刚走到门口又听唐离补充道:“对了,大堂中的那个汉子也一并找人问问”。

    唐九刚走,就见依然是剑不离身的李太白悠悠走了进来道:“别情随我前往刺史府一行如何?”。

    见唐离面有不解之色,也不就坐的李白站着身子道:“某也是刚刚得知,本州刺史居然是钱南森。此人与我份属同乡,天宝初年他前往长安应进士科试时,歧王并贺礼部那里还是我帮他递地行卷”,言至此处,李白一个苦笑道:“今日看来,我当日竟是助纣为虐了!”。

    平安客栈与同处城中心的刺史府相隔并不太远。看着刺史府门房处那些衣着普通,甚至是有些寒酸地下人,唐离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我家老爷正与城中绅商富户商讨赈灾募粮之事,现在无暇会客!”,见李白二人气度不凡,那门子说话毕竟还算客气,但对于请见却被一口堵死,直到李白掏出一张名刺递过,这门子略一翻看之后,顿时脸色大变。“没想到是太白先生到了。我家老爷几乎无日不念及先生!上个月老家来人,还曾说到先生去年回去过一回?”。边殷勤的将二人让进门房,那门子一改刚才的官话,向李白用满嘴江油方言说个不停,脸上自内心的激动欢喜之色怎么都掩饰不住。

    将二人延入门房,那门子上茶间口中犹自叽里咕噜的用家乡话说个不停,唐离虽然听不甚懂,却也能看出门子对诗仙老乡的崇敬与亲热。

    上好茶水,门子向李白再三抱歉告退后,才拿起那张名刺疾步向后院跑去。

    “诗仙之名果不虚传,连我这随行之人也是与有荣焉哪!”,见那门子去了,唐离的这句玩笑话只换得李白浅浅一笑,仔细看了看门房中地布置后,李白低声道:“别情,有些不对!”。

    微微点头以应,唐离却没说什么,他自然知道李白的意思,本来按他的想法,这钱刺史既然敢对半克扣赈灾粮,必定是个赃官无疑,但看了眼前这些布置,心中的想法难免要打个折扣,刚才那一口江油话的门子无疑是钱刺史的老家人,但这种老家人既然穿的如此普通,想必这个钱刺史也奢华不到那儿去。即便家人不提,眼前这门房中的布置也太过朴素了些,唐时,访客多是先在门房逗留,主人允见之后才能登堂入室,是以这门房就是一府地脸面所在,万万苟且不得,时人往往通过门房中的陈设布置,就能看出一府的富贵气象。李白口中的“不对”,显然就是为此而来。

    等不一会儿,就见府内一身形瘦削的中年在带着门子快步而来,还在老远,就见那中年连连拱手道:“不知太白兄大驾光临,愚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唐离见这钱刺史不过四十上下年纪,面相倒也普通,只是眉宇间颇有憔悴愁苦之色,虽大笑见礼声中也不能尽掩。果不其然,三人刚一寒暄,这钱刺史连唐离的字号都没问,便虚执着李白地手道:“太白兄来的正好,可算解了我今日急难”。

    边随着钱刺史向府内走去,李白边笑问道:“何事竟能让你这一府使君如此为难?”。

    “太白兄也看到街上那许多难民了吧!我愁的是他们肚子中地嚼谷儿,赈粮有限。难民又实在太多,说不得只好向地方绅商富户募化几个,那知这些人竟都是属公鸡的,枉我说的嘴上起皮,他们也不肯松口”,说话间,那钱刺史也是越走越快。“这事我又用不得强,太白你此时来可是解了我的急难。就凭诗仙二字,还换不来他们些钱粮?”。

    闻言,不仅是李白,便是唐离也忍不住一笑,脚下却是放缓步子道:“钱使君与太白兄既有要事,某就不随行了,在此看看使君府中景致也好”。

    “看这位少兄风仪不凡。不去也好,免得听那满口满耳的争钱让粮,没得沾了俗气,只是太怠慢少兄了!容我了了公事,再置酒向少兄赔罪!”。

    “不敢!”,应了一声,唐离笑着向李白道:“太白兄,你此去虽是募粮。却也别一味赔笑,总该端起诗仙的架子,有那些大方的,你不妨对他笑笑;再多些,可邀着吃盏酒;至于出钱粮最多地那个,才能送他诗作。如此厚薄有别。激起那些富户地好强之心,钱刺史才好募粮”。

    “就你心思多!”,李白闻言大笑地同时,钱使君也是嘿然一笑道:“少兄所言正得我心”。

    李白被钱刺史拉着去了,无意去凑这个热闹地唐离则由一个小厮引领着在刺史府后园四下游赏。

    说是游赏,实在有些勉强,时令本是万物萧瑟的深冬,加之这刺史府布置的简朴,也实在没什么好看,但这么一圈逛下来。唐离倒是确定了一点。只从府宅布置来看,这个钱刺史实在算不得贪官。看来那“官声不错”四字倒不为虚妄。

    “这是我家老爷的书房,由此左转,可到后花园!”,唐离刚随着小厮走向后花园,就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扭头看去时,却见刚才那进院落的月门处,门子领着一个身披狐皮大氅的人走了进来。

    看此人身影颇有些熟悉,侧身在后花园门那丛黄竹处地唐离顿住了脚步,随着那人向书房处越走越近,若非他那张脸实在太熟,唐离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神色倨傲,穿着富贵气逼人的中年,竟然会是往日那个长安城中见了自己就一脸赔笑的杨府二管家。

    唐离身在竹丛之后,杨二管家自然看不到他,径直昂阔步的进了书房。

    “他怎么来了这里?”,心下隐隐觉得不对的唐离转身间见那小厮正略带异色的看着自己,乃微微一笑道:“这位客人好阔气,光那袭纯色的狐皮大氅,怕是都不下一百贯。”

    听唐离这么一说,小厮的脸上倒是恢复了正常,边在前方引路,边用童稚地声音道:“这位尊客可是从帝京来的,每次打赏人也阔绰的很,上次小顺子就是给他送了盏茶,就得了半贯的赏钱”,说话间,小厮的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欣羡之色。

    “噢,闲走了这许久,我也觉得渴了,劳烦小哥儿帮我送盏茶水如何?”,微笑着说话间,唐离已将一枚重达半两地银叶子放在了小厮手中。

    唐离自出仕身边多跟有护卫之后,就不喜欢再带那些笨重的通宝,只是后来经常往来宫中,生过几次对那些小内宦无物可赏的尴尬事后,就由蝈蝈操办着为他打制了这些每片重达半两的银叶子,一来此物轻薄美观又易于携带;再则唐时白银产量极少,也使此物价值极高,对于此时既富且贵的唐离来说,这种别致的打赏之物倒是正合身份。

    那小厮毕竟是在刺史府当差,眼力还是有的,满脸通红的收好银叶子,小厮几乎是一溜烟儿的向来路跑去,看他这架势,似乎生怕自己走的慢了,这位少年公子会改了主意。

    待那小厮跑远,唐离也折身循着后花园地矮花墙向书房后面走去,在这么个偏僻之地居然能见到杨国忠府中地二管家,真由不得他不起好奇心。

    许是为了避后花园中的湿气,钱刺史地书房与园子之间尚有些间隔,但好在书房的后窗却是开向园中。借着花木地遮蔽,唐离虽然听不清房中人说的什么,却能看见里面的两人正是那杨二管家及刚刚匆匆赶来的钱刺史。

    二人口唇翕张之间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见一脸盛气的杨二管家自怀中取过一张飞票沿着案几推了过去。而钱刺史则是既不想收,推又不敢,脸上的苦色几乎都能拧出水来,连唐离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办完此事。杨二管家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后,见钱刺史点头之后。他便起身而去,他一动身,唐离也随即迈步上了园中小径,远远离开了那堵花墙。

    看来钱刺史在书房中独坐地时间不短,当手捧一盏清茶的唐离走出后花园时,见这位眉宇间又满是愁色地使君大人正对一个下人吩咐道:“你把这张刚刚募来的飞票送去后,记住带一份刘别驾手书的查收文书过来”。

    “噢。钱粮募完了?怎么不见太白兄?”,唐离的问话让钱刺史一惊,随即恢复过来的他也是一笑道:“那里,现在那些富户绅商正在与太白‘论诗’,某瞅着这个空当儿见见客,少兄且在书房宽坐片刻,那边儿想也该完结了!”。

    ……………………………………………………

    唐李二人离开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了,钱刺史忙于公务。水酒接待一番后见二人执意要去也就没再多留,唐离既不愿表露身份,李白也就没给他露底,是以自始至终,这位原州刺史大人都不知与他同席而坐之人就是名满天下的唐离,唐别情。

    “个多时辰之间募得粮数千斛。钱万余贯,诗仙果然不凡”,回平安客栈的路上,唐离笑着道:“一诗换得三千贯银钱,太白今日为原州再添一段佳话,可喜可贺呀!”。

    “若是你别情也肯去,我保今日募得地钱粮能再翻一倍不止!”,哈哈笑着回了一句,李白沉吟片刻后道:“别情,你看钱南森……”。

    “我看此人倒非有心为恶”。虽然仍没有套出实底儿。但李白听唐离说出这句话后,仍是松了一口气。

    回到平安客栈。唐离刚在房中坐定,就见唐九领了个面相极其普通的黑衣人走了进来。

    对于这个负责关内道暗线情报网络的黑衣人,唐离去年前往两河时就见过,他的行程虽然借着那两辆轩车及大队人马瞒住了沿途官府,但四娘却是知之甚清,是以唐离对此人的到来也并不吃惊,指了指胡凳示意他自己坐下后,唐离便向唐九看去。

    “老爷吩咐的事我已派人查过了,黄扒皮是原州人叫的浑号,此人原名黄良,范阳做乱后来的原州,随即就成了本州最大地粮商!至于他与本州官府勾结倒卖赈粮一事,目前当可坐实!”。

    见唐九如此肯定,倒让唐离一愣,说来这些事情必然机密,焉能轻易为人所知,“噢!这些你如何得知?”。

    “还多亏了那个混人”,说到这里,唐九忍不住一笑:“老爷有所不知,这个酒后妄言的混人原本是本州粮库的库头!没用十四弟多破费几樽好酒,就探问出许多事来”。

    听到这样的巧事,唐离也忍不住一笑,“给十四记上一功,你说吧!”。

    “是,自黄良到原州之后,便开始在原州粮库中买粮,随后的赈粮到后也是如此,据那柳牢头所说,黄良的货栈买出地赈粮约是朝廷调拨下来的一半”。

    听唐九这么一说,一时间倒让唐离有些糊涂,“你是说买?”。

    “是买!”,唐九肯定的点点头道:“不过他是按前年的市价斗米三十文买入,按此价格将赈粮买入之后,黄良除留下一半用于在粮市售卖之外,剩下的五成又都以如今的市价一百三十贯反买给原州刺史府,用于赈灾。粮食还是那个粮食,甚至有一半的粮食连粮囤都不用转,黄扒皮这一转手之间,斗米最低就可净赚百文暴利”。

    “好,好一招空手套白狼!”,无言沉默良久,才见唐离冷笑声道:“用朝廷的粮套朝廷的钱,捎带连难民的腰包也不放过,好狠地心机,好大地胃口!”。

第二百三十九章 监军四》

    第二百三十九章监军四》

    “好,好一招空手套白狼!”,无言沉默良久,才见唐离冷笑声道:“用朝廷的粮套朝廷的钱,捎带连难民的腰包也不放过,好狠的心机,好大的胃口!”。

    “老爷说的是!”,闻言,唐九点头道:“黄良正是与原州刺史府里通外合,用朝廷的粮来套朝廷的赈灾钱款,顺便也将难民的腰包也洗劫一道!另外,听那粮库库头说,前些日子老爷在政事堂中分管赈灾之事,也是经由黄良的货栈向外散布的”。

    “这就对了!”,闻言,脸上阴晴不定的唐离点头说道。象唐朝这样资讯并不达的时代,政事堂的具体分管事项固然不是什么绝密,但也绝对到不了尽人皆知的地步,前时在大堂中唐离就觉得奇怪,那看来极普通的汉子何以知道这个消息,现在看来竟是有人刻意为之。

    身为分管赈灾之事的官员,如今赈灾粮款出现了这样的偏差,不消说他唐离就成了那些难民当其冲的怨愤对象,简而言之,就是有人刻意引导难民将眼前的不满作到他身上,以打击唐离原本在民间不错的口碑,看这行事目的,倒与唐离当初针对安禄山所做之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仅要朝廷的钱粮,还要毁我的声名,真是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口中喃喃声里,唐离脸上的冷笑愈盛。

    “因前后时间太短,所以黄良的底细还没摸出来。不过既可坐实黄良与官府勾结之事,老爷尽可将本州刺史提来一问”,说话间,唐九便欲转身,“老爷,要不我现在就到刺史府走一趟!”。

    压服原州官场,里通外合套取朝廷地赈灾钱粮。黄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贾断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想到下午在刺史中书房中偶然看到的那一幕。唐离虽不曾亲见杨二管家与黄良在一起,但心中对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大有怀疑。

    然而,正因为如此,他反而不能大张旗鼓的彻查此事,在安史之乱彻底平定之前,他不想,也不能因小失大的与杨国忠翻脸。而眼前这事若是豁开了脸面,就极有可能成为朝廷新一轮党争地触点。

    “慢着!”,口中叫停唐九后,唐离转过身来对那一直沉默无语的黑衣人道:“你在原州能调动多少人?”。

    “因临近京畿道,所以原州设点就较他州人多,共有八人,此外随属下分批进城地还有十二人”,黑衣人略一沉吟后又道:“我说的是能即刻调动的。若是少爷不急,两天之内能从左近州县再调来十七人”。

    “等不得了,十八个就十八个!”,嘿然一声冷笑后,唐离转向唐九道:“别人财我背黑锅,天下那儿有这样的道理?唐九。你晚上亲自领护卫配合着把黄良家给我抄了,动手前都换上难民衣服,记着动手要快,别留下什么破绽”。

    “饥民受饿不过哄抢大户,这倒也是常事”,跟了唐离这么久,还没听他过这样的指令,唐九闻言也是心下一阵激动,点头应下后道:“那刺史府?”。

    “你们只管诛杀黄良,钱刺史处我自有打算。不过……”。停了片刻后,唐离转过头来对那黑衣人道:“动手之前如有可能。你倒可以想法儿通知刺史府一声儿,好让他们能尽快来善后,记着,通知的时候别暴露了自己”。

    见那黑衣人点头应是后,唐离续又吩咐道:“晚上事完你无需再来,从明日起,你手上的事儿暂时都停下来,只给我调查一件事儿”。

    “少爷请吩咐!”,因着暗线一系与唐九等随身护卫统属不同,是以他们对唐离地称呼也不同,口中犹自叫着“少爷”。

    “马上给我查清楚,关内道其余各州是否也有类似原州之事”,说到此处,脸上一片平静的唐离淡淡道:“当地官府有谁与之勾结不用你们管,但类似黄良这般的人物,查出一个解决一个,你手上若是人不够,可申请于陇西两道抽调”。

    唐离脸上虽然一片平静,但听到这样满带杀气的指令,黑衣人身子一凛的同时,躬身应道:“属下遵令!”。

    “那黄良一介商贾,在原州又没什么根基,以有心算无心,又是突袭,你们人也不少,今晚成事我不担心,但有一条务必劳记,无论如何不能泄了身份,尤其是唐九你们这些护卫更是如此,好了,你们两人自商量一下行事细节”,说完这些,唐离挥挥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后,便转身先出房去了。

    唐离虽然并不好欺压良善,但骨子里也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别人赚钱自己背黑锅,这样的事还真不是唐离能忍得下来的,虽然一时怒起下了清除黄良地指令,有些意气用事的成分。但真当唐离走出房门后,反觉得这一招倒也不错。眼下既然不能牵连太多,那么清除掉杨府这些放在面上的代理人也算一招。既然杨府以如此隐晦的方式暗中敛钱,那自己也不妨以暗手应对。

    相对于杨府,唐离在关内道布子更早,其暗中的实力也更成体系,出现一个中间人就清除一个,这个信心唐离还是有的。既然不能撕开脸面来干,唐离也不介意使用这样地手段。

    由浅入深,唐离缓步走向李白房中的路上,刚才的愠怒过后,逐渐静下心来的他由不得将事情更往深处去想,以杨府的显赫,既然已经出手,那这些变相侵吞赈灾粮款之事自然不可能仅仅只生在关内道原州,由此可获得的钱粮款项将是一个天文数字,只是,国舅爷在新皇登基之初,冒这么大险去弄钱,他要这些钱究竟是干什么?

    “别情,你来了怎么不进去,我正想去找你,哈哈,没想到这家客栈看着不起眼,但藏酒却着实不错,来,尝尝!”,房门开处,李白看到在门前不远处出神的唐离,哈哈一笑之间顿时将他拉入房中。

    刚进李白房中,唐离就觉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当下微微一笑,索性不再想这些烦心事,稍后去一信传回暂时留京的李泌处就好,反正论分析这个,他远比自己来的拿手。

    李白的酒仙之称果然不假,这一喝起来就没个停息处,只从夕阳西下喝到圆月初起,好在他喝酒并不太劝人,加之又有多年游历见闻可资佐酒,是以听地津津有味儿地唐离并不觉枯燥,开始时他心中有事还难免放不开,到了后来经随着李白的讲述入了境界,但觉兴味盎然。

    “世间饮酒之人多有,好饮酒之人所用酒器也是怪异,与刚才这个好以荷叶为杯地比起来,虢国夫人的‘洞天瓶’更为古怪!”,仰一樽酒尽之后,面有醺然之意的李白嘿然一笑道:“开元间,虢国夫人饮酒时好用鹿肠,一头悬于屋梁,一头用绳缚于几前,每到大宴时就命人从屋顶注酒于肠中,饮则解开放于杯中,这鹿肠因之得名‘洞天圣酒将军’,又有别号洞天瓶”。

    这两年唐离虽与虢国夫人吃过几次酒,但还真见过她这样的嗜好,此时一听也不免哑然而笑,只是正等他欲问之时,却听窗外一阵喧哗声渐次而来,这声音先还小,随即越来越大,就如同开了锅的热水一般。

    唐离随着一身酒气的李白凭窗看去,只见距离平安客栈几条街远近的一处大宅中,此时已有渐次而起的火光,四下里正有许多人向此处拥去,而这些人中又以衣衫褴褛的难民居多,其中,李白窗下的一队难民边跑之间,还有一人高门大嗓的叫道:“吃大户,吃大户!黄扒皮让兄弟们给干了,大家跑快些,晚了可什么都没了”。

    “是那个粮商?”,诧异的自语了一句后,李白朗朗一笑道:“暗室亏心,尚且有神目如电,这黄扒皮咎由自取,可谓是**昭昭”。

    闻言微微一笑的唐离也不接话,顾自向外看去,只见那黄扒皮府外聚集的难民越来越多,虽然隔着几条街,但由此而来的喧哗声依然清晰可闻,而四周的街道上犹自有许多难民你拥我挤的往过赶去,看着眼前数千人围观的乱象,唐离对唐九等人的担心算是落到了实处,就眼前这景象,同样身穿难民服饰的他们趁乱而退当无问题。耳听着这喧哗声里的笑闹声,唐离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二百四十章 监军五》

    第二百四十章监军五》

    一把火使原州新起的大粮商黄良尸骨无存,连带着半个府第也成了残垣断壁,所幸刺史府来人及时,才算弹压住了这次“难民哄抢大户”的骚乱,不过这后续的处理过程唐离却不知道,火起的第二日一早,他便与李白一行出了原州,径直继续北上。

    唐离脱离车队而行,原本的打算是希望能看看关内道民情,谁知这一路走来所见大多于原州类似,都是难民四集。

    就在唐离一行控骑徐行北上之时,生在原州的难民吃大户之事就如同传染性极强的瘟疫一般,在整个关内道四处爆,庆州,麟州这些州府中都无一例外的生了难民针对粮商大户的骚动,而且同样无一例外的是这些骚动总能在官府的及时干预下迅平定,是以骚乱波及的范围虽然极广,却并不曾酿成大的动乱,只是让杨氏的儿女亲家,如今负责关内道民政的观察使曹大人寝食难安。

    历时十余日,唐离一行终于远远见到了朔方节度使大营驻地——灵州。

    “且在此先歇歇脚,吃两盏热酒暖暖身子后再进城”,北地天气严寒,尤其是朔风极烈,没了马车这一路策骑赶来,饶是唐离裹着厚厚的红云大氅也感吃不消,手脚冰凉不说,就是脸上也被风吹的一片青白之色,他既已如此,年近半百的李白更不消说,就这幅尊容进了城徒自惹人笑话。因此唐离下令暂在路边的酒肆中歇歇脚儿,暖了身子回复了气色后再进丰州。

    都是顶风行路,唐离这个指令让随行地护卫一喜,也不消他多说,立时就纷纷下马安顿一切。

    这是一个由土围子和上面盖草搭成的酒肆,虽然里面因为各处窗户的采光不好而显的有些暗淡,但好几个通红的大火笼却使酒肆内一片暖意。

    “太白兄请!”。掀开粗毛毡,唐离随着李白刚一走进酒肆中。顿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好暖和”,惬意的一声叹息,伸手使劲搓了搓脸的唐离回身叫道:“小二,快送几瓯温好地酒来!”。

    因这正是半上午,酒肆中人却不多,先一步进来的唐九早占好了几副紧邻火笼地座头。坐下身来的唐离伸手在火笼上烤了烤后,边解着大氅边笑着道:“这关内道我去年也曾来过,不想冬天这么冷的,早知如此,就不舍了那车,真是委屈太白兄了”。

    “这冷倒不算什么,只是风太大”,一手解着大氅。李白的另一只手已向小二手中的托盘伸去,端过一碗温酒一饮而尽后,先自喝了一声“痛快!”,才又笑着道:“别情你没听岑参军《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所说,‘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要说冷,这才是真冷,我只是老了,老了呀!”。

    “老?王帅爷一点儿都不老,今年年初我去丰州安北都护府时,还见着老帅爷开三石弓跑马骑射,身手丝毫不减多年。这次薛嵩小儿竟然敢犯境丰州。老帅爷定要让他有来无回”,不防有人接话茬儿接的这么好。唐李二人一愣之间相视一笑后扭头看去,却见接话的是一个身穿轻便皮甲地中年军汉,而与他同桌而坐的则是一个低级幕僚模样的文士。

    “这次怕是不好说,那薛嵩乃是薛仁贵之孙,可是正宗的将门虎子,听说他当年还没从军的时候就以武勇名冠长安,臂力骑射号称第一,再加上此次以六倍兵力来犯,丰州僻地,兵员素质本来就差,城防也不严整,只怕……”,口中嚼着胡豆咯咯嘣嘣的幕僚说到这里,满脸忧色的一叹。

    “他薛嵩名将之后却从了安禄山造反,真是羞死先人,还狗屁的将门虎子,这样地龌龊人也能是王老帅爷的对手?”,这军汉口中虽然这般说话,但毕竟底气已没了刚才那么足,安北都护府组建不到两年功夫,原是为防回鹘马贼入境袭扰而设,兵员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三千人,且还多是从地方团结兵中抽调而来,加之丰州地处穷荒,人员凋敝,也无力修整大型城池,此次薛嵩以六倍兵力压来,其结果还真难预料,仰头灌了一大碗酒,那军汉瓮声道:“要说王老帅爷也太固执了些,哥舒大帅早有意上奏朝廷请老帅爷接替朔方节度,王老帅爷不肯,非得守在丰州那兔子不拉屎的地界,就连哥舒大帅派调去的军马也不接收,要不就是借薛嵩两个胆子他也不敢犯境丰州”。

    “王老帅爷可是天下有名的太子党,李亨那事儿刚过,朝廷能让他接任朔方节度?至于不接收援军,也是老帅爷怕连累了哥舒大帅”,咯咯嘣嘣嚼着胡豆声里,那文士的声音清晰传来道:“要说根子还在唐大学士那儿,要不是他那‘给地不给粮’地军略,薛嵩那至于会在现在倾巢而出攻打丰州,你看看这天儿冷的,别说打仗,就是行军也难,薛嵩也是饿极了不得不出手”。

    “论说去年在凌州守城战中的表现,唐学士虽是个状元公,倒也算条有血性的汉子,没想到脑子也这么好使,给地不给粮,嘿!饿死这些龟孙子才好!”,军汉恨恨骂了一声后道:“现在只盼着李晟将军援救丰州的军马能早些到,咱这陇西两镇十几万弟兄毕竟都曾是王老帅爷的兵!”。

    “上天保佑吧!”,王忠嗣大半辈子都在陇西军中度过,且其治军严谨又爱兵如子,是以在陇西军中极得爱戴,文士这声叹息中的担忧之意却是出自至诚。

    静听完这段对话,小口呷着酒地李白摸了摸身边靠着的长剑。满带遗憾道:“又有战事了,可惜咱们走的慢没赶上”。

    对于李白这一路上时时表现出地好战之意,唐离只能无语,恰在此时,门幕开处,伴随着一阵儿冷风,走进个一身缎袄地管家模样人物来。

    “店家。把你这最好的酒先温上,炙羊腰也备好。另外有什么鲜蔬也都整治齐备”,那管家进了酒肆先向老板一通吩咐后,转头仔细看了看里面地座头布置后,便向那唐离几人道:“我家老爷要在此歇脚,劳烦诸位让个座儿,曹山,给四位客人奉茶钱;曹海。给老爷准备座位”。

    “谁说要让……”,这间酒肆之中就属那军汉文士及唐离这两副靠着火笼地座头最好,见这管家自说自话的铺排,那军汉拍案而起地同时,刚一张口骂人,便被身边的文士给拉住了,他显然知道这一行人的来头,低声耳语了几句后。那军汉虽然脸上犹自愤然,却也抓起茶钱与那文士结伴出了酒肆。

    “不长眼的丘八!”,低声骂了一句后,随着那管家一伸手,随即就有下人上前清了那副座头,摆好兽皮坐垫。

    扭头间见唐离这副座头上没什么动静儿。那管家眉眼一挑之间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浅笑道:“有劳了!曹山,再给二位多送两贯茶钱好赶路!”。

    “呦,好阔绰!”,抬头扫了座头上的四贯通宝,唐离向唐九施了个眼色后,抬头淡淡笑道:“你家老爷也不过一个人吧,既然有了座头,我二人何需再让?赶了半天路也乏了,这通宝虽好。也只能却之不恭了!”。

    “噢!”。见一身文士衫的唐离如此答话,管家眉眼又是一挑道:“老爷有了座头不假。我们这些奉茶的可不也要暖和暖和,我劝二位还是行个方便地好!”,言至此处,这管家原本的笑容已变作了冷笑。

    见这管家如此,唐离索性懒的再跟他说,举樽向李白邀饮道:“来,太白兄,我敬你!”。

    “来人,请两位出去!”,见唐离如此,管家冷哼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个家丁闻声而入的同时,放下手中酒樽的唐离也冷然道:“唐九,把这坏人雅兴的东西给我叉出去!”。

    “遵命!”,随着唐九起身,原本散坐在唐离四周的护卫同声而起,至此管家脸色一变,身子后退的同时也高声叫道:“都给我进来!”。

    随着他这声喝,呼呼拉拉门帘开处又进来十数人,一时间小小地酒肆内塞满了人,屋角处原本还有的三四个酒客见到这等情形都顺着墙角溜了出去。至于那面色苍白的老板欲劝不敢,缩在柜台后的模样甚是可怜。

    酒肆内的场面一时有些僵持,那些家丁及唐九等人还没动手,唐离就听“锵”然一响,却见身边的李白昂然起身地同时,已顺手拔出了长剑,他那脸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意的熏蒸,总之通红一片。

    正是李白的拔剑之声打破了酒肆中的僵持,在那老板暗叫一声“苦也!”的同时,双方乒里乓啷的打了起来,论人数本是那些家丁稍稍占优,但他们的战力比之从小训练的唐九等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放倒了大半儿,而这其中尤以李白的呼喝声最大,不愧是练过十来年剑术地,虽然他那招式也没什么出奇,但劈刺之间倒也有模有样,加之这番群斗之中就他一人拿着长剑,明晃晃地甚是吓人,是以那些家丁见了他都是非躲即让,其场面真是所向披靡,然则也正因为如此,李白虽然呼喝声震天响,但由他打倒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

    名震千古地诗仙李太白在自己面前仗剑群殴,眼前这场面还真让唐离哭笑不得,就不说别的,他就想不通五十多岁的人怎么还能有这么大的火气。

    这群斗来的快,去的也快,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所有的家丁都被放倒在地,而唐九则拎着那管家的衣领,将之拖到了唐离桌前。

    “太白兄好剑术!”,扶着气喘吁吁的李白坐下,唐离递过一碗温酒的同时笑着道:“观太白舞剑,才知‘十步杀一人’之说果不虚妄”。

    “老了,老了!”,口中喘着粗气,李白刚接过酒来,就听酒肆外一个高声道:“曹管家,老爷的车驾到了,您这儿准备好……”,带起一丝冷风,帘幕开处又有一个家丁走了进来,见到酒肆中这般场景,这家丁明显一愣,随后如兔子般钻了出去,口中犹自叫道:“老爷,老爷……”。

    “我家老爷到了,你这个小兔崽子……”,原本满脸惊色的管家见是自家老爷到了,顿时胆气一壮,只是他口中刚吐出不逊之言,就被旁边的唐九一拳打去,这一拳下手重,顿时打落了那管家半边牙齿。

    唐九挥拳这一幕正被刚进酒肆的五旬官衣老者看见,当下怒喝出声道:“大胆!谁人敢如此行凶?”。

    这五旬官衣老者面如重枣,端的是仪表堂堂,这声喝也是极据官威,口中喝问之间,他已迈步向唐离桌前走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 遭俘

    第二百四十一章遭俘

    这五旬官衣老者面如重枣,端的是仪表堂堂,这声喝也是极有官威,口中喝问之间,他已迈步向唐离桌前走去。

    地上稀里哗啦倒了一片,唐离桌前又站的有护卫,所以这刚进来的官衣老者并没有看清冲突的主角,直到他越走越近,唐九闪身迎上挡住时,这官儿才从这个空档里看清了唐离。

    原本满是怒火的脸上明显一愣,脚下停住步子的同时,这官儿双眼在唐离脸上停住的足有三四秒钟时间,然则随即由怒转笑的表情变幻却是在瞬间完成,“当日杨相府上宴饮,唐大学士一《入月梅花诗》语惊四座,不曾想年余之后能与学士大人在此道左相逢,好缘法,着实好缘法!”,这官儿笑着拱手上前见礼时,眼神儿瞅也没瞅地上的管家,浑似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曹大人,怎么是你?”,既然这官儿与自家老爷相识,唐九就放了他过来,见来者是杨国舅的远房儿女亲家,朝廷新任关内道观察使曹渊,唐离也吃了一惊,不过片刻后就带着笑,起身拱手还礼道:“关内道的地面还真是邪性,适才在路上我还与太白兄说到曹大人,这不转眼就见着了,幸会,幸会!”。

    说完,唐离边肃手邀座,边侧身向道:“今天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阿九,都是自己人,还不将这位管家大人请起来”。

    “混账东西,一会儿功夫我不盯着。你这狗奴才就给我闯出祸来,说,怎么冲撞了学士大人?”,唐离虽然叫起,曹渊却不松口,先厉声训斥了管家一句后,才又转过脸来赔笑道:“奴才们不争气。让学士大人笑话了!”。

    安史乱起,原关内道节度使安思顺被撤换入京做了个闲职。其兵权就近移交陇西节度使哥舒翰,但因哥舒一人总领三道两镇大军,实在无暇兼顾关内道民政,朝廷顺势趁便派遣了一位观察使到任,而原工部侍郎曹渊就凭借着与都阳侯杨琦儿女亲家的关系,在诸多竞争者中一路杀出,得杨国忠保荐就任此职。由一个六部普通地副2之臣做到地方封疆大吏。这管家自从随着老爷北来之后,在这地方上谁不要笑脸相迎,长而久之就成了如今颐指气使的模样,可惜,今天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任他抓破脑袋也想不到眼前这个游学士子模样的人物居然就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大学士唐离,见着自家老爷也是一副赔笑模样,此时依然歪倒地上不敢起身的管家早忘了嘴上的吃痛。一时只觉心中苦,口中喏喏说不出话来。

    “不过是为个座头而已,当不得真的”,说话之间,唐离作势欲伸手去扶那管家。

    “丢人地奴才,还不赶紧滚出去”。曹渊岂能让唐离伸手,向那管家吩咐着的同时,他也侧眼向唐离看去,只是见到唐大学士脸上似笑非笑地表情,却是心下一寒,久在长安任职,唐离的好记仇他是知之甚深,当初王忠嗣几个亲兵去别情楼闹事,唐离不在场都整出那么多事儿来,今天自己的管家当面冲撞了他。他难倒能突然大方起来?如今自己治政下的关内道难民四起。若是有一个不妥当……想到这里,曹渊眼神儿一冷。“这奴才既敢肆意妄为,曹山,你就在酒肆外立行家法,他若是敢哼叫一声,立时再加十杖!”。

    这冰天雪地的,几十杖打下去人那儿受得了,看来曹渊为了能使唐离泄愤,今天竟是打定主意杖毙了这个不睁眼的奴才。

    他这一番做派反将了唐离一军,当下说不得又是一番劝,直到唐离假意生气,曹渊方才收回成命。

    料理了这些小事,三人重新把酒置馔而谈,知道随着唐离的竟是诗仙,这曹渊说不得又要重新见礼,说上些“久仰大名”之类地话语。

    这番叙谈后才知,原来曹渊也是因为近来关内道难民四起,烧杀粮商,而由驻跸之地庆州前来灵州朔方军大营与哥舒翰会商,见他言及此事时一脸苦色,唐离也只微微一笑而已,他知道与对朝廷的担忧而言,这位曹观察使只怕更畏惧的是国舅爷的怒火,而曹渊自然也想不到他现在的麻烦竟是由眼前这个“一时来了兴致随意走走”的唐离所为。

    这次酒直吃了近一个时辰方才结束,曹渊当着唐离的面三倍赔偿了老板的损失之后,三人才结伴而出。

    唐离既然没有马车随行,曹渊自然也不能坐车,一路骑马陪着进了灵州。

    毕竟是朔方军节度使扎营之地,灵州城内往来地都是兵,当先而行的三人进城不多久,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随即就见一支马队疾而来。

    “这还真是撞的巧了!”,侧身笑着说了一句,骑在马上的唐离招手道:“哥舒将军别来无恙!”。

    相隔数米处勒停了坐骑,一身黄金锁子甲的哥舒翰翻身下马向唐离拱手道:“别情你要再不到,我真要派人去找了”。

    “我是文臣不通军务,你哥舒带兵我还有什么不放心地?与其来早了无事可干,还不如路上走慢些来的逍遥”,先自说了这句表明态度的话后,唐离见哥舒翰脸上一副悲愤忧急的神色,而他那随行众将又多红了眼圈儿,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只让带刀哥舒的眼圈也一下子变红了,“李晟的援军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一柱香前传回的军报,丰州破城,王老帅爷守城战……战死!”,话刚说完,哥舒翰双眼中已蒙起了一层水雾。而那些随行的将领中更有人啜泣出声。

    “什么,王老将军战死?那你这是……”。

    “我正欲前往丰州迎灵,说不得要怠慢别情你了,容我回来后再置酒赔罪!”。

    “丰州荒僻,这一来一回最少也要大半月功夫,如今三道两镇二十万大军统由将军一人调度,你如何能去?”。言至此处,唐离也不理会那些随行将领恨恨地目光。顾自道:“罢了,你且安坐灵州提调军事,丰州我代你去一趟就是。”

    “你去?”。

    “怎么,难得我去不得?”,迎着哥舒翰诧异的双眼,唐离续道:“本官身为监军使,此事正当我去。将军放心,我必将王老将军尸骨安然迎回灵州,容二十万军士同祭!”。

    虽说距离明春还有三数月时间,但二十万大军地提调,准备及对吐蕃布防,如今地哥舒翰实在是抽不开身,他也没时间前往丰州,只是王忠嗣身份太过特殊。此番又是为国战死,他这主帅若不亲往迎灵,就不说那些王忠嗣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中坚将领,就是陇西两道十余万将士只怕也是心中难平,大战将至,士气宜鼓不宜泄。所以尽自哥舒翰时间紧急,这一趟也不得不去。

    “如今灵州就你我身份最高,你既然走不得,那就正该我去,否则焉能对得起王老将军在天英灵!”,伸手一拍正在犹豫地哥舒翰,唐离续道:“罢了,你派两人为我引路,我这就动身”。

    ……………………………………………………

    北上,北上。再北上。这一行十几骑在寒风中策马狂奔的就是唐离并十二护骑,再加上两个做为向导地中军校尉。生死为大。既然是迎灵,自然是越早迎到越好,唐离既然担下了此事,就想将之做到最好,说来于他而言,这实在是他这个监军使在灵州最好的亮相机会。

    原本哥舒翰早已准备好将当日安思顺地五百玄甲护骑拨于唐离做护卫亲兵,但传回的军报中言及丰州战事已定,为加快行程,唐离也就没带玄甲护骑,而是由唐九等人护卫着一路北上,至于李白,年龄大了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也就留在了灵州城中。灵州位于关内道正中,而丰州则是在与回鹘接壤的北部边地,两造里隔着千多里路程,出灵州第七日,天公不凑巧的开始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小雪。

    随着唐离等人越往北行,天气越冷,雪也就下的越大,等他们过距离丰州最近地胜州时,那雪已如鹅毛般铺天盖地。

    “不行,这实在是没法走了!王校尉,这附近可有能投宿的地方?”,看着周遭白茫茫一片,哈手取暖的唐离还真后悔没听唐九的劝说,为贪赶路而陷在这胜,丰二州之间的荒僻所在。

    那王校尉就是此次随行领路的两名校尉之一,见唐离动问,他驱马上了一侧土丘四下探看一番后高声道:“回禀大人,东南五里处有一村落”。

    “好,咱们走!”,闻言精神一振的唐离率先催马而去。

    因着这漫天大雪,短短五里路也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因唐离一行都是便装,加之出手也大方,那些村人倒也乐意招待。

    荒僻小村,此次虽然侥幸免于战火,但也没什么好招待,加之村人说的方言唐离也听不甚懂,连日赶路地他吃过饭,草草梳洗后便睡下了。

    唐离是被突然而起的喊叫声惊醒的,他刚披衣坐起,就听墙头处一声响,随即就见唐九推门而入。

    “赶上范阳兵来拉夫打粮了,少爷快把这个换上!”,进门之后,唐九不由分说边将一件农家的棉袄往唐离身上套,“我刚爬墙看了看,来的不下五旅人马,现在冲是冲不出去了,好在他们没杀人”。

    “范阳兵?丰州战事不是已经完结了吗?”,知道事情紧急,没用唐九动手,唐离自己快的换起了衣衫。

    “胜州与河东相州交界,来地该就是薛嵩的兵”,堪堪等唐九将唐离的缎衫及红云大氅刚塞进炕洞,“哐”的一声门开处,就见十余个手执单钩矛的兵丁走了进来。

    这些人进院之后,一部分人奔往厨房拿粮,而另一队人则直接取过腰间的绳索开始“串人”,风大雪大,这些人竟是连话也懒的说,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个院子中的壮丁就被串成了一串儿,除了屋主老刘头的三个儿子之外,串在后面地就是唐九及一身粗布棉袄,头散乱地唐离。

    “老爷放心,兄弟们也都装扮好了,他们拉夫多时间又紧,不会盘查的”,趁着老刘头夫妇哭天抢地地当口儿,唐九悄声对唐离道:“安危要紧,还请老爷暂忍一时之辱”。

    所谓南船北马,北人养马本来就多,此地又与回鹘交界,加之周围地阔草多,是以这村人养马也就多,也正因为如此,唐离等人倒不至于因为那些马暴露了身份。

    毕竟是越境打粮拉夫,这些范阳兵也没敢多呆,收集了粮食壮丁及马匹后,留下一村哭声匆匆而去,因是拉来的马多,为怕耽误赶路,唐离这些被强拉来的民夫也都是两人分到了一骑。

    东行不多久,不断的有范阳兵及民夫加入队伍,等到当天下午彻底走出关内道时,这支队伍已多达八千叛军,近两万民夫。

    自大队进入河东境内,每过一州县就不断有民夫被就地分配留下,所幸唐离等人倒不曾被分开,如此骑马走了五日功夫,唐离等剩下的三千民夫及同样数量的叛军终于到了薛嵩帅帐驻地——云州。

    乱纷纷的进了民夫营,唐离等人下马后不等分配,刚被驱赶着站好,就见前方不远处一个身穿红袄的丫头由一个参军陪着走了过来。

    “虽说灶上用人只是劈柴烧火,但那毕竟是在内府,长相先不说,机灵不机灵也先不说,人总要干净吧?三夫人刚有了身子,本就吃不下东西,万一再让她看见内府灶上用的都是些腌臜人,不是更败了胃口,到时候老爷怪罪下来,谁担得起这责任?”,那红袄丫头边走边数落个不停,看来对上次送去的下人极不满意。

    任是这参军身为民夫营总管,但面对着三夫人身边最受宠的丫头,也只能陪上笑脸,“石榴姐说的是,不过上次也真是太急促了些,这不,今个上午我刚盘查完二百人,就赶紧请石榴姐先来挑着用!”。

    “这样就好…”,丫头石榴得意的一扭头,随即“咦”的一声,片刻之后就见她手指着旁边的一个民夫,语气坚定无比道:“李参军,这个人我要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遭俘〈二〉

    第二百四十二章遭俘〈二〉

    脱掉有些脏臭的衣衫,将身子浸入粗木制成的大吕风中,腾腾的水汽袅袅,严寒冬日的这种享受让唐离忍不住长吁出一口气来。

    白色的水汽袅绕,竟使周遭的环境都有些朦胧起来,看着自己现在置身的简陋柴房,一时间唐离竟有些今夕何夕之感,眼前的这一切莫名使他想起当年在金州及襄州求学时的穷苦日子,经过两年王孙般的富贵生活后,想不到今天居然能在这么个地方重温旧梦。

    “郑离,快些!”,澡房外的一声喊让唐离突如其来的感触戛然而止,洗澡完毕,安之若素的换上那身仆役服饰,用一条粗布带挽好披散的头,唐离施施然向外走去。

    柴房外等候的下人见唐离出来后,眼神明显的一楞,“果然好一个小白脸!就不知灶房要这样的教书先生有什么用?”,喃喃自语声中,这下人已当先走去,“跟我来!”。

    这是一个四厢两进的大偏院儿,也是如今安禄山帐下相卫四州兵马使薛嵩的内厨所在,第一进院落是厨房,而第二进院落就是厨下仆役们的住所。

    由第二进院落走入前院儿,当唐离站在正监厨的石榴身前时,尽管知道眼前这个就是自己刚刚从民夫营中领出的那人,石榴依然还是问了一句道:“你就是郑离?”。

    看着石榴问话时悄然将叉腰的手缓缓放下,唐离微微一笑道:“不错。我就是郑离!”。

    看着唐离落在自己手上地目光,看着他那懒散的笑容,不知为何,往日素来以能干泼辣闻名的丫头石榴脸上竟莫名起了一圈晕红,“看什么看?你要是不好好干,我马上就把你打回民夫营!”,对自己的表现有些不满意的石榴狠狠瞪了唐离一眼。刻意提高了声调说道,只是口中说话的同时。她的右手已悄然将左臂原本挽起地衣袖放下。

    “知道好好干就好!放心吧,只要你干的好,不仅不用上战场,三夫人还会有赏”,唐离点头答应,石榴地目光却再落不到他的脸上,不知不觉间,刚刚抬高的音量又在无形中落了下来。“他不就是个民夫,怎么神气的象个王爷一样?”,心中虽然这样想,但石榴却总感觉喉咙里卡着东西,那些厉害话语都说不出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适才那个领唐离过来的下人忍不住心中暗道:“果然是小白脸吃香!”,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一幕古怪的很。往日厉害异常地石榴姐现在害羞的就象三夫人身边文静的蝶儿,那郑离不过是个从民夫营中拉来的穷教书先生,但石榴在她面前却如同面对着主人的丫头,想到这里,这下人再扭头仔细看了看唐离,竟也感觉出许多不同来。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感觉这个郑离身上有一种不同于自己这些下人的味道,“可能是他读书多的缘故!”,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这个下人心底只能这样含糊自道。

    恰在这个当口儿,就听一阵细细的沙沙声传来,随即就见一个穿着石榴同样衫子地少女走了过来,温软的声音道:“石榴姐姐,夫人又没吃,你说可怎么办哪?”。

    “什么没吃?”。顺势转过身来的石榴暗吐了一口气。说来也怪,不知怎的。她一面对着眼前这个郑离,说话,乃至手脚的摆放都有些不自在。

    “羊肉没吃,夫人说味道太膻;那尾鱼夫人也只是用了两著”,这个新来的丫头虽然长相一般,但难得天生地柔性,说话时配上那口细白的糯米牙,倒为他平添了许多温婉的韵味。

    “羊肉不膻还叫羊嘛?夫人又吃不得炙肉,要不用火烤着倒是能去腥膻!至于鱼,所谓南鱼北羊,咱们北方人本就弄不好,这兵荒马乱的,都是临时就近募来的厨子,能有什么好手艺?真是愁死人了!”,石榴一口气说到这里,转身之间也不知怎么来了个福至心灵,手指唐离道:“对了,郑离你也是南人,可会做鱼?”。

    这句话说完,周边的下人闻言哑然,这郑离虽然是个南人,看他那样子明显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又有几个会做炊食的?何况还能比那些募来的厨子做的更好。其实不仅是这些下人,便是石榴自己,刚一说完这番话后,也觉可笑,“看来我还真是急糊涂了!”。

    石榴冒冒失失的这句已让人吃惊,然而更让这些下人惊讶地是那郑离闻言之后居然微笑着答应了下来,“试试也好!”。

    随后,相卫四州兵马使府地厨间就上演了极为古怪的一幕,整个灶房中地大厨并打杂的小厮们都收了手儿,随着石榴看着灶间的那个郑离,而这郑离也端的是好厚脸皮,被这么多人围观,居然照样神色如常。

    进了灶房,唐离先自看了看用料后,笑着摇摇头道:“这肉太瘦不合用,你再去准备些过来,记着,要上好新鲜的羊腰肉;这鱼也不行,即是死鱼,还太大了些,重新换一条过来,一斤上下最好,但切记要活鱼”,随着郑离手指处,两个被他点到的厨子随口应是,答应的无比自然。应下之后,这两个厨子才反应过来,今个儿是怎么了,居然被这民夫随意指使。

    “姐姐,你从那儿找来的这人?看来有些门道”,新来的丫头蝶儿轻声说了句后道:“只是这人好神气,看着比咱家老爷还象个老爷”。

    “老爷们有谁会做炊食的?他要真是个老爷,现在能在这儿?”,笑了蝶儿一句后,石榴又移目看着唐离道:“怕是他当私塾先生久了。指使那些塾学学生成了习惯,读书人总跟咱们不一样的”。

    “石榴姐姐,妹妹这可是第一次听你说别人地好话……”,蝶儿刚自低声说到这里,就见那转过身来的郑离笑着看向她道:“劳烦姑娘去取一瓶江南春酒,并一饼上好团茶过来”。

    这郑离本就长的俊挺,纵然是一身粗布衣衫也掩饰不住他身上的气度,此时蝶儿迎上他那双亮若晨星般的眸子。本就害羞的她居然就此红了脸面,轻轻“嗯”了一声后转身去了。

    “死民夫倒是挺会指使人!”。低声暗骂了唐离一句,石榴心中莫名又闪现出一个念头道:“只是他……他怎么不让我去?”。

    刚刚初见,若说石榴就此喜欢上了唐离自然是无稽之谈,但少女心性却难免对这个迥异于身边人的少年产生了些微好感,加之有蝶儿在一边比着,她心底就有了这些古怪心思。

    待得各项用料都送到之后,唐离便开始正式动作。黑飘散地他于形象上虽然与这灶房甚不协调,但他的动作在最初地片刻生疏之后就如行云流水一般延展开去。

    见着唐离的动作,那刚刚送来羊肉的厨子低声评论道:“刀工一般,但他这用料倒是前所未见”。

    “老张说的是,用绿豆还好说,只是放这团茶做什么?”,听着身边的议论,石榴心中竟有了些隐隐的期待。

    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唐离取下炉上的三足釜后向石榴说道。“好了,给夫人送去吧!”。

    “别揭盖子”,制止了石榴地动作后,唐离微微一笑道:“待夫人吃时再开更好”。

    “那尾鱼?”。

    “有了这道羊肉,鱼下次再做也无妨!没得糟蹋了好东西,去吧!”。郑离这个挥手叫去的动作愈的象个老爷了。

    “你就在这儿等着,不许走开”,对唐离的无礼,石榴狠狠的还了一个瞪眼后,才端着托盘去了。

    ……………………………………………………

    等石榴一路小跑着回到灶房时,却见郑离堪堪端起泥炉上煮水的釜鼎,随后那一连串儿点花分水的动作自然清淡,看似平平无奇处却让她这个看客也能感受到其中的自然适意。

    “火候正好,蝶儿姑娘,劳你现在把这盏茶给夫人送去。好去去油腻”。白瓷细盏中,淡绿色地茶水清澈纯净的就如同初春三月的嫩柳。盈盈微漾中透出淡淡的清香。

    送走了捧盏而去的蝶儿,唐离自取一盏浅浅呷了一口,闭着眼睛长吁出一口气的同时喃喃声道:“茶倒是好茶,可惜进了潮气,这水也太硬了一些”,片刻之后,睁开眼来地他转身道:“石榴姑娘,这道三蒸羊肉夫人吃着如何?”。

    唐离这一问,立时将满房的目光引到了石榴身上。

    绷着脸站了许久,见那郑离脸上全无担忧之色,石榴这才恨恨将手一扔,

    “当!”的一声鸣响,众人扭头看去时,却见郑离身边的长案上多了半贯绳穿的通宝,“夫人赏你的!”。

    安然收起半贯通宝,手端茶盏的唐离向石榴一笑问道:“敢问姑娘把我的宿处安排在那里?”。

    ……………………………………………………

    自从当日露了一手三蒸羊肉之后,唐离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除了每天为那三夫人做上两道菜之外,其他的也就无需动手,虽然照旧穿着粗布麻服,倒也没受什么委屈。

    “郑兄弟,刚才你堂兄来找你时我正好路过府门,顺便就把他带进来了”,随着灶头老张走进唐离房中地是一身范阳军服饰地唐九,灶头老张说完这话后却不就走,又闲话了几句后才期期道:“郑兄弟,我上次问你那事儿……”。

    “南人多吃不得腥膻,而绿豆于除膻上有奇效,当日我用绿豆先与羊肉同煮目的就在于此;随后再用团茶二煮,是为去余膻及豆味,且以团茶稍煮羊肉,可使羊肉味鲜而烂,这是这两道工序在火候把握上要求极高,初时把握不好,倒可以燃香为记,每次以温火轻煮三分之一柱香即可;经此两煮,要三蒸之时肉上覆以鲜鸡油少许,可倍增羊肉之滑腻,待此肉蒸至半熟时再以上好江南春酒轻淋一遍,可使肉味极嫩,方法在此,然则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老张你多做几次自然也就会了”,唐离地细细解说让老张头喜不自禁,牢牢记下之后,他便欢喜去了。

    目送老张离去,唐离关好房门后向唐九道:“都调到一起了?”。

    “如今这卫州城谁不知道薛嵩最疼爱怀有身孕的三夫人,而三夫人跟前最得宠的就是丫头石榴,有她的面子,加上肯使钱,那李参军也就顺水人情把我们都分在了西城,只要不打仗,这里就清闲的很。老爷放心,如今咱们这些护骑都分到了一处,就连那两个校尉也跟我们在一起”,言至此处,唐九看了看唐离后道:“这次石榴帮了不少忙,老爷你还真该好好谢谢她”。

    “别看她只是个丫头,这丫头身上有男儿气”,微微一笑后,唐离续问道:“对了,让你打听的事儿有什么眉目了?”。

    “王忠嗣老将军的尸身果然就在城内义庄,昨个儿我听城门领说,薛嵩要用王老将军的尸身与哥舒大帅换粮,所以看护的极紧,凭着咱们这些人想要抢出来怕是极难,不过老爷说的四通货栈我倒是在南城找到了,不知……”。

    “此事一直是由阿七在居中联络,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听说找到了四通货栈,唐离明显的长舒了一口气,自贴身处取过一物递给唐九道:“稍后你持我随身印鉴前去,里面人不管问你什么,你都据实而答就是……”。

    唐离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在一阵儿疾雨般的敲门声中,石榴的声音传来道:“郑离,夫人要见你,还不快去!”。

    “姑娘家那儿有象你这样敲门的”,开了门,唐离随口笑着打趣了石榴一句后才又问道:“夫人见我做什么?”。

    “我怎么敲门要你管!”,相处六七日,石榴现在说话前先瞪一眼唐离已成了一种习惯,“还不是你那道‘糖醋鱼’惹的祸,夫人刚吃了一口,不知怎的就楞住了,脸色也古怪的很,随后就让我来找你”。

    “脸色古怪!”,低低自语了一句,吩咐唐九稍等后,唐离随着石榴向内宅走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遭俘〈三〉

    第二百四十三章遭俘〈三〉

    “脸色古怪!”,低低自语了一句,吩咐唐九稍等后,唐离随着石榴向内宅走去……

    自进府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出灶房偏院儿,天气严寒,薛嵩府内也满是一副万物萧瑟的景象,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唐离心中竟莫名有了心悸之感,连带着身子也似不堪严寒的微微一抖。

    “三夫人也是苦日子出身,待下人很好,郑离你不用紧张!”,见石榴误会了自己,唐离也没说话,只笑笑后便又继续前行。

    转过三进院落,前方就已是内院所在,远远的还没到院门,就听里面有一阵丝竹管弦之声隐约而来,及至唐离再走近几步,恰听得里间一个女歌之声清晰而来:

    天平山中白云泉,云自无心水自闲。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在人间。

    歌声极其柔婉,虽那歌女用尽技法极力想表达出诗中的散闲之意,但于唐离而言,在这样料峭冬日,闻听如此之歌,不仅没有出尘淡远之意,反让他更添了几分轻寒。

    同样听到这女歌之声,原本头前带路的石榴停了脚步回头低声道:“我家夫人最好离辞,你是读书人,进去若得着空儿不妨也吟上几,若是博了夫人欢喜,能调职到书房侍候也说不定,尽自你做的一手好饮食,但一个大男人老窝在灶房也不是事儿,记住了!”,见唐离点头之后。石榴这才一笑后继续前行。

    进了院子正房,其间正有一个歌女抚弦而坐,想来刚才的歌声便是出自她地口中,屋里分置着两个大火笼,相州贡炭燃烧时出轻微的“荜拨”声,为温暖如春的房内平添了几分静谧之意,然则。房内却没有女主人。

    “你且在此等候,我进去禀知夫人一声”。率先进了正房的石榴见状,回身吩咐一句后便向隔着一层轻幕为遮的内房走去,“你自去就是”,唐离这句话刚刚说完,蓦然就听内房中“啪”的一声脆响,却不知是什么瓷器摔碎在了地上。

    石榴闻声,也顾不得唐离。口中唤着“夫人”挑帘进了内房。

    既然进了内室,唐离不便探看,乃自寻了靠近火笼处的胡凳坐下,将一双温软修长地手在火笼上烘烤,那歌女诧异的看着唐离地动作,想来她还不曾见过有这么大胆的下人。直到被看的紧了,唐离向她微笑致意,这歌女才含羞低下头来。

    “夫人唤你进去!”。隔了片刻功夫,脸上满是疑惑之色的石榴走出内房,向那歌女说了一句后,复又自茶瓯中为唐离斟了一盏茶递过,“夫人今天心情不好,你稍后回话时仔细着些!”。低声说完这句,她便转身放轻脚步去了。

    石榴刚出房门,那歌女便又重新走了出来,默默重坐回春凳后,便又抱起了斜放在身边案几上的琵琶。

    耳听歌女拨弦调音,近来久已不闻丝竹之声的唐离索性收了心思,手上轻转着白瓷茶盏,凝神细听。

    那歌女拨弦定调之后,也不用牙板,就此和着中平之音的琵琶曼声歌道:

    良人白白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如今妾以羞君面。君到来时近夜来。

    开腔便是此歌,唐离眉宇间闪过一道讶色。刚才来时地心悸莫名又起。那歌女却不曾理会唐离的心思,将此四句唱完后,纤纤五指微一抹弦,勾音变调处,歌声复起道:

    长安此去无多地,郁郁葱葱佳气浮。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栖何处楼?

    与刚才那曲不同,歌女唱到这诗时,乃将最后两句复唱一遍方才结束,一时间,“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栖何处楼?”的探问在房内流转不息,听到此歌时,唐离脸上虽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手中的白瓷茶盏却再也转不下去了。

    连续两歌之后,那歌女犹自不肯停歇,上曲回音仍然袅袅盈耳,随着一声急促的挑弦轮拨,原本尚属平和的琵琶在一阵疾雨过后,陡然变调成凄厉的追问,而这声声琵琶里满含的也是情恨缠绵地不甘:

    日日悲伤未有图,懒将心事话凡夫。非同覆水应收得,只问仙郎有意无?

    韶妙如何有远图?未能相为信非失。泥中莲子虽无染,移入家园未得无。

    久赋恩**脱身,已将心事再三陈。泥莲既无移栽分,从此分离莫恨人。

    歌声一起,中间便毫无停顿,三歌连,中间竟无片刻中断,而原本这属于“怨情”难伸的曲子,在歌女迥然不合于诗的琵琶伴奏声中,也将缠绵的怨情唱成了愤恨的追问与宣泄。

    “咝咝”声里,歪斜的盏中茶水倾出,流在火笼中地相州贡炭上,激起一道道白腾腾的水汽,唐离的脸在这股水汽中朦胧模糊的象一个迷梦般看不清楚……

    “日日悲伤未有图,懒将心事话凡夫。非同覆水应收得,只问仙郎有意无?”,两年时间,七百多个日夜,虽然唐离从不曾吟诵过此诗,但这二十八字却难忘却,就如同这世间的许多旧人旧事一样,时过境迁后虽然未必会主动想起,但终其一生也难真的忘却。

    而今,旧有的心事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被蓦然掀开,几乎是毫无准备,唐离在这个冬日,在这个陌生的卫州,陌生的房间内,思绪猛地被扯回襄州。

    室外星月晦暗,室内一灯如豆,灯下一纸素简,灯前一个少年。在明灭地水汽中,唐离眼前的一切都悄然生了变化,甚至他地鼻间。似乎都闻到了那熟悉地鱼油灯散出的淡淡腥味。

    突然消失的女子,芙蓉园内哀婉欲绝的歌声,自己势若疯虎的疯狂,还有那永难忘却的痛与心伤,最终,这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水汽明灭间林霞叉腰而立地影子,从初见时的彪悍。到情浓时地甜蜜,再到患得患失时的愁怨。凡所应有,无所不具。

    “泥莲既无移栽分,从此分离莫恨人”,重重的叩弦声中,此两句三叠而罢,轻轻收起琵琶后,歌女悄无声息离去。一时间,屋内除了咝咝的轻响,尽是落针可闻的静谧。

    一帘之隔,两样情思,帘中人既没有出来,帘外的唐离也不曾起身,这一刻,温暖如春的正房内仿佛时间已经倒流。漫天地静谧中唯有浓情别恨的歌意回荡不休。

    “能冲泡出那样的清茶,我早该想到是你,只是想不到如今名满天下的翰林大学士唐别情居然也会亲手做羹汤,两年了,唯一没变的就是这道‘糖醋鱼’”,静谧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帘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故作淡然的语调中有着复杂无比的况味,但悍马毕竟是悍马,感觉道自己语声中地感伤与软弱,帘中人音调一提道:“两年了,你为什么还要再来?”,尽管刻意压制,但这语调中的不甘与恨意却怎么也隐藏不住。

    持盏的手微微一倾,盏中的残茶全数泼洒在熊熊燃烧的贡炭上,腾起一片面积更大的浓白水雾。唐离地面容在这片水雾中欲的模糊了。“既然知道是我,为什么还要命人召来相见?当**既然能躲。为什么不一直躲下去?”。

    一阵急促的胡凳挪动声里,自帘中突然飞出的茶盏带起一道白影砸向唐离身后侧的粉墙,“啪”的一声片片碎裂,至此,林霞的急怒下的声音才透帘传来道:“好你个薄幸人……无耻”。

    “薄幸?”,轻轻掸去落在衣袖上的碎瓷茬,唐离的声音平淡中带着丝丝讥诮,“当**留下一纸便简后隐没不见,连个回信地地址都不留。随后在芙蓉园自唱自话,却对我在门外地呼唤充耳不闻,当夜过后我仍在襄州逗留甚久,而你却鸿飞杳杳,一走经年,今日偶遇却来指责我薄幸!张冠李戴,人言狐性善变,果然不假!”。

    闻言,室中又是一阵胡凳摇响,极度震惊下的林霞已是站立不稳,连带着声音也颤抖地不连贯,“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当日在襄州,面对林霞不告而去,随后又听到花鸳鸯说及“狐狸”之事,心中受创极深的唐离对林霞已是恨之入骨,但经此两年之后,此时他再听到帘内这片响动,却莫名心中一软,原本酝酿好的许多话再也说不出来,悠悠一声长叹,唐离淡淡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这句话说完,沉吟片刻后,唐离唇角抹出一丝笑意后道:“当日我不过一贫寒学子,养活自己都难,你我若在一起也真是难过,走了也对!”。

    沉默,随后又是许久的沉默,在如山般压抑的沉默中,一声低低的啜泣渐次而起,不过,这样的啜泣没能持续太久,便化作痛及心腑的嚎啕大哭,哭声嘶哑低沉,在屋内回荡不休,直使帘外的唐离也不忍卒听。

    这番淋漓尽致的痛哭持续了近两盏茶的功夫才结束,在做为余波的抽噎声中,林霞含糊的声音传来道:“这两年……你……过的好吗?”。

    “不错!”

    “那倒也是,我听说你那两位夫人一个是前相公爱女,一个出身世家高门……”,偶尔的啜泣声里,林霞的声音越来越淡,最终归于无闻,良久之后才又听她道:“你怎么来了卫州?”。

    故人相见,又是在如此的气氛下,唐离既没想隐瞒,他的隐瞒也没了意义,微微一个苦笑道:“我原是往丰州迎王老将军尸身,因走的急也没带什么护卫,正好遇见薛将军手下打粮拉夫,因也就来了卫州,只是没想到你我居然会在此处相见”。

    “这相见争如不见!”,林霞一声低沉的叹息后道:“薛……他父亲也曾与王老将军同殿为臣,此次出兵攻打丰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王老将军战死他也很难受,原本没想携老将军的尸身回来,当日老将军的尸身就留在丰州安北都护帅帐中,现在之所以会如此,本是负责殿后的安参将所为,等他知道已是晚了,这点,你别怪他!”。

    听着林霞话语中大有难言之隐,唐离也没再细问,听着外间隐约传来的脚步声,自感已在此逗留太久的唐离站起身来,“我已呆的太久了,是该走了!”。

    “这……这就走了,是该走了!”,唐离并没有听清帘内轻如呓语的声音,起身将手中空空如也的茶盏放于案几,抬腿欲去的唐离沉吟间又回过身来向帘幕看去,“此次平叛之战安禄山必输无疑,跟着他实无出路。薛将军名门子弟,此次又是被挟裹起兵,若能临阵举义,朝廷必能宽赦之!如今薛将军对你宠……宠爱有加,不管是为你夫婿的身家令名,还是为你自己和腹中未出世的孩……孩儿,你若得机,也该好生劝劝,今日之薛将军心中未尝没有悔意,你的话他能听得进去。总之,你好生保重就是!”,看似平淡的语声掩盖不住其中的关爱温情,说完这番话后,唐离再不停留,掀帘而去,此次相见,虽然时间甚久,但二人都是隔帘而坐,竟不曾掀帘一见。

    “郑离,怎么样?夫人给你调换了职司没有?”,见脸色灰暗的唐离没理会自己的问话顾自而去,石榴脸色一变道:“郑离,你这个不识好心的白眼狼!”。

    狠狠瞪了唐离一眼,口中骂着的石榴停了片刻后才又继续向正房走去,只是随着她越走越近,正房中传出的三夫人的哭声也愈的清晰,至此,石榴再也顾不得骂那白眼狼郑离,脚下快步跑去。

    唐离一路走回灶房偏院宿处,推门即对唐九道:“此地待不得了,我是民夫,不能随意出府,你即刻持我印鉴前往南城四通货栈,让他们准备好,待晚上天色黑定之后想办法掩护我出薛府!”。

    见唐离说的紧急,猛然站起的唐九紧张问道:“出什么事了?”。

    “以防万一罢了,你还不快走!”,将唐九一路送到偏院门口,见他平安去了,唐离松出一口气来,虽然他心中也自感觉林霞未必会绝情如此的泄露他的身份,但想起旧事,唐离心中也是忐忑,当此之时,总需先保住自己的安危,至于王忠嗣的尸身,再慢慢想办法不迟。

    唐离刚回到房中,还不等他坐定身子,就听“哗啦”一声门被推开,应声走进紧绷着脸色的石榴。

    紧绷着脸色用探究的目光盯了许久,石榴翻手自袖中掏出一物道:“给!”。

    唐离应声看去,却见石榴的手上正握着一支黑底红字的三尺令箭……

第二百四十四章 遭俘〈四〉

    第二百四十四章遭俘〈四〉

    俗谚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真是半点不假,这些日子因有唐九等人随手携带的钱财打点,加之内有唐离说项,借石榴的面子做帮衬,唐九等十二个护卫并那两个校尉都以同乡身份被李参军由民夫营到卫州西城,对于被抓来的民夫而言,这实在是一等一的美差,只要不打仗,他们其实也就没什么事情做。

    到了西城,又是一番拉关系套交情,有钱好办事,短短三两天唐九就与那城门监混的乱熟,所谓拿人嘴短,吃人手软,城门监得了这许多好处,也就对唐九的行动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不出卫州城,也不拘他在城内的举动,反正这小子每次出去回来,都不忘有好东西孝敬。

    正是借着这样的便利,唐九虽然依旧顶着个民夫的身份,但行动却没受什么限制,自薛嵩府出来之后,他便应命直接往南城四通货栈而去。

    远远的还在街口,就见到这货栈外拥挤的停着许多骡马队,这些打着响鼻儿,喷着粗气的的骡马,再加上旁边穿着老皮袄的驮夫及那些忙忙碌碌上货的伙计,这所有的一切都使整个四通货栈外热闹的不堪,与旁边其它店铺的萧条相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唐九刚一迈步跨进货栈大门,立时就有站堂伙计迎了上来,先自递上个热腾腾的手巾把子之后,那小二说话前脸上已自挂满了笑容,“这大冬天天。出趟门还真是不易,客官您先擦把脸,到那边火笼暖暖身子,吃盏热茶后我再请前堂掌柜来陪你说话儿!”,许是见唐九脸上神色急,那小二边领着他往火笼处走,边笑着道:“客官您尽自放心。不管您要办什么货,既然到了四通货栈。就没有个办不着的,您要是有急事,我这就去请掌柜地过来!”。

    “我要见你家掌柜!”,递过手巾把子的同时,唐九也不免心底赞了一声,这四通货栈的气象果然不一样,不说别的。就是迎候客人的下人也一个个笑容可掬,有模有样,难怪这乱世里生意还能如此兴旺。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三十来岁的掌柜便已到了,照旧是先笑后拱手为礼,唐九也不等他问,上前一步借着身子地遮挡,拿出唐离给的那枚印鉴低声道:“你看看这个!”。

    正是一枚雅致地蓝田玉章。极品玉石散着淡淡的柔光,因是常年带在身上,活玉雕成的玲珑小印得人血气而养,于两边壁上有了淡淡的血气,微微透出玛瑙似的暗红色泽,而让那掌柜身边急变的却不在于这玉章的名贵。而是印章上雕刻地“法相居士”四字,这四字与时人印鉴好用篆字不同,而是用阴文刻就的狂草,此四字疏朗狂落,细观如壮士舞剑,绝是国手巨笔,冒充不得。

    那前堂掌柜脸色一变之后即刻恢复正常,“请尊客随我去见大掌柜!”,口中说着话,他已当先带路向堂后走去。

    这四通货栈的大掌柜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甫一接到印章。原本气度沉稳的他神色一变的同时,激动之下竟连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你自去前堂做事!”。回身打了那前堂掌柜,这大掌柜也无暇于唐九说话,将手中的玉印打了印泥后便在一边的绢纸上按下。

    待那大掌柜取了印,一边地唐离也向绢纸看去,只见那银钩铁划的红色“法相居士”四字上竟然有五点小小的空白组成了一个极小的梅花式样,看来雅致中透着怪异。

    大掌柜做完这些仍未说话,而是掏出怀中的一枚长柄钥匙打开了一个暗红的锦盒,自其中取出一个蜡封地信笺来,打开信笺,里面同样装着的是一张绢纸,而绢纸上同样有这样一副印图。

    细细比较了字形及梅花暗记,终于确定二者完全一致的大掌柜抖手烧毁了两张印图后,边躬身递过印章,边唐九道:“尊客有什么吩咐但请直言”。

    “今晚入夜之后,去薛府灶房接一个名叫唐……郑离的出来”,见这大掌柜绝口不提自己的身份姓名,也不问询于他,唐九说话间还是对唐离的名字做了保留,“另外,我们一行十五人要出城,接到郑离公子后就走,这个也要你准备”。

    话刚一说完,唐九略一沉吟后又补充道:“如果出城人数太多不好办,只把郑公子送出就是,但公子的安全绝不容有失!”。

    “入夜之后去薛府灶房接一个名叫郑离的年轻公子,另外准备十五人出城。我说的可对?”,再次出言重复了一遍,见唐九点头确认后,老掌柜才又道:“这两件事必定办妥,还请尊客到后边客舍暂为休息”。

    若非唐离亲自交代他来此,并言说此地尽可信任,唐九简直就要以为这其貌不扬的老掌柜是在吹牛,如此两件棘手地事情他就这样轻飘飘地答应了下来,任谁听着都会心里打鼓。

    随着正收拾暗红锦盒的老掌柜扯动案几边地一条丝线,随即就有一个小二装束的人走了进来,要带唐九前往客舍。

    恰在此时,就见门响处,刚才那个年轻的前堂掌柜又走了进来,看了看唐九,神色古怪道:“大掌柜,适才又来了一位客人,自称是那枚印章的主人”。

    “老爷!”,闻言,唐九神色一变,转身就冲了出去。

    刚一冲出房间,唐九就见到一身粗布棉袍的唐离正站在房门外,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在等那前堂掌柜通报,见状大喜的唐九道:“老爷,你怎么出来了!”。

    正自凭栏而立的唐离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回过身来地他翻手处将一物收回了袖中,眼利的唐九看的明白,他这收回的正是刚刚在凝视的一枚黑底红字的令箭。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大掌柜并那个年轻地前堂掌柜也一起迎了出来。

    “吩咐在家的护卫统一到后院精舍,从即刻起后院之内只许进不许出;做完这个你亲自去安参将府上一趟,将晚上地宴饮改期,另外。带我的话,请安参将放心。此次的货物必定给他安全送回范阳,去吧!”,吩咐完那前堂掌柜,看他去了之后,大掌柜才恭谨向唐离拱手道:“四通货栈云州大掌柜张云禄见过大当家!”。

    “大当家!”,听着这样前所未有的称呼,唐离微微一愣后点点头。随着进了房中。

    招手向那跑堂伙计模样的人物低声吩咐了一句,那伙计随即也转身出房去了,见唐离脸上似有探究之色,张云禄边为二人奉茶,边微笑着道:“这个伙计是暗线的自己人,大当家放心!”。

    “到了这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接过张云禄奉上地茶水,唐离看到他额头处那个显眼的红痣。略一沉吟后道:“你就是开元二十九年给天王挡过三刀的张老七吧,我听黑哥说起过你,好汉子!”。

    饶是那张云禄已经年过四旬,听到这旧事脸上也起了一片激动的暗红,给唐九递过茶盏后,他复又向唐离躬身见了一礼。不过称呼也随之变了过来:“属下张老七见过少爷!”,至此,他已由四通货栈的掌柜变为了正式的暗线称呼,见礼过后,他才解释了一句道:“这是天王定下的规矩,若非诸位当家主动点明,属下等不管何时,都只能以明面上身份见礼”。

    “恩,都是自己人,老七你也坐”。闻言微一点头。唐离呷了一口茶水道:“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少爷放心,十五人出城并无问题。只是除了少爷之外,说不得要委屈其他的兄弟做半天驮夫了”。

    “噢!”

    见唐离有探问,张老七笑着解释道:“少爷有所不知,自山记货栈覆灭之后,整个两河就属咱们四通货栈做地最大,安禄山起兵以来,范阳将领惯例都将掠来的财货送回范阳老巢,只是这事既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做,加之又有李光弼将军一直在袭扰范阳后勤辎重线路,派兵护送风险也大,是以此事就被咱们承办下来,如今别的不敢说,在这两河之地四通货栈的驮队于各州之间进出并无问题”。

    “他们十四人如今还是民夫身份”,唐离手指唐九说道。

    “这事也无妨,咱们花钱把他们买下来就是了”,边起身替唐离续着茶水,张老七边道:“说来本货栈三分之一的驮夫都是在民夫营买回来地,李参军不是难说话的人”。

    “如此就好!”,点点头,唐离又呷了一口茶水后低声道:“王老将军的尸身在本城义庄,我想一起带走,可有办法?”。

    “三天前玉四当家即有信来交办此事,目前属下已买通那义庄看守,但要操办此事还需等玉四当家到后主持”。

    “玉四当家?”,如今货栈事务是由黑天主持,而暗线情报网则是四娘负责,出于对二人的尊重与信任,唐离素来对这一块儿极少插手过问,是以竟然不知张老七口中的玉四当家究竟是谁。

    “正是,如今整个两河道暗线悉由玉四当家主持”,说到这位四当家时,张老七脸上明显露出丝丝赞许的神色,显然对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的能力甚为服气,“四当家昨天由相州动身来此,属下刚又派人出城去迎过,料来也该快到了”。

    说话间功夫,唐离已是两盏茶尽,张老七也起身道:“上面没有提前传信,属下不知少爷突然驾临云州,提前没什么准备,说不得要委屈委屈少爷了,现在就请少爷前往精舍暂住”。

    听张老七话语中的意思,竟然还不知道自己这几天的经历,与唐九对视一眼后,唐离也没多说。随着向后院精舍而去。

    象四通这样的大货栈,后院中一般都备有客舍,以备招待来往地尊贵客人,至于只有一等一大豪客才能入住地精舍,其间的布置更是华丽,实在算不得怠慢。

    检查了防卫,殷勤安顿好唐离后。张老七便欲起身告辞,去办理赎买唐九等十四个民夫之事。只是他刚走到门口,却被唐离出言叫住。

    缓缓自袖中掏出那枚黑底红字地令牌,唐离注目张老七低声问道:“此令你可认识?”。

    “这是薛嵩的黑面令”,毕竟是暗线中人,张老七一句多余的都没多问,“与中军调兵大令不同,这种令牌一般是授予身边亲信传递重要消息之用。有这面令牌可任意畅通相卫四州不受盘查,且能征调或者调换沿途坐骑战马,简而言之,这是一面通行令牌”。

    “知道了,你去吧!”,接回令牌,唐离坐于胡凳上后,一时陷入了沉思。

    见状。张老七躬身一礼后悄无声息的转身去了,良久良久,伴随着一声悠长地叹息,唐离反腕将那枚令箭又收回了袖中。

    自当夜以来,这连着十余日唐离难得有精神放松的时候,洗浴过后。斜靠在榻上不知想着什么地他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当唐离睁开眼时,天边已是暮色沉沉,而室内铜侍女灯架上的四支红烛也已点燃。

    轻微的水声传来,等唐离在榻上靠着抱枕坐起身时,一个热腾腾的手巾已经递到了他面前,而榻边的长几上,净口的青盐,雪白的缎服及一盏袅袅水雾地清茗也早已备好,甚至连准备下的梳子,都是唐离最为偏爱的牛角梳。这所有的一切都使唐离有如回府中的感觉。

    “宝珠。你不是在江南丝坊督工,怎么到了这里?”。伸手接过手巾拭着脸,唐离看着身前的女子诧异问道。

    自己的问话没有回应,唐离的手渐渐慢了下来,凝神看了榻前站着地女子,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是玉珠?”。

    这一问,顿时让双眼一直停留在唐离身上的女子红了眼圈儿,“奴婢玉珠见过少爷,身为两河道暗线领,此次少爷蒙难,奴婢未能及时找到少爷,还请少爷一并责罚!”。

    “是四娘?”,这话问出口,唐离才觉出多余来,当日玉珠在长安状元府第书房中引刀自戮,适逢四娘来访将之带走,现在她居然又成了两河暗线领,这一切只能是四娘居中行事的结果,当日玉珠引刀,血流一地,匆忙之间唐离还以为她死了,心中未尝没有歉疚,此时见她居然又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出现,原本因林霞之事而心情复杂的唐离那儿还会计较过去,“这事怪不得你,起来吧!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多谢少爷关心,奴婢地伤早就好了!”,站起身来的玉珠接过手巾后,便一如以前的许多个日子一样,服侍着唐离穿衣起身,结布纽儿,系玉带,梳理头,她的动作一如过去般流畅,只不知为何,做着这些熟练的动作时,如今统率着两河道暗线数百好汉的玉珠于不觉间双眼中腾起了一层薄薄的轻雾。

    因是站在身后,玉珠的举动唐离并没有看见,不过她的出现倒让唐离的心情好了不少,“玉四当家就是你吧?这两年做地不错,对了,张老七那边地消息也是你封锁的?”。

    “少爷当日在前往丰州途中失踪,哥舒将军随即在关内道封锁了消息,奴婢得知之后也照样办理,其实倒不是信不过他们,只是怕万一这消息为范阳军所得,危及少爷地安全,只是如此一来也限制了咱们自己的力量,要不或许张老七能探出些蛛丝马迹来,也不至于等少爷找上门”。

    “哥舒封锁消息一则是为我的安全,更多的还是怕朝廷怪罪;不过你这样处理倒是没错,谨慎些总是好!要不这十余日我也不会这么安然!”,侧头配合玉珠系好头,唐离续道:“罢了!不说这些,王老将军尸身之事你该如何办理?”。

    “当日少爷前往丰州就是为迎灵,知道王老将军的尸身被带回云州之后,奴婢也做了一些布置”,边帮唐离整理着衣襟,玉珠边道:“如今义庄中看守的有五旅人马,硬抢肯定不行,但王老将军停灵在棺木中,咱们却可借偷梁换柱换过尸身,只要少爷能把那面‘弘法居士’的玉牌借来一用,我保少爷明日离城时定能将老将军的尸身一并带走”,虽然在做着丫鬟的事,但玉珠口气中的自信却远非一个下人所有。

第二百四十五章 回营

    第二百四十五章回营

    天宝年间,安禄山既有玄宗的宠幸,又有政事堂老李相公的支持,做为笼络部将的手段,其历年间连续上本朝廷为手下将领请功升赏,而这其中尤以同为胡人血统的异族将领居多,以至于到了后来,整个范阳军中有统兵大权的将领十人九胡,而做为回报,在安禄山起兵之时,得到了这些将领的全力效忠,方使其以如火兵势在短短数月之间占地数千里。

    又因范阳募军多来自东北异族,是以胡将统胡兵,倒也相得益彰,做为范阳军中少有的唐人统兵大将,薛嵩的部属军士自然也以唐人居多,相较于胡兵死后的丧葬仪式,唐军将士阵亡之后更愿意请和尚道士前来做一番道场,以度亡灵前往永生极乐的净土。

    普通军士不论,此次进攻丰州战死的大小军将,多停灵在云州义庄,接受袍泽香火供奉的同时,等待着有一日能埋骨故土,落叶归根,是以战事过后,城西占地硕大的义庄就成了僧侣聚集之地,三七二十一日之内,日夜香烟缭绕,铙钹钟罄及诵经之声响彻西城。

    而在整个义庄一片喧闹声中,于王忠嗣停尸处仅一幕厚帷之隔的胡参将停灵处却是反常的寂静,除了偶尔有同僚往别处拜祭时,来给他上两柱香火之外,再没有多余人来观注这个生前性情孤僻粗暴的参将大人,这冷清的一幕只让看守王忠嗣尸身地那些兵丁们唏嘘不已,感叹人死如灯灭的同时。对这位死绝户的胡参将也有了兔死狐悲的同情。

    这一幕直到丰州战后第十三天晚上才有了变化,这是一个星月无光的夜晚,一个年在三旬,全身披麻的男子嚎啕大哭的扑倒在胡参将灵前,口中叫着兄长悲呼不已,在他身后,几个同样披麻地下人抬着一具厚重的柏木黑棺。除此之外,就是十四个手执法器。满脸不情愿地和尚。

    “看看那副棺材,用料儿最起码是六十年以上的老柏树,可是贵重的很哪!那里面睡着多敞亮,怕是两个人也睡的下。这次义庄来往的棺木里能比这副还气派的可不多!就冲这副寿材,老胡前些日子的冷清也算没白受”,同是吃粮人,那些看守王忠嗣尸身地军丁对死去的胡参将自然更为亲近。此时见他这个“绝户”也有人来收尸,高兴虽然说不上,但心底确实多了些安慰,如此以来,他们看着那些一脸不情不愿的和尚时,就忍不住要暗自骂上几句,“这些个贼秃,这些天不知赚了多少香火钱。现在有生意上门还摆出这样一副冷脸,真他娘的!”。

    正在那些闲着无事的兵丁们议论的当口儿,却见哭灵完毕的胡参将兄弟走到这些兵丁身前,远远的先躬身行了一礼,在他身后,上场地和尚们摇起了各式法器。开始哼唱那些让人听了昏昏欲睡的度**。

    “家兄灵前那些香火定是诸位所为了”,满是感激的向诸兵丁拱手为谢后,脸上泪痕未干的胡参将兄弟随即开始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感谢,“胡清,你去那边守庄人那边说项说项,让他腾个屋子出来,容我好好谢谢这些军爷”。

    因是来拜祭并为亡兄迎灵,是以此人带来的酒肉尽多,天寒地冻地深夜,这些兵丁守着个死人本就苦寒。此时见这人如此客气。且满脸都是感激神色,加之那守庄人的房子就在同院之内。只要开着窗户就能看着王忠嗣停尸的正殿。旁边又有十几个和尚摆出偌大的阵仗,这几下里凑到一起,这些兵丁那儿还客气,初时还有几个老成的军士坚守原地,但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因受不得寒气及一边和尚们的聒噪,也都跑到南边的房内趁趁热气,吃两口暖酒,反正胡参将的兄弟及那些下人都在此处,一个死尸断然出不了什么问题。

    外面咿咿呀呀的念经,于此十余步之隔的房内却是酒酣耳热,这一晚当值地兵丁们过地格外快意,眼见着东方白,胡参将的兄弟这才起身告辞,言说回家路远,这严寒天气扶灵而归实在多有不便,乃寄灵于寺庙,待来年春暖之后再来移灵,这本是常事,众兵丁自然没多说什么,说完这些,那人又再邀饮一盏后,起身跟和尚们说了几句后,便自带着下人去了。

    他这样拍拍手就空手而走,让那些那怕是最老成地兵丁也再无任何怀疑,随后的事情倒也简单,一夜过后,做完法事的和尚们带着一脸倦色抬着棺木而去,也不知是那些和尚太笨还是怎么的,他们起棺时竟然会不小心的将并未合钉的棺木盖子给震开了一线,堪堪将胡参将死不瞑目的面容暴露在了酒醉肉饱而来的众兵丁眼前,如此大不敬的举动自然又惹得那些丘八爷们一阵儿暗骂,而且这骂声随着和尚们越走越远,也就益的大了。

    …………………………………………

    次日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云州南城,一支长长的驮队由此出南城向北进,四通货栈几乎日日都有多少不等的驮马队进出云州,是以这领驮的行货掌柜早与城门监混的烂熟,加之这支驮队又有安参将的贴身小校前来压阵送行,对这些将军们私运财货的勾当早就烂熟的城门监自然再不提查验二字,前后不过一柱香功夫,在嘻嘻哈哈声里,驮队便已顺利出城。

    这是紧邻南城门的一家酒肆,大清早的并没有什么客人,但二楼临街雅座里却有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头爬在窗户上,指着下面缓缓行进的驮队回身道:“夫人,驮队开始走了。你看到他了?”。

    石榴的问话却没有得到回应,诧异地她扭头看去时,却见自家夫人正离窗三步向下凝望,她脸上的神情虽然平淡,但眉宇间那抹幽怨却浓的要化出水来,离座而起的她似是不堪冬日的寒意,双手将裹在身上的狐皮大氅裹了又裹。直到十指的关节都苍白地没了血色。

    “那天换了两个小厮跟着,才知道他是去了四通货栈。后来再问着四通货栈今天有大驮队出城,我就知道他肯定也在里面,夫人,我早就说过,有什么事儿交给我准不错”,口中表着功,顺着夫人的眼光看去。石榴就见到下面驮队中正有一个戴着范阳帽地青年手拿账本背对酒肆而立,细看他的背影,依稀就是那个郑离。

    “他这人就是爱干净,不管什么地方,不管衣服好坏都是干干净净的,以前在襄州的时候就是这样,两年了,现在依然还是如此”。早晨一缕调皮的朝阳斜斜照进房中,堪堪在夫人身前投射出一片明亮灿烂的光影,而这光影也衬的夫人身上地色调愈的朦胧浅淡,凝望的眼神,平淡中满含追忆的语调,使的这间小小的雅阁中升腾起一股浓浓的怀旧气息。“石榴你不知道,那时候一个大院子里住着那么多人家,但所有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穿地裙衫都没有他一个男儿家的干净,那个时候穷也用不起熏香,他就采了米粒般的桂花送我,铺撒在洗好的裙衫上,放上一夜,到第二天穿时就有暗香扑鼻,这香啊……可比波斯胡的香料还要好!”,似是又回味到了那记忆中的幽香。夫人微微低下头去。在大氅地衣领上徜徉。

    “比波斯胡的香料还要好嘛!”,石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许是受夫人的影响,她那凝视向郑离的眸子中也是一种说不清的柔情,“不过这家伙手就是巧!可惜他这一走,就没人能做出那么好的三蒸羊肉了!”。

    “他不仅手巧,不管干什么都是最好的……”,凝视着楼下那个背影,夫人的双眼中渐次腾起了一层薄薄的轻雾,而她地声音也随着这层轻雾渐小渐低,以至无闻……

    …………………………………………

    出城十余里后,这支庞大地驮队中又分出一支有十多个驮夫的队伍,折而向西进。

    自此一路向西,每到一州,提前都有当地四通货栈地伙计出城迎住,往来通关悉无阻滞。

    五天后,驮队顺利出了相州西城,由此继续前行,到第二日午时,前方已有一片连绵的山丘隐约在望,而这道山丘后面,就是关内道胜州地界。

    “少爷,前方就是胜州,奴婢河北之事未完,就不再相送了!”,取过另一袭新置的黑貂大氅,玉珠细心的替唐离系上肩带的同时,小声说道。

    “我在军中身边也不便带女眷,你既然有事那就去吧!只是河北道乃安禄山腹心之地,自身安危你要多加注意”,说话间唐离回身看了看来时的卫州方向,自袖中取过一枚黑底红字的令箭递给玉珠道:“派人把这只令箭快马送回卫州,若是不便就交给薛府三夫人身边的丫头石榴……若是能见着三夫人,替我致谢!告诉她,若薛将军能迷途知返,我必尽全力保他富贵荣华……最后……罢了,你去吧!”,这番话说完,唐离再不回头,大步向关内道而去

    …………

    ps:不错的一诗,与大家分享,以下字数不计费!

    世界上只有两种可以称之为浪漫的情感

    一种叫相濡以沫,另一种叫相忘于江湖

    也许不是不曾心动,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有缘无份,情深缘浅

    我们爱在不对的时间

    如果彼此出现早一点

    也许就不会和另一个人十指紧扣

    又或者相遇的再晚一点

    就不会那么轻易的放弃

    在你最美丽的时候,你遇见了谁?

    在你深爱一个人的时候,谁又陪在你身边?

    爱情到底给了你多少时间?

    去相遇与分离,去选择与后悔

    不是不心动,不是不后悔

    但已经无法再去相拥

    相爱却无法在适当的时候相遇,如果爱了

    却爱在不对的时间

    除了珍藏那一滴心底的泪

    无言的走远,又该怎么选择?

    要在时间的荒野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于千万人之中,去邂逅自己的爱人

    那是太难得的缘份,更多的时候

    我们只是在彼此不断地错过

    在一次次的心酸感叹之后

    才能终于了解——即使真挚

    即使亲密,即使两个人都已是心有戚戚

    我们的爱,依然需要时间来成全和考验

    这世界有着太多的限制与隐秘的禁忌

    又有太多难以预测的变故和身不由已的离合

    一个转身,也许就已经一辈子错过

    要到很多年以后

    才会参透所有的争取与努力

    也许还抵不过命运开的一个玩笑……

第二百四十六章 战事一》

    第二百四十六章战事一》

    虽然不过两年时间,但四通货栈在大唐北地的经营的确极为成功,凭借着那面四通货栈的商旗,驮队顺利进入胜州。

    “老爷,气氛不对呀!”,唐九的感叹让唐离点了点头,眼前的气氛的确不对,虽然是比邻战地河东道,但前不久来时胜州的气氛却没有象现在这样压抑,凝重,街上来来往往的基本都是身穿皮甲的军人,平民几乎没有,而这些军人的脸上也都持重的紧,典型一副大战在即的模样。

    与街上的这种大战在即的压抑相比,胜州府衙对唐离的到来简直是用狂喜也不足以表达其兴奋,虽然监军使大人在前往丰州途中失踪的消息被哥舒翰严密封锁,但做为失踪地点的主官,胜州刺史这些日子承担的压力可想而知,这从他憔悴的面容及额头上浓密的川字纹上就可明显看出。

    “好我的监军使大人,你可算回来了!”,听说唐离到了,这位当年的淮南道名士,如今年过五旬的胜州刺史丝毫不顾风仪的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这一幕只让见惯了刺史老爷小方步的下人们惊诧莫名,宋刺史边陪着唐离向府内走,边悄悄抹去额头的细汗,一边还吩咐手下立即去禀知李晟李将军。

    到了刺史府大堂,唐离凳子还没坐热,就听外边一阵儿骑兵行进时的隆隆声传来,随即就见一个年近四旬的将领手捧头盔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地居然是一身战甲的唐月。

    “陇西中郎将。宁远将军李晟参见监军大人,遵哥舒大帅将令,陇西关内诸将凡见监军使大人,即刻护送回灵州大营!”,身形笔直的说道此处,李晟一个军礼后道:“请大人上路起行!”。

    李晟话一说完,他身后同样手捧战盔的唐月也是一个军礼道:“玄甲护骑统领。骑都尉唐月恭请监军使大人起行”。

    见那胜州刺史及李晟的模样,唐离也大概知道定是自己这十来天的“失踪”把哥舒翰给逼急了。是以颁下严令,一旦见到他立即护送回灵州大营,而这些直接承受压力的地方文官武将更是巴不得他早早回营。

    唐离也没想在胜州多留,见他们促驾,也就顺势起身,边向外行边向李晟问道:“李将军,我看城内地气氛。本军近日是否有大战?”。

    陪同唐离向外走时,军容严整的李晟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答话时也是一本正经,“回禀监军使大人,哥舒大帅两日前下令备战,但进一步军令尚未下达,大帅用兵计划,末将不敢擅自揣测”。

    见他如此。唐离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多说,微微一笑后继续向外走去。

    到了府衙大门,唐离先看到地就是一支约五百人的骑兵,这些骑兵一色的玄甲黑马,数百人的队伍集聚在府门外的大街上居然毫无声息。连马喷鼻之声都没有。

    说来唐离对这些人倒不陌生,当初在陇西,将他迎出凌州并护送到京的就是这些玄甲骑兵,只是此时,这些骑兵的脸上神色郑重中却带有丝丝地羞愧。

    随后是一次小规模的检阅,简单的仪式过后,唐离就在他们的护卫下到了胜州南城门。

    城门处等候唐离的除了一辆硕大的毡车外,另外还有在城门不远处驻扎的三千朔方军。

    “我不坐车,这辆毡车正好为王老将军迎灵,起灵幡!”。随着唐离一声令下。不到两柱香功夫,那辆毡车就被改造成一个移动的灵堂。毡车两侧那两根长达三米地长幡在朔风中飘荡不休,为原本就阴沉的天气再增添了几分肃穆。

    目睹眼前这一幕,在唐离向灵车致祭的同时,五百玄甲军并胜州城头的守军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制式单钩矛,长枪烈烈,一时场中的气氛愈悲壮。

    短暂而肃穆地拜祭过后,大队正式启行,臂间束麻为孝的唐离被同样臂缠孝麻的玄甲护骑紧紧围在中间,大队行不多远,早在城外等候的三千朔方骑兵一并跟上护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只为护卫唐离一人,就出动了三千五百精锐骑兵。

    三千多骑一起行军,前后就拖出几里路长短,扭头看了看身后这阵势,唐离心底暗道:“看来这次还真把哥舒给吓的不轻!”,唐时对文臣武将的护卫有严格限制,自带从人不算,单以朝廷配置而言,当朝辅出行也不过九人,而统军的节度使们虽然放的宽松,但平日的随行亲兵最多也不能过五百,眼下唐离这三千五的护卫配置绝对属于豪华阵容。

    “派个人先通知前方州县准备束麻,既然是为王老将军迎灵,他们臂间也该带上束麻才是”,吩咐完这句,见唐月谴了一骑先行后,唐离才轻挥着马鞭道:“不过年余功夫就到了从五品骑都尉,唐月你在军中展不错!”。

    “属下运气好,再则也全仗少爷栽培,当初属下刚一从军就赶上吐蕃来犯,实打实打了几仗攒下些军功,那记功地录事参军不知怎么也知道属下是出自少爷门下,是以每次报功都报了个十足十,如此一来,属下升迁自然就快些!”,出了胜州,加之周边地玄甲黑骑都自觉的围在三米之外,低声说话地唐月也就没了多少顾忌,“想是哥舒大帅也知道属下的出身,是以此次李都尉被黜落之后,中军就将我调了过来给少爷做护卫统领”。

    “李都尉被黜落?”,这句刚问出口,微微一个苦笑的唐离随即道:“怕也是因为我的原因吧?”。

    “是!其实不仅是李都尉,就连李晟将军也吃挂落受了三十军杖。到现在伤都没全好,若非是大战在即,李将军统兵得法又最熟悉丰,胜诸州地形,此次只怕也难逃黜落。属下奉调到丰州与玄甲护骑会合后才明白,其实这事怨不得李将军,早在少爷动身北上时。丰州薛嵩军就已退回河东,至于少爷赶上地那些叛军纯属意外。关内与河东都是一马平川,对于行动迅的小股骑兵实在是防无可防!”,言至此处,唐月又放低了两分音量道:“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只要少爷当日能稍稍放缓行程,等配属给少爷您的玄甲护骑跟上来,说什么也出不了这事!少爷身份不同。这次实在是太过莽撞了,若是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不说别的,让我们这些人怎么去见两位夫人?”,言至此处,刚才调度护骑时一直沉稳干练的唐月居然也红了眼圈儿。

    “你是担心我计较李晟刚才的态度吧!放心,我还没这么小气!说起来还是我牵连他受了三十军棍,就连那个李都尉。到了灵州我也自会帮他说话!”,及至听唐月说完,唐离笑骂了唐月一句:“没出息!”后一叹道:“我当日也是想着丰州战事已经平定,现在看来还真是莽撞了!对了,你刚才说大战在即,是什么大战?”。

    “自从少爷失踪的消息确认。气氛似乎就变了,别地地方我不清楚,但仅是丰州,胜州,这几天新调来的骑兵就不下三万五,加上李晟将军地两万,整个关内道几乎二分之一的兵力都聚集到了此地,这可不是就要大打了嘛!”,说话间唐月边扳着手指边道:“薛嵩本人不过只有三万兵马,这回攻打丰州是向田承嗣借了三万。看哥舒大帅的意思是想这次一举把薛嵩拿下。之所以还没动手,我估计是多半是投鼠忌器。此次少爷既已平安返回,只怕马上就该动手了!”。

    “笔墨!”,刚一听唐月说完,唐离随即吩咐道,爬在马鞍上写了只有两个字的便笺,“马上派人加急送往灵州哥舒节度手上”,见那送信的骑兵如飞而去,翻身上马的唐离一挥马鞭道:“传令,全军加行进”。

    一路南下途中,唐离不断见到向北行军的骑兵大队,看来,前几日地调兵远没有结束,而这些新近调上来的军队也多以陇西军为多,见到王忠嗣的灵车,这些骑兵无一例外的避往道路两侧,寂静的沉默中唯有高举的单钩矛闪烁着耀眼的寒光。

    越近灵州,陇西军就越多,看来,因为时令已是深冬,暂时解除吐蕃威胁的哥舒翰加快了自陇西调兵入关地进度。

    哥舒翰是在离灵州五里处迎上唐离一行的,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大批高级将官,只是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臂缠束麻,其中有几名将领更是全身孝服,竟是以孝子之礼为王忠嗣迎灵。

    “别情,你要再不回来,我可就要自解职司,入朝请罪了!”,拨马迎上唐离,哥舒翰不由分说的重重擂了唐离一拳,随即道:“从即刻起,你不能再离我中军半步,监军使监军使,离了我你还监什么?”。

    短短十余日,哥舒翰脸上也明显的憔悴了许多,不过唐离地平安归来,毕竟让长出一口气的他脸上有了些笑意。

    “好家伙,你就不能轻点儿,我在河东道没事,好容易回来了却被你一拳打死那才叫笑话!”,哥舒翰这一拳着实不轻,口中吸着气的唐离玩笑了这一句后正色道:“先拜祭吧!其它的回营再说!”。

    军阵之中,原本该是很简单的拜祭直持续了近两柱香的功夫才结束,其中仅哭灵就花了一多半时间,也就在此刻,唐离才真切的认识到王忠嗣在陇西军中巨大的影响力,拜祭完毕,唐离上马欲行时,却见那几个全身披麻将领中一个大步走到他马前行了一个军礼道:“王老将军子嗣不在灵州,末将代他们谢过大人了,今后刀山火海,大人但有所命,王泗若是皱皱眉头,就是小娘养的!”,这军将说完这句,不等唐离答话,转身去了。

    “此人是河西兵马使,于老帅爷身上受恩深重,你从卫州迎回老帅爷尸身的事儿他们这些高级将领都知道了!这王泗性子虽然有些粗,但着实是一员猛将”,挥手示意其他军将不必在上前,陪着唐离策马而行地哥舒翰微微一笑道:“要说别情你此行虽然多有惊险,但总算也有些好处,实不相瞒,当年王老帅爷去位下大理寺,这些人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半对你还是有芥蒂,经此一事后这芥蒂就算彻底化解了”。

    “我做事秉持公心,当年王老帅爷去位时如此,此次迎灵也是如此,至于诸位将军们怎么看,却不是我能管地”,听着唐离这刻意与诸将分隔距离的话语,哥舒翰笑笑没接话。

    见他如此,唐离也没就这个多说,监军与统军大将之间地关系本就有些微妙,虽然唐离丝毫没有与哥舒争夺具体指挥权的意思,但象这种太刻意的话说多了反而不好,是以他也就顺势转了话题道:“我前几日命人送来的便笺将军可看到了?”。

    “缓战!”,说出唐离便笺中的内容后,哥舒翰一叹道:“现在冰天雪地的,连战马都不愿出马厩,我何尝不想如别情你所说等到明春再战?但真要缓战又谈何容易!”。

    “怎么了?”,听哥舒翰这么一说,唐离也有些紧张起来,“你说的是陇西军?”。

    “王老帅爷战死,陇西军中将士急切报仇本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他们请战虽烈,但我还能弹压的住!”,微微点点头,哥舒翰又是一叹道:“陇西这边我好弹压,但朝廷催着我就不能不动了”。

    “朝廷!”。

    “别情你走这十几天,户部已连来了两道公文,言词虽然客气,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暗指我虚耗钱粮,笑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十余万陇西军调入关内,这难倒不要钱粮?另外,五天前国舅爷也以总军粮使的身份来了一封书信,也是促战的!”,嘿嘿一声冷笑,哥舒翰狠狠一勒有些不安心的坐骑后续道:“再有,陇西在京藩邸今天一早传回来的消息,如今朝中也热闹,国舅爷一派催着急战,要在明年四月末陛下十四岁寿诞前‘踏平叛逆’;而原李党并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们则力主缓战,两边天天在常朝上吵的不可开交,陛下虽然说平叛战事具体由别情你来监军掌总,但分明也有些意动了!”,言至此处,哥舒翰正色看向唐离道:“未必大唐的将领都是安禄山,要我说别情你就不该离京!陛下纵然天资聪慧,但毕竟年幼难知兵事,却天天听着‘继位之初,立平叛乱,显圣明天子气象,开万世太平之业’这样的迷汤,焉能不动心?”。

    “我若不来,就该是十六王宅的那些王爷们来监军了!”,嘿然一声冷笑,唐离淡淡道:“平叛之战力求稳妥,一战解决范阳不留后患,这是开战之初就订好的军略!现在战略大势已经生变,每过一天我强一分则敌弱一分,这样的情势下仓促开战只会遂了安禄山的心思!冰天雪地的去攻两河坚城,这样的蠢事我还做不出来。哥舒将军放心,我纵然不在长安,那些叫嚣急战的也休想得逞!”。

第二百四十七章 战事二》

    第二百四十七章战事二》

    寒冷的朔风中,两骑并行前往灵州大营,见唐离说的坚定,哥舒翰脸色稍松的同时微微摇头道:“我自是信得过别情,只是我近来连日调兵,却不能不与河东一战”。

    不等唐离出言问,轻挥马鞭的哥舒翰已续道:“陛下登基之初,锐意进取本是常事,别情你执意相劝,虽是为国之举,未尝不是异日引祸根由;再则,某一人独掌三道两镇大军,历时数月却没什么动作,纵然其因有自,也不太说的过去”,言至此处,哥舒面色转冷道:“最后却是河东叛贼太过猖狂,攻丰州而掠别情,视我为何物耶!我若再行隐忍,岂非让他们笑我哥舒无胆!”,说到最后一句时,端坐在马背上的哥舒翰猛然再拔肩背,这一瞬间显露出的凛然杀意使人油然想起当初“夜屠石堡取紫袍”的旧事。

    然则唐离却不为他气势所摄,在哥舒翰言说执意要战之时,唐离既已勒停坐骑,静听哥舒翰说完后方冷冷道:“能屈能伸大丈夫,既知今日之忍能换来异日大胜,又何必效那‘引刀图一快’的莽撞!若说受辱,我岂不比将军更甚!我既能忍,将军就不能?平叛之战关系社稷天下,稍有不慎,便为异日两河埋下兵连祸结的无穷后患,陛下及朝廷那里自有某来担当,但将军若要为一己之气行战之举,则是万万不能!”。

    自与唐离相识以来,从当初的厚加结纳到平日里书信探问。再到唐离此次到达灵州后一再不露行迹地表示绝不干涉具体军事指挥,哥舒翰看到的都是唐离温文尔雅的文官气度,却没想到此时自己一个“急战”竟引他露出另一个面目来。

    “人言唐别情好记仇,好记仇之人必心坚,此话果然不假!”,心底暗道的同时,哥舒翰拨马回转靠近唐离身边微笑言道:“别情你想到那儿了?你这监军都不肯让军士在数九寒冬攻河东坚城。莫非我就不知心疼手下儿郎?此次之战只为逆袭那些打粮拉夫的河东叛军,前些时忙着调兵入关也就没太在乎这些跳梁小丑。想不到他们竟然猖獗如此,如此某既已腾出手来,焉能容得他们再放肆?七日之内,我要彻底肃清边界,让关内道再见不到一个范阳叛军,薛嵩攻打丰州无非是为粮草,从即刻起。两河叛军休想从关内再弄到一粒粮食”。

    “打一个反袭扰战何需出动如此多人马?”,事关平叛大计,唐离半点也不轻信,“若将军措置不当提前引大战,坏我军略,我虽与哥舒交情莫逆,需也顾不得了!”。

    “关内与两河边界绵延千里,这数万军力算的什么。再则此次反袭扰也正好调动军力,为明春大战做准备”,见唐离如此固执,哥舒翰面露苦笑道:“罢了,我本还想派兵入两河袭击叛军辎重补给,如今也一并取消如何?别情放心。我绝不至于逼急他们坏了军略!说来也是好笑,历来监军那个不是促战的,也只有别情你生怕开打,这也算是千古一奇了!”。

    见哥舒说地清楚,心中疑虑尽释的唐离催马前行地同时,收了严肃的表情一笑道:“我不是怕打,只是怕打不好!如今大略已定,只要哥舒你不逾矩,这场反袭扰战如何打法,我绝不插手!”。

    “你倒是会偷懒”。哥舒刚说到这里。就听唐离问道:“对了,今日怎的不见李太白!”。

    一说到李白。立时换来哥舒翰一个实实在在的苦笑,“别情真是害我不浅,当日自你走后,他就扎在我军帐中,我给了他一个节度府典军的职司都安置不住!”。

    唐时士子入仕一般有三种途径,科举中榜,以吏才擢升,或是入节度使幕府,自开元间玄宗设立十镇,使节度使制度固定下来之后,有唐一朝的著名诗人几乎大多都有过或长或短的幕府经历,高适岑参等人莫不如是,相比较一般文士入幕做个七品录事参军而言,哥舒翰给李白安置地这个典军实在算是仁至义尽了,典军是实职,又是正五品的官衔儿,这是哥舒翰权利范围内能给的最高职司,也意味着如今是白身的李白正式跨入了大唐中级官员的序列,于唐离而言,这实在是对李白最好的安排,待听说李谪仙对这一职司也不满意,唐离也不免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他现在……”。

    “李青莲果然人如其诗,有一颗豪胆,放着正五品典军不做,非要上前线杀敌,我被他缠不过,给了他一个正六品上镇将,这次随调兵去了原州前线”,言至此处,哥舒翰无奈一叹:“好一个‘功名只向马上取’,他就在我军帐中吟了这句诗,生生把我珍藏二十年的一副精铜锁子战甲也给讹走了!”,言至此处,想到名闻天下的诗仙撒赖放刁地孩童心性,刚才还是满脸苦笑的哥舒翰忍不住的大笑出声。

    “上镇将可是统兵实职,还去了原州前线?哥舒……”

    “别情放心,实际统兵的是副将,而这个副将是我亲自配的,李青莲真要在关内道出了什么事儿,我可但不起这个骂名!”,便执缰缓行,向唐离一笑的哥舒翰道:“不瞒你说,还在你们到关内道前,玉真长公主就来了一封便笺,请我尽量顺着谪仙人地意思,要不我也不至于如此”。

    闻听此言,原本还要再说的唐离沉吟片刻,一挥马鞭笑道:“罢了,去就去了!厮杀疆场,建功立业,李谪仙想了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好歹顺他一次意思也好,经此一事他必定文思泉涌,咱们多担点儿心。换几曲流传千古的绝唱,倒也合算!”。

    唐离这番话说完,二人对视之间俱都一笑。

    …………………………………………

    京城长安,靖安坊状元府

    关内道朔风烈烈,但年关已近地长安却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状元府第三进院落左厢那个雅致幽静的偏院中,正有一个麻衣高冠的三旬道士正于露天雪下看着身前树干上迎寒盛开的玉黄色腊梅花。

    几步之外。房檐下石阶上的泥炉正汩汩冒着水汽,传来淡而温暖的咝咝水响。道袍外地麻布大氅闲闲披着,高高挽起地道士髻上零星落着三两瓣洁白地雪花,手中地的那卷《南华经》也似垂非垂,在这样一副腊梅映雪图中,道士的身姿直有说不出的飘然出尘之意。

    “咚咚咚”三声叩门轻响,道士身形未动,一个面容普通身穿黑衣的汉子已推门而入。“四娘命禀知先生,关内急报,少爷已平安返回灵州!”,一句说完,黑衣汉子便如来时一般闪身退出,只留下“吱呀”一声的关门轻响。

    听黑衣汉子说唐离已平安返回灵州,道士身形虽依旧是一副闲淡安适模样,但于无人可见处。他那握着经卷地手却猛的一紧,待黑衣人闪身退出,道士口中长吁出的那口气使身前枝上刚刚落下的那瓣雪花瞬融为水。

    转身回房,道士的步子依旧是不疾不徐,但他上阶时却不防脚下一绊,虽然身子歪倒只是瞬间之事。却也丝丝显露出道士的心思。

    顺手将手中的南华经卷随意的扔在士复又转身出房,于阶下端起了滚水早沸地釜鼎,收集于今冬的第一场雪水经这样一煮分明有些老了,但道士丝毫不以为意,滚沸的水注入极品白瓷盏中,绿意可人,直到一口清茶入口,道士的心才彻底宁定下来。

    堪堪到这盏茶的最后一口,院门再次开启。一脸惊喜神色的唐七大跨步走了进来。“先生地扶风卦果然神验无比,少爷已带着王老将军的尸身平安返回灵州了!”。唐七惊喜的高声彻底打破了偏院中的寂静清幽,而放下茶盏的道士李泌也恢复了素来平静的神色。

    “吉人天相,原该如此!”,李泌的淡定从容让兴冲冲而来的唐七愈心生敬畏,做为这个道士的助手及外部联系人,唐离在关内道胜州出事的消息就是唐七告知李泌地,那个时候,尽管他自己心急如焚,但这道士却神色淡定,拿出一把耆草撒下后,悠悠说了一句:“吉人天相!”,虽然唐七未必信任这个,但当时李泌地平静确实让唐七及同样忧心不已的李腾蛟,郑怜卿及四娘等人找到了暂时安心地理由,时隔十来日,唐离平安的消息传回,李泌这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为他在唐七的眼中平添了几分神秘的光环。

    “坐吧!”,抬手指了指书几一侧放置的胡凳,等唐七坐下后,李泌平静的声音传来道:“今天宫里及朝中的形势如何?”。

    面对李泌的平静,唐七渐次收起心中狂喜的同时,对眼前这个道士的本事愈的笃定。“常朝上还是在吵个不休,不过今天有点特别的是连户部尚书章仇兼琼都出班说话了,陛下还是昨天的说法,具体战事由少爷掌总把握,常朝散了之后,杨相也跟着进了宫,不过今天除了说为陛下整修宫室之外,国舅爷还提到选后之事!”。

    “选后!”,喃喃自语了一句,李泌的手指在身前的书几上缓缓叩击,出了清脆的响声,片刻之后才见他浅浅一笑道:“先是要大办登基改元大典,随后是要为陛下整修宫室,现在到了选后,看来国舅爷为讨陛下欢心,实在是费了不少心思”。

    “是,杨相现在是每天必进宫一次”,听唐七此言,李泌复又一笑,端起釜鼎缓缓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昨天杨侍读给陛下讲的是‘由奢入俭难’吧?稍后你找李公公传话,请杨侍读今天下午给陛下讲史时,好生讲讲妲己乱商及东周烽火戏诸侯的典故,便是本朝高宗时武后以周代唐的旧事也不妨多花些功夫,太宗有言,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此言诚然不虚呀!”。

    “是,我稍后就办!”,唐七应下之后,复又道:“先生,前些日置办下的那两套宅子,李公公的倒是直接收了,但高公公却又把房契退了回来!”。

    “噢!他没收?看来我倒是小瞧了他”,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李泌随即笑着轻声道:“既如此就不送宅子了,你稍后到小姐那里领一张一百万贯的飞票再给他送去,记住,只送钱,别的什么话都不要多说,另外,通知吏部司李郎中,简拔高奇侄子入仕一事请他抓紧些办,听说高公公最近要过继此人于膝下以继承香火,吏部的排票若是出来的及时,就是最好的贺礼了”。

    听李泌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个数字,唐七愕然站起道:“一百万贯?”。

    没理会唐七的举动,放下茶盏的李泌自取过书几上的绢纸写了一张支取凭条递了过去。

    因走之前唐离早有交代,有了李泌的这张凭条,就意味着可以从蝈蝈那里取出百万贯飞票,见李泌不说,唐九也就识趣的不再问,拿着凭条的他走到房门处时,蓦然想起一事转身道:“先生,今天一早郑鹏少爷传出信儿来,说昨晚宫中下钥前,太后娘娘曾到勤政务本楼,言说万民疾苦,朝廷还宜早战!”。

    “太后也进言了?”,闻听此言,站起身来的李泌负手绕室一周后,清冷着声音道:“你出去之后即刻派人到四娘处问问那个杨二管家送到长安没有,若是到了,你便亲自往御史中丞黄大人府上走一趟,请他明日中午散衙后往谪仙居小聚!”,目送唐七离去后,李泌若有若无的声音才又传来道:“隐忍了这么久,也该是稍露锋芒的时候了!”。

    今天注定了是一个让李泌难以安闲的时刻,唐七刚走,坐下身子的他刚端起茶盏,就见院门开处,往日最重礼仪举止的二夫人郑怜卿快步走了进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9271/ 第一时间欣赏天宝风流最新章节! 作者:水叶子所写的《天宝风流》为转载作品,天宝风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天宝风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天宝风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天宝风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天宝风流介绍:
楚大夫行吟泽畔,伍将军血污衣冠,乌江岸消磨了多少英雄好汉?弃王图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蹉;
争霸业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惨祸,怎如我避风波行走在风流窝!;
回到唐朝盛世耍风流!;
盛世风情,翰墨飘香.声色歌舞,美女娇娘……天宝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宝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宝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