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税法
第二百零四章税法
自玄宗小猎惊马之后,经二十七日伤腿方愈,然圣驾并不曾返回宫中,而是一如往年般在华清宫中宿冬。
北风呼啸,转眼已是年关,玄宗于除夕日轻车返京,次日主持祭祀大典后复返华清宫,直到正月十三日上元佳节将至,乃乘辇起驾回京,一并随驾之王孙嫔妃,勋臣亲贵三千余人拱卫圣驾而归,当其时也,华彩满天,障车塞路,说不尽盛世堂皇气象。
上元灯节,普天同庆,长安三日金吾不禁,论其热闹景象更胜于往年,正月十七日,宫城麟德殿大朝会,于此次大朝会中,当日返京自动交卸观风使职的唐离得玄宗亲封鸿胪少卿之职,专司管理各蕃邦海外诸国谴唐使及蕃邦往来事宜,一并兼任太乐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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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十里长亭灞水之湄
唐离缓缓自轩车中走下,扩胸展臂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脚,边随意往灞河水畔而去。
“少爷你看,这些柳树上都了新叶了”,跟随在唐离身后的唐七手指着那些绿意微的柳枝道。
灞水清澈,其间有数尾游鱼在唐离投在河面的暗影中追逐嬉戏,“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眼看着寒食节将至,这些柳枝也该要新绿了”,俯身注视着水中嬉戏的游鱼,虽然不曾抬头。但想着春日将至,唐离地语气中也有了淡淡的欢喜之意。
唐七闻言将要说话时,却听桥对岸一个宏亮的声音传来道:“别情!明知有人在对岸亭子里等你,你偏在此下车观鱼,真是好情致!”。
唐七应声看去时,却见最近红的紫的国舅爷正满脸含笑的从灞桥上走过来,只不过短短大半月功夫。此人身上的官衣常服赫然又由深绯变做了浅紫。
“下官不过一小小四品官儿,如何敢当杨相公往来亲迎?罪过罪过!”。转身见是杨国忠到了,唐离行走间调笑了一句后,才瞅着那身浅紫官服笑道:“不错,要说咱大唐这许多官衣,还就是朱紫两色看着顺眼提气!单看你老杨这身打扮,还真是大有宰相气度。”
“你若喜欢,我脱了给你就是!”。杨国忠走到唐离身边,先笑着随口还了一句后,才又问道:“怎么样?这次去洛阳感觉如何?”。
“西京洛阳之繁华竟是半点不让长安,而其闲适处更有过之,若非官身不自由,我还真想住下不走了”,唐离边走边道:“只是那些‘蕃使’可恨,看他们这样子竟是赖上朝廷了。老杨你可知西京理蕃院中备注了多少蕃使?”。
“多少?”
“一千三百多人!”,缓步上桥间唐离苦笑道:“我略排了排,这一千三百余人中正式地使节怕是连两成都不到,其他都是些偶尔传信的胡客商旅,也有许多是花钱打点杂入各蕃邦使团地,这些人当初以这个名义住进了理蕃院。传完信及朝见完毕后竟是就不肯走了。最可恨的是他们一边在洛都做商贾贸易,一边还靠着这个‘使节’身份领朝廷供给,我这次去见着一个最年长的,本是西域安国人,还是开元二年到的洛阳,住下后就不肯再走,四十年了,此人早已在洛阳置下大片产业,尤是如此,还每月领着朝廷的供给。我派人传见他时。此人毫无惭色。竟是混成了油滑泼皮。当时我气的差点没一口啐在他脸上。一群王八羔子,把我大唐当什么了?”。
“噢。竟有这么多!”,开元天宝间托名使节滞留三都的蕃人不在少数,杨国忠对此并不陌生,但真听到这个数字,也是吃了一惊,随即笑道:“不过他们倒也不单为那些供给,最重要地是有了使节身份,这些人在三都贸易时能少许多税赋,官面上也好走动些!”。
“噢,老杨你知道!”,诧异的看了杨国忠一眼后,唐离有些愤愤然道:“知道怎的不早管?单领供给已是可恨,居然还以此与我大唐商贾争利,老杨你明知此事却坐视不理,这就是你政事堂的失职!”。
“我入政事堂才几天?别情你这话我可不应”,没想到唐离在这事儿上叫了真儿,杨国忠回了一句后,抬头见对面李腾蛟忙忙张张的跑过来,忙转移了话题道:“这些个刁民的事容后再说,别情先伺候好了你家母老虎才是正经”。
被那些寄生虫一般的“蕃使”激起火气的唐离应声看去,却见桥侧地十里长亭中正有一个红衣女子疾步而来,却不正是李腾蛟?
“阿离,阿离!”,带着声声满带思念的呼喊,也顾不得这是人员往来极多的所在,近身来的李腾蛟就此扑入了唐离怀中,头在夫君肩颈间来回磨蹭个不停,口中喃喃道:“你怎么在对岸就下了车?”。
“在车中久了身子僵的很,下来活动活动,见着我家蛟儿不也精神些!”,低语解释了一句后,唐离将怀中的李腾蛟扶起细细打量了一番后,面带笑容道:“不错,大半月功夫不见,气色好地多了”。
“别情你是不知道,这大半月以来你家这母……大夫人在长安可是声名鹊起,交游往来,酬答拜客,这些做的可一点儿也不比你在京时候差”,杨国忠明显带有讨好成分的向李腾蛟翘了翘大拇指后,才又啧啧声道:“如今长安城里的这些夫人及闺阁小姐们,谁提起状元夫人不要赞一声‘能干’。”
爱怜的拍了拍如花的娇颜,唐离笑着向满脸渴盼夸奖地李腾蛟赞了一句:“蛟儿做的好!”。
让李腾蛟出门拜客本就是他的主意。当日李林甫丧事完毕后,李腾蛟不仅整个人消瘦了一圈,性子也变的沉郁,再没了往日地活波灵动,整个人看上去灰灰地没了生气。唐离既怕她总是沉浸于悲伤之中,又怕长此以往难免要损了身子,当下就寻思着给他找件事做。左思右想的结果就是将府中不太重要地交游往来及酬答拜客都交给了她。至此,年关里长安城中经常就能见到一辆绿油淄车在各坊间穿梭往还。状元府的拜年酬答统一被李大夫人包办,只是与别家不同地是,李腾蛟每到一家不是求见该府“老爷”,而是直接拜会管事夫人。从而无意识的开创了“夫人外交”的雏形。及至唐离接任鸿胪少卿一职并往东都洛阳之后,状元公府一应接待外事更由其全权接手。
唐时社会风气开放,妇人地位远较后世为高,李腾蛟勋贵之家出身。经见的极多,加之又随在玉真公主身边多年,接来送往并不陌生,所以接掌一府礼仪往来之事后上手极快,三两次之后已是应节得体。如此以来她自己心情爽利,身子就好了许多,也省却了唐离的许多功夫,且因为是枕头风的作用。这“夫人外交”的效果反而比男人间地正常酬答更要好上几分。
三人上了杨国忠新置的毡车,唐离扶着李腾蛟坐定之后便道:“老杨你既然以户部侍郎领同平章事,在政事堂中必定是主管钱粮的,我这番回来,不消说三都的理蕃院都要大肆整顿,但有一点要说清楚。不管鸿胪寺以后能省下多少供给,你老杨可不能顺水推舟减了我们的钱粮划拨,现在是多少以后还得是多少。这钱粮我留着后边有大用处”。
不防唐离一上车说的就是这事儿,杨国忠微微一楞后苦笑道:“我说你怎么一见面就是怒气冲冲的模样,原本有后手等着我!也罢,鸿胪寺钱粮我可以不动,但别情你也要帮我出个好主意才行”,言至此处,杨国忠收了脸上的随意神色,看向唐离肃容道:“所谓在其位而谋其政。愚兄刚刚升任同平章事。不能不有所表现。当着这个官儿别地也就罢了,总要国库有所增添我这脸子上才过的去。无奈李老相公在时早将那些开源之策用的干净。愚兄上任这小半月以来日思夜想也没啥新招,别情你素爱出奇,此事无论如何要帮我出出主意才好”。
冬末春初正是寒意逼人时候,毡车中却暖和的很,唐离说完话后正在帮李腾蛟取下披肩的大氅,突闻此言,沉吟之间忽觉心头一动,乃侧过身子问道:“老杨,你还记的我去岁在关内道给你寄来地那封信?”。
“你是说逃户那封?”,虽然不明白唐离怎么突然提到这事,但杨国忠的记性却着实不差。
“不错!”,思及此事,越想越激动的唐离离了李腾蛟,直接坐到杨国忠身边,双眼熠熠生辉道:“若说开源,似加征些盐税,铁税之类实在是些小道,既在民间为你这新相公招骂,在朝堂上也显不出手段,如今我倒有一策,老杨你若能推行天下,不仅国库收入倍增,更可使老杨你与千古贤相并列!”。
“噢!有这等好事,别情快说!”,唐离此言出口,不仅是杨国忠急不可耐,就连李腾蛟听夫君情绪激动,语气又大的吓人,也正坐了身子凝神细听。
“税法!”,唐离站起身来负手在毡车中缓步而行,目光迥然有神而又飘忽不定,“我大唐自定鼎之日采用的就是千百年来一以贯之的税人之法,租庸调三项皆是按人征收。由武德至贞观,此法诚为良善。但世移时移,昔日之良法到今日实已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河东道富庶之地百姓宁可抛家逃亡便是显证”。
杨国忠本就有极强的计算天赋,自入仕以来又是一直在户部办差,自然对唐离所说目前朝廷税法积弊了解极深,听唐离言至此处,他也是一颔道:“国朝百年间人口增长两倍有余,而地亩恒定不变。人增而地不增,授田自然就不足。加之百年承平。太宗当初颁布的《均田令》日渐松弛,如今富家大户或以寺观为名遮蔽,或贿赂地方改动田亩品级,总之千方百计少缴赋税,而这些相应地赋税就转嫁到贫家小户身上,由此以来,这些贫家小户难以支撑之下不免就抛家逃亡。有地往陇西这样地广人稀地边地。也有的举家入豪门为佃户。朝廷为此事没少花功夫,仅是据我所知。这两年间陛下就曾三下诏令,命地方检括逃户。只是这些逃户纵被遣回原籍,地方拘管稍松,他们又会再度逃亡。别情若想在这些逃户身上下功夫,只怕是难!难哪!”,一番话说完,大感失望地杨国忠长叹了一口气。
见杨国忠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唐离也不说破,顾自一笑道:“授田不足而赋税愈多,辛苦一年连饭都吃不饱,兼且还有种种科役,遇见这等事,别说是那些贫家小户,就是让我碰到,也早带着蛟儿跑了。根本问题不解决,纵然再检括逃户又有什么用?朝廷能押着他们回乡,还能押着他们劳作不成?”。
听唐离说的好笑,迎着夫君回来地李腾蛟咯咯笑出声来,看她此时的模样,依稀恢复了几分二人新婚时地风采。
“别情所言极是。然则却又如何措置才好?”,杨国忠应声一笑间续又问道。
“其实说来也简单,不过是改变延续千年的旧税之法,由税人改为税地!”,收了脸上的笑容,唐离复又坐下道:“贫户逃亡之根本原因在地不在人,倘若朝廷变更税法,不再按人授田取税,而是依地取税,则再无此虑。”
迎着杨国忠的目光。唐离一步步解释道:“人能走但地可没长腿!再则。若改税人为税地,拥有土地多者缴纳的赋税多。而那些贫家小户田亩本少,他们需缴纳的赋税自然就少,如此以来又何需再逃?老杨你擅长计数,你且算算如此以来朝廷不加一分赋税,但国库能增收几何?”。
杨国忠在户部供职已久,这笔简单的账目那儿还需要算,唐离话刚一说完,心下激动不已地他已自按捺不住的站起身来,负手绕着硕大的毡车转个不停,良久之后,他才猛然转过身来盯着唐离道:“一字之变足实有云泥之别,怎的前面这么多人都不曾想到过?”。
似是早知道他有此一问,唐离笑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自禹传位儿子启建立大夏以来,历商周秦汉魏晋南北朝直到前隋,千年以来用的都是税人之法,按人头收税就如同太阳东起,河水东流一般天经地义,没人想到自然也不足为奇。”
“那别情你是怎么想到的?”,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后,杨国忠随后又跟上一句道:“既然以前都行,那为何现在却不行了?”。
“你还真是罗嗦!”,唐离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后道:“夏商周诸朝自不用说,便是后来那些王朝,有那一个似本朝这般人口繁盛地?人少田亩自然就够用,授田既足,税人就无碍,我朝人口繁盛,人多地少之下,税人自然就行不通了,你老杨如此聪明,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懂?”。
见杨国忠若有所悟的点头不已,唐离压低了声音,以极居诱惑力的语气道:“土乃宝中宝,民以食为天!赋税之征收乃是国朝根本,由税人为税地,一改千年成法,老杨你以本管宰辅推行新税法,无论成与不成,也必定青史留名;若果真能将此良法推行天下,传之后世,仅凭此一功绩已足以侪身名相之列!流芳千古!”。
“流芳千古!名相!”,听到唐离的这番话,原本就面色红的杨国忠眼角处肌肉微微跳动不已,对于这个已经身居相位地国舅爷而言,如今最能打动他的就莫过于“声名”二字了。出身的缺陷是他心中永恒的一根刺,抱着这个心结,他愈看重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愈看重自己的声名,唐离这番言语可谓是正中其心,尤其是那“流芳千古”四字,更是为这个已经爬到仕宦顶点的国舅爷立下了一个新的目标。
“对!流芳千古!”,再次给了杨国忠一个肯定的答复,唐离心中也是一阵热。自大唐开国而到开元天宝间实在是已经到了盛极而衰,弊端丛生的地步,而安史之乱地爆其实就是种种弊端累积爆地结果。而在这许多弊端之中,尤其以作为国朝根基的税法最为糜烂,也为祸最烈。旧地税法早已不适应现在的王朝,尤其当这种税法并其它种种弊端已经开始逼迫百姓们四处逃亡之时,安史之乱的爆其实就成了一种无可回避的必然。
其实唐离适才所言也算不得新鲜,由税人改为税地,本是德宗朝宰相杨炎“两税法”的核心内容,他只不过是将这个更为适应唐朝实际的税法提前三十年说出而已。而原本历史中,经过安史之乱后藩镇林立的唐朝之所以能够继续支持一百多年时间方才彻底破国,后世史家统一认为两税法的实行居功甚伟,因为正是这种税法保证了唐朝廷在失去大批子民及直管土地后依然财源不断,然而可惜之处也正在于这种税法推行的太晚,若其能早上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是五十年又会是什么模样?也许唐离鼓动杨国忠的目的就在于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两人各怀心思,各自沉思,一时间整个毡车中一片寂静,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得得向长安城内而去……
第二百零五章 还家
第二百零五章还家
两人各怀心思,各自沉思,一时间整个毡车中一片寂静,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得得向长安城内而去……
由税人而至税地,总的原则已经确定,至于具体的实施办法唐离既不清楚,也没想多插话,毕竟大唐户部养着那么多人,这些人都是积年老吏,也更熟悉唐朝税法的具体运作,所谓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事去办,如今炙手可热的杨国舅自然有办法能使他这些手下挥出所有的聪明才智。
因着这件大事,唐,杨二人都没了说话的心思,毡车一路进城直接将唐离送到了他所居住的坊门前后,杨国忠才又折回皇城。
一路走进府中,唐府门子及那些沿路所见的下人见是少爷到府,都是一脸欢颜的行礼不迭。
随手示意不必多礼,牵着李腾蛟的唐离前脚刚跨进第三进院门,就听见郑怜卿急促的声音传来道:“鹏弟,还不快快放手给凉王殿下赔罪。”
“这只乌鹊分明是我先看到的,他凭什么来抢?”,随后响起的是郑鹏的声音,当日唐离婚后他便重回王维辋川别业读书,只是这小胖球儿时时念叨着要来姐夫府上,几乎是见面一次磨一次,后来唐离又收了凉王这么个弟子,索性也将他接了过来,也算给凉王李睿找个伴儿,这小子自小也就是个不好吃亏的主儿,郑府下人多没少受他的气,此时自觉占了理。如何肯听郑怜卿地说教,“不还我乌鹊,我就不放他,别说凉王,就是太子来了也不放!”。
唐离迈步进入院落,入眼就见年龄差相仿佛的两人正纠缠在一起,圆墩墩身子的小胖球郑鹏双手紧紧攥住凉王李睿胸前的衣襟儿。而凉王除了一只手抓住郑鹏的衣服外,另一只垂下的手中正握着一只瑟瑟抖的小鹊鸟。翠羽黄嘴,样子长地甚是可爱。此时这两个孩子都如同掐架的小叫鸡一般红着脸瞪在一起地互不相让。而在二人身边,正围着许多家人,满脸惶急神色的看着二夫人去拉郑鹏。
看清楚了场中情势,唐离迈步之间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些个围观的下人们见是少爷到了,恭谨行礼的同时。忙分做两边让出中间的路来。
郑鹏不听话,任自己怎么说就是不放手,偏偏拉又拉不动,如今在府中事务上一言九鼎的郑怜卿见是唐离回来了,遂松了正拉着小胖球儿衣服的手,带着一脸怒红走到了夫君身边。
“他俩都是孩子,有那家孩子到一起不打架地?”,唐离先笑着安抚了郑怜卿一句。才松开李腾蛟的手,径直走到两个小叫鸡身前,对凉王道:“把乌鹊给我!”。
跟着唐离也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凉王也知道这个师傅与往日那些侍读全然不同,日常行事很少顾忌他的身份,此时见唐离沉下脸来。倒也没多做抗拒,伸手将手中那只鸟儿递了过去。
“都放手!一起放!”,手握着小乌鹊,待两人气鼓鼓的一起放手之后,唐离才退后一步问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是我先看到这只乌鹊,当时高兴之下喊了一声,他却抢到我前面把乌鹊给抓住了,说什么也不还给我,姐夫。你可要给我做主”。
听郑鹏先开了言。李睿也不甘落后,随即跟着说道:“你先看到有什么用?是我先抓住的。谁叫你长那么胖,跟个肉球一样跑不动!”。
一个先看到,一个先抓住,这根本就是笔算不清的帐,看来二人之前也吵闹的久了,只是周围的人没一个人能分清这只鸟到底该谁得。二人都有理,郑怜卿只一味用身份来压弟弟,小胖球儿如何肯服?此时见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周围地人都将目光集中到了唐离身上。
看了看手中这只幼鸟,虽然漂亮倒也并不出奇,对这两位少爷而言,平日想要这样的玩物实在是太容易了。此时他们僵在一处,这只小乌鹊到底归谁并不重要,更多的还是治上了气。
“一个先看到,一个先抓到,你二人都有理,这只鸟到底该谁得还真是难说,一个活物儿又不能劈成两半儿”,轻抚着手中的乌鹊,在众人的注视中,唐离幽幽一笑道:“唯今之计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小胖球及李睿几乎是同时开口问。
“打!”,口中轻轻吐出这么个字儿,唐离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俩年龄,体格都差不多,如今既然都有道理,就只能开打了,总之,谁打赢了这鸟就归谁。开始吧!”。
堂堂状元公口中说出这种话来,不仅是两个当事人,就连旁边围观地诸人也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小胖球儿毕竟心思灵动些,微微一愣之后率先一拳打在了凉王李睿肩上。
身为王孙贵胄,凉王李睿岂是个肯吃亏的,吃了一拳反应过来之后,二话不说回了一拳,将小胖球打成个乌眼鸡,当下两人你一拳我一脚打的好不激烈。
“夫君!”,见唐离居然出了这么个怪招儿,郑怜卿责怪的叫了一声后就欲上前将两人分开。
“让他们打!这世上的事情也不尽是都能靠讲理能说清的”,顺手拉住郑怜卿,唐离犹自面向打斗正烈的二人高声道:“讲理讲不清的时候就得拼拳头,他们平日不都自诩是好男儿?好男儿靠的是真本事,不仅要能吟诗作赋,还得能打。凭身份压人算什么,一拳一脚打赢了才是真本事”。
对着二人说完这些,唐离又扭头对那些下人道:“让他们打!今天他们既不是王爷。也不是少爷,谁凭本事打赢了这只乌鹊就归谁!你们谁也不许拉,有敢多手的,仔细着家法”。
“你留在这儿,看着他们只能用拳脚”,这番话说完,唐离又低头对唐七吩咐了一句后。便拉着李腾蛟及郑怜卿向后院走去。
“那个可是凉王,鹏儿也是我家独苗。你让他们打,就皇上不治罪,阿鹏若有个什么闪失,我可怎么跟爹爹及阿娘交代”,郑怜卿拗不过唐离,但脸上却是一脸担忧地急色,眼瞅着泪都要下来了。
闻言。唐离微微一笑,边牵着郑怜卿向里走,边低声劝解道:“什么凉王,不过也就是十多岁地孩子,当日在华清宫拜师的时候我就跟陛下说过,既随我从学,一切都由我做主。我既然敢让他们打,卿儿你担心个什么!再说。他们两个孩子赤手空拳地,还真能打坏了?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让他们多点儿野性,磨磨骨头也好。要不终日被人捧着哄着,就算读书再多,长大后真一遇见事儿也是个软货!男人要没点儿野性和骨头。那儿还叫男人,又怎能立得住人!不仅今天让他们打,我寻思着从明天起就要唐九教他们些骑射拳脚功夫,倒不指望他们打架,一来对身子有益,再则好歹磨炼磨炼性情”。
听唐离说完,一边的李腾蛟也自接话来劝:“阿离说的是,象我那些哥哥们,从小被人捧着哄着,如今身子又差。性子也弱的很。出了事没一个能靠地住的,卿儿妹妹你放心就是。听阿离去管教,过个几年准能还你一个文武全才地弟弟来”。
“多谢姐姐吉言了!”,见唐离也并不为胡闹,而是其中多有深意,从不插手弟弟教育的郑怜卿尽自担心也不再多说,无言随着二人进了后院。
牵着两位夫人,唐离刚一进了后院正屋,就见室内正榻上一身素衣的关关及蝈蝈各据着一张小案几在检视账册,脸上的表情都专注的很。
因是初春严寒天气,所以室中还燃着火笼,进入房内,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及各式器物,身上大感温暖的唐离惬意地长出了一口气,口中笑道:“还是家中舒服!”。
蝈蝈及关关闻声抬头,见是唐离回来都是一脸的惊喜,只是在二位夫人面前,她们倒也矜持,没过多的表露出什么来,只是那两双眸子却不免微微荡起了涟漪。
三人寒暄过了,才有那莲儿上前请唐离更衣梳洗。
连坐了这几日的车,唐离脸上也是僵僵的,向几人一笑之后,乃跟着莲儿向里面的梳洗间走去。
眼前这原本是宝珠的差事,此时见莲儿到了这里,唐离不免有些奇怪,边任由莲儿为他除去覆在身上的大氅,边随意问道:“你怎么到了内房?”。
“蝈蝈小姐事忙,就把宝珠姐姐调了过去,大夫人看奴婢伶俐,就点着让奴婢随着贴身侍侯”,因唐离身量高,莲儿帮他除去大氅时就只能微微垫起脚来,只是如此以来她地身子就紧紧靠在了少爷身上,这番仰头说话时也不免吐气如兰的喷在了唐离颈间脸上。
莲儿虽然长着一张似孩子般清纯的脸,但身子却着实丰满的很,此时紧紧的贴在少爷身上,胸前的那对丰隆就不免随着手上地动作在唐离身上摩擦个不停。
离家大多月来都是洁身自好的孤枕而眠,此时到家后心神放松,唐离感受着胸前的丰腻及脸上的温热,忍了二十多日的心竟是有些热,尤其是莲儿清纯的面容与丰满身子带来的反差更是带来一种别样的诱惑。
解下披肩的大氅,莲儿俯身去取腰间束带的功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弯腰之间胸前地丰乳堪堪擦过了少爷垂在身侧地手上。
“你这丫头名字还真没叫错,身上还真带着莲子的清香”,口中轻轻调笑了一句,唐离地手略一紧处堪堪就握住了莲儿胸前丰满的凸起。
“少爷!”,抬起头来时,莲儿双颊上已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羞红,这抹羞红配合着她的面容愈增了几分清纯。只是与脸色不对称地是那双斜挑着的桃花眼中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少爷呀!待会就让奴婢侍侯你沐浴?”。
修长的手指顺着莲儿颈子间的衣襟儿顺势而下,微带凉意的手穿过艳红的兜肚儿抚上丰满地**,其滑腻温暖处实在难以言表,至此莲儿也不再说话,俯身微微抱住唐离手臂的同时,口中软糯地声音喃喃不停道:“少爷。少爷呀……”。
“阿离,你要吃什么茶?”。外间李腾蛟的声音清晰传来道:“是浮梁还是武都?”。
听见大夫人的声音,莲儿退后一步取出少爷正在使坏的手,用水汪汪的桃花眸子勾了唐离斜挑着勾了一眼唐离后,随即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丰腻虽去,温香满手,看着莲儿那满是风情的眼神儿,唐离打量了片刻收回来地手后。微微一笑间心下自叹道:“终究还是没忍住!这到底是同化,还是堕落?”。
梳洗后换上居家便服,一身爽利的唐离回到正屋就见房间正中的案几上放着一只泥金小炉,上面正汩汩的煎着茶水,其时水已两沸,正翻着鱼眼似的水泡,咝咝的水响和淡淡的水雾无形中为室内更增添了几分温馨之意,而在泥金小炉旁。一身红衫的李腾蛟俯身看火,手中地蒲扇也微微扇个不停。
随着唐离出来的莲儿见状忙着要上前帮忙,却被李腾蛟拒绝,手中不停的她侧扬着脸对唐离道:“阿离,这可是关关妹妹年前收集的雪水,你看选什么茶好。别糟蹋了这好水!”。
渐次从丧父之痛中恢复过来,此时又逢唐离小别而归,正亲自煎茶的李腾蛟就显得分外高兴,斜侧着的脸上笑颜如花,那双眼睛也因这笑容变成了久已不见地新月。
见到李腾蛟这久违的欢喜模样,唐离也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儿松爽。
缓步上前,直接将俯着身子的娇妻拥入怀中,唐离边轻轻擦去李腾蛟脸上染着的两丝碳黑,边带着满眼温馨情意柔声道:“只要你天天都能这般高兴,我吃什么茶都不打紧。”
自去年李林甫病重起。夫妻二人就再不曾有过这样的温情脉脉。此时重新感受到唐离的柔情,经历了一系列事情的李腾蛟倍感温馨。不知觉间就红了眼圈儿,只是此时的她却不愿让其她几女看见,埋头在唐离怀中蹭个不停,借着撒娇的掩饰收了眼泪后才又抬起头来,给了夫君一个甜甜地笑容后才轻轻将他推开,“说吧,到底要吃什么茶?这可是我跟关关妹妹学了好久地煎茶手艺”。
极品浮梁茶入口,满口的清香随之而出,唐离笑着向李腾蛟翘了翘大拇指后,扭过头道:“好个关关竟然敢藏私,有这么好地手艺怎得不早点露一手儿,今个儿要不是蛟儿我们岂不是还不知道!”。
“妾身手艺差的很,是大夫人自己聪慧罢了”,一身素白的关关浅笑着答了一句,纵然是在这随意闲话的场合,她依然是谨身而坐的不曾有半点放松,但看她这坐姿,比之世家出身的郑怜卿更为规整。
“还叫大夫人?你该改口叫我姐姐才是”,一旦高兴起来,李腾蛟又恢复了往日的习性,先自调笑了关关一句后,她才侧身对唐离道:“关关妹妹会的东西可真多,就连管理家事也是能干的很,现在帮着卿儿妹妹分担家事,别人要一天才能看理顺的账本她只要两个时辰就够了,而且一分一毫都不差,如今那些灶头采买婆子见着她可是恭谨的很”。
府中杂事多,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但郑怜卿能主动分权,唐离还是向他投去赞赏的一笑,以关关的经历管理起这些杂事来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知道她的心事,所以唐离也不在这件事情上多说。向关关笑了笑后便转向蝈蝈道:“财神爷,这个月你又给府上挣了多少钱财回来?”。
“什么财神爷不财神爷的,听着一身铜臭味儿”,蝈蝈的这句回话引得屋内一片笑声,便是蝈蝈自己说完之后也忍不住嗤笑出声,笑过之后,她才又说道:“别情楼的那些是定例,上下倒也不差什么,至于这新罗参及皮货生意,因着这两个月正与山记货栈拼的凶,所以收益倒不是太多。”
“跟山记拼的凶!”,听到这话唐离一时来了兴趣,微微前倾了身子道:“恩,蝈蝈你细说说”。
“山记做的久了,咱们初入行的没什么优势,就只能跟他们拼价格了!”,捧着手中的茶盏啜了一口,蝈蝈续又道:“做了这行才知道,原来山记货栈居然这么狠,不说那些上好的红参,就是普通的参也有五分利,他们五分利,咱们入市就以四分利售卖,如此大半个月下来,山记顶不住了也改成四成,他降咱们也降,从三成到两成半,山记却没法子再降了。就在前天,那些海商们还跟我说要直接降到两成,以前我还道少爷你一再要求见效快心就已经够急了,没想到那些个海商们更急,看这意思竟是想一口气把山记给彻底打垮。不过昨天倒有个好消息,山记负责在京事务的那个少年主事已经坐不住了,一天之内向范阳连派了三拨信使,我估摸着他们随后该又有什么大动作了”,言至此处,蝈蝈看着李腾蛟笑道:“不过这其间腾蛟姐姐倒是居功甚伟,这段时间她四下里拜会时送的礼物都是统一的新罗红参,可没少帮咱们扬名!”。
“蛟儿聪明”,唐离笑着拍了拍李腾蛟的手臂后,转过头来道:“少年主事!蝈蝈你是说山记负责在京事务的居然是个少年?”。
“可不就是!我们也是刚刚知道不久”,蝈蝈说话间掠了掠鬓间垂下的几根丝后道:“论说此人的年纪比少爷也大不了多少!不过背景倒着实不简单,其父乃是襄州有名的漆器大王,他那伯父也在吏部任着一司主官,在京里人脉广的很,山记货栈能让他主持在京事务,我看八成倚重的还是他身后的背景。”
“漆器大王!”,听到这四个字后唐离一愣,随即跟上一句问道:“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见唐离如此,蝈蝈不解其意的随口答应了一声:“此人名叫朱竹清,有什么不对吗?”。
第二百零六章 旧事
第二百零六章旧事
见唐离如此,蝈蝈不解其意的随口答应了一声:“此人名叫朱竹清,有什么不对吗?”。
听到朱竹清这个名字,坐在蝈蝈身边不远处的关关身子一震,刚扭头时却正迎上了唐离的目光。
与关关对视一眼后,唐离放下手中啜着的茶盏,微微一笑间向蝈蝈道:“倒也没什么,不过此人与我是旧识,是当年同在山南东道道学念书的同窗。”
“同窗!”,闻言,不仅是蝈蝈来了兴趣,就连李腾蛟等人也都将目光集中到了唐离身上,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这些旧事。
“是同窗!”,唐离哑然一笑后道“可惜,我与这位同窗的关系实在太差,你们可知道我当初在山南道学的雅称是什么?”。
“雅称?就是外号吧!”,李腾蛟愣了一下后咯咯笑道:“阿离成名就是在山南东道道学,可是贺知章贺老大人亲口许下的山南才子,莫不是就是这个?”。
“山南才子!”,闻言唐离自己先笑了出来,边笑边道:“草包!这就是当日我初入山南道学的雅号。而这草包的由来就是拜这位朱公子所赐!”。
事移时异,再听到这样的旧事时,李腾蛟等人不免象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嗤笑出声,唐离虽也随着浅笑,只是说话的语气更多了几分感慨,“我自小在金州长大。十岁自解州学与阿娘相依为命,直到四年后到了卿儿家,才蒙老岳父垂青给荐举到道学,说起来,这可是我第一次出金州,初到襄州的时候,我既没见过世面。人又穷地很,不说别的。单是穿着就入不了别人眼目。如今细算算在襄州道学几近半年的时光,跟我走的近的同窗竟是一个都没有”,言至此处,唐离也不免苦笑着摇摇头,“那时在道学中想找个说话的人也不甚容易,与我不同,那时这位朱公子可是道学中屈一指的人物。少年多金,自身才学也不错,不说那些同窗,便是学正及诸位师长都对他赞许有加。蛟儿口中地山南才子便是他的雅号!”。
看似玩笑般平静地口吻背后,流动着一抹无法释怀的悲伤,时隔许久,虽然口中说着朱竹清,但唐离心中淡淡浮现的却都是一个女子的背影。虽然这个女子是贱籍出身,虽然这个女子性情彪悍,虽然这个女子的容貌只是中人,但做为唐离第一个主动追寻的初恋,悍马将是一个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
朦胧间脑海中出现地是襄州那个残旧的大杂院儿,背景是这段记忆里永远不变的那弯清冷的上弦月。以及悍马插腰叫骂时的模样。
“那个不要脸的偷了老娘的鱼脍,敢做这事儿,你还真是尼姑怀孕——羞不出;老娘倒要等着看,象你这种不要脸的,肯定是奸污僧尼骂行童——恶不久,早晚有……”,这是唐离与悍马初识时听到地那番叫骂,伴随着这番回忆出现的是那个淡黄九褶裙的女子,从最初的怒眼圆睁到随后的入郎怀抱,隐约而起的便是那两作为玩笑地诗篇:
良人白白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如今妾以羞君面。君到来时近夜来。
长安此去无多地,郁郁葱葱佳气浮。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醉栖何处楼?
时隔境迁,昔日仅仅是作为玩笑的诗篇如今竟然一语成戢,只不过良人虽已高中状元,但昔日那个总是担忧不已的女子却已芳踪远逝,音信难觅。
“阿离,阿离!”,看到唐离眼中抹不去的那丝惆怅,李腾蛟起身走了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肩头,带着几分自责道:“阿离,你受苦了,我们刚才真不该笑”。
这两声轻唤惊醒了陷入回忆中的唐离,回臂拍了拍李腾蛟的手,收起心中的惆怅,唐离向一脸酸楚的众女投过一个释然的笑容道:“不妨事,说来若没有襄州之行,我又焉能与贺老大人相识?若没有贺老大人给地这个拔解名额,又怎能到长安认识蛟儿与卿儿,便是蝈蝈想必现在也还跟着我受苦。”
这几人中就数蝈蝈最清楚唐离以前地境遇,适才唐离玩笑般说到在襄州的遭际后又陷入沉默时,心中最为酸楚地就是她,此时既见唐离放松了许多,忙跟着转了话题道:“那后来呢?”。
“后来!”,唐离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后道:“后来我就到了长安,科试前的时候倒又见过朱竹清一面,随后就再不曾见过了,只没想到他现在居然做了山记在京主事,依着他以前的模样能接手商贾之事还真是令人吃惊,世事离奇,果然不假!”。
“这可不正好嘛,听少爷一说还真有几分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意思”,蝈蝈这句话倒唤起了几人的同仇敌忾之心,就连素日最为沉稳的郑怜卿也开口道:“蝈蝈妹妹,这次可就看你的了”,她一出口,李腾蛟几人,甚至连房中的丫头都是应声附和。
见她们莺莺燕燕七嘴八舌的支招儿,心头一暖的唐离正待说话,却见门帘掀处凉王李睿及小胖球儿郑鹏被唐七一手一个扶了进来。
此时,这两人形容真个是狼狈的很,原本细缎的衣衫早已撕破,上面满沾着尘土,脸上也都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没个正常颜色,看来他们也是累极了,走进房中唐七刚一丢手,他两人便委顿于地气喘吁吁个不停,虽然看向对方的眼神还都是气恨不已,却没了再上前厮打的力气。
“都打不动了”,唐七先自说了一句后又补充道:“谁也没输,谁也没赢!”。
“莲儿。拿两杯水来!”,顺手接过莲儿递过的茶盏,唐离走到两人身前蹲下,边递过茶水边伸手摸了摸二人地头后笑着道:“不错,都是好样的。只是这次你们既然没能分出胜负,那么这只乌鹊就谁也不能给,且由我先收着。到以后分出胜负后再定归属。”
这次两个孩子还没说话,满脸心疼看着郑鹏的郑怜卿已先自道:“还要打?”。
“从明天起。你俩每日抽出两个时辰跟着唐九开始练习拳脚骑射,一个月后再行考校,依考校结果定输赢胜负”,这番话让郑怜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两人牛饮般一口喝干了茶盏中的水,唐离边招手莲儿续茶,边和煦着声音道:“不管你俩以前身份如何。现在既然随我读书就是份属同门,同门如手足,也不论你们以后身份如何,这份手足之谊却是一生也抹不掉了!睿儿你年纪大些,同门之内该有长兄风范,至于鹏儿,你年纪既然小些,也该尊敬兄长才是。这些日子你们日日习诵儒门经典。自该知道这些经典虽然说法不同,但核心全在‘仁’‘礼’二字,仁字先且不提,于你二人而言何谓礼?不过‘兄友弟恭’四字而已!”,和声说到这里,唐离也不再多言。接过两人手中的茶盏后起身道:“明日早课时你们各据曹思王《七步诗》写一篇议论我看。现在都回去休息吧!”。
李睿两人刚由唐七一手一个扶着走出房门,却正与一个婢女撞了个满怀,那婢女脸红着瞥了唐七一眼后,闪身进了房内福身为礼后呈上一张名刺道:“少爷,刚才门子通报,朝廷新任卫尉正李光弼大人请见!”。
“李光弼到了!”,唐离接过名刺还不曾展开,听着婢女一说,当即霍然站起对李腾蛟等人道:“赶的急还真不如赶的巧,我刚回京可巧儿地他也到了。走。随我去迎妹妹及妹婿去”。
唐离一行到了大门处,正见李光弼及水净端坐在门房内吃茶。几月功夫不见,水净的蓄已可挽髻,如今一身五品诰命服饰地她出落的越漂亮了,这身服饰配合着她自然生就的娴静心性,看来极是端庄。与明艳秀丽的水净相比,李光弼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此时他虽然穿着一身便服,但挺胸收腰的坐姿俨然还是在军营。
还是水净眼利,唐离的身影刚在门房出现就被她看见,起身盈盈一礼间脆声道:“兄长!”。
“贤妹好!”,笑着颔为礼后,唐离已自指着身边地李腾蛟等人道:“且见过你嫂嫂及姐姐们”。
“哟!好漂亮的妹子”,几个女人聚到一处自然热闹的紧,唐离此时却转到了李光弼身边,二话不说就重重一拳砸在了他肩上。
饶是李光弼面冷,此时在千里之外见着当日同生死的唐离也忍不住激动,只是他向来拙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是以除了回敬一拳外也无别话。
“让她们热闹,我们自去书房叙话”,招呼着让李腾蛟等人领水净到后院,唐离自领着李光弼往书房而去,“你们现在是住在驿馆吧!京里的宅子我已命人操办好了,就在邻坊,三进大院落,地段也不错,你们明天就可以搬过去了,至于仆役下人什么的,先自我府上调派一些过去,若你觉着合用以后就留下,若觉着不合用再缓缓措置就是了”。
见李光弼欲要出言推拒,唐离边行边笑着摆摆手道:“这是我给妹子的嫁礼,无须客套”,说完这些,又走了两步后他才续言道:“看李兄地意思似是对这次调职不甚满意!”。
李光弼本不是个婆**人,素来也不好言利,所以也就没在接着说宅子的事儿,倒是听了唐离这后一句后,沉吟许久才道:“这漫天下做官的谁不想任职长安?能从凌州那荒僻之地到帝京皇城,该是别人想也想不到的好事儿。”
见李光弼口中虽然这样说,但脸上殊无半点欢喜之色,唐离知他定是言不由衷,当下也不接话,只沉默着前行等他后话。
“我到京以后先去了吏部,兵部办交接,薛侍郎亲自见的我,说来还真要感谢别情,礼让功劳地事不提,若没有你的居中转圜儿,薛侍郎也不会一力具本保荐我接任卫尉正”,行走间的沙沙声里,李光弼的长叹声清晰可闻,“当日自凌州动身时,净儿高兴的紧,开始时我倒也欢喜,只是离陇西越远,我这心里就越沉。不瞒别情你,今个儿一早在明德门前的时候,我真有心就此勒马回转,既是因为心下割舍不下陇西军,也是因为不甘心,我是真不甘心哪!”。
“卫尉寺就是专管军法的,你这新职又何曾离了军中,只不过由领军变为督促军纪罢了。你是老行伍出身,自然知道如今我大唐的军纪究竟糜烂到了何种程度,我知你统军肃严,又是个冷面冷心,调你入京为的就是这个原因。若能将这件事办好,比你带出数万精兵更能有益于朝廷”,脚下不停,唐离的言语中也有了几分沉重,“这话我没跟别人说过,自离开凌州那日起我也是日日做噩梦,就是中午打个盹儿也脱不了梦魇。我也不甘心,只是不甘心又如何?陛下及朝廷都无对吐蕃用兵之意,情势如此,与其让你留在陇西,还不如来京中做些有益之事”。
“军纪败坏我也知道,只是卫尉寺如今这形势,我只怕也是有心无力”,李光弼低头间苦笑一声,显然他对卫尉寺实在没什么信心。
“卫尉寺沉沦至此也只是暂时地事,皇城里如今不太平,你上任之后别地都不用管,用这几月时间整顿好京畿道驻军就是”,说道这里,唐离微微一顿后道:“至于羽林六军及十镇边军暂时都无需理会。舍了他们,有薛兵部在背后一力支应,凭你的手段整顿好京畿道这些驻军应无问题”。
“半年?”,李光弼猛地顿住脚步,双眼熠熠生辉道:“别情此言有何深意?”。
第二百零六章 宾贡
第二百零六章宾贡
“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罢了”,见李光弼如此敏感,停下脚步的唐离淡淡一笑道:“这只是我私下揣测,也许不出半年朝廷或许会在北地用兵,如今我朝能战之将多在边镇各军,倘若真有紧急之事生,我必是要推荐你领军的,说来京畿道这些驻军翌日极有可能会是你的属下,所以将军还宜不畏繁难使出霹雳手段加以整顿才好。”
“北地用兵!”,听到领军二字,李光弼双眼蓦然一亮,连带着腰也挺直了几分,只是他却没有立即接话,顿住脚步默然站立片刻后才轻轻道:“莫非在陇西的传言竟是真的?”。
“什么传言?”。
“我当日来京前曾往陇西节度使府交卸军职并辞行,走之前有几个如今在节度幕中任职的旧日同好为我送行,席间说道最多的就是范阳,他们虽然言语含糊,但字字句句暗指的却是说安帅会反。我开始还道哥舒将军与安帅不合,这些旧好跟哥舒将军既久,又都是些心腹,难免会受其影响,这话其实也就听不得,没想到别情你居然也是如此认为”,,言至此处,李光弼脸山忧色尽显道:“空穴来风,必定有因,只是若安帅真个要反……”,李光弼的这声长叹听来让人着实揪心。
安禄山实力惊人,若真个起兵反唐,后果实难预料,李光弼老行伍出身,必定是料到了这一层所以才会如此担心。
伸手挽了李光弼一把,唐离边示意他继续前行。边也轻声叹道:“我大唐虽在边地多有战事,但内地已是百年承平,兵战凶危,谁也不希望安禄山真个就反。但这事毕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如今于我等而言,也不过只是未雨绸缪四字罢了。他若不反,诚然是朝廷之大幸。百姓之大幸啊!”。
“别情!”,郑重地神色。李光弼迟疑片刻后才道:“看你的语气根本不是揣测,我却想问问你如何知道安帅会反?”。
唐离闻言扭头看去,李光弼凝重着神色道:“此事非小,我不能不问。安帅军镇河北十年,东北再无一丝烽烟,若以此论,安帅实是有大功于国。如此良将……再则。统军在外最忌朝中猜疑,别情你身份不同,这……”。
闻听李光弼此言,唐离先是一愣,随即又觉他说出这种话虽然是在意料之外,却的确是在情理之中。
唐离也没多说解释的话,只浅笑着示意李光弼继续前行,到了书房。榛子见有客到,奉上两盏茶后便自退下。
打开书架上的檀木匣子,唐离拿出一叠厚厚的信递给李光弼道:“看看吧!”。
堪堪等唐离端起茶盏,就见紧皱起眉头的李光弼投来一道探寻地目光,“这些消息都是反复核对过的,真实性上无需怀疑”。
看唐离一副坦荡神色。李光弼复又埋下头去,沙沙纸张翻动地声音衬的整个书房愈的幽静。
良久之后,李光弼无言放下手中的信笺,沉默了许久后轻声道:“真的就到这一步了?”。
迎着李光弼的目光,唐离放下手中茶盏后也轻轻的回了一句道:“空穴来风,必定有因!”。
一旦确认过自己地怀疑之后,李光弼就不在这个事情上再做纠缠,略一思忖后便道:“若果真有不忍言之事生,仅凭京畿道驻军……”。
“自然不能仅凭京畿道驻军”,不等李光弼说完。听到外间远远有脚步声传来的唐离接过话头道:“军事上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此事掌总儿的就是薛龙襄薛兵部。日后你二人少不了亲近的机会,李将军有什么建议但说就是。若有什么为难处需要我做的但说无妨”。
唐离话刚说完。就见一个内院的小婢叩门走了进来,福身一礼后道:“两位夫人已在花厅准备好了便宴,特命奴婢来请少爷及姑爷。”
“姑爷!”,听到这个称呼李光弼明显一愣,唐离已笑着站起道:“走吧!李姑爷。”
唐府正堂边地花厅中气氛热闹之极,除了李腾蛟,郑怜卿及蝈蝈,关关等人外,内院中来侍候的那些个地位较高的丫头们也都聚在一起向这位初次见面的“小姐”说着好听的吉利话儿,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水净身上地头面饰已经换了个遍,珠光宝气之下使她平添了许多富贵气。
水净自小身世多舛,何曾经见过这样的场面?在众人环绕中的她此时红光满面,见二人进来,她先向唐离甜甜的叫了一声“兄长”后,复又走到李光弼身边带着花儿一般的笑容轻轻摇动着头上的头面饰低声道:“这都是嫂嫂姐姐们给的,大嫂还说咱们在京里的宅子都已经置备好了,夫君你看……”。
“怎的?你既叫了阿离兄长,便不让兄长嫂嫂们给你备上一份嫁礼?”,笑着走到水净身边,李腾蛟轻挽住唐离的手道:“这是给你地嫁礼,妹妹收下就是,还要问妹婿做甚?”,说道这里,李腾蛟大概也觉把大自己两轮年级地李光弼称为妹婿有些滑稽,所以话刚说完已经咯咯笑了起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入席!”,素来不苟言笑的李光弼明显不太适应这样地场面,唐离也不欲他尴尬,插了一句后便笑着领了他到早已备好的酒宴长几上坐下。
唐离外出而归,众女本就欢喜,此时见又多了一个妹妹,这于人丁单薄的唐家来说实在难得,加之知道眼前的这位“妹婿”是与唐离有过生死交情的,所以李腾蛟等人看他也就分外不同。气氛热烈之下众人各展手段,只将席面上地气氛挑的花团锦簇一般热闹,实在让经过长途跋涉刚刚到京的李光弼夫妻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尤其是自小双亲尽失的水净感受着众人的情意,几盏酒下肚后初尝亲情滋味的他竟是忍不住地红了眼圈儿,倒也惹得众人一片动情,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宝珠因被蝈蝈派出去监帐而没能与宴。
这番盛宴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方才结束,其间不说唐离。就连酒量粗豪地李光弼也是一副醺醺之态,至于李腾蛟等人更是面染桃花。醉态可掬。
李光弼夫妻连日赶路,这番醉酒后愈犯困就自去了客舍休息,待同样一脸困意的唐离将他俩亲送到客舍再回到花厅时,却见厅中除了李腾蛟外,郑怜卿并蝈蝈,关关等人都已消失不见。
“妹妹们有了酒,身子都乏的很,自下去小憩了”。满带着酒意的脸上粉中透红,经酒意一蒸之后,李腾蛟愈的艳如桃花了,也不知是酒意还是心下想到了什么,总之在说着这句平常不过的话语时,她那双眸子中流波荡漾媚态惑人。
“蛟儿你真美”,见郑怜卿等人一起回避的这么快,唐离焉能不明白他们地意思。走到李腾蛟身前捧起这张桃花粉面由衷的赞叹了一句后,他更着凑在李腾蛟耳畔低声浅笑道:“蛟儿,今个是‘鱼接鳞’还是‘兔吮毫’?”。
唐离所说正是李腾蛟陪嫁**中的古怪花式,李腾蛟闻言含嗔低声道:“卿卿,莲儿就在旁边,你说话也该顾忌着些!”。
刚进花厅时唐离并不曾见着莲儿。此时顺着李腾蛟的目光看去,才见她正端着一盏香茶站在二人身边不远处,显然是才奉茶回来,再一看她那双桃花眼中的忍不住的笑意,不消说刚才那番话定是让他听着了。
经过丧父之痛后,李腾蛟已是成熟了许多,再不是新婚时的模样,此时见莲儿听见了这等夫妻间的私密调笑话语,倒忍不住解释了一句道:“少爷真是醉酒了,要不那儿至于连这两个菜名也说地这般神神秘秘的”。
莲儿出身教坊,还能不明白这《**经》中的招数?听李腾蛟这明显是画蛇添足的解释。刚才还有些尴尬的唐离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出声。
倒是莲儿虽然眼中笑意满溢。但面上却是一副正色道:“都说少爷嘴刁,能让他记挂着的菜肴定是难得地美味。以后碰着机会,夫人也该让婢女尝尝才好”,言至此处,莲儿的那双桃花眸子似有若无的勾了唐离一眼,口中却是继续道:“婢女看少爷夫人都乏了,这冬末春初的天气正该好生沐浴一番才是”。
“你这丫头不说我倒是忘了”,李腾蛟闻言看着唐离喜道:“夫君,莲儿有一手好推拿手艺,沐浴过后最是受用的,你远行疲倦正该试试才好”。
莲儿闻言,双眼中透出一道压抑不住的喜色,水汪汪的桃花眼又忍不住向少爷勾去,无奈唐离却是注视着李腾蛟笑道:“我倒是想沐浴,只是却不能少了蛟儿你,鸳鸯戏水才真解乏气”。
“又说什么疯话”,口中虽这样嗔怪,但李腾蛟的脸却是更红了,向莲儿吩咐备水之后,她的手却忍不住伸向了唐离,双手相合,十指紧缠,说不尽的缠绵之意。
两人就这样十指相握地向后院行去,谁知刚要到后院门口时,却见门子领着一个身穿青色官衣地小吏一溜小跑的过来。
到了二人身前,那小吏不等门子绍介,拱手为礼后直接道:“禀少卿大人,理蕃院里新罗学子与扶桑学子群相殴斗起来了,院令大人弹压不住特命小地来请大人”。
“噢!群殴?”,唐离说话间看了李腾蛟一眼,见她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失望神色,遂伸过手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随后复又向李腾蛟微微一笑之后才扭头向那小吏问道:“卿正大人呢?”。
“卿正大人腹痛不能成行”,小吏的这句话让唐离心底忍不住骂了一句:“老滑头!”,向李腾蛟歉意一笑的同时,他又随口问了一句道:“你可知尔等为何群相殴斗?”。
“还是为的‘宾贡生’名额之事”,小吏的这句话倒让唐离收回了步子,略一沉吟后他向那小吏道:“你自去告诉刘院令,任他们打,直派人看住前后不要让人围观就是。等他们打的差不多了再找个嗓子高的喊一声;‘有再敢殴斗的立即遣返归国’,其乱自平!去吧!”,吩咐完后,唐离挥挥手后又走到李腾蛟身边,示意她随自己一起回后院。
那小吏纵然心下觉得少卿大人太过儿戏,却也只能应命而去,倒是李腾蛟见小吏转身走了,略带不安道:“阿离,你公事要紧,还是……”。
“我是故意如此,与你无干”,边牵着李腾蛟的手向内走,唐离边笑着解释道:“自我上任鸿胪寺少卿以来,早就有感朝廷对这些个蕃邦来人太过纵容,这次倒是个机会好好晾晾他们,一群子书生,能打成什么模样?这样的殴斗年年这时节都会有,就没听说过一次出事的?”,言至此处,唐离冷冷一笑道:“我大唐兼爱如一,善待蕃邦,长而久之,竟被这些人视为懦弱可欺,岂不是笑话!”。
“噢!”
“这些人群殴是假,索要宾贡生名额是真,不仅是宾贡生名额,还有宾贡的中进士名额,月例供奉都在此列”,说了这些见李腾蛟依然不明白,唐离乃续又道:“这一时间也说不了那么细,总而言之就是一句,朝廷养着他们,但他们却不知足,反而要的越来越多,兼爱如一不错,盛唐气象也不错,但若是因为如此就以为我大唐油水好沾,那就大错特错了”。
说话间浴房已是到了,唐离见李腾蛟还待要问,索性一把抱起她,脸贴上去的同时口中含糊道:“现在还是鸳鸯戏水要紧,至于其它的且放一边儿去!”。
第二百零七章 商事
第二百零七章商事
“少爷醒醒,该上衙了!”,莲儿特有的粘糯声音将唐离自熟睡中唤醒,抬手动臂时才觉得手脚沉甸甸的没法挪动,而随着他的动作,怀中的李腾蛟出一片含糊的呢哝低语。
身形丰满的李腾蛟睡觉时却如同一个孩子,全身蜷曲着缩成一团依偎在唐离怀中,纵然成婚已经许久,但她在熟睡时依然改不了咬手指的习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她的呢哝声如此含糊。
身子微微动了动,收回左臂的唐离将身子尽量下移,头与李腾蛟贴做一处时才听出她口中呢喃的话语全是“卿卿!阿离”之类的话语。
在屋里微微的曙光中,李腾蛟的肌肤显得越白皙,白皙的肌肤与黑色的长及艳红的朱唇辉映在一起,加上双颊间**过后的浅晕,所有的这一切在配合上她那熟睡中孩子气的动作,使得李腾蛟在一片朦胧的光线中散出一种混杂着成熟与纯真的美。
“这孩子!”,细细端详了怀中的李腾蛟片刻,唐离口中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别点红烛!”,小声制止了正击打着火媒的莲儿,唐离微微侧过身去吻在了李腾蛟的额头。由额头至双眸再到红如豆蔻般的朱唇,这番轻吻完毕后唐离才轻轻揭开锦被起身。
一阵急促而来的凉意袭来,唐离才醒悟到此时自己身上竟然是不着寸缕,说来这都是昨夜癫狂后的结果。
“少爷是在找这个嘛?”。朦胧地光线中,莲儿低低的声音愈显的粘糯,此时的她正站在硕大的锦榻后,在地上的旃檀上捡拾起唐离贴身的内衫,语气中有掩饰不住地轻笑之意。
“就你这丫头古怪多,还不赶紧拿过来”,面对唐离的吩咐。莲儿置若未闻,收起那套内衫后。她又转到屋角处放置火笼地所在取过一套新的内衫后走到榻边轻声道:“奴婢侍候少爷穿衣”。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唐离依稀又想到了当日与李腾蛟大婚侍的景象,那时身为通房丫头的宝珠姐妹也是如此。
放在火笼竹架上备好的丝制内衫温暖而光滑,莲儿的手更如同带着一团火,掠过唐离腿上地皮肤时竟有着微微的颤抖,当内衫将要到达腰际时,她口中的呼吸声明显的粗重了许多。
伸手捉住在腿上来回抚动的手。唐离低声道:“罢了,把衣服拿过来我自己穿就是”。
有了这么一句,莲儿后面的动作果然就快了许多,穿戴整齐的唐离转身替李腾蛟压好被角后,才随着向外走去梳洗。
“少爷,你生奴婢的气了?”,替唐离梳理头时,刚才一直没有说话地莲儿低声道。
对着镜中整了整头上的远山冠。全身收拾停当的唐离站起身来,“你以为少爷就这么容易生气?”,顺手捏了一把莲儿滑腻腻的脸蛋儿后,唐离笑着转身向外走去。
刚刚迈出第二进院落的月门,唐离就见前方不远处那株粗可合抱的桂树下,唐七正与一个身穿黄裙地侍女站在一处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边说,那侍女还顺手递给唐七一件东西,而唐七却不想要,两人便这般推拒起来。
顿足站了片刻,见二人还没个完,等不得的唐离虚咳了一声后跨过月门向外走去。
那侍女听见唐离的咳嗽,将手中的东西向唐七怀中一塞后,便疾步小跑进右边的厢房院落不见。
“什么好东西!藏的这么紧?”,看着一脸笑的唐离,素来干练的唐七难得的露出了几分扭捏之态。
“也没什么!不过是两个炊饼罢了”。脸上挂着红丝地唐离打开了手中地白布包儿。露出了两个犹自冒着热气的炊饼,原本雪白地炊饼此时已两面烤成焦黄。看来分外诱人,“少爷,你也吃一个?”。
“能烤成这样,没有半个时辰怕是不行!这可不是我该吃的东西!”,唐离摇摇手,边继续向大门走去,边笑着道:“小丫头身条不错,最重要的是知道心疼人,唐七你好福气!”。
“小云是不错”,捧着手中的炊饼紧紧跟在后边,唐七忍了片刻后才道:“少爷你看能不能给她换个职事,客舍太忙,她那身子太弱。”
“看她刚才跑的那么快,可不象是个弱身子”,一句调笑出口,心下一动的唐离顿住步子转过身来道:“唐七我看你年龄也不小了,要觉着她可心就把婚事办了,凭你现在的月例养家糊口该没什么问题吧!至于宅子……对了,你可在别情楼中入的有份子?”。
“别情楼倒没有,不过前些日子蝈蝈小姐给了机会让我们在参货皮毛货栈中入了份子”,听唐七这么一说,唐离点点头道:“既如此就没什么问题了,办了婚事想住在府中也可,若是不想就在外边置办宅子,你们办婚事的时候夫人们自有一份心意,拿着这些再加上你的分红及月例,也能置办个差不多的宅子了,至于小云,婚事之后若还想做事,府内自有卿儿会安排;若是不想在府内跟蝈蝈小姐说一声就是,她那儿正缺人也好安排……”。
唐离边说边向前走,等感觉不到脚步声回身看去时,却见这个当日死且不避的唐七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住了步子,脸上适才的羞红已退,但眼眶处却染上了一片红。
见唐七如此,唐离也没多说,转过身后继续向前走去,“走吧!婆婆妈**这可不象你”。
唐离的车驾转上朱雀大街不久,就见到扬国忠那辆硕大地毡车在前边缓缓而行。
“老杨!”。追上毡车,随着唐离一声喊,毡车窗幕开处露出了杨国忠那张仪表堂堂的脸,只是与这天气不符的是他的脸色极红,而额头间更可看到隐隐的汗珠。
下了轩车刚一踏上毡车,唐离就见到一个容貌绝佳的侍女向他俯身行礼,这侍女虽然衣衫倒也齐整。但露在洒金裙外的鞋尖竟然是反地,尤其脸上的胭脂红却如三月桃花一般分外乍眼。
顺着唐离地目光注意到自己的鞋子。那侍女当即又微微屈了屈身形,借着裙角的遮蔽彻底把穿反的鞋给盖住,这番掩耳盗铃下来,她那绝美的脸上愈红的要滴出血来。
见到这一幕,唐离刚在杨国忠身边坐下,就忍不住低声笑道:“赔罪,赔罪!不过白昼宣yin。老杨你也悠着点儿,身子骨要紧”。
见唐离说出这样的话来,杨国忠干干一笑,口中半是解释地叹气道:“昨个心烦的很,今天看来日子也不好过,刚想借上朝的机会松乏松乏还被你撞破,这叫什么事儿?”。
“最近你跟小李相公不是风平浪静的?有什么事儿值得你愁成这样?”,言至此处。唐离瞥了一眼那绝美侍女道:“莫非你想把她给纳了而嫂夫人不肯”。
“风平浪静!”,杨国忠摇摇头却没多说,倒是看向那侍女时眼中流露出一丝爱怜的神色,随即收回目光的同时又是一声长叹,“心烦还不是因为别情你昨天那番话。”
听到这话头儿,唐离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噢?”。
“昨个在车上我还不觉着,你走了之后我越想这事儿越麻烦,税法变革实在是难……不瞒你说,我昨个一回府就把养着的那几个清客叫来计议此事,话还没说完已是摇头一片,就没一个赞成地”,杨国忠也是满脸烦恼,“其中一个说的更绝,只怕我这税法还没开始,宰辅就已经干不下去了。这话虽然听着不顺。但我越寻思越是这么个理儿!”。
“笑话!”。见杨国忠心结在这儿,唐离微微一笑道:“你当名垂清史就这么容易?”。
车中并无外人。一时烦躁之下,杨国忠说话也没了什么顾忌,“若是相位都保不住,还留个屁清史”。
“你烦是因为还想做这件事,还是想为身后立个名声!”,唐离伸手拍了拍杨国忠的肩膀道:“其实这变更税法也未必就是你想的那么难?”。
一听这话杨国忠顿时来了精神,“莫非别情你有什么好办法?”。
“你不就是怕这事一下子铺开得罪的人太多?”,见杨国忠连连点头,唐离笑着凑近了他一点儿道:“既然不能一下子铺开,你就没想到缓缓去做?京畿,关内,两河诸道不成,山南,剑南也不成,那南方不还有岭南道吗?这地方荒僻的很,不说诸位王爷地封地,但凡朝中有点本事的谁也不会在这蛮荒之地购置产业,你且先从这里做起,纵然有些个波澜,谅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新税法本是惠民之策,当地百姓还有不拥护的?只要不激起民变,当地的那些土绅倒也不足为惧。你先取岭南一道做着,若是其法可行,再慢慢扩展开去,如此循序渐进岂不是好。纵然现有不是处也可及时收手,断不至于损了你什么”。
耳听唐离所说,杨国忠眼神越来越亮,等唐离说完,他蓦然一拍身前的案几道:“着哇!吃柿子先捡软的捏,可不就是这个道理?怎么这么简单的方法我就没想到?”。
“关心则乱嘛!”,见杨国忠如此唐离也觉莞尔,“不过你那府上的篾片儿清客看来是要换换了,堂堂宰辅没几个好幕僚还行?”。
“换,是得换”,杨国忠点头应是的同时蓦然一笑道:“可惜别情你是个官身,要不倒是绝好人选”。
“我算个什么,天下之大竟有人才,只要老杨你留意还愁找不到人?”,自嘲的摇摇头,唐离道:“不过凭你我这交情若有什么事需参谋赞画,我自然是义不容辞”。
“你想跑也跑不了”。杨国忠笑过之后,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正肃了脸色道:“别情!听说你在鸿胪寺已开始清查在京蕃使?”。
“什么蕃使,都是假地!”,唐离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当日我上任之后略一排查,长安的假蕃使居然多达四千多人,这才动地心思去洛阳。这事儿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过”。
“这么说你去洛阳之前长安就开始排查了?难怪!”,杨国忠略一沉吟后道:“别情。听我一句,这事儿你能不能压压?”。
“压?”,闻言唐离坐正了身子,“怎么,他们走你的门子了?”。
“不是我,是我府里的那些篾片清客”,说道这个称呼。杨国忠也是一笑,“不过这都没什么,我就是有些担心别情你若是下手太重这些人闹将起来,一来伤了朝廷的体面;再则你我都是新上任,脸子上也不好看。毕竟陛下对这些外蕃来人一向宽厚,要不鸿胪寺也不至于如此!怕就怕你事没办好,反白挨一段训斥,得不偿失!你看看刘景文那个滑头。自你一开始清查蕃使他就立即告了病假,肚子‘疼’了十几天还不见好,这不明摆着是怕跟你一起担责任?”。
“他肚子‘疼’的正好,要不他在上边压着我还真不好做事”,唐离淡淡一笑道:“老杨你放心,至少是今年之内。我也不想做出什么大动静地事儿来,清查蕃使之事我自有章程,就不能给你这新相公脸上添彩,至少也不让你老杨难看”。
“左右无事你不妨说来听听,顺便也看看有没有我能支应的?”。
“清查还是要清地,借此机会正好理一理这些人的属国及在我大唐的产业居所什么的。清查之后那些家资富裕的当然不能再领朝廷每月供给,没有了‘蕃使’的身份,他们在东西两市的商贾贸易所缴税钱自然也应与我大唐臣民一样”,说道此处,唐离摇手止住要插话地杨国忠后续道:“不过我也不是一味苛刻。就说作为弥补也好。鸿胪寺可以给这些人其原属国的贸易权限,有了这权限。其自我大唐贩运货物回其原属国,沿途通关至少可缴一半儿抽头,如此巨利还不足以弥补其供给及税赋的损失?只不过没有他们现在坐地开店舒适罢了”。
“开放贸易权限?”,杨国忠闻言也是色变,“如此一来朝廷设置在各地的贸易司岂非要少收许多赋税?”。
“这是个两算的事儿,这边儿的赋税虽然少了许多,但我大唐贩运出去的货物愈多,那些个生产这些货物的百姓岂非生产地越多?他们生产的多,售卖的多缴纳税赋自然就多,转了一圈儿其实还是回来了;再则,这些人的贸易权限是贩运出去的减免税赋,但他们商队自属国贩运当地方物入唐时的税赋却变化不多,如此商队越多,沿途贸易司赋税也愈多,如此算来他们也没什么损失。这就跟你那税法一样,我也只是先试试,若真个可行,随后再奏请陛下彻底放开对外贸易权限之事,尤其是大唐子民不得擅自经营通蕃贸易这条得改改,对外贸易获利巨大,这好处也不能尽让波斯及那九姓胡人给占尽了”,言至此处,唐离笑了一声道:“若依着我地意思,但凡有想对外贸易的尽可放开就是,这于朝廷及百姓都有好处,何必象现在一样拘的这么紧?”。
“若依你别情的意思,那岂非我大唐子民可以擅离户籍所在?如此以来‘过所’该如何管理?这些都是易乱之源,还宜从长计较才是”,听唐离说完,杨国忠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连连摇头道。
唐朝是中国王朝史上最为开放的王朝,但这种开放却具有极强的单边性,既蕃人入唐内附多得朝廷善待,但朝廷对本国子民外出各蕃拘管甚严,限制百姓流动自然是从王朝安危的角度来考虑,但也实在阻碍了唐人主动对外贸易,当其时也,波斯国人及昭武九姓杂胡几乎垄断了丝绸之路贸易,以至于当时竟有了“波斯无穷人”的民谚。
知道对于当时的官吏而言,再大地商业利益也不及“遏制流民”来地重要,唐离也没想着这短短的功夫能改变杨国忠地想法,闻言笑笑后道:“大唐子民经营通蕃贸易之事自当缓议。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事儿”。
闻言,杨国忠倒是松了口气,他还真怕唐离克着他办理此事而不好交代,是以见说之后连连点头道:“别情所言极是!”。
唐离闻言,笑笑后续道:“那些家资富裕的‘蕃使’如此办理,至于那些真个穷困的鸿胪寺也不能真个不不管,伤了陛下及朝廷的仁德体面。月供竟可以再,不过却不是白,鸿胪寺倒正有需用他们处”。
第二百零八章 宾贡〈二〉
第二百零八章宾贡〈二〉
“要那些蕃使为鸿胪寺做事?”,听到唐离的这种说法,杨国忠甚是奇怪,“要这些外蕃人能做什么?”。
“教授那些方音!”,淡淡一笑,唐离看着杨国忠道:“鸿胪寺负责通蕃事宜,精通各蕃语言自然是第一要义,只是现在这方面的人才实在是太少了些,如此以来,我纵然有心派遣使节对诸蕃回访也是力不从心”,言至此处,唐离微微一叹。
杨国忠明显对这一说法不以为然,唐离刚一说完,他已是不以为意道:“我大唐是上邦之国,自该由诸蕃前来朝贡请见,这本是势之必然,若非有大事生,那有上朝使节轻动的道理?”。
听他如此说,唐离只能抱以浅笑,口中却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延伸,而是转了话题道:“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一件眼前的事儿老杨你得帮忙”。
“什么事你说就是”。
身子微微俯前了一些,唐离注目杨国忠道:“我要增加宾贡生名额,若以我的意思最起码在现在名额的基础上增加一倍”。
“这么多!”,听到唐离这个要求,杨国忠一愣道:“如此一来,每年科举的宾贡人数岂非要与我朝乡贡生齐平?”。
“齐平就齐平,这也没什么!”。
“没什么?”,见唐离说的轻描淡写,杨国忠苦笑着摇摇头道:“别情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科举一事可谓是牵动天下士子,稍有不慎就易出大事。如今你一下为宾贡增加这许多名额,必然要挤占乡贡名额,如此那些士子还能不闹将起来?就这些不说,宾贡上榜后朝廷也要授官,这些人的官职俸禄该怎么安排才好?”。
关于宾贡生之事乃是唐离自接任鸿胪少卿正后就反复思考地问题,是以对杨国忠此时的疑问半点都不意外。“为宾贡生单列一个副榜就是了,如此不跟乡贡生争夺名额。他们还有什么闹的理由?此事我自会安排,保证士子们风平浪静就是了,至于授官,据我所知,这些宾贡生但是在长安中了进士的,极少有继续留在大唐做官的,多是就此各回属国。远的不说,近二三十年来无论扶桑还是新罗,那位当政宰相不是大唐宾贡出身?于尔等所言,来我大唐参考进士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去了这些,纵然有仍愿留在我朝为官的,政事堂并吏部也不劳费神儿,直接将他们分到鸿胪寺就是。我还巴不得呢!”,一笑之间,唐离续道:“至于俸禄支出就更简单,增加宾贡生名额地同时,鸿胪寺会一并裁撤对这些诸蕃来唐学子的月供,与这笔支出相比。那些个俸禄又算得了什么。放心吧,有这样地好事儿,户部再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连他们的月供也裁撤掉?”,这个想法让杨国忠真有些瞠目结舌了,片刻之后才见他手指唐离道:“别情你不去户部真是可惜了,你我相识已久,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是这等守财奴。连这些钱都要省,真是心狠手紧!只是如此一来难免会伤了朝廷体面”。
唐离听杨国忠如此说法,当下一个晒笑道:“这些人既然能不远万里,飘扬过海前来长安。又有哪一个不是权贵人家子弟。朝廷给的那份月供压根就没放在他们眼里,与这相比。宾贡中举才是他们更看重的,毕竟能不能在长安中进士关系到他们回归邦国后的仕宦前程,只要朝廷能增加宾贡名额,这些人感激还来不及?有怎会伤及朝廷颜面?说起来,朝颋不过是多给了几个虚头名额,不仅能省下一大笔钱粮支出,更能得这些诸多外邦士子感激不已,如此的生意不做,岂不是亏了?”。
不理会杨国忠地取笑,唐离续扳着手指算道:“再以长远观之,咱们宾贡名额给的多些,以后诸蕃朝堂中就能多一些我朝取中的进士,相比较于省去的那些月供钱粮,倒是这个意义更为深远”。
听唐离说完这些,杨国忠却没有再笑,沉吟了片刻后道:“帐都让你算到骨头里了!只要你这状元郎不怕别人骂你凉薄,如此一举数得之举我自然全力支持,当然,这也得小李相公点头才行”。
“这是给朝廷省钱,又是鸿胪寺辖内,就不说其他,单是看在腾蛟的面子上,我想小李相公当不至于从中作梗”,言至此处,唐离微微一笑道:“再则,小李相公现在还等着户部给范阳调拨钱粮,他也未必会为了这些小事与你硬顶”。
说道范阳,两人相视之间俱都一笑,如今除了剑南及陇西两个随时可能接战的军镇外,户部在杨国忠的操控下对其他军镇的钱粮划拨采取地是典型的“挤牙膏”月供方式,户部一改过去以半年为单位的钱粮放方式,竟是不惧繁琐的月月清算,对诸军镇统一是吃一月,补一月,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绝不让饿肚子,但这些军镇若想象以前那样手中握有大批屯粮也是绝无可能,这种手脚被人紧紧绑住的感觉,对于以前总是在第一年年末就能领足第二年全年钱粮的安禄山而言真是不爽地很了,如今范阳设在京中藩邸的官员,一天到晚唯一的差使就是守在皇城催粮。
“老杨你这招儿可真够阴损的,如今那些独揽一地军政大权的军镇节度使们不定背后怎么骂你”。
“户部没缺他们一文钱,一粒粮,怕他们骂怎的?对我这新上任的宰相而言,宁可让他们骂,也比让他们小看了好,这些军镇跋扈惯了,若不这样捏捏他们的脖子。只怕他们眼里就放不下政事堂了”,颇有些志得意满地嘿嘿一笑后,杨国忠语带遗憾的叹道:“安胖子那个杂胡不知这次怎地居然这样好想与,依着他地跋扈早该闹起来了,我本还等着借这次机会与他好好过过手儿,谁知他竟然趴窝了,除了派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天天在皇城聒噪外居然别无动静儿。可惜,实在是可惜呀!”。听杨国忠话里地语气,很有为安禄山不闹事感到惋惜的意思。
“要动手了!”,杨国忠叹息地同时,唐离心底也是一声叹息,眼前与安禄山性格明显不符的事情生,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范阳已在图谋举兵。而在举兵前地这段时间,他们自然也不愿意为别的事阻碍了起兵前宝贵的准备时间,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想来,依唐离的想法只怕安禄山未尝没有借杨国忠此时的打压来鼓动手下军士的打算。
随后两人不过说了几句闲话,已是到了皇城朱雀门外。
二人相继下车,正在朱雀门外等候羽林卫查验身份的皇城各部官吏见杨国忠到了,随即整齐地分作两边让路给这位正炙手可热的国舅相公。
唐离见此情势,却没与杨国忠一起。堪堪等他进入到达皇城鸿胪寺衙门时,上衙的钟声正正敲响。
自唐离吩咐开始清查在京“蕃使”以来,卿正大人便抱病在家,所以如今的鸿胪寺衙门实际上就由唐离这个少卿负责。
走进衙门的同时,就感觉这里面的气氛很有些不对,唐离知道这些人都是因为他近日清查“蕃使”及昨日对扶桑。新罗学子群斗的处理才会如此,当下也不多加理会。
在公事房中坐定,唐离一盏茶后吩咐杂役叫来了下属的几位主官,也没多绕弯子直接将自己地一些想法和盘托出,随后更命众人计议。
听唐离说出一连串儿计划,这些个久在鸿胪寺任职的官吏一时间都是满脸惊诧,在唐离一再申明畅所欲言之后,开始说话的他们却都是一片反对之声,其核心无外乎有损朝廷体面等杨国忠本有的担心。
乱糟糟计议了大半个时辰也没个结果,唐离却听是听的不耐。心中有事的他命这几人继续合计。三日后各交一份建议后便自先出了公事房。
走出鸿胪寺衙门,深吸了一口略带着寒意地空气。唐离觉得刚才被吵的昏昏沉沉的头舒服了许多,略在衙门口站了片刻后他便直接往兵部走去。
在薛龙襄的公事房中,二人寒暄坐定之后,唐离微微一笑道:“我那儿搅扰的不堪,正好到老薛你这儿躲躲清静。
“躲清静!我怕别情你是心火太旺了吧!鸿胪寺是个闲散衙门,能有什么搅扰事?”,笑着回应了一句玩笑话后,薛龙襄才道:“看别情你自洛阳回京上衙的第一天就到了我这衙门,想必还是担心着范阳之事吧?”。
鸿胪寺的事无需多说,唐离笑着点点头道:“老薛知我!今早上衙的时候正好遇着国舅爷,随意闲谈了一番,看来近日范阳古怪的紧,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想听听老薛你的意思”。
“安禄山只怕是要反了!”,说出这句话地同时,薛龙襄脸上再没有了刚才地笑容,“事反必为妖!安禄山本是个无理还要狡三分的人,现在却如此表现,依着我想他必定已是铁了心要造反,这看似平静地局势下也不知范阳在怎样的磨刀霍霍了”。
“老薛你的想法倒是与我不谋而合,户部开始缩短供应周期之初范阳还有些动静,及至陛下抽调河北兵力往陇西的诏书下达,安禄山反而偃旗息鼓平静的很了,此事不简单哪!”,长声一叹后,唐离注视薛龙襄道:“若我所料不差,调兵的最后期限就是范阳起兵之时,只不知你老薛这边准备的如何了?”。
听唐离说的期限,薛龙襄无声点点头后,只是正待他要说话的当口儿却听公事房门上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开门看时却是一个兵部衙门的杂役领了一个中年内宦站在门外。
这个宦官就是当日前往晋阳传口诏的黄太监,他一见到唐离在里面,顿时吐出口气道:“唐大人在此就好,娘娘传召,大人这就走吧!”。
过承天门进宫城后,周遭没了皇城中来往的官吏顿时就清静的多了,至此,适才只是埋头前行的黄太监才向唐离一笑间低声道:“红参还就是新罗的要好些,咋家谢过唐大人了!”。
“几支新罗参值得了什么,黄公公莫要客气”,唐离随意挥挥手笑道:“这次去洛阳倒没看着别的好东西,就有一种春酿着实不错,想着黄公公平日也好品酒,就带了几坛回来,看什么时候方便就拿了过去”。
“唉哟,状元公去一趟东都还能想着咋家,这如何敢当?”,嘴上说着不敢当,但黄公公脸上却满是笑意。
二人又客套了几句后,黄公公才又笑着道:“娘娘传召的时候陛下已去了太子那儿,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昨个儿黄昏时候扶桑谴唐使团有人请见过陛下,说的什么咋家倒是不知道,不过我寻思着如今这些通蕃事宜正是大人该管,也好早做个盘算,万一陛下问起来也好有个准备”。
“多谢黄公公了!”,唐离谢过黄太监后,也自在心底盘算着扶桑谴唐使团请见玄宗的目的。
时令虽已是春初,但地处北地的长安寒意不减,所以杨妃也就仍住在宜春院中,不多一会儿的功夫,唐离二人已是到了,黄公公进了正殿不过片刻功夫,随即满脸带笑的出来言说娘娘有请。
宜春院正殿内温暖如春,一身便装的杨妃手执着一本薄薄的曲谱,见是唐离到了,她随手放下曲谱,以看似平淡的声音道:“哟!唐卿还知道来?”。
第二百零九章 暧昧
第二百零九章暧昧
冬末春初天气,宜春院中却是温暖如春,杨妃一改往日梳成高高的倭堕髻,任满头乌黑的长披泻在肩头,就是这小小的变化,使她减少了几分华贵的同时更多了些随意慵懒的风情。
正殿中侍候的宫人并不多,且除了那个贴身的侍女小玉外其他人都隔的远,杨妃放下手中曲谱的同时,眼睛斜斜的瞥着唐离道:“哟,唐卿还知道来?”,她的语气虽淡,但话语中的意思怎么听都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臣下虽身在洛阳,但无一日不默祷陛下及娘娘身康体健”,在杨妃对侧坐下,唐离细细打量了贵妃娘娘许久后无言一声轻叹。
杨妃虽然对自己的容貌极是自信,但今天正是懒梳妆的时节,就没怎么费心思打扮,是以听唐离这么一叹,出于女子对容貌的天生的敏感,顿时开言道:“卿家叹什么,可是见本宫容颜丑陋?”。
见杨妃如此倾绝天下的绝色佳人说出这样的话,唐离忍不住一声轻笑道:“臣自幼长于江南,常听人言江南西湖景色绝美,且不同的时刻自有不同的美态,诚所谓‘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今日见娘娘铅华不施,始知这美景正如美人,天生丽质实难自弃,的确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说这番话时,唐离的双眼不曾有片刻离开杨妃的脸庞,面对如此的人间绝色。他地眼神中少有**,更多的是对这种天生丽质的赞叹。而如此单纯的男人对女人的赞美实在是小别重逢后对杨妃最好的礼物。
迎着唐离赞叹的眼神,闻听这等自深心地话语,心下一热的杨妃似乎也不堪娇羞地微微红了脸庞,而这抹红恰如世间最美的胭脂,为淡妆素裹的贵妃娘娘平添了许多丽色。
“似笑还嗔的瞥了唐离一眼,杨妃几乎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句道:“油嘴滑舌!”。只是看她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对这样的油嘴滑舌受用地很。随着这四字出口,她心中原有的那一点儿幽怨也已消失无形。
本是出自真心的赞叹却被斥为“油嘴滑舌”,看着对面杨妃如小女儿般娇羞的神情,唐离浅浅一笑转了话题道:“未知娘娘传召臣下所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召见你不成?”,杨妃坐正身子没好气的看了唐离一眼后,才闲散的指着身前案几上的乐谱道:“本宫看这曲调有些不明白处,卿家既为太乐丞。必能为本宫解惑了。”
起身上前几步隔案在杨妃下手处坐定,唐离顿觉一股淡淡的馨香迎面而来,没有了往日脂粉地甜腻,这份纯然自体内的馨香别有一种淡雅的韵致。
微微吸了吸鼻子,就这个微小的动作也为杨妃察知,不免一声“桀”的轻笑。
身处空阔的正殿,听到这声轻笑,面对美人一时失态地唐离心下略有几分尴尬。当下低头向曲谱看去。
“这曲谱乃属清商古乐,并非我朝通行的燕乐,以臣猜度,纵然演奏出来,娘娘想必也是不喜欢的”,略略看了看曲谱。唐离分辨其来源之后,因笑着说道。
唐朝是一个开放的王朝,同时也是一个变革的王朝,表现在社会生活中,隋以前吃饭时惯用的分席制逐渐向合食制过度,而日常坐具也由以前的据旃檀席地而坐逐渐转为胡凳的盛行。只是与民间盛行的这种过渡相比,上层社会为凸显自己的贵族凤仪,在日常生活中更多实行地依然是以复古为主,譬如眼前这宜春院正殿中几乎就没有设置高高地胡凳,杨妃本人也是斜靠着厚大绵软的抱枕在厚厚地旃檀上随意趺坐。
杨妃身前那张阔大的案几。只看其古朴的造型也知乃是流行于魏晋士人间的旧物。案几上只置有一炉香,一盏茶及一卷乐谱。而案几下的空间由于有两边挡板的遮蔽,是以并不能为人所见。
“噢!卿家何已知道本宫会不喜这清商曲”,斜斜的身子随意趺坐,杨妃一只臂膀曲于案几上支起如花娇艳,这随意姿态中自然流露出的美妇人慵懒风情实在是惑人以极。
“自夏商周而至本朝,总而括之有三套曲乐体系,一为雅乐,所为‘雅’正是针对‘俗’乐而言,此乐盛行于上古而至秦汉间,乃是用于祭祀的正乐,虽堂皇正大,意境遥深,然并不适于日常饮宴歌舞;与此相对,秦汉而至魏晋六朝间更有用于日常生活的俗乐,便是这清商乐了”,身为主管宫中教坊司的太乐丞,为贵妃娘娘解惑本是唐离份内之事,然则正当他说道这里时,却觉案几下自己盘膝而坐的腿上有一股轻微的酥麻传来,这样的意外使他原本流畅的话语微微一顿。
唐离这瞬间失神的动作丝毫不出杨妃意料,露出在案几外的身子没有丝毫变化,贵妃娘娘浅笑盈盈道:“有雅乐,有清商乐,那另外一种必然就是本朝盛行的燕乐喽?”。
腿上的酥麻愈来愈烈,虽然这正殿之中不便探身案几下确认,但唐离已知这酥麻的源头必定是出自杨妃无疑,直到现在,她那只不安分的脚依然借着案几的遮挡在自己腿上轻轻滑动撩拨个不停。
狠狠瞪了一眼过去,却只换回杨妃捉狭的一笑,微微动身之间以身子为遮挡悄然落下一只手去,唐离脸上微笑不变,口中续道:“不错,晋朝南渡之际,清商之乐随之南迁,与江南地方民乐相融合,更加展。而北地则随着五胡乱华而使胡乐大盛于北地。随后前隋一统天下而至我朝,皆是以胡乐为主。其实自天下统一之后,本盛行于南地的清商乐也一并重回北方,只是相较于清商乐地温柔中正,这些胡乐更为奔放,节奏更强,也更刺激,所以无论王宫贵族家的宴饮。还是百姓酒肆教坊的日常消遣也都更喜欢胡乐,这些胡乐与清商及大唐地方民乐相融合。遂成就了大盛于本朝的燕乐”。
口中说话不停,案几下唐离的手丝毫也没闲着,顺手捞住杨妃那只作恶的脚,只一勾之间唐离便已脱下了脚上的那只湖丝软履。
圆润地小脚堪堪一握,半是有意半是报复,唐离抓住的同时已是五指轻轻撩拨,伴随着他手指地拨动。杨妃口中不受控制的出了一声荡人心腹般细若箫管的呻吟,而她那原本白皙如凝脂的面容上也在瞬间开遍了三月的桃花红,尤其是含嗔看向唐离的眸子,似猫儿一般慵慵开合之间更是要滴出水来。
**在先的杨妃此时欲要收腿又如何能够?只是唐离听见这声呻吟之后,虽也是心下一跳,却终究不便闹地更过火,手掌前移放开那只温软小脚的同时,他已顺手挑开了贵妃娘娘的湖丝袜带。手指转动之间便顺着袜带松开的缝隙钻进杨妃七破间裙下的内衫。
“温泉水滑洗凝脂”,此言诚不为虚,钻进内衫之后,唐离触手处便觉一片温软的滑腻,正值人生中最好年华的杨妃,那肌肤便如极品单丝罗一般腻滑而不可留手。
如同抚摸着世间最为珍贵的美玉。唐离地手在杨妃的腿间的肌肤上轻轻滑动,感受着那温软的触感。脸上的眸子毫不移动的停留在杨妃地脸上,口中继续说道:“如同我朝的词要配合着燕乐唱奏一般,那盛行于两汉魏晋六朝间的清商乐多是和着《乐府》而歌,譬如那《木兰辞》,再譬如那号称清丽第一的《西洲曲》。”
紧紧咬着下唇,此时的杨妃面上虽然晕红已褪,但眼中的流波却愈的迷茫而妩媚,感受着腿间肌肤上那支如春风般满含着柔情的手,她心中荡起层层轻波的同时。口中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只是无意识的重复道:“《西洲曲》?”。
似是为了借说话来掩饰案几下不可告人地动作,唐离闻言随即接口轻吟道: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伴随着口中地轻吟,唐离的手愈地轻柔了,感受着这般满是温情的爱抚,耳边的《西洲曲》如流水一般自然的灌入心田,“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如此流丽的词句自然在心间流荡,看着对面那个小冤家,这一瞬间杨妃似是回到了自己少女时代的剑南道,蜀中山水温软清秀,在一片妍妍盛开的湖田中,身穿百丝轻裙的少女拨动船桨,在静谧的汩汩声响中,那叶纤细的扁舟穿过一朵朵红莲滑动向前,船头的女子几乎不用俯身,伸手处便可取下一只只鼓鼓的莲蓬。
许是荡浆累了,随意坐在船头,一任船儿随着风微微荡漾,少女两只白生生的脚垂放在清绿的湖水中,低头剥起莲蓬,一个个饱满的莲子中有着少女同样拥有的红红莲心。
细心的剥着每一粒莲子,这是给情郎最好的礼物,荡着白生生的脚儿,少女口中轻轻唱着流丽的民歌:“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在如此婉转的歌声中,情郎的容貌一一显现,那俊挺的容颜,那仅用带一束的黑,慢慢地。所有的形象融合一处,满天满眼都是唐离的影子。
没来由心头一软,适才陶醉的杨妃再次睁开眼时,眸子中适才的**早已消失不见,有的只是全然与年龄不相衬的纯情与痴迷,这一刻身形丰满地贵妃娘娘就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再没有了半点母仪天下地华贵。
“清商乐就如这《西洲曲》一般虽忧而不伤。最宜琴瑟奏之,以温柔中正为美。听惯了激昂的琵琶,看惯了《秦王破阵》,《霓裳羽衣》这样的豪华之舞,娘娘可还会喜欢如此的温柔中正嘛?”,修长的指掌在凝脂般的腿上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儿,唐离此时地声音也轻柔了许多,“再则。欲听清商三调,唯有心境平和方能入其乐境,臣下敢问娘娘现在可有一颗平和之心?”,伴随着这样的问,笑容中带着调侃之意的唐离手落实处,在案几下杨妃七破间裙下的内衫中顺着滑腻的肌肤逆游而上。
一寸寸肌肤滑过,唐离的手已越过膝盖到达了一片更为温软的所在,手心处淡淡的温热传来。手指落在那片肌肤上其软腻处浑似不堪承受一般微微地陷落下去。
感受着大腿内侧那只作恶的手,杨妃心中适才隐藏起来的**被唐离别有意味的调侃笑容而激,几乎是在瞬间,她脸上原本的清丽消失不见,眼中的眸子里地纯情一变而为催人心魄的妖媚,微微荡漾着的眼波中如同隐藏着两团火。片刻的短暂光阴里,贵妃娘娘就如同佛寺壁画中善变的飞天,由纯情的少女而为深陷于**中的艳妇。案几下,她那原本欲拒还迎的腿也随着身子的展动更向前了几分。
杨妃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唐离心下一惑,而他地手也随着贵妃娘娘腿部地展动自然而然的沿着大腿内侧地肌肤向上游去,待他的手指终于停下来时,隔案而对的两人几乎是同时间自喉中出了一道不可控制的微细呻吟。
杨妃眼中的火焰越来越盛,而她脸上的晕红也如印染一般慢慢向脖项间润去,原本支在案几上的手早已收回两侧支起了身子,于无人可见处贵妃娘娘借着双臂之力微微腾起的身子在厚厚的绒毛旃檀上轻微而细腻的划着这世间最为动人的曲线。
“本宫近日新收了一具五弦古琴。却不知其所属何时。唐卿且随本宫往海珍阁看看”,良久良久。随着杨妃这略带轻颤的话语,唐离手中的温软滑腻逐渐退去,站起身来的贵妃娘娘如同得了重症风寒一般,头晕目眩的几乎站立不稳。
“这里间的器物都贵重的紧,尔等就在外面候着就是”,海珍阁门前,杨妃随口吩咐了值守的宫人后,便自当先领着唐离及贴身侍女小玉向内走去。
进阁之后,小玉不待吩咐自在阁门处守候,唐离随着杨妃刚转过一道古拙的花墙,就觉胸前一软,原本领先而行的贵妃娘娘已就此软倒在他的怀中。
“冤家,你这个要人命的小冤家”,呢喃燕语声中,星眸半闭的杨妃似乎不解恨一般推起唐离臂间的衣袖,就此一口咬了下去。
正是这一咬,激了唐离心中积郁的火焰,俯身低头的同时他已紧紧吻住了那两瓣朱唇,而两只手更是肆无忌惮的在贵妃身上游走不休。
一只手攀上胸前饱满凸起的同时,唐离的另一只手已自背后挑起贵妃娘娘的七破间裙顺着内衫钻了进去。
杨妃双眼猛然一睁之后,随即又渐渐合拢,紧贴着唐离的脸烫的可怕,虽然紧紧抿住双唇,但口中呢喃的呻吟却越来越响,颤音也越拖越长。
耳边回荡着这般的呻吟,心中如有火烧的唐离再也不满仅仅只是手足之欲,见前方花架尽头有一张放着拂尾的长案几,没有半点犹豫的他就此将怀中一味撩拨自己的绝美妇人拦腰抱起,大步向前而去。
满脸红霞,杨妃双手揽住唐离的脖子不住将脸儿贴上去厮磨,直到躺倒在长几上时才醒过身来,见那站着的唐离正要俯身下来,她立时脸色一变道:“冤家,这不是地方!三郎即刻就回,你还不扶我起身”。
这时节唐离已是欲罢不能,杨妃说话间他已压了上去,一股馨香带着无可言表的绵软透体而来,在贵妃娘娘轻哼声响起的同时,他也是一声长叹。
眼看这个这个小冤家攀上自己胸前的手正作势要去拉开宫裙,面色紧的杨妃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故计重施咬了下去,比之于刚才的撒娇,这一口却是货真价实,臂间的疼痛总算止住了那冤家的动作。
“小冤家,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如此!”,翻身站起的杨妃话刚说完,便低下头去含住了唐离臂间的咬痕,轻轻吮吸以为抚慰。
箭在弦上却不能,这种郁闷实在难以言表,心中积火的唐离本待作,但见杨妃如此,一番郁火也只能就此消歇,口中无奈叹道:“妖精,你真是个媚似人不偿命的妖精,既不能真个**,又何必要来此地”。
“你这冤家一走二十余日,我本只是想与你独处片刻,谁知你竟是如此急色”,看着唐离郁闷的神色,依在她怀中的杨妃竟如少女一般吃吃笑了起来,边笑边道:“三郎去了太子处随时都能回来,莫非你这冤家不要脑袋了不成”。
听她提到玄宗,唐离心中一动,口中虽勉强回应了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调笑话,但眉眼间的神情毕竟与刚才不同了,连本在贵妃娘娘胸前凸起上轻拢慢捻的手也已静止不动。
似是知道唐离的心事般,杨妃低低的声音响起道:“这些年来三郎疼我,惜我,在我心中便视他如慈父一般,一日不见也想的慌;但真与三郎在一起时,却又时时想着你这勾魂的小冤家”,言至此处,顿了片刻后,贵妃娘娘更用蚊蚁般的声音道:“实不瞒你,我与三郎已有年余不曾行过房事了,要不适才在正殿中也不至如此不堪”,这番话说完,她的脸上羞红更盛,在唐离怀中的头也藏的更紧了。
“不说别人,便是我那府中的下人也常夸我待家人好,从不在平康坊中厮混,有古君子之风”,唐离话说道这里,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苦笑道:“只我自己知道我终究与那些眠花宿柳的浪荡子弟没什么不同,妖精,都是你这妖精害人!”。
二人正自窃窃私语之时,却听外间一个黄门内宦拖长的声音响起道:“陛下驾临,诸色宫人跪迎”,随着这声唱礼,原本在阁门处等候的小玉也无声到了二人身边。
第二百一十章 处分
第二百一十章处分
闻听玄宗已经回了宜春院,杨妃笑着拍了拍小冤家的脸后,便闪身走向阁中深处,唯有小玉领着唐离心不在焉的看着阁中花架上的藏珍。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阁外的宫人一片跪拜之声,闻声,唐离与小玉俱都出了层层罗列的花架,在正中道路上迎候。
“娘娘去了后边房中取琴,命奴婢领着唐大人随意浏览阁中藏珍”,拜服在地上的小玉见玄宗面有不愉之色,随即又道:“娘娘把奴婢手太拙笨会有损宝琴,所以执意要亲自去取!”。
今天的玄宗脸色的确不太好,听了小玉的解释后挥挥手道:“稍候娘娘出来你侍侯她回宜春院就是,不必再等唐卿了”,随意说了这么一句后,他的目光转向一边谨身而立的唐离淡淡道:“随朕走走!”。
出海珍阁,玄宗谴散了身边侍侯的宫人,随意向前行去,只是走出良久之后,他却始终不曾开口,如此的静默只让后边的唐离心下惴惴难定。
“难道他知道了不成?”,心中揣测着刚冒出这个念头,便被唐离自我否定,一则二人并未成事,再则两人私下接触都是谨慎的很,且这种接触次数并不频繁,实无被现的可能。
只是玄宗不说话,唐离也不便先自开言。二人就这样静默的向前走去,一柱香功夫后到了宜春院内一个静谧地亭阁,玄宗拾级而上后在亭中定住了身子。
亭子前方不远处就是水波浩渺的一片人造湖泊,湖泊正中萧索一冬的小蓬莱山上绿意初,水起而风生,连带着亭子中也是湖风烈烈,这初春的寒风吹的正凭栏而立的玄宗衣衫飘动。
凛冽的寒风吹地唐离身上寒意顿生。抬头向前看去时,却见玄宗也是衣衫单薄。因是在内宫行走,所以玄宗身上并没有穿那厚厚的大氅,毕竟是年过六旬地老人,此时凭栏而立的他虽然尽力站的笔挺,但那微微弯曲的腰背却无情的彰显出他的老态来。
注视着玄宗的背影,君臣尊卑观念并不甚浓地唐离心下一声轻叹,无声解下肩头的披风上前两步轻轻覆在了玄宗肩上。“陛下,湖风太大!”。
看了看肩头的披风,面湖而立的玄宗原本冷峻的脸上柔和了几分,只是他依然不曾开言,翻手处却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章递过。
“看看吧!”,玄宗的声音里淡的有些冷,除了那次廷杖之外,唐离面君时再不曾有过这样的遭遇。当下心中一震地同时,手中已接过奏本。
蒙皮上压着金线,类似的奏章唐离从不曾接触过,正因为如此,也让他愈察觉出这本奏章的不同来,微微侧了侧身子避开湖风。唐离凝神细细看去。
这是一本弹劾奏章,更准确的说这是一本弹劾唐离的奏章,弹劾的内容从为官跋扈到在河东道挑起儒佛相争,再到结党营私打压边镇将领,甚至连唐离短暂地万年县令任上怠慢公事都没有放过,写就这本奏章的人明显是此中积年,是以言辞虽不激烈,但件件桩桩都是落于“实”处,以事为证,看似平和的语言下寄托遥深。几让人辩无可辩。
“不用看了。这本奏章乃是多人联名上本,至于联名之人是谁。朕已抹红了,你也无需知道”,正当唐离翻看最后一个单页想看清楚究竟是何人弹劾自己时,就听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的玄宗淡淡说道。
“臣惶恐!”,早在翻阅奏章时已心下急转的唐离合上奏本片刻后俯开言道:“臣不服!”。
“恩!”。
“臣虽狂悖,但素来不曾欺压任一良善,这跋扈之罪臣实不敢领受……”,唐离的分辩刚到这里,就听玄宗淡淡的声音传来道:“那昨日理蕃院中之事卿家有何话好说?扶桑与新罗学子群相殴斗,如此大事卿家又是如何措置?朕且不说你理事时的荒唐,朕只问你一句,你当日下令清查蕃使时,可曾禀明上官?你该不是忘了上面还有一个鸿胪卿正吧!”。
“身为佐2之臣如此目无上官,这不是跋扈?当日朕授你观风使职时,可曾一再言明是为巡视两河,你既不曾到河北,就此转入陇西,连朕的意思都敢违逆,这还不是跋扈?”,称呼由“卿家”变为“你”,玄宗的语气也愈地冷淡起来,“当**任万年县令近三月有余,上衙不过十七次,‘怠慢公事’四字可是冤屈了你?去岁除夕前后,你那大夫人频繁往来各官宦之家,且她所去处多为崔,卢,郑几大世家子弟府上,如此作为,‘结党’二字能是冤屈?这些也就罢了,你与杨国忠过从甚密,尔等种种作为竟使边镇将帅不安于位,这些,朕可曾都冤屈了你?”,言至最后时,年老之后执政以宽地玄宗竟少有的疾言厉色起来。
自己在万年县令任上上衙次数奏章中并不曾写明,只听玄宗此时竟一口说出十七这么精准地数字来,唐离已知此事大不简单,除了这本奏章之外,必然还有其他人在给自己上药。
玄宗年老倦政,平日里许多政事都是放给政事堂,且治政也崇尚道家黄老之学,以宽简无为为上,然则越是如此,一旦他真个动起怒来,越不可与之争辩,否则真可谓祸在不旋踵之间,唐离上次被仗就是显例。且人越老也越固执,身为抚有天下的玄宗就更是如此。
耳听玄宗句句责问,辨无可辩的唐离只是俯道:“臣对陛下,对我大唐一片赤诚忠心天日可表,望陛下明鉴!”。
“但令家国重,岂令此身轻!”,心中这两句诗一闪而过,玄宗双眼又瞥过肩头的披风,在衣衫飘动中沉吟良久后道:“若非怜你才华,顾念着这份忠心,你今日也不会在这里,下去吧,朝廷随后自有旨意”。
言说至此,玄宗已缓缓踱步到了亭前,将要抬腿而下时,才又淡淡补充了一句道:“你自入仕以来,每次任职必是朕亲口许之,你才华尽有,只是日常行事时也该想想朕授你这些职司的用意所在。近日无需进宫了,在家好生读读书,教导好睿儿就好”,这番话说完,玄宗不再多说,夜不曾招呼唐离随行,顾自下阶先去了,而在他肩上,依然覆着唐离的那袭披肩。
直到玄宗的身影远去不见,独自站在亭中的唐离脑中依旧多是茫然,刚才经历的一切实在来的太快,从玄宗的难到最后没有说明的处分,这所有的一切都显的如此诡异而不合常理。
依着亭子的栏杆站了许久,直到带着寒意的湖风吹的他心头宁静之后,唐离才迈步向宫城外走去,他的步子极缓,此时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分析玄宗此举的用意上。
按说,他自入仕以来几乎是一直都不曾远离宫城,平日的许多作为玄宗早已知道,譬如他入仕之初懒于政事,这在当初陪宴中玄宗说的可不是怠慢政事,反调笑着说他有魏晋名士气;又譬如在晋阳挑起佛儒相争,此事生已久,当日他回京时玄宗并不曾理会,如今事隔数月之后却在此时突然提出,这不能不说是反常。再则,今天玄宗虽然对他用语严厉,然则似王缙牧马监之事却一字不见提起,若要说打压军镇,这实在是最为有利的证据,而这一条也是在那本奏章中用墨最多的部分,玄宗刻意避过此事不提,就使原本反常的事情显的有些诡异了。
乱糟糟的想了许多也没个头绪,唐离索性放弃这些胡思乱想,只细细回忆咀嚼玄宗说过的每一个字儿。
理清自己入仕以来担任的官职,从太乐丞到观风使职,随后是现在的鸿胪少卿,自己所担任的职事共有的特点都是品级不低,但实权甚少而游离于真正的政治中心边缘,诚所谓时人口中的“清贵官”,捋清楚了这些,唐离心中蓦然灵光一闪道:“莫非玄宗现在并不想让我介入政事太近?”。
由此,唐离想到了玄宗指责自己时的最后两句,“你与杨国忠过从甚密,尔等种种作为竟使边镇将帅不安于位,这些,朕可曾都冤屈了你?”,联合以上的想法再将这两句话反复揣摩了许久,唐离感觉自己心中的迷雾已渐渐破开。
平衡,安抚,这依然是玄宗今日突兀之举的目的所在,虽然刚才那份奏章的联署名字虽已被玄宗抹红,但唐离现在几可肯定这折子必然跟范阳脱不开关系,而且不出意料之外的是,类似弹劾杨国忠的折子必定也少不了。
安禄山终究还是出手了!而且既然是联署,想必这厮上这本折子的时候必定还联合有其他边镇将帅,设若自己与杨国忠同遭弹劾,以如今朝中的形势而言,玄宗为保证势力均衡必定不会对唯一可堪与李党相抗衡的杨国忠处分过重,但这些边镇将帅却又不能不安抚,如此情势之下,自己就成了玄宗手中用于安抚边镇最好的棋子。
看玄宗最后要自己好生读读书的话音儿,只怕这次的处分轻不了,赋闲一段时间已是肯定无疑,想到这里,唐离不免喃喃自语道:“好歹能歇几个月了!”,自嘲一笑之中,他缓缓迈步出宫城承天门而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罢官
第二百一十一章罢官
自承天门出了宫城,唐离也没再多耽搁,直接回府而去,毕竟他现在多少有点儿待罪之身的意思,在这个时间依然往来兵部就显的有些过于敏感了。
没去兵部,也没去现在依旧吵吵嚷嚷的鸿胪寺,唐离缓步出了皇城后就直接上了轩车吩咐回府。
坐在微微摇晃着的马车上,唐离尤自感慨着自己的大意,安禄山就是安禄山,即便现在准备着作反,他也是个蛰伏着的毒蛇,看似没什么动静儿,但一旦张了口就是毒性惊人。
马车到府,唐离下车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到后院儿,到了第三进院落时脚下一转就往书房而来。
刚一走进书房所在的小偏院儿,唐离就见到场院中刚刚放下石锁的小胖球儿及凉王李睿,在这初春的天气里,他俩却只穿着一身薄薄的白汗褂儿,额头上亮晶晶的全是汗珠,显然是刚经过大量运动后的结果。
教练这两人拳脚弓马的唐九上前见礼时,唐离笑着问道:“怎么样?他们可还听话?”。
“听话,他们都比着!练起来生怕落了后,李睿骨子里也倔强的很,身为王爷之尊能吃下这份苦倒还真不容易!”,看着两人笑着解释了几句后,唐九复又吞吞吐吐道:“少爷,有件事你得帮我说说”。
见唐九如此,唐离自两个孩子身上收回了目光道:“说吧,什么事。别婆婆妈**”。
紧了紧手腕上地护革,唐九言语中满带着无奈的语气道:“少爷,当初在金州快要破城的时候,七哥让我护卫着宝珠姑娘及水净姑娘离开,我到了府衙后宝珠姑娘说什么都不肯,还非吵着要去找你,我看着情势紧急就自作主张的把宝珠姑娘给打晕了过去。这我是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知……”。
见唐九的语气有些不爽利。唐离随即跟上道:“当日那种情况下你做的不错,也正符合我的意思,宝珠怎么了?”。
“没,没怎么!就是自那以后宝珠姑娘见了我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言至此处,唐九摸了摸头道:“咱们府里上下都处地挺好,宝珠姑娘……我总觉得有点儿……。少爷你得便儿的时候帮我好好说说。”
听唐九吞吞吐吐地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原本心情不好的唐离也忍不住一笑道:“知道了,我替你说说就是”,说完这些,他拍了拍唐九的肩膀后便带着两个操练完毕后的孩子回了书房。
“怎么样,这练习拳脚弓马的感觉如何?”,书房中唐离坐下以后,顺手接过榛子递过的茶水。向尤自红着脸蛋儿的小胖球儿二人问道。
“姐夫,我力气大,但李睿骑射地本事比我高些”,说话间眼睛瞅了瞅自己圆滚滚的身子,小胖球儿颇有些无奈道:“我太胖了些,身子总没他灵活”。
见小胖球这模样。边是连唐离身边站着的榛子也不免掩唇而笑,倒是一边的李睿拍了拍郑鹏的肩膀道:“师父,我骑射虽然练的好些,但胖球儿比我用功多了”。
见他们之间这自然亲密的动作,再看郑鹏对李睿“胖球”的称呼并无抵触,唐离笑着点点头道:“好,睿儿这话说地有长兄风范。至于鹏儿只要你肯努力,将来未必就比睿儿差了!”,说话之间,唐离站起身子端着茶瓯为二人的茶盏中边续水边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我让你二人随唐九习练拳脚弓马。强身健体固然要紧,但更重要的是希望借此磨炼你们的心性。你们都是富贵之家出身,尤其是睿儿自小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性子难免绵软了些,借此机会正该好生磨炼磨炼。相比于拳脚弓马,我更希望看到你们能持之以恒,唯其如此方能起到磨炼心性之作用”。
“学生记住了!”,唐离说话间无意中摆出了老师的样子,李睿二人待他说完,也去了往日相处时的随意,以师礼尊之。
正当心下感叹“孺子可教”地唐离还待要说,就见书房外跑来个小厮,递上一张名刺说府门外有一位鸿胪寺的官员请见。
吩咐那小厮请来人到书房相见后,唐离见小胖球二人要去,乃随意道:“这也没什么要紧,你们留下来听听就是”。
这个上门请见的理蕃院令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身为文官的他有着一副典型的武将身板儿,连带着说话也是中气十足。
这陈院令看来倒是个急性人,寒暄看座奉茶之后,也没多绕弯子直接开口道:“下官这次登门拜访,是为少卿大人的主张而来”。
摸不清此人的来意,唐离只是虚应了一声:“噢!”。
“下官官职低微,并不曾参加大人的会议,但事后听闻大人的主张之后,只觉此法诚为良策,是以冒昧登门,想请少卿大人能不避众人疑惧,一力将之推行”,急性子地陈院令说着说着倒有些激动起来了。
看着眼前这个大马金刀而坐地陈院令,唐离感觉此人还真是个异数,身为下官冒冒失失上门对上官的主张加以置评,这样地事儿一般人还真干不出来。
听他开口既对自己的主张大加赞赏,唐离摸不准他是为阿谀上官,还是真觉此策良善,乃也不急着开言,只微笑看着陈院令。
“清查‘蕃使’真是痛快,下官早就看不惯那些‘蕃使’了,朝廷凭什么白养着他们,就为带封信带句话就敢腆颜拿着朝廷的月供日日流连各家酒肆,若跟他们相比。下官们岂不是亏死?由此,大人下令清查‘蕃使’实在是大快人心!”,言说至此,这陈院令居然真个大笑了几声,他这番做派只让在唐离身后侍立的李睿及小胖球儿面面相觑,随后苦忍着抿唇而笑。
顾自笑了片刻后,陈院令直接注目唐离道:“大人。看您主张地意思是想向诸蕃大规模派遣长驻使节?”。
陈院令这极冒然的一句话,却让适才一直没多插话的唐离眼中神光一绽。俯身向前道:“会议中我可不曾说出这样的话来,陈院令此言何来?”。
………………………………
这番谈话直持续了个多时辰方才结束,更多的时间都是陈院令再说,而唐离只是静静倾听,而谈话结束,唐离亲将陈院令送至府门,更目送着他雇的那辆驴车远去不见后方才折回。
唐离的这番举动只让门子上那些下人茫然不解。看那陈院令不过是个连官车都没有地小小七品官儿,何以值得自家少爷看重如此。
唐离自然不知道门子的想法,此时他正带着随行送客地小胖球二人向书房走去,“你二人觉得此人如何?”。
“这人莽撞的很!说话也没个什么条理,东一句西一句的”,小胖球儿说到这里,忍不住又笑出声来道:“这位陈院令做官肯定不会招上官喜欢”。
闻言,唐离未置可否。只是将目光转向了李睿。
见唐离脸上没有玩笑的意思,李睿收了由小胖球儿而起的笑容,沉吟了片刻道:“陈院令这人说话虽然散乱些,但他所说毕竟是言之有物,不象许多官儿一张口就是虚头儿话,更难得的是他能花费五年时间历游我朝邻边诸蕃。考察其政事风土,依学生想来,我朝士子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实在不多。”
“睿儿说地是!”,颔赞许了一句后,唐离续又问道:“那你二人觉得话中的主张又如何?”。
李睿二人不过十三四年纪,才学及经验都不足,又如何对陈院正的想法置评,沉默思忖片刻后,才听小胖子迟疑道:“前些日子我在辋川别业听堂伯父讲史,历来我中原王朝与诸蕃多是强盛时加以打压。弱势时就以守边护疆为主。总之是以兵勇为先。偏这陈院令说什么该以贸易,学问的传出为手段而缓缓图之。更要鸿胪寺派人在诸蕃广建四门学教授道儒诸家学识,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只觉得陈院令所说的确是前所未闻。”
小胖子说到这里,引来一边的李睿点头相和,唐离依然没对郑鹏的说法加以评论,沉默着又前行了几步后才淡淡开言道:“自启创夏,历商周而至现在,我中原王朝与邻边诸蕃之间的战事可曾有一日止歇,打打和和这么多年却又如何?我问你们,设若我大唐邻边诸蕃真能如陈院正所说一般衣唐人之衣,学唐人之学,言唐人所言,这又是一番什么样地场面?”。
“衣唐人之衣,学唐人之学,言唐人之言!”,口中喃喃将这句话重复一遍后,李睿用略带迟疑的语气道:“莫非老师你也赞成陈院令所说”。
“这倒也未必!”,负手前行间唐离微微一笑道:“应对邻边诸蕃,单靠武勇自然不成,但如陈院令所说的那些主张自然也不够,不过他今日的这些说法倒是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鸿胪寺的确不该是现在这个模样”,言至此处,唐离放低了语声似是自言自语道:“衣唐人之衣,学唐人之学,言唐人之言,说的好,依我大唐今日文化之繁盛,同化岂非比武力征服来地更为有效?”。
“同化?什么是同化?”,李睿的耳朵倒是极灵敏。
“同化就是陈院令说的衣唐人之衣,学唐人之学,言唐人之言”,似是怕二人听不懂,唐离又跟着补充了一句道:“简而言之,就是让这些邻蕃百姓都变成唐人”。
“让他们都变成唐人?”,饶是知道自己这位老师常有出奇之想,李睿也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愣了片刻后道:“这……这可能吗?”。
“我也不知道!”,坦然一笑,唐离边走边道:“‘宁居长安,不为国主’,我只知道现在那些蕃邦百姓无一不向往长安,向往大唐;我只知道那些蕃邦的王公亲贵无一不以衣唐服,言唐言为荣;我只知道如今各蕃的谴唐使越来越多,知道了这些,陈院令的主张就有了实行的根基”。
“这些人还不是羡慕我大唐富庶!”,面有得色的说了这么一句后,李睿又迟疑着道:“只是要想做到这些,那得花多长时间哪!”。
“我也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但我知道肯定会很长很长”,看着小胖球两人听着自己的话嘿嘿直乐,唐离也浅浅一笑道:“如果你不能彻底打败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们变成自己人,这个方法虽然需要地时间长,却是处理边患最好地办法”。
“不能打败自己的敌人,就把他变成自己人”,似懂非懂地重复了一句,李睿向唐离看去时,却听自己的老师正少见的在自言自语,而他自言自语的内容却是一个前所未闻的词语,“文化征服!”。
……………………………………
玄宗的诏书是在当天下午到达唐府,诏书中切责之词颇多,伴随着鸿胪寺少卿官职的免除,唐离的俸禄也被停掉一年。
这份突如其来诏书的下达引得皇城震动,杂议纷纷的猜测这位正当红的天子宠臣到底触了什么霉头而得如此重处,其中更有熟知唐离脾性之人幸灾乐祸的等着看这位好记仇的状元公该怎样反击,只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不管是朝堂还是唐离本身对这件事的反应都平静的出奇,既没见朝会中有针对此事的论辩,也没见唐状元公有什么异常举动。
朝廷没什么动静,事主本人又是如此平静,这件事情在议论了一段时间后因没有新鲜佐料的加入就这样慢慢的淡了下来,唐离从人口议论中消失的同时,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许多人就此在心中认定原本红极一时的状元公这次该是彻底失了圣宠,与此相对应的是,原本一直是门庭热络的状元公府也渐渐冷清了下来。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夏至,似乎是转眼之间时令就已到了仲夏,而此时距离范阳往陇西调兵的最后期限也越来越近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乱起〈一〉
第二百一十二章乱起〈一〉
这是一个仲夏的夜晚,天际万里无云,清新的上弦月为整个帝京披上了一层皎洁而朦胧的清辉,与往日坊门关闭前城内的热闹景象相比,今日的长安街头寂静了许多,与此同时,长安千门万户的每一个小院中都摆起了条案,上奉瓜果酒脯,其间女子们更是巧加打扮,手持金针,过起了她们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节日——乞巧节。
作为民俗中最为重要的五个纪念性节日之一,唐人对七月七日乞巧节的重视堪比端午清明,尤其是有女未嫁之家更是隆重,纵然无女之家也乐的借此机会全家团圆纳凉赏月,共渡佳节。
“长安城中月如练,家家此夜持针线”,借着这难得的节日,近月来因唐离罢官而显得有些气氛沉闷的状元府也显的热闹了许多。
“阿离,这边走”,淡淡的月辉下,李腾蛟的声音清晰传来,而他手臂挽处便是唐离,二人身侧,郑怜卿等人一并随行,她们手上无一例外都捧着一只锦缎包裹的楠木小盒。
在书房中被李腾蛟拉出来的唐离缓步走去,经第三进院落右转进入后花园,走过波泛月光的星子湖,迈步直入湖畔邀月亭,却见亭子正中早置好了一条宽大的楠木长几,长几上一只香炉青烟袅袅,而三足为鼎的香炉下,酒脯及时令瓜果毕备。
唐离还道李腾蛟等人是怕他气闷,所以准备下这样的场面喊他出来观月散。乃笑着说道:“薰香把酒,临湖观月,诚然是夏夜乐事,只是可惜今夜是轮上弦月”。
唐离地感叹引来众人一片轻笑,亲手布置下这一切的郑怜卿边引领着唐离坐下,边浅笑道:“今日云际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家人竞喜开妆镜。月下穿针拜九霄。夫君,今个儿是七夕乞巧节。可不就该是上弦月”。
“乞巧节!”,唐离闻言一愣,随即又看了看天上那轮上弦月,遂自失的一笑。
唐离这一笑引得众女刚才的轻笑更盛,也使亭中的气氛热闹了许多,郑怜卿招呼着众人坐下后,才续向唐离笑着解释道:“牵牛星主关梁。织女星主瓜果。所以这乞巧要在梁下以瓜果供奉。只是这时节燥热的很,人多不愿在屋内过节,富贵人家有亭子的就在亭中,小户人家多是在葡萄架下。乞巧固然要紧,更重要地是全家团圆图个喜庆之意罢了”。
郑怜卿这番话说完,引得众女点头符合,李腾蛟更是轻轻摇晃着唐离的臂膀道:“阿离,罢官也就罢了。又有什么打紧!只要咱们全家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可不比做着那劳什子官儿要好上许多”。
李腾蛟这番话说的再直白不过了,却让唐离听的心头一暖,此时他当然知道今晚过乞巧节不过是由头罢了,而身边这些担心她的女人正是借着这个由头想为他散心绪。
其实唐离这段日子心情倒说不上差,只是他虽人在府中却比往日要忙碌的多了。加上心头有安史之乱的巨石压着,脸色自然就紧肃了些,也正是如此让李腾蛟等人以为他因罢官而心情郁郁,乃特借着乞巧的由头为他开解烦闷。
“放心,我没事地!”,握住李腾蛟温软的小手,唐离满含着温情的目光一一经过郑怜卿,蝈蝈而至关关,随后才见他带着和煦的笑容道:“今夜就不再说那些扫兴事,我等四人且纵情高乐就是”。
见唐离高兴起来。四女也是脸绽花容。淡淡的月辉下,四个美丽的女子巧笑倩兮。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来,由我持瓯斟酒,诸位娘子但自乞巧就是,也让我看看这巧到底是怎么个乞法?”,含笑起身拿起案几上酒瓯,唐离边为四人樽中斟酒,边笑着言道。说来他虽到唐已有数年,但这样的场面还真没见过,此时心情大好半是凑趣,半是好奇地高声说道。
孰知唐离的这番话又引来四女一笑,身子斜依在唐离身上的李腾蛟咯咯声中道:“阿离,那有女儿家乞巧你这男子在一边听着的道理?说不得要请你暂避片刻,等我姐妹四人向织女告愿完毕后再回如何?”、
听她这么一说,唐离反而明白了,这所谓的告愿当与后世神前许愿没什么区别,只是民俗如此他也不便坏了规矩,乃与四人对饮一樽后笑着出亭去了。
拾阶而下,头上弯月高挂,身前水波荡漾,在微微的夏虫鸣叫声中身后李腾蛟等人地笑声清晰传来,此情此景,只让唐离彻底的平静下来,这一刻,安史之乱的忧思远去,他的心中只有一抹淡淡的平安喜乐汩汩流动,于唐离而言,这才是他心底里最向往的生活,只是前不久经历的金州之战也让他明白,为了长久的保有这种生活,他必须做出许多许多的努力。
水映月光,静静的星子湖平滑如明镜,唐离沿着湖畔向前方地花丛走去,直到两柱香功夫后,才有李腾蛟循路找来。
“阿离,姐妹们已经告愿完毕了”,李腾蛟如同一只矫健地小鹿在湖畔的草地上行走,边走边口中轻呼不已,只是她地这番呼喊却无人应答。
“阿离,你在那儿?”,绕进花丛,李腾蛟这句轻呼刚毕,蓦然就觉腰间一紧,惊呼刚起,她那艳若豆蔻的朱唇就被紧紧堵住。
“蛟儿,你告的是什么愿?”,一个悠长的长吻结束后,唐离笑问的同时,左手已将一支花开正艳的月季轻轻的簪在了李腾蛟的鬓间。
身子懒懒的躺倒在唐离怀中,李腾蛟伸手摸了摸鬓间地鲜花。带着眸子中如海的深情用闺阁撒娇般语气腻声问道:“阿离,你看我美吗?”。
半月清辉,花映娇颜,这一刻月光下的李腾蛟真是艳丽不可方物,听着这个熟悉的问题,唐离蓦然又想起了那个新婚之日在相府小楼下的一幕,那时头戴五珍冠的李腾蛟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如今年余过去,染上妇人风韵地李腾蛟愈艳美。而二人之间的情意却不曾有半点减弱,细细端详怀中佳人地同时,唐离又已俯身而下。
“唔……姐妹们还等着我们”,悱恻缠绵,许久之后李腾蛟才推着唐离从他怀中站起,晕红着脸蛋儿向唐离甜甜一笑后,才一如往日般抱着他的手臂向亭子走去。
“阿离。七夕祈织女时由两条禁忌,第一是‘惟得祈一,不得兼求’;第二是‘三年乃得言之’,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言至此处,抱着唐离的手臂轻摇不已得李腾蛟慧黠一笑后续道:“不过一般未出嫁的女子都祈愿织女,希望能巧于针织女红,以此嫁娶个有情的好郎君。”
“噢!这么说天上的织女竟是你我的良媒了!”。伸手扶正了李腾蛟鬓间地月季,唐离悄声笑道:“娇女痴拜月,心系有情郎!看来你我当日相识已至成婚竟是天意如此,天既怜惜,你我更要珍惜才是”。
静静的听他说完,月光中抬起头来的李腾蛟痴痴看着唐离呓语般道:“阿离。你说的真好,能认识你真好。”
“腾蛟姐姐,你莫不是已经把告愿说予夫君了吧!”,到郑怜卿的声音清晰传来时,正沉浸于柔情蜜意中的唐离二人才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邀月亭下。
心中正自欢喜的李腾蛟闻言并没有接话,只脸山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这没心没肺地笑容中流淌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拾级而上,直到走到三人身前时,唐离伸手处已从背后取出一支艳艳正盛的月季来,含笑为郑怜卿簪于间。
素来于人前端庄守礼的郑怜卿不防夫君竟然如此。一时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低头任唐离施为的同时。刚才还在取笑李腾蛟的她此时却只是低声道:“夫君……”。
“鲜花赠佳人,卿儿正该如此”,说话地同时,唐离已俯身于郑怜卿额头轻轻一吻。
见唐离对李腾蛟及郑怜卿宠爱如此,一边站着的蝈蝈面色虽没有什么变化,但心下实是艳羡不已,然则等唐离真个走到她面前时,早已久经历练的状元府财神爷却迈步欲要逃去。
无奈她身子刚一动,却被人给紧紧抓住,看着唐离依样簪花之后,李腾蛟才伸出手去指着蝈蝈的红唇道:“阿离,正该这里才是”。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蝈蝈,谢谢你了”,依然是吻在光洁的额头,只是此时的蝈蝈却似痴了一般,适才还在扭动挣扎的她此时却动也不会动了。
关关没有动,也没有躲,艳艳的月季簪上,当唐离一吻而过滑过关关的脸庞时,在她耳边微不可闻的轻轻一句道:“此情最宜风月”,只这一句,顿时让故作镇定地关关面红耳赤。
簪花为礼之后,四女环着唐离坐下赏月,于觥筹交错之间,李腾蛟几人照例玩儿起了七夕地保留游戏——斗巧。
亭中并无红烛,淡淡的月辉极是朦胧,正是借着这样地月光,四女手执红线,身前案上各有极细的绣针三枚,以令为号,最先将红线穿过三枚绣花针者为胜。
随着唐离令声响,四女立即开始飞快的穿针引线,在如此微弱的月光下要想将红线穿过细细的绣花针鼻,考验的就是眼灵手巧,蝈蝈得了第一丝毫不让人吃惊,毕竟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日子里她已做过太多,但关关能在四人中名列第二却是大出唐离意料之外,不过当他轻轻握住关关的手,触摸到指节间厚厚的老茧时,唐离才真个知道关关为她旧日的心节到底付出了多少。
得第三的自然是郑怜卿,而收尾的李腾蛟则是在三女全部完成后又至少多花费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堪堪将第三枚绣针穿过红线。
这原是七夕固有的游戏,倒也无所谓输赢,其间笑声不断,整个邀月亭中气氛融融。
收了绣针,四女又小心翼翼的将自带的锦盒置于案上香炉下,盒中各藏蜘蛛一只,待天明时取盒以观,蛛网愈密者意即七夕之夜得巧越多。
有情人相聚,纵然是这些年年都有的旧事也能激出无穷乐趣,待蛛盒放好,五人同饮一盏后,就听斜依在唐离身上的李腾蛟悠悠叹道:“今晚真快活,要是日子天天都能这么过该有多好!”。
许是今晚邀月亭中的气氛实在太好,有了几分酒意的关关一改前些日子的谨言慎行,接着李腾蛟的话语幽幽道:“世人常怜牵牛织女银汉迢迢,却不知他们虽一年才得一见,却能千年万年延续永远,比之世人要幸福的多了”,言至此处,唱惯了诗词的关关低声吟出了诗来:“乌鹊桥头双扇开,年年一度过河来。莫嫌天上稀相见,犹胜人间去不回。”
关关吟出的这诗使原本气氛融融的邀月亭中有了几分淡淡的惆怅意味,见李腾蛟等人眉宇间都浮起了一层闲愁,心中有感的唐离因一笑道:“正因人生苦短,益要珍惜眼前人,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有此深情,纵然‘人间去不回’便又如何?”。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说的真好!”,喃喃语声中,与郑怜卿三人一样满眼向往之情的李腾蛟已缓缓倒入了唐离怀中。
夜风细细,夏虫轻鸣,邀月亭中隐隐情意流动,其间有说不出的安宁祥和,直到许久之后,这种安宁才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
“少爷,范阳兵马已开始大规模调动,薛大人及李蒋军等人已在馨兰阁等候”,虽然强自压低了声音,但趁月而来的唐七语声中依然有控制不住的颤抖。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心头一热的唐离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四女后,脚下再不迟疑的随着唐七出后花园而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乱起〈二〉
第二百一十三章乱起〈二〉
毕竟是地处北地,七月刚一过,随着两场连绵细雨飘飘洒洒而下,原本燥热的天气立时凉爽了许多,长安百姓去了汗褂儿穿上单衣的同时,看着天上联绵不断的细雨,不免感叹今年的秋天比往年来的格外要早。
所谓秋风秋雨愁煞人,但面对这场持续了近半个月的秋雨,长安百姓尽自口中感叹,但心里并不烦闷,毕竟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就要到了。作为除上元之外最大的节日,中秋节历来为大唐百姓所重视,在漫长的寒冬来临前有这么个机会合家亲眷能好好乐上一乐,诚然是不可多得的乐事。所以尽自天上牛毛细雨下个不停,八月上旬的长安城依旧是一片热闹,尤其是东西两市更是人头涌涌,喧闹的不堪。
只是在这合城迎候佳节的当口儿,长安城内却有一个耸人听闻的传言开始漫漫流布。
“东平郡王,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要反了!”,这个消息也不知是最早从何而来,然后就迅在各茶楼酒肆中流布开去而遍布各坊,安禄山会反?初听到这个消息的长安百姓大多是摇摇头不肯相信,要说这些天子脚下的百姓对安禄山可不陌生,这位胖子将军可是几乎每年都要上京的,而依着惯例,这位将军一到京,东西两市的那些胡商们都要减价售卖货物,这十多年下来,几乎是满城人都曾承过这位王爷将军的情,再则。长安百姓谁不知道安大将军乃是当朝天子地第一宠将,就这不说,他还是娘娘陛下的干儿子呢?儿子会反‘爹娘’嘛?想到这里,人们已是对这个流言一笑置之。
在他们看来,这肯定是因朝中争斗而起的谣言,小李相公与杨国舅的不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虽说老李相公才去世不久。这两人入政事堂还不足一年时间,但二人的争斗却是刚一交锋几乎就立即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先是李党大将王烘因胞弟牵连被赐药酒而死。随即杨国舅又因打压边镇被玄宗严厉训斥,罚俸半年留任。甚至还牵连着状元公唐离丢了差事,所有的这一切长安百姓倒也清楚,也正因为这些前事,所以在他们想来,此次安禄山造反地传言自然就被他们认为是外戚一党对李党的反击。
流言尽自传地厉害,但既然朝廷没什么动静。百姓们闲议论着就淡了心思,在坊间闲议论几句后就忙着回家准备过节时的吃食去了,国朝承平百年,对这些百姓来说,造反离他们也实在太远了些,反倒是即将到来的中秋节更为要紧。
长安道政坊杨国忠府
眼瞅着已是夜色四合时分,门子刚伺候着国舅老爷进府,就听见门前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也不过片刻功夫,就见着一辆轩车停在了府门外。
门头杨得贵迎下阶去,借着府门前花灯的光芒看着轩车上下来的人,先是微微一愣后,随即满脸堆笑的迎上前去道:“啊哟!唐大人您可是稀客,老奴我这有日子没见大人您了。门房里有刚煮好地参茶,大人您好歹用一盏去”,口中说着话,老杨头边凑上前去虚扶着来人笑道:“这是二夫人刚刚拨下的新罗红参,补人的很,原是为老爷准备的……”。
“几月不见,你老杨头这张嘴是愈的滑溜了”,下车之后的唐离笑着说了一句后也没跟这门子多话,随手自唐七手中接过一贯钱丢过去道:“你家老爷到府了?”。
“哎!谢唐大人赏!”,门子笑的眼都合不拢了。“老爷也是刚刚到府。只是近些日子虚火来的厉害,背上生了痈疮。这不,二夫人刚派人去请郎中了”,言至此处,杨得贵边陪着唐离前行,边迟疑地笑着问了一句道:“恕小的多嘴问一句,大人可官复原职了?”。
“怎么!不复职就不能来找你家老爷了”,自从罢官以来,他几乎是足不出户,数月来从不曾登过眼前这道府门,知道这门子是因此而猜测,上了石阶的唐离也不欲与他多说,乃摆摆手道:“还不快去通报你家老爷”。
“哎!我这就去”,刚才那个问话撞上了马脚,门子老杨头脸上也有些讪讪然,闻言唤了两个小厮好生伺候唐离等人后,他便急急向内去了。
见老杨身影去的远了,唐离由不得心下感叹,以前他来杨府都是直出直进,那儿还需要通报?如今官职未复,就连这熟的不能再熟的杨得贵也不敢冒然放他进去,由此可见,这一顶乌纱还真是意韵无穷。
门头去地快,回来的也快,刚一进了门房就向唐离拱手道:“老爷身患背痈不能亲迎,特命小的这就请大人进去相见”。
“噢,那你头前带路”,面上虽没有什么变化,但唐离心下却着实有几分不快。
眼前这个宅子是杨国忠刚刚置起的新宅,前后费钱数百万贯,端的是华丽非常,前边因着玄宗当日的训斥,是以杨国忠搬家时唐离只是送了一份厚礼,而本人并不曾到场,此时随着老杨头一路行来,直花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才走到内院儿外,至此里间又出来一个容颜清秀的小婢领着他继续前行。
进了内院正房,走进房间之后,唐离就见杨国忠精光着膀子趴在室内床上,而他左肩处赫然生着一个隆起的痈疮。
见到这一幕,唐离心中的那点不快随即消失无形,而房内正在侍候着杨国忠地二夫人见唐离到了,随即福身一礼道:“见过叔叔!”。
“嫂子无需多礼!”,唐离这话刚说完,就听杨国忠道:“你们还客套个什么?别情。你久不到我府上,今个儿第一次来我还不能亲迎,实在是怠慢了!”。
“你我二人还客套什么”,借着他刚才地话头还了一句,唐离走上两步到榻前看着杨国忠道:“前个儿唐七回去地时候还没说你老杨有病,怎么才两天地功夫就躺下了?”。
“真是见了鬼了!前天可不就是好好的,昨日一早起来就起了个小疹子。我本也不在意,谁知它竟是见风长的。到昨天晚上时候就已有了拇指大小,我找了个太医来看过,他也说不出什么门道来,只说些什么阴阳火毒的鬼话,下的药也没什么效果,今天一的大了”,边指着榻前地胡凳示意唐离坐下。杨国忠边恨声道:“太医署都是一群废物,只会开些屁用不顶的温吞药,坏不了事也别想治好人”。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太医署惯例如此!你老杨就是再生气有个什么用!”,随后回了一句,随意坐下地唐离见身侧不远处花几上有一盆颜色红艳之极的鲜花,乃笑问道:“这是什么花?颜色如此艳的要滴血一样!”。
趴在榻上的杨国忠抬头看了一眼后道:“这还是别人前几天送来的。我见着好就留下了,至于什么花名儿倒忘了,听说本是五天竺的种,今年刚由长安胡姓花匠培植成了三盆,名贵的紧哪!”。
二人正自说着这些闲话,就见门帘开处。适才那个小婢领着一个年在四旬地郎中走了进来,这郎中身量颀长,长相端庄,下颔处三缕长须,行走间还真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味。
这郎中进了屋也不多话,简单见礼之后便俯下身子去看杨国忠背上的痈疮,见他如此,唐离也自然停止了说话。
那郎中不言不动的看了许久,随即一言不的在室内四处探望,将屋里摆设的花草都看过一遍后。当他的目光停留在唐离身边的那盆怪花后。眼神儿才蓦然一亮,脚下也毫不迟疑地走上前来。
在这盆花前停留了许久。那郎中先看花形,随即更摘下一片叶子在鼻前嗅了许久,才蓦然声问道:“尊府这些木器用的是什么木料?”。
“除了这几个花几用的梨木外,其它多是楠木!”,答话的是杨国忠的二夫人。
“楠木,这就是了!”,一声轻微的呓语传来,唐离随即就见那郎中手指盆花道:“把这盆苏弥难花搬出去,再不能放在屋里,这屋子里窗户也都打开通风”,这句吩咐完后,他便转身走向案几,俯身间不过片刻功夫便已写好了方子。
凑上前去看了看那纸药方,上面却不过是最简单地几味药材,恰在此时就听手执方子的杨国忠问道:“我这背痈到底因何而起?”。
“我现在倒也不大确定,先依着我这方子用药就是,若是快,两日之内就该好了”,这郎中倒也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说完这些,便背了药箱向外走去。
开了方子都还不确定患者到底得的什么病,依着唐离想来,杨国忠必然是要对这郎中大雷霆的,谁知出他意料之外的是,杨国舅不仅并无不豫之色,且脸上颇有些理所当然的意思。
“你老杨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这人是谁?”,见那郎中去了,唐离语带诧异的问道。
“别情你连他都不认识?”,听唐离这一问,杨国忠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此人姓叶,乃是高道叶法善地远房族孙,药王孙思邈地嫡传弟子,当年陛下三下征召书请他入太医署,此人都坚辞不就的,京中有名地名医,专治疑难杂症。他素来为人诊病都是先开方,等你病好之后再说病名。”
“药王孙思邈的弟子,难怪你对他这么客气”,唐离笑了笑道:“也就是他了,要是换了别家,连病名都说不出来,谁敢吃他的药”。
“别情你还是不知道他的怪癖”,自拿到那张药方之后,杨国忠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此人难请,请来后就怕他不开药方,只要开了方子,就说明这病他能治;一旦直接告诉你病名,他就再不肯开方子了,到这一步也就是绝症,准备着办后事吧!”。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这话还半点不假”,这当口见杨国忠二夫人带了丫头去备药,屋里没了别人,唐离随即正肃了脸色道:“老杨,今天怎么样?”。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杨国忠苦笑说道:“你没见着皇城上下都在准备着过中秋!陛下根本就不信安禄山会反”。
“噢!”,闻言,唐离微微俯前了身子道:“范阳军马如此大规模调动,难道陛下就没有丝毫疑心?陛下不相信,那娘娘呢?”。
“小李相公手中有安胖子早就报备来的折子,说是秋季将至,河北驻军既为向陇西调兵,也为防秋做准备,所以需要大规模调动,他这样合情合理的解释,再有小李相公为他帮衬,加之陛下本就对他宠幸,自然更是深信不疑了”,言至此处,杨国忠脸上的苦笑愈浓,“不说陛下,娘娘也不相信安禄山会反,今个儿还把我叫去敲打了一番,别情!如今这形势除了你我数人之外,竟是无一人相信安胖子会反!”。
范阳早已磨刀霍霍,但长安的天子群臣竟无一人相信安禄山会反,闻听此话,实让唐离心中寒,朝廷既然不信此事,自然也不会集中财力物力去应对此事。依此看来,任他是穿越而来,历史还是会如同原本的轨迹一般,任由安禄山突奇兵。
唐离正自沉默的时候,就听杨国忠续又言道:“长安坊市间范阳要反的传言是别情你做的手脚吧?你听听那议论,不仅是陛下朝臣不相信,就连这些个百姓也不相信,别情你想用民间物议以激朝廷的想头只怕是要落空了,安胖子十余年经营之功不可小觑呀!”。
“明知他这次大规模调整军力完成后就会起兵作反,咱们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不成”,性子散淡的唐离说道此处时,忍不住狠狠一拍身前的案几。
“别情你不是早有准备嘛!当**要我办的那些事儿我也都已照办,如今陛下娘娘态度如此,咱们也只能多尽人事了,至于劝谏,的确是没法再做,看娘娘今天的意思,若是我再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只怕她也保不住我了”,因是趴在榻上,所以并不能见到杨国忠的脸色,只听到他那幽幽的声音传来道:“不仅是我,便是别情你三日后在中秋月宴上也万不可再提及此事”。
“中秋月宴!”。
“是,三日后中秋正日,晚上陛下会依往年惯例大宴群臣,别情你也会与宴,只是娘娘已是说了,让别情你万不可再提安禄山之事免得激陛下动怒,反误了你官复原职之事”。
闻听官复原职,唐离脸上并无一丝欢喜,反是带着淡淡嘲讽的笑意道:“当日陛下诏书中令范阳往陇西调兵,给的最后期限也是中秋正日吧!三日后,我大唐真要好生热闹一回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乱起〈三〉
第二百一十四章乱起〈三〉
月儿由上弦到半月,再到团团月满,在众人的期盼之中,八月中秋正日终于到了。
八月中秋节是循着上元旧例,早于十四日晚已开放坊禁及宫禁,以应普天同庆之意,赶着这一年一度的佳节连天公也来凑趣儿,连下了十多天的连绵细雨在中秋前日戛然而止,到第二天竟难得的放了晴,暖洋洋的太阳彻底的驱散了天际的乌云,到夕阳西下时,整个天际碧空如洗,真是好一副秋高气爽的模样。
太阳下山,随着黑夜的来临,好一轮圆月溜溜儿的自西方升起,月起之时长安城内也热闹了起来,大人们倒也罢了,倒是那些孩子耐不住寂寞的涌上了街头笑闹不停,间或还能听到零碎的爆竹声声。
“蛟儿,该走了!”,圆月初起,状元府里的唐离已收拾停当,随着他一声喊,身穿五品诰命服饰,盛装打扮的李腾蛟自屋内走了出来,甜甜一笑后挽着他的臂膀向外而行。
今晚天子大宴群臣共赏中秋圆月,罢官已达半年之久的唐离也在此列,此时他虽没了实职,但毕竟五品侯爵的身份仍在,是以依旧穿了官衣,又因这种赐宴是为君臣同乐,彰显升平,是以特命家眷随行,这才有了李腾蛟的这番盛装打扮。
如此团圆佳日却不能与家人同过,唐离心下也有几分愧疚,但今晚这个时机对他极为重要,是以他倒也没有过多的缠绵。与郑怜卿等人告别,交代她们自在高乐后,便与李腾蛟上车往宫城而去。
因中秋日最重家人团聚赏月,是以街道上除了疯玩逗乐地孩子们多些以外,倒并不算拥堵,轩车穿过坊间道路直上朱雀大街后,便一路向北往皇城朱雀门行去。
自上车以来。唐离轻抚着李腾蛟挽在自己臂间的手陷入了沉思,“阿离。快看”,直到身边传来一声欢呼才将他惊醒。
唐离顺着挑起的帘幕的看去,就见前方不远处的槐树上挂满了各式花灯,灯下正有一些身穿艳丽衣裙的女子正踏节而舞,而她们此时所跳的正是唐离当日亲命宫中教坊司乐工编定地群舞《朝天子》,这种脱胎于‘连袖舞’的群舞动作简单,节奏明快。最宜多人共舞。
既然有女子群舞,旁边地街道上也就少不了那些精心打扮的少年,朱雀大街行到这一段时就显的分外热闹。
整齐的节奏声越来越近,透过帘幕看着花灯下风华正茂的少女应节而舞,耳听少年们的轰然叫妙,面对着这样一副典型的盛世太平景象,唐离却感觉不到半点欢喜,反而眼前地热闹欲盛。他心中那无形的压抑就愈的厚重,眼前莫名的就出现了当日金子城头血流成河的景象,
“阿离,这还是你命人编的舞呢!可惜穿着这身衣裳,要不我也真想下去跳跳”,看着下面的热闹。李腾蛟满带遗憾的说道,不过,头也没回地她随即又咯咯笑道:“阿离,还记得上次咱们来跳连袖舞的时候嘛?伸手要拉你的女儿家可真多!”。
说了这么多却听不到回应,李腾蛟回过头来见唐离脸色阴郁,忙轻轻的推了推他道:“阿离,你怎么了?”。
“噢!没什么!”,唐离的这一笑很勉强。
“今天陛下既然准我们参与赐宴,姐妹们都想着阿离你就是要复官的”,身子软软地偎了上来。头枕在唐离肩头的李腾蛟轻轻摇晃着他的臂膀道:“阿离你不是最厌烦点卯应到的拘束?当**还曾跟我说过不想做那起居八坐的大官儿。只愿有个清闲的职差,守着家人过清闲散淡的生活。若是如此。就不能做官又值当什么!你万不要为这事儿愁坏了身子!”。
耳听着款款劝慰的温言细语,唐离想起当日自相府辞出时与李腾蛟在马车上说的那番话,竟有了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理会那些家国大事,做一个闲散地官职,守着家人每日把酒品茗,这种简单而悠闲地生活一直是他理想中的生活状态,一度他也是这么做地。
即便因安禄山及李林甫之死他一度主动参与了政事,但这种参与在早期来说更多的目的也是为自保,是为了一人一家的安危,甚至对于安史之乱,唐离曾经的想法是能阻止固然是好,如果阻止不了,或者随着玄宗避往西蜀,或者举家迁往江南,总之都能逃避战祸,护住一家人安危当无问题。
可以说,金州之行彻底改变了唐离的想法,当他被困货栈瞭望着窗外大唐河山时,当他一怒拔剑冲上金州城头时,当他与金州百姓一起为守城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并直面死亡时,他以往的想法自然而然的生了变化,在那一刻,他彻底的与这个朝代相融合,内心深处他不再将自己仅仅当作一个因偶然原因而来的旅游者,他不再是一个穿越人,而是与金州百姓一样实实在在的大唐百姓。
正是在金州时,“大唐”二字对唐离有了新的意义,如今的他依然向往过那种散淡悠闲的生活,但他本身因为融入而对大唐有了责任感,与前时只为一人一家考虑不同,此时的他再难眼睁睁的看着大唐就此没落,就此由盛转衰,就此遭受血淋淋的攻伐。这种责任感的对象不是李唐皇室,甚至也不是朝廷,简简单单就只是大唐,是开元天宝间辉煌无比的大唐,也正是这种责任感驱使唐离为承平百年的唐朝廷能顺利渡过安史之乱而费尽心机,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可能都是徒劳。
“蛟儿说的是!不做官也没什么!”,唐离轻抚着李腾蛟地手淡淡一笑说道。
扭头间唐离脸上露出了笑容。李腾蛟甜甜一笑,也不再看外边的热闹,就此偎在唐离怀中,听马车粼粼向朱雀门而去。
今晚陛下大宴群臣的地点依然选在承天城楼,这样安排的目的一则是为彰显与民同乐,再则也因承天城楼地势高耸,周围空旷而更宜赏月。
在朱雀门下了车。唐离与李腾蛟二人就此步行入皇城向承天城楼。
距离宴会开始的时间不远,此时朱雀门内外已有许多携带家眷而来的官吏。唐离二人刚一出现顿时就立时成了众人注目地焦点。
罢官半年有余,唐离深居简出,他这个昔日的天子宠臣早已慢慢淡出了皇城,也淡出了皇城这些官吏地视野,依着当日诏书中的措辞,许多人都在心中认定这位状元公必然再难有翻身的机会。
正是这种种原因,当唐离此时突然出现在此地。那些官吏们无一不觉惊诧,注目二人片刻后,才有一等心思灵动的官员凑上前来见礼。对于这些常年混迹皇城的老油条来说,失势已久的唐离今晚出现在这里,这种现象本身就已经是最为明显的信号,不用多想,这些人地第一反应就是唐离要翻身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随后就是一拨拨的人上前见礼。这些官吏们都不笨,谁不想在唐离官复原职前与他先示个好。
“看看这些人的样子就知道做官真没什么意思!”,李腾蛟的声音低低传来。
闻言,正向那些官员拱手还礼的唐离一笑低声道:“贫居闹市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官场更有甚之,世态人情如此。有什么好奇怪的!”。
对那些见礼的唐离一概是拱手还礼为谢,如此一路行去等走到承天门前时直花费了将近三柱香的功夫,而此时宴会也即将开始。
上了城楼,自有宫人引领着向自己地席次走去,此次大宴却没有将男女分开安置,而是采取的是双席制,既来赴宴的官吏与家眷正好一席,以合人月双圆之意。
城楼上那些先到就坐的官员见是唐离到了,难免吃惊,对此唐离也浑不在意。顾自领着李腾蛟随那宫人到了自己的席次。
“师父!”。二人刚刚坐定不久,就听一声略带童稚的声音响起。唐离不用回头看就知是凉王李睿。
李睿从学唐离,白日里虽是到唐离府,但晚上却依旧是回王宅安寝,他今天晚上前来参加这次大宴就是自十六王宅而来。
“早知道师父你要来,下午我就不用回十六王宅了”,向唐离二人施礼之后,李睿才笑着道:“今儿晚上真热闹,可惜胖球不能来!”。
“没你师父拘着,还不知道他今天晚上撒欢儿成什么样子,睿儿你觉得可惜,鹏儿还不一定愿意来”,李腾蛟这番话让三人都是一笑,眼见人都到地差不多了,唐离乃命李睿自回坐席。
目送李睿离开,唐离回头之间就见身右不远处有一个满脸欢喜的官员正欲起身向自己走来,微笑致意的同时,他已轻轻的摇了摇头。
那官儿见唐离摇头,笑着颔为礼后便又坐下了身子,见他如此,周边一些原本有意上前的官员也都端坐不动。
“阿离,他是谁!”,见到这一幕,李腾蛟好奇的问道。
“礼部主客司员外郎崔楠,博陵人氏!上元节时蛟儿你还着人给他府上送过红参”。
“噢!博陵崔氏!”,李腾蛟口中刚说道这里,蓦然就听一阵清脆的静殿鞭声响起,随即承天城楼下丹陛大乐奏响,而在这洋洋雍容的乐声里,一身明黄滚龙常服的玄宗与贵妃娘娘走上了城楼。
玄宗今天的心情明显不错,携手杨妃在坐北朝南地御案前坐定后当即随意挥了挥手道:“众卿平身!”。
又是一番山呼万岁之后,唐离等才起身落座,随后就见玄宗随意一笑道:“若论赏月,冬则繁霜大寒,夏则蒸云大热。云蔽月,霜侵人,不免都损了赏月地好兴致,唯有今夜寒暑既均,蟾兔又圆,赏月正当其时,今日朕与众卿君臣同乐。众卿但自随意高乐不需拘束,如此既不至辜负了朕地本意。也不枉了好一轮圆月”,笑着说完这些开场话,随着他举樽邀饮,此次大宴正式开始。
捧樽奉饮地时,唐离的目光一下就对上了杨妃那双流波荡漾的眸子,此时注视着他的这双眸子中有相思,更有浓厚的歉疚。
两双眸子刚一对上的同时。唐离随即就低下头来避过了杨妃地目光,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番举动到底是因为怪责杨妃这些日子没有对他施以援手,还是因为前日见杨国忠时听到的那番话,或者还是怕这种暧昧地眼神被李腾蛟察觉。
玄宗邀饮完毕后就论着杨妃,刚才因唐离躲闪目光而脸色微变的贵妃娘娘举樽邀饮完毕后,面对城楼上满座大臣,淡淡一笑道:“噢!唐卿今晚也来了!来,到本宫下手处坐吧。稍后欣赏歌舞时也便解说”。
面容平静的杨妃这轻描淡写的一句顿时让城楼上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唐离身上,这其中自然以艳羡居多。
不防杨妃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唐离纵然要拒绝也不能,便以手虚扶着李腾蛟,在众人瞩目中向御案右下空着的那张席次走去。
唐代宫廷象今晚这样的宴会中。天子御坐前照例要留两一张空席,作为对随后寄兴赋诗优胜者地恩宠与奖励,此风初盛于武后朝并一直延续至今。
唐离两人行至御案前谢恩时,杨妃先仔细打量了李腾蛟,随即眼光似有若无的扫过唐离虚扶着李腾蛟的手后,雍容一笑道:“上次你随玉真进宫时本宫看你还是个孩子,这才多久就出落成这样?更难得嫁了唐卿这样的好郎君,真是好福气呀!”,说话之间,杨妃刻意坐正了身子。就连那掠鬓的动作也似是在刻意展现自己的倾城姿容。微微斜侧的髻,翘起的兰花指。看似简单地动作中包含着许多的机心。
李腾蛟甜甜笑着谢恩的同时,唐离俯身间接上说道:“蛟儿容颜清丽而又温柔贤淑,当日能得陛下及娘娘将如此名门佳丽赐婚予臣,臣实是感激不尽!”。
适才一直没有说话的玄宗听唐离说出这么一句后,乃微微一笑道:“此言不假!蛟儿乃皇族年轻一辈中少有的佳女子,唐卿你莫要辜负她才好”。
“阿……夫君对我很好!多谢陛下及娘娘赐予臣妾这么个好夫君!”,言至此处,满眼含情的李腾蛟扭头看了唐离一眼后,竟真个俯下身去向玄宗及杨妃拜了三拜。
李腾蛟如此表现,引地杨妃瞥向唐离的同时,就见玄宗和煦笑道:“举案齐美!难得你夫妻二人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只是善于始者必慎于终,你二人要切记了,恩,下去坐吧!”,说道举案齐眉时,玄宗的目光不自觉的向身侧的杨妃瞥去。
经历了这么个小插曲后,宴会继续进行,其间觥筹交错,欢歌艳舞自不待言,眼见皓月愈深愈高,略带着几分酒意的玄宗挥手止了歌舞,因命与宴群臣以月为题赋诗助兴。
说话之间,面色微红的玄宗看了唐离一眼后道:“众卿但各展才华,今晚凡赋诗能得魁者,准其随意请赏,朕与爱妃必准之!”。
原本无心参与的唐离闻听此言,顿时心中一动,面对如此良机,他也顾不得什么剽窃不剽窃了,落笔时尽以苏轼的《水调歌头》应卷。
尽管席次中多有高才,但人才力有时而穷,尽自他们费尽心神,但遇上这千古名篇,又如何堪于争锋,满眼沉醉的杨妃在喃喃念诵着“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也不知触动了什么心事,看向唐离地眸子中竟隐隐有水波闪动。
“好一个此事古难全,短短五字道尽人生之无奈,好辞,诚然好辞!”,慨然赞叹后,玄宗在群臣轰然而起地叫好声中微笑看向唐离道:“唐卿既已得魁,想要什么赏赐但直言就是,朕必应之!”。
自前日从杨国忠府辞出之后,这三天来唐离无时无刻不在等着这个机会,闻玄宗此言后,深吸一口气起身的他先自问了一句:“君无戏言?”。
不防唐离会说出这句话来,玄宗持樽哈哈一笑后道:“君无戏言!”。
承天城楼上,在满坐官员地注视下,离席走到玄宗御案前的唐离拜下身去的同时,缓缓开言道:“东平郡王,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反意已彰,臣请陛下即刻下诏调集边镇诸军入河东平叛!”。
唐离的话清晰而平稳,但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刚才还是欢声笑语的承天门城楼上顷刻间变的鸦鹊无声,杨妃花容失色的同时,就见玄宗的脸色越来越红。
“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的酒樽片片碎裂,盛怒中的玄宗霍然而起手指唐离道:“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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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大理寺
粗木的长榻,粗木的案几,还有案几上齐全的文房四宝,若非那粗粗的木栅格外醒目,这里倒实在与贫寒士子的书房并无二致。
“别情,你好糊涂!那日我一再交代要你不要再提安禄山之事,你偏不听,非要把自己整到这里来才高兴!”,隔着木栅,紧蹙着眉头的杨国忠不住口的数落着监室中的唐离:“大理寺,这里可是专押重犯的大理寺,这两日若非贵妃娘娘居中转圜儿,还有你家那母老虎不断在李复道府中哭求,别情你这诬告大臣之罪早就坐实了”,言至此处,杨国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道:“别情你平日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次会干出这样的傻事儿来,现在陛下正在气头儿上,谁也保不了你,连娘娘也不行,你就好好在这呆着吧!”。
丝毫不理会杨国忠的数落,唐离只是淡淡一笑问道:“陛下的调兵诏书可下了吗?”。
这个时候听唐离还问出这么个问题来,杨国忠直接丢过去一句道:“别情,你傻了吧!”。
“可惜!天意如此,连两天时间也争不过来”,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唐离绕室转了两圈儿后,直接走到木栅前紧盯住杨国忠道:“时候到了我自然就能出去,你不用再为**心,还是赶紧……”。
“别情,你真傻了!”,拦住唐离的话头,杨国忠刚说出这么一句,就听监室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就有一个高门大嗓的声音响起道:“师父,好消息,好消息”,随着这叫唤声,全套子王爷披挂的李睿快步跑了进来。
这时节杨国忠也没多余的客套,直接问道:“什么好消息,快说!”。
“八百里加急!反了,就在中秋节那天,安禄山正式起兵造反了!”,与闻言色变的杨国忠不同,李睿的脸上竟然丝丝的惊喜,看向唐离的目光中也满是钦敬,“只是……只是安禄山起兵的旗号是‘清君侧’,他要清的就是杨相公及师……师父你……”。
第二百一十五章 乱起〈四〉
第二百一十五章乱起〈四〉
“八百里加急!反了,就在中秋节那天,安禄山正式起兵造反了!”,与闻言色变的杨国忠不同,李睿的脸上竟然丝丝的惊喜,看向唐离的目光中也满是钦敬,“只是……只是安禄山起兵的旗号是‘清君侧’,他要清的就是杨相公及师……师父你……”。
“反了!”,身在监室的唐离幽幽一声长叹后,即对木栅外出神儿站着的杨国忠道:“老杨,你还什么愣,还不快去宫城!”。
“噢!”,杨国忠激灵灵身子一抖,随即撒脚向外跑去,这一会儿他更没有了半点宰相气度,只是唐离分明听见他边往外跑边口中尤自喃喃道:“反了!真反了?”。
听着安禄山口中的嘀咕,唐离真是哑然,感情直到此刻杨国忠都不相信安禄山会反,而他前一段时间如此卖力的在玄宗及杨妃面前宣扬范阳要造反,不过是想借这个十大逆中的第一罪名彻底打倒安禄山,其实心底里还是不相信承平百年的唐朝会有人造反。所以如今安禄山真个起兵作反的消息传来,才让他如此失态。
“师父!”,李睿的叫声使唐离反应过来现在不是愣的时候,当下直接问道“睿儿,你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师父你到了大理寺,我就回到父皇身边了!这是我刚在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听到的,得了消息我就趁乱跑出来了。走地时候父皇正在读安禄山的起兵檄文,上面说要清君侧,还有师父的名字在”,李睿一口气说道这里,瞅了瞅唐离后期期艾艾道:“檄文中主要说的是杨相公,不过后面提到师父,说……说……”。
“说什么?”。
“说师父是撮尔小丑。党附杨奸,辜负圣恩……”。这时节李睿的记性倒还真是不错,檄文中提到唐离的那几句竟然背的一字不差。
“撮尔小丑!”,闻言唐离嘿嘿一笑,也没再问,而是直接对李睿道:“消息我知道了,睿儿你现在回去找贵妃娘娘,如果勤政务本楼没有就直接到宜春院。让娘娘想办法尽快放我出去,越快越好!”。
李睿闻言,答应一声后掉头就向外跑,跑不几步,就见他一个停步急转道:“师父,你既然知道安禄山要反,那他……”。
李睿话虽没有说完,但唐离却知道他地心思。当下微微一笑道:“放心吧!他这撮尔小丑成不了什么气候!”。
见唐离说的镇定,李睿也是一笑后继续向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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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下急如星火地唐离走出大理寺监室时,见到的那个传诏太监依然是那个与贵妃娘娘份属同乡的杨太监。
“出来就好,出来就好,赶紧进宫吧!”,往日见了都是一脸笑的杨公公现在也是铁青着脸色。边一溜儿小跑领着唐离向外走,边小声着道:“现在勤政务本楼已经乱了套了,陛下气怒交加已经躺下了,娘娘刚跟陛下吵了一架才勉强放你出来,杨相公和李相公差点没打起来”。
脚下随着杨公公快步而行,唐离忽听此话,顿时一惊问道:“陛下病倒了?”。
“只是一时气怒,并无大碍”,杨公公的话让唐离心头一松,这时节玄宗可万万出不得半点问题。心头稍松的同时。他也不免心下暗自叹道:“老了,真是老了!”。论说玄宗也不是没经历过大事,当日他初登基时废韦后,诛太平,那是何等的英姿勃,如今只是初闻安禄山造反地消息就身体不支而卧倒,看来这十余年倦政后醇酒美人,声色歌舞的生活是彻底掏空了他的身子。与身体的老态相比,让人感受更明显的是玄宗这曾经的一代英主心境上的老态,此时的他再没有了手创开元盛世时那股子杀伐决断地刚毅。从李睿跑出来报信,到杨公公现在来传旨放自己出去,安禄山造反的消息传回的时间也不短了,但现在勤政务本楼中依然还是一副乱糟糟的样子,单凭此点已可见今日之玄宗之根底。这也就难怪在历史上玄宗能干出边号召长安百姓抵御安史叛军,边自己偷偷出奔西蜀的事情来。
眼见着将要出大理寺衙门,杨公公脚下快步不停的同时,左右打量了一番后,才更压低了声音道:“还有,太子如今也在勤政务本楼”。
“太子?”。
“是,太子”,一步迈出门坎儿,杨公公地声音显的更低了,“总之唐大人小心那道檄文就是”。
“阿离!”,唐离刚一走出大理寺,就听一声惊喜之极的声音响起,随即就见一道红衣人影飞奔着扑进了他的怀中。
“蛟儿,我没事儿了,放心,放心”,李腾蛟刚一扑进唐离怀中就开始号啕大哭,劝慰了几句不见她收声,唐离也只得强自将她的身子扳起,盯着那双泪眼蒙蒙的眸子道:“蛟儿,好了,现在没事儿了,我马上要进宫,你先回去给卿儿她们报个平安,稍后闲些我就回府”。
对李腾蛟说完这些,唐离快步走到随行而来的唐七身前低声道:“安俸山反了!别愣,仔细听好,按原本的计划河东别情楼的那些教坊司乐工该已经撤到晋阳了,明线是没法子用了,你告诉暗线的兄弟们多辛苦些,从今天开始,两河地形势一天一报,另外,马去找四娘,将山记货栈给我抄了,记住,一个人都不能放过”,见唐七应声要走,唐离想了想后续又补充道:“还有,通知天王。他从安西万里迢迢带回来地那几个人一定要看好,千万别让他们死了,没准儿马上就能用地着”。
“你们好生护卫着夫人”,唐七脸色严峻地点头应是后,向随行而来的几个护卫交代了一句后,便疾步向朱雀门而去,凭着李腾蛟的面子他们能进皇城已是不易。坐骑是无论如何带不进来了。
这时节不是儿女缠绵的时候,转身拍了拍容颜憔悴。脸上尤自梨花带雨的李腾蛟后,唐离快步走到早等的急地杨公公身边直往承天门而去。
一路经皇城过承天门往宫城勤政务本楼,沿路所见的那些官吏及宫人面色并无异常,看来至少到目前为止安禄山已经起兵造反地消息还没有散播出去。
二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的到了勤政务本楼,唐离还在上楼的当口儿,就听楼上杨国忠拔高了三分的声音传来道:“陛下,李复道留不得呀。否则何以坚朝廷及将士们的死战之心”。
踩着厚厚的旃檀而上,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唐离就见玄宗正躺倒在西墙前的那张锦榻上,锦榻边不仅坐着满脸戚容地杨妃,另一边还有一个四旬有余的中年,虽然从不曾跟他见过面,但只看他服饰上的绣龙,唐离也知此人该是当朝太子李亨无疑了。
锦榻前。双目无神,面色苍白中映出铁青的李复道正端正而跪,旁边的旃檀上放着他的官帽,从唐离的角度看去,正可见李复道紧攥成拳的手上没有了半点血色,且不住地颤抖。连带着他那宽大的官衣袍袖也抖动不休。
离李复道三步远近处,满脸涨红的杨国忠也跪倒在地,而在他身前,正有一张写满字迹的绢纸飘在地上,想来这就该是安禄山起兵造反时所的檄文了。
说来这不过是一瞥之间的功夫,最先看到唐离地杨妃见是他到了,脸上一喜道:“唐卿你来了!”。
仅仅是片刻功夫,眉宇间带着一丝灰败气息的玄宗看向唐离的眼神儿已有数变,从茫然的失落到微不可察的愧疚,其中最让唐离记忆深刻的是那一抹蓦然闪现的寒光与杀意。两天时间不见。玄宗却明显的衰弱了许多,脸上老相尽显。扭头注视唐离许久后,才听他依然用不肯相信的语气喃喃道:“安禄山怎么会反?”。
玄宗眼中的杀意虽然一闪而逝,却让唐离心下一寒,他知道玄宗这份杀心地由来,也知道这次若非有杨妃在,只怕刚才安禄山造反地确切消息到京之时,只要玄宗心思稍变,或许就是他自己身异处之时。
“安禄山已经反了!”,迎着玄宗的目光,唐离提高了语调道:“我朝军力布置重外而虚内,当此之时,陛下应急调京畿兵力北上驰援两河;并立下诏书调集江南边镇诸军星夜北上;与此同时谴使前往关内道,将安思顺麾下军马交由陇西哥舒翰统一指挥,河北,关内两道接壤,安禄山与安思顺份属亲族,此事迟则生变,以上三事迫在眉睫,臣请陛下颁诏书”。
“抽调京畿兵力及江南镇军地诏书已经送出了”,喃喃说了一句后,玄宗支着臂膀就要起身。
御榻旁侍候着的太子见状,忙躬身去搀扶,边与杨妃合力扶起玄宗,李亨边低声温言道:“父皇便自躺着就是,您这身子骨干系着天下安危还宜珍重,安禄山杂胡小儿还真能撼动父皇的大好江山不成?再则,看这檄文中所说,安禄山此次不过是因与朝臣不合而一怒起兵,这胡儿的粗鲁莽撞父皇也是知道的,此时谴一使者往河北厚加安抚,也许朝廷不需一刀一枪就能平定此乱也未可知。”
听着李亨的温言细语,跪倒在榻前的杨国忠脸色应声而变,随即瞅向李亨的那一眼中满含恶毒,与此同时唐离也心下暗恨李亨恶毒,这看似平淡无奇的话语中包含着极其恶毒的用心。安抚,安禄山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除了将檄文中列出的人加以处置之外,还能怎么安抚?虽然这檄文主要针对的是杨国忠,但作为“杨奸”的“朋党”,唐离自己可也是榜上有名的。
李亨这番话虽然恶毒,却让正起身的玄宗双眼一亮。
眼前的玄宗正如历史中一般无二,直到安史之乱爆数日之后他还不肯相信这个消息。对于他这种心态而言,李亨的这句话实在有极大的诱惑力,眼见此状,唐离当即冷笑声道:“安抚?事到如今尤自想着安抚,莫非是怕我大唐亡国不?”。
闻言,太子李亨随即色变,唐离对此毫不理会,续又言道:“安贼早有起兵造反之心,这纸檄文不过是为其狼子野心稍做粉饰而已,又岂能信得?便是如此,他这檄文中也是一派胡言,近年以来,范阳虽不能如往年一样预支钱粮,但户部可曾使其有一日缺粮?朝廷官牧年年战马俱是由范阳先加挑选,纵然今年章法稍变也并不为过,类似如此种种,岂能称之为‘打压’?若是这样都算是打压,那朝廷对其余九镇岂不就是‘虐待’了?如此说来,纵然镇军要反,要清君侧,也该是其它九镇先动手,什么时候轮着他安禄山?此人连王都封了,受恩之重可谓天下皆知,陛下,娘娘及朝廷待其如此他都反了,如今还怎么安抚?”,言至此处,唐离向李亨讥诮一笑道:“再则,如今安禄山反旗已举,他安禄山有这个胆子接受安抚?纵然朝廷无心追究,他又岂能自安?事已至此,朝廷与安贼已是不可共存之局,所谓安抚,不过是使陛下及朝廷颜面扫地的自取其辱之举罢了!”。
这番直指李亨建议是自取其辱的话说下来,太子本人固然是脸色青,坐起身子的玄宗也是黯然一叹,而一边的唐离续又乘胜追击道:“安贼手握我朝三分之一军力,十八万精锐正席卷南下,眼前这形势稍有不慎就有亡国之虞,当此之时,除了‘战’之一途外更无其它侥幸可言,在此当奋平叛的时刻,又岂可轻言安抚?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若陛下都不能坚定战心,又怎能指望前线将士奋勇杀敌?如此君王无必战之心,将士无决死之意,则我大唐亡无日矣!”,言至最后一句时,心下激动的唐离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来。
也许是受“亡国”二字的刺激,话音刚落,自锦榻上霍然而起的玄宗恶狠狠瞅了唐离一眼后,沉声道:“你来拟旨,关内道节度使安思顺为国镇边多年,劳苦功高,特进职正二品辅国大将军,晋爵镇远公,迁升尚书省令正之职,诏书到日将军权移交陇西节度使哥舒翰后,即刻入京履新!此诏分关内,陇西两地”。
耳听玄宗此诏,脸色青的李亨神色又是一变,借着上前搀扶玄宗的由头低声道:“父皇,哥叔将军如今已领有两镇军马,再接掌朔方军怕是统属不过来,倒是国朝老将王忠嗣正在安北节度任上,他那大营所在距离关内也近些……”。
“哥舒翰乃国之名将,多加这几万军马自无问题;再则大战之际,军力宜专而不宜分,陛下如此处断正是上策”,这回将李亨一口堵回去的正是依然跪倒在地的杨国忠,说道这里时,他更哼了一声道:“王忠嗣负罪之身,陛下当日恩恕其罪已是天大的恩宠,当此之时又岂能任其单掌一军?”。
“住口!”,一声喝断了二人的争执后,玄宗扭头向御案前的唐离沉声道:“用印吧!”。
说完这句,玄宗也不看杨国忠及太子李亨,踱步到一边跪着的李复道身前沉吟良久后道:“你且回府,稍后朕自有旨意到”。
第二百一十六章 乱起〈五〉
第二百一十六章乱起〈五〉
跪倒在地的李复道听玄宗此言,原本因惊怒而青白的脸色上再无半点血色,只是玄宗的这番话却也使他原本无神的眸子多了几分绝望的清明。
“臣辜负皇恩,罪不可恕!不敢有贪生之念,只请陛下准臣以负罪之身前往河东前敌”,李复道的声音暗哑低沉,言说至此后,已自解官衣的他重重叩道:“陛下开恩,陛下开恩!”。
仅仅在个多时辰之前,李复道还是位极人臣的当朝宰辅,此时他竟然成了这般模样,虽说眼前形势紧急,但目睹到这一幕,整个勤政务本楼上也是一片寂静,唯有那重重的叩声空空的回荡。
眼见李复道如此,御案前的唐离心中也是一阵儿酸酸的难受,论说这位“五叔”虽然与他政见不合,但就其本身来说待他也着实不错,此人原本梦寐以求的就是希望能主领一军,厮杀疆场。依他的能力及生性其实并不适合出任宰辅,入主政事堂以来,他不过是在拼尽全力维持李林甫遗留的一切。
虽说与安胖子份属一党,但若论对安禄山的姑息与骄纵,李复道拍马也不及玄宗。事前,不仅他不相信安禄山会反,玄宗自己也不相信,甚至就连一直口中聒噪此事的杨国忠心底也不相信,从这一点而言,他虽有罪,但绝对罪不致死。但现在安禄山真个起兵造反之后,不管是为了玄宗的脸面,还是为了向天下军民彰显朝廷地必战之心。李复道都必须死,身为宰辅的他份量够重,实在是最好的替罪羊和祭旗人选。
勤政务本楼上,唐离心中固然是五味杂陈,就连一边跪着的杨国忠也是表情复杂,眼角的余光中甚至流露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意,而这其中。唯有殷勤站在玄宗身后的太子李亨,虽然极力收摄着面上的神情。但眉宇间却怎么也不能尽掩那份儿若隐若现地欢喜之意。
李复道说出这番话后,这位年老的君王久久无语,因是侧对着玄宗,唐离并不能看到他脸上地神色,只见到玄宗负于身后的手微微的抖颤不停,良久之后,才有一声苍老而空洞的声音传来道:“下去吧!稍后朕自有旨意!”。这句干瘪的话说完,玄宗已转而背过身去。
“臣……臣遵旨!”,额头一片红肿的李复道抖颤着站起身来,就此散乱着官服如同八旬老翁般蹒跚着向阶梯处走去,只一瞥的功夫,唐离见着他地眼神已完全涣散,此时的勤政务本楼上,唯有搁置在地上的那顶乌纱的帽翅微微晃动不停……
“李相。李相!”,伴随着楼下一阵儿满带惊讶的杂乱称呼声,被玄宗急召来议事的老丞相陈希烈在兵部侍郎薛龙襄等人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走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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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皇城朱雀门时,外边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地喧闹惊醒了沉思中的唐离,抬起头来看了看外边一片升平的景象,哑然一笑的他这才感觉到肚中的饥饿。说来从今天早晨到现在,他还没吃过一口东西。
“少爷!”,早在朱雀门处等候的唐九满脸惊喜地迎了上来,只是唐离此时却没心思与他多说,他也没再上那辆早就备好的轩车,就近接过一个护卫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后,立即快马催鞭而去。
往日需要三柱香的时间,现在只用了一半时间不到就已回府,在府门前翻身下马顺手将马缰交给迎上来的门子后,唐离便径直向内急步而去。
府内的那些下人见唐离回府都是满脸喜色。但见少爷面色严峻也就没凑上前来道喜见礼。
唐离刚走进后院儿。就见正屋帘幕开处,李腾蛟等人迎了上来。安慰了这些憔悴面容上满带喜意的家人后,唐离便直接道:“关关,你去帮我弄些吃的东西来”。
正紧盯着唐离的一身素衣的关关闻言,一愣之后应了一声,随即快步向院子外走去。
“我现在回来只是报个平安,吃完饭马上就走,也不用忙张了”,边向正屋走去,唐离边向迭声吩咐着侍女煮茶端果子地李腾蛟等人道。
“走?”,闻言色变地李腾蛟颤声问道,而旁边的郑怜卿及蝈蝈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我没事儿,陛下新授了我翰林学士,稍后就是去当值”,直到唐离这句话出口,郑怜卿等人的脸色才缓了过来,李腾蛟的脸上甚至有了几分喜意。
在开元间成立的翰林院,最初是由一大批诗人,画家,高道,书法家乃至围棋国手组成的机构,其成立的初衷原本是玄宗为了政事之外自娱而设置,但随着时间流逝,尤其是近年以来,这个直属于皇帝本人的宫廷机构的性质逐渐生了变化,尤其是翰林院中的学士院,更是直接取代了原本的聚贤院,成为皇帝处理国务及拟定诏书的个人机要处,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最接近核心政事,最接近玄宗,也最得其信任的机构,翰林学士名头的本身就已经代表了玄宗的信任及光明的前途。正是熟知这其中的关节,李腾蛟才会如此高兴。在她想来,既然陛下如此任命,那唐离此次必然是厄运尽退,再无牢狱之虞了。
“莲儿,你去把唐七叫来”,在正屋中坐定之后,见着李腾蛟等人都是面有喜色,唐离尽自心中不愿她们担心,却也只能沉声道:“蝈蝈,两天前安禄山在范阳起兵造反了,我已命人去抄没山记货栈,你那边有什么手尾处尽快处理。另外,你马上去找蓝钻佳人。让她知会那些海商,从即刻起咱们的船队不再运进人参及皮货,腾空所有地船在新罗买粮,这些粮食运回后,暂时囤积在登州就是”。
开始唐离自大理寺出来时只对唐七低声吩咐了一句,那时心情激动的李腾蛟一门心思都在夫君身上,是以也没留意这件事。此时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郑怜卿等人都是一脸震惊的神色,甚至那个正给唐离奉茶的丫头还“啪”的一声打碎了手中的茶盏。
“蝈蝈。现在不是愣的时候,还不快去!”,这声催促让蝈蝈醒过神儿来,近来处事愈干练地她随即起身就向外走去。
“慢着!让蓝钻佳人给那些海商带个话,现在运粮我保他们亏不了一文钱,至于赚不赚钱不好说,但我保证他们将来最起码可以赚回一个爵位来。粮食运的越多,将来能换回地爵位就越高”,言至此处,唐离又淡淡补充了一句道:“当然,有不答应的也不勉强,只是以后他们若有什么事儿也就不必再来找我了”。
蝈蝈答应一声后去了,唐离见室中气氛凝重,乃轻笑一声道:“安禄山以一道之力起兵谋逆。不过是以卵击石之举罢了,待朝廷大军一到其势自然土崩瓦解,蛟儿,卿儿无需如此担心”。
唐离的这句安慰让李腾蛟的脸色和缓了几分,然则郑怜卿的脸上却是忧色半点不减道:“夫君,安贼谋逆。父亲大人的河东就是当其冲,妾身怕……”。
见满脸忧色的郑怜卿说话间脸上颇有恐惧之意,唐离笑着伸出手去轻拍着她地手臂安抚道:“我上次前往河东时已与岳父大人言明此事,这前后已有将近年余的准备时间,此次安禄山起兵虽,但于河东而言已算不得奇兵。晋阳乃我朝高祖龙兴之地,又是与长安,洛阳并称的三都。城池尽自坚固,加之如今的河东道都护将军郭子仪堪称名将,如此种种聚合。岳父大人困于兵力或者无力反击。但自保晋阳不失当无问题。卿儿无需担心!”。
尽自说了这许多,郑怜卿关心则乱也未能全然放下心事。唐离见状因又一笑道:“算算行程,范阳叛军现在该已进入河东境内了,当他们看到如今河东各地的官仓及武库都是空空如也时,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这番意在开解的话语毕竟有了些效果,见郑怜卿的脸色好了许多,唐离脸上笑容不减的续言道:“对了,刚才尽自想着安胖子,倒把一个大好消息给忘了”。
李腾蛟看了郑怜卿一眼,明白唐离意思地她当即出言凑趣儿道:“什么好消息?”。
“你们一直想见的那个人到京了”,为安抚家人的情绪及担忧,面上看来一片轻松随意的唐离甚至还故意卖了个关子后,才看着郑怜卿笑言道:“李太白,李谪仙到京了!”。
早在开元间既已得名“诗仙”,被誉称为“开元三绝”的李白名头的确响亮,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郑怜卿地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而李腾蛟更是惊讶反问道:“阿离你是说青莲居士到京了?”。
“正是!我回来前在勤政务本楼,当时正议及要写讨逆文告以驳安贼檄文,听陈希烈老相公说话,才知道李青莲已于昨天午后到京,可惜,那时我正在大理寺,没能一睹其谪仙风采,不过他既然到了京中,随后自有机会!”,说道李白,尽管如今形势严峻,但唐离言语中还是忍不住的露出了几分激动,穿越数载,见过了李林甫,杨贵妃等人后,若说还能有一个人能让唐离对与之见面如此期待的话,则非李太白莫属了,这个由盛唐精魂而化的诗仙历经千年时光早已成了盛唐的代名词,在他的诗作一代代被传唱不绝的同时,流逝的时光也使他的身份由诗人逐步的走上了神坛,中国近三千年地古典文学史上,若说有一个人能被后世大多数人自愿自觉自深心地去喜欢,去仰慕的话,豪放飘逸地李太白无疑是第一人选。至少现在的唐离对与李白见面的渴望中,就包含着一些后世“粉丝”对“偶像”的狂热。
“这下公主该高兴起来了!”,李腾蛟喃喃低语了一句后。随即起身抓住唐离地手臂急切道:“阿离,你得着机会一定要把他请到咱府上来,以前在玉真观的时候公主见他从不带我,我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他哪!”。
“这是自然!”,唐离含笑答应了一句,正待要接着说话时,就见关关领着几个丫头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关关你费心了。不过我那儿吃得了这么多?”,看着身前案几上满满的一片。唐离轻笑着说了一句后便持著开始吃饭。
他的吃相原本就不好,此时为赶时间更是风卷残云,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已吃完,只让旁边的关关连声说着:“慢着些儿,慢着些儿!”。
饭既吃完,唐七依然没到,唐离却等不得他了。匆匆梳洗一番后便向外走去,郑怜卿等人自然起身相送。
内院门前,示意几人不必再送的唐离走出几步后,突然停住了步子转身向李腾蛟招了招手。
“阿离”,快步跑过来地李腾蛟见唐离脸色有些沉郁,忙问道:“怎么了?”。
看着李腾蛟娇美的脸,唐离沉吟片刻后,才无奈地低声一叹道:“安禄山起兵谋反。五叔他……他已被陛下罢相了!”,低沉着说道这里,唐离轻轻摇头道:“你现在就去,当还能见着他最后一面”。
“阿离……”,只瞬间的功夫,李腾蛟红扑扑的脸蛋儿上已是血色尽失。抓着唐离臂膀的手也是越捏越紧。
“这事不仅是我,就连贵妃,甚至陛下也没办法!”,黯然叹息声中,唐离只能轻轻拥住李腾蛟道:“蛟儿,我答应你,一定竭尽全力保住五叔家人安危!”。
身子抽搐着在唐离怀中静默了片刻后,李腾蛟猛的挣脱开来向府门处跑去,她的身影带起的是声声压抑不住地啜泣……
向郑怜卿及蝈蝈摆摆手示意不用担心之后,唐离快步追上前去。谁知此时的李腾蛟跑的异常的快。直到快到府门前时唐离方才赶上,恰在此时。原本等在门房处的莲儿领着满头汗水的唐七走了进来。
“莲儿,唐九,你们跟着夫人!”,高声吩咐了一句后,唐离直接迎上唐七道:“怎么样了?”。
“少爷,山记货栈库房货物都没动,驼夫及一些帮佣也都在,只是朱竹清及一批看守货栈的护院儿都不在了,那帐房说他们是上午突然消失不见的”,因为口中大喘着气儿,唐七地话听着就有几分断续,“四娘已谴人出城追查了,另外朱竹清叔父处也派人盯上了”。
注目门外,看着唐九等人上马紧追着同样驱马而行的李腾蛟远去,唐离扭过头来道:“没抓着?”,原本他此次回来只是顺便问及此事,但此时唐七的答案还真让他意外,以安禄山的品性,虽然已决定起兵造反,但为了不早暴露消息,他肯定不会将此事告知山记货栈驻于长安的这些人,以免他们有所异动泄了底细。从这一点来说,朱竹清断然没有能逃脱的道理,但现在这种反常地情况却出现了,由此不能不引起唐离的警觉。
“恩,盯紧朱竹清叔父处,另外把他叔父以前的根底都好生查清楚”,点头说了一句后,继续迈步向外走的唐离续又问道:“对了,天王那边怎么说的?”。
“天王说让少爷放心,有他亲自看着,那几个大食人出不了事儿”,闻言,唐离点点头后道:“恩,这就好!从现在起你密切盯紧两河道的消息!我若不在府上,你就让送食盒的小厮直接送到皇城就是”。
吩咐完这些,唐离没再多做耽搁,接过门子手中的马缰后,翻身而上直往皇城而去。
策马转上朱雀大街,行不多远就见街右边一片喧哗,两旅盔甲鲜亮的羽林军正围着一座堂皇壮丽的大宅第捕人。
见是羽林军在查抄安禄山在京地藩邸,唐离胯下健马没有半点停顿,直接一路向前。
朱雀门里地皇城也不安宁,这里虽然没有刚才那么多羽林军,但唐离路过御史台时,刚好见着接替王烘出任御史大夫之职的吉温正被两个内侍拘押着出来,脸上满是一副灰败地神色,类似的场景他一路上还见着好几处。
此时他也无心理会这些,快步过了承天门进入宫城,唐离刚踏上勤政务本楼的阶梯,蓦然就听“咣!”的一声,一个尺长左右的明黄镇纸自阶梯间蹦落下来,若非他闪身的快,险险就砸在了头上。
与这明黄镇纸砸落的同时,勤政务本楼上玄宗因极度愤怒的声音清晰传来:“半天,仅仅半天朕就丢了九州之地,这些混帐行子居然一箭未放就此附逆……”,因过于愤怒,玄宗暗哑的语调化为了低沉的咆哮……
第二百一十七章 乱起〈六〉
第二百一十七章乱起〈六〉
与这明黄镇纸砸落的同时,勤政务本楼上玄宗因极度愤怒的声音清晰传来:“半天,仅仅半天朕就丢了九州之地,这些混帐行子居然一箭未放就此附逆……”,因过于愤怒,玄宗暗哑的语调化为了低沉的咆哮……
唐离听玄宗这么一说,就知定是又有新的军报传来,而这军报上的消息该是说河北道诸州在安禄山起兵后纷纷投降从逆。顺手捡起地上的明黄镇纸,他一步步向楼上走去。
勤政务本楼上,此时静悄悄一片鸦鹊无声,坐在御案前的老相公陈希烈那对漂亮的寿眉紧紧的蹙在了一起,平日因保养得宜而颇有些鹤童颜的脸上也抽成了苦瓜。
整个楼上,除了老相公陈希烈之外,其他应召来的官员都控背躬腰的站着,一个个脸上或是噤若寒蝉,或是面无表情,除了玄宗粗重的喘息声之外,听不到其他任何声响。
玄宗此时正据于御案之后,他原本有些灰败的脸色因为这巨大的愤怒而激起了一片淡淡的暗红,近十余年来秉政一直崇尚于清静无为的他,此时再没有了半点往日的淡然冲和,安定娴静的样子,眼见自己这番话后却无一人接腔,就见他嘿嘿冷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朕看你们平日朝会时不是挺能说的嘛!你们要赏赐,要恩萌,要爵位的时候不是都说的挺好?现在怎么都不说了?又或者你们只会说百年承平,极盛之世?莫非除了这些。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了?”。
多年不火,此时一旦激怒攻心,玄宗的样子就变地极为可怕,口中说着话他几步间就到了那些站立着的官员身前,口中如毒蛇般冷笑不绝道:“平日里你们口中谁不说自己是朝廷栋梁?怎么真到了朝廷要用你们的时候连句话都不会说了,年年月月领着朝廷的俸禄,朕的赏赐。你们就是这样报效朝廷,报效朕?那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暗哑的声音说道这里,玄宗的笑容几乎有些残忍了,“朕知道你们打地什么主意,你们跟那些混帐行子一个模样,就等着安贼打过来后俯身请降就是,倒时候该做尚书的还是尚书,还做侍郎地还是侍郎。你们说,朕说的对不对?对不对?”。
看着玄宗暴怒如此,耳听着如此的诛心之言,那些原本还想说话的人愈的不敢了,正对着玄宗的工部尚书韦知仪本就是个胆小的,此时吃这雷霆之怒地惊吓,额间冷汗如雨的他居然就此一下跪倒在了地上,口中不断道:“臣有罪。臣有罪!”。
“你没罪,你们都没罪,是朕有罪,朕选了你们这些臣子就是朕最大的罪”,瞅了脚下跪倒的韦知仪一眼,玄宗冷笑着道:“朕是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说话之间,他居然抬起脚重重踢在了韦知仪的肩头,若非后面还有人挡着,只怕可怜的工部尚书大人立时就要仰躺于地了。
见玄宗正处于急怒状态,悄然上楼隐于众官身后的唐离原本也不准备上去凑这个霉头,只是此时见情势不对,玄宗显然已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当下也只能上前一步道:“陛下息怒,臣以为河北九道附逆之事并不如陛下所想那般不堪!”。
唐离一开口说话。立时将玄宗地目光引到了他身上。与此同时,勤政务本楼上响起了一片轻微却又整齐划一的吁气声。显然,这些正承担着天子无边怒火的众官对于有人出头打破这个僵局都有如释重负之感。
“说!”
没在意玄宗话语中的怒火,手执明黄镇纸的唐离边缓步向前,边轻声道:“安禄山自任捉生将以来就在河北道,他在河北已经营已达十余年之久,此次举兵谋逆之初有一些本道州县附逆也是意料中事;再则,范阳此次举兵兵威极盛,地处河北的各州欲抗无力,顺势投降也是有地,历来各朝谋逆之初大抵都会出现此类情形,陛下实不必如此激怒”。
顺手将明黄镇纸在御案上放好,唐离不等玄宗反问,因又续道:“譬如这从贼,历来也分几种情形,一是甘心从贼;二是势不得已,无奈从贼;除此之外还有第三种行的是韬略之计,前从而后反!今日之河北是三者皆有,但若臣所料不差的话,该是以二、三种居多”。
若说前面那番安慰作用还小的话,那唐离后边这个论断却让玄宗精神一振,“唐卿且细说!”。
见本站在众官之前的玄宗有重回御座的意思,唐离因也上前了两步搀着他向御案前走去,边走边道:“其实这中间的道理倒也简单,陛下乃是我大唐正朔,所谓民心如镜,史笔如刀,其实自古至今的臣子若非情形实在特殊,又有几人愿做逆臣?‘反贼’的恶名刻身铭骨,且遗羞子孙,实在不是那么好背的!此其一也;其二,安禄山不过一九姓杂胡出身,更兼一字不识,这也就罢了,据臣得知安禄山虽每次进京时做出一副憨厚朴拙地模样,其实此人心性残暴,嗜杀成性!与陛下地宽容雍容相较,那安禄山不过是一跳梁小丑,对于那些河北道官员而言,他们自然更愿意忠诚陛下”。
唐离这番话诚为实言,且每一字每一句都合着玄宗现在的心思,是以这两条说完,刚才还是暴怒中地玄宗情绪已渐渐平定,一边坐着的“老翁翁”陈希烈见状,立即凑趣道:“唐别情不愧是状元之才,这两层见的明白”,他既一开口说话,其他那些刚才噤若寒蝉的官儿们也随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出声附和,一时间。勤政务本楼上阴霾地气氛竟似被一扫而光了。
淡淡的看了群臣一眼,玄宗扭过头来对唐离道:“唐卿你接着说!”。
吃玄宗这一眼,众官员的声音立时小了许多,看着眼前这许多平日里意气洋洋的官员如此表现,唐离由不得轻轻一笑后续道:“至于第…,河北道乃是本朝儒家高门世居之地,所以此地虽然民风彪悍。但民风中也最终忠义二字;臣也曾看过河北道官员的任职表,这其中有许多州府主官都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大族出身。譬如那崔门子弟,再譬如平原太守颜清臣颜真卿兄弟,别人我或不敢保,但这些人本是绝不会反的,但他们现在却也从贼附逆,这难道不反常?”,言语至此。唐离双眼紧紧迎上玄宗地眼神儿道:“臣现在愿借陛下笔墨立军令状一份,随着安贼大军南下而留守的兵力减弱后,河北道这安贼大后方必定会四处冒烟,无论是民间,还是现在这些附逆州县多会揭竿而起重新效忠朝廷。臣,愿以项上人头做保!”。
注目唐离,看着他那平静中透出无比自信地眸子,玄宗长出一口气的同时。刚才暴怒的情绪终于彻底的平静了下来,甚至嘴角处还若有似无的挂了一点儿笑模样。
见状,唐离趁热打铁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方今之天下,虽各处也有积弊,然则总而言之。的确算得是自西汉武帝以来前所未有之盛世。身为如此升平之世的手创者,天下百姓无论是对陛下,还是对朝廷都自然有一份感激眷念之心,这份感激若在平日也就罢了,但一旦临战就会实实在在地转化为民心,先太宗曾有君舟民水,载舟覆舟之言,今日之情势诚然如是,‘民心在唐’四字本身已足可保陛下社稷安危!”。
“再则,安贼此时虽然兵雄势大。但其根基不过只有一道之地。若想以一道之力抗衡我整个大唐,实无异于痴人说梦。且不说别的,单就是后勤辎重的供给就足以将之压垮,如今的情形是,没了朝廷调拨的军粮,单凭河北一道之力定然难以支应二十万大军的用费,河北道既然支应不了,那安贼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战养战,纵兵抢掠,且不说他如今在河东能不能抢到,只是他越抢的厉害就越不得民心;与范阳叛军相比,我大唐据地乃是其十倍,人口乃是其百倍,他弄一斤粮食,朝廷可以征十斤,他造出一支箭矢,朝廷可以造出十支,他募集到一个军士,朝廷可以募集到百人,如此消耗之下,纵然安禄山起兵之初兵锋极锐,但其势必不能长久,我料此次朝廷平叛之战前期当是安贼占据先手,随后待其兵势稍弱,则朝廷与其陷入短暂地相持阶段,自此开始,朝廷的优势渐次明显而日益强大,而范阳之实力则被寸寸削弱,终将灰飞烟灭”。
唐离这番话说完时,整个勤政务本楼上一片沉寂,玄宗并众位官员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唐离,安禄山起兵的消息到京连一天时间都不到,但此时的唐离已从全局预测到了整个战事的走向,且这种预测还合情合理。就不说这种预测到底准确不准确?单是唐离此时表现出地这种对战事整体把握的大局观,已足以让人吃惊,往往具备这种能力的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而唐离如今却年不满二十,更是以文辞出名的状元公,这番令人信服的剖析战事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如何让人不吃惊?一时间,众官员除了感叹世间真有人能“生而知之者”之外,也有人心底暗自猜度唐离府中必定养着极高明的谋士。
“唐卿所言深合朕心!”,良久之后,从唐离身上收回目光的玄宗轻声赞了一句后道:“朕已命陈爱卿及杨卿掌总此次战事,唐卿既已为翰林学士,也宜参予其中以为参谋赞画”。
“臣遵旨!”,与唐离同时应命的还有唐陈希烈及杨国忠二人,与此同时,站着地那些官员们都忍不住用一种**辣地眼神看着这个新任的翰林学士。
“安贼谋逆,朕平叛之意已决,尔等也不得稍存侥幸之心,从即刻起再有敢言安抚及招降者。定斩不赦!”,语调平静地玄宗注目群臣说着这番话时,眼神儿似有若无地瞥了太子李亨一眼,“大唐不仅是朕的大唐,也是卿家等的大唐,如今朝廷出此奸孽,正是尔等奋力报效之时。卿等更宜宵衣旰食早平叛乱,但能使我大唐百姓少受一日刀兵之苦。便是尔等的功德,异日逆贼授之时,尔等既不负朝廷,朝廷又岂会负尔等?”,言至此处,玄宗沉默了片刻后乃挥挥受道:“现在,卿等都退下去办差吧!”。
站在玄宗不远处的唐离见他说出这番话来。再看到那个眼神儿,已知刚才自己回府的空隙中李亨必定又重提了安抚招降之事,对于李亨会提出这种建议他丝毫也不奇怪。若历史固有的流向不变,这个叫李亨地太子将会借马嵬兵变而成“肃宗”,而这位肃宗就是唐朝廷针对藩镇“姑息”之策的始作俑者,而后经其子“代宗”地进一步扬广大,乃使对藩镇的姑息之风大盛于朝廷,正是在肃代两朝。平卢,魏博等不受朝廷控制的四镇正式地位正式稳固,从而拉开了中晚唐藩镇林立的序幕。
脑中胡乱想着这些,正随着其他官员准备退下的唐离就听玄宗一声召唤道:“唐卿,你且留下”。
随着官员们的退却,一时间勤政务本楼上就除了那些侍候的宫人之外。就只剩下这君臣二人,就连流连着不想走地太子李亨也被玄宗遣退。
“委屈你了!”,玄宗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唐离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前两天大理寺之事。
“朕老了,真是老了!”,说完这句,不等唐离答话,玄宗又莫名的轻叹着说了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陛下……”,此时楼中的气氛着实古怪,唐离刚想按惯例颂圣一番。谁知刚张口就被玄宗挥手止了。“京畿道各州军马明日就可往援河东,杨国忠及薛龙襄保荐的统兵人选是李光弼。卿以为如何?”。
这两万多军马交由李光弼统军自然大合唐离心意,但他摸不清玄宗问这句话的意思所在,遂也中规中矩地答道:“李将军久历战阵……”。
“朕不是问的这个”,玄宗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道:“卿家当日曾与他同守金州,朕要问你的是这个李光弼可靠吗?”。
至此唐离才明白,经历过宠将安禄山起兵造反之事后,玄宗如今对这些统兵将领都下意识的充满了怀疑,“李将军烈士之后,加之臣与他曾在金州共事,臣敢保他必不会有负于朝廷及陛下的信重”。
“如此就好!”,细看了唐离片刻,玄宗点点头后便陷入了沉默。
这次沉默地时间分外长,正在唐离寻感觉气氛极其凝重之时,就听玄宗的声音幽幽传来道:“不久之前,太子自请前往潼关监军,卿以为如何?”。
“监军?”。
“依着四方勤王军的脚程,不久朝廷就能在潼关聚集起一支十八万人左右的大军,朕已有意命高仙芝总领其军,太子所言监军事就是从此而来”。
至此,唐离才知道玄宗让他留下来的目的其实就在于这一个问题。潼关乃是京畿门户,只要潼关不丢,长安就稳如泰山,此关对于大唐的重要性已是不言而喻。同样也正因为这一关隘太过重要,此时对带兵将领正满心疑虑的玄宗难免对高仙芝不能完全放心,正是因着这份担心,所以他对太子的这个提议极为动心。
然则,玄宗虽然认可太子的这个提议,但对监军人选本身却难放心。有唐一朝,自高祖建都长安开始,王室内部地争夺就极为激烈,从唐太宗三兄弟地争斗,到高祖朝武后篡位大肆清洗李唐皇室,再到韦后,太平作乱而后玄宗登基,这几朝中皇室内部的争夺可谓从来就没停止过,而且每每都已血腥地杀戮收场。正是有鉴于此,玄宗才会在开元朝设置十六王宅,将所有的王子王孙悉数迁入其中,而太子也不让住于东宫,而是安置于自己的寝宫附近,可以说,自秦汉以来,若论对皇子皇孙控制最严的皇帝,实非玄宗莫属,从这一点来说,此时的玄宗也实不愿让太子出京,而且还是直接干预军事。
如今的情况就是,玄宗既对统率大军,占据潼关的高仙芝不放心,所以想派监军;同时又对自愿出任监军的太子不放心,这两厢纠缠起来,就使他的心里充满了矛盾。
想明白了这些,唐离思忖了片刻后才慎重言道:“经历安贼之事后,陛下有意派遣监军倒不为过,但臣以为由太子担当此事实为不妥”。
“噢?”
“一则太子备位东宫,乃是国之重器,实不宜亲临战阵艰危之地;再则,太子身份尊宠,若其长在军中,必使统军主帅难以自安其位,若稍有不慎军中恐会出现二主并立之事,如此以来,我军虽未战已先败!”,唐离的话让玄宗微微点头应和的同时,复又出声问道:“依爱卿之意,莫非是要朕不派监军?”。
唐朝的监军制度就是出于玄宗,尤其是现在这种形势下,若想让玄宗打消这个想法根本就是不可能,明知道他的心思,唐离也不做无用的劝说,只平静说道:“臣愿保荐一人,可使陛下尽得监军之利而远离其害”。
“哦!唐卿要保荐谁?”。
闻言,唐离微微一笑,口中轻轻道:“臣愿保荐凉王李睿殿下出任潼关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