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守城六》
第一百八十九章守城六》
分明已是半夜二更时分,但此时伸手不见五指的凌州城中却半点也不安静,城头响了近一个时辰的金鼓声让合城百姓心中惊疑不定,纷纷在心中揣测着是不是该死的吐蕃人卑鄙的动了夜袭,心中沉甸甸的睡不着,就有那一等心急的百姓索性穿衣起身,等待必定会随之而来的征召。
但是直到声声催人的金鼓声彻底结束,不仅他们预想中的征召令没有下来,而且竟自城楼上热闹的很,但屋外的街道上却是一片寂静。
既然没有征召,就说明战事并不太吃紧,城民们心中疑惑的同时,心底却也长出一口气来,至此,身心俱疲的他们才感觉到浓浓的困意,在各种揣测战事的嘀咕声中,深夜中的凌州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只是,与城中各坊区的百姓们不同,凌州府衙内此时却有一个惊喜之极的呼喊声在静谧的夜空中传布极远,“郑公子,郑公子!”,这个身穿下层青色官衣,疾步跑动中的吏员此时明显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以至于还在大老远他便对着唐离的房间叫喊不停。
因已知道今晚的计划,府衙中那些值守的吏员们也没心思睡觉,都在亮着烛火等待“郑公子”这个奇思妙想草人借箭计的最后结果,此时听这吏员惊喜的叫喊声,他们已是知道了答案,心下一喜,口中吐出一口气的同时,脚下却是不约而同地起身拉开房门向唐离宿处而去。守城坚持了两天,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吐蕃人压着打,众人又是忙碌又是担忧,心中早憋闷的很了,此时有这么个机会沾沾喜气,泄泄心中的郁火儿,也是一件大快意事。
等那报信的吏员跑的近了。才现唐离的房门早已打开,而无论何时总是衣衫雅洁地“郑公子”早已在门前等候他的到来。
“成了。草人借箭大功告成了!”,气喘吁吁地跑到唐离身前,那吏员一时惊喜之下也忘了行礼,也没注意到身后随他而来的其他吏员,顾自直嚷嚷道:“吐蕃人中计了,前后持续近两个多时辰,据刚刚草草清点出的数字。此次草人借箭共获箭十二万支有多,兵马使大人命在下来给公子禀报好音,还说此次借箭乃是公子功,等敌退之后必专折奏报朝廷为公子请功。”
“十二万!”,报信人后面的话并没有多少人听清,那些随行而来听好消息的吏员们先听说吐蕃人果然中计时已是心下大喜,及至再听说获箭十二万有余,更是再也忍不住的欢呼出声。忍了两天一直被人打,此时终于有这么个机会扬眉吐气一下,又有谁不欢喜,当下就有一个吏员笑着重重啐了一口道:“腥臊泼赖的蛮子,尽自野蛮,终究脑袋还是不够使。看咱们守城缺箭,他们可就巴巴地送来了,看他们这争先恐后的样子,竟生似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这声骂惹来众人的一片轰然而笑,其中更有一人长叹声中接道:“十二万支箭!就是城中铁器作坊全力开动,至低也要半月才能造的出来,有了这十二万支箭,我老刘总算也能睡一个好觉了!要不,明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城楼上厮杀的军士们交待。菩萨保佑,实在是菩萨保佑!”。不消说。这说话的就是那个专司弩箭供应的胖子吏员了。
“虽说有上天照应,这也是郑公子计好。要不,你老刘就准备掉下这一身肥肉吧!”,黑暗中,也不知是那个吏员地接话让众人一时醒悟过来,当下纷纷凑前了几步,向正自微笑着的唐离拱手道贺不绝,虽然前后间隔不过十来个时辰,但此时这些满脸欢笑的吏员看向唐离的眼神中已满是钦佩,那儿还有半点儿轻视的意味儿。
草船借箭的改良版大功告成,一举解决了目前守城最紧缺地弩箭问题,唐离也是满心欢喜,拱手答谢众人,乱纷纷的闹了一会儿后,见场面气氛渐次安静了下来,没能亲上城头的唐离向那吏员道:“难得大家高兴,你且细说说!”。
“是!”,那吏员一声轻咳后,随即眉飞色舞道:“遵公子令,从今个儿下午开始直到晚上,合城百姓共赶制出了两千七百多个草人儿,都用绳子系好后,等天一黑定便由民夫们转运上了城楼,赶着也是天公做美,今晚这星月无光的,草人一套上早就收拾好的军衣,不说隔的远,就是五步之外也难分的清楚”。
这吏员口齿伶俐,引得其他人都不自觉的围在了他身边,细听其中的经过,“等一切安排妥当,离子时也就不远了,李将军又嘱着大家等了小半个时辰,这天寒地冻的,城下吐蕃营中早已睡地熟了,直到咱们绳系地草人都放下城头三分之一远近了,那些缩在帐幕里围着火堆的值守吐蕃兵居然还没现”。
“没有现?”
“军马使大人一看这不是个事儿,就让一个军士从城头扔了一块儿擂石下去,口里还拖出一声惨叫来,别说,这招儿还真好使!那些吐蕃兵立即就有了动静儿,先是出来一个,然后就是一群,再然后牛角号声就响了,不多久,下边就跟炸了营一样,乱糟糟地那叫一个热闹,不过吐蕃人反应还真叫快,刚刚没一会儿,嗖嗖的羽箭就射过来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咱们就攥着线躲在城跺子下边等。一边等一边口中‘惨叫’不停”,说到这里,那吏员又是嘿嘿一笑,“伸手不见五指的天气,吐蕃人攻上来是不成的了,他们只能从城头插着的火把上看到咱们凌州城墙上爬满了黑影。感情这些吐蕃蛮子想着咱们定是被围地急了,走投无路的想要破釜沉舟从城楼上吊人下去偷营,我们在上边惨叫的越厉害,他们在下边射的就越高兴,隔着这老远,我都能听见他们在下边鬼哭狼嚎的声音就没断过,那叫一个得意!”。
吏员说到这儿。又引得围听的人轰然而笑,“就这样咱们叫着。他们射着,来来回回持续了个多了时辰,李军马使大人见火候也差不多了,因就吩咐军士们慢慢收声儿,咱们的‘惨叫’越小,吐蕃人鬼哭狼嚎地声音就越大,直到李兵马使吩咐把草人都拉起来的时候。吐蕃人地欢呼声怕是隔着十里外都能听见。却不知道咱们兄弟们忍笑忍的多辛苦。”
“你是说吐蕃人还不知道咱们现在用的是草人?”,听那吏员说到这儿,唐离因插话问了一句道。
“不知道,天黑成这样儿,吐蕃人也就只能看个影儿。再说,草人刚一拉上来,李将军就嘱着军士们改‘惨叫’为‘大哭’,就我刚才下来的时候。上边还正哭的热闹。倒是下边的吐蕃人高兴的很”,粗粗讲完了事情经过,这吏员说完最后两句时,已是先自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他一笑其他人更忍不住了,一时间场面真是热闹的紧。
知道李光弼肯定是想借着草人借箭的事儿再做生。只是此事到现在已经出了唐离的职守范围,他也就没再多想,又等了一会儿等场面安静下来后,唐离才一挥手肃容道:“今晚吐蕃兵以为重创我凌州守城军力,明天一早必定想趁机一鼓作气的攻破城池,所以明日一战必定惨烈无比,守城自然有李将军,但仗一打的烈了,物资消耗就快,这点儿咱们不能不预做准备。明天大家多辛苦些。各项支应的总量在今天的基础上再提三成以备不时之需。”
草人借箭地成功实施,除了使凌州守军多出十余万弩箭外。一个更直接的副作用就是使唐离以最快的度获得了这些吏员们的认可,与上午借助军法威压不同,现在这种认可却是实打实的自心底,是以唐离这一说话,心气儿正高的众人都是凛然而遵。
“好,只要有这个精气神儿,何愁凌州不能坚守?”,接着室内烛火地光亮将身前这些吏员一一扫视过后,大感满意的唐离略提了三分音量道:“柳七!”。
“在”,应声的正是白天那个瘦子。
“今日下午,李怀北已同意出奚人八百子弟上城助守,明天一早,你亲领这些人上去,怎么安排自有李将军调度,但你一并告诉咱们在上边负责支应的人,对这八百奚人,在各项支应上一定要做好,吃穿用度,被盖取暖等物凡有一项怠慢处,休怪我以军法办他。”
见那素来软硬不吃的李怀北这下子居然一下就交出八百人来,原本白日里还等着看笑话儿的瘦子柳五满脸吃惊的看了唐离一眼,至于其他那些吏员都是久在凌州的,又岂能不知道其中的关碍?此时见唐离上任不足一日就办下这么件难缠的事儿,心底惊异之余,这位“郑公子”在他们地眼中就显地愈高深莫测了。
唐离却没心思猜度这些人的想法,吩咐完瘦子柳五后,他便随即道:“张公度!”。
“在”
……
…………
约花了柱香功夫,唐离一一分派完毕,见众吏员都四散而去后,招手叫过刚才前来报信地吏员道:“说不得又要劳烦你了”。
“守城抗敌,匹夫有责,何况我还吃着朝廷的禄米!”,那吏员重复了唐离日间在城头的“名言”后,随即一拱手道:“公子有什么事儿,但请吩咐就是!”。
“好!”,当此之时听到这样的话语,唐离也倍感提气,伸手拍了拍这吏员的肩头道:“你这就去城中找些读书人,着他们把今天晚上的事儿写成曲辞,明天一早就交给梅七姑,着她拨出一组人来在城内各坊唱奏!,对了,告诉那些写辞儿的,这曲辞要通俗易懂,多用俚语。少用典故,总之,要让那些没念过书的人也能听懂。”
“草人借箭之事李将军……”,闻听是这么个吩咐,那吏员迟疑了一下后道。
“兵马使大人这是要瞒着吐蕃人以备后用,瞒着自己人能有什么用?如今四城堵地死死,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还怕有人泄了机密?”,抬手又拍了拍那吏员的肩头。唐离微笑道:“这两日守城,百姓们付出不可谓不多,如今有了好消息也该让他么知道,如此既是让他们高兴高兴,也是给合城百姓提劲儿,这样以来,咱们再办支应也更顺手儿。更能得了支持!”。
“还是公子想的深远,我这就去办!”,这番话说的那吏员心悦诚服,当下一拱手之后转身便要去,却被脑中灵光闪动的唐离给叫住了,“写好曲辞之后,这些个读书人不用解散,在府衙里给他们找间房。从明天开始,着他们每天都要写战报,这战报分两块儿,一块儿自然是城楼上的,告诉他们,上至军马使。下至普通军士,凡是杀敌多的,就让他们在战报上好生替这些将士表功;至于另一块儿就是民政,凡是城中支应城头守军得力地百姓,也要一并颂扬,要直接点到坊,点到人,好词儿多用,把事迹给写足了。写完之后立即由抄手多誊正一些,每一坊前都要张贴到。总而言之。一定要造出满城军力戮力同心共守凌州的气氛来。让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个人办地事都是在为守城出力”。一时说的兴起,唐离负手在房前转起了小圈子,只是话语声却不曾有片刻间断,“再有空闲,就着他们把这些事迹写成曲辞交给梅七姑,另外告诉七姑,她手上的人自明日起就分成两组,一组负责在城头鼓舞士气,还有一组就下城为办这些民政,要说,布告总不如曲词来的人耳!至于人手,缺多少让她自己做主征召,合城伎家,不拘年龄容貌,也不拘伎艺如何,只要能唱就行。这时节也无需讲究那么多了!”。
唐离顾自说,那吏员扳着手指一一记下,“另外,明个儿一早就先出一份文告,在城中征募女子代为照料城头受伤的守军,毕竟女子心细些,这样也能腾出些人手支应别的事儿”,见那吏员一脸错愕的表情,唐离因一笑道:“这是自愿,没有什么额度地限制,有人应征自然是好,若是没有也索罢了!都记住了?记住这就去吧!”。
目送那吏员去的远了,唐离这才折身回屋。
“放心吧,今天李兵马使下了死命令,再不准我上城楼。所以尽管明天打的再厉害,我也没什么危险”,进房后见宝珠正满脸担忧的看着他,唐离乃上前将她搂进怀中笑着说道。
一听到这个消息,适才还是愁眉苦脸的宝珠立即高兴了起来,睁大一双水杏般的眸子紧盯着唐离道:“少爷你说的可是真的?”。
见唐离点头,宝珠地脸上立时如花儿开放一般,绽放出满屋子的春意。刚才外边的热闹她自然知道,只是对她来说,李光弼大人的这道军令要远比凌州守军得了十二万支羽箭更让她高兴。
“……君寄边书书莫绝,妾答同心心自结……”,任宝珠在那边高兴,回到书案前的唐离将家书中的这诗细看良久后,才以喃喃地声音呓语般道:“家国,家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少爷,你在说什么?”,闻声,唐离回转身去笑道:“天不早了,睡吧!”。
吹灭烛火,屋中顿时陷入了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将自己丰满柔软的身子紧紧偎在唐离怀中,宝珠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传来道:“少爷,有一件事奴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恩,说吧!”
“少爷晚上回来前水净一直在这屋里,她说……她说……”。
翻了个身子,将宝珠贴的更紧了,唐离才含糊着问道:“她说什么?”。
“她说要跟奴婢互换帕子,结成金兰姐妹”,不堪唐离那双不安分的手,宝珠扭动着身子道:“因不知道少爷是个什么意思,所以奴婢就没有答话”。
“结拜姐妹”。收回正在做恶的手,唐离在黑暗中沉吟了片刻后蓦然道:“换什么帕子!宝珠你自准备见面礼,明天再找个中人过来,好歹立了书约,自明日起,你我二人就要多一个尼姑妹子了。”
……………………………………
帝京长安宫城宜兰院正殿
身姿慵懒地杨妃斜依在锦榻上漫不经心的看着殿中歌舞,尽管初冬的天气里地处北地地长安已是寒意浸骨。但在这温暖如春地大殿中,酷嗜黄色的贵妃娘娘仍然是一身轻薄地淡黄宫装打扮。
斜依地身姿。慵懒的神情,眉眼间地漫不经心,所有的这一切都让杨妃整个身子透出一股浓浓的闲愁韵味,而这样的韵味再配合着她那凹凸的身姿,绝世的姿容,遂成就出一种别样惹人的风情。
“停了吧,别跳这劳什子地《拓枝》了。直惹人困!”,杨妃懒洋洋的挥挥手道:“选‘离词’唱来听听!”。
以前有太乐丞大人在前边顶着,这些宫中教坊司的乐工还不觉得,但自唐大人离京之后,他们就感觉贵妃娘娘是益的不好伺候了,无论怎样变幻花样,总不能让杨妃满意,唯一能提起兴趣的大概就是“离辞”了。只是这些辞来来回回唱了许多遍,此时再唱,倒让那带队的乐工一时不知该选那一才好。
见着贵妃这总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那领头的乐工心下一狠,向其他地乐工施了个眼色后,他便先自拨动怀中的琵琶开了新调儿。前奏刚完,就见一个歌女开腔曼声而起道:“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
这原是当日劝说杨妃的曲辞,后来贵妃娘娘在与玄宗的私宴间便作为调笑吟了出来,随即满宫里传开了,宫中教坊司虽然早已得了辞并谱出配乐的曲子来,但出于慎重却一次都没奏唱过,此时若非被逼的狠了想搏杨妃一笑,只怕也不会冒然唱出来。
“……天生丽质难自弃……云鬓花颜金步摇……”,听着这曼妙地曲辞。微闭着眼睛的杨妃刹那间竟莫名生出一种错觉来。似乎是那个狠心的“小冤家”在耳畔喃喃絮语的称颂自己的倾国姿容,尤其在听到“温泉水滑洗凝脂”这一句时。贵妃娘娘的心中更是莫名一荡,思绪不自觉的就飘到了那个秋日的花萼争辉楼,那个胆大包天的状元郎伸出的那只胆大包天地手……
也不知是因为殿中太热还是别地什么缘故,斜依着锦榻的杨妃那张凝脂似地花容上莫名染上了一层桃花红,“他怎的知道我肤如凝脂?”,纷乱的思绪莫名停在这个地方,微闭着眼睛的贵妃娘娘脸上竟浮现处一个怀春少女般的笑容来,这笑容极轻且浅,甚至还带有微微的羞涩,但正是这轻浅而羞涩的笑容,却使此时的杨妃娘娘展现出绝不同于往日的纯美……
贵妃娘娘的轻笑就如同解冻的春风,吹散了大殿中的沉闷,那领队的乐工见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愈的卖力**起手中的琵琶。
可惜,大殿中如此良好的气氛却被一个急促的公鸭嗓子给打破,随即就见一个中年宦官忙忙张张的跑了进来,“娘娘,有大事儿,有大事儿!”,看这太监的容貌,赫然竟是当日前往河东传口诏的那位。
“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好不容易得来的好情致被打断,杨妃脸上也没了好颜色,挥手止了乐工的唱奏,贵妃娘娘冷着脸道:“出什么事了,快说!”。
见这太监支吾着不出声儿,杨妃谴出乐工及宫人后满脸不耐烦的看着这内宦,“别装神弄鬼了,快说吧!”。
“吐蕃人进攻陇西了!刚到的烽火传警,三牦牛部一十八万吐蕃兵跟蝗虫一样进了陇右”,太监公鸭嗓子里出的声音听来份外古怪,“陇右道凌州,城内守兵只有不足六千,但围城的吐蕃蛮子却是连六万都不止,形势危急,万分危急呀!娘娘!”。
吐蕃兵年年总要骚扰大唐边境,于杨妃而言,这次也只不过是人来的多些罢了,见这个太监急巴巴的跑来装神弄鬼的居然通报的只是这么个消息,杨妃的脸色就愈来愈差了。
好在这宦官机灵,见贵妃娘娘脸色不对,脑子一转便明白了自己的问题所在,当下急忙低着声音补充了一句道:“唐大人如今就在凌州城中!”。
“什么!”,杨妃此时的表情真当得上是“花容惨变”,猛的站起身子的她手指那宦官,语带颤音的问道:“唐……大人……,你说的是那个唐大人?”。
“就是新科状元郎唐离唐大人,娘娘,娘娘……”,幸亏这位与杨妃份属同乡的心腹太监腿快手疾,才没让身子摇晃不停的贵妃娘娘就此歪倒在锦榻上。
“去,去承天门往皇城带话,让杨国忠进宫,不,是马上进宫!”,这一刻,刚刚还是慵懒不已的贵妃娘娘脸色苍白,整个身子如同寒冬的树叶一般,瑟瑟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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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长安生的这一切唐离丝毫不知,此时的他正为凌州的第五日坚守拼尽最后一分力气……
第一百九十章 守城七》
第一百九十章守城七》
凌州守城第二日,夜得唐离草人借箭之计,守军坐收弩箭十二万余,一时士气大震,当日,吐蕃军虽攻上城头一次,却为守军击退,城未破!
凌州守城第三日,吐蕃军攻城愈烈,凌州守军奋力支撑,当日,虽得弩箭之利,然城中守军终因连日作战而战力大减,其间虽四次击退攻上城头的吐蕃军,却自损八百七十七人。是夜,军马使李光弼欲重演草人借箭旧事,却于中途为敌所查,乃停箭不,检点所得,共得箭五万余。是日,城未破!
凌州守城第四日,吐蕃军不做片刻停歇,终日轮番攻城不断,虽伤亡甚巨无所顾惜,守军虽十七次将敌军自城头击退而保城不失,然伤亡亦达二千之众。凌州破城已在旦夕之间。军马使李光弼自思城难再守,乃于当夜先放草人以试蕃军,见敌无箭,乃于更深暗夜时分尽集手下能战勇士以绳垂于城下,由副将王义奇为,欲破釜沉舟偷袭蕃军主营,斩贼擒王!无奈为敌所察,两千将士陷于敌阵,虽奋力杀敌达四千余,然无一人能得生还。至此,凌州守军非死既伤,战力损耗殆尽。是日,城未破!
总计守城四日,号称天下第一悍勇之吐蕃军共损耗兵士达三万一千六百五十九人,为松赞干布统一高原后前所未有,虽然如此,城未破!
守城第五日,凌州守军全凭自城内征召的丁男百姓支应。是日,凌州城头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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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儿地,你回去吧!”,凌州府衙门前,唐离笑着向宝珠挥挥手后,翻身上马准备开始他当日的第三次例行巡城。
“哥。你小心着些!”,经过三天的时间。戴着一套假髻的水净已渐渐熟悉起了这个称呼,以至于原本害羞的他现在叫起这个称呼来没有半点迟滞,唐离闻言,笑着向她点点头以示知其好意后,便轻叩马腹向正街行去。
刚一背过宝珠二人,唐离脸上的笑容便象初春的冰雪一般,消融殆尽。无精打采地太阳勉力透过厚厚的云层。出惨白色地光辉,如此的光线照射在唐离的脸上,使他那原本俊秀的面容愈显的白皙而沉郁了。
虽然只是三天时间,但往日里温文而有古意的唐离明显的消瘦了许多,以至于前些日子披着还是正合身地红云大氅,现在也因着他的瘦,看来竟有了几分飘逸之意,虽然极力振奋。但那浓浓的黑眼圈儿还是将他的疲倦憔悴表露无疑。
控辔徐行,唐离的声音里透出满是疲惫及不堪重负的意味,“上午交待的话都记住了?”。
突然又听到这个要命的话题,左右随行地两护卫心底莫名一酸,往日刚强的他们竟有些红了眼角,唐七明显是不甘心的。怔怔了片刻后,素来对少爷的吩咐都是令行禁止的他忍不住抗辩声道:“凌州未必就会破城,少爷又何必说这些不吉利话。纵然万一城破,那也是非战之罪!少爷已经尽了力,又何必……何必执意求死?”。
见唐七如此,素来待这些护卫如若家人的唐离在马上蓦然转身,冷声道:“你二人莫非想违令不成?”。
迎着唐离地灼灼目光,唐七并没有退缩,“‘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诗还是少爷教给我们的,前朝那么多名将都能含羞忍辱。少爷又何必如此?”。
见他还敢顶撞。原本心下压力就大的唐离一怒之下便欲提鞭抽去,只是一对上唐七倔强的眼神和微红的眼圈儿。他那只刚刚扬起的手却怎么也动不了,二人对视良久,唐离终于一声长叹,马鞭软软垂下去的同时,他人也已迅的转回身去。
“不是因我这官职的缘故就想殉城,也不是我故意寻死!”,唐离的声音在凛冽地寒风中显得低沉而暗哑,“昨日城头俘虏地那个吐蕃伤兵已招供,敌帅破城之后,我就是被点名必要抓住的三人之一。唐光等人就不说了,一旦城破,你二人与宝珠,水净换上民服,逃也罢,藏也罢,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但若是我跟着你们一起,难免目标太大,到时候就是个同归于尽地格局,唐七你心思灵动在护卫中是出了名的,莫非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
“我尽力了,我的确是尽力了!”,唐离的声音近似呓语,“我不想以死求名,破城时若是能有活路,只为异日能有报仇的机会,不消你唐七来说,我自然也会如此。只是如今明知必死,我又何必要逃?”。
“少爷试都没试,又怎么知道……”
再次转过身来的唐离脸色简直就是狰狞了,“四城围死,每个吐蕃人都认识我,怎么逃?莫非你唐七想让我被这些蛮子拖死狗一样拖到酋帅马前才甘心?与其忍受这样的耻辱而死,我宁愿就死在凌州”,见唐七被辩驳的无言,唐离的目光缓缓由他的身上转到前方的长街,在府衙前的长街尽头,便是两厢分开的一个个坊区,这里面生活着凌州的百姓,也是唐离现在将要到达的地方。
“六千人!还不到一天,六千个丁男就这样死在了凌州城头,而征调他们的文书上签的都是我的名字,李麒,刚满十五岁不到两个月,你们知道他上城楼之前送我的那件东西是什么吗?”,消瘦的唐离唇角肌肉轻轻的抽搐个不停,声音活似一只受伤将死的野兽,虽然暗哑,却是在咆哮:“是一只树笛,一只刚刚做好没多久的树笛。他还只是个孩子!我亲手送他上去,三柱香后下来时他就死了,不仅人死了,而且他那被劈掉地半个头及右腿再也找不回来了!他是死无全尸!”。
此时的唐离似乎进入了一种癫狂谵妄的状态中,“我做恶梦,从看到李麒的尸身以后,只要一闭眼。我就会做噩梦!我知道他们上去是送死,还是要笑着亲自送他们去死。六千,不!刚刚又有了两千,他们也都会死!八千个,八千个,这是八千个活生生的人!”。
后世今生加在一起,唐离只不过是一个刚刚二十多岁的青年,即便穿越来唐后改变了许多。但浸入骨髓的对生命本身地尊重却难一抹勾销,即便他知道这个世界与后世不同,但亲眼见着八千个对他信任倍加的活人就这样被自己亲送着死去,这种巨大地负罪感本身就足以将年纪轻轻的唐离压跨,身子的疲累,对破城的恐惧,有失众望的自责,这所有的一切因素叠加到一起。终于有了突破口的唐离再也压抑不住巨大压力及负面情绪地反弹,面上肌肉剧烈的抽搐着的他眼睛充血的彻底爆了出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去他**的吐蕃人,去他**的名将,去他**的大唐。去他**的凌州……”,这死兽般地嗥叫在管制过后空荡荡的凌州府衙前的长街上回荡不休。
自入唐府见过少爷以来,唐七就从不曾预料到自己会碰上这样的场面,当此之时,看到往日名士风流的少爷竟然成了这副势若疯癫的样子,他又是心酸,又是害怕,急策马向唐离靠近地同时,口中连声喊道:“少爷,这不是你的错。没有你的征调文书。他们也会上去,也会死。而且会死的更多”。
“我不在乎死多少人,只在乎有多少人是因我而死……”,唐离的话语戛然而止,在他的马侧,唐七缓缓收回了自己海碗般大小的右拳。
将昏晕过去的少爷转到自己的健马上,唐七甚至再不忍看那张惨白而消瘦的面孔,偏头侧身之间轻声道:“走吧!回去,回去!”。
无言牵过唐离座骑地马缰,同样满脸悲怜神色地唐九默默拨转马头,随着唐七无声而去,在这段了无人烟的长街上,唯有闷闷地马蹄声空空的回响。
八步还是十步,城头的金锣鸣响声突又急促的传来,然而,唐九二人却恍若未闻的拖着一匹空马继续向府衙行去,有意无意之间,唐七更是收回手来轻轻的掩住了唐离的双耳。
蹄声得得,眼见将要到府衙门前时,身后一阵儿急如星火的马蹄声匆匆而来,还在老远,就听一个吏员沙哑的声音道:“郑公子,调人,快调人上去!”。
双手使劲将少爷的耳朵捂的更紧,扭过头来的唐七向那已冲上前来的吏员吼道:“滚远些!再叫,老子宰了你!”,这一刻,满脸暴戾神色的唐七凶狠的神情就象一只择人欲噬的饿狼。
“你……”,那一头汗水的吏员想不到这个往日沉默寡言的护卫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不等他错愕愤怒的表情完成,随即就见到了软软搭在唐七马鞍上的唐离。
见到唐离如此模样,那吏员口中叫出一声“郑公子……”的同时,一颗心却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虚虚的沉不到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他甚至忘了自己的使命,就这样面如土色的愣在了马上。
此时,这呆愣愣的吏员唯一的感觉就是万念俱灰,他想不到,想不到唐离也会倒下去,在他的印象中,眼前这个“郑公子”始终都是衣衫洁净,面露微笑,让人一见他就觉得信心满满,纵然远处城头上的报警金锣再响,心也能安稳的定住。他在见自己这些吏员时如此,在一天三次巡视城楼时依旧如此,在亲送一队队丁男上城楼补防时还是如此。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在凌州所有文官或病或走的时刻,就是眼前这个横空而出的郑公子稳定了城内的大局,他凭借自己的才智满足了城楼上所有的物资支应并尽可能的鼓舞了士气,他更凭借他的微笑与永不消失地自信安抚了人心。正是他的这种笑容与自信,使一天能三次见到他的合城百姓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支应战事,疲累,恐惧……这所有的一切不堪忍受处,总是在见到“郑公子”的那一刻就减轻了许多,安然了许多。
眼见无数身边的子弟一上城头就再难生还,眼见城头报警地金锣声越来越频繁。当此之时,在弥漫着无尽悲伤与恐惧的凌州城内。“郑公子”总是准时出现在各坊地身影与笑容就成为了合城百姓最后的镇静剂,也正是凭借这支“镇静剂”,这些从不曾经历围城的百姓才没有彻底的崩溃与混乱。他们相信,郑公子永远不会丢弃他们;他们相信,只要郑公子还笑着,凌州就有希望。一次次巡视,一次次将这种印象加深而强化。此时,满城百姓已然将唐离视为唯一的精神支柱,他们咬紧牙关丝毫不打折扣的完成他的每一个要求,他们信任他,他们爱戴他,,他们已经离不开他。
此时,静静地看着面色苍白。瘦削的唐离,那吏员才猛的醒悟过来,眼前这个似乎永远都那么自信而笑的郑公子不过是一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然而,正是这个少年,于艰危之际支撑起了凌州城内的大局;正是这个少年。使自己这些老油条也心悦诚服,甘愿拼死办差;正是这个少年,使那些素来最“无情无义”的ji家也奋不顾身;正是这个少年,在李军马使偷营失败,自损近半军力的时刻,使所有人都相信一切还有希望;也正是这个少年,在完全不可能地情况下支应着凌州从早晨守到了现在。所有的这一切,都使这负责民政的吏员如同合城百姓一样,将唐离视做了唯一的精神依靠,如今。这个依靠倒下了。凌州怎么办,自己又该怎么办?
“他太累了!”。再次看了看唐离黑黑的眼圈儿和惨白透青的脸色,吏员喃喃自语后勒住了原本跟随着唐七两人前行地战马,与此同时,蓦然而生的绝望象初春的野草般勃勃而,他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这一刻,在他的心中,凌州已正式破城。
“扶我起来!”,唐离睁开眼睛的同时,两行混浊的泪水同时从眼角悄然滑落,但他的声音就如同脸色一样,虽然虚弱却坚定无比。
“少爷!”,面对唐离刀子般的眼神,唐七没有拒绝的余地。
翻身下马地功夫,唐离已拭去了眼角地泪痕,当他走到仍自呆愣愣的吏员马前时,虽然脸色依旧惨白,但唇角毕竟露出了一抹让合城中人熟悉之极地笑容,“说吧!”。
见到眼前这个熟悉的人,见到这个熟悉的笑容,吏员空落落的心再次充实起来,他心中的欢喜实在无以言表,“郑公子,调人,快调人上去!”。
“半个时辰前上去的两千人呢?都……都……?”。
承受不住唐离眼中的痛苦,那吏员下意识的偏过了头去,“吐蕃人都疯了!”,他的声音很低,很轻。
一抹深深的悲哀在唐离眼中流转不休,至此,他的脸色已如死人一般没有半点血色,没有叹息,没有任何言语,只有无声的沉默,而在这无声的沉默中,唐离缓缓伸出手去掏出了一张空白的文书。
立身长街,没有笔墨,当唐七见到少爷咬破食指要向文书上摁血押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痛,嘶哑着喉咙悲嗥道:“少爷!你不能……”。
苍白而修长的手应声一顿,随即颤抖着摁上了文书,暗红如极品河东葡萄酿一般的鲜血迅在细腻的绢纸上散开成一片艳丽的桃瓣,在冬日万物凋零的凌州是如此夺人眼目,美轮美奂!
“上面没填人数,要多少就征调多少!”,向自己坐骑走去的唐离转身间依然不忘向那吏员露出一个他熟悉的笑容。
呆呆的看着唐离的背影,那吏员的眼泪莫名的滚落出来,顿了片刻后,他才疯狂催马狂奔而去。
就在那吏员将要到达长街尽头时,城头处蓦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这闷响声虽然低沉,却如同冰封一冬的黄河解冻一般,有着直入心灵的震撼,如此撼天动地的声响使整个凌州都有片刻的失声,而在这片刻灭绝一切的静寂之后,随之响起的是凄厉的哭喊声。
“城破了!破了!”,奔驰的健马蓦然止蹄,失神的吏员回身将一双空荡荡的眼神看向唐离。
“破城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唐离心下一空,抓向马鞍的手也就此停在了半空,只是片刻之后,随着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片笑容,这笑容是如此的轻松而又真诚!
收回抓向马鞍的手,唐离反臂拔出鞍袋中的翠羽长剑,一拍马任其自生自灭后,看也不看唐七二人,就此转身向长街尽头的十字路口走去,而那十字路口各方所通处,便是数日来被猛攻不止的凌州城楼。
路过那吏员身边时,唐离顺手抽回了被紧攥着的征调文书。
黑翻飞,身披的红云大氅逆风拂动,安步缓行的唐离就这样一步步向前走去,他那朔风中的身姿便如同初春踏青而出的山人隐士,孤独而飘逸……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守城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守城完》
黑翻飞,身披的红云大氅逆风拂动,安步缓行的唐离就这样一步步向前走去,他那朔风中的身姿便如同初春踏青而出的山人隐士,孤独而飘逸……
按剑而立,站在交通各方的十字路口处,唐离缓缓面向了西方,那里是声响的来源,也正是吐蕃军破城后向城内推进的主要方向。
“七哥”,府衙前长街上,目送唐离一步步到十字路口的唐九辨不清心中又酸又悲壮的滋味,控制马缰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却不知道现在是该冲上去护卫少爷,还是该遵守唐离早已下达的命令,转身回府衙督促宝珠二人换衣服后觅地躲藏,伺机逃生。
“破城了,城头的兄弟……”,唐七凄然一笑,从唐离身上收回目光转向举棋不定的唐九道:“少爷有令不能不遵;但似少爷这样的英雄,临死之时又岂能无一护卫随侍!”,灰暗的眼神中蓦然爆出一缕神采,唐七断然道:“阿九,你回去!”。
闻言,唐九神色大变,“七哥!”。
“倾巢之下,难有完卵!你三人未必便能逃了,说来,也不过是先死后死而已。只是少爷之令却不能不遵。去吧!”,俯身一笑间伸手拍了拍唐九的马头,反腕抽刀的唐七再起身时已是面色冷凝,提刀在手,他就这样策马直向唐离冲去。
十字路口处,唐离的身后慢慢聚集起一群人来。先是那些吏员,随后是一色红衫,声音沙哑地伎家,再然后便是自各坊中走出的百姓,这些人的脸色无一例外的一片灰败,希望的破灭使他们此时的眼神看来都是空荡荡一片,而那些百姓持着刀棒的手更是不住地抖颤不停。
“这几日有累你们了。只是现在还有最后一个任务!囤粮处虽然早就安排了火油及专人守候,但我还是放不下心来。现在你等去,多燃火头,放火烧粮!”,转身间面色平静的下完最后一道指令,如此时刻,唐离脸上竟是带着一抹浅浅地笑容朗声道:“吐蕃破城便又如何!只要烧了粮,凌州虽破咱们也是赢了!”。
也不知是唐离的笑容还是这个“赢”字的刺激。那几个吏员空洞洞的眼神中回光返照般爆出一缕神采来,躬身应命之后,这几人无一言语,转身向南疾步而去。
目光一一扫过梅七姑并那些疲惫的众伎家,再然后是那些紧攥着顶门杖的百姓,原本想说些什么的唐离终归于无言,回转身来地他迎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哭喊惨叫声,在一缕龙吟轻鸣中。缓缓拔出了翠羽长剑。
“唐光!”,唐七的这声叫喊声中满带着意外的惊喜。
回潮的难民几乎是在瞬间出现的,就如同山洪爆,前期总是只能听见巨大的轰鸣,而见不到水头,然而。真当水头清晰可见时,其声势便已是波涛浪卷,一泻千里。
歪斜的口鼻,凄厉地惨叫,在惨叫声中拼死而逃的人群,随着这股“水头”的出现,恐惧绝望而疯狂的气息就如同最为强烈的旋风刺面而来,在这一刻,兵败如山倒绝不仅仅只是个形象的比喻。
唐光就是处身于这股难民回潮地潮头位置,跟着唐离久了。往日这个最注重仪容整洁的护卫头领此时早已是头披散。软甲歪斜,整个形容狼狈不堪。跟着他身边的那几个护卫同样如此,而手持染血战刀的他们到此时仍与那些残存的护兵三方护卫着身披细密锁子银甲的李光弼。
远远的看到唐离,李光弼神情明显一震,随即,这个素来不苟言笑,带兵以“冷”著称的未来名将口舌开合之间如同其他绝望的百姓一般,开始拼命的向着唐离嘶叫起来,只是外间杂音太大,他地声音无奈地被淹没下去。
亲眼目睹面前这天地毁灭般的一幕,唐离身后这些人不可避免地起了骚乱,随着难民的回潮越来越近,终于有人低受不住这样的压力,一声喊转身向后逃去,纵然明知前方逃无可逃,但本能的意识却促使这些百姓宁愿在背后被人砍死,也不愿承受因眼前这一幕带来的巨大压力。
“看口型,李军马使是在叫烧粮”,站在少爷身后的唐七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但唐离却不曾理会他的言语,也没回头去看身后尖叫逃散的百姓,取下头上束的单丝罗长带后,他便低头聚精会神的将翠羽长剑紧紧的绑在手上,一圈,两圈,缠绕着长带的唐离神情简单而专注……
突然,一阵牛角号声毫无征兆的凭空响起,听到这声号响,难民们奔跑的越急了,而此时的唐离也打好了最后一个死结,微微活动了一下握剑的手后,按剑而立的他默默的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只是,这牛角号声却与往日听到的全然不同,没有了浑厚,现在的号声里有的只是无边的急促。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当前面奔逃着的那些人怀着唐离一样的想法,以为这是吐蕃催兵进攻的号角而叫的越大声,跑的越快时;落在队伍后部的人却惊奇的现原本野兽一般追逐着他们的吐蕃蛮兵竟突然顿住了脚步,扬着一张兴奋而狰狞的脸茫然不解的看向身后,随即,更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些满身带血,恶魔一般的蛮子竟然开始转身向后步步退却,不错,虽然这些蛮子的口中无一不再咒骂,但他们的脚步却的的确确的是在退却,而且一步步向城楼处越退越远。
“蛮子退兵了,蛮子退兵了!”。先是一两声的叫喊,随即叫喊声越来越大,这喊声里有不可置信地惊异,但更多的是死里逃生的狂喜。自回潮难民的后部开始,一排排的人停了下来,当远处的吐蕃兵彻底的在视野中消失时,瞬间死一般地安静过后。响起的是无可压抑地啜泣之声,没有欢呼。现在对着凌州西城楼的长街上,有的只是连片而起的哭声。
“这是紧急撤军的号角,吐蕃的确是退兵了”,走到唐离身边,李光弼看了看城南囤粮处渐次而起的火头后,长呼出一口气地同时,缓声道:“破城而不取。吐蕃军如此反常,该是关内道的援军到了!”,言说至此,他的脸上也不免激起了一片黑红。
“援军到了!”,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后,唐离看看手中的长剑,随即抬起头来盯住李光弼道:“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再次重复这句话语的同时。满脸乱须的李光弼忍不住重重的一拍唐离地肩膀。
恰在此时,远处一阵低沉的声响渐次而起,这声音初时极似夏日的隐雷,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只是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那声响也转为了闷雷声,而在如此声音传来的同时,城中人似乎也感到地面开始微微的震动起来。
震动地感觉越来越烈,及至后来蓦听“咣”的一声,却是路边谁家屋里的瓦盆没放稳自柴桌上震掉了下来,摔的粉碎。
“骑兵,全是骑兵,能有如此声势,这支骑兵当在五万左右”,虽然早知道是援兵到了。但只有真真切切的听到这样的声音时。李光弼的那颗心才彻底放松下来,随后。蓦然醒悟过来的他向身边残存的护兵道:“去粮囤传令,援兵已到,停止放火”。
闷雷声转为疾风骤雨,这时,城中已是什么都听不见了,但却无一人离去,所有人都在静静的听着这暴雨一般地声响,或许,他们地想法就跟刚才的李军马使一样,在艰难地困守和刚才的绝望过后,此时他们要亲眼看到援兵之后才肯相信自己是彻底的得救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一只约五百人左右的骑兵呼啸着冲进了城中,这支精干的骑兵一色的黑马黑甲,其所到处似是刮起了一阵黑色的旋风,而在队伍最前处,火红的“唐”旗在疾风中烈烈抖动。
原本的啜泣渐渐消失,在见到这面“唐”旗的同时,欢呼声勃然而起,虽然外边马蹄如疾雨,依然掩饰不住。
照例,作为一名军人来说,最享受的便是眼前这样万众欢呼相迎的场景,但是这次却是个例外,这支马队的领进城之后,不等胯下战马完全减,已是迫不及待的向两边百姓问道:“唐大人呢?唐大人在那儿?”,只听他问话时的语调,也知他心中必是焦躁不已。
百姓们不明白这位救星口中的唐大人到底是谁,因而面上都是一副茫然的神色,只是他们的身子却纷纷向两边散开,露出了目前本城的实际掌管者,李光弼及“郑公子”。
“来晚了!”,见无一人回答,那领头的校尉心中一寒,随即,他脑海中浮现的便是那个完全脱力的传令兵及安帅急促的面孔,整个关内道骑兵舍弃步兵及一切辎重,轻装之下不惜损耗马力的狂奔到这里,为的就是这个唐大人,难道,他竟是如此命短?
顺着敞开的大道,骑兵校尉催马直到李光弼及唐离身前,面对官阶比他高出许多的军马使大人,校尉连施军礼的功夫都来不及,已是在马上脱口而出道:“唐大人在那儿!”。
“唐大人”,李光弼愕然一愣之时,却听身边一个声音传来道:“我就是!”,讶然扭头看去时,却见说话的正是那“荥阳郑离”。
唐离的这声答话只让那校尉高高悬起的心彻底落到了实处,伴随着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这名骑兵领先自向后高喊了一嗓子:“来呀!报安帅,唐大人安然无恙!”。
骑兵队伍中出了一声短促的欢呼,随即就有人勒马返身向城外疾驰而去,那校尉令完毕翻身下马,向唐离行了个利落的军礼后宏声道:“朔方节度使帐下,黑甲军御侮校尉柳思程见过唐大人!”。
“有劳了!”,颔为礼,唐离正欲转身向满脸惊诧的李光弼说明自己的身份,就听那柳校尉宏亮的声音随即响起道:“奉安帅将令,黑甲军一与大人回合,便需护送唐大人立回关内道。此令即刻生效!大人,请!”。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回京
第一百九十二章回京
自关内道前往京畿的官道上,此时正有一辆硕大的毡车在一队骑兵的护卫下平稳的快行驶,这五十人一小队的骑兵一色的纯黑,从身上的铠甲到胯下的战马莫不如此,这些护卫骑兵如此惹眼,使路人一下就想到了本道节度使大人的贴身护骑——“黑甲军”,边忙不迭让路的同时,心中也在不住的嘀咕,车中的人到底是谁,能得起如此护卫。
车有许多种,从寻常百姓的驴车,到闺阁小姐们出行最喜欢的淄车,再到文官士子们青睐的轩车,可谓是各有特点。然而,若将这些林林总总得车都算到一起,若论其豪华及面积阔大,推的就是采自游牧民族样式的毡车。
阔大的毡车内,面积足有一间书房大小,靠着车壁的一侧放着一张厚厚的锦榻,锦榻前是一张香檀木雕成的小几,小几上一侧是的蹲虎兽形香炉,袅袅青烟中散出中天竺莫苏香特有的宁神淡远;而与小几相对的是一只正燃着极品贡炭的泥金小炉,炉上三足鼎中初冬第一场雪水也微微泛起了涟漪,出微微的咝咝声响,为整个毡车别添了一份温暖。
整个毡车的地上铺着一层可没人脚踝的提金暗花旃檀,这旃檀的颜色与覆盖着车壁的那些相得益彰,为整个毡车营造出一份富丽堂皇气息的同时,也将两个大火笼散出的温暖紧紧的锁在了车中,是以纵然是在寒意入骨的冬日赶路疾行。整个车中依然是温暖如春。
此时,在车中锦榻上拥被而眠地是个年在十七八之间的富贵俊秀少年,而侍侯着少年的则是一个穿着粉红衫子的侍女,这侍女容颜秀美,身材也是珠圆玉润,加上是在不知愁滋味的年纪,本该欢欣高兴的她。此时脸上的表情却是深有忧虑。
取过黄色地汗巾子为榻上少年拭去额头沁出的细汗,侍女又看了看少年两颊上病态地暗红。低低叹息了一声后,复低头去照料小几上泥炉的炭火。
蓦然一阵冷风吹来,侍女抬起头的同时,已皱起眉头向刚刚上车的汉子低声说道:“唐七,你就不能晚点再来,少爷这才刚刚睡着”。
唐七探头看了看锦榻上的唐离,因也低声说道:“宝珠。少爷的病可好些了?”。
“好什么好!”,侧身间仔细替唐离压了压被角,宝珠愁眉不振道:“少爷原本身子就算不得太好,前些时在凌州早亏空了身子,心下也不爽利,后来再受这风寒一激,那儿有那么容易就好,看如今这情形。总要拖到长安细细调理才是。”
“这么严重?”,见宝珠说的郑重,唐七复又看了看唐离后微微点头道:“在凌州那后两日少爷就是在咬牙撑着,心中苦,加上本是南人,受不得这北方地冰寒也是有的。既如此。宝珠你就好生照料着,等少爷醒了我再来。”
“我这身子还没你们想的那么弱”,榻上的唐离终究还是被他们的低语声给惊醒了,睁开眼来长出了一口气后,撑持着无力的身子想要坐起。
“少爷你身子有病,先躺着就是”,口中虽然这样说着,手疾眼快的宝珠搀着唐离的同时,已自先将喧软地靠枕放在了他身后,随即又起身将那袭红云大氅披在了唐离身后。
依着靠枕坐舒服了身子。唐离伸手接过宝珠温在水中的参茶小呷了一口后。抬起头对唐七道:“有什么事儿就说吧!”,病中之身。气力亏虚,所以连带着他的声音听来也有几分虚弱。
“今天的信笺都送到了”,隔着小几在唐离对面的胡凳上坐下后,唐七沉静的说道:“倒也没有什么急事,只是有几份回书到了,一则是长安京里地家书,这要少爷亲自拆阅才好。除此之外,李军马使与哥舒大人的回书也都到了,李军马使在信中除了感激少爷对水净的照顾外,对少爷前次提到的保荐之事并不曾拒绝,只是看他的意思,似乎并不愿到京中卫尉寺掌军法,而是更愿意在前线统兵。”
言至此处,唐七抬头见正啜着参茶的少爷并不曾开口说话,乃又接着说道:“至于哥舒翰大人的回书,里面有三个意思,第一是遗憾不能跟少爷把酒言欢;第二是阿三的事他必定会为少爷办好;第三则是此次凌州守城,哥舒大人在信中说必定会奏本为少爷请功。除此之外,哥舒大人回书中还数次提到了沙苑监,他虽然说的隐晦,但其中的意思却是想请少爷在牧马监地重新设置及战马分配上给王缙王大人打个招呼,照顾一下陇右。”
自王缙上任沙苑监正并巡视了两河,关内道及陇西地官马牧场后,乃有意重新安排牧场的设置,毕竟这些旧场址多还是在太宗及高宗时候定下地,几十年过去也实在有变动的必要。而这也正是当初唐离的意思所在,通过这次大规模的牧场变动,尽量将原河北的牧场及军马转移到河东及陇西安置,吸取史书中安史之乱的教训,先在战马这最重要的战略物资上卡住安禄山的喉咙。
只是沙苑监的这番动作立即引来周边这些统军人物的连锁反应,河东郭子仪因早得了唐离的承诺倒还沉得住气,不说哥舒翰回书中的意思,就连此次将他从凌州接出的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在送行的时候也一再点到这个事情,其话外之意可谓是不言自明,看来,这些节帅都知道王缙乃的来历与背景,是以就先到他这里撞起了木钟。
哥舒翰所要求的正是他原本的打算,是以唐离也不介意顺水推舟送他个大人情。
心下这样思量定了。唐离却没有再接着说这个事情,而是接话问道:“信笺中可曾提及安禄山之事?”。
“人若有不臣之心,某岂无除奸之刀乎?”,事关重大,唐七不敢依着自己的判断回答,而是直接念出了回书中地原文。
点点头,放下一宗心事的唐离乃转而问道:“史思明处可有回书?”。
“不曾”。听了唐七的话,唐离“唔”了一声后便没再说话。虽然当日给史思明写信时便知可能有此结果,但真听到这样的回答,唐离心中还是有点不甘心,说来他这封信中丝毫不曾提起安禄山三字,如此情况下史思明依然不愿意回书,由此倒也看出如今河北对自己的顾虑之深了。
凌州战后,原本二十八人的护卫仅仅只剩下九人。依李光弼所请,唐光七人直接在他麾下入了军职,经过那几日的相处,唐离现唐七虽然面目粗豪,然则心细如,忠心无二,乃在自己身体不适之时将来往情报信笺之事交予他一并处理,说来。现在地唐七倒名副其实的担当起了“秘书”地职责。
见唐离不再说话,唐七乃续又道:“除这几件事情之外,赵阳明回到晋阳已有四天了,两天前,前往新罗做人参贸易的船队正式从登州启航,早则二十日。至迟不过一月就能返回,总之赶在年前做成第一宗生意当无问题。昨天,蝈蝈小姐也已动身自河东返京主持前期的诸般准备事宜。另外,教坊司兰心姑娘也有回书,演舞台之事因有郑老大人支持,是以进展极快,如今在河东各地的架子都已经搭了起来,赶着除夕及上元的好时机,应该能正式扎下根来。”
“依着兰心的能力,她办这些事情我倒不担心。只是这次在凌州我倒是受了启。递过参茶。觉得身上有些燥热的唐离去了背后披着地红云大氅,略一沉思后道:“罢了。你且做一封回书,将凌州柳七姑等人在守城中的行事一一说明,我想兰心应该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点头应下之后,唐七见少爷脸上的倦色仍未消退,乃起身告辞,只是将要下车时,蓦然又想起一事的他扭头道:“少爷,还有一事……”。
自染病以来,唐离总觉得身子困倦的很,每每坐不多一回儿,脑海中就昏昏沉沉的有了睡意。只是此时唐七事情未完,他也只能强支着道:“什么事儿?说吧”。
“自上次四娘派人接替天王掌管暗线情报网络,这新掌总的人昨日也传来一封信笺,信中先是直承其罪,并言及当日负责大非川一线情报收集地四人已全部处死,另一并自请处罚,此信如何回复,还请少爷示下”。
“什么,处死四人!”,黑天及四嫂手创的这张情报网络,其触角刚刚由两河伸展到陇西,加之此次吐蕃人来的又快,是以唐离虽也对当日情报滞后不满,但时至今日倒也觉得情有可原,只是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一惊,相比于黑天来说,这个新掌总之人可谓是手狠的多了。支着靠枕想了片刻后,唐离答复道:“此封信笺无需你作答,直接转给四嫂就是,这一块儿历来都是她在负责,咱们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唐七答应着下去了,而困意又起的唐离在宝珠的侍侯下躺倒身子不片刻,复又昏昏睡去。
当日,朔方节度使安思顺接到京中传信后,不惜打乱原本地计划将手中仅仅的几万骑兵悉数集中,星夜赶往凌州,总算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一天到达,也在最危急的时刻将唐离救了出来,此后,这位军马使大人更是半点不敢耽搁,匆匆为观风使大人设了一场压惊宴后,第二日一早便安排了唐离坐上自己的车驾回京,临行前更给那担任护卫的一队黑甲军下了死命令,沿途除了吃饭及夜宿外绝不允许车驾私自停留,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观风使大人安然无恙的送抵京中。
唐离纵然心下不愿,但上有“即刻回京”的圣谕,自己身子也染了病,无奈之下也只能听凭安思顺的安排。
穿越数年从不曾病过,但越是这样,一病起来就越地厉害,风寒入骨,这一路来缠缠绵绵总不见好,若非宝珠侍侯地周到,只怕是更要加重几分。
这一日,车驾终于到了关内道及京畿道的交接处,昏睡了大半日地唐离刚由宝珠搀着起来活动身子,就见车帘猛的一掀,上了车来的唐七满脸悲戚道:“少爷,刚刚疾传到的消息,李老相爷……”。
“李老相爷怎么了?”,猛然站住身子的唐离看向唐七疾声问道。
“前日晚子时三刻,老相爷,老相爷……”。
“岳父大人去了!”,几乎是在瞬时之间,唐离原本有着病红的双颊再无一丝血色……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吊唁
第一百九十三章吊唁
因是代天巡视,唐离到京之后未曾面圣缴旨不便还家,所以一行车驾到京之后就住在长安驿。
安顿之后,唐七自领命招待那些黑甲护骑并送他们回关内道缴令,唐九则回府报信。而唐离略一收拾梳洗之后,便强撑着病体立往李林甫宅而来。
此时,李林甫家宅所在的道政坊前已有羽林军守卫,而各种车驾更是密密的几乎堵塞了整个坊区,许多官员一脸戚色的进出其间。
面色潮红的唐离由宝珠搀着刚一走下车驾,就立时吸引了来回官员的目光,随即,这些将要去吊唁或者吊唁完毕的官员们忙不迭的上前见礼,面露戚容的同时,口中连道:“节哀”。
唐离离了宝珠的搀扶,边向前行边与这些官员拱手见礼,这时节也不是客套的侍侯,所以也没花费太多的功夫便已到了相府门外。
李家老大,老2并其他那些兄弟们在灵堂照应,而老三,老四则在大门处分立左右迎接及礼送上门吊唁的客人,唐离的身影刚在门前出现,一并在大门处侍侯的相府家人们已是哭声一片。
无论当世或后世如何评价李林甫这一代权相,但他对小女婿的好却是众人皆知,这种宠爱甚至要远远过对自己那些亲生儿子们,唐离素来重亲情,此时见到眼前这片大放悲声的情景,想及这位岳父对自己的种种关爱,也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见唐离到了。一身麻衣孝服地老四先抢上几步迎住,口中不曾说话,红肿的眼圈儿已是泪眼蒙蒙道:“别情,你回来的太晚,太晚了!父亲大人临终的时候可是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他老人家走之前最想见的是你呀……”,言语未毕。这个相府中公认最“没出息”的少爷已是眼泪流淌,倒是他旁边地老三。见到唐离后神情淡的很。
身染病疾,本就心绪极差地唐离刚见面就听老四说处这种话来,如何还忍得住?原本红红的眼圈儿顿时也滴下泪来,只是现在的他却什么话也不想说,使劲拍了拍老四的臂膀,唐离便低头向内走去。
此时的相府之内早已是一片缟素,唐离对一路上下人们的见礼视若未见。直接入了设在正堂的灵堂。
立身灵堂,当唐离燃起三支香火地时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任眼角的泪水肆意流淌,见他这个往日最重风仪的人如此,灵堂中早已跪满的那些儿子媳妇儿们自然又是大放悲声。
吊唁完毕,唐离见老大,老2神色都淡的很。也无意在灵堂多留,问明李腾蛟是因不堪疲累在后院房中休憩,出了灵堂后随即寻去。
熟悉的小楼,守候在楼上的正是“割股疗伤”之事后唐离谴去照料李腾蛟地那两个唐府丫头。
受了丫头们的见礼之后,唐离尽量放轻了步子向内走去,挑开帷幄。他先看到的就是一身孝衣躺在榻上的李腾蛟。
两月时间不见,李腾蛟消瘦了许多,苍白的脸上泪痕宛然,纵然是在熟睡之中,她的眉头依然紧紧地蹙在一起,蜷缩的身子和紧抓着被角的手,使她看起来别有一种无依无靠的可怜。
轻轻在榻边坐下,唐离伸出手缓缓的抚上了李腾蛟的面颊,虽然他极力想要抚平熟睡中李腾蛟那紧蹙着的眉头,却最终仍归于失败。
“阿离!”。在这样熟悉而温暖的抚慰中。随着一声低低的呓语,李腾蛟睁开眼来。
长长的睫毛抖动。当李腾蛟确定坐在身边对自己微笑着地人就是唐离时,她眼中瞬间散出地惊喜就象夜空中最耀眼的流星。
紧紧抱住唐离地脖子,李腾蛟抱的是这么紧,就象溺水之人找到了最后的依靠,以至于唐离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离,阿离……”,将头埋在唐离的肩头,李腾蛟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个称呼,没有多余的话,她只是使劲的想让自己贴的夫君更紧,更紧。
“蛟儿!”,口中轻轻的回应,当唐离的手轻轻拍上她的背心处时,李腾蛟无意识的呓语终于变做了淋漓尽致的哭声,她哭的是那么伤心,那么彻底,就象一个地地道道的孩子。
滚烫的眼泪滑落在颈子上,一路流下去最终变为凉凉的一片,唐离轻拍的手愈的轻柔了,而他的左手也将李腾蛟搂的更紧。
“阿离,我没有爹爹了,我没有爹爹了!”,持续的抽噎使李腾蛟的声音听来有些含糊,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无助。
“你还有我,还有我”,紧紧拥住李腾蛟的唐离还待要劝,却听帷幄外一个丫头的声音响起道:“少爷,五爷有请您一叙”。
“五爷,李复道?”,唐离的心思一动,怀中的李腾蛟却将他抱的更紧了,看她的意思,分明是片刻也不愿意离开唐离。
“我去去就回,你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等你再睁开眼睛时我肯定会在你身边”,安抚着让李腾蛟重新躺了下来,唐离温柔的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细心的盖好被子后,才转身出房而去。
李林甫亡故,玄宗特令辍朝三日百官举哀,而代表朝廷负责丧葬调度安排的就是政事堂中的小李相公,今天在皇城处理完政事的他刚一到相府听说唐离之事后,便立命人往请。
相府花厅,同样是满脸戚色的李复道见唐离进来,随即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这中间少不得又是一番唏嘘,说完李林甫之后。满脸疲态的李复道才收了悲戚,正色道:“贤侄婿可是与那杨国忠交好?”。
此事又不是一天两天,李复道更不会不知道,此时见他这样明知故问,唐离不知其意图何在,因也不多话,只是点头应了一声“是”。
“如此就好!你我叔侄之间也就不用绕弯子说话了”。李复道就其本质来说还是个武人地脾性,加之这几日疲累不堪。也没精神与唐离绕圈子,直接道:“贤侄既与杨国忠交好,近日相见时不妨劝劝他,在王烘一事上留个余地,大家当日同出于三哥门下,如今闹成这样子,实在没意思的紧”。
前时在河东时唐离已知道杨国忠抓住了王烘胞弟的小辫子。现在从李复道的这番话看来,只怕是这事又有了新的进展,不仅顺利的牵连到了王烘身上,而且罪名只怕还不轻。从这点上来看,这次杨李两党之争该是杨国忠占据了上风。
唐离本就对王烘没什么好感,眼下也没心情细问,自知现在的时刻不能驳了李复道地面子,唐离点头答应的同时。话说地却活,只同意前去试试,但具体效果如何也就不得而知了。
二人坐不一会儿就有人来请见李复道,唐离见他忙碌也不再多停,起身辞去。只是将走到门口时却听李复道开口言道:“陛下今日一早去了华清宫,我既见过你也就不用再到政事堂了。自此辞出后直接回府就是,无需再住驿馆了”。
唐离答应一声出来后,重又上楼,因李腾蛟要守满七日重孝,暂不能跟唐离回府,至于女婿则是不禁的。
安抚住情绪渐定的李腾蛟,见如今府上的人待自己甚淡,唐离自感身子也有些支应不住,吊唁完毕后便先辞出相府,只说回府安顿好后明日再来。
回到驿馆。早见郑怜卿等人在此等候。这一见少不得又有许多眼泪。
病体未愈的唐离经相府一行后,现在脑子着实昏沉的很。是以回到家中后,也没多坐,便由一脸担心的郑怜卿亲自照顾着睡下。
将唐离唤醒地正是杨芋钊,与此同时,改名杨国忠的他还带来了玄宗立召唐离前往华清宫陛见的口诏。
见唐离满脸病容的模样,杨国忠亲搀着他上了车坐下后道:“别情,这才多长时间,你怎么就成了这番模样?”,言至此处,他又挑起了拇指道:“不过别情你在凌州所作所为却由不得人不佩服,好汉子,着实是好汉子。”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老杨若是赶上了还不一样”,在凌州的那几天的经历是唐离不愿忆起的,是以只是微微一笑插开了话道:“倒是你老杨在京中,怎么就让安胖子封了王?不瞒你说,我在河东听到这消息,心底第一句骂的就是‘老杨无能’”。
闻言,杨国忠露出地是一个苦笑,市井出身的他自然不会计较唐离说话的语气,反倒是从其中感受到几分亲昵的意味,他心中也自知,若非唐离将他视为知心好友,也断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没办法,这死胖子得陛下宠爱的很,又有李相居中力荐,御史台拼命上折子附议,我一个刚上任地侍郎怎么顶的住?”,苦笑着说到这里,杨国忠侧身看着唐离嘿嘿一笑道:“不过我也没让他好过,现在凡是该拨往河北的钱粮,我是能压就压,能拖就拖。这九姓咋种既然四处说我老杨是无赖出身,说不得我也要让他好好尝尝无赖的手段”,说到最后两句时,杨国忠脸上已是满布冷笑。
见杨国忠如此,唐离才知道自己出京这近两月以来,安杨二人的矛盾竟是愈演愈烈了。
“拖压钱粮!老杨你小心别逼反了这蛮子”,唐离自然不会为他二人化解矛盾,靠着车壁的他有意无意的说出这么句极似玩笑的话来。
“反?”,杨国忠闻言一愣,侧身仔细看着唐离的脸色道:“别情是在说笑吧?”。
自大唐定鼎,百年承平,尤其是在极盛之世的开元天宝间,“造反”两字听来显得如此突兀,是以杨国忠虽然对一只瞧不起他地安禄山恨之入骨。但真听到唐离这句话,也觉不敢相信。
“说笑?也许吧!不过我这次北地一行,才知道这蛮子如今竟已是势大难制了”,微微闭着眼睛养神地唐离声音听来平静的很,“两河之地居然都将这厮与史思明并称为‘二圣’,除此之外,河北自辟财源养着数万私军确也是事实。如此种种,由不得人不担心哪!”。
“别情你说地可是真的?”。安禄山素会伪装,加之年年有大批的金珠财货扔进皇城各部,是以朝廷中肯替他遮掩之人极多,是以这些在北地几乎是尽人皆知之事,对于根基尚浅的杨国忠来说,竟然还是前所未闻。
“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那……可有证据?”,见唐离确认此事。杨国忠不忧反喜,在他看来,这可是彻底扳倒安禄山最好的机会。
“此人在河北经营数十年,要想得他募集私兵士地证物极难,至于‘二圣’这称呼,凭借陛下对他的宠爱,纵然奏报了上去也不过挨顿训斥而已,如此打草惊蛇。得不偿失啊!”,知道杨国忠心中地想法,唐离言语之中先打消了他的念想,目前针对安禄山他早有了一套系统的想法,虽然要先向杨国忠打个招呼,但也不愿因他的妄动坏了自己的计划。
“噢!可惜可惜”。杨国忠脸上的惋惜之色溢于言表。
见他如此,唐离微微一笑道:“从长计议就是,可惜个什么!倒是我受人所托,要来想你说项一件事情”。
“什么?”
懒得绕弯子,唐离直接就说了出来,“王烘!小李相公的意思是想让你退让一步”。
杨国忠闻言却没直接回话,沉吟了片刻后道:“此事别情以为当如何才好?”。
“我倒是想问问,那王烘怎么得罪你了,你们地梁子何至于就结的这么深?”,唐离也是一个反问道。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杨国忠脸带恨色道:“自章仇大人接任了户部尚书之后。王烘这厮就视我如寇仇,前次我升侍郎之职时他从中作梗也就罢了。自我上任,他便借着御史中丞的身份驱使御史台那些疯狗对我次次难,任用私人,贪贿钱粮……这些折子真是怎么狠怎么来,我也不瞒你别情,若非有贵妃娘娘照应着,老杨我可就不是丢官罢职了,王烘此贼以公废私,其用心狠毒处分明是想要我的命,如此情势之下,我岂能跟他善罢甘休”,抛开了所有的官面儿话,杨国忠还真没给唐离玩虚文儿。
王烘素来目中无人,杨国忠也不是个善茬儿,这两人可谓是半斤八两,何况中间还牵扯到权势的争夺,唐离也知这种事情劝是劝不下的,纵然能劝过一次,只要这两人还同朝为官,肯定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更何况如今在朝堂上杨国忠势力初成,只怕他也存着借王烘立威的意思,自己强劝实在无益,当下也不就这个话题多言,只轻轻说了一句道:“此事老杨你酌情就是”。
见唐离这么说,杨国忠也是大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来为将王烘彻底置于死地,他可谓是废尽了心机,如今还真怕唐离逼着让他做退让。
马车磷磷,出城往华清宫而去,几十里路程,二人到时已是午后时分了,随即就有内宦告知,玄宗泡了温泉后兴致大,如今正在后山地皇家园林中狩猎为乐,而贵妃娘娘却因畏冷而不曾随行,此时正在午睡。
华清宫乃是玄宗营造的最大离宫,此地不仅有皇室居住的殿宇,便是随行的宠臣也多被分配有固定的院落,身为新宠的杨国忠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还不等唐离二人走到杨国忠地在此间的居处,就见一个内宦气喘吁吁的跑来道:“娘娘有令,即刻召两位大人觐见”。
第一百九十四章 杨妃
第一百九十四章杨妃
华清宫位于骊山山麓,乃是有唐一朝最富盛名的离宫建筑,此宫南枕骊山,北临渭水,利用骊峰山势及在山脚自然形成的扇形地带建筑宫殿,整体宫殿采对称布局,以津阳门,前殿,后殿,昭阳门为中轴线,东西两侧分布着摇光殿,飞霜殿,yu女殿,七圣殿,明珠阁,望京楼,翠云亭……等诸般殿宇楼阁,此类楼阁悉依山势掩映于山谷丛林之间,台殿环列,松柏森森,实与山势风景完美融合以达天人合一之至境,此宫深得玄宗天子所喜,自开元二载至天宝十四载的四十一年间,玄宗就有三十六次于华清宫过冬,乃使此宫复得“离都”之称。
此时,杨国忠并唐离二人在内宦的带领下,正绕过前殿,前往与笋殿对称设置的长生殿。
华清宫依山而建,整个建筑占地广大,自入津阳门之后又不能驰马,是以这一路走来距离着实不近,若依着往日倒也没什么,无奈此时的唐离是风寒入骨,头昏沉些也就罢了,偏偏手脚也无力的很,加之路上那带路的内宦催的又急,所以走着走着不免额布细汗,两颊病红更甚。
纵然有杨国忠搀着前行,将到长生殿门前时,唐离也觉身子难耐,乃抬头向前面带路的内宦道:“这位公公,缓着些!”,说完,他自己已先慢了下来。
这内宦本不是长安宫城中的老人儿,他还真没见过那位臣子得贵妃娘娘召见时说出这种话地。是以闻言后不免有片刻的愣神儿,但唐离二人既已慢了下来,他也不便催促,只是心里又担心娘娘责怪,这两下里交杂,面上的神情就颇有些古怪。
又勉强走了几步,这内宦终究放不下心来。扭头间笑着说道:“二人大人稍慢一步,我先去殿内禀过娘娘”。话一说完,他便头里先去了。
内宦头前疾步而去,杨国忠瞅着他的背影道:“这个阉货看着倒也伶俐,怎么就是个不开窍儿,他这一跑算什么?好在这是娘娘,若是换了别人,纵然嘴上不说。心里还不得责怪你我怠慢?不行,明天得空去找找老王那个阉货,好歹将这个不开眼的分到浣衣监,那儿还真就缺急性子的奴才”。
杨国忠这话说的唐离忍不住一笑:“这华清宫里地宫人们一年能见着陛下娘娘几次?能不细心小意儿的伺候?看这内宦地年纪,八成想的是得娘娘青眼借机调回长安宫里。罢了,本就是个五根不全的可怜人,一辈子也就这么点儿想头,你老杨什么身份。值当的跟他计较?”。
“上次在承天门前,那个告你刁状的王八官儿被老相公使人打的一揭一层肉,我看别情你眼睛都没眨过”,唐离的一番话惹地杨国忠也自笑了,只是嘴上不免打趣道:“这才出去没多久,别情你怎么就心软了?”。
听杨国忠说到李林甫。唐离忍不住神色一黯,杨国忠出口之后才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改口不急之下,面色也就微微有些尴尬。
无语往前走了几步,唐离猛的顿住身子,满面肃然的看着杨国忠道:“老杨,今个儿既然说到这儿,我正有一事相求。”
“哎哟!别情你有话直说,‘求’字儿我可不敢当……”,杨国忠还要再说。却被唐离摇手止住。正颜正色道:“亡岳一生艰难,如今人虽已死。倒也算备极哀荣,当得上全始全终四字。如今朝局不靖,我虽离京甚久,但对你老杨与小李相公之间的纷争也略知一二,自古朝堂之争跌宕险恶,这些事儿我无力操心,唯有一条请你老杨无论如何要应承下来。”
自与唐离相识以来,杨国忠见到的都是他一副从容模样,天子宠臣,权相爱婿,有这两重身份在,唐离还真没开口求过人,此时如此正言正色的出语相求于他,杨国忠深感此事体大的同时,内心深处也不免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当下也是拱手端容道:“别情但有所命,某绝无不从。”
“好,好兄弟!”,拱手还了一礼,唐离语带感伤道:“先岳禀持朝政几近二十载,得罪人不可谓不多,如今因病亡故,身后事如何实难预料!先岳生前待我恩重如山,就不看腾蛟,我也不能不结草衔环以报。今日只求你老杨答应一件事,今后无论你与小李相公及所谓地‘李党’争斗过程及结果如何,绝不能株连到亡岳身上。人言难防,我也无力去防,别人如何品评亡岳一生功绩自任他们说去,只是亡岳生前的赐爵与各项勋荣绝不能动,至于亡岳的这些后人,做官之事看他们的造化,只是他们异日若有触怒老杨处,或贬或放,总之老杨你大人有大量,好歹留他们一条生路。杨兄若能如此,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足感盛情了!”,言说至此,唐离复又躬身向杨国忠端正一礼。
“我答应别情就是”,忙着躬身回礼的同时,杨国忠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对于现在羽翼初张地他来说,的确是没想过要对李林甫如何。即便是在历史中,他也是在稳坐相位两年之后,才敢对李林甫动手,彻底挖了“李党”一脉的“老祖坟”并断其复起的希望。
见杨国忠满口应承下来,唐离始觉心头一松,照顾好李林甫的身后事,保证其不至于如历史上那般死后蒙羞,这是他目前能为自己这位亡岳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唐离虽然明白只要自己不倒就能护住李林甫的身后事,然则宦海险恶,君恩难料,如今有机会未雨绸缪,他也断不会错过。
说来。如今的老杨不过是个小小地户部侍郎,但唐离远比杨国忠自己更能认清他地实力,李林甫身死留下巨大地权利真空,而压抑已久的外戚势力必定会趁势而起填补这个空白,身为外戚代言人地杨国忠上升趋势极其明显,做为得到三分之一边镇将领及大批皇城官吏支持的他入相已是指日可待,如今二人看来虽然地位相若。但这番未雨绸缪实在不能算是多余。
“本宫召见,你二人不快着些。却在长生殿前揖让进退,二位卿家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本宫?”,正在唐离与杨国忠对答之间,却听一个糯而不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扭头看时,可不正是杨妃?她这番话中语气虽重,但只看眉眼间地盈盈笑意。也知这位母仪天下的贵妃娘娘心中必是欢喜地紧了。
此时的杨妃身披着一袭雪狐皮制成的大氅,若有心细看,便会现贵妃娘娘的这袭大氅从样式到长短都与赐予唐离的那领一般无二,甚至连肩带上的文绣押花也是同样的芙蓉花开。若说区别,二者唯一不同地只在颜色,一个火红,而另一个纯白。
大氅开合之间,使内穿着明黄宫裙的身子若隐若现。其丰满与曼妙处份外惹人遐思。眉是远山式样,额心处一点纯红的菱形花子,满头的浓梳成慵懒的倭堕髻,鬓角处斜簪着一朵纯黄的名本牡丹,如此纯正的红,黄与大氅的纯白三方辉映之下。只衬地杨妃绝色的面容上愈的肤如凝脂,明光照人。
斜斜的站在长生殿门处,双眼含笑,流波四溢,加之那看向唐离时微微挑起的唇角,绝色的杨妃就只是这样闲闲地站着,已尽现其倾城的风情,这种风情中既有闺怨**的离恨,又有纯情处子的迷朦,两种截然不同的风韵随着佳人的每一次转眸变化流转。惑人心神。
“臣唐离见过贵妃娘娘”。避过杨妃那摄人心魄的眸子,唐离随着身边的杨国忠缓缓拜下身去。
毕竟周遭宫人多有。见唐离避过了眼睛,杨妃抿唇浅浅一笑的同时,漫不在意的挥手道:“起来吧,二位卿家都是陛下宠幸地臣子,没得要这些虚文做甚?”。
唐杨二人起身之后,在长生殿中耐心不住迎出门来地杨妃却不曾回转。
“殿中炭气太重,久了好不气闷!都回去吧,本宫自带两位爱卿去赏赏那新开的牡丹!”,随意向那些跟出来侍侯地宫人吩咐了一句后,杨妃便率先向长生殿侧的花房走去。
骊山温泉自秦始皇帝嬴政在此沐浴以来,近千年间驰名天下,此地温泉多有,地热资源极其丰富,杨妃及玄宗并都爱花,而长生殿旁的花房也正是充分利用地热建立起的大型暖室。
将近暖房,杨妃先遣散了那些在其中劳作的宫人后,方才领着唐离二人缓步而进。
刚进暖房,唐离便觉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走不两步便见流水潺潺,原来这暖房中不仅地下有温泉,便是房内地上,那温泉也如清流小溪沿着特定的水道流淌不绝。
脚下流水潺潺,眼前姹紫嫣红一片,如此的情景与外边的冰寒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置身其中直有江南三月之感。
缓步行过第一座架于流水上的精制小桥,杨国忠随即向杨妃道:“臣前次蒙娘娘恩典来此时也曾手植数支兰花,今个儿得便少不得要再去照应一番,倒是别情第一次来,娘娘想应一尽地主之谊,带他好生游览一番才是”,话一说完,他也不等杨妃答应,已自转入右边的花丛,不几步之后已是不见了踪影,一时间,整个寂静的花房中竟似只有杨妃与唐离二人。
目送杨国忠去的远了,杨妃却不曾扭头说话,循着青石小径续又向前行去。
如此的静默中,一股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暧昧悄然滋生,杨妃无语,唐离也自不言,只随着身前的白色身影缓步而行。
轻柔的流水声中,这样的静默保持了许久,直到又跨过一座小桥后,杨妃那糯而不腻的声音才又柔柔响起道:“近日无趣的紧了,忽然欢喜起那些闺怨怀人的诗辞来,阿离,你捡那可听的吟些来听听”。
因杨妃并不曾转过身子,是以唐离并不知道她此时的表情,只是听这声音却有几分薄薄的愁怨。
思忖片刻之后,唐离于缓步而行之间,清朗的声音缓缓而起道:
闺中**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候。
杨妃只是缓步而行,静静而听,却不出言说话,唐离的清吟声便又随即响起:
杨柳青青映画楼,翠眉终日锁离愁。
杜鹃啼落枝头月,多为怀人恨不休。
“这些诗辞也都惯了,阿离便自做一曲如何?”,一连听了数,重又开言的杨妃依然不曾转身,只是声调中的愁怨似乎愈的深沉了。
闺怨怀人本是古典诗词中最为常见的题材,要找一应景却不太难,是以唐离几乎没有任何的间隔,已是取了一《折桂令》: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堪堪等唐离这吟完,杨妃终于停住了脚步,“好一个‘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好一个‘灯半昏时,月半明时’,阿离既然能吟出如此撮弄女儿家心事的曲子,又如何不知离恨断肠,相思杀人?”。
杨妃这番话轻柔的恰似絮语,说完之后,她也不回身,复又向左走了两步后指着一盆纯黄颜色的牡丹道:“我鬓间簪着的这朵牡丹便是出自这本‘并蒂’,据传说,此本牡丹乃初成于神龙年间长安花匠柳随风与李巧儿双双殉情之地,是以‘并蒂’之花无论如何培育,每本也只能生出两枝,且一枝若去,则另一枝绝不可独活”。
言说至此,杨妃探手采下盆中的另一支‘并蒂’牡丹,转身走到唐离身边后,扬起一张艳丽更甚牡丹的玉面,缓缓簪在了唐离的鬓角处,一时间,两人乌间的牡丹花开‘并蒂’,相互辉映处娇美不可胜收。
修长细腻的手自唐离的鬓角横移到眉心,随即一路向下滑过眼,鼻,唇直到胸膛,而后变指为掌覆住了那颗跳动不已的心。
“阿离,其实你刚才还少吟了一,神龙间则天皇后也曾写过一《如意娘》”,如花的娇颜缓缓贴上羊脂般手儿按住的位置,流波善睐的杨妃曼声而起道: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别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如意娘》吟完,杨妃的声音愈的象是呓语了,“杀场争战,仗剑扬威,阿离真是心坚似铁的好英雄,只是任君郎心似铁,也永远莫要忘了妾意如绵!”。
言说至此,杨妃闭目之间再无别话,埋于温暖的胸前,直到唐离的手缓缓揽住那滑腻的腰肢,一抹轻浅的笑意自贵妃娘娘唇角漾起,在如此羞花的笑意中,一个糯而不腻的声音柔柔传来道:“花房中终是太热,阿离为妾身解了大氅如何?”。
第一百九十五章 投靠
第一百九十五章投靠
言说至此,杨妃闭目之间再无别话,埋于温暖的胸前,直到唐离的手缓缓揽住那滑腻的腰肢,一抹轻浅的笑意自贵妃娘娘唇角漾起,在如此羞花的笑意中,一个糯而不腻的声音柔柔传来道:“花房中终是太热,阿离为妾身解了大氅如何?”。
双手揽住杨妃,在搭上腰肢的那一刻,唐离便觉一种异样的柔滑触手而来,伴随着这种柔滑的,更有一种莫可名状的酥麻似电击一般传入心中。
而杨妃这句贴耳般的话语就如同燃向干柴的烈火,唐离没理会那并不碍事的大氅,在杨妃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双手一紧,怀中这个艳冠天下的贵妃娘娘已与她亲密无间的贴在了一处。
许是唐离用力太大,两人身子紧紧贴做一处的同时,杨妃轻轻的呻吟了一声,只是这女人实在太风情,这声轻轻的呻吟完全是从鼻子中哼出的拖音,配合着她那糯糯的声线,更有一种勾人心肺的魅惑。
感受着胸前丰隆的滑腻,任右手顺着腰肢向下游走,唐离的左手缓缓勾起了杨妃低垂着的娇颜,粉白细腻如牛乳一般的肌肤下,一抹淡淡的红缓缓晕起,如此的颜色直使天下间最美的胭脂也为之失色,流波无限的眸子中此时似是蒙上了一层雾,三分羞意,三分**,三分魅惑,还有一分对唐离急色的笑意,所有地这一切都完美的诠释出欲拒还迎的意蕴。
置身于唐离怀中的杨妃在这个瞬间迸出了所有的美丽。如此的美丽包裹上一个成shu女人的风情,再点缀以天生地魅惑,其混合而成的效果足以倾国倾城,足以使任何一个男人身临其中时会彻底地迷失。
沉醉的眸子注视了许久,唐离缓缓的俯下身去,温暖的唇吻过眉心,继续向下经眼眉。两颊,最终落在了那两瓣盛开的芙蓉花上。
唐离在大氅中的手是如此的狂乱。而他地唇却如此的温情而缠绵,体会着前所未有的感觉,杨妃在唐离的深吻中渐渐的迷失,这种迷失中既有一个成shu女人因**而生的对狂乱的渴望,也有一个女子心中永不会消失的对纯情缠绵地向往,终于,当唐离的左手也顺势而下穿过细致的宫裙到达那丰隆的凸起时。杨妃再也忍不住的随着少年手中的每一个动作而呻吟出声。
丰满地**在男人修长手指的拨弄下不断变幻着形状,而每一次形状的变幻都使那种酥麻的感觉愈的激荡,这只手修长,有力,每一次狂野的拨弄中都隐含着温情,总之,这只手年轻而有活力,与那个老人逐渐枯瘦而疲弱的手截然不同……脑海中仅仅是想到这里。一股更大的刺激油然而生,杨妃鼻中的呻吟也由此前的断续化为粘连不断地浅吟低唱。
面生红霞,呻吟细细,杨妃地身子在唐离怀中如水蛇一般扭动不休,而她那间或睁开的眸子中,雾气欲地重了。浓厚的似是要滴出水来。
不远处一声微微的轻咳惊醒了迷乱中的两人,离了唐离那永不知餍足的双唇,拿出那双在大氅中作恶不停的手,留下带着无穷意味的“小冤家”三字后,杨妃缓缓退后两步侧过身去,大氅开合之间已将她那凹凸起伏的丰腻身子悉数遮蔽。
当唐离摘下鬓间的牡丹簪花,拉好略有些凌乱的衣衫后,才见杨国忠带着重重的脚步声从右边的花丛中绕出,刻意低着头的他并没有去看杨妃的脸色,而是径直走到了唐离的身边。
“昔日曾听人言兰为至香。今日才觉此言诚然不虚”。站定之后,杨国忠竟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一句。
兰乃花中君子。以素雅知名,但在尚富贵浓艳之花的唐朝却并不太受欢迎,素来少学的杨国忠突然说出这么句话来,不免让唐离大是不解,只是他也无心追问,随口道:“兰是花中君子,《左传》有言:‘兰有国香’,另外《易经》系辞中也曾说过‘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是以这兰花又可喻以同心”,说道这里时,唐离正遇上杨妃瞥向他的目光,遂还了一个淡淡的笑意过去。
耳听“同心”之言,眼中又见唐离的这个笑意,杨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顾盼之间还过一个迷离的眼波,恰在此时,就听前方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就见一个面露惶急的内宦走了过来。
这内宦俯身见礼之后,当即向杨妃道:“娘娘,陛下适才在后山小猎时从马上摔了下来,现正在长生殿中,李公公着奴才来请娘娘往”。
“从马上摔下来!”,一听到这话,三人顿时色变,玄宗毕竟已是六十多的老人了,可着实经不起折腾,几乎是在那内宦说完的同时,一裹身上大氅的杨妃已率先向暖房外走去,那太监见状,忙爬起来紧紧跟上。
“走,看看去”,杨国忠的脸色也有些白,看来这个消息也把他给吓的不轻。
二人随着杨妃出了暖房直到长生殿,却见此时的长生殿外早已聚起了许多人,那些手忙脚乱的宫人们也就罢了,殿门前的广场上还有三四十个羽林军装束的人一脸惨白的跪着,而门口处十来个太医在太医正的带领下正躬身等候。
见杨妃到了,长生殿门处的窃窃私语一时都消失不闻,所有人自觉的分立两边为贵妃娘娘让路,唐离二人因是紧跟着杨妃,是以也无人阻拦。
进殿之后,沿着层层分隔室内空间的帷幄走进去,直到最里一层时,才见一张硕大的明黄锦榻上躺着犹自未醒地玄宗。
见到眼前这一幕。杨妃一声“三郎”出口的同时,已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儿,这时,一边侍侯的胡太医轻轻踱步走了过来,一礼之后低声道:“娘娘勿忧,陛下坠马虽是折了腿,却只是外伤。脏器等并无大碍,此时昏迷也是因惊痛而起。待其自然醒来也就无事了。至于伤腿小臣已调理过,长则二十日,短则半月,臣保陛下无事的。”
“好好好!来呀!赏太医单丝罗十匹,钱百贯”,听说玄宗无事,杨妃原本慌乱的心才定了下来。吩咐看赏之后,她便直向榻边走去,而唐离二人至此已不能再进,只能在最后一重的帷幄帘幕开启处等候。
看着躺在锦榻上的玄宗,杨妃明显地感觉这个治政天下达四十余载的三郎地确是老了,略显散乱的头,浮肿的双眼,眼角及额头处道道的皱纹。以及那明显松弛的皮肤,这所有的一切都无情的显示着这个手创出开元盛世君王地老态。
听说玄宗坠马,杨妃的第一反应就是恐惧,她恐惧于一旦这个老人有什么意外,她的生活该怎么继续?数十年间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杨妃知道自己在这个深宫中得罪的人实在太多。而太子对自己又如何,仅是想想,杨妃已觉不寒而栗。
听闻玄宗无事,在消失了最初的恐惧之后,近月来被那个“小冤家”折腾的心烦意乱的杨妃终于有心思好好看看眼前的三郎。
正是这个原本地公公,终结了自己寿王妃的身份,随后使自己换上了道袍,再然后以女官的名义进入宫中,重现了当年则天武后的旧路;也正是眼前的这个老人,给了自己贵妃的身份。给了自己前所未有地宠爱。“春从春游夜专夜”这绝不仅仅只是辞人的臆测。
他们一个善制曲,而另一个长于舞。曾经,杨妃以为将近三十岁的年龄差距不是问题,而那一曲《霓裳羽衣舞》就是最好的见证。但在认识唐离之后,在经过这两月来几乎是撕心裂肺的思念之后,杨妃清楚的感觉到了许多变化,来自于心底的变化。
艳冠天下的贵妃娘娘是一个从不曾主动选择的人,从寿王妃到如今的贵妃,她被动地接受着命运地选择,在权势之中来回流转,凭借着自己无双的美貌和拔地舞技得到了倾绝天下的宠爱。对于自小丧亲,随着亲戚长大的杨妃而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出三十岁的男人给了她太多的宠爱,凡是她要的,他从不违逆;凡是她喜欢的,他从不拒绝;她一次次的使小性儿脾气,他也一次次的包容,在她的面前,他不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而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慈父,尽己所能的满足着娇纵的女儿所有的要求。而也正是在玄宗身上,杨妃感受到了从不曾感受过的父爱。十余年朝夕相处,这种形如父女般的感情,早已深深的浸进了两人的骨髓与血液。
正是这种亲情与无微不至的关爱,使沉浸其中的杨妃在此前的数十年间不愿有片刻离开玄宗,纵然他已苍老,纵然他日渐衰弱的身躯已不能满足自己做为一个成shu女人最本能的渴望时依然如此,也真是这种以亲情为核心的感情,使杨妃见到玄宗就这样躺倒在锦榻上时,再也忍不住油然而生的心痛而呜咽出声。
看着锦榻上不言不动的玄宗,看着杨妃抽搐的肩膀,耳听着那自至诚的啜泣声,再想想刚才暖房中生的一切,静静站在帷幄边的唐离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如同他当日从厮杀不已的凌州转到关内道安思顺丰盛的宴会中一样,似乎前面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一个所有的景象都历历在目,但还是忍不住让你去怀疑它是否存在的迷梦。
轻轻一声长叹,唐离悄无声息的退出了长生殿,杨国忠看了看他,既没有阻拦,也没有陪着他一起出来。
唐离走出长生殿,刚下了阶梯,就被一人蓦然拉住了衣袖,惊诧间扭头看去时,却是那好一副将军肚的兵部侍郎薛龙襄。
二人本是旧识,加之前时因为唐府护卫放军职的事儿二人多有接触。是以二人见面惯来是随便地很,此时这薛龙襄更是连礼都免了,将唐离往旁边的僻静处拉了几步后,劈口言道:“别情,无论如何你这次要帮哥哥居中转个圜儿”。
见往日最重文士风仪的“权州才子”急成了这副样子,唐离也自从迷茫的情绪中醒过神儿来,“出什么事了?把你老薛急成这个样子!”。
“还不是这一群没用的兔崽子”。满脸恨色的瞥了地上跪着的那些羽林军士一眼,薛龙襄害牙疼一般地吸溜着嘴道:“老哥我现在还兼着羽林左卫将军的职事。这几个没用地兔崽子都是我的属下。”
“出事时你又不在跟前,此事你顶多挨个挂落儿吃几句训斥罢了,有什么打紧?”,唐离对薛龙襄的紧张颇有些不以为然。
“别情你这是刚刚回京吧,自然不知道老哥我如今的日子到底有多难”,说话之间,薛龙襄的将军肚也收了。脸上也全是一副苦态:“兵部侍郎的差使真是不好干,如今虽说小李相公兼着尚书,但办事还不都是老哥我,最近就为了给河北道划拨钱粮,小李相公是天天催,但这事儿虽说经手的是兵部,但总要户部拨过钱粮之后我才有东西给呀!无奈我去一次户部没消息,去一次没消息。就能见着杨国忠,他也只是打哈哈,嘴上说地漂亮就是拖着不办。这边拖着,上边催着,安禄山那王八羔子也仗着新封的王爷号牌,天天让一个贼厮鸟耗在兵部衙门催促。***不过一个七品记事参军就敢给老子摔脸子看。前些日子老哥我真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随陛下来了华清宫,想着能松泛几日,不想这群没用的兔崽子又出了这样的事儿,老哥我正不招小李相公待见,再加上这事儿,还不正遂了他想要换人的意,要说我不做这个受气官儿倒也没什么,但你嫂子侄儿们总得吃饭不是?”。
诉苦撒气的说到这里,薛龙襄猛的一拍唐离地肩膀道:“现如今这情势。我跟杨国舅没什么深交。小李相公若真要拿我开刀,怕是连一个给我说话的人都没有。别情你素得陛下娘娘宠幸。此时无论如何替我先打个底儿,只要有娘娘一句话,老哥这关也就算过了,要是别情你顺便给国舅打声招呼,好歹给拨出点钱粮下来让老哥能交差,我可真是足感大德了”,一口气说到这里,薛龙襄随即就要给唐离拱手行礼。
薛龙襄虽然好装才子,但身为将领带兵的本事也的确不差,再加上前边对自己招呼的事办的也都爽快,所以唐离对他地印象素来不错,此时见他被逼到如此地步,还真是心中不忍,伸手挡住薛龙襄的手,唐离正色道:“老薛你放心就是,此事我一定帮忙,其实陛下虽然摔折了腿,但身子倒无大碍,有这一层垫底,娘娘那儿就好说话。”
听说玄宗摔断了腿,一向粗豪的薛龙襄也吓白了脸,直到听唐离说出后边的话后才松了一口气,执意挣脱了唐离的阻挠,连连拱手道谢不绝。
“你老哥既然看的起我,我断无不帮着转圜的道理”,止了薛龙襄的行礼后,唐离略一沉吟道:“倒是杨侍郎处不好办,你兵部跟他打交道多,说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索性近日我作个小东道,将你二人邀到一处,也好熟悉熟悉,此后再办什么事也方便些”。
“好我的状元公,你可是救了老哥的命了”,长叹一声后,薛龙襄瞅瞅左右,蓦然蹦出来一句道:“别情你既然能帮老哥哥过了这个坎儿,说不得以后就不能撒手不管!老哥是个粗人,也说不来那些弯弯绕儿地话,总之就是以后靠着别情你了。别情你若有什么事儿,只要老哥能办地,绝不推辞半句。”
不防薛龙襄突然说出这种赤1uo裸投靠的话来,唐离原本带着笑地脸上微微一愣。
“如今这官儿真不好当”,薛龙襄这声叹息分外深沉,“老李相公在的时候,皇城里就只有一个天,大家各办各事就是,如今这小李相公与国舅爷两边儿斗的厉害,可就苦了我们,不选着一边站,差使没法办,天天提心吊胆的也就罢了,时时都怕那天一不小心就栽了下去。若是要选,小李相公半年前还跟我是一样的职品,老哥我既拉不下这个脸,这段时间的训斥也吃的够了,再没了往上凑的心思。至于国舅爷,咱既然没生出个杨姓,另外好歹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人,要说心里还真不愿意。说来说去,还就是你别情,既是状元出身的才子,待人也重情重义,另外也得陛下娘娘宠幸,老哥我既靠得住,也靠的放心,靠的心甘情愿不丢人”,情绪激动之下,薛龙襄往日拽文的脾性尽数丢的干净,倒把武人的干脆挥的淋漓尽致,也不绕弯子试探,也不搞含蓄婉约,该说不该说的就这样直统统的都说了出来。只是想必这番话乃是他思谋已久的,是以说话的方式虽然甚不考究,但思路都是清楚的很。
听一部侍郎如此直言投靠,唐离真是心乱;只是再一听这个作出“檐前飞七百,雪白后园强”如此之诗的薛龙襄居然话里话外都有瞧不起杨国忠不学无术的意思,而且口口声声标榜自己是“读书人”,唐离又忍不住想笑。
就这样强忍着沉吟了片刻,唐离才缓缓道:“薛大人言重了,我这人素来散淡……”。
唐离刚说了这么两句,薛龙襄见不是味儿,沉下脸色插口道:“感情别情是瞧不起老哥我这粗人,带刀哥舒不提,只是依老哥看来,那河东都护将军郭子仪似乎也并不比我强到那里去。”
见薛龙襄说到这里,唐离更有何话?只能主动伸出手去拍着这位才子的肩膀字斟字酌道:“我虽为人散淡,却不是个不重情义的,投靠二字老哥你再也休提,我实在当不起!只是你我兴味相投,知交之间相互关照并走动的多些,倒也不违朝廷法度。”
“是,君子党而不群嘛!”,一时高兴之下,故态复萌的薛龙襄又忍不住掉了句书袋,只可惜他这个玄宗亲封的权州才子再次弄颠倒了“党而不群”与“群而不党”的顺序。
哑然一笑,唐离却无心纠正他的口误,将要转身重回长生殿时,蓦然想起一事的他出言问道:“专管军法的卫尉寺归不归你兵部管?”。
“部,寺,监!在职品上卫尉寺只比兵部低一阶,自然不能直管,不过我们这两个衙门勾连的太紧,拆也拆不了,所以历来卫尉寺的主官都由兵部向朝廷保本举荐,也算管着半个人事权”,利索的解释了之后,薛龙襄才诧异问道:“要说自开元间十军镇设立之后,卫尉寺就形同虚设,那些边镇将帅多是三品大将军衔儿,卫尉寺卿正才不过正四品,还怎么管?如此那里可是真正没人愿意去的冷衙门,别情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不敢管并不是不能管,这次去陇右我倒认识了个合适的人选,到时候说不得要老哥你代为保本举荐了”,这话一时也说不清楚,是以唐离透了个口风之后,就又拍了拍薛龙襄的肩膀:“稍后我们好生说说”,说完之后,唐离便转身重回长生殿而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温泉
第一百九十六章温泉
回到长生殿,皇帝却仍然未醒,轻轻啜泣不已的杨妃正自泪眼朦胧的守着锦榻上的玄宗。
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唐离也就耐心等候,只是他这身子却实在是不争气,开始来长生殿时本就难受的很,后来与杨妃那番耳鬓厮磨的刺激虽然暂时压下了身上的难受,但毕竟不能当药吃。此时这般静静的等着,开始时倒还没什么,渐渐的风寒作,体内寒毒转为虚火交攻,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白毛细汗。其实他若是真能大出一身汗也就好了,偏生就是出不出来,只这样慢慢的印着。如此因风寒而生的火毒没个泄处,就只能在体能肆意奔腾,一时间只使唐离四肢酸软,头脑昏沉,寒热交攻表现出来,就使他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起了一层病态的暗红。
长生殿中多重火龙盘绕,室内温度太高之下,不免使原本就虚热的唐离倍感气闷,顺带着连呼吸也不通畅起来,双腿乏力的同时,呼吸也就愈的粗重了。
因玄宗静卧,是以此时的长生殿内真可谓是落针可闻,唐离鼻息刚一不正常,就立时引来杨国忠的注意,只是在他伸手扶住唐离的同时,本依着锦榻痴痴而坐的杨妃也回过身来。
“阿……唐卿你……?”,乍见唐离额冒细汗,双颊赤红,杨妃本就散乱的心又是一惊,再一看他似是站立都难,又不免心疼这个小冤家。偏偏她现在又是处身于长生殿,身边宫人太多不能有所表示,是以纵然心急如焚,也只能这样含糊着问话。
“微臣只是回京途中偶染风寒,身子并无大碍,多谢娘娘垂问”,唐离勉力向杨妃躬身一礼后。向杨国忠低声道:“扶我出去”。
眼见目前心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晕一个病,杨妃想跟又不能。不跟又放心不下,一时间心中地烦躁真是莫可名状,眼见唐离已出了殿门,她才蓦然想起一事来,忙招手唤过一个宫人去传话。
“不行,我得去你那院子休息一下,陛下这儿就不能陪了”。出了殿门,唐离脸上的病红愈盛了,只是他仍强指着阶下不远处的薛龙襄道:“老杨你稍后得便儿给娘娘说句话,今天陛下坠马实与羽林左卫将军薛龙襄无碍,若有人借机勾连,无论如何请娘娘在陛下面前代为遮掩些”。
“兵部侍郎薛龙襄,他不是小李相公的人?有谁敢勾连他的!”,随意瞥了薛龙襄一眼。杨国忠话中的语气显然对唐离的“多管闲事”有些不以为然。
“小李相公!他刚还说要我帮着介绍认识你这个炙手可热地国舅爷”,此时不仅是身子乏力,唐离分明感觉呼出的气都带着火,当下微微摇头道:“他跟小李相公地事儿以后再说,只这个话你一定要带到,此人虽然好装才子。但为人豪爽倒是个可交的。他可是我初来长安时就认识的朋友,既撞木钟撞到我门上,也不能见死不救”。
“好,记住了,你放心就是!”,见唐离脸色愈的不好,杨国忠也不再耽搁,边扶着他的臂肘帮着支撑重量,边口中道:“人还道你心狠,要依着我看。你别情分明就是个滥好人。但凡有一点交情,该管不该管的都揽上身!”。
“我要不是滥好人。能跟你这个国舅爷情同莫逆?”,边沿着长生殿前的台阶下行,唐离边不疼不痒地回了一句,只是不等杨国忠说话,就见殿中一个内宦急急忙忙的走了出来,赶到二人身边躬身道:“娘娘有旨,特赐唐大人少阳长汤以愈风寒,大人浸汤之后无需回长安城中,但在芳兰别院修养,以备陛下龙体大安之后垂询出使之事”。
“微臣遵旨,谢娘娘恩典”,唐离谢恩目送那宦官进殿之后,扭头见杨国忠满脸艳羡之色,乃没好气的道:“还不快扶着我走,什么愣!”。
“我好歹也是一堂堂国舅,到你这儿却被呼奴使婢的,偏我还巴巴的赶着,这不是犯贱!”,边扶着唐离前行,杨国忠边做出满脸的苦色自我调侃,只是待唐离转过脸来后,他又忙转了脸色道:“好好好,这是我自个儿愿意!不过要说娘娘待你可比待我这个哥哥好的多。我花了多少功夫求了多少次才得了个宜春汤,你别情倒好,一句好话没有就赐下个长汤来!这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
先自给眼巴巴看着他的薛龙襄使了个眼色,唐离又将身子往杨国忠身上靠了靠之后,边走边气无力地道:“什么宜春汤,长汤的,不过就是泡澡池子,这也看在你国舅爷眼里了!你瞅瞅,这一路走过来,那些宫人太医看你那眼神儿中的巴结劲儿,怕就是小李相公到了也不过如此吧!娘娘要是真个待我好,现在好歹赐个肩舆坐坐,也比那什么长汤来的实在!”。
自坐上户部侍郎的职事以来,杨国忠的行情是直线看涨,昔日这个混混出身,进京都要看亲戚脸色地剑南道破落子弟如今赫然成了声威最烈的国舅爷,这种身份变化带来巨大的利益与尊贵的同时,也使杨国忠体会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如今的他一举一动关注的人太多,为了抹平人们对他“混混出身”的印象,从说话到行事,再到言行举止,杨国忠可谓是事事小心,拼尽老命做出一副大臣体面来,此人多年的市井出身,要说这等装龙画虎的功夫地确不差,加上又有一副魁梧地身板及堂堂的相貌,所以总地来说,这番包装不可谓不成功。对于这点,如今皇城中多有人夸他风仪端重就是显例。
只是近四十年的生活习惯毕竟不是想忘就忘地。他窜起的太快,京中相熟的人也就不多,所以几乎是对上司,对下属,对新交的朋友都要装,杨国忠虽然在外边儿装的极其成功,但心下着实累的很。唯其心累。所以对现在与唐离说话时的无拘无束就倍感放松,一来二人结交地早。唐离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底细,但依然是以朋友之道相待,从无半点怠慢,当然也说不上巴结,他破落时如此,他富贵后仍然是如此,正式这种一以贯之地态度。使杨国忠将唐离视为目下几乎是唯一的真朋友;再则,二人身份相当,又是唐离推动了他在京城家的第一步,若没有唐离当初高达两百万贯的财力支持,他杨国忠那儿有钱去讨好那些势力眼儿的亲戚,既而得到他们的引荐得以进宫面见贵妃,虽然后来的展多凭借杨国忠天生地算数天赋及几十年市井中磨练出的殷勤小意儿讨好了玄宗及贵妃娘娘,但若没有唐离的第一步助推。他也没这个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因着这些,所以杨国忠既没有必要,也实在是在唐离面前装不起来。
“洗澡池子!”,杨国忠反应之强烈远在唐离预料之外,“你别情说话怎么就不牙疼!洗澡池子。你给我弄一个这样的洗澡池子来看看!别看这么大个华清宫,汤池不过八十一,但有份随驾的妃子,皇子,皇亲国戚,勋贵大臣有多少,怕是三千一都不止!这八十一个汤池中,除了陛下及娘娘的九龙汤和海棠汤之外,最好的就是十个长汤,而长汤第一是太子汤。其次就是赐给你的少阳长汤。好好想想吧,我地状元公!洗澡池子!我那傻妹子还真是被你屈死了!要按着你的职品。连滚那四十个通汤池子都不够格儿;至于说肩舆,若非这只能由陛下亲口御赐,我那傻妹子怕是老早就给了你”,见四周无人,杨国忠又难得这样放松,索性口中也不再顾忌,口口声声替他那“傻”妹子抱屈。
没理会杨国忠话中的忿忿不平之意,他这么以解释倒还真让唐离上了心,沉吟片刻后道:“不行,这少阳长汤太过于僭越,我可万不能受,娘娘担心陛下伤势一时乱了章法,咱们不能也跟着乱,老杨,你这就去替我辞谢。”
“别情果然是聪明人!”,杨国忠这一笑才让唐离明白他刚才这番看似无所顾忌的话语中实有深意。
“罢了,趁这事还没传开,你这就去替我辞了,一刻也不要耽搁,那个传话的宫人也交待一声,别四处乱嚼舌头根子”,唐离脑子虽然昏沉,但这等大事却不糊涂,一口气说完这些,他又看了杨国忠一眼道:“借你的面子先找两个宫人扶我去你那儿,好歹先泡泡国舅爷地宜春汤,没准儿这温泉还真能治我的风寒”。
“你别情一招手,那个宫人不想凑上来巴结!”,口中笑着回了一句,杨国忠还是招了招手,国舅的牌子果真好使,旁边那两个刚刚下职的太监立即满脸堆笑的飞奔了过来。
“好生照顾着唐大人到我的宜春阁”,随手自袖中取了两张飞票赏给两个太监,杨国忠又扭头对唐离笑着说了一句道:“我那儿备的有两个侍浴的推拿好手儿,别情你由她们侍侯着好生松泛松泛”。
要说太监伺候人还真就是专业,唐离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就到了宜春阁。
不等唐离说话,那两个太监早伶牙俐齿的向迎候上来地杨府家人交待了备细,这虽是玄宗赐予随行宠臣地暂居之所,但在里侍侯的下人却是各位大臣在各自府中调过来地,那杨府二管家本就认识唐离,知道这位大人与自家老爷交情不浅,当下更无二话,直接着人将唐离送到了设于阁后的宜春汤池。
进了雾气蒸腾的汤池房中后,下人们便自放下帷幄退出,唐离睁眼勉力看去,却见这汤池乃是以青石砌成,东西长约八米,南北宽约六米,四周池壁上雕花镂刻美不胜收,而池中水面上还飘泛着银镂漆船等玩物。
身子难受之下唐离也无暇细看,去了身上衣衫后便径直下了汤池。这汤池不高不低正在一米上下,身子刚一落水,便觉被一股温柔的暖意紧紧包围。
感觉到脚下水流流动地牵引力,唐离知道这池子乃是活水,既不用担心泉水不洁,身子困乏的他索性就这样闭上了眼睛静静的泡在了温泉中,周遭淡淡的水雾蒸腾而起。处身水中的唐离在感觉温暖的同时,但觉骨子里自凌州积下而至今未散的乏意如游丝般被一根根抽了出来。脑子虽然愈地昏沉,但四肢乃至酸涨的鼻眼却都舒服地多了。
“哗啦”声微不可闻的水响却不曾惊醒唐离,等感觉到四只柔滑的小手抚上身子睁开眼时,他才现不知何时身边竟多了两个身形高挑的丰满女子,而最要命的是,这两个女子身上竟然穿的都是如当日宝珠一般的轻容纱衣,而这样地纱衣在沾水之后。除了更增诱惑外,简直没有半点遮蔽的效果。
来唐已久,唐离知道这时的富贵之家有谴使女为佳客陪宿的风俗,但他没想到杨国忠居然在浴池中也来这么一套,至此他才明白这个国舅爷刚才在长生殿前古怪一笑的来历。
见这两个侍浴女子面色坦然,原本正欲出口喝退她们的唐离倒不便疾言厉色了,再一想到杨国忠那古怪的笑意,怕是自己这一声喝下去。就该是他永恒的笑柄,自知如今这身子作不了恶地唐离索性闭上了眼睛顺了风俗,任这两个推拿手法老道的女子帮他疏松乏力的身子。
四只游鱼般的手儿在身上四处游动,那或轻或重的使力都是恰到好处,看来杨国忠夸赞她们的话还真为不虚,这每一个手法下去。身子里都酸酸地好不舒服。
“公子便是新科状元公唐离唐别情大人?”,一个呢哝软语轻轻响起,唐离闻言却不曾答话,闭目间微微一笑反问道:“你是越女?”。
“公子怎么知道?”
淡淡的一笑,依然没睁开眼的唐离只是随意的回了一句道:“奚奴伶俐,越女脂滑!”。
“公子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又怎的知道莲儿妹妹肌肤到底滑不滑!”,这回说话的却是另一个侍女,说完这句后,便听她吃吃轻笑续道:“莫非世人交口称赞的状元才子唐别情唐公子竟是个胆小鬼?真是可惜……”。
“榛儿姐姐。可惜什么?”。
这次。榛儿并不曾立即接话,轻按着唐离肩头的手不停。迷蒙的水雾中就听一个轻柔的声音曼声而起道: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空衫袖。
低低地吟完这《生查子》,那榛儿又一声惆怅地叹惋之后,沙沙的声音才又续起道:“如今长安市井间都赞许别情公子乃是继李谪仙之后地大唐第一才子,相比于谪仙人的豪放飘逸之辞,别情公子这些柔媚的曲辞反是更能拨弄女儿家的心弦,天生俊挺,风姿飘逸,再加上如此的才情,如今帝京城中不知有多少闺阁小姐都将一颗心系在了别情公子身上,偶有一‘离词’流出直可使长安纸贵,可惜呀可惜,能写出如此九曲婉转之辞的状元才子竟是个木头般的胆小鬼!莲妹你想,若才子不风流,便如那最好的鲈鱼脍少了香柔花汁,还有什么味道?若李谪仙是个循规守矩的儒生,便纵然他吟出‘五花马,千金裘’来,又如何令人心动?由此可知,才子岂能不风流!莲儿妹妹,我是替那些闺阁小姐们可惜罢了,可惜她们若是知道别情公子竟然是个胆小鬼,只怕是再也不肯夜夜守着闺房外的月亮来遥思咱们的状元才子了!倒那时,一城少女心碎,难道还不可惜?”。
榛儿这番话说完,不仅是莲儿吃吃而笑,便是唐离也忍不住哑然笑骂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我如何能与谪仙相提并论,便是长安女儿家的心岂是说碎就碎的?”,心知若是再刻意闭着眼睛,难免就着了相,唐离索性睁开眼来看着右边女子清秀的面容道:“不过你这番话倒是有几分见地。”
“榛儿姐姐在教坊的时候可是每次比校都得第一的”,那侍女莲儿是典型的越女容貌,整个面孔精制清秀的很,而且一身的肌肤也丝毫没有辱没“越女脂滑”的赞语,如此满带孩子气的长相与她那丰满的身子形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反差,别样的生出一种迥然不同的诱惑。
蒙着一层毫州轻容的丰腻**随着莲儿的吃吃轻笑颤动不已,在清澈的温泉中荡起了一层细细的轻波,唐离的眸子无意间追随到此,再一听她的话,当即抬起头来惊诧问道:“你们是教坊司的?”。
“我们只在教坊司学艺,两月前艺满才来的杨府”,莲儿倒是嘴快,“榛儿姐姐在教坊司学艺的时候,不拘琵琶诗书,每次考校都是得第一的。”
听她这么一解说,唐离倒是明白过来,唐时的教坊司为弥补收入缺失,倒是有另一个功能,那便是替那些青楼ji馆培养资质好的姑娘,教习们由那些年老的教坊司乐工承担,从琵琶到书艺一点也不放松,这种资质绝佳的姑娘一般多是在七八岁就进教坊司,多则八年,少也要六年才能出师,其间耗费巨大。而这些姑娘们一旦出师,一般都能立成为那些青楼中当红的清倌人,为老板换来滚滚财源,想必眼前着两个就是如此了,只不过这到底是杨国忠花钱买的还是别人巴结送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比校都得第一又能如何?莲儿妹妹别再说了”,气质颇有些脱俗的榛儿制止了莲儿的话后,迅掩饰了眉宇间稍显即逝的失意,向唐离嫣然一笑的同时,手上却变作了滚指技法,道道寸劲沿着肩步的肌肉滚滚而下。
身上传来的舒爽使唐离忍不住轻哼出声,莲儿抬头向榛儿眨眼一笑后,手上却是愈的轻柔,而她整个身子也完全贴在唐离身上,口中呢哝声道:“公子,你那书房中还空着一个校书的职事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媚惑
第一百九十七章媚惑
身上传来的舒爽使唐离忍不住轻哼出声,莲儿抬头向榛儿眨眼一笑后,手上却是愈的轻柔,而她整个身子也完全贴在唐离身上,口中呢哝声道:“公子,你那书房中还空着一个校书的职事吧?”。
当时之世家士子除了贴身丫头之外,书房中多有侍侯的书童或女校书,专司负责洗砚磨墨,整理书架之事,但唐离自上京赶考之日即无书童,后来建府成婚之后虽也曾配过,但终究因不够灵便被唐离打了去。盖因这好校书实在难选,是以他那书房中就长期只留着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厮。
口中呢哝不断的莲儿赤1uo着贴上身来,细腻而饱满的身子在那层薄薄的毫州轻容的掩映下显的愈的白了,她这成熟之极的身子与面上纯真的表情交缠在一起,在水波及雾气的荡漾中满溢出一种邪恶的诱惑。
自凌州以来内虚的太厉害,所以纵然怀中温香满怀,唐离的身上的反应依然是不动如山,看着莲儿那刻意狐媚的纯真脸庞,感受着身子无处不在的滑腻,唐离轻轻一笑道:“噢,你怎么知道我书房中缺了校书?”。
“这有什么难的,别情公子的离词既然如此受人推崇,自然就有精于算计的商家板刻了出来售卖,大慈恩寺前二十个铜哥子一册,只是这离词上不仅有公子的大作,便连公子的履历及府中职事空缺都一并列了出来,婢女不仅知道公子书房中少了校书。还知道公子从无侍浴之人”,抿着下唇吃吃一笑,莲儿借此机会故意地轻轻摇动起自己的身子,荡起一圈圈大小不同涟漪的同时,也使丰腻的**在水中跃动出完美的波涛,而这每一次的跃动都是以唐离的身子为和终点,一时间。整个温泉中弥漫起一股浓浓地春情。
闻听此言,唐离真是只能哑然而笑了。只是他笑意未尽,便见莲儿愈痴缠的紧了,不仅整个身子在他身上轻轻地厮磨不已,那张依上来的纯真面孔也紧紧的贴在了肩窝处,粉嫩的双唇轻轻衔住了耳轮,一个拖曳着厚厚鼻音的声音呢哝而起道:“公子,你看榛儿姐姐做那校书可合适?便是奴奴的推拿技艺。在教坊比校时也曾三得第一的”。
收回被莲儿紧抱在怀中地手,带起一团泼喇喇的水花的唐离起身之间浅浅笑道:“二位姑娘才貌双绝,某岂无怀璧之心?无奈君子不夺人所爱,唯有徒唤奈何了!”,口中边说,浑身仅着小衣的他已扶壁欲起。
闻言,二女双眼中流出一片粲然光华,对视一笑后。又自分左右拥上唐离道:“既遇公子,岂能不让我姐妹一展所学?”,吃吃轻笑声中,她们已自左右扶着唐离上了汤池旁边的青石长榻。
随后二女却不曾再做刻意撩拨之事,头枕在榛儿丰腻的腿上,在莲儿使尽浑身解数的推拿之中。全身放松的唐离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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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你醒了!”,沙沙地女声中满带着惊喜,朦胧中睁开眼来的唐离扭头看去时,却见身边坐着的正是一脸喜色的关关。
扭头看了看周遭的布置,再看看窗外皎洁的月光,唐离已知自己早已被移出了汤室,“睡地还真够死的!”,自嘲的一笑后,感觉全身通泰风寒尽去的唐离将目光定在了正自在榻边忙碌着装参汤的关关身上。
“得杨大人派人通告之后。大夫人在娘家自不消说。二夫人倒是极想来的,但阿离你留在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府里那么大一摊子事儿怎么走的开?蝈蝈小姐虽是回来了,但刚下了马车就忙着去找四嫂,看样子也是忙碌的紧,连宝珠都被她带了去帮手儿。倒是我刚满了大慈恩寺的修行,就先上来了。夫人及蝈蝈小姐这两日自当替换着轮流上来”,边盛着参汤,关关边口中诉说着缘由,待手捧参汤的她转过身来见躺在榻上地唐离正唇角带笑地看着她时,忍不住手脚一顿,“你看什么?”。
“关关姐清减的多了”,目光丝毫不移,侧身半支着头地唐离微微笑道:“不过却比以前愈见清丽,此时看来真是我见犹怜!”。
此时的关关依旧是一身当日去大慈恩寺时的素装白裙,这个昔日金州花零居的头牌红阿姑此时真已是洗尽铅华,不仅往日那些艳丽的衣衫早已为其火焚,便是此时的装束,除了黑间那只朴拙的乌木簪子外,整个头面上也未着丝毫脂粉的就这样素面朝天。唯其如此,她整个人虽去了旧日的娇媚,却多了几份清丽。大慈恩寺的三月苦行,也使她的言行举止多了许多庄重自持的意味。
唐离的这番夸赞使关关的素面上腾起了一片嫣红,只是口中却不曾接话,只静静的坐回了榻边,调羹弄匙的要喂唐离参汤。
顺手将参盏接过放在旁边的案几上,轻轻握住关关双手的唐离带着眼中别样的一抹情愫柔声道:“关关,你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那次在襄州,我一睁眼见到的是你,今天又是如此。刚才醒来看你在身边,我竟有些恍惚的不知道此时何时了!只是这次出来,再不许你重回大慈恩寺,如此绝妙佳人,日日枯对着青灯黄卷,若论天下间暴殄天物之事,这怕是第一桩了!”,因是知道关关的心结所在,所以唐离的这番真心之言就说的愈*意绵绵。
此时的关关真是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往日里听千万桶情话也不色变的她此时竟是不堪唐离柔情蜜语地撩拨,清水般的面孔上羞红愈盛。只是不说话的拿过一边的参盏喂着唐离吃下。
素面羞红,节言少语,动作温婉而细腻,面对着突然化身为贤妻良母的关关,唐离的许多话就再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关关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吃完了那盏参汤。
堪堪等最后一匙下肚,帘幕启处就见杨国忠迈步走了进来。这厮进屋看了看关关之后,就对唐离嘿嘿一笑道:“别情好福气!不仅两位弟妹是国色天香。便是身边地侍女也是貌美如花,这便也就罢了,一听说你在华清宫风寒作,连车都不坐,就此骑马而来,三四十里的路程连半个时辰都没要,别地不说。单是对你别情的这份心也足以让人羡煞。”
“什么侍女!这也是你弟妹,贵妃娘娘亲自赐的婚,只是前些时日在大慈恩寺侍奉家母,所以你不曾见过”,唐离看关关脸上并无异常才放下心来,只是口中仍自笑骂了一句:“你老杨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噢!”,杨国忠闻言脸上也是微微一红,当即拱手向关关陪笑道:“老杨一时走了眼。弟妹勿怪!来**与别情大婚时愚兄定当厚厚补上一份重礼赔罪”。
听唐离在人前说出“弟妹”二字,关关脸上虽然仍是一副庄重自持的神色,但肩头却不免微微耸动不已,向杨国忠福身还礼后,边自退往一边。
出了这么件尴尬事儿,杨国忠原本的调笑心思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当下直接道了来意,一则是玄宗已经醒来,身子并无大碍,修养一两日后便会召见唐离;第二个却是说刚才贵妃娘娘曾来探病,因见唐离正在熟睡,是以也不曾惊醒他,只是原本的少阳长汤改作了梅蕊汤,另赐名贵药材若干;至于第三个说地就是薛龙襄的事情已经办妥,贵妃娘娘答应代为周旋。
听说玄宗无事醒来及薛龙襄之事已经办好,唐离也自高兴。当下就要起身移往梅蕊居。要说他住在这里也没什么,只是这毕竟是杨国忠的地方。关关只怕难免拘束。
见唐离要走,杨国忠也没拦阻,倒是走出宜春居时见关关已自先行,他乃拉了一把唐离,耳语道:“要说你这几位夫人无论容貌品性都没得挑,只可惜一个是母老虎,一个是满脸礼仪,至于这位新夫人,也太庄重自持了些。这样的女人好是好,总不免少了许多闺阁中的趣味”,言至此处,杨国忠低声嘿嘿一笑,“当日承你大情,愚兄心里总惦记着要还,只是依你别情现在的身份也不缺个什么,就一直迁延到现在,上两个月好歹物色好了,偏你又出了京。直到现在才总算了了这个心愿,这礼物嘛先一步已送到梅蕊居了,别情你好生受用,这可是没沾过手的原封……”。
杨国忠正自说的兴起,外边地人却早已等候多时了,唐离不耐他的繁琐,也不愿关关多等,是以也不再多听,挥挥手示意知道后便先去了,在他想来这不拘又是杨国忠在那儿弄了些极品茶酒之类的东西向他献宝卖弄。
在宜香阁门口目送唐离一行远去后,杨国忠又是嘿嘿一笑后,才自转回。
梅蕊居在华清宫南侧,与宜香阁一样是个小偏院儿,只是相比较而言,这个遍植梅花的院落中更多了几分清幽雅致之意。
因关关来时带的下人少,所以暂时在此服侍的就是杨国忠调拨过来地下人,以目前二人的关系,唐离对此也不在意。到了梅蕊居,唐离也没要那些下人过来见面,草草吃过晚饭后,他便趁着一副好月亮陪着关关赏了一番花蕊初绽的早梅。
杨府的下人们都已遵命前去休憩,整个幽静的小院内便只有唐离及关关二人,当其时也,新月如洗,冷梅初绽,夜空中带着淡淡的梅香,如此意境只使人熏然欲醉,泡了温泉,再经过下午一番好睡,唐离身上的风寒早已好了九成,此时身子轻快之下,对于眼前的美景欲入境更深了。
身上一股浓浓的暖意传来,却是刚才进了房中的关关取过了唐离地红云大氅替他披上,细心地整过肩部后,她才转过身来去系肩带。
新月的清辉淡淡地披洒在关关的身上,一身素白,不着脂粉的她在如此的环境中竟显得是如此的脱尘出俗,鼻中淡淡的清香传来,竟让唐离难以分清这到底是梅香还是关关身子自带的馨香。
双手环抱处,一脸恬静的关关便入了唐离怀中,细细的品味着她的香,唐离轻吻着关关的耳珠,柔声低语道:“好淡雅的香气,关关,你现在便如这冷梅一般冰清玉洁。”
只不知为何,现在的关关一听到唐离的情话,便再也不肯接言。只是身子却挤了挤,任他将自己拥的更紧了。
见她无言,心底轻叹一声的唐离也不再说话,二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站在这半圆的新月下,暗香浮动的梅树畔,淡淡的月光流过,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地上成就了一片浅浅的暗影,这暗影早已融成一团,分不出那个是你,那个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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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跳跃的暖房内,关关如同世间所有最贤惠的妻子一样照应着唐离梳洗过后便欲离去,只是她的手却被紧紧的拉住。
“关关,不要走!”,唐离的语气极轻而温柔,但她的眸子中流淌的除了浓浓的深情,更有无可掩饰的**。
一天之内两遭撩拨,唐离心中早已**如火,此时身体已好了九成,再加上适才一番耳鬓厮磨,积蓄的**蓬勃而,如何还忍得住?
“总要等成了亲事……”,面生红霞的关关话刚说到这里,便被唐离的深吻打断,留下的只有他含糊的话语,“你我婚约早定,又何拘这几日功夫”。
早已强扭过性子的关关如同这时代标准的贤妻一样,丝毫没有违逆夫君的意思,衣衫一件件被脱下,自幼练舞的关关有着一副几近完美的身材。丰满的胸膛在大红的锦被中轻颤不已,纤细的腰肢堪堪一握,一双腿修长而圆润,身材高挑的关关此番衣衫尽除之后,更有了一种刺人眼目的美。
细细的吻过每一寸透着诱惑的肌肤,但当唐离俯身上去时,才感觉到面如桃花的关关并没有一丝配合,她只是这样静静的躺在那里,紧闭眼目,细细轻喘。
早已久历雨水之欢的唐离自不满足,只是无论他怎样撩拨,关关故直忍着不动,或许,在她的深心里,床第之间所有的花样奇巧都越了妇道贤淑,都与她急欲要忘却的过去紧紧相连。
劳而无功,当心下急如星火的唐离一时忍不住双手使劲稍重时,才现关关终于轻轻的呻吟了一声。
这声音虽轻,却如此的娇媚缠绵,唐离微微一愣之间,右手试探着再用了一回重力,果不其然,那娇媚的呻吟声复又响起。
轻轻的翻过关关的身子,唐离拿捏着力道拍下去,臀浪荡漾之时,那呻吟声愈的响亮了。
虽然唐离在后世时也听说过心理变化能引起受虐期待,但他真没想过自己会在穿越千年后在关关身上碰上,只是这要命的时节却容不得他静下心来细细分析,一遍遍清脆的击打声响起,在关关整个身子泛起一片桃花红的同时,她的呻吟声也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媚……
第一百九十八章 问计
问计
悉悉索索的穿衣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唐离,‘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却见窗外晨曦初‘露’,而身侧的关关正自半坐着身子在穿一件白底压梅‘花’的白缎兜肚儿。
室内红烛早尽,初‘露’的晨曦使屋内有一种昏暗的朦胧,在这样的底‘色’中,关关那粉腻绝美的身子竟盈出一片淡淡的白光,在披散的黑发的掩映下显的‘诱’人以极,从唐离侧着的角度看去,正可见到兜肚下两团饱满上的粉红‘乳’珠。
如此‘肉’‘色’致致的场景立时驱散了唐离残存的睡意,无声伸出手去,堪堪在关关将要系上兜肚的瞬间,满满的握住了那团丰腻,“这么早的时辰,你起身做什么?”,含糊的呢喃声中,唐离整个人已贴了上去。
关关的**饱满而‘挺’拔,此时的唐离就是一个贪吃的孩子,侧俯在关关‘腿’上的他整张脸都在两团丰腻间来回磨蹭个不停,感受着温软滑腻的同时,口中仍自含糊道:“‘花’蕊初绽报瑞雪,梅开二度才是‘春’!关关,趁时光尚早,咱们再开一次‘花’儿如何?”。
若论身体年龄,关关比唐离要大上四五岁,兜肚儿的带子自然是没法再系了,看着这个如同孩子一般在自己怀中拱来拱去的小郎君,关关心中的感觉还真是复杂,伸手拉过旁边的锦被替唐离盖住‘裸’‘露’在外的肩背,她那修长的纤手竟不自觉的在被中轻轻拍打起唐离的背心来,直到‘胸’间传来一片钝痛。
她才忍不住呻‘吟’出声。
听着声音有异,唐离抬起头来看去时,借着黯淡地晨光才见关关的身上多了许多青紫的淤痕,这其中尤以颈部及‘胸’前居多。
看着眼前的伤痕,再想想昨晚的狂‘乱’,情‘欲’渐消的唐离正坐起身,温柔的将关关拥入了怀中。
“我手太重,苦了你了!”。
“倒也不疼!”。
低低地回了一句,关关听唐离的声音多有歉意,乃浅浅一笑道:“真傻,那有夫君给内室致歉地道理”。
闻言,唐离却是不曾说话,只是将关关拥的更紧了。
二人就这样相拥着温存了一会儿后,唐离见关关再不肯多睡。
乃一件件帮她穿上衣衫,任她“黎明即起,洒扫庭院”去了。
难得有这样好睡觉的机会,唐离又在榻上赖了近一个时辰,待天光大亮后方才准备着起身,只是他这儿刚一有动静儿,就见外边应声走进来一个‘侍’‘女’,盈盈拜倒间以一口标准的越地软语道:“奴婢莲儿应命前来服‘侍’公子起身”。
“怎么是你?”。
见这个长着孩子般甜美容貌的‘侍’‘女’竟然是昨天‘侍’浴的莲儿,唐离一愣间道:“奉命?奉谁的命?”。
“奴婢是奉关关夫人地命令而来,榛子姐姐在书房中‘侍’侯,昨日杨大人一回宜香阁,便谴奴婢及榛子姐姐到梅蕊居,说奴婢二人从此就是公子府上的人了。
杨大人说,若是公子不肯留下我们,他定然要将我们姐妹重卖回平康坊,杨大人还说……”。
至此,唐离才知道昨日杨国忠献宝一样神神秘秘说的“原封”礼物居然就是莲儿及榛子两个丫头,一边感叹这厮真是“好心”的同时,一边出口问道:“还说什么了?”。
“杨大人还说:‘别情都看不上的,我要是留下,传出去我这国舅爷的脸面还朝那儿搁?”,惟妙惟肖的学出杨国忠的话语后。
莲儿便扬起脸紧紧地盯着唐离。
甜美的脸庞上那幅楚楚可怜的表情真是标准的我见尤怜。
“起来吧!”,虽然自己也曾买过奴仆。
但接收到这样的“礼物”还真是第一遭,看莲儿这副模样,唐离还真是无语了。
“谢公子收留!”,莲儿应声一笑,站起身来后便不避嫌疑的半跪在榻上替唐离穿起衣衫来。
开始时,唐离还自想矜持一下,再一想昨日汤池中地情景,索‘性’也罢了,任满脸甜笑着的莲儿帮他穿着衣衫。
“公子身子刚好,要不要由奴婢‘侍’侯着再泡泡汤池?”,手中替唐离结着小衣的布纽儿,莲儿笑意如‘花’的脸上那两只眼眸中隐隐有一抹浓重的‘春’情腾起涌动。
“明明是一张纯真的小孩儿脸,怎么偏就生了一双桃‘花’眼!”,心底暗自嘀咕了一句,唐离口中却是未置可否。
莲儿见唐离并无此意,倒也没再多说,手脚伶俐的帮唐离穿好衣衫后,随即又‘侍’侯着为她送水梳洗。
端坐在铜镜前的唐离见莲儿竟端过一盘脂粉来,顿时厌恶的皱了皱眉头道:“拿走,我从不用这些东西!”。
“奴婢知错了!”,莲儿毕竟是初来,又怀着心思怕被送回去,是以一见唐离脸上稍‘露’不悦,顿时应声认错,脸上的表情也如同一个做错事地孩子般,既可怜又有几分可爱。
“起来吧,不**事,只是我不依着时俗罢了”,见她那楚楚可怜地样子着实可爱,唐离说话间顺手拧了一把莲儿的脸蛋儿,等他收回手时,才蓦然醒悟到刚才这动作不免有失轻佻。
但是唐离这个轻佻地动作却让莲儿那双水汪汪的眸子立时挑成了两朵桃‘花’,俏生生的蹲身一礼后,便又继续忙活起来。
因唐离平日里不喜欢束冠,所以一头的黑发依然是用长带缚了,身上一袭月白士子儒服,腰间也未束‘玉’带,便这样飘飘然的出了内房,留下身后的莲儿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嘀咕道:“公子真俊!”。
出了内房,外边早备好了朝食,见是他到了,正自等候的关关恬静一笑道:“似阿离你这样地年纪。
终日都穿白,未免也太素淡了些,倒可惜了好人才的。
“你穿白,我自然也穿白,这才叫‘妇’唱夫随”,口中随意调笑了一句,坐下身子的唐离又自补充了一句道:“我身子懒。
只要不是大朝就不肯早起,以后早晨吃饭时不用再等我。
“你这说的是什么昏话!”。
口中回了一句,关关已随手递过了‘玉’润流光的象牙箸。
知道对于现在一心要做贤妻良母的关关而言,这种话等于白说,唐离索‘性’也就不再多话。
刚刚吃过早饭,就有下人来报说兵部‘侍’郎薛龙襄请见,唐离闻言也不让那下人传话,便自起身往‘门’口迎去。
今天的薛龙襄气‘色’明显比昨天好了许多。
身着团领儒服地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微‘挺’着将军肚看来还真有几分富贵名士的派头。
唐离迎上前去地同时,已是开口笑道:“老薛,好风仪呀!”。
“多谢别情解我心忧”,拱手还礼时,薛龙襄也是面带笑意道:“我适才检查哨位时见过杨大人了,看来还是别情你的脸面好使。
“走。
里间叙话”,引着薛龙襄向书房走去时,唐离笑问道:“老薛你这一大早来,该不是光为了说客套话的吧?”。
“我是向别情你讨章程来了”,薛龙襄压低了声音的同时,若有若无的‘露’了‘露’袖中的一本黄皮奏章。
微微点点头。
唐离也不再说话,二人直接去了书房。
这是一间不大的书房,里面地布置到也雅致,尤其是在室中斜‘插’着三四丛梅‘花’及熏香了了之时,就愈发有了古朴的宁静清幽之意。
只看了看那几丛‘插’‘花’,唐离对与莲儿同来的榛子便又多了几分好感,昨天倒没注意,今天这样的面对面时,他才发现这个命薄多才的‘侍’‘女’竟然有着一副能与自己比肩的高挑身量。
“送两盏茶上来,我与薛兵部有要事叙谈”。
随着唐离一声吩咐。
榛子动作娴雅的送上茶水后,便又静悄悄的离去。
目送榛子远去。
薛龙襄忍不住回头赞了一句道:“就连书房中地校书都能有如此气质,状元府第果然不同!”。
“薛兄谬赞了”,随口回了一句后,唐离便直接切入主题道:“发生什么事了?”。
“吐蕃退兵了!这是哥舒将军发往兵部请功存档的的奏章副本,正本已经呈给陛下了。
”,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薛龙襄边自怀中掏出奏本递过,边续又说道:“吐蕃人是在四天前退的兵,做为接手陇西节度使后的第一场硬仗,哥舒能在敌强我弱之下把仗打成这个样子着实不易。
当日别情你向老相公举荐哥舒顶替王忠嗣接任节帅之职,我还心里捏一把汗,想着哥舒这样的猛将专任方面怕是不行,现在看来,不说别地,单是眼力老薛我也差了别情你一大截儿”。
唐离顾自低头看着奏本,旁边薛龙襄的声音继续响起道:“虽然陇西占着守城的地利,后来又有关内道朔方军全力救援,但几乎是一对一的伤损比例,据我所知,这也是数年间对吐蕃最好的战绩了。
咱们纵然损失了恢复也快,他吐蕃此次折了一牦牛部兵马,若没个八到十年休想回复元气,如此以来,不仅陇西,就是剑南道的日子也好过的多了。
当然,与这些比起来,吐蕃人最后无奈之下的西攻更是打落牙合血吞,让人光是想想就痛快的很”。
“噢,此言何解?”。
“别情有所不知,近二十年来吐蕃日渐壮大之后早有了扩张之心,只是它西临葱岭,南靠的又是南诏十万大山,这两边走不通就只能向东或向北,无奈东边有我大唐剑南及陇西两镇将其紧紧锁住,十余年来年年征战,吐蕃人虽然多多少少都能得些好处,却拓不了一分疆土。
这条路也走不通。
三边不通,吐蕃人就只能往北想办法。
而吐蕃地北部就是我大唐蕃国云集地安西都护府”,见唐离听的认真,薛龙襄喝口茶润润嗓子后,复又兴致勃勃道:“安西内有驻军,外与陇西紧密呼应,吐蕃虽然对其眼馋已久,倒也知道一旦在这个地方用兵必然就是前后受敌地死局,所以并不敢真用武力,反是大行怀柔之策,向这些蕃国示好的同时于其中挑拨离间,妄图使这些蕃国弃我大唐而附吐蕃。
这十余年坚持下来也不能说没效果。
“可惜吐蕃人这次在陇西抢不到粮食,饿急了眼后他那大军只能兵出安西,一路破小国不下三十,如此以来虽然抢够了活命的粮食,却将二十年来的怀柔之功毁于一旦。
如此大唐朝廷不废一刀一兵及任何赏赐而得安西诸国忠心以‘侍’,岂不是大快人心”,言至此处,薛龙襄哈哈一笑道:“我现在倒真想看看吐蕃人吃这些抢到的粮食时到底是怎么个表情?”。
别人破国他自哈哈大笑,薛龙襄真是标准的武人心肠,然而唐离现在却没心思陪着他笑,看完奏章后径直出言问道:“老薛你来找我,该是为哥舒奏章中请求朝廷自范阳调兵之事吧?”。
“别情知我”,一说到这个事儿,薛龙襄的大笑立刻戛然而止,脸上也没了好颜‘色’:“小李相公如今在长安忙着老相公的身后事,这么大个事陛下必定要找兵部堂官问计,这就只能是我!论说,如今陇西兵力不足,要求从范阳调拨六万‘精’兵移防陇西份属应当,毕竟东北边地近五年来风平‘浪’静,一时出不了大事,纵然有事,凭这留下的十二万兵也尽够用了”,话说至此,薛龙襄吸溜了一下嘴后续道:“不过安禄山那人别情你也知道,活是个王八咬手死不吐口的,到了他手上的东西吐一点出来都难,更别说六万‘精’骑了!安胖子如今可是陛下的第一宠将,就不管这个,如今小李相公跟他也好的都要穿一条‘裤’子,我若不赞成调兵,实在是没道理,但若是赞成,这可就彻底跟他们撕破脸皮了。
左想右想也不知陛见时该如何说话才好。
也就只能来找别情你,还是昨天那句话,别情你说怎么办,我老薛就怎么办!”。
第一百九十九章 节点
第一百九十九章节点
薛龙襄诉说着自己在哥舒翰问题上的为难,并最后表态以唐离的决断为准,于他而言,这即是免身避祸的手段,也是以实际行动向唐离证明自己昨日的“投靠”之意。
端坐在胡凳上,手指轻扣着身边的案几,唐离并没有仓促开言,而是随着清脆的扣击声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他才侧身向薛龙襄道:“老薛你以为安禄山此人如何?”。
“安禄山!好大喜功,专横独断,他虽然每次来长安时都在陛下面前做出一副粗豪模样以邀上宠,其实私下里专横跋扈,视范阳如自家庭院,不说皇城其他诸部,便是我这直管的兵部也是水泼不进”,言至此处,薛龙襄慨然一叹道:“今日之范阳坐拥天下三分之一军力,于朝廷而言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以此而言,哥舒将军这本奏章若能实行,实是大有利于朝廷”。
“尾大不掉!”,喃喃重复一遍后,唐离也不接薛龙襄的话口儿,随即又问了一句道:“若我说安禄山终有一日会反,薛将军以为如何?”。
大唐百年承平,尤其是目前又处于极盛之时,是以刚才说到安禄山时不断摇头的薛龙襄猛一听到唐离此言,也是忍不住的蓦然而起道:“造反!”。
迎着薛龙襄瞪大的双眼,唐离微一点头道:“正是!如今之安禄山不仅是视范阳如自家庭院,且于朝廷建制之外私募军队。其余种种越规之事不胜枚举,以我观之,其起兵造反只在早晚之间。”
“私募军队?此事可属实?”,见唐离郑重点头,知他素来不妄语的薛龙襄脸上神色由震惊转为了深深地担忧,良久之后方道:“这事猛一听还真是骇人听闻,只是细一思量安禄山其人。倒的确是情理中事。不过,我还真希望别情得的是假消息”。
“此事已确认属实。老薛不必疑虑,总其数目,这些私募军士当在四万之间”,唐离进一步的解说彻底打掉了薛龙襄的希望。
“四万!”,薛龙襄听到这个数字,刚刚扶着案几的手忍不住一阵儿颤,虽说因为府兵制的败坏。朝廷也允许边镇将帅为填补军力不足而募集军士,但在朝廷建制之外私募军士本身已经形同于造反,何况募兵地数量还是如此之大。范阳辖下军力本就占到大唐总兵力的三分之一有多,如今加上这些私兵,几乎已是举国总兵力地半数,如此消息岂不令老军务出身的薛龙襄惊骇?尤其是在得知拥有这些军力的安禄山极有可能造反之后,身为兵部侍郎的薛龙襄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刀枪如林,血流遍地的景象。
“不行。此事关系国本,要立即奏知陛下才行”,满脸惊骇的沉默了片刻,刚刚坐下身子地薛龙薛复又猛然而起道。
见他如此,唐离心中暗叹毕竟没有错看此人,但面上只是淡淡一笑反问道:“凭安禄山今日之得宠。将军以为自己所言陛下可会相信?我料将军此去不仅无用,八成必会自伤己身”。
对于自己的这个判断,唐离着实是自信的很,经过十余年的伪装,如今日渐年老的玄宗对安胖子可谓是信任有加,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中,直到安禄山的叛军已占领河东大部时,玄宗犹自不信安禄山会反就是铁一般的显证。所以在目前这种情势下,薛龙襄若真去进言,不仅难以悍动安禄山。且极有可能地是要把自己给搭进去。
闻言。薛龙襄颓然而坐,沉吟片刻后才道:“我明白别情的意思了。你既然告诉我这许多事情,必是要我陛见时进言赞同自范阳调兵前往陇西了。”
“老薛所言不差”,唐离轻轻扣击着身边的案几道:“不过,这进言中关于范阳向陇西调兵的具体时间就值得好好思量了!”。
“哦!别情所言何意?”,依着唐离的手势,面有不解的薛龙襄轻轻侧过身去……
………………………………
亲自将薛龙襄送出,唐离重又回到书房中。见他到来,正自在收拾残茶地榛子嫣然一笑着替唐离重奉了新茶后,便自站到这位新主人身后替他小心按摩着松起肩骨来。
毕竟是术业有专攻,榛子手法老道,用力均匀,直使微闭着双目的唐离感觉放松无比,正是在这样的放松中,他缓缓陷入了沉思之中。
陇西刚刚经历大战,兵力缺乏请求朝廷增调本是题中应有之意,但哥舒翰在这本奏章中却指明要借调范阳兵马,如此的举动着实让人颇堪玩味。
与哥舒翰这本奏章的意图相比,唐离想的更多的还是安禄山的反应。
其实早在看完这本奏章的同时,唐离已经知道关于调兵之事的结果。对于现在地安禄山而言,别说关系到他三分之一军力地六万精骑,就是六千人他也不会给。
既然结果已经注定,那么唐离最关心的就是安禄山对此事地考量与反应,换而言之,他最为担心的就是,此次哥舒翰的这本奏章会不会导致范阳提前举兵造反。
近十余年来,在李林甫的庇佑及玄宗的宠幸下,从一个小小的低级武官到受封郡王,安胖子顺风顺水的一步步扩张自己的势力,并最终丰满了自己的羽翼。前时,因为李林甫的存在及玄宗的宠幸,可谓是从帝王到权相,整个朝廷都为安禄山创造了一个极为宽松的外部环境,处身在这样的环境中,安禄山虽有反心,但反意必定不坚,甚或说。他纵然想反,也缺乏一个能说服部属及能写上起兵“檄文”的借口。
然则,随着李林甫地去世及外戚一党的崛起,原本存在于朝廷中对安禄山极其有利的政治氛围正逐渐消失,尤其是在杨国忠迅窜起之后,这一趋势就愈明显。事实上,现在对安禄山已经深恶痛绝的杨国忠已经开始了动作。以前历来都是优先供应的范阳,如今在钱粮款项上处处受置。非拖既压,这不能不对安胖子有所刺激,如果说这些暂时尚可隐忍,那么,当安禄山现自己这个死对头越来越受到陛下的宠幸,而朝廷甚至将要将手伸向他的军队,要调走其六万精骑时。这个间接削弱兵权地举动极有可能就是范阳爆的临界点。
面对这桩极有可能提前爆地“安史之乱”,唐离是既喜既忧。喜的是若范阳因被逼而提前仓促举兵,则其诸项准备必定不能如原历史中那般充足,如此以来,则其为祸愈小,而朝廷平定起来难度也就愈小。但其忧虑的却是,若安禄山真在此时举兵,会打乱自己的许多布置。毕竟他提前的那些未雨绸缪的布置都需要时间来完成。
此前,受诸多客观条件的限制,唐离对安禄山地防备只能在暗中进行,不能借用朝廷力量,这就决定了他的这些布置虽然见效极大,却都是需要一个较长的时间来准备。打击山记货栈。斩断安禄山蓄养私兵的经济来源,这需要时间;动宣传攻势,彻底消除安史的“二圣”之名,打破两河百姓对他们的崇拜,这看似无用之功在战争真正来临时将彻底截断范阳叛军的民间根基,这同样需要时间;至于阿三向奚族旧部的渗透,更是针对安禄山根基地釜底抽薪之举,同样的,这也需要时间。其他如正在积极整顿河东防务及军力的郭子仪也同样需要时间。而今凭借薛龙襄的兵部侍郎身份,唐离已经可以在更大的范围内为安史之乱做准备。同样。这样的准备也需要时间……对于唐离来说,他现在最需要地就是时间。
需要时间。却并不意味着唐离就能否定哥舒翰这个奏本。若他果真如此做为的话,不仅将与视安禄山如寇仇的杨国忠生出嫌隙,且哥舒翰处也实在不好说话。与此同时,他也不希望将安禄山的叛乱时间一拖再拖,基于这两方面的矛盾。唐离最希望的结果就是注定要爆的“安史之乱”能在他预定的时间点上爆。
而要达到这种预期效果,控制好时间,这同样就需要有一个能调节的节点,以前的唐离为寻找这样地节点可谓是煞费心机而不得,托天之幸地是,不管哥舒翰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来上这本奏章,但他这本奏章本身倒地确提供了这样的一个节点。
陇西兵力缺乏,而范阳近二十万精骑闲置不用,有这样的一个基本事实在,随后联合杨国忠及杨妃进言,再加上薛龙襄的建议,让玄宗同意批准哥舒翰的奏章当无问题。而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调兵时间的选择上,而这个具体的调兵时间也就是目前唐离得以调控“安史之乱”的节点。
随着杨国忠的步步得势及对范阳的压制,再有了这样一份抽调三分之一军力的诏书,安禄山被逼起兵当是意料中事。但诏书中规定调拨军力的最后时间也必定就是安禄山起兵的具体时间。
安禄山绝不肯将自己的六万人交给哥舒翰,但面对天子的调兵诏书,他若不肯奉诏,其行为本身已是形同造反,但与唐离处境相同的是,他也需要时间,需要准备的时间,毕竟造反起兵不是个小事,二十余万人的调动,粮秣的准备等等都需要时间,除非诏书中命令即刻调拨军力,安禄山退无可退之下仓促起兵;否则,只要诏书中多给一天的缓冲时间,他就会用足一天做为起兵前的准备,当这个最后期限来临时,也就是注定不肯奉诏的安胖子正式起兵之时,而唐离刚刚授意于薛龙襄的,就是定好这个时间节点,让这颗注定要爆炸的炸弹在预定的时间炸响。
当然,如此一来势必会给安禄山更多的有意识准备时间,但相对于收获来说。这地确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唐离心下虽然极是不愿,但他更知道“有所得必有所失”的道理。
“既然不能阻止,那就只能尽最大得努力去控制!”,唐离的这句喃喃自语微不可闻。
“公子,你说什么?”。
“没什么!”,睁开眼来的唐离微微一笑道:“我是说好久不见国舅爷了。正该去看看他。”
“公子你不是昨天……”,在榛子诧异的语声中。唐离起身施施然向书房外走去。
………………………………
适才的设想有许多环节都需要杨国忠地配合,正当唐离意欲前往宜香居时,刚走出的书房地他抬头就看到了前面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蝈蝈!”,口中招呼,面露惊喜的唐离已快步迎了上去。
见到唐离,蝈蝈也自高兴,只是却没有太多的时间寒暄。二人刚一走近,她脸上绽出个微笑算是寒暄过后,便直入正题道:“少爷,正堂有几位客人等着见你,快走吧!”。
“客人!是谁?”。
“扬州并江南东道十三家最大海商的代表”,蝈蝈边走,边低声解释道:“赵老板上次回扬州募集钱财海船往新罗贸易,但收效甚微。开始我还道这些见惯了大世面的海商瞧不上这‘小生意’,谁知到昨天才知道,原来这些海商大贾竟是信不过赵阳明,非得亲自进京与少爷你面谈”,言至此处,蝈蝈又低声补充了一句道:“这十三家海商拥有的海船数量占我大唐海外贸易商船总数地七成还多。少爷你见面后要热情些才好”。
正自瞌睡,天上突然掉下个大枕头,闻言之后唐离如何不喜,若有了这些人加盟,不说新罗参的贸易规模将大大扩张,甚至还有足够的力量自海路深入渤海弯,绕过榆关,北口关及范阳的势力范围,直接从契丹、室韦等族猎户手上收购上好皮货,这样以来。在人参及毛皮贸易两相交攻之下。不愁山记货栈不倒,失了这最大宗的进项。安禄山募集来的那四万私军吃喝穿用……想到这里,唐离嘴角露出的笑容就分外灿烂。
“都是财神爷,谁敢得罪他们!走,见见去!”,回了蝈蝈一个笑容,唐离兴致高昂的率先前去。
满面春风地走进正堂,唐离向那在坐的数十人拱手为礼的同时,已是和煦笑道:“未知诸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只看来人风仪,这些眼神雪亮的海商们已知这人必是驰名天下的状元郎唐离唐别情,而唐离初见面时的热情也让这些虽身资巨万但社会地位并不甚高地商贾们心下大生好感,当下忙着起身寒暄见礼不提。
正自见礼的同时,就听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妾身昨日到府拜见大人时,还见二夫人在担忧大人的风寒,今日一见大人却比当日离京时更为健朗,真是可喜何贺呀!”。
唐离应声看去时,却见说话的正是一身盛装的蓝钻佳人,恰在此时,身边的蝈蝈笑着补充了一句道:“少爷有所不知,蓝姐姐可是赵老板的二夫人,整个扬州无人不知的女掌柜,此次诸位贤达到京,全仗蓝姐姐居中接待,说来少爷可要好生谢谢蓝姐姐才是。”
透过蝈蝈的话意,唐离才明白原来此次见面是由蓝钻佳人居中牵线,反倒是对她身为赵阳明二夫人地事实并不吃惊,老赵能把别情楼总店交给此人打理,唐离在与蓝钻佳人第一次见面时既知她与赵阳明地关系必定不浅,此时不过是印证了这一猜想而已。
有蓝钻佳人居中,唐离与来客一一寒暄,他身名既大,心中又没有当时官员轻鄙商贾的执念,此番诚心结交,自然引来众商贾地一片赞叹,一时间堂中气氛热烈之极。
这番叙谈直持续了个多时辰方才结束,当蝈蝈看着那些商贾逐渐远去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叹声说了一句道:“八成!真是便宜他们了,看他们临走时的样子,只怕现在都还笑的合不拢嘴!”。
“此事我另有打算!”,见蝈蝈的样子,唐离微微一笑道:“本钱,海船都是他们的,咱们一无所出而净分两成纯利,这还算少?若是一切顺利,象这般的大生意,只一年的红利就够咱一大家子吃用十来年,蝈蝈你心也太贪了些”。
“什么一无所出?没有少爷走通鸿胪寺的关节,他们能做成这生意?没有少爷在后面支撑,他们敢跟山记货栈争这块肥肉?还有登州……”,蝈蝈忿忿不平的说道这里,却见唐离只是一副笑模样的看着自己,顿时心气儿一泄,也是嗤的轻笑出声,含嗔笑道:“罢了,反正这也是少爷你的钱,爱怎的就怎的吧!”。
“怎么就是‘我的钱’,莫非……”,见蝈蝈这笑模样妩媚的可爱,唐离正要再调笑几句,却听一阵辚辚的马车声传来,扭头看去时,却见小李相公的毡车正远远驰来……
第二百章 论价
第二百章论价
梅蕊居书房
唐离第三次端起茶盏,细细吹开里面的茶沫,小呷了一口茶水后,终于忍不住的轻唤了一声:“五叔!”。
听到这声轻唤,本自正出神看着唐离的李复道轻“噢!”一声回过神来,自失的一笑,端起茶水低头小呷的同时,随意的声音传来道:“别情可知某这一生最希望的是做什么?”。
自适才在梅蕊居见到李复道的车驾时,唐离便猜知他必是为安禄山之事而来,谁知这位正当红的小李相公进了书房后,要么就是看着自己不说话,而一说话就问出这样古怪的问题来。
因不知他这话的来历,所以唐离也只是附和着答道:“听岳父大人说过,五叔毕生所愿乃是领军一镇,为朝廷守卫边疆”。
“三哥!”,闻听提到李林甫,李复道的脸上顿时涌起一抹浓浓的悲色,低头再呷了一口茶水后,才续又道:“三哥知我,可惜……”,话说道一半,伴随着一声深长的叹息,李复道蓦然道:“说来,我这个五叔真是羡慕别情你呀!”。
“羡慕我?”,闻言唐离一愣,待要再说话时却为李复道挥手所阻,“我自幼失亲,依傍三哥长大,跟着他一起吃过苦,挨过饿,直到一步步走到今天。三哥于我,虽名义为兄,其实也就是长兄如父。这许多年来,我已习惯遵从三哥安排行事。从进学到入仕,从各个职司的迁转直到今天地政事堂相公莫不是如此。只是我虽然极力想学着做三哥。却终究还是成不了他,成不了他……”,声音越来越小,终归于沉默。
听李复道所言,唐离也是心下唏嘘,眼前这位妻叔的经历倒也可叹,他如今虽然位极人臣。却始终不曾真正实现过自己的宿愿。其人政治才能本是中平,却不得不坐在政事堂相公这个火山口上饱受煎熬。他既没有李林甫那样的手腕心机能一统朝堂,而上要应付皇帝,中间还要与正逐渐窜起得杨国忠缠斗,于下还需安抚李党中人的利益。这些纠缠在一起的事情对于这个一心相当统兵大将的人来说,必定是为难地很了。
“陛下的手诏下来了,王烘胞弟凌迟处死,倒是王烘本人稍存体面。给药赐自尽!”,低声说完这句话后又沉默了片刻,李复道才抬头看向唐离道:“我知道当日三哥曾有意栽培于你,我也知道你当初拒绝了。别情,五叔羡慕你当初拒绝时地勇气”。
至此唐离才知道李复道今天如此异常的原因,只是他却不好再接王烘这个话头,起身离坐端了茶瓯边给李复道续水,边自嘲的一笑道:“我只是知道岳父当初给我安排的那条路注定是走不通。所以才会拒绝。什么勇气不勇气是五叔谬赞了,既然侪身仕宦,又有谁不想更上层楼的?高的不说,只要我能有个六部的职司,想必也能说动杨国舅保下王大人一条命来”。
李复道对唐离地话未置可否,静静将一盏茶喝完。略略散了心中郁积的他脸色平静了许多,“陇西道的奏章我见了,在凌州守城战中哥舒节度将你的名字列在考功第一,我添笔往后挪了两位,纵然别情功大,但身为京畿官员,倒也不便与那些常年驻守边疆的武将们争功,这样处理,别情以为如何?”。
早在薛龙襄来时,唐离已见过这本奏章的副本。但看现在李复道的意思。分明是不相信哥舒翰奏章中为自己奏功的那些内容。感情在这位宰辅地眼中,自己这个状元侄婿能上凌州一战的记功第一。只是缘自于他观风使的身份及恰好在那个特定的时间出现在那个特定的地方。
这事没法解释,唐离也不愿解释,说起来现在的李光弼还是他名义上地干妹婿,经此一战之后,吐蕃近期入寇的机率极小,将经过守城大战磨炼的李光弼留在凌州到真是可惜了。他本已也有意将李光弼调回京中,自然是他的功劳越大越好办事。想到这里,唐离淡淡一笑道:“五叔处理的妥当,说来这些个将领也真是不容易,就说凌州守城时,那军马使李光弼接连六日睡觉不过十个时辰,身披十余创犹自亲自上阵杀敌,以区区不到六千人拖住吐蕃整一牦牛部军力,如此赫赫之功,凌州守城功臣自然该是以他为第一!”。
“别情所言极是,李光弼凌州守城中战法或许稍有不妥处,但此人对朝廷的忠心确是勿庸置疑。更难得他是烈士之后,朝廷更宜体恤奖掖!”,说到战事,李复道明显的高兴了些,说完李光弼,他又面带赞许之色的看向唐离道:“别情少年气盛的年纪能不争功,还能对李光弼做持平之论,这份气度心胸实为难得。”
“五叔过誉了!只是亲身经历那五日凌州守城厮杀,看过尸山血海之后,能保住命已经是最大的奖赏,反倒是将这些功劳看地淡了”,被强自压抑地那些记忆突然间又翻出来,唐离口中的语气虽淡,但眼角处地肌肉却控制不住的跳动不已,那六日的凌州之行是他心中固有的伤,也是再也不愿回忆起的一幕。
自出凌州之后,唐离对这六天的经历虽然从不曾再提起,但心中却没有时刻或忘,正是如此近距离的经历了血山肉海,生死刀头。他才更加珍惜自己现在的生活,而这件事情带给他的除了那一次重风寒之外,更有生活态度本身及脾性的变化。譬如对生命易逝,及时行乐的理解,如果没有凌州之行,以前的他绝对不会在宜芳阁的汤池中与莲儿及榛子那样相处,但现在他做了。同样。如果没有凌州之行,他虽然对安禄山还是会处处防备,却绝不会象现在这般主动而积极。当然,因为现在距离凌州之行时间尚短,所以因此事带来的改变还不明显。
“别情能想到这些就好”,李复道颔而赞后,话题一转道:“只是别情既已知道边关将士不易。又何必对安郡王如此苛刻?”。
听李复道说到这里,唐离心下一动道:“来了!”。
放下手中茶盏。李复道紧紧盯住唐离正色道:“安郡王以一捉生将十余年间升任东平郡王,这其间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陛下宠爱及三哥照拂地缘故,但他本人何尝不是凭借累累战功而来,别的不说,单是开元年间他多次入击奚族,契丹境内,以寡抵众斩杀敌酋。一路手下人马死亡殆尽,自己单人带伤而回,其中更有三次都是九死一生,如此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战功岂能抹杀?自高宗朝起,东北边地那一年少了战事?但在安郡王出镇范阳之后,延续数十年的袭扰就此绝迹,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功劳,谁能抹杀?别情你适才既然能对初识不久的李光弼持平而论。为何对这样的国之勋将耿耿于怀?”。
“五叔误会了……”。
见到这个时刻唐离犹自不承认,李复道色变之下蓦然而起道:“误会!你在河东道掀起佛儒之争是不是冲安禄山去地?那新任沙苑监正王缙对范阳的战马补给处处压制,如今更要将河北境内地官牧场一起移走,这是不是出自你的授意?还有哥舒翰这本要求自范阳调六万精骑的折子,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唐离还真没想到李复道居然会此雷霆震怒,前面说的倒还罢了。但这最后一条唐离如何能认,当下接口道:“五叔错怪我了,哥舒的折子……”。
“与你无关?”,李复道真一开始作,就再也没了宰相涵养,打断唐离的话语冷笑道:“与你无关?那你为何不去河北,而是在河东直接转往陇西,当日陛下谴你出京可是为巡视两河!”。
“陛下当日的旨意是巡视北地!”,唐离生性是吃软不吃硬地,此时被李复道逼到这个当口儿。当下也是疾言厉色的一句顶了回去。只是这句语气强硬的话出口,他才想到对面站着的毕竟是李腾蛟的五叔。而且这个长辈历来对自己不错。当下强压住心中的火头尽量放平了语气道:“当日我是从凌州直接被召回京中,那有时间面见哥舒将军?这本奏章我也的确不知情!”。
唐离这句顶撞也让骨子里脾气火爆的李复道一愣,只是唐离随后言辞恳切地解释让他慢慢平下气来,只是好景不长,唐离跟着的一句话让他又让他心头怒火再起,“不过,这本奏章虽与我无关,但我却是赞成哥舒将军关于调兵的建议,一面是陇西军力吃紧,另一边安禄山在范阳坐拥二十万精锐白吃马料,朝廷岂有如此布置军力的道理?”。
“小儿辈知道什么?我朝自建国之日,边患最重就在东北,东北边境之所以能保持目前的平静,一则是安禄山治理有方,更重要的是我大唐在此囤积有重兵使诸蕃族不敢妄动,今日一旦调兵,可谓是后患无穷”,李复道将唐离地话断然驳回后,又紧盯着唐离道:“这是与国而言;与家,难道你忘了三哥当日关于安禄山的告诫教诲不成?‘父死,三年不改其道是为孝’,如今三哥尸骨未寒,你便欲改弦更张,可是要做那不孝之人?”。
“出去!”,二人的争吵也不知惊动了谁,“吱呀”声中就欲推门探看,却被正自气恼的唐离看也不看的喝出。
李复道一辈子想当领兵武将,但一辈子也没当成,知道这些话都是他听自安禄山处,也知道无论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入不了李复道之耳,唐离索性懒的再说,就这样坐下身来看着他。
唐离不再说话,自然就没法子再吵,二人无声对视了许久,缓缓坐下身子的李复道开言道:“王缙的事我可以暂时不管,哥舒翰要的六万兵政事堂也必会尽力措置。但自范阳调兵断然不行!陛下处自有我去分说,但别情你需要保证娘娘不至受了杨国忠那弄臣的蛊惑。”
“交卸了观风使地差使,我现在不过一七品太乐臣,如何办得下来这样大事?纵然我得娘娘青眼,又如何敌地过国舅爷兄妹情深?”,讨价还价唐离也不陌生,先吐了苦水后才面带难色道:“不过五叔亲自到府,也由不得我不出力。九个月!纵然陛下答应调兵,我也必将说服娘娘进言将调兵的具体时间退后九个月,这已经是我能力之极限,望五叔谅之!”。
“九个月!”。
“是,经此一战,明年秋季之前陇西不会再有战事。我必尽力说服娘娘向陛下进言,把中间这九月缓冲时间争取过来”,唐离扳着手指道:“有这九月时间做缓冲,五叔尽可以再募军六万,介时即便陛下执意调兵,也可将这六万人补充范阳。再或者陛下变了主意,哥舒将军同意不要范阳精骑而接收这六万人也说不定?”。
亲自将小李相公送上马车,并目送其车驾远去不见,回到书房中地唐离推门就见到黑着脸的蝈蝈正端坐在那里。
知道这一切都是刚才那句吼叫惹的祸,唐离当下使出浑身解数才将蝈蝈哄的高兴起来。
“少爷,自从你从凌州回来,脾气就愈的大了”,看着唐离走向书案,蝈蝈略带一丝愁怨的声音继续道:“对家人也没了以前的那些关心。”
原本回书房之后,唐离意在给王缙去一封急信,着他不必再明着将河北道的官牧全部撤完,只需暗渡陈仓将那些上好战马换往陇西即可,如果范阳逼的紧,也大可给他们一些劣马支应一下,总之要把这九个月的时间支撑过去就好。
谁知刚刚在书几后坐下就听到这些话,正研墨的唐离闻言手微微一顿,抬头向蝈蝈看去。
“就不说腾蛟姐姐正自守丧,怜卿姐姐忙的昏天黑地少爷也不多加关心,就是老夫人,少爷这次回京也有三天了,可曾去见过老夫人?”,蝈蝈的话一句句敲在唐离的心上,“少爷以前在金州的时候那次出去回来不先陪着老夫人说说话?就是离京前,少爷可会这样待两位姐姐?”。
蝈蝈的话只让唐离一时无言以对,恰在这时,偏就听见一个还在变音期的少年声音在:“唐离呢?谁是唐离?还不赶紧出来!”。
“滚,休要在此聒噪!”,心下正烦的唐离顺着大开的书房门随口呵斥了一句后,才猛然反应过来,“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暴了!”。
只是不等唐离反思完,就听门外一个公鸭嗓的太监高声呵斥了回来:“放肆,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对凉王不敬!”。
第二百零一章 凉王
第二百零一章凉王
只是不等唐离反思完,就听门外一个公鸭嗓的太监高声呵斥了回来:“放肆,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对凉王不敬!”。
随口骂了一句,居然就骂出个王爷来,能有如此的“运气”,还真让唐离摇头叹息不已,起身离坐走到书房外,他才见前面的那株梅树下此时正站着个身裹黑裘的少年,这少年约与小胖球年龄相若,只是身子略瘦些,但也虎头虎脑的壮实的很。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太监,刚才那声公鸭嗓的呵斥想必就是出自于他,而在二人身旁不远处,则是梅蕊居门子上的那几个下人。
看着样子就知道,必是这少年王爷来时没让门子通知就直接闯了进来,而他如此身份,那些门子也不敢阻拦,如此才有了这么个意外。
先自向正绷着一张孩儿脸的凉王拱了拱手,唐离才道:“未知小王爷驾到,有失远迎,恕罪了!”,见自己这番话说完,那小王爷挑着眼皮侧扬着头的样子煞是可爱,原本心情还有些淤闷的唐离倒忍不住一笑道:“适才我刚罚过两个在书房外吵闹的下人,那些个门子失职,王爷来前也不曾通报,是以一听到声音我本以为又是那两个受罚下人前来扰嚷,误会了!凉王天家度量,想必自能谅我。这就请屋内奉茶,蝈蝈,你去关关处取些江南来的梅楂糕以奉凉王。”
“京城不是人人都说唐离对下人最好,怎么也有责罚?”。凉王先听唐离解释了缘由,又夸他度量大,已是有几分高兴,但随之听到后面那句拿梅楂糕的话,却又黑了脸色道:“什么梅楂糕,你当本王是小孩儿嘛!父皇召见,这就快走吧!”。
越是这样地半个小孩儿偏就越不愿意被人当小孩儿。只看凉王这样的反应,唐离就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犯了这样的忌讳。他倒不至于真怕了这样的小屁孩儿王爷,只是觉得他可爱罢了,闻言之下,遂笑着向外走去。
那凉王边向前走,边频频侧着眼睛看向唐离,待三人走出梅蕊居门口,他终究是忍不住了。脚下边走,边虎着脸故意压粗了声音道:“唐离,你刚才骂我了!辱骂王子等同藐视圣君,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待会儿只要我一告诉父皇,你必定就会人头落地,你可怕吗?”。
凉王一个小人儿偏要极力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还使出这样的手段来威胁人,他愈是做地一本正经。就越惹得唐离噱,顽心忽起之下,索性做出一副惊骇的样子道:“小臣当然怕,还请凉王殿下恕罪,替小臣隐瞒则个!”。
凉王见唐离如此,裂嘴而笑间露出两颗明显地虎牙。“不妨事,王公公是自小随着本王的,只要我不说他不说就没人知道”,先大包大揽的安抚了唐离一下后,凉王才摇着狐狸尾巴,身子凑前一步道:“只要唐离你答应我一件事儿,今天你辱骂本王的事就一笔勾销,本王永不反悔!”。
“这样啊!”,边走边抬头做出一副沉思状,沉吟片刻后。唐离才满脸正色转向凉王道:“辱骂王爷就等于藐视圣君。对不对?”。
“对!这可是要杀头的!”,凉王连连点头的同时。为加强自己说话的语气,还特意抬起右手比划了一个下切地姿势。
“噢!藐视圣君是杀头的罪名。我既然已犯下如此重罪,若还想欺瞒陛下,这岂非又犯了欺君大罪?我是外臣,犯下欺君大罪之后若再与王爷私下交易,这就又犯了交通宫室之罪……”,满脸严肃的唐离一边儿走,一边儿扳着指头算,环环相生,一条条罪名列下来,若非将要到玄宗所在,只怕唐离要把《大唐律》上所有的罪名一一罗列一遍,此时的凉王简直都听傻了,他没想到唐离居然能由一个“滚”字儿上引申到这么远,欲待反驳,但唐离这种引申方式又分明是按他刚才的逻辑而来,是以心下虽觉得不对,但口中就不知道该如何驳斥才好,一时间脸上就挂满了迷糊茫然的神色。
“由此可鉴,与小王爷私下交易实在是后患无穷”,缓缓收起一根根计数的手指,站在长生殿门口地唐离无比严肃的瞅着凉王,微微俯下身子道:“所以,只能辜负小王爷的一番美意了,臣还是主动向陛下自承藐视圣君之罪才好,无论如何,杀头总要比凌迟来的舒服”。
看了看唐离的手,再看看唐离说这话时忍不住翘起的嘴角,被唐离绕了一大圈儿地凉王终于醒了过来,恨恨瞪了唐离一眼后,一言不的转身向长生殿内跑去。
经过凉王这么一逗,唐离刚跟李复道争吵的气闷算是彻底作了出来,轻笑了几声后,他才晃着步子向长生殿内走去。
进去之后才知玄宗并不在殿中,按着内宦的指引,唐离施施然穿过侧门向不远处的暖阁走去。
“臣唐离参见陛下及贵妃娘娘!”,唐离口中唱奏的同时,已顺手挑开了暖阁厚厚的帘幕。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暖意,帘幕内里面的气氛却是冰寒的紧,只见暖阁之中斜卧在锦榻上地玄宗固然是满脸冰寒,一边坐着地贵妃脸上也是满带严霜,显然是二人正在生气,只是他二人如此,其他人自然更是噤若寒蝉,而适才那个先跑进来的凉王正站在锦榻地一侧,也不敢说话的他正用乌溜溜的眼睛在玄宗及杨妃脸上来回转个不停。
唐离再次行陛见之礼后,玄宗只是略挥挥手示意他平身,却依然沉着脸色不说话。
“今天这喜鹊叫的真没道理”,场面这样僵持着总不是个事儿。唐离起身之后先向凉王一笑之后,才开言说道:“适才凉王殿下传话陛下要召见臣,臣正好听见喜鹊叫地厉害,当时还心中窃喜今天要博个彩头,谁知……”。
大抵老夫少妻闹了别扭,最先让步的总是丈夫,眼前的情况正是如此。唐离既然架起了梯子,玄宗自然顺势而下道:“这时节华清宫中还有喜鹊?唐卿还真是好机缘!”。
玄宗既已开口说话。身为玄宗二十九子中年龄最小的凉王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侧靠着锦榻的他手指着唐离道:“父皇,唐离是骗你的,儿臣刚才去传召的时候根本就没见着什么喜鹊,另外,唐离还辱骂了儿臣,请父皇将他一并治罪”。
自玄宗登基之后。便于长安宫城东建起十王院,供那些封了王地儿子们居住,绝不将之放往封地。而在华清宫中长生殿旁,也有百孙院这等专供王爷及王孙居住的地方,总而言之就是玄宗无论走到那里,都要将这些个王子王孙拘在身边。如今随着玄宗年纪渐老,老人心性就不免愈看重儿孙绕膝地天伦之乐,只是他的子孙太多。若都唤来身边自然不可能,所以就将年纪最小的皇二十九子凉王经常带在身边,父子答对也算享一享天伦之乐。
辱骂王孙,这的确是不小的罪名,见唐离一脸恬然神色,玄宗虽然不信凉王所说是真。但既见杨妃也已转过头来,遂也饶有兴趣的看向唐离道:“唐卿,凉王所说可是属实?”。
“儿臣去传诏的时候唐离让儿臣‘滚’,这不是辱骂是什么?这事儿王公公能作证”,不等唐离说话,正自“报仇”地凉王已飞快接过话头兴奋说道:“还有喜鹊,根本就没有喜鹊,唐离分明是在欺哄父皇!笑,父皇你看他犯下如此大罪还敢笑,这可是现行的藐视圣君”。
凉王长的虎头虎脑。他生母早死。如今又经常跟着玄宗,身边无子偏又喜欢孩子的杨妃自然对他不错。此时见凉王迫不及待指摘唐离的样子可爱的紧。原本一脸严霜的贵妃娘娘见唐离到来本已心下高兴,此时再吃这一激,顿时忍不住的嗤笑出声,只是正自笑着地她一对上玄宗的眼神儿,顿时又板起了脸色。然而纵然她变脸的快,但与刚才的生闷气毕竟不同,反而有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只看杨妃适才那一笑,玄宗已是高兴了不少,当下紧抓住这个由头,又扭头向唐离道:“辱骂王子,欺瞒君上这可都是一等一大罪,唐离,你可知罪?”。
唐离先借着下人的由头说了所谓地辱骂之事后,又笑着转向凉王道:“至于喜鹊,臣关在书房中的笼子里,每天想什么时候听它叫就什么时候听它叫!刚才凉王殿下传召时,臣为博个好彩头狠狠摇了摇笼子,那喜鹊叫的厉害的紧,凉王殿下想是隔的太远所以没听见罢了”。
“举头闻鹊喜”乃是唐朝三大民俗之一,但这种喜也只是因其偶然而来,正因其偶然所以才有博彩头之说,那儿有象唐离这般圈着喜鹊博好彩的道理,这也就罢了,暖阁中人见平日里一副循循儒雅模样的唐离此时居然难得露出另一面去逗弄凉王,那儿还忍得住,玄宗打头,一干侍侯的宫人也都掩唇而笑,就连杨妃向唐离飘过一个嗔怪眼神儿的同时,也已是脸绽娇笑。
“唐卿一来就博大家一笑,这倒的确是好彩头,看来卿家那只喜鹊没叫错!”,说话间玄宗含笑瞅了旁边地贵妃一眼后,故做叹息道:“可惜,如此好笑却无美酒相佐,不免少了几分味道”。
“酒,就知道喝酒,刘医正地话说过多少回总不听!这次正好趁着腿伤,无论如何总要止了才好”,听到酒字,刚才还笑颜如花的杨妃顿时色变,连说了这么一长串儿后,犹自不肯放松地转身对唐离道:“唐卿,你书念的多,也该谏谏三郎止了酒,这才是你做臣子最大的忠心!”。
目睹眼前这一幕后,唐离才知道刚才二人生气的原因所在,看来一涉及到戒酒这事儿。纵然天子贵妃也跟后世那些普通夫妻没什么两样。
“平生不止酒,止酒情无喜。暮止不不安寝,晨止不能起”,耳听唐离口中念诵地这诗句,玄宗顿时向着杨妃得意的哈哈而笑。
唐离向杨妃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儿后,须又继续诵道:“日日欲止之,营卫止不理。”。这两句一出,玄宗更是颔连连道:“深得朕心。唐卿此诗诚然深得朕心哪!”。
只是玄宗的感叹未完,陡然听到下面四句后,满脸的笑容顿时僵住,“徒知止不乐,未知止利己。始觉止为善,今日真止矣!”。
“深得朕心!既然三郎如此盛赞唐卿所诵之辞,必定是要‘今日真止矣’喽!”。面向玄宗笑颜如花的说完这么句后,杨妃才咯咯轻笑着扭过头来道:“好诗,好诗!不仅深合三郎心意,更合本宫心意!就凭此作,也值千贯之赏”。
“臣不敢贪前人之功,此诗乃是晋时名士陶渊明所作之《止酒诗》”,言至此处,唐离面向玄宗微微一笑道:“可惜。这位桃花源中客一诗中连用了十个止字,却终究还是没能止住。只能边感叹‘天命苟如此’,边‘且进杯中物’!”。
唐离话音刚落,玄宗的笑声复起,边笑之间,斜躺在榻上地他还用手指轻点着唐离道:“妙人儿!唐卿确是妙人儿!”。
唐离适才吟诵陶渊明这诗及进行后面这番对答时。原本依着锦榻的凉王虽然脸上还是愤愤地表情,但脚下却不自觉的向前走了几步,尤其是玄宗这番夸赞之后,他的眼神中对于前方站立的唐离更多了几分钦佩之色,只是心下再一想到原本的愿望怕是难实现,脸上愤愤的表情之外又多了几丝失望。
“千贯赏金没了,本宫原本还想趁此机会使三郎立下止酒的誓约,却全坏在唐卿后面这番话上”,杨妃自然不会真怪罪唐离,但假意作恼却总是难免。“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此话果然是不假!”。
杨妃丽质天成,此时慵坐着假意作恼地样子别有一番不同于往日的风情。眼前如此美态,再吃上一道似喜还嗔的流媚眼波,虽明知是在君前,唐离也不免心脑有些晕,乃微微侧了侧身子避过贵妃娘娘逼人的艳光后,才定下心神笑着接道:“止酒先立约,庶几守得坚?自约复自守,事亦味必然。约语未出口,意已惨不欢。”
吟诵完后,唐离乃笑着解释道:“娘娘关爱陛下之心天日可鉴,无奈戒酒之事着实为难,纵有誓约也是艰难的紧;其实似陛下现在行动不便,饮酒倒有利于行气活血,也不全是一无是处。臣以为只要陛下能饮的适量,饮的持节,娘娘倒也不必要求太苛!”。
“噢!持节,喝酒还有这么多讲究?”,虽然口中这么说,但杨妃的脸上却满是一副不以为然地模样,既然说道这个话题,不仅玄宗来了兴趣留意倾听,那凉王更是脚下又不自觉的上前了两步。
暖阁中虽暖,但炭气难免太重了些,唐离伸手间卷起身后竹窗上的帘幕,随着一股冰寒的气息传来,唐离精神一爽后笑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持节,譬如说:饮喜宜节,饮劳宜静,饮倦宜诙,饮礼法宜潇洒,饮乱宜绳约,饮新知宜闲雅直率,饮杂糅宜峻巡却退。”
“饮酒原是为怡情,所以饮酒之人也已依据不同的场景及心态而饮酒,若是一味狂饮不仅伤身乱性,也尽失了酒中真趣!譬如欢喜时饮酒宜节制,疲劳时饮酒宜沉静,倦怠地时候应诙谐,讲究礼法的时候应潇洒,场面忙乱的时候应该守规矩,遇到新交朋友应该注意风仪直率并举,而若遇到杂乱的客人则应该借机回避……如此种种都为持节,唯其如此方解酒中真味,是为君子之饮……”。
唐离斜依着窗侧侃侃而谈,旁侧之人静静而听,原本因玄宗与贵妃生气而气氛滞重的暖阁内,随着唐离的朗朗清谈,整个气氛逐渐变的闲适而恬静……
第二百零二章 凉王二》
第二百零二章凉王二》
唐离这番侃侃清谈,让暖阁内原本因为玄宗与贵妃的争吵而显的有些滞重的气氛逐渐变的闲适而恬静,随着他将这番话说完,斜卧榻上的玄宗微微一笑后道:“人言唐卿乃是本朝最有名士气的臣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陛下谬赞了,其实臣只不过也是酷好杯中之物罢了!”,唐离此言一出,刚才在饮酒上得了他支持的玄宗不免又是会心一笑。
见唐离表现的好,杨妃自然高兴,既为给这个“小冤家”留面子,也因深知要玄宗一下子戒酒是断无可能,遂也浅浅一笑道:“听唐卿所言也有些门道,若是三郎你真能如此饮酒持节,臣妾倒也不至于管的太多了”。
“如此多谢娘子则个!”,听杨妃松了口儿,在此事上早已不堪其烦的玄宗依着俗语玩笑了一句后,才轻笑着叹道:“其实,朕何尝不知爱妃一片美意,只是近来因身子不便而常常卧榻,身心既闷之下,口中也没了滋味,若不饮些酒则实在无意饮食。爱妃既体恤朕,随后朕饮酒时自当如唐卿所言,饮之持节不伤身就是”。
室外寒意料峭,暖阁内一派融融,处身于如此气氛中,唐离听玄宗胃口不好,心思一动之下微笑言道:“陛下若是胃口不好,臣倒有一物供奉,最适宜这寒冬天气食用”。
“噢,莫非唐卿还有烹制饮馔之能?”。看了看唐离空空如野的双手,一时来了兴趣地玄宗微微支起身子好奇问道:“卿家所言究竟是为何物?”。
迎着玄宗及杨妃探究的眼神,唐离微笑摇头道:“时辰近午,还请容臣买个关子,待臣稍后奉上此物时陛下及娘娘自然知道”,一句话说完,唐离便转身问身边的宫人御膳房何在。
见唐离竟有亲手调羹之意。心情正好的玄宗愈好奇这个素来出言行事好出奇出新的臣子此番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再则。能见到堪称士子典范的状元郎化身冯妇毕竟也是不可多得的场景,唐离愈是卖关子,玄宗酒越是好奇,与杨妃交换个眼色后,乃笑着对那宫人道:“你且带唐卿前往御膳房,传旨尚膳监,唐大人但有所需他们务必全力支应”。
目送唐离随那宫人出阁远去。恋恋收回目光地杨妃才笑着对玄宗道:“若论这满朝臣子,方正的太过于方正,油滑地又太油滑,若是跟他们商议国事还成,若是这样坐下来君臣闲话,不免枯燥无味的很。唯有这个唐卿,才学自不说了,最难得还是这番宠辱不惊的散淡。既不刻意方正,也不太过媚君,自在随意的很,人又偏能出奇出新,所以三郎每次一传召他,这气氛就好的很。倒有些亲朋相聚闲话家常的惬意。若说这些对那小户子人家也没什么。但于天家深宫就实在是太难得了”,言说至此,杨妃盈盈起身向玄宗笑着微微福身一礼道:“臣妾再贺陛下今科选士得人!”。
“唐卿既是朕的臣子,又何尝不是爱妃地臣子”,见杨妃如此,玄宗朗朗一笑后道:“爱妃但知这个唐别情平日循循儒雅,该想不到他拔剑一怒时的样子吧?”,说话间,玄宗扭头吩咐道:“来呀,去长生殿把那个檀木匣子呈上来”。
“这是陇西节度哥舒翰的密折。昨天才到京的。上面记着唐卿在凌州守城时的所作所为,爱妃好生看看”。亲手启开檀木匣取出一本压金线的细绫奏折,玄宗递给杨妃道:“前些日子咱们都道唐卿年幼,被围凌州初临战阵难免要受惊吓,现在看来竟是错了,以此折中看来,这个唐别情不仅有诗词之才,更有治政的才能,你看他在凌州围城时所作所为,除了用歌ji有些胡闹外,其它各项倒都是可圈可点,以他今日之年纪,若再多经磨炼,假以时日必定是治政能臣。这些也倒罢了,朕最欣赏还是他骨子里的这份血性,倒跟朕年轻时有几分神似!”,哈哈一笑之间,玄宗地眼神中多了许多追忆的意味,此时的他想必是由唐离想到了自己少年轻狂时的模样。在重重危机中登基为帝,废韦后,诸太平,于内忧外患之中手创出开元盛世,那逝去的三十年间不仅是大唐的黄金时代,更是玄宗地黄金时代。
自开元间设立十镇以来,这十镇将帅在被赐予地方的政军统管大权之外,也有了密奏之权,这些主要涉及军事的密奏不需经过御史台,政事堂,而是专线直达天听。同样,因着这些密奏的性质不同,所以保密度极高,这个装密奏的檀木匣子历来都是玄宗自己携带。
见玄宗递过的是这样的密折,杨妃再次以目光示意得玄宗肯后才打开阅看。对凌州之事所知并不详细的贵妃虽知唐离已经安然无恙返京,但此时真正阅看这份详细记载凌州守城之战的密折时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紧张,直到看到关内道援骑到的及时才长呼出一口气来,就这么短短地功夫,她地额头上竟是浸出了一片微不可见的白毛细汗。
读完奏章,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地杨妃脑海中竟莫名出现了一片雄浑的西北大地,在这片苍凉的大地正中耸立着一座黑峻的雄城,城下蕃兵阵阵,攻城不已。其时夕阳西下,在一片残阳如血中,在漫天的金锣号角声中,城楼处却有一个白衣少年在刀枪箭雨中仗三尺青锋纵横来去,他手中的剑必定如《公孙剑舞》一般矫健耀洁,他脚下的步伐也必定如《秦王破阵》一般轻灵厚重……酷嗜舞蹈的杨妃在心绪激越之际,在设想着那个小冤家驰骋来去的模样时,不免用上了自己最为熟悉地舞蹈意象。此时在她的脑海中,那个让他满心骄傲的小冤家并不是在凌州城头为搏命而厮杀,而是借着如此壮阔的背景做一曲倾绝天下的英雄之舞。任杂乱的思绪游走复合,良久之后,暖阁中才响起她的轻吟声道:
唐生气不平,抱剑欲专征。报恩为豪侠,死难在横行。
翠羽装剑鞘。黄桦饰马缨。但令家国重,岂吝此身轻!
“好一个‘但令家国重。岂吝此身轻’,就是这两句诗,朕才动了心意恕他在晋阳恣意妄为之罪。”,回过神来地玄宗说了这么一句后,才淡淡一笑道:“据说,他当日离开凌州时合城百姓扶老携幼相送,还被几个当地的老头子凑着上演了一出‘脱靴遗爱’地好戏。他既不是地方官,在凌州又不过只有短短六日辰光,这脱的那门子靴,小的糊涂,那些老头子更是一塌糊涂!这还不算最离谱的,你看哥舒折子上写的,现在凌州居然有人提议要为他立生祠”,说到这里。玄宗自己都觉得好笑,“唐别情现在才多大,还没满十八吧!不满十八岁就立生祠,也不怕折了寿数?他这个年纪若真是立了生祠出来,那满朝文武的脸面还往那儿放?倒是哥舒翰还不糊涂,知道把这事写在密折里。要不然他那折子前脚到京,弹劾唐离的奏章怕是后脚就送到朕地案头上了,介时坐蜡的还是朕”。
“这又不是出自唐离的授意,他在凌州连命都不要了,搏下的难道只是自己的声名?他毕竟是代天子巡视的观风使,那凌州人赞他的时候还能少了你这个‘圣明’的陛下”,随手将折子放到一边儿,杨妃嗔怪地看着玄宗道:“听三郎这意思,唐离在凌州九死一生了一回,不仅没有赏。反而还要遭受训斥?”。
“睿儿。这折子你不要动!”,杨妃刚把奏章放下。一边听的心痒难耐的凉王便悄悄的自锦榻后溜到了另一边,趁着父皇跟贵妃说话的时机,小手悄悄向那本折子上摸去,结果,他这个小动作却被玄宗一言喝破。
木着脸收回手来,只是凉王眼神中却满是不甘,杨妃见状,笑着接了一句道:“这折子里又没有什么干碍,睿儿看看便又怎的”,口中说着,杨妃已随手将折子拿过塞到了小凉王手上。
见杨妃如此,满脸宠纵地玄宗无奈的一笑后,对正手捧着奏折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凉王道:“既如此你就看看,只一条,看过了任谁也不能说”。
“恩,恩”,口中答应,凉王鸡啄米般点着头的同时,已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奏章。
“平日除了你那些亲眷,爱妃可是从不替人说话的,为何对唐离独施青眼?”,扭过头来,玄宗看着杨妃说完这句后,又自失的一笑道:“说来也怪,睿儿跟在我身边才多久,居然也对这个唐离兴味大的很。爱妃你有所不知,今天一早睿儿来给朕请安时,竟然要朕将唐离指给他做侍读。”
听玄宗说完第一句,杨妃还心中一跳,寻思着莫非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及至听到后面的话才放下心来,诧异的看了凉王一眼后道:“噢!还有此事?”。
“你自问他便是”,闻言后杨妃见凉王正满脸紧张地看着密折,怕是连他们说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更不会回答。知道在这事上玄宗断不至于要骗自己,因抿唇一笑道:“这又什么好奇怪地?唐卿容貌,风仪,才学无一不出众,睿儿这个年纪正是思慕榜样的时候,对唐卿有兴趣也就不足为奇。至于他怎么听说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三郎竟不知道民间关于唐离乃是我大唐第一才子的传言早已流进了宫?我听身边的小玉说,如今唐卿一进宫,满宫城的那些宫女们都没心思奉差,想凑着看看这第一才子到底长的什么模样,那些个宫女都如此,睿儿如今天天跟着咱们,又是多听离辞的,有如今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奇怪的?”,话说到这里,杨妃眼角一挑凉王道:“你看看他现在这样子,怕是这本奏章看完,三郎想不答应他都不成了!只是……”。
玄宗含笑听杨妃说话,扭头见正读着奏章的小儿子满脸因激动而印的通红,乃也哈哈一笑道:“爱妃为何欲言又止?”。
“唐卿毕竟是一榜状元,还是个五品的候爷。睿儿刚进封王爷不久,若真让唐卿做了睿儿的侍读,臣妾怕朝堂物议难平,只怕东宫也难心安!”,毕竟是跟着玄宗十余年,杨妃这番话说的倒也是思虑周详。
听杨妃说到东宫,玄宗面色一冷的同时,倒也暗自点了点头,回头又看了凉王一眼后才道:“此事朕自有区处!”。
杨妃闻言也不再问,只是心下不甘的她又将话题转了回来道:“唐卿忠心于朝,在凌州时死生不顾,莫非这回了京陛下真是要做铁公鸡,一毛不赏。”
“赏!朕当初可没让去陇西!再则,你看看他在晋阳做的那些事,别的不说,单是挑起儒佛相争已是重罪,朕如今不罚他就是最大的赏。再说就算强自赏了他,爱妃那个干儿子岂能干休?想想他那死缠乱打的闹腾劲儿朕就头疼”,半真半假的说完这些,玄宗因又微微一叹道:“年不满十八已是五品候,国朝百年可曾有此先例?唐卿虽然忠心尽够,才学也佳,但年纪毕竟太轻了些,脾性度量都有待磨折。他这般年纪是能留给儿孙们当用的臣子,在朕手上擢拔的太快,一来儿孙们没了施恩的余地;于唐离自己而言,恐怕也非好事。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啊!”。
玄宗这句话刚说完,就听暖阁外一阵脚步声响起,不片刻就见掀帘而进的唐离施了一礼后便向暖阁中侍侯的宫人吩咐道:“把火笼搬离陛下远些,暖阁上面的帷幄也都去了,这阁子中的炭气也太重了些”。
玄宗笑着向那些宫人一点头,随即火笼被移了开去,暖阁上面遮蔽寒风的帷幄也被撤去,阁中人但觉神气一爽的同时,却有丝丝的寒意迎身而来。
杨妃起身替玄宗加盖大氅的同时,因转头笑道:“别再卖关子了,有什么宝贝都献上来吧!”。
“遵娘娘旨意”,口中答应一声,唐离已转身挑开帘幕招了招手,随后就有一队尚膳监的宫人鱼贯而入。
第二百零三章 凉王三》
第二百零三章凉王三》
搬离火笼,撤掉帷幄之后,暖阁中人感觉到呼吸清爽了许多的同时,也有丝丝寒气随着暖阁上半部的打开渐次传来,随着唐离的招手示意,一队尚膳监的宫人鱼贯而入,而好奇的玄宗边由杨妃为他披着大氅,边支起身子观看。
前两个宫人手中捧着的是一个泥金盘龙炉,泥金炉上放置着一个浑黄颜色的粗陶三足釜,此时这个专用于贫家小户的炊具中,正冒着丝丝的气雾,淡淡的清香随着这股气雾在暖阁中流淌升腾。
除了这具三足釜,其他尚膳监宫人手中的东西倒也简单,他们手中的托盘上盛放的是各式生蔬,在这万物萧索的寒冬,绿格茵茵的好不可爱。除了这些鲜蔬之外,还有各式肉类,只是与往日那些要么斩成肉脍,要么制成肥厚的干肉脯,甚或大块炙熟的肉不同,这些花色繁多的肉类都是取其生鲜,以刀工极好的御厨切成薄如蝉翼的肉片儿,而这些肉片儿此时正卷作一团,肥瘦相间中红白两色交杂,颜色甚是喜人。
绿格茵茵的鲜蔬,红白相间的生肉片儿一一摆上了锦榻前宽大的案几,只看眼前这清爽的颜色,玄宗已是精神一震,将各样菜式细看了一遍后,笑着向唐离道:“若单看颜色倒甚是喜人,只是爱卿要朕等怎样食用?”。
“陛下少安毋躁,这不是有涮锅嘛!”,唐离口中边笑着回答。边帮着那两个尚膳监宫人在案几上放好三足陶釜。随后才又在一边的托盘中取过几个早已调制好地味碟放置于玄宗及杨妃身前。
后世冬天里,唐离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食用方式,穿越之后离别千年,今天缘于一时的灵感使旧物重现,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一片,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油然自心底而生,许多前尘往事的画面在这个片刻陡然涌上心头。以至于唐离伸向三足釜的手都有了微微地颤抖。
眼前的这一切都可以再现,但流逝千年地时光却难再回。“开锅喽”,伸手揭开釜盖儿,在喊出这句后世重复过无数遍的话语时,在漫天而起的白色气雾中,生性倔强的唐离微微红了眼圈儿。
泥金盘龙炉中炭火咝咝做响,在寒意渐起的暖阁中让人感觉分外温暖,而随着这一股浓浓的白色气雾腾起。这种由视觉转化出的暖意更是自玄宗等人心中油然而起。虽然只是一团普通地气雾,其中却别有一股温馨,温暖之意,尤其是在身遭寒意渐侵之时更是如此。
白雾散尽,玄宗探头看去,只见陶锅中乳白色的鲜汤翻涌,而在这翻涌的鲜汤中,嫩绿的鲜蔬火候正好的已被煮成了透明颜色。原本纯绿的叶子现在看来就象绿水晶一样动人,使人一见之下已是食欲顿生。
唐离取过镂金的象牙筷夹起一片鲜蔬,在味碟中浅浅滚了两下后,递给玄宗道:“鲜蔬火候正好,请陛下尝尝味道如何?”。
滚热的鲜蔬入口,其中既有麻油地清香。又有葱蒜的调味,再加上香柔花汁的别致味道和鲜蔬的原味,这几下里交杂,对于从不曾见过这种吃法的玄宗而言,这些独特味道的混杂一下子抓住了他地味觉,不等那片鲜蔬吃完,已是连连点头不已。
“你们都下去吧,吃这种火锅还是自己动手吃的有兴味儿”,顺手挥退了那些凑上前来要帮忙的宫人,唐离给杨妃递过一双象牙著后道:“陛下。娘娘请自便”。
“今日又不是朝会。唐卿也坐下来吃就是”,杨妃这句话还没说完。颔为谢的唐离已顺势坐了下来,与玄宗初次接触的试探不同,拿过味碟的唐离一坐下来之后便全力动。
虽然自外表看来唐离风仪出众,但他有一个最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缺陷,那就是吃相实在太差,穿越来此后虽然言语穿戴上他都有了许多变化,但唯有在吃饭上,经过后世十几年的熏陶,最注重的就是稳,快,狠。
可能跟自小孤儿出身,挨饿多的经历有关,素来温文尔雅地唐离一吃起东西来还真是霸气十足,为这一点,李腾蛟及郑怜卿都没少说他,但这种延续了十多年地习惯要改起来实在太难,对于唐离来说,你要让他吃饭时还讲究礼仪,那简直就跟杀了他一样难受,久而久之,既然改变不了,李,郑二人也只索罢了。就为这难看的吃相,上次往杨府赴宴时唐离还受过杨国忠好一番调笑,只是依然没能改过来,或者说唐离从来也没想到要改。与他而言,吃饭就是吃饭,若是连吃饭都不能尽兴,那活人也委实是太没味道了。
顺著丢下一些薄如蝉翼地肉片,再捎带上一些鲜蔬,丢下蔬菜的同时唐离已带起了一筷子原本烫好的蔬菜,在味碟里滚上一滚放进口中,一股熟悉的味道和感觉传来,唐离在吃的同时,已是忍不住长叹出声。
这著蔬菜吃完,刚刚丢下的肉片也已经烫好,边丢边吃,面对时隔千年的美食,心情颇有些激动的唐离彻底忘记了顾忌,他的动作就如同一道熟练的流水线,边烫边吃,中间几无间断。玄宗及杨妃刚刚两著下肚,唐离却早已伸缩往复了不下十来回。
见唐离这样子委实不雅,一直关切着他的杨妃不免轻轻咳嗽了两声,这本是意在提醒,谁知唐离闻声抬起头后,只是说了一句:“这肉切的太薄,下锅滚汤既熟,烫久了就显的老,如此就不好吃了”,一言既毕,复又埋下头去全力动。
自唐离中状元以来,状元的声名。俊秀地容貌,天子宠臣及宰相爱婿的身份自使他成为朝野关注的焦点,这一年多来,除了上述因素外,唐离最吸引人,或者说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他的风仪,儒服白衫。飘逸淡远,正是这种散淡为年不及十八的唐离带来了名士之誉。这种誉称先是在民间,随后逐渐传入宫中。
但是今天,暖阁中上至玄宗,杨妃,下至那些侍侯的宫人,总算大大地见了一回西洋景儿,美风仪。以温文尔雅著称的唐状元吃起东西来竟然会是如此,只看他现在地样子那儿还有半点名士气?尤其是目睹贵妃提醒而唐离犹自不觉,依然故我的憨态时,若非害怕君前失仪,那些侍侯当值的宫人只怕是早已暴笑出声,饶是如此,他们的脸上也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这其中更有几人忍将不住的用手掩了嘴。
见唐离如此。杨妃尴尬一笑的同时正迎上玄宗地目光,二人稍稍一愣之后都是忍不住的大笑出声,见身边的唐离吃的如此香甜,玄宗近日萎靡不振的食欲也被悉数调起。
“睿儿,你再不来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扭头对正呆呆看着唐离的凉王笑说了一句后。被唐离刺激的食欲大起的玄宗也没了往日进膳时地漫不在意,一著一著丝毫不让。
见眼前这两个自己最关心的男人充满孩子气的动作,杨妃摇头苦笑的眼神中满布着温情,安顿好凉王在下手坐定的同时,贵妃娘娘因笑着说道:“睿儿你也听到了,这种吃法不讲人侍侯,看看你父皇,今天也不立规矩了,你但尽兴就好”。
虽然实为父子,但凉王往日与玄宗共膳时那次不是肃肃然如对大宾。此次放开拘束。对面有父皇做榜样,一侧有偶像风卷残云。少年心性的凉王那儿还有什么讲究,自然是有样学样地全力开动,一时间这场火锅宴真个是吃的热火朝天,礼仪尽废。
饭果然是抢着吃才香,这种吃法本来新鲜,此时食欲大起之下,玄宗竟是越吃越香,直到后来满头大汗后才抬起头来,虽然撤了火笼,但此时的他却觉得浑身热,与偎着火笼的肌肤热不同,这种热却是完全起自身体内部,只觉五脏六腑都是一片温暖,全身由内到外似被暖炉滚过一遍般,熨帖舒服的很。而闷了几天的身子在出了这一头淋漓大汗之后,原本闷闷的感觉转化为轻松的爽利,此时再吸一口自暖阁上部透入的寒气,那种清凉入体的舒爽简直难以言表。
大口呼吸了一番,脑眼一片清明地玄宗低头看去时,却见身前地案几上三足釜中淡淡汤雾缭绕,对坐的幼子及下左侧而坐地臣子正埋头大吃,没有了一道道的传膳,没有了这样那样的礼仪,在眼前淡淡汤雾缭绕带来的感觉平静而温暖,眼前的一切如此平凡,却又如此真实,只是这种真实中却别有一股温馨之意,不知为何,玄宗脑海中就莫名出现了自己小时坐在父亲膝头吃食时的场景,在这一刻,原本早已忘却几十年的场景就这样突兀而又理所当然的涌上了心头,恰在此时,杨妃的目光淡淡迎来,看着爱妃笑容恬淡的脸上那自然生的温情,一股迥然不同刚才的温暖在玄宗心间涌起,感受着眼前废除一切华丽及皇家礼仪后平凡的温暖,玄宗心中最为柔软的那根心弦被柔柔的拨动,不知为何,他竟感觉鼻翼处微微有些酸。
“长安城里的小户子人家进食时就该是这个模样吧?”,淡淡的雾气中,杨妃的声音柔柔传来,“说来也怪,怎的臣妾现在满脑子都是少时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情景?”。
听着这柔柔的声音,看着爱妃脸上纯净流淌的温情,年过六旬的玄宗在酸的鼻翼外,眼眶处也有了微微的湿润。似是为了掩饰这种不应该出现在君王身上的感情流露,扭头之间他已大声吩咐道:“来呀,取剑南春酿上来!”。
“且慢!”,耳听玄宗的吩咐,正自吃的尽兴的唐离抬起头来向玄宗笑道:“陛下,臣现在举荐一酒,陛下此时饮之必然百倍爽利”。
“噢?”。
“鱼儿酒,现在最宜就是鱼儿酒”。双眼亮的唐离说完,也不等玄宗答话,已自向那正要应声而出地宫人道:“顺便送些鱼儿酒来,去去”。
见玄宗点头之后,那宫人随即忙忙的跑了出去。
血红的波斯葡萄酿注入琉璃盏中,晶莹剔透的小冰鱼沉浮其中,玄宗似唐离一般持樽而饮。冰凉的酒浆入口,原本热的脏腑经此淳绵的酒液一激。那种冰火交缠地美妙感觉简直难以言表,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忘情的玄宗几乎是与唐离同时叫出了那声“好”字儿。
刚才那番狼吞虎咽也吃地差不多了,此时的同样全身热,额头一片细汗的唐离持樽而品,真个是惬意的很,听玄宗叫好。唐离会心一笑的同时浅笑道:“看月不妨人去尽。好花只恨酒来迟!饮酒不仅要持节,更要适境,如此方是真解酒中真趣。若说这饮之所宜,饮花宜昼,袭取光也;饮雪宜夜,消其洁也;饮得意宜唱,寻其和也;饮将离宜击罄,壮其神也;饮楼宜暑。资其清也;饮水宜秋,泛其爽也;至于现在饮火锅,自然最宜鱼儿酒,取其色如血而寒如冰也!”,许是想到最后这句饮火锅实在太不伦不类,话刚一说完。唐离自己已是忍不住哈哈而笑。
适才狼吞虎咽的吃相着落在此时正持酒闲淡清谈的唐离身上,分外有了别样地滋味,那些宫人们虽然说不清楚,却大多不约而同的想起另外一个人来,天宝初年,那位被贺知章亲口赞誉为谪仙人的李青莲在面对陛下时同样如此该吃就吃,该醉就醉,醉了就睡天子的八宝床,醉中渴醒就吃玄宗亲手喂的莲子羹,十年之后。眼前的状元公虽然不曾如此恣意。但他们身上流淌的情韵却差相仿佛。
“是真名士自风流!此言果然不假!”,玄宗这句感叹的言语刚出口。蓦然就见一头汗水,脸色酡红地凉王霍然而起手指唐离道:“父皇,儿臣不要王侍读,儿臣要他!”。
看了看这个幼子手上空空如也的琉璃樽,再看看凉王直愣愣跟谁赌气一般的样子,玄宗与杨妃相视一笑后道:“王府侍读不过从七品职衔,唐卿却是五品侯爷,如何伴读?”。
见父皇高兴,又仗着几分酒劲而起的凉王闻言,脸上的表情真是失望到了极点,恰在此时,才听玄宗又笑言续道:“罢了,唐卿毕竟是一榜状元,虽不能做侍读,但做睿儿的老师却是才学尽够地!”。
目睹这个近来承欢膝下的幼子脸色转为一片惊喜,玄宗也是哈哈一笑后扭头对唐离道:“朕就将这个幼子交给唐卿了,那些治国的本领倒也罢了,卿家倒是可以多授他些诗词歌舞的本事,如此睿儿年长之后也能有所寄托,而我皇室更多一位风流王爷,岂不美哉!”。
“臣遵旨”,唐离对这个如璞玉一般的凉王并不讨厌,是以闻言之后乃含笑应命。
唐离话音刚落,满脸欢喜的凉王已离坐而出,站在唐离面前恭谨的连施了三礼,算是把这师徒的名声给彻底敲死。
凉王这番小心眼的的动作自然又引来玄宗及杨妃地莞尔而笑,随后几人边吃边聊,气氛着实轻松惬意地紧。
“爱卿亲身参与陇西战事,以爱卿之见,朝廷如欲一雪此次遭袭之辱,需派遣多少军力往攻吐蕃才好”,伸手替杨妃拈了一著在暖房中培育的鲜蔬,玄宗向唐离淡淡开口问道。
不防玄宗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唐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一兵不能派!”。
“噢!”,诧异的看了唐离一眼,素知这个臣子脾性的玄宗淡淡一笑道:“这可不象爱卿素来言语。”
听玄宗话里意思有暗指自己好记仇的意思,唐离也不免有些老脸微微红,凌州是他永远不能忘怀的记忆,不是他不想报仇,只是现在实在没法报,眼看着明年安史之乱将至,朝廷实在无力再打这一仗。
“不是臣不想报仇,实在是现在没法子报,吐蕃地处高原,其境内多处终年积雪,加之兵力悍勇,我王师若舍守城之长入其境内野战,不仅气候无法适应,供给也无法保障……”,罗列了一条条不能战的原因后,唐离方才总结道:“总之,我王师万不能为一时意气入吐蕃”。
静听唐离侃侃而谈,玄宗眼中的赞赏之色隐藏的极深,反是面容上略带怒色道:“如此,朕难道就白受了这口气不成?”。
“有机会,不是还是大食嘛!”,浅浅一笑,唐离放下手中酒撙,身子微微前倾道:“自阿巴斯谋逆改白衣大食为黑衣大食以来,彼邦东扩之心可谓无一日止歇,其东道节度大使之设置就是显证。只是大食若想东侵,必须翻阅葱岭方可,而与大食隔葱岭而望的正是吐蕃。若我王军现在往讨吐蕃,则鹬蚌相争,大食得利。反之,我既不攻,吐蕃无论愿意不愿意,为捍卫疆土都需力阻大食东侵,如此以来,鹬蚌相争则我大唐得利,如此不攻既为攻,正是兵家上策”,言至此处,唐离冷冷一笑道:“再等上几年,待吐蕃大食打的实力大损时自然就是我朝力之机,介时不仅要报吐蕃袭扰之仇,更要报安西都护府高仙芝将军兵败之仇。将当日临阵叛逃的葛逻禄生擒回长安,千刀万剐以警这些敢于卖国求荣的汉奸!”,后世的教育里,对汉奸可谓是恨之入骨,虽穿越千年,但唐离在这一点上不会有丝毫改变,是以此时他说到葛逻禄时,满心的恨意简直是溢于言表。
“汉奸!”,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玄宗微一思索之后脸色有些暗。
见玄宗如此,醒悟过来的唐离才暗骂自己不该一时情绪激动之下口无遮拦,竟忘了李唐皇室也是有一半胡人血统的,只是这时节若强自解释不免更露形迹,索性面色不改的继续恨声道:“‘汉家大将西出师,将军金甲夜不脱’,臣等辞人每在诗作中好以汉代唐,这所谓的汉奸便是指背叛我大唐之奸贼”。
“恩”,盛唐诗人作诗时每好以汉代唐,这乃是时俗如此,是以闻听此话之后,原本脸色隐隐不快的玄宗随即释然。
虽然对唐离这番奏答极为满意,但玄宗依然没在神色间表现出来,而且话语中更是无一字置评,反是淡淡的转移话题道:“哥舒翰有本章承上,请自范阳调六万精骑入卫陇西,爱卿刚才陇右回来,对此事以为如何?”。
“来了!”,见玄宗终于问道这个问题,心下激动的唐离沉吟了片刻后才肃容开言道:“臣以为……”。
此事唐离早有腹案,此时自然是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一一陈述,一时间,整个暖阁中只听见他那满带着自信的声音清朗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