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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叶子     天宝风流txt下载     天宝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章 割股

    第一百六十章割股

    这是李林甫静养小院左侧的一排偏房,近日以来,辅大人的汤药茶水、饮食起居都是由此供给。只是如今在这排偏房中侍侯的却不是府中那些下人,而是那些往日尊贵无比的少爷夫人及小姐姑爷们。

    所谓百行孝为先,唐朝定鼎之初,高祖及太宗便接连下诏,确立以孝为治理天下之本。这一国本在玄宗朝更是得到了极大的强化。当今陛下分别于开元十年及天宝二年两次亲自注解《孝经》,颁布天下道州县学及国子监,随后更明诏书令大唐属民,无论良贱每家必须藏《孝经》一册。而当此之时,不孝也以其“亏损名教,毁裂冠冕”被列为“十恶”重罪。

    以孝治国即为国本,又得当今天子亲自推行,遂使行孝之风推行于开元、天宝间。表现在家事上,纵然勋贵之家仆役成百上千,家中长者若有疾患,也必须由晚辈躬身药石而不能假于奴婢之手,否则即使不用纠察官办,也必是自毁声誉,若为官身一旦沾上如此风评,则终身再难有仕进之望。

    李腾蛟做为嫁出去的小姐,本来并不用在此轮值,只是她父女情深,是以自李林甫患病以来,除了晚上回家休息,白天几乎是日日在此。做女儿的如此孝顺父母,身为孝子的唐离自然不会反对,所以他每日来探问过岳父大人的病情后,便照例会来看看李腾蛟。

    今天轮值的是李腾蛟地二哥、三哥两家,唐离刚进厢房。就见往日好穿黄裙的三嫂正坐着一个小杌子照看身前的炉火,而二哥那众多的妻妾则在灶头婆子的指点下手忙脚乱的备办饮食,这灶头婆子如同一侧坐镇的那个老医正一样,是只动口不动手地。

    见礼时唐离见这些亲眷们都是面色凝重,他以为这是担心李林甫病情的缘故,是以也并不在意,见礼后转了一圈都没见到李腾蛟。才向身边人问道:“蛟儿去那里了?”。

    谁知这三嫂闻言只是一声叹息却不答话,甚至连头都低了下去不肯与唐离对视。随后又连问了两个人都是如此,唐离地心一下吊了起来,快步走到二嫂身边急声问道:“生什么事了?蛟儿到底在那儿?”。

    二嫂还不曾说话,就见旁边那边坐镇的老医正施施然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道:“唐大人请了,尊夫人现在内房正欲割股疗亲”,这老医正说到这里,满脸庄重的叹道:“昔有闾阎割股疗亲而成千古佳话。今日如此至孝之举再现宰相府邸……”。

    唐离开始时还没听清楚他的话,及至到第二遍听到“割股”二字才猛的反应过来,当下面色煞白的他一个箭步抢到那正摇头晃脑、满脸赞许之色的老医正身前揪住领口怒喝道:“你说什么!蛟儿若是有一点损伤,老子宰了你抵命。”

    这一声喝完,惊怒已极地唐离才想起现在不是跟这老家伙纠缠的时候,一把丢开满脸煞白的老医正,转身就向厢房一侧的小门狂奔而去。

    当此之时也顾不得许多,唐离一脚踹开房门。就见背过头去的李腾蛟手中那柄解刀正带起一溜寒芒向下疾挥而去。

    “住手……”,语声未消,唐离已飞身扑了上去。

    解刀落下,鲜红的血液流出,满头冷汗的李腾蛟转过身来看着唐离一片血迹模糊的手,“叮”地一声解刀落地的同时。她已带着哭腔道:“唐离,唐离……”。

    一把推开李腾蛟,唐离左手按上伤口的同时,铁青着脸色道:“愚昧,谁让你这么做的?”。

    自成亲以来李腾蛟见到的都是唐离的笑脸,何曾见过他如此盛怒?此时边整理着衣衫,边两眼紧紧盯着唐离地伤口低声道:“《孝经》上说,老医正也说……”。

    “那老庸医的话也能听?”,说话之间,唐离刚才挡住刀势的右手依然血流不止。旁边站着侍侯的宝珠随手撕了裙衫一角就要上来包扎。

    唐离现在是又气又怒。那容宝珠近身,随手将他一把推开。“夫人做出这等自残之事你还在一边看着,要你有什么用?”。

    “唐大人一榜状元出身,说话还请稍存体面,庸医,谁是庸医?”,里边正闹的厉害,偏外边那老医正也搀和着走了进来,面色惨白的他气的全身哆嗦着走到唐离身边,径直将手中那本书卷递过,“老朽供职太医署已有三十四载,亲拟药方不下万余,每一方必是据药典而成。庸医!这是开元二十七年陈藏器所撰《本草拾遗》,唐大人请自看。”

    唐离低头一瞥间就见到摊开的书页上用红笔勾勒出的那几个小字“人肉可治嬴疾”,想必这就是老医正下方时的根据所在。

    “尽信理都不懂,枉你还敢任职太医署”,一瞥之后唐离再也不看这所谓地《本草拾遗》,迎着老医正愤怒地目光冷笑道:“你做三十四年医正,也不知枉死城下又增了多少冤魂。”

    这老医正其实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人,在他看来所有地人都应该跟他一样对药典深信不疑,按照以前的经验来说也的确是如此,只没想到今天偏就遇上唐离,见祭出法宝无用,耳中又听着如此恶毒的话语,老医正抖颤着指了唐离许久,但口中就是“你……你……你……”的说不出话来,僵了片刻后他才猛的一拂宽大的袍袖转身而去的同时撩下一句话道:“你等着老朽的弹劾折子。”

    面带冷笑的看着那老医正拂袖而去,唐离扭头间见房屋内外众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自己。心头一阵烦躁地同时也因手上失血而感头部隐隐有些晕,自知不能久留,他寒着脸看了看李腾蛟后,转向宝珠道:“夫人若再做出这自残肢体之事,你就不用回府了”,一句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径直出房去了。

    出了府门,那几个贴身护卫见少爷满手鲜血。忙扶着他上了马车去找郎中。

    坐在轻轻晃动的马车里,直到将要到府时,唐离的心火才渐次平静下来,今天这场火,一则是因为他身为穿越者气恼时人的愚昧,现在想来更重要的还在于李腾蛟对自己说都不说一声儿,居然就要做出这等自残肢体的事情来;当然还有一层气恼是来自于李腾蛟的那些家人。纵然割股疗亲真能治好李林甫地病,有那二哥、三哥及诸位嫂嫂在,怎么也轮不着李腾蛟这嫁出去的姑娘动手,这些人自己又不愿意做,李腾蛟要做时他们还不劝,这份心思还真是龌龊。

    气渐渐平了下来之后,唐离又开始担心李腾蛟起来,这丫头心思纯真。与李林甫又是父女情深,既然刚才有了第一次,难保不会再整出一次来,毕竟他不能禁止她去行孝道服侍病重地李林甫。

    到府下了车,却见宫中教坊司王主事正在门房里坐着等他,唐离随手召过一个婢女吩咐道:“你去找二夫人。让她即刻谴两个伶俐丫头到相府贴身服侍大夫人”,那婢女应命而去已走了五步距离后,唐离又唤住她道:“话传清楚,贴身就是寸不不离,不管大夫人在干什么,她们都得跟着,这差事办好了我有重赏,若是有了什么差池,就不用再回来了。”

    往日在府里唐离一直是一副温文和煦的样子,是以此时他稍一做厉色。就吓的那婢女脸上色变。福身为礼答应之后,她就小跑着向后院儿而去。

    领着王主事到了正堂。上茶毕,关于手上的伤口唐离随意编了个理由敷衍了过去。

    几句寒暄的客套话说完,王主事端起茶盏小呷了一口后,就从袖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册页递过,“大人上次交代着让宫中教坊司编排一个类似踏歌般的群舞,这是下官聚齐教坊‘立部’舞伎编就地新舞,还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页,唐离随手翻开看了看之后,笑着道:“说来这倒是我当初没说清楚,我让你编舞的意思倒不是为教坊司表演,而是想着教坊司能编出一套类似踏歌的舞蹈,让长安百姓去跳。踏歌之会王主事该看过吧!那舞好是好,可惜只有妇人、女子在跳,我意教坊司新编的这个舞能让长安百姓不分男女老幼都能参与其中”。

    言语至此,唐离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后,又续言道:“朝廷为什么设立太乐署及宫中教坊司?往小了看自然是侍奉宫中声乐,承差大宴歌舞,而这些差事背后的目的除了歌舞升平彰显盛世气象之外,更重要在于借助声乐来导引民心、移风易俗,就连夫子也说过:‘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导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自本官接任太乐署以来,常困惑于该怎样达到这两个目的,正是上次参加了一次踏歌之会后才茅塞顿开,数万百姓自备灯盏自歌自舞,其灯火照亮了整个长安,那歌舞之声在灞桥上也能听见,还有那种歌舞比这百姓自的踏歌更能彰显盛世气象、更能导引风俗?宫中教坊司暂且不提,但以本官看来,主管天下俗乐地太乐署要想更好完成自己的职责,出路还是在民间,还是要象踏歌这般能让百姓参与其中普天同庆才好。否则只是管管各地教坊司名册,朝廷又有何必要耗费俸禄养着这么个衙门?”。

    唐离是在踏歌之会后才有了这些想法,原本这些想法还有些朦胧,但此时借着语言却使这种想法愈的清晰起来,而他自己也为这种想法激动起来,以至于说话时语越来越快,“如今这情形还真是古怪,一方面咱们教坊乐工费尽心机编排的歌舞从宫中到各道州都没人看,当然这也不怪人家,如今有资格看的都是些官员豪富,他们早已经看的厌烦;但另一方面。百姓们什么也看不着,就是庙里讲个老掉牙地俗讲故事都能吸引一堆人。咱们明明掌握着最丰富的资源,却还是不得不受穷,宫中教坊司还好些,你看看地方道州的乐工,练了一身本事为养活自己居然只能去做ji家,这正常吗?如今这种种。咱们太乐署真是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百姓,当然。最对不起的还是咱们自己。这种状况必须要改。宫中教坊司先不好动,但下面道州总可以吧。百姓既然需要,咱们为什么不能主动为他们表演?”

    唐离这一连串儿的话简直把王主事给炸懵了,此时他所听到的一切都是前所未闻,在他的经验里太乐署就是管着宫中教坊司,伺候好宫城及朝廷大宴就是,至于地方教坊司。虽然名义上归属太乐署,但除了那些名册外,谁也没真正管过,反正他们地职责就是为地方官府宴饮承差。为百姓表演,那简直是他从来也没想过的事。脑中一盘糨糊地喏喏了半天,他才说出一句道:“地方教坊司本就穷,让他们为百姓表现,那钱……”。

    “你道都是免费地?”。见王主事憋了半天憋出这么句话,唐离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真是守着金山喊穷,这事儿真要办成了,咱们太乐署就该是大唐有数的富衙门”,见王主事还是不开窍儿。唐离微微俯前身子补充了一句道:“别地不说,宫中教坊司放到别情楼的那几个乐工,如今最差的每月也能挣到十五贯。”

    “十五贯,还是最差地?”,因为没到半年结算期,王主事并不知道这情况,此时一听顿时眼睛的溜圆,十五贯,这可是她们在宫中教坊司一年的支费。

    “算了,这事儿还是等我再好好想想有了章程后咱们再议”。知道自己这些想法王主事短时间内肯定难以消化。唐离又拿起那册页道:“你现在做的就是咱们开门的第一步,也试验一下咱们太乐署到底能不能走出去。你现在编的这个舞还是太复杂。既然想让更多的人参与,这舞就必须简洁,告诉舞伎们,那些技艺性太强的动作一概不要,编舞地时要想着让人好学,检验的标准就是看五十岁的老人能不能很快学会,能不能跳的下来,对了,还有一点,节奏性必须要强,就跟踏歌那样,这样既能吸引人,又能造出气氛。等你们这编好了,先抽调长安、万年两县的教坊乐工来学,随后我再找京兆衙门帮着先在帝京推广下去。”

    知道自己的脑子现在有些不够用,王主事索性也不再多想,但只将唐离地吩咐牢牢记住。

    这些正事谈完,王主事正欲起身告辞,却见唐离微微压了压手示意他继续坐下后道:“王主事是太乐署的老人儿了,在主事任上多年可谓是兢兢业业,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嘛!近来政事堂做人事调整,本官本属意由你接掌太乐署,只是报到吏部司后,李郎中虽也对你的考课大加赞赏,无奈王主事现有品级太低,骤迁三品有违朝廷规制而难核准。”

    正九品主事做了十年,老王心中的那份酸楚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唐离适才刚一开口,心有所感的王主事虽然极力压制心中的波澜,但面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开始泛红,两只端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可控制的轻轻抖颤起来。

    及至听到唐离说荐他接任太乐丞,王主事只觉脑门轰然一响,满身地血猛地一停随即倒涌了上来,额头开始沁出细密汗珠的同时,心跳地马上就要蹦出来。

    如此的激动在听到唐离最后一句时,就如同千万柄冰剑刺身,王主事感到寒意彻骨的同时,整个人也如同从万丈高空上掉了下来,空荡荡的心晃晃悠悠落不到实处,虽然他知道这时候该说话,但嘴角肌肉痉挛的字都吐不清楚。

    王主事这模样还真让唐离吓了一跳,当下也不再学所谓的“领导风范”,随即续道:“朝廷规制固然不能逾越,但赏功罚过也是吏部选人之本,经我太乐署一再坚持,吏部同意上报政事堂为本署再增正七品上阶副丞一人,李郎中与我倒有些交情,六品以下选人之权也操控在吏部司手中,他既然吐了口儿,此事也就**不离十了。此事王主事也宜早做准备,最起码这闻喜酒该早些备好才是!”,言至最后,唐离还笑着王主事拱了拱手,以示道贺之意。

    山穷水复,王主事今天算是彻底的知道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及至缓过气儿来的他向唐离拱手道谢,浊泪横流的同时,脸上的表情及语声就如同大病初愈一般……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李林甫在完成*人事调整之后,终于放弃了坚持数十年的勤勉开始静养,只是这样一来,悠闲已久的另一位相公陈希烈陡然忙了起来,只是让他不爽的是,李林甫纵然病成这般模样,依然不肯请辞辅之位而是将权力牢牢抓在手中,有什么重大之事也由不得他做主。

    自玄宗倦政之后,执掌天下权柄几近二十年的辅大人眼见着即将油尽灯枯,本就因人事调整而蜂议不绝的皇城愈的躁动不堪,并且这种躁动迅由帝京长安传遍大唐三百余内州及八百多个羁縻州,就算感觉最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李林甫这位铁碗权臣一旦逝去所代表的意义。

    正是在这样的躁动不堪中,时令已到八月,在各地使节蜂涌前往京城的同时,千秋节——也即玄宗陛下的生日一天天临近,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些使节们到达的时间明显教以前要早,而且找各种理由亲身到京的官员明显比往年要多,最起码三大镇军中的两位,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及平卢节度使安禄山都是由本人亲身赴京……

第一百六十一章 胡儿

    第一百六十一章胡儿

    长安城明德门

    名为“黄金之城”的大唐长安在公元八世纪时是名副其实的天下中心,在这样一个集政治、文化、经济中心于一体的城市,每天大量的人员进出往来本是平常之事,而作为长安城正大门的明德门其忙碌不堪也就在理所当然之中了。

    长安城四周共有一十二门,其它十一门的城门监官不过八品,惟独明德门的城门领是正七品衔,说来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城门监,但这城门领一旦放出去可就是个正牌子的县令。

    这一天情况分外有些不同,往日川流不息而又井然有序的明德门前,此时却是拥堵起许多人,这其中的缘故却是因为城门领大人刚刚下令暂时封门所引起的。

    一时间,门外的人进不去,而里边的人又出不来,这么多的聚集一处,难免就要议论着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儿,竟然连这四节不闭的明德门都给封了起来。

    “老哥,你不知道吧!这是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到京了,听门丁说,安大将军的车驾一早就出了新丰县,现在这封门就是为他的车驾准备的,等着吧!他不进城,咱们谁也别想进”,这说话之人口中边说,边自扭头向身后眺望不已。

    “安禄山,就是那个胖子干殿下?他这一到京可就又有热闹儿听了,就为这。咱这等的也值了!”,听说封门是为了给安禄山车驾通过做准备,这瘦子立时来了兴趣,边跟着回头张望,边放低了声音小声嘿嘿笑道:“我倒是想知道干殿下这次到京以后该怎么称呼杨家那三位国夫人。”

    瘦子这话声虽低,但因等候进出城门地人站的拥挤,所以听到的人就不少。他这话音刚落,立时就引来一片哄笑之声。说来这是帝京百姓人所共知之事。如今论说圣眷,这十镇将军里其他九个绑一起也顶不上安大胖子一人,也正因着这份圣眷惹出了如今一个不大不小的尴尬。当今玄宗陛下因宠爱安禄山及杨氏家族,就有了那么个希望二者加强联系的意思,所以在去年宫廷宴会上让安禄山与杨妃的三个国夫人姐妹以姐弟相称,只是这事儿也不知是不是没传开,没过多久。杨妃本人竟然又将安禄山认做了干儿,安禄山这“干殿下”的称呼也正是从此而来。只是如此一来就岔了辈儿,亲姐妹四人,三个是姐姐,另一个却是干娘,而这干娘比自己地干儿子还要小十好几岁,如此一本糊涂帐还真是说不清楚,这稀奇事儿一传出了宫引得百姓们一阵儿好笑的同时。也不免好奇这安大将军如今该怎么称呼三位国夫人才好。

    “他们怎么称呼都是皇家地事儿,咱小老百姓可搀和不起”,说话的是一个唇边带着丝笑意的五旬中年,他这个年纪固有的稳重使他出言阻止了这明显对皇家不敬的议论,只是冷了场倒也不好,所以他又摸着自己稀疏的胡须笑着道:“老朽倒是关心。安大将军这次到京,长安两市里的那些个东北胡商该怎么减价?减几成,又会减几天?”。

    如果说刚才那个话题还只是搏人一笑,老者这个问题却是关乎到众人地切身利益,说来这几年已成了惯例,只要安禄山一进京,东西两市上那些个来自东北境外的胡商必定会集体减价,而且减的幅度还不算小,只是这种减价却没有一定之规,所以次次都让众人猜度不已。

    “自安胖子封了正三品怀化大将军。虽然往日来京也会肃清明德门。但还没有一次是象今年这样提前封门的,看这个茬口儿。那些个蕃商怎么着也得有个大动作,多的不说,三成减价是少不了的,要是多点儿的话,四成也说不准呢!”,把话接回去的还是那个瘦子,见众人地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一时得意起来,闭目间做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后才又开言道:“至于说减价的天数,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比上次少,最起码也得是两天,按今年安胖子的威势再涨一涨的话,依我看就是三天了。”

    耳听着这样的议论,唐离诧异地向身边站着的杨芋钊问道:“安禄山进京干那些蕃商什么事儿?他们减个什么价?”。

    唐离早在数日之前就已搬到了相府居住,他今天出城本是为了送外出公干的杜子美,其实外出核查各镇军屯田数目的苦差本轮不着上任不久的杜甫,无奈他一再要求,上面也就自然而然的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将杜甫送过灞桥,唐离自十里长亭返回时才现明德门暂时被封,本来凭他的身份想要进出自然是不禁的,只是一听说封门的原因是为了两位镇军节度使,倒使他来了兴趣,不仅不急着走,反倒是扎了下来,想借这机会提前先看看这位让大唐由盛转衰地人物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可巧不巧儿地是让他遇着了也为来此迎候章仇兼琼的杨芋钊,这下二人自然就聚在了一处。

    还没等杨芋钊解答唐离地疑问,旁边早有一人接上道:“这位公子想必是外方人吧!”,见唐离点头应是,这人自得的一笑后挪了一步凑近身子道:“那就难怪公子您不知道,这安大将军人虽然胖的马都骑不住,但论起带兵倒的确是个好手儿!听说他在平卢、幽州地界儿把外边那些以前总闹事儿的蛮子治的服服帖帖,当地人包括奚、契丹,甚至海边上的渤海人都将他及史思明史将军一并尊称为‘二圣’,公子想想,既然能称圣,那该是多大的威势?所以他每次一到京,这东西两市里不论是来自契丹、奚族。还有室韦的蕃商都一体减价,口中说他们地族人在河北道受了安将军的大恩,现在安将军到了京,也该让长安百姓也沾沾安大人的恩德。啧啧!公子您看人家这将军做的,还真是要里子有里子,要面子有面子!这事儿谁能想到,隔着成千上万里的。咱长安人还能沾上安大将军的光!”,这番话说完。此人犹自感慨了半天。

    这人自说得兴奋,与杨芋钊交换了个眼色的唐离却知道此事绝没有这么简单,且不说安禄山这人有没有这德行,单是那些异族胡商不远万里地到长安做生意,也断没有白白这样减价的道理。低头默思了许久,结合着前些时看到地两河山川地理图他才想明白其中原委。

    原来,此时中原与东北各族交通。海路此时并不达,而在6路上却只有北口关及榆关两个关口可通,而这两个在后世被改名为古北口及山海关的险要关隘恰好都在安禄山辖区之内,这些北地来的商贾经营的几乎都是皮货及人参交易,虽然他们远在长安,但他们的进货渠道却被安禄山给紧紧掐住,如此一来,这些商贾想不听话都不行。至于后面那些商贾替安禄山评功摆好的话语。明显的是有人统一了口径。

    正当唐离在低头沉思地当口儿,就听身边喧哗声起,他扭头看去时,只见灞桥至明德门的官道上正有一股烟尘腾起。

    只是让城内外行人诧异的是,第一拨儿到的并不是安大将军的车驾,这一行二百人牙兵队伍打出的旗帜上书就的是“章仇”二字。原来,现在到的却是剑南道节度使章仇兼琼。

    唐离抬头看去,旗帜下地正缓缓策马而行的章仇兼琼是个年在六旬的老人,虽然久镇边塞,但此人皮肤保养的倒是不错,身子高高瘦瘦,虽然年纪已大,却并不曾塌腰缩肩,高踞马上,众兵环卫。那身儿高级将领的制式黄金锁子甲倒也衬的章仇兼琼很有几分威武之气。见到这一幕,等候着城门内外地行人自然有人出声欢呼喝彩。

    在牙兵队伍之后则是一长溜的马车。上面安置的是章仇兼琼的家眷细软,他这番到京之后就将接任户部尚书,是以把整个家当都搬来了长安。

    章仇兼琼一行越到明德门下度越慢,唐离身边站着的杨芋钊说了句:“别情,愚兄去去就来”,随后就分开人群向马队走去。

    老杨找的却不是章仇兼琼,而是护着车队的一个三旬将领,那人见了人群中走来的杨芋钊,微微一愣之后随即喜形于色,只是他不方便下马,二人就趁着空隙说了几句话话,老杨便挥挥手折了回来。

    “你们一起先走就是,何必要等我”,章仇兼琼此番回京任户部尚书,出主意及居中联系的都是杨芋钊,此时章仇到京,唐离知道二人必定要先一步沟通情况。

    “现在这模样能说什么话?待会儿章仇大人进城安顿好以后我再去不迟”,老杨笑着解释了一句后又与唐离并肩站做了一处。

    剑南节度使的马队过去了约半柱香功夫后,刚刚地烟尘还没有完全落尽,随即又有一股更大地烟尘腾起,随着这烟尘传来的是一阵儿整齐地踏步声。

    “安将军,这是安将军的银甲牙兵队”,听到这踏步声,城门内外等候的行人立即躁动起来,纷纷手指着灞桥方向乱糟糟说个不停。

    随着踏步声越来越近,唐离就见腾起的烟尘中闪出一大片白光来,刚才章仇兼琼的牙兵队伍不过二百人,但眼前这一片白光最少不下四百之数。

    马队越走越近,唐离才透过腾起的烟尘看的明白,原来眼前这一片近四百之数的马队皆是由一色纯黑的高大战马组成,黑马上跨坐的牙兵们个个身形长大,仪容俊伟,这四百个牙兵统一披挂着亮银色的明光甲,一眼看去真个是银辉煌灿烂,耀人眼目。

    四百匹纯黑战马,四百个身穿一式银亮铠甲的俊伟牙兵,怀化大将军安禄山的随从马队刚一亮相就引来喝彩声一片,这彩声与刚才章仇兼琼通过时稀疏的彩声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唐离细细打量之后才现这四百牙兵中有将近八成都是是出自异族。然而更让他吃惊地是那四百匹战马所出的整齐踏步之声,原来,这四百匹黑色战马每一抬蹄落步之间都是整整齐齐,其训练精良处竟是与内宫中的舞马不相上下。

    “安节度军中骑兵多是自北部各族招募,这些人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自然精通驯马之术”,杨芋钊笑着解释了一句后。又扭头注视着那马队道:“早就听说安帅属下兵马之精远其它九镇,今日只看这牙兵马队。这传言倒也不虚”,此时杨芋钊还未与安禄山交恶,又因着李林甫的缘故,二人目前说来还算是同一阵线,是以此时这句赞美倒也的确是自肺腑。

    时间地点都不对,唐离也就没有跟杨芋钊挑明他与安禄山之间的过节,闻言只是一个浅笑。却并不曾接话。十镇之中的三重镇,其中剑南与吐蕃几乎是年年都有“防秋”之战;而陇右一方面要防范西边蠢蠢欲动地大食,南边还要协助剑南抵御吐蕃的袭扰,可谓是都不得安生;唯有安禄山辖区风平浪静,朝中又有李林甫大力支持,从兵源到补给各方面都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他如此养精蓄锐,手下兵马要是再不强盛,就真是咄咄怪事了。

    黑马银甲地牙兵队伍走到明德门前时。随着一声高喝,立即左右一分,亮出中间宽阔的道路来。

    随后,唐离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了这位声名赫赫的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安禄山因为中年以后身体福的厉害,是以虽然是武将。但平日却是乘车居多。

    但至少在此刻,将要进入帝京的安大将军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武将身份。牙兵马队分左右裂开处,就见安禄山乘着一匹纯白的大食名驹缓缓而来。

    在四百匹黑色战马中,这匹长腿小腹地纯白大食马分外夺人眼目;而那四百套亮银明光甲也将安大将军那身儿制式黄金锁子甲衬得光芒四射,是以他这一亮相就将众人的眼光牢牢吸引在了自己身上。

    此时的安禄山的确很胖,虽然没有达到史书中“肥硕异常,需两人搀扶,才能行步”的境界,但也是个实实在在的重量级,至少唐离稍一目测之后就现他一个人身上的肉至少能分解出自己两个半还要多。尤其是他那个搁在鞍桥上的肥大肚子。纵然是身怀六甲地孕妇见了怕也要自叹不如。

    安禄山是一副豹眼环鼻的天生恶相,想必当年他任捉生将时这副相貌让他得益甚多。然而到现在,这样的相貌装点在一张肥大的脸盘儿上,反而产生了一种极其憨拙的效果,只看这张脸只怕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那种好以杀人为乐的嗜血人物。

    看着这样一张脸,再听着身边不绝于耳地欢呼声,唐离才总算亲身体会到安禄山的迷惑性到底有多强。史载安禄山自范阳起兵叛唐已占据河东半壁之后,玄宗还不肯相信他这个宠将会反,现在看来,这一方面固然是玄宗年老昏聩;另一方面也因为安禄山从外面看来也实在太“人畜无害”了些。

    “真没想到名动天下的安节帅竟然是如此模样!”,第一次见到安禄山,杨芋钊也是颇有感慨,“想必这副模样也是陛下及娘娘如此宠爱他的原因,你看看他这摆下的阵势,若是换了别个节帅少不了被弹劾本子参的抬不起头来,偏就是安将军,不仅是参他的人少,即便这本章到了陛下那儿也是一笑置之,了不起说上一句:‘这胡儿,一点规矩都不懂!’,你看看这圣眷,其他那些个节度有谁能比?”。

    目送满脸憨笑的安禄山离去,唐离却没心思接杨芋钊的话头儿,今天看的多、听地多,他对安禄山是直观认识也就越深,只看此人在河北道被尊称为“圣”,在长安上得天子宠爱,下也搏得老百姓欢呼一片,就知此人虽然称不得大智若愚,但“大奸若愚”四字地确是当知无愧。他现在若真个喊出一嗓子“安禄山要反”,只怕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一个人会相信。

    安禄山一行通过,明德门重开,二人入了城,杨芋钊自去寻章仇兼琼,这时节唐离也无心回相府,索性拨马往皇城而去。

    眼见千秋节将至,此时的宫中教坊司也是忙碌不堪,唐离去时,却见一身簇新青色官服地王主事正指手画脚的安排乐工们准备器乐、操演歌舞。虽然从黑的眼圈可以看出他这几天着实劳累的很了,但王主事整个人看来却是精神好的出奇,不时用沙哑的喉咙叫不停。

    走到王主事身后,唐离笑着一拱手道:“王大人辛苦了!”。

    唐离这一声“大人”叫的老王眼睛都迷成了一条缝,忙忙拱手道:“不敢当大人这称呼!”。

    “王副丞如今已官列正七品,是正经的‘大人’,我若不这样叫,岂非违了朝廷规制!”,半真半假的玩笑了几句后,唐离才收了笑意正色道:“千秋节正宴歌舞可准备妥当了?”。

    “这事儿咱们动手的早,再说又都是有定规的,大人放心,肯定出不了娄子”。

    “有你老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唐离点点头后,又续问道:“那《万岁乐》准备的怎么样了?”。

    “有大人在前面站着,京兆衙门韩大人给足了面子,万年县自不用说,长安县令也是使出了老鼻子劲儿,前前后后这个多月我一直在盯着,如今就算没有八成,七成下官可是敢保的,普天同庆,大人您就等着正日子那天受赏吧!”,笑容里略带谄媚的说到这儿,老王略一迟疑后道:“现在就剩一个灯盏的问题,毕竟要用的太多耗费也就大,任小的怎么说,韩大人只同意出一半灯油钱,另一半儿还需咱们自己想办法,教坊司帐上倒还有钱,只是这一拿出来可真就掏空了,下面再有什么事儿……”,说道这里,老王住了口拿眼看向唐离。

    “毕竟这是咱太乐署的事儿,韩大人能拿出一半儿已是给足面子了”,闻言,唐离没有半分迟疑,“帐上有钱你就先用,到时候只要能显出盛世气象,让陛下高了兴,这次花多少要不回来?要是有不够的,找人禀明我,我自到户部再想想办法。总之,要办你就给办好,别为了省钱坏了大事儿。”

    “下官知道了”,王副丞答应了之后,唐离又向他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放下这宗心事后,就出了宫中教坊司回相府去了。

    孰知他回到相府连凳子都没坐热,就见一个小黄门急急跑来传话,说贵妃娘娘要在花萼争辉楼宴请刚刚到京的两位节度将军,命他一并前去与宴……

第一百六十二章 胡儿二》

    第一百六十二章胡儿二》

    时令已是仲秋,花萼争辉楼外那一片花海虽然看上去依旧是姹紫嫣红,但毕竟有了几分强弩之末的味道,反倒是平日并不为人所喜的菊花此时一枝独秀的艳艳盛开,为往日浓艳的花萼争辉楼罩上了一层淡雅的气息。

    这次入宫,唐离倒没有刻意更换衣衫,依旧是那身儿在家常服的麻布白衫,这身衫子虽然用料简陋,但因着主人的风仪,走在金碧辉煌的宫城里不仅不显得寒戗,反倒是有了几分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的飘逸,尤其是当唐离走过那一片菊花丛时更是如此。

    唐离循着阶梯拾级而上时,上面的琵琶声已清晰传来,看来这场小规模的宴饮在他到来之前就已开始。

    二楼上侍侯的太监宫女们极多,但设置的坐几却只有四张,于上正坐的是一身盛装打扮的杨妃,而在她下侧向对坐的则是刚刚进城的章仇兼琼,左右两侧的却全都空着,唐离知道其中一个是留给自己的,只是不知道安禄山去了何处。

    见是唐离到了,杨妃指了指右下侧的坐几后笑道:“唐卿,你来的迟了,该自罚一盏才是”,说话间已有侍侯的宫女上前满斟了酒樽。

    说来唐离也有月余不曾进宫,一来是最近李林甫病重;再则也是唐离自己有意为之,眼前的这个女人实在太美,而这种艳冠天下之美再加上那等媚骨天生的风情,就构成了一剂对男人最为致命地毒药。

    宫城中的那些太监们不算。唐离毫不怀疑所有曾见过杨妃的文武百官必定都曾经被她无双的绝色及风情所迷,但对于这些人而言,自小接受并身体力行的尊卑观念早融入他们骨髓血液之中,虽然能感受到杨妃的美,但他们对这种美所能反应的仅仅是一声惊叹,而且这种惊叹还必定是在隐藏在心底最深处,在语言上。在行动上,他们绝不敢有任何举动。杨妃地身份决定了一切,那怕这些人仅仅是在心底刚刚冒出一点点男人最正常的念头,渗透在他们骨髓血液中地尊卑观念就会主动的跳出来把这个念头给掐的死死。即便不算对贵妃不敬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单单是这种尊卑观念本身,就足已把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些大臣们注定了只能先看到女人的贵妃身份,然后才看到她的美;而与此截然相反地是,唐离虽然永远不会忽略杨妃的身份。但做为一个后世的穿越者,他先注意到的是女人的绝美,然后才会看到她那尊贵无比的身份。

    各自不同的教育背景及生活成长经历注定了面对杨妃时视角的不同,正是这种视角地不同使唐离能够把杨妃先做为一个纯粹的女人看待,随后才会关注她的身份。但也正是与时人完全不同的教育背景及生活经历,使唐离面对杨妃时变得如此艰难。没有那融入骨髓血液中的尊卑观念为遮蔽,这就意味着唐离在面对杨妃有意无意间显露的风情时,就仅仅只能凭借自己理智地力量去抵御。

    曾经。经历过穿越等于又重生了一回的唐离对自己理智的力量很有信心,而在府中面对那么多貌美侍女最终能坐怀不乱的经历也为这种信心提供了最好的例证,并进一步增强了他的自信。只是,当他面对的对象转变为杨妃这样一个女人时,他才觉自己由理智派生出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哪!她艳冠天下,她绝色倾城。她正当人生中最好地年华,她那生于天然地风情能将男人百炼成钢的心化成一片绕指柔,一次次见面与相处,唐离心中筑起地那道堤坝虽然还不至于完全跨塌,但的确是在寸寸碎裂,而这也正是这段时间以来唐离刻意躲避杨妃的原因所在。

    时隔月余,行礼时的唐离终于避无可避的又遇上了那双眸子,眼波流转之间,虽然是瞬间功夫,唐离却在其中看到了三分愠怒、三分得意。而剩下那些满满的都是幽怨……

    正是这些幽怨烫着了唐离的眼睛。扭头之间他拱手向章仇兼琼道:“下官万年县令、太乐丞唐离参见节帅大人”,饶是章仇兼琼连连示意不必多礼。唐离依然行了一个下官见上官时标准的参见礼。

    “这是便宴,章仇卿家无需多礼。唐卿多次在本宫面前夸赞卿家军功卓著,他这一礼表的是钦敬之心,章仇卿家为国镇边多年受之无愧!”,杨妃的话语中依然带着几分慵懒的华贵,“唐卿,难得今日此会,身为太乐丞,你便为章仇将军点上一曲子如何?等这曲子唱完,安卿家也就该准备好了。”

    随手翻阅着手中的词谱,选定以后,目送那捧着词谱的宫女走出三步后,唐离又跟上加了一句道:“告诉乐工,不用琵琶,换上铁筝与胡笳。”

    待唐离向章仇兼琼三樽邀饮刚毕,就听花萼争辉楼上蓦然一声铁筝激响,这筝声高亢而冷峻,三两下拨动之间已是勾勒出一片清冷凄旷的意境,恰似边塞上连绵不绝的群山,随后响起的每一声筝音都将山脉勾的越渺远而空旷。

    筝音未消,随之而起的胡笳为这份渺远与空旷中更增添了浓浓的苍茫,顿时四周繁花似锦的花萼争辉楼仿佛化做了清冷孤寂的边塞之地,而原本随意趺坐的章仇兼琼也收了脸上的随意,腰也于不知不觉之间挺立如松,当此之时,一个男声高歌而起道: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唐离选的这一曲乃是王龙标地《出塞》,讲究的本就是男儿沙场征战的苍凉与豪迈。因词曲太短,是以歌者的唱法乃是循着王摩诘《渭城曲》的旧法,三叠而止。而这三叠之间绝非平铺直叙,而是步步走高,而那伴奏的铁筝与胡笳也随着这歌声步步走高,是以到最后时整个花萼争辉楼都弥漫在这种豪健渺远的气氛中。

    章仇兼琼镇边多年,战阵杀伐之气已是沉入到骨子之中。听到这等雄壮地边塞曲又岂能无感?更何况在他卸任剑南节度,军旅生涯的最后时刻听到这样地曲子。唐离专点这《出塞》。分明是以他比之汉时飞将军李广,对于一个戎马多年的老将来说,这可谓是最好的称赞与评价了。

    闭目凝神而听,直到歌声停了许久之后,章仇兼琼才从莫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当下一言不,举樽向唐离邀饮为谢。

    “好曲。好歌,听的我在屋子里都坐不住了,只想骑上我那匹雪花白纵横驰骋一番才能解了心火”,哈哈笑声中,楼侧一个偏门处走出一个异常胖大的汉子,却不是那怀化大将军安禄山更有何人?

    此时的安禄山穿地已不是进城时的那件制式黄金锁子甲,而是换上了一身儿胡腾舞服,无奈他肚子太大。人又太胖,这原本劲健的舞服穿在他身上就显的颇为可笑。

    杨妃见安禄山换好舞服出来,那双流波善睐的眸子又笑成了两弯新月,“胡儿,这是朝廷新科状元郎唐离唐别情,他这字可是陛下御口亲赐的。”

    介绍过唐离之后。杨妃又转向安禄山笑道:“不用本宫绍介,只看他胖成这样子,唐卿也该知道这位就是安禄山安大将军了,本朝文武百官跟他一样胖的或许还有,但能有这么个大肚子的,可就是独此一家了!”,调侃着说到这里,杨妃轻轻一笑道:“女人大肚子是身怀六甲,安卿家这么大肚子里却不知装着什么?”。

    “臣这肚子里装地是对陛下及娘娘的一片赤胆忠心”,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安禄山接着话口儿回了杨妃一句后。才转过身来细细打量唐离。

    “早就听说老恩相的乘龙快婿容貌俊秀、风仪过人,乃是当之无愧的国朝第一美男子。以前臣听了后,心底还是暗自不信的,心想这世间除了陛下及老恩相外还能有谁能比臣更美,今日一见才知传言果然不虚,这真是……”,因肥胖而显的一脸憨态可掬地安禄山言至此处,正对着唐离的脸蓦然色变,只瞬时之间竟似变了张脸一样,原本的和善与憨拙尽数转化为狰狞的凶恶,尤其是两只眼眸中更是残暴尽露,若非唐离早有准备,必定是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脸弄的惊慌失措以至言行失态。

    安禄山善伪装,在其举兵造反之前,每至长安时都是做出一副粗鲁无文却又赤胆忠心的莽将模样,以此来消解玄宗及朝中大臣对他的提防之心,又因为他伪装的成功,从陛下到政事堂各臣子都将之视为淳朴之将,纵然他有违反朝廷禁令之事,也多是一笑置之。但这人却有一个变脸的好本事,往往都是如刚才般气氛正好时突然变脸以测人心,到其晚年,由于疑心渐重,“变脸”更成为他检测属下是否忠心地一个重要手段,但凡见到他变脸而至失态地,都被其疑为不可靠,说来真是荒谬的紧。

    这原本只是瞬间之事,安禄山见唐离丝毫不为自己突然地变脸所动,眼神一闪之间面色又已恢复了刚才的憨拙,口中哈哈笑着继续说道:“这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以后说不得要多多亲近了。”

    见安禄山这招必杀技没产生什么效果,唐离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的同时,拱手虚还了一礼道:“好说,好说。”

    听安禄山自诩美男子,杨妃早笑的花枝乱颤,其实不仅是她,花萼争辉楼上那些侍侯的太监宫女早已忍不住掩口侧身而笑,就连神情肃重的章仇兼琼也是脸上肌肉颤动,若非他自制力强,只怕刚刚喝下的那樽酒就要喷出口来,至此,他才真个明白安禄山“小丑”称号的由来。

    楼中这些人除了章仇兼琼是第一次见安禄山在宫城耍宝,杨妃并那些侍侯地太监宫女们都是经见惯的。而唐离虽然也是第一次见,但他自然知道这不过是安禄山又一种自我掩饰及邀宠的手段罢了,唇角那一抹淡淡的笑意并不曾散去,唐离仰饮尽樽中美酒时,心底暗自冷笑道:“好强的忍性,我看你能装到何时!”。

    “好你个胡儿,莫要在这儿插科打诨惹众人笑话”。杨妃渐渐止了笑意后,才轻挥挥手道:“既已换好了舞服。就来一曲胡腾舞吧!许久没见,本宫倒是怪想的慌”。

    半斜着身子依在背后锦榻上的杨妃说出这么句话,唐离没来由地心下一阵不舒服,那安禄山闻言,却是涎着脸憨憨一笑道:“有娘娘这句话,臣那怕现在就死也足以瞑目了,娘娘想着臣。臣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地,也实没有一刻不想着娘娘地。”

    有自己及章仇兼琼在坐,安禄山竟然还敢说出这等话语,这种近似轻薄的话语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重则有杀身之祸,轻也少不了受一顿廷杖,但现在看来,楼中的这些宫女太监竟似早已习惯一般并不曾有什么特别的脸色。就连闻言愕然一愣的章仇兼琼又看了看小丑一样的安禄山后,随即也是释然而笑,至此唐离真是越来越佩服安禄山的掩饰功夫了,只不过他地脸上还是压抑不住的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冷笑。

    许是看到了唐离的这个冷笑,杨妃面上微微一红,挥手道:“你这胡儿。一点规矩都不懂,说得什么混话?还不快舞来!”。

    胡腾舞唐离早见得多了,但安禄山这一跳起来还真是与别不同,他身子痴肥,论说原不合适跳这样健舞,但这一跳起来还真是别有一番精彩,简化了手上的动作,那个硕大无比的肚子此时竟成了安禄山胡腾舞时最好的道具。

    胡腾舞以旋转的动作居多,安禄山简化了手上地动作之后,两脚*错之间越转越急。那个痴肥的肚子竟然成了极好的惯性加器。一旦摆动开后自然带着他的双脚旋转不停,是以安禄山这一舞起来还真是“疾如强风。身如陀螺”。以他那肥胖的身形能将胡腾舞跳出这样别具一格,也真算得是奇迹了。所以等他一曲舞完,不仅是杨妃及章仇兼琼,便是唐离也不得不叫一个“好”字儿。

    因这是随意的便宴,章仇兼琼想必是刚到京师需要安排地事情多,是以等安禄山一舞之后,他向杨妃敬饮了一盏,又向唐、安二人邀饮了一盏后便请辞去了。

    杨妃倒不曾拦阻,等章仇兼琼去后,她又挥挥手,那些侍侯的宫女及太监们也都鱼贯下楼,此时的花萼争辉楼上除了他们三人外,就只剩下唐离以前所见的那个与杨妃寸步不离的宫女。

    随后,唐离就听到了连绵不绝的赞美自安禄山口中喷薄而出,而这所有赞美的目的与指向都是杨妃那倾国倾城的美丽。安胡儿似是毫不在乎旁坐的唐离,口中不停地说着溢美之辞,因肥胖而显地紧迷的双眼也不住在杨妃地身上打量,这一刻,他绝对没有一点身为臣子的自觉,有的只是男人面对美女时的那种亢奋。

    安禄山连绵不绝的当口儿,唐离面对他的肆无忌惮,满脑子思索的都只有两个问题,“他到底是不在乎我,还是在继续演戏?”。

    想了许久,唐离终于隐约得出了答案,安禄山的确是不在乎自己,二人原本已有官山海这个过节,以他如此聪明,也不可能不知道沙苑监是自己动的手脚。二人之前虽然素未谋面,其实早已扣成了死结。论受宠,这个死胖子只怕还在自己之上,如果说以前的安禄山还忌惮自己,那也全是因为李林甫的缘故,如今老岳父已经病倒在榻难以起身,安禄山的顾忌最少要减八成。再者,他长久以来的伪装已经成功,即便自己把现在看到的一切报知玄宗,玄宗信不信是两回事儿,纵然信了怕还是那一句:“这胡儿,一点都知道规矩”,更何况此事涉及杨妃,这个状只怕也不是那么好告的。

    看得越久,唐离逐渐明白安禄山现在的话语或许是在掩饰,但他那亢奋的眼神却绝对假不了。这是一个有天大野心的男人,而有野心的男人往往胆子都不小。在后世早听多了安胡儿与杨贵妃之间的风流韵事,如今身临其境,杨妃如何唐离还并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安禄山这贼胆包天之人绝对是有非分之想的。

    看着杨妃两颊微微晕红的模样,唐离甚至能用自己所掌握的最浅薄的心理学知识分析出安禄山为何能得杨妃如此宠爱。

    杨妃不是一个好干预朝政的女人,但她却跟这世上所有美丽的女人一样,心底也有着深深的自恋情节,这一点从她那高达七百人的制衣匠人队伍及她对镜子、脂粉、假髻近乎痴迷的喜好中都可以看出,当然,最让唐离肯定的是他前几次与杨妃独处时,她眼角流露出的风情,而每次这种风情的流露,都是在自己为她的丽色痴迷的时候出现,从这一点来说,杨妃需要的是赞美,而这种赞美还不能附着于特殊的身份,它不能是臣子对贵妃的赞美,而单纯应该是男人对女人无双丽色的赞美。

    在整个玄宗朝中,在杨妃如今能接触到的男人当中,已经垂垂老矣的玄宗不论,就只有两人能做到这一点。自己是因为特殊的穿越经历,而安禄山却是因为那副敢包天的大胆,而恰好是自己及安禄山两人得到了杨妃额外的青眼。

    想明白了这些,唐离一方面既有对杨妃的不满,看着眼前这个肥猪似的胖子对着如此美人做出种种丑态,难免又有要反胃的冲动。

    瞅了瞅神情亢奋的安禄山,再看看面做浅浅晕红的杨妃,唐离蓦然一顿手中酒樽起身道:“歌舞已罢,酒也已尽兴,臣岳有疾,请先告退了!”,言至此处,唐离迎上安禄山的目光,放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让他脸色青的话语,“干殿下难得到京,下官就不打扰您倾诉衷肠了”。

    这句说完,唐离竟是看也没看杨妃一眼,便自带着浅笑下楼而去。

    安禄山这人最是个典型的自己做得,别人却说不得。毕竟是手握十余万大军的的怀化将军,为了掩饰及献媚的需要,他可以在玄宗及杨妃子面前做出种种丑态以搏欢心,但这种话除了陛下及贵妃娘娘外,别人却是连提都不能提,至少不能让他听见。甚至有个平卢帐下将领醉酒后只是稍稍露了口风,便被安禄山施以五马分尸之酷刑,简言之,这已经成了他心中的逆鳞,别人是碰也碰不得的,此时唐离虽然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足以让安禄山气怒欲死。

    与安禄山的愤怒不同,听到唐离这种讥讽自己的话语,杨妃却反常的没有半点儿生气,似乎是什么目的达到一般,目送唐离离去的同时,她那双眸子又微微的弯成了新月。

    直到唐离的背影在楼梯处消失不见时,杨妃才回过头来轻抚着头道:“章仇卿家及唐卿家都去了,本宫累了,安卿你也去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胡儿三》

    第一百六十二章胡儿三》

    京城长安,怀化大将军、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藩邸

    硕大的毡车停稳,面寒如水的安禄山刚一走进二门,不合正撞上一个疾步而出的小厮,饶是那小厮闪躲的快,手中托盘上的半盏参茶依旧结结实实的泼溅在了主人身上。

    低头看了看衣衫,不等那吓傻了的小厮有什么动作,安禄山劈手夺过随身护卫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的抡了下去。

    安禄山脾气暴躁,虽然出于控制军队的需要对手下军将笼络有加,但对于府邸中的下人却是残暴异常,得辄得咎。这小厮也是久在府上侍侯的,倒也知道规矩,一等安禄山的鞭子抡起就扯开喉咙惨叫起来。

    一鞭、两鞭,那小厮背臀间的衣衫已被抽的稀烂,沁出道道鲜血。随着小厮的叫声越来越弱,安禄山原本冰冷紧绷的脸色也渐次松弛柔和起来。

    又狠狠抽了一鞭之后,安禄山丢下鞭子的同时,象过足了瘾头般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这时早有一边等候的安重山递过准备好的手巾把子,安禄山接过擦了擦手,又抹去额头那一层细密的汗珠后,这才将适才因唐离而起的怒火暂时消解,顺手丢过手巾,“走,重山你说说唐离的底细”。

    进了花厅,安禄山刚在特制的加宽锦榻上坐下,就有两个貌美的侍女走上前来替他捏着腿脚,他人太胖。一旦行动过多腿脚就酸麻的难受,今天这一曲胡腾舞也地确是勉力奉承了。

    人坐舒服了,那樽果酒也已接到手上,安禄山才挥挥手道:“说吧!”。

    安重山乃是安禄山的远房族亲,接替当日的官山海在平卢帐下挂了个录事参军的职司,到京做了藩邸的大管家,专司负责人员沟通及打探消息。

    半个屁股挂着椅子。安重山沉吟了片刻后道:“唐离的籍贯及履历帅爷都是早就知道的。小地就先说说他的关系,最近地这一块儿当然是李相爷。据咱们掌握的消息,相爷虽然子女众多,但最宠爱看重的的确是这个小女婿,二十三天前,唐离就从自己府邸搬到了相公府,据说,这是相爷有意栽培。每天都在向他传授为官之道”。

    言至此处,安重山见安禄山一脸平静并没有要问话的意思,又接着说道:“至于这第二块儿就是他二夫人郑怜卿家所代表的士族势力,论说唐离如今在读书士子们中间的名声已经够大了,但他年纪太小,毕竟算不得德高望重。再则因东宫及韦氏之事,各大家族都被压制,这一块儿短期内应该成不了什么助力。”

    听安重山提到那些世家。安禄山颇不以为然地一笑,眉眼间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

    “至于第三块儿,就是陛下及娘娘的宠幸了,小的也是前不久才查清楚,去年岁末贵妃娘娘被遣送出宫随后上元夜又被接回宫中,这中间唐离出了大力。有这么层关系在。娘娘自然就高看他一眼,加上此人擅长音律,正投了陛下及娘娘所好,随之对他也就益的宠爱起来。尤其是娘娘那边儿,唐离但有所求几乎没被驳过”,知道这个问题敏感,安重山说时就显得小心翼翼,“对了,他还跟最近风头正健的杨芋钊交情莫逆,皇城里有传言说杨芋钊能起来的这么快。前期得益于唐离极多。”

    静听安重山绍介唐离的情况。安禄山开始时还是一片沉静,及至听到贵妃娘娘对唐离地宠幸时。这个胖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怒不可遏的将手中的酒樽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吓的安重山低头无语的同时,那两个侍女也是面色白地全身颤抖不已。

    约小半盏茶功夫后,开口说话的安禄山却不曾有一字儿提到唐离,“杨芋钊我知道,这厮是贵妃娘娘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差点儿连饭都吃不上的混痞子出身,能成什么气候!”,历史上安禄山本就看不起杨芋钊,此时他又与唐离扯上了关系,安大帅还能有什么好话。

    谈说至此,安禄山也没了再听的兴趣,自锦榻上起身下地道:“你再好生理理,有什么情况咱们晚上再说,现在先随本帅去拜客。”

    “帅爷这次到京,各部、寺、监大人的礼数三天前都已送到,遵您的吩咐是平日年节时的两倍”,趁势回了这件事儿后,安重山才小心问道:“不知安帅现在要去拜会那位大人?”

    “这是本帅到京后第一次拜客,自然是李相,要不还能有谁?”,安禄山扫了一眼安重山,似是奇怪他怎么问出这么个愚蠢的问题。

    “是,小的愚笨,只是近来老相公身子不适,而李复道李大人又刚加了同平章事,依我看帅爷是不是先到小李相公府上走动一趟?”。

    闻言,安禄山瞅了安重山一眼却是没说话,等侍女伺候着他换过衣服后,才高声吩咐了一句道:“来呀!备车,到老相公府!”。

    ……………………………………

    正在安禄山驱车前往相府时,出花萼争辉楼而出地唐离却是已经回到了自己府上。

    今天在花萼争辉楼上心情甚是不好,出了宫唐离也就没有直接到相府,而是回到了自己府中略做照看。

    刚走过第三进月门,唐离就见到青儿端着一只托盘斜刺里走了过来,上面放地却是一碗儿冷淘汤饼,碗沿处还隐隐可见透明的冰花儿。

    唐时所有面食一体被称之为“饼”,所谓地“汤饼”就是现在地面条,而“冷淘”的意思则是用甜井水或是冬天的藏冰镇过以后再食用。这是唐人消夏时的最爱,只是在这八月仲秋的天气里却有些格格不入。

    “你这是给谁送的?”,唐离随手示意青儿不必多礼,边随口问道。

    “小姐说心里燥热的很,所以命厨下做了冷淘”,青儿端着托盘福身一礼后,略略放低了声音道:“自蝈蝈小姐走后。这府里一摊子事都落在了小姐身上,这两日又加上少爷赐田交割地事儿。益的忙碌不堪,平日也就没了什么胃口。”

    听着青儿替自家小姐诉苦,唐离顺手接过托盘道:“时令都是八月了,卿儿地脾胃本就弱,怎么还能吃冷淘?象这些事你们平日里也该劝着些。”

    “少爷责怪的是”,青儿应了一声后才道:“只是小姐现在不想多沾荤腥儿……”。

    “你先去吧!卿儿的饭食随后送到”,也没功夫再听青儿细说。唐离端着托盘就向右侧专属内院儿的小厨房走去。

    厨下的这些仆役们见少爷居然到了这等地方,忙忙张张的起身在灶头婆子的带领下参差不齐地行礼,看到少爷手中端着的那碗冷淘,这些仆役们的脸色随之一变。

    “都各自去忙吧”,随**代了一句后,唐离放下托盘就四下里张望寻找起来。

    那灶头婆子小心翼翼的凑到唐离身边,赔笑着道:“贵脚不踏贱地,少爷您有什么吩咐令人传个话就是……”。

    灶头婆子刚说到这儿。就见唐离双眼一亮,随即向墙角处的那堆绿色的野菜走去,“来个人,打一桶新鲜井水来”。

    灶头婆子见唐离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命人采买的羊奶奶野菜,立时脸上一红,跟上前去揉着衣襟道:“少爷。老婆子是个贱命,如今在府上好吃好喝地,偏还惦记着这羊奶奶……”,婆子刚说到这儿,见唐离居然蹲下身去亲自洗起菜来,顿时唬的连连摇手道:“可不敢,好我的少爷,可不敢让您动手”,口中边说,她忙蹲下身子要从唐离手上抢下野菜。

    见灶上一屋子人都傻呆呆的盯着自己。唐离也觉别扭的紧。边挡开灶头婆子的手,边开口道:“有什么忙什么。没事儿忙地这会儿都出去歇歇”,见众人闻声还不动,唐离随即就黑了脸色。

    婆子的去抢野菜的手被挡,又听少爷说出这番话来,脸上越来越红的跟要滴出血一样,最终“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唐离身前,“老婆子有什么做的不对,少爷您请直说,就是立即辞了我,老婆子也不敢有二话,您……您这样,不是打老婆子的脸吗!”。

    “你做的挺好,有什么不对了!我不过是想自己做顿饭食,也罢,你起来给我帮忙就是”,唐离边伸出手去搀那灶头婆子起身,边笑着道:“这羊奶奶可是个好东西,不仅味道鲜,而且还能治高血……血热,以后灶上就不要藏私了,给夫人们也插花儿着做一些”。

    郑怜卿这段时间着实是忙,不说府中这一大摊子事儿,吏部司封司又刚将唐离“开国子”的二十顷实封爵田给拨了下来,这来回交割、安排庄人客户的事儿虽不需她亲自出面,却也需时时关照着,如此以来就愈忙碌了。偏生她又是个好强的性子,不说强过蝈蝈,却一点也不愿比她以前管地差,是以就益地经心。如此以来,身子底子本就弱的她肠胃也跟着不好,心里也总觉燥热。此时她边忙着查验帐目,边等着丫头送来冷淘压压心火,孰知青儿进来却是空着双手。

    听青儿说了原委,郑怜卿顺手合起帐册地同时,人已向灶房走去。

    等她到了灶房,却见厨下那些仆役都聚在房外,满脸惊疑诧异的神色向灶房内张望不已。

    此时郑怜卿也没心思追究他们不守规矩的事儿,径直开言问道:“少爷呢?”。

    郑怜卿顺着众人手指的方向又向前走了几步后,就看到了正在灶台边唐离的背影,当即心头一热,迈步而去。

    “那新罗红参要切的越细越好!”,唐离正在做地是他小时候极为拿手的“老鸹头”。在他后世的家乡,这几乎是连最笨的男人也会做的饭食,其实就是和了面糊用筷子夹成一团团疙瘩丢进锅里煮熟了完事。

    “二夫人脾性弱,尽吃那些太油腻的反而不好,灶下平时该多给她做些清淡的饮食,象这种汤饼或者麦仁饭什么地都不错”,唐离边熟练的用筷子搅动着锅中地老鸹头。边向那正切着新罗参的灶头婆子吩咐道,此时他根本就不知道二夫人就站在他的身后。

    听着这样的话语。郑怜卿再也抑制不住激动,心头一股热流反冲上来,随即就酸楚了鼻子,此时的她就象痴了一般,既不知道说话,腿也迈不开步子,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看着身前这个背影。

    灶头婆子拿出全身地本事将新罗参切成细细的碎末,扭头间却见到静默流泪的郑怜卿,当下诧异道:“二……二夫人……”。

    唐离扭头看去时,才见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郑怜卿,一愣之后才伸出手去替她抹了眼角的晶莹,“饭马上就好,傻丫头怎么哭了!”,此时他的眼神中满布的都是爱怜。

    听到“傻丫头”这原本专属于李腾蛟的呢称。郑怜卿地眼泪就愈的擦不干净了,良久之后,她才用微微哽咽的声音道:“君子不下鲍厨……”。

    “我现在不是君子,只是你的夫君”,笑着回了一句后,唐离才想起釜里还煮着东西。忙又转过身去搅动。

    “卿儿,今天算你有口福,有这么好的新鲜羊奶奶,老鸹头配羊奶奶,治你这样脾胃弱的可是最合适”,釜中煮地差不多了,唐离顺手将洗好的羊奶奶野菜丢了进去,只一打滚儿之后,这碗老鸹头就正式做好了,等他扭头让灶头婆子把参末来过来时。才现她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溜了出去。

    雪白的面团。绿格茵茵的羊奶奶,再加上上面洒着的新罗红参末。这碗儿老鸹头不说吃,单是看着这鲜亮的颜色已足以让人胃口大开。

    郑怜卿并不曾上去帮忙,她的双脚就如同被钉子钉住一般动也不会动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厨房根本就与男人无关,如果听说身边那个男人下了厨,别人投去的绝对是鄙夷的目光,所以除了那些没老婆的光棍儿,不说唐离这样地官人,便是那些隶属贱籍地贱民男子也断没有下厨的,正因为如此,在唐离看来不值一提地小事儿,给郑怜卿带来的感动简直是难以言表。

    四周飘荡的是淡淡的烟火气,郑怜卿静静的看着身前这个男人为自己忙碌个不停,极度的感动与幸福充溢而来,竟使她的心化为了一片空白,身上连日劳累带来的疲乏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在这一刻,她甚至产生了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现在就让我死了多好,这样我就能成为一个至死幸福的人”。

    看着那碗儿颜色鲜亮的老鸹头,唐离自己也极感满意,“好了,卿儿来尝尝我的手艺!”。

    世家高门出身,郑怜卿是一个矜持稳重的人,至少在面对家中仆役时总是如此,但此刻看着唐离这副献宝似的表情时,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居然就此扑进了唐离的怀中,在这一刻,她忘记了礼法,忘记了灶房外还站着许多下人,他的眼中只有唐离,只有这个肯下厨为她做饭的男人……

    ……

    …………

    当郑怜卿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吃饭时,时间已经是三柱香之后了,只是这一刻的她竟似又回到当初金州时一般害羞的不行。只是与金州时时紧蹙着眉头的沉默不同,此时的她眉眼间洋溢的全都是多得要流出的安宁与幸福。

    “快着点吃,凉了就不好了”,唐离静静的守着郑怜卿,他们俩都不知道,屋子外的青儿正打着一拨拨要来回事的下人。

    “这么多事儿你一个人也是忙不过来,等关关从大慈恩寺回来,看有什么能帮忙的,让她给你搭搭手儿”,唐离边说着话,边顺手取过汗巾子替郑怜卿揩去额头沁出的细汗。

    郑怜卿也不知听清楚了没有,只是点着头道:“恩,好!”。

    看来这碗儿老鸹头很对郑怜卿的胃口,直到她吃完之后,唐离边递过茶盏让她清口,边随意道:“若是蛟儿父亲的病能稳得住,等千秋节过后,我有意往两河走上一趟,这其间说不得卿儿你要多操劳了”,这是他见过安禄山后一路上反复想过的问题,所以此时说来就显得从容。

    “恩,好!”,郑怜卿随口答应了一句,随后才反应过来,就此端着茶盏道:“官人你要去两河……”。

    ……………………………………

    京城的人各自忙忙碌碌,也就是在这样的忙碌之中,玄宗陛下的寿诞正日终于到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清谈

    第一百六十三章清谈

    寿诞正日早晨,唐离起身后往李林甫房中问了病请了安后,就乘了轩车往皇城而去,虽然王副丞办事尽指靠的住,但今天这样的大日子里他自己不去看看总还是放不下心。

    车驾一拐上朱雀大街立时就走的缓慢之极,唐离掀开帘子看去,只见整个街道上涌满各式装饰一新的车驾,而且统一去的是一个方向。与这些精心装饰的车驾相对应的是路侧行人簇新的衣衫。连过了十几次千秋节,十几年下来,对于长安百姓而言,这完全是个正牌子节日了,而且若论官府的重视程度,只怕比那些正牌子节日还犹有过之。最起码千秋节开放皇城,准百姓到承天门前面君及解除宵禁这两条可是只有上元节时才会有的待遇。

    坐在轩车上等了许久还见不到皇城的影儿,唐离心下烦躁,又探出窗看了看长龙般的车队,索性掀帘下车,换下一个随行的护卫后,驰马向皇城而去。

    宫中教坊司,又是几日不见,王副丞明显的瘦了下来,两只眼睛上的黑眼圈儿大老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嗓子更是沙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所幸那些乐工们都是熟手儿,各自忙着手上的事,有条不紊的准备着今日的大宴歌舞。

    “老王,今天忙罢你也该好生休息几日了,看看人都熬成啥样了!”,唐离心中愧疚的拍了拍王主事地肩膀后,就主动接过他手中的事务。

    忙忙碌碌的折腾了近半个时辰。唐离正检查着选定的乐器时,就见一个小黄门走进了院子,当下他心里明白,八成又是陛下娘娘召见了。

    宫城禁苑悠然亭,杨妃远远看到唐离随即笑着招手道:“本宫正着急着该怎么给三郎致贺辞,唐卿来的正好”。

    生日年年都过,但过生日的是天子。这贺辞就不能随意了,往往宫中有头脸的妃子*人们为这事儿多是绞尽脑汁。当然,最多地还是请银台门翰林院的才子们代为拟辞。

    “微臣参见陛下、贵妃娘娘”,先了参见礼后,唐离才转向正伴着杨妃,一身单丝罗滚龙常服打扮地玄宗道:“臣万年县令兼领太乐署唐离祝陛下身康体健,抚有千秋。”

    “好好好!”,玄宗今天的心情着实不错。虚抬了手示意唐离起身,口中微笑道:“心意朕领了,只是卿家既为一榜状元,这贺辞实在是太普通了些。”

    唐离还不曾接话,就听身后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侧身看去时却见安禄山正抖着全身肥肉小跑了过来,等近了身,气喘吁吁的他没有半点间隔的就地爬下了身去。满脸堆笑道:“臣安禄山见过陛下及干娘,祝陛下万寿无疆,臣粗鄙无文陛下是圣心早知的,所以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吉利话儿来,倒是臣新添地这个孙子看着倒也聪慧,象是个读书的料子。臣寻思着有陛下的宠爱,等他到臣这个年纪时也该有面圣的资格了,介时陛下千秋节再让臣孙子补上就是。”

    弯弯绕能说出这种话来,唐离心道这胖子粗鄙无文或许是真,但心思的确是称得上“灵动”二字了。

    安禄山这别致的贺辞让玄宗及贵妃一愣后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玄宗语带亲昵道:“好你个胡儿,嘴是越来越甜了,来,坐在朕的身边。”

    得意的眼神儿似有若无地瞥了唐离一眼,安禄山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在玄宗下手处坐定。

    安禄山入座。杨妃抿唇一笑道:“即便没有状元身份。唐卿也是天下交口称赞的才子,又岂能无好辞。定是先听了本宫的话就留下了,来,唐卿来本宫身边坐下”,边说着话,他还特意用手拍了拍身边的坐头。

    “多谢娘娘赐座”,唐离神色淡淡的谢了恩,又若有若无地瞥了安禄山淡淡一眼后,便在杨妃身边坐了下来。

    唐离刚一坐下,杨妃便凑过了身子美目盼兮道:“给本宫说说,唐卿想到了什么好辞儿?”,见唐离张口要说,她又凑近了些嗔怪道:“卿家身子就不能动一动?若是让三郎听了还有什么兴味儿?”。

    汉唐间宫禁本就不如明清间那般森严,此时面对自己喜欢的臣子,爱妃兴致高涨明显是为了自己的生日助兴,是以玄宗也并不生气。

    向俯身靠来的杨妃凑了凑身子,看着眼前绝色娇颜上滑腻如凝脂的肌肤,唐离最先反应的却是鼻子,“这是中天竺来的苏莫檀香”,心下莫名起了这么个念头后,他才移开目光轻声说起贺辞来。

    可巧不巧的是,唐离移开的目光却正正落在了对面的安禄山脸上,随即他就见到了胖子将军眼神儿中掩饰不住地妒恨之火。

    对视着安禄山地双眼,一抹清浅的笑意在唐离地唇边如水莲花般逶迤盛开,而他这笑容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刺入了胖子将军心中,举樽猛灌了一口酒,唐离分明看到安禄山持樽的胖手上全无一丝血色。

    最后一句贺辞说完,萦绕在苏莫檀香中的唐离向杨妃晶莹的耳轮中轻轻吹了口气,眼看安禄山全身一震,伪装尽去的露出凶相,唐离觉得当日花萼争辉楼受这胖子轻视而积下的那口恶气,至此终于吐了出来。

    唐离这个动作让听完贺辞正欲离开身子的杨妃蓦然一顿,原本艳艳的脸色在这一瞬间竟似有百千万朵花一起开放,欲的美艳不可方物,借着回身的机会向大胆的少年流过一个似喜似嗔的眼波,转过身子的杨妃起身捧起酒樽向玄宗盈盈下拜道:

    为妾尽一杯,与君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别致地巧思、雅致的用词,这样天荒地老的祝词从最宠爱的妃子口中诵出,原本心情大好的玄宗闻言长笑起身与杨妃对饮一樽后,移前一步轻握着杨妃的手道:“得爱妃如此祝辞,朕今日再无所愿!”。

    恰在此时,唐离带着唇间淡淡的笑意向安禄山举樽邀饮道:“节帅将军,请!”。

    玄宗与贵妃当面。安禄山如何拒绝,大大地倒吸进一口初秋的凉气压抑住心火。脸上肥肉抖颤地将樽中酒一饮而尽。

    将杨妃牵着重回坐中,玄宗轻叹笑道:“今日宫里实在喧闹的不堪,待午间吉时一到,朕怕是要被闹昏头了,倒是现在偷得半日安闲与爱妃及两位爱卿在此把酒叙话来的惬意”,言至此处,他侧身间吩咐道:“来呀!把昨日那副画梅图呈上来”。

    接画在手。玄宗边展开条幅边笑道:“把酒清谈不可无话引,今日咱们便以这副画为引如何?”。

    玄宗展卷之后,又两名侍侯的宫女接了过去在四人坐前展示,原本趺坐的唐离抬眼看去,只见这副卷轴乃是绘着两行梅花的群梅图,青山碧水之间有一处稚朴的庄园,天际半轮上弦月流出地月华如水一般洗过这充满野趣的院落,披洒在那两行梅树上。落下一地班驳的疏影……

    此画用笔蕴籍、构图简练,其画中的疏朗淡远之意直欲透卷而出,诚然为大家手笔,正当唐离沉迷其中时,却听安禄山的声音传来道:“陛下拿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只是这画光用墨。连点儿颜色也没有,实在是太素了些,远没有道子先生的画来地好看。”

    玄宗闻言,笑着说了一句:“你这胡儿”后,就不再继续开言,而将目光落在了唐离身上。

    “观此画风,必知此画乃是出自王摩诘之手”,唐离一言即出,玄宗并杨妃立时兴致大起道:“噢!唐卿如何得知?”。

    盖因这副群梅图乃是一副裸画,留白处既没有题跋也没有作者的印鉴。是以唐离能一口说出作者。才让玄宗二人如此吃惊。

    唐时正是佛教画向文人画的过度时期,而有山水画南宗之祖称谓的王维在这个过度过程中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他之前的画作多以宗教题材为多,而且每画必用色,其代表性人物便是集前人大成地吴道子。画至王维一变古来的钩斫画法,创渲谈的破墨法,并开始有意识的大量创作泼墨山水,在这些画中只用墨而不着色以此表现文人的闲淡幽雅之趣,是以又有“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的赞誉。

    因为时俗每画必用色,所以适才安禄山那几句言语并不为出格。只是在开元、天宝间纯粹的墨写山水并不多,而在这种新画风初起之时能有眼前这副群梅图如此成就者,就只有王摩诘了,正是有了这个背景在,唐离才能一口断定画的作者。

    只是这些东西解释起来太过于费事,唐离也不多费口舌,见玄宗问,乃淡淡一笑道:“此画中月华如云水飞动,笔力简洁而意境深远,其用笔之老到实是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当世能有如此笔力者不过寥寥三五人。安将军说此画太素,却不知这正是王摩诘作画时所信奉的‘不衣文采’,而这‘破墨’技法更是天下独此一家,是以只要略略知画之人一看此卷也必能知乃是出自摩诘先生手笔。再者,此画不选别物,单以梅入画也可使人知其端倪。”

    “唐卿好眼力”,玄宗先自赞了一句后道:“以梅入画又有什么蹊跷?”。

    斜依着几案趺坐,唐离注目话卷淡淡道:“国朝自定鼎之初经太宗贞观之治而至如今极盛之世,盛世之人自有盛世心态,所以本朝廷上至陛下及贵妃娘娘,下到普通百姓多是爱好色彩浓烈之物,譬如这花,最为人赞赏称道的便是颜色艳丽而华贵地牡丹。反观梅花色泽素淡,其实并不为时人所喜,将之入画地就更少了。”

    “卿家言之有理。那王摩诘又为何以此僻物入画?”,这番接话地却是杨妃。

    许是面对如此名画地缘故,久已不评诗论画的唐离此时心境空明,连带着他的笑容也清浅淡远了许多,“摩诘先生诗画双绝,当世士子若论学养之高实无出其右者,先生飘逸出尘之人。胸中丘壑自然不同。选梅入画依臣所见乃是先生以此自喻罢了”。

    远处宫城中忙碌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更增了悠然亭中的幽静。持酒把盏、赏画清谈,雅致的亭阁中身穿粗布麻衣地少爷侃侃趺坐而谈,旁边太液池中袭来的微风卷起微微扬起了少年地衣襟,配合着他那俊秀面容上的出尘之意,此时在杨妃眼中的唐离就如同一幅绝佳的人物画,飘逸中透出浓浓的古风。

    “匠人作画乃是应命,国手作画却是必有寄托”。胸中俗意尽去,唐离的话音愈的清淡而不着烟火气,“梅、兰、竹、菊,并称为花中四‘君子’,摩诘先生选梅入画,其寄意当也在‘君子’二字上。暗香浮动、遗世独立、绝不与百花争艳,摩诘先生此作确是人如其画,画与人和。令我辈后学叹为观止”。言至此处,唐离悠悠一叹结束了自己地品评。

    “平日只道别情擅论诗,如今才知卿家评画竟也如此高妙,适才字字句句实是深得朕心”,玄宗少年聪慧,艺术素养极高。此番听唐离清谈只觉心中大快,“朕素日消闲也好看《世说新语》,不成想别情如此年纪竟能有魏晋名士之古风,难得,着实难得”,玄宗兴致高涨之下,竟是连呼了两声“别情”。

    遇到这种事儿,安禄山实在插不上嘴去,刚才只说了一句“颜色太素”,就被暗讽无知。此时纵然见唐离得宠心下难受万分。也只能紧闭了口不敢开言,只是心下的气怒却越来越烈。饶是他忍功无敌,此时脸上那招牌式的憨拙笑容也走了形儿。

    “臣妾所想与陛下此言还真是心有戚戚焉”,杨妃凑趣儿掉了句书袋后,眼波才又荡回唐离身上道:“听唐卿论画,实堪做王摩诘知音,卿家诗才过人,正好补上题画诗,如此一来在三郎寿诞上也正好成就一段佳话。”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兴致正高的唐离闻言也不推辞,心中有的只是为王摩诘做题画诗时的兴奋,援墨引笔,在画中留白处恭谨写下《疏梅图》三字后,才又落上了一七绝题画诗:

    小院载梅一两行,画空疏影满衣裳。

    冰华化水月添白,一夜东风一夜香。

    题画诗完,唐离又注目《疏梅图》许久后,长吁出一口气后抬头向玄宗道:“微臣斗胆,想请陛下能以此画见赐。”

    “噢!说来这还是卿家第一次张口求赐,朕倒真不忍心驳了”,听唐离突然提出这么个古怪要求,玄宗与杨妃相视一笑后道:“只是朕也不能白赏了你,卿家能以何物可换?”。

    知道玄宗说的是玩笑话,但唐离着实对这幅画喜欢的很了,闻言略一沉吟后道:“臣不才,也能抹得几笔,虽然功力、技法与摩诘先生不可同日而语,倒也能勉强入眼,只是臣所擅者乃是描摹人物,若陛下不嫌臣画艺疏漏,臣愿尽心竭力为陛下及娘娘各作画一幅,以为交换。”

    “噢,卿家也擅画?”,玄宗还真不知道此事,是以此时就颇有几分惊喜之意,“描摹人物需时太久,只能期以来日了。许久不曾听爱卿做那长短句了,卿家且先作上一算做彩头,至于那两幅画就先记下吧!”。

    听玄宗话中意思分明是已经同意赐画,唐离谢恩过后,他还怕玄宗变卦,小心地收了卷轴后随即开始闭目苦搜。

    待唐离写好新辞后,率先接过的却是杨妃,侧着头将纸上的长短句念诵了一遍后,她随即收了绢纸向玄宗笑道:“唐卿做辞,臣妾愿以此调为三郎一舞,以为千秋节之贺。”

    “好好好!”,闻言玄宗兴致益的高了,也不索看唐离做的曲辞,只等稍后乐工唱来。

    有乐工应命上来取辞时,唐离才又交代了一句道:“用《好时光》曲牌”,这《好时光》曲牌还是当日玄宗与杨妃嬉戏时创,随后又加以完善,那乐工应命而下时,唐离又加了一句道:“取长萧来。”

    如今心情大好的唐离按萧于唇,浏亮地萧音随即而起,婉转绕梁,久久不绝。正是在这样的萧音中,女歌之声轻柔而起道:

    北山北山石常烂,东海东海水曾干。此情若比水和山,今世里成姻缘。石头烂也情离较难,水波干也情离较难。苍天万古成公案,休辜负、莫轻贱,识人容易可人难!

第一百六十四章 选择

    第一百六十四章选择

    北山北山石常烂,东海东海水曾干。此情若比水和山,今世里成姻缘。石头烂也情离较难,水波干也情离较难。苍天万古成公案,休辜负、莫轻贱,识人容易可人难!

    女歌之声逶迤而来,身着麻衣的唐离起身斜依着亭柱按萧合节伴奏,坐几前的空地上,应和着缠绵的萧歌,一身淡黄宫裙的杨妃翩翩起舞。

    没有施以珍珠的绣花卷边虚帽,也没有缀以金铃的纤腰窄袖紫罗衫,杨妃径直选了拓枝舞姿飘逸舞去,因着歌声的缠绵,她自觉将原本略显急促的舞步放缓了几分,扬眉动目、博袖轻施,淡淡的苏莫檀香里一团黄影飘动在娴静的悠然亭中。

    后世里唐离多次看到史书中对杨妃舞蹈才能的评价,实话来说,对于“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宫殿舞蹈家之一”的说法他并不信服,今日有幸亲临其会,始感叹这赞誉诚然不虚。

    杨妃最动人的并不是她的舞步,而是其舞蹈中时时刻刻流露出的风情,从举手投足,到衣袖飘动,再到婉转眼眉,进入乐曲中的杨妃实已化做了舞蹈的精灵,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应和曲调而生,而她的灵动百变的神情又将舞姿的表现力十倍放大。要拿捏准每一个动作只需经过刻苦训练都能做到,但这种在舞姿之后的风情却纯然出乎于天赋,此刻的杨妃通过自己的舞蹈完美的将曲词中两情相惜、至死不渝地深情表现的淋漓尽致,其绰约流离、轻盈飘逸处早令玄宗微笑颔而赞。而那胖子将军安禄山更已是蹙息凝神,眼睛就如同粘在了杨妃身上一般。

    歌声了了,眼见一叠将终,唐离口中的长萧奏出一个平长的滑音,引导着歌女顺势滑入第二叠。

    为与这个滑音相衬,杨妃再次变化了她的舞姿,没有任何生涩的感觉。“拓枝”已变为了更舒缓的“绿腰”,见到这一幕。唐离地担心尽去,手指拂动之间,引领歌声并兼为伴舞的萧音瞬间开始灵活多变起来,萧音一变,杨妃地舞姿果然随之而变,或拓枝、或绿腰、其间更夹杂着字舞、花舞,甚至霓裳羽衣曲的动作。在这一叠中,杨妃在舞蹈上的天赋得以全面挥,每一个摆手、每一个挑袖都已突破了《十部乐》“立部伎”关于软舞、健舞,甚至是花舞的分类,她在这些原本壁垒森严的类别中随意穿插,信手拈来都是浑然天成,只看得玄宗与安胡儿连叫好都已忘了。

    二叠将歇,杨妃拂袖飘转之间向唐离丢过一个盈盈眼波。唐离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三叠一起,萧音由引导变为追随,此时的歌与萧都让位于舞,都成了舞地陪衬,流波善徕。婉转传情,正是借着每一次眼神的交流,使唐离准确把握了杨妃的意图,这一刻,借着萧声与曼舞,萧师唐离与身为舞者的杨妃竟是奇迹般的达到了心灵互通、水**融之境,于是萧音益柔媚,而舞者眼波流转处也愈见缠绵……

    似劝慰、似流连、似感叹,最后一抹萧音回荡在雅静的悠然亭中,而恰在此时。反身下腰的杨妃一任自己的淡黄长裙在地上盛放成一朵最艳丽地花。至此,这曲萧歌伴舞正式结束。

    手抚长萧。唐离心中竟满是意犹未尽之感,而反身以曼妙的曲线倒伏于地的杨妃也是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不变,看来她的感受与萧师毫无二致,悠然亭中长时间的沉默,随后才听玄宗抚掌慨然叹道:“爱妃这一舞之后,却让朕还怎么看随后的大宴歌舞?”。

    玄宗刚刚感叹完毕,肥硕地安胡儿已是捧樽上前道:“娘娘妙舞惊艳,臣愿以此酒相贺”,许是因为唐离在侧的缘故,又或许是安禄山心中别有所想,总之,这一次他没有再用“干娘”来称呼杨妃。

    由侍侯的宫女搀扶着起身,额见微见细汗的杨妃并不曾理会安禄山的献媚,而是径直走到唐离身边,浅浅拜下身去。

    突然遭遇此事,唐离正要闪避时双眼却对上了杨妃的眸子,随即他便收了刚刚抬起的脚步,安然受了杨妃的福身一礼,随即二人再次对视时,露出的是光月霏齐的笑容。

    安禄山献媚不成本就尴尬,偏偏杨妃在晾了他之后对唐离如此,心下如何不恼?眼见这一幕,顿时再也忍不住地指向唐离高声道:“大胆!贵妃娘娘……”。

    只是还不等他这句难地话语说完,就听玄宗拍了拍身侧的坐位笑道:“安将军且归座吧!”,随后似是为了解除这位宠将地尴尬,他又笑着说了一句道:“伴音之人对于舞者恰似千里马之于伯乐,没有绝妙的伴音,又岂有绝妙的舞蹈?爱妃这一礼是以舞者谢萧师,唐卿受之并不为僭越!”,言至此处,他又转过身看向唐离道:“宫中乐工数千,然能得爱妃一拜者仅有贺怀智一人,唐卿今日得此殊荣,真是福缘不浅”。

    玄宗朝贺怀智大名远播,在史书中乃是与德宗朝康昆仑及曹善才祖孙三人并列的唐代琵琶国手。自己有几斤几两唐离还是知道的,今天之所以能有如此挥,一是得益于他穿越人的身份,使之能够不受当时乐曲定型的限制,可以更自由的挥;另一方面也是杨妃舞的太好,刺激他挥出了最大的潜能;再则,这一拜也不排除杨妃有故意抬举他的意思。

    “自贺供奉告老退职之后,臣妾再无一舞能如今日这般尽兴”,满脸艳红的杨妃话语中满带着兴奋,“可惜没换上合适的舞服!”。

    随后亭中议论的都是适才地歌舞,这其间自然少不了对唐离的夸赞。直到远处天子的御辇缓缓而来,刚才一直闷头不语的安禄山才脸色一喜道:“时辰将至,陛下、娘娘也该动身了。”

    ……………………………………

    由于来人太多,千秋节正宴照例是在麟德殿中举行,此次大宴朝廷大员不算,京中十六王宅的皇亲勋贵们全数到齐,唐离虽然受宠。但依着他的品级却是怎么也坐不到前边儿去的,随着众官员们行了大礼。乱哄哄地吃了几口菜,又领过赐酒之后,本就坐在殿门附近的唐离顺势溜了出去,反正今天人多,而坐在殿门附近地又多是小官儿,也没人在乎。

    出了麟德殿,唐离一时倒没了去处。早晨起的早。晚上还要回宫城,寻思了片刻后他索性出了宫回到自家府上,想着下午好生补上一觉,以应对晚上通宵达旦的欢庆。

    打定主意后出皇城回府,向正忙碌着的郑怜卿说了事情缘由后,两人温存了片刻,唐二夫人就强止住夫君不安分的手,红着脸吩咐青儿伺候少爷到另一间房中休息。

    由青儿侍侯着草草洗了手脸。唐离挥手道:“其它的我自己来,卿儿身边离不得人,你去吧!”。

    “是”,今天的青儿似是有满腹心事,应声之后脚步却走地不太利索,短短几步路还要频频回身张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事儿就说?”,唐离话刚说完,就见青儿转身而回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青儿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唐离一愣,“青儿,出什么事儿了?”。

    跪在地上的青儿看来分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半天才突然冒出了一句道:“少爷,玉珠没死,宝珠是玉珠”。

    “什么?”唐离蓦然站起。

    “现在书房的宝珠不是宝珠,而是玉珠”。想着一个“死人”突然又活了过来。而且这个“死人”还堂而皇之的以另一种身份与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府第,青儿的脸色就白的可怕。身子也不住地哆嗦,“宝珠玉珠虽然是孪生姐妹,但宝珠妹妹不吃香菜,可是奴婢连着三天看到如今在书房侍侯的‘宝珠’每次饭时都特意加了香菜;另外……宝珠妹妹曾亲口告诉奴婢,她不能用苏合香熏衣,因为一用上这种香料身上就会起小红疹子,但今个儿上午奴婢与书房中的‘宝珠’错身而过时,的的确确闻到的是苏合香,还有……”。

    “住口”,喝止了青儿,唐离才觉得自己地语气太重,伸手去扶青儿的同时,他尽量放缓了声音道:“此事我自会处理,只是你也要守住口风,且不能告诉你家小姐”。

    青儿并不曾顺着唐离的虚扶起身,依然跪着的她放低了声音后续又说道:“同是两位夫人的贴身丫鬟,这府中就数奴婢与她们姐妹相处的多,宝珠妹妹天性纯良也能谨守家规。玉珠心思灵动,只不该有了太多非分之想,所以才会犯下大错”。

    “接着说”。

    “宝珠姐妹自小身世也苦,所以玉珠就总想着能出头,这次被相国夫人亲点做大夫人的通房丫头,她时时惦记着希望能得了少爷的宠幸抬举她做个三夫人,自此去了贱籍的丫头身份,谁知少爷总是不肯将她收用”,言至此处,青儿的声音明显又低了三分,原本苍白地脸上也腾起了一抹红晕,“只是少爷这边……不合那次去大慈恩寺,老夫人随口说了一句:‘蝈蝈也大了,是时候该操办婚事了’,玉珠知道蝈蝈小姐也是丫头出身,又怕三夫人位子被抢先占了,回来后就开始心神不灵,再然后就出了符咒之事”。

    言至此处,跪伏于地地青儿叩连连道:“奴婢幼入郑府,蒙老祖宗留于身边听用,也曾多次听过‘静坐常思己过,闲谈勿论人非’的教诲,只是这次……当日杖毙地家法是由小姐下令,玉珠又……奴婢实在是怕呀!”,语无伦次的说到这里,青儿终于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虽然青儿的言语混乱,但唐离还是完全明白了她地意思。顺着这话语往下想想,他真是感觉不寒而栗,扶起青儿,夸奖安抚了她几句后,唐离出了房门向书房走去。

    自另派了两个侍婢‘贴身’服侍李腾蛟,唐离又搬到相府之后,接手情报整理月余的“宝珠”就被谴回府中。负责照料书房及收授自河东传回的消息。

    一路走来,唐离越想的深就越是后怕。若非青儿今日提醒,依玉珠如此深沉的心思还真难说会生什么事儿,若万一真有不忍言之事,其根子还都是自己当初的姑息之过。

    那间硕大的书房内,玉珠正对着地图为逐渐完善地沙盘标注地名,丝毫不曾觉察唐离已到了门口处。

    容颜本就出众的玉珠在专注中更有一份动人地美态,看着她。唐离还真是不愿相信这个年仅十六岁的丫头能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心底暗叹了一口气,面色凝重的唐离突然大声道:“玉珠!”。

    “啊!”,扭头转身,片刻之后玉珠的脸上已是如同刚才的青儿般惨白一片,而手中的地图也飘然落地……

    ……………………………………

    轩车辚辚,唐离地情绪就跟天色一样灰暗无比,就如同他想不到玉珠的心思会如此深沉一样。他也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还是一个狠角儿,直到现在,唐离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玉珠反手自刺时解刀出的森然白光及一地的鲜红,还有……还有那复杂莫名的眼神。

    的确,唐离看出来了,他看出来了玉珠最后凝视他时。眼神儿所包含地深情与不舍,而这也正是他现在心情灰暗的根源。

    或许唐离什么都不是,但在对家人上绝对算得是唐朝第一好男人。自宝珠姐妹进府,朝夕相处之下,于内心深处而言,唐离实在没把她们当下人看,尤其是玉珠,两人之间虽不曾真个**,却也有那么多耳鬓厮摩的体验,这是一个在他心中既有点儿象家人、又有点儿象情人的角色。而今她就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引刀自戮。虽然在理智上唐离知道自己没错,但感情上的确很难接受。

    轩车左穿右绕避开人群高峰来到朱雀门前。此时天色已黑,正有许多百姓借着千秋节金吾不禁地机会到皇城面圣,只是此时的朱雀门前,安排百姓进入的不仅有值守的羽林军,甚至还有京兆衙门的公人及太乐署小吏。

    见是唐离到了,那小吏立即凑上前来道:“大人,京兆衙门及羽林军这位校尉都很给面子,一切都在按咱们的计划进行”。

    置身于喧闹的人群,想着今天晚上布置已久的大手笔,唐离灰暗的情绪稍退,振奋着精神对那小吏道:“好,辛苦了,事后必有重赏!”。

    “横街承玉楼,万人朝天门”,唐时的皇帝并不象明清地君王们总是藏身深宫,自高祖定鼎、长安扩建完成以来,历任帝王们每逢年节时都会开放皇城允许百姓进入并面圣。而这面圣地地点就在宫城的正大门——承天门下。

    承天门前是一个硕大地广场,虽然建设这个广场的初衷是为了内宫的安全,防止一旦变乱时有人借助皇城的房屋攀爬宫城、并借助皇城的高建筑向宫城放箭。但其客观上的确造就了同时代世界上最大的广场。而世界历史范围内在面积上能越承天门广场的,要直到九百年后的十七世纪才在欧洲出现。

    这个分割皇城与宫城的所在自然就成了天子接见万民最好的场所,而承天门城楼几经扩建之后也变的华丽硕大无比,每岁正元夜,天子多好召集妃子、近臣在此观灯饮宴,其规模可想而知。

    唐离到时,承天门城楼上早已站满了人,花灯的照耀下玄宗六十四人的肩舆清晰可见,本来依他的品级只能由另一处登楼,跟其他那些小官儿一样在侧城楼上凑凑热闹,所幸太乐丞的身份使他得以避过这麻烦。

    承天门城楼虽然大,此时也已有些拥挤,簇拥的中心自然就是玄宗的御辇,这其中也有一些人正俯着城向下探望,只是让他们奇怪的是,今年承天门广场上的景象与往年截然不同,不仅人到的少了一些,而且也安静了许多,最奇怪的是这些来面圣的百姓就如同有人组织一样,松散的站着某种队型。

    御辇前唐离既凑不上去,也没这个心思凑热闹,登上城楼后,他就沿着人群向城楼最前方走去,没费多少功夫,他就顺利的找到了王副丞。

    “准备的怎么样了?”,想着今晚这个借助京兆尹及羽林军力量共同打造的前所未有的大手笔,唐离问话时也抑制不住的有几分激动。

    “大人请放心”,此时王副丞的声音沙哑的几乎让人听不清,城楼上下又不太安静,他索性也不再说,点点头后便指了指紧靠城墙而放的那三口装满沸油的大锅。

    知道事情已安排妥当,唐离心中一定的同时,又毛毛躁躁的生出期待之心来。

    正在他心中既期待又隐隐有些担心的当口,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看去时,走近身来的是杨芋钊,“别情,下午你躲那儿去了,害我一通好找”。

    “麟德门口上人进人出的能把人闹死,我又不象你老扬顶着个外戚的牌子能有个好座儿”,这句调节情绪的玩笑话还没说完,借着花灯的光亮儿,唐离才看到杨芋钊脸色差的出奇,遂变了正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杨芋钊没理会那玩笑话,左右瞅瞅身周并没有碍眼的人物后,他才咬着牙低声向唐离问道:“若愚兄与王鉷,甚至是李复道大人结了怨恨,别情你会站在那一边儿?”。

第一百六十五章 砝码

    第一百六十五章砝码

    杨芋钊没理会那玩笑话,左右瞅瞅身周并没有碍眼的人物后,他才咬着牙低声向唐离问道:“若愚兄与王鉷,甚至是李复道大人结了怨恨,别情你会站在那一边儿?”。

    “老杨你怎么会这么问?”,唐离一愣之后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户部尚书!”,简短的说了这四个字,杨芋钊就再没细说,又隔了片刻后,面颊上滚起两道肉棱的他才又咬牙恨声道:“他王鉷借着杨慎矜一案接受户部事务不过才几个月,他弟弟就忙着召人扩建帐上库房,这样的人还有脸说别人管不了户部大帐”,言至此处,老杨脸上的神色简直就是怨毒了,“王鉷再怎么说好歹也是个名门之后的正牌子出身,他安禄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生在柳城的九姓杂胡贱种居然也敢看不起老子的出身,总有一日老子要跟这个咋种覆窠!”。

    “覆窠”是唐时典型的市井间俗语,意思是报仇、秋后算帐等,只不过这个词儿还带有些下流的意思,所以不说官人,就是一般的良人如果不是被逼急了吵闹打斗也绝不会在口语中用到。杨芋钊乃市井混痞子出身,靠的又是裙带关系爬上来,他做官以后最怕的就是因为出身被别人看不起,所以日常穿着言行上都极力注意着不肯露出一丝市井气来,如今不看他脸色,只听到这个词儿,唐离也知道杨芋钊必是遭了安禄山极重的羞辱。以至于现在如此失态。

    其实就历史来说,安禄山一直对口蜜腹剑地李林甫服服帖帖,而杨芋钊最初也的确是得李林甫的援引才能在短短的时间里爬上高位,加之安禄山乃是杨妃的“干儿”,而杨芋钊乃是杨妃的远房堂兄。论理,不管怎么说安、杨二人都该是同一阵线,但也不知道安禄山是那根筋出了问题。从他看到杨芋钊的第一眼起就不顺眼,随后二人之间地怨恨越来越深。最后简直到了不共戴天,必要至对方于死地而后快的地步。

    虽然杨芋钊没有细说,但唐离明白他最近肯定跟王鉷、安禄山及李复道等人接触过。依他现在地地位和心思,只怕这番接触八成还有讨好的意思在里边。谁知安禄山因为瞧不起他的出身对他大加羞辱,而没能做上户部尚书的王鉷肯定也不会放过这个难得泄的机会。至于李复道,一方是杨芋钊,另一方是安禄山与王鉷。他的倾向性压根儿都不用猜。

    “噢!”,唐离随口的应答声中满是感慨,如今在名义上他自己、杨芋钊、王鉷、李复道、安禄山这五人都是属于李林甫一党,但相互之间地关系怕是连陌生人都不如。自己与安禄山不必提,王鉷若是知道户部尚书之事是自己居中牵了线,只怕也是得罪定了。如今杨芋钊与三人的关系又成了如此模样。唐离虽然知道由自己岳父为的李党必定会因为各自的利益不同而分崩离析,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想不到这种分解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猛。

    原本在他想来,这种李党内部的分裂至少要等到李林甫去世以后才会生,如今看来当初的估计真是太乐观了。

    眺望着城楼下笼罩在夜色中地黄金之城,唐离在感慨过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其实想想也并不奇怪,几千年的王朝史中。“党人”大体会以三种形式出现,一种便是如同东汉末年心忧社稷的儒生们组成的松散联盟,或者是象明朝的东林党,其领导者或者精神领袖大多是德高望重之辈,成员也大多是当时社会的精英,其理想崇高,但结构太过于分散,说得永远比做地多,而且其结局也往往惨淡的很。但也正是因为其浓重的理想主义色彩,所以生命力比较顽强。而且都能得到民间的同情及赞誉。纵然朝廷一再压制,却总能春风吹又生;第二种就是如同北宋中期的两党之争了。所谓新党、旧党,它们之间争论的根源是因为文官集团内部关于治国施政的理念和想法产生了分歧,这种“党”大概很难以好坏来加以评说;至于第三种,大概就是属于自己这一种了,没有任何理想主义色彩,其目的直接指向权利,由一位强势人物领,随后培植或者是拉拢党羽而成,这种“党”往往名声不太好听,但其强盛时力量却是最大,但相应的后果是只要领大旗一倒,依靠权势及利益聚集在一起的党人立即就会树倒猢狲散,当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说来李林甫这一党典型地就属于此类,这位岳父大人把持朝政几近二十年,蜘蛛结网般组成了一个庞大地网络,当其身体健朗之时,整个李党权势之大连尚书宰相也是说贬就贬,说罢就罢。但如今李林甫抱病在身,且没有痊愈的希望时,整个网络立即呈现出分崩离析之象,虽然名义上还有一个“李党”地名头在,但对看重利益的成员已经没有了太多的约束力。

    唐离突然之间陷入了莫名的思绪,却让正等着他答案的杨芋钊心下不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情!”。

    “噢!”,唐离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有些朦胧的让人看不清,“我自幼在金州长大,随后到襄州、长安,当日因家贫未能象别的士子一样游历实在是个大大的遗憾!”,轻声说到这里,唐离抬起头迎上杨芋钊的目光道:“老杨,太乐署有意对地方道州的教坊司做一变革,千秋节之后我意出京一行。”

    听唐离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抛出这么句话来,杨芋钊一愣之后是片刻的沉吟,随即重重拍了拍唐离地肩膀。“好兄弟!”。

    杨芋钊心思灵动,沉吟之间自然明白了唐离话中的意思是要保持中立,虽然这不是他最想听到的答案,但他知道这已是唐离能做到的极限。毕竟李复道是李林甫指定的接替人,而且从血缘上来说他是李腾蛟的五叔,唐离站在李复道一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之所以会在今晚,在这个绝不适合谈论这种问题地地方逼唐离表态。是因为杨芋钊在与李、王、安三人交恶后,最担心。甚至是最害怕的就是唐离与他地决裂。

    其实这次与李复道三人交恶,杨芋钊更多是被人羞辱后的气愤,而并不是害怕。坦率的说,他并不害怕李复道,一年多的交往使他早就清清楚楚看的明白,这个被老相公强推进政事堂的小李相公做一个统兵武将或许还行,但要做宰相。无论手段还是权谋,他都远远不够格;而王鉷,这是一个标准的道貌岸然地小人,看似一团正气的外表下隐藏的怎么也满足不了的贪婪,没有了李林甫这样的强势人物做为支撑,凭他现在的地位和手段根本不能从给自己造成太大的伤害;至于最后一个安禄山,看来他的力量很强大,但他这种力量远在千里之外地平卢。除非安胖子带兵造反进京,否则也照样会拿他没办法。所以这三人看来强大,其实都是纸老虎,更何况这三人之间也有矛盾,最起码杨芋钊就知道世家出身的王鉷从心底里看不起粗鄙无文的安禄山。

    能想到这些,杨芋钊自然也明白。如今李党中唯一能威胁到他地位的就是唐离。他知道自己如今所获得的一切,其最深处的根源都是因为杨妃这个远房表妹地缘故。从剑南道鲜于仲通和章仇兼琼的另眼相看,再到进京后李林甫对他的援引及随后的提拔,绝不是因为他自己有多出色,而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结果,别人对他的示好,其目的却是在杨妃身上,否则这些人只怕没一个愿意理会他这个混痞子出身的破落子弟。

    杨妃是他的权力来源,只要这棵大树不倒,他就永远也不会倒。但是唐离。也唯有唐离能有这个能力斩断他跟杨妃的联系。

    虽然每次别人叫他“国舅爷”时。杨芋钊就会露出一个很谦逊地笑容,但他自己明白他跟杨妃之间地血缘关系有多淡。他永远不会忘记初来长安时都阳侯及三位国夫人对他的冷淡。也正是这种冷淡使之明白,他在外人眼中看来与贵妃娘娘不可撼动血缘关系其实并不足依凭。与明白这一点相对地是,他也明白自己那位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表妹对唐离有多么的宠幸,甚至私下里他有时会忍不住对唐离所受到的这种宠爱产生嫉妒。凡是唐离对杨妃提出的要求,她从来都没有拒绝过,而且有几次杨芋钊进宫私下里与杨妃谈论到唐离时,他甚至从杨妃的眼神中看到了怀春少女对初恋情人的那种炽热。

    是啊!谁让玄宗已经是雄风尽去,年过六旬的老人,而自己的表妹却是正当一生中最好的年华;谁让唐离长得这么俊俏而又风仪出众?;谁让他有如此才华,不仅能作出那些最能撩拨女人心弦的长短句,而且在音律上又能与杨妃堪做知音?;甚至是谁让他每次见到杨妃时,都没有臣子应有的谦卑,那眼神里都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男人对女人绝世姿容的赞美?每一次问自己这些问题,杨芋钊最终得到的都是一个悲观的答案——风姿飘逸、志趣相投,唐离的确对自己正当虎狼之年的贵妃表妹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而这个自小性子娇纵的表妹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凭借她如今的身份和艳冠天下的美丽与风情做武器,杨芋钊无论怎么乐观的去想,也不认为年不满二十的唐离能有逃脱的希望。当然,除非两人真正有了床第之欢,杨芋钊也绝不会把他所看到这些告诉唐离,似乎是一种本能,他知道这样对自己会更好一些。

    杨芋钊清楚的明白自己所谓远亲的分量远远不能跟“情人”相比,所以在目睹杨妃私下说到唐离时所显露出少女怀春般的眼神后,他就做了一个最明智的决定。即便把满朝文武都得罪光,他也绝不能得罪唐离。得罪了满朝文武或许会让他难受一阵子;但得罪了唐离,以他那种睚眦必报地性格,绝对能让自己痛苦一辈子。

    而且即便抛开这些,对于曾遭遇过亲戚冷遇的杨芋钊而言,推他起步的唐离的确是他唯一真心认可的朋友。毫无疑问,每个人都需要真正的朋友。更重要的是,这个朋友还没有太多地政治野心。而这足已为他们的友情奠定最坚固地根基。

    且不管杨芋钊在想些什么,听到“好兄弟”三字,唐离淡淡一笑后并没有再说话。李林甫抱病不起,而被他强推上去的李复道除了忠心之外,缺乏足够的手段与权谋去完整的继承到老岳父留下的政治遗产。如此以来,原本被李林甫紧紧掌握在手中的权力不可避免的要遭到分化,而这种分权带来地必然后果就是分裂。这次户部尚书之争就是分裂的一个显例。而这样的例子在老岳父死后必将出现的更多。

    心性及旨趣使唐离不愿参与这样的权利争夺,即便他想,年龄和经验的限制也决定了他绝不可能取代李复道而直接接手传自岳父的政治遗产。他知道万年县令的任命绝对有李林甫地影子,显然自己这位岳父从来不曾放弃过他原本要培养自己的想法。但可惜的是他败给了时间,如果他能再活二十年,甚至是十年,那么唐离或许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接替人,但是上天并没有给予这位总是感叹自己爱婿“太年轻”的权臣太多的时间。且不论权谋及政治经验必须要经过时间地积累才能获得。朝廷及其他李党成员也不可能接受一个仅仅十七岁的领导者。

    根据历史及自己实际观察所得,分权之后原本若隐若现的外戚杨氏在积攒了足够的力量之后必然要趁势而起,原本安于剑南道的外戚这次趁李林甫病重之机主动要求户部权利,将势力插向皇城就是最好的例证;而原本的“李党”因为有了李复道这个指定的接手人也不至于迅崩溃,只是按照历史本来的走向来说,他们会逐渐弱小。并最终在与杨党的斗争中一败涂地,其结果就是李复道、王鉷被杀,安禄山造反,而已经身死地李林甫也会受到牵连,不仅被剥夺生前一切封爵,其活着地家人也尽受株连,或死或被流放。与此同时,盛世唐朝也被做为这次党争最昂贵的祭品。

    依血缘关系来讲,唐离本该毫不犹豫地站在李复道的大树之下,但是与安禄山的恩怨不算。熟知历史的他也知道这棵外强中干的树靠不住;但又因他身为李林甫最看重的女婿。所以唐离也不可能站在外戚这一边儿,否则就意味着背叛。仅是口水就能将他淹死。

    所以留给唐离的就只剩下一条路好走,那就是既不向左,也不向右。而是选择站在中间。同样来说,这也是最适合他的一条路,不用直接搀和于党争,就意味着他可以不用那么劳心又劳力,虽然不会如以前那么轻松,但最起码总还能延续目前这种闲适的生活状态,吟吟诗、品品茶总还是做得到的。

    如今,年华老去而雄心不在的玄宗早已倦政,而把剩余的精力都用在了享乐上,一年中有半年时间都住在华清宫的他最热心的就是歌舞、崇道及炼丹。与在天下大肆修建道观相比,他已经没有了多少兴趣在国事上,这也是李林甫得以把持朝政的根本原因。李林甫之后权利必然会被李党及外戚瓜分,因着李林甫爱婿的身份,他与以李复道为中心的李党有着天然的联系;而另一方面,又因为杨妃的宠爱及与杨芋钊的交情,也使他得以与外戚一派也保持很好的关系。这样,唐离就为自己赢得了一个“砝码”的身份。

    李复道一系现实力量雄厚,而外戚则是前景光明,从整体看这就如同一架几乎等重的天平,砝码虽轻,但是在面对这样一架天平时,其能产生的影响力与自身的实际重量就足以产生千万倍的反差,做好这个砝码,唐离不仅能保护自己及家人的安全,也能护住李林甫的身后之名以及那些依然活着的家人。甚至还能对朝政本身施加影响,只要不触及根本,把握机会做做改良也是有可能实现的。

    而他选择在这个敏感时刻离京,除了有心查看两河的布置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想避开注定会越来越烈的分权之争。

    一时间各自想着心事的两人都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是刚刚走开的王副丞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唐离扭头看去时,却见城楼上众人围绕的御辇处一阵儿喧闹,原来是玄宗往城头接受百姓参拜的时间到了。

    伸手拉了拉还在愣神儿的杨芋钊,二人在玄宗起身的同时,随同其他的官员一起拜下身去,当此之时,承天门城楼上注定了只能有一个人站着。

    最大号的九龙宫灯缓缓挑起,将承天门城楼照的亮如白昼,全套子披挂的玄宗刚在城墙垛口上出现,就引来下边欢呼声一片。

    随着玄宗缓缓探出手去,承天门广场上如同大风刮过的麦田,所有的百姓一体拜下身去,随即万岁之声于城楼上下同时响起,声播四野。

    这阵欢呼及诵圣之声直持续了近两柱香功夫才结束,随后玄宗刚说了一句“平身”,城楼上立即就有八个高门大嗓的唱礼太监将这道口诏高声传布,随后又是三声山崩海啸一般的高呼万岁之声。随即城上城下的官员百姓一起起身。

    按照惯例来说,天子在接受了百姓的朝拜之后会在城楼上再多逗留一会儿,看看承天门广场上面圣百姓敬献的歌舞,但许是这样的事儿经历的太多没有了新鲜感,玄宗并没有多留,而是在受了朝拜之后就欲转身往御辇走去。

    在伏身拜倒的同时,王副丞的鼻子就因为紧张而开始冒汗,及至朝拜完毕,别的官员都已起身,满脸通红的他却只知道伸手去扯上官唐离的衣袖。

    而唐离早在他手伸过来之前已躬身高声道:“臣唐离率太乐署并长安百姓为陛下寿”,话语刚毕,他已在玄宗及众官员诧异才注目中向那三口装满沸油的大锅走去。

    跳跃的火把点燃,唐离双手捧着献于玄宗道:“请陛下依次点燃三口油锅”。

    “噢,爱卿这是又要弄什么玄虚”,笑着接过火把,玄宗转身向第一口油锅点去,而见到这一幕的众王亲勋贵们也好奇的向城头凑去。

    滚油遇烈火,位于长安最高处龙原上的承天门城楼上立即爆起一道烈烈火光,随后,玄宗刚向城楼下张望了两眼,立即满是惊喜的后身高声道:“爱妃快来看”,而随着他这声叫喊响起的是文武官员不约而同的惊叹声。

    自御辇处疾步走到城楼垛口,杨妃就看到了毕生最梦幻也是最壮观的一幕,随着玄宗点燃了那口硕大的油锅,承天门广场上的花灯也随即燃起,一盏一盏接力而去,就如同一道涓涓细流流过皇城,流上朱雀大街,而一进入这里,这条灯河明显的粗壮了,由朱雀大街的中心为界,灯河向左右分两个方向扩展。随后这条灯河蜿蜒过长安一百零八坊的每一条主街道,那精巧的控制和“多米诺”骨牌翻倒一般的震撼视觉效果,使承天门城楼上的观者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最开始的花灯仍少,随着灯河越流越远,整个长安城也越来越亮,原本笼罩在夜色中的长安露出了他最迷人的面目,居高临下看去,黄金之城在漫天的灯盏中是如此的亮丽而又朦胧,这一刻,它美的就象天上的银河却又触手可及,这一刻,玄宗点亮了长安……

第一百六十六章 离京

    第一百六十六章离京

    最开始的花灯仍少,随着灯河越流越远,整个长安城也越来越亮,原本笼罩在夜色中的长安露出了他最迷人的面目,居高临下看去,黄金之城在漫天的灯盏中是如此的亮丽而又朦胧,这一刻,它美的就象天上的银河却又触手可及,这一刻,玄宗点亮了长安……

    亲眼目睹这一切,杨妃似是不能相信一般,口中轻叹出声道:“真美呀!”,赞叹之间,她的眼波流过一边恭谨站着的唐离,就是这个少年,总是能给人带来非同一般的惊喜。

    对这些银河一般的花灯赞叹完毕后,玄宗、贵妃并众多的官员才注意到花灯照耀下,街道上站着的长安百姓。当此之时,他们不免好奇接下来的那两口油锅又会带来什么惊喜。

    “轰”的一声第二口油锅点燃,承天门城楼下再次上演了“风吹麦田”的景象,不过这次波及的范围更大,合城百姓一起伏身拜倒是一件非常具有震撼效果的事,尤其当这些百姓还同声高呼“盛世千秋,普天同庆”时,就更是如此。

    岁月不饶人,日渐衰老的玄宗在经过连天的折腾后,精神很有些不济,这突如其来合城而起的声浪明显让他一惊,连带着整个身子也退后了几步。

    等了片刻,玄宗已听清楚下边欢呼的内容,“盛世千秋,普天同庆”的彩声一浪高过一浪,年老的玄宗猛地推开贵妃搀扶着他的手。一个跨步重新站回了城墙前,原本因精力不济而显得有些灰败的脸上浮现出一片异样的红,腰挺的笔直,头也高高昂起,这一刻,许多年老的臣子恍惚间竟感觉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开元初年时一般。那时的陛下总是如同现在一样形容威武,气雄天下。

    对于眼前这一幕景象唐离早有准备。是以等玄宗面露激动地神情时,唐离趁势应和着城楼下的欢呼高声道:“盛世千秋,普天同庆”。

    一声即起,城楼上地众王亲勋贵及文武大员们稍一愣神儿,随即跟上称颂,就连贵妃娘娘也微微福了福身子一并念诵,只不过她免不了要顺势瞅上唐离一眼。似是对他这拍马屁的行为及灵动的心思既赞赏又嗔怪。

    百官朝拜,万民称颂,玄宗在城楼前站了许久后,才扭头看着唐离连道了三声“好!”。

    似是过了许久,又或者仅仅是片刻功夫,第三道火光在城头上耀起,黄金之城在瞬间动了起来,满城百姓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跳起了同一支舞蹈。

    这是一个类似踏歌的群舞。动作简洁明快,没有太多的花哨儿,也没有太多的技巧,但正是这种简洁使得它地参予性大大增强,上至花甲老人,下到稚龄童子都能参予其中。数十万双手臂同时举起。数十万只脚步同时踏响,数十万张笑颜一起绽放,数十万声欢歌汇聚而来,这一刻的长安,完美的诠释出“普天同庆”的真实含义。

    满城的花灯,满城且歌且舞的百姓,眼前所有的一切完美的表现及烘托出“盛世”二字地真实含义,在此时,盛世二字再不仅仅是奏折中一个干瘪的形容词,而是眼前这一盏盏花灯。一张张笑颜……

    看看神情激动的玄宗。再看看下边满城欢舞的景象,城楼上的官员们心底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念头。“这次教坊司出大彩头了”,只是他们在心底隐隐嫉妒的同时,又忍不住要赞叹新科状元郎地确是好手段,能有这样的巧思已是不易,更何况把这些散乱的百姓组织的这么整齐?一时间,城楼上看向唐离的目光就分外的复杂。

    眼见油锅一口口被点燃,计划一步步实现,王副丞额头虽然依旧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只不过此刻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源自于激动。正在他又一次举手擦拭细汗时,就见红光满面的玄宗蓦然转过身子道:“赏!”。

    千秋节当晚,长安金吾不禁,当唐离走出宫城时,天色已经微露晨曦,经过了一夜的狂欢之后,此时的黄金之城显现出了一副放纵过后地倦怠。

    只是这并没有妨碍太乐丞大人地好心情,今天一早,玄宗在乘御辇回宫时特意点了唐离随行,也正是在随行途中,唐离得到了他渴望的赏赐——出京。

    也正是这次特殊地御前对答,唐离交卸了刚刚接手不久的万年县令,获得了一个“观风使”的使职,他也将凭借这个新的使职堂而皇之的得以离京巡视地方。

    “观风使”,顾名思义,其职责就在于代表朝廷巡视地方政风,民风。简而言之,地方上所有的一切都在观风使“观察”之列,但与其它那些职责明确的使职相比,观风使职权内覆盖的范围虽大,却并不掌握实际的处置权,这个使职所有的权威都依附在它的直奏权上。观风使并不是玄宗突奇想的产物,这个使职的最初设立可以追溯到前隋,观风使的奏章不需要经过御史台,再上报政事堂,然后才能到达天子案前,而是直接对天子本身负责。但做为制约,这个使职的传统就是不会被赋予处置权。

    比照负责巡查百官的御史台主官,观风使也属正四品衔儿,其实对于一个临时的使职来说,这本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不过是唐离出京后,经过沿途驿站时能享受到正四品的接待待遇。

    走出宫门,唐离不自觉的深呼吸了一口,想到能离开如今正风大浪急的长安,看看风光秀美的大唐山河,这还真是一件让人激动的事儿。

    只是唐离这种隐隐的兴奋并没有能持续地太久,还不等他开始规划自己的行程。就听身后一个小黄门急促的声音传来道:“唐大人等等”。

    这小黄门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走到唐离身前弯腰猛喘了几口气后,他才通报了自己的来意,奉贵妃娘娘旨意前来传见。

    因昨夜是千秋节,宫城本就没有下锁,经过了一晚上的折腾,上至玄宗。下道普通太监宫女都是疲惫不堪的进入了梦乡,只有那些轮值地宫人们无精打采的勉力支撑着。如此一来,原本就幽静地宫城愈的安静了。

    花萼争辉楼上也是如此,也许是贵妃娘娘有意为之,也许是那些宫女们真的太累以至于再也坚持不了值守,总之整个楼上侍侯的宫人少的可怜。当唐离登上二楼时,就只见到寥寥三四个宫女。

    昨夜陪着玄宗守在承天城楼,贵妃娘娘也没少被臣子及王亲们敬酒。所以她原本如凝脂似的肌肤上就透出一抹儿动人的酒晕来,见唐离上得楼来,她先笑着说道:“唐卿还欠着本宫一副画吧,这个帐不了,想走也不成”,言至此处,她才转向那几个宫女吩咐道:“有小玉服侍着就成了,你们把笔墨颜彩送上来后就去休息吧。苦熬了一夜,没得还在这里站规矩!”。

    笔墨纸砚一一送上,除了贵妃随身地那个宫女之外,其她几人行礼后都遵命退下了,一时间硕大的花萼争辉楼上就只剩下了三人。

    目送那三个宫女远去,贵妃转向唐离的双眼明显有一道亮光闪过。“毕竟是岁月不饶人,熬了一夜,又吃了这么多酒,三郎怕是最早也要下午才能醒过来了”,这句话极其突兀,声音不高不低,既象是无意间的自语,又象是刻意为之。就这样朦朦胧胧的一句话,顿时让楼中的气氛隐隐有些诡异起来。

    “本宫也真是累了!”,浅叹了一句后。杨妃顺势由趺坐向旁边的抱枕斜靠了下去。披肩滑落,若隐若现露出胸前一片羊脂似肌肤的同时。斜依着地身姿将她那丰满的身形暴露成具有致命诱惑力的曲线。

    “玉珠,你去楼下给唐大人好生煮盏茶来”,玉珠悄无声息的去了,至此杨妃的眼神愈的朦胧,连带着声音也迷离起来,“阿离,这就画吧!卿家且来看看,本宫到底摆什么样地姿势才好”。

    听着杨妃用鼻子哼出来的话语,唐离的呼吸明显紧了一紧,深吸一口气起身,他缓缓向杨妃走去。

    两人一步步接近,最终唐离在杨妃身前缓缓蹲下了身子。

    肤如凝脂,云鬓花颜,贵妃醉酒之后所显露出的艳美简直是男人的恶梦,而他那早已水波荡漾的眼眸竟似要将唐离彻底的淹没。“阿离,你来帮本宫摆摆姿势!”,喃喃低语的同时,一股带着微微酒味儿的甜香在唐离耳轮处回荡。

    处身在这样的“恶梦”之中,唐离心中由理智筑成地堤坝在寸寸崩裂,双眼刚一离开那流波溢彩地眸子,就落在了一片雪白上,淡黄的披肩早已滑落,丰满地双肩似白玉一般散出原始的诱惑,而在这一片白腻之下,是包裹在明黄单丝罗宫裙下的凸起。

    原本身形丰满的贵妃以这样的姿势斜躺着,她那束胸的宫装长裙再也不堪重负,在拼命勾勒出一道浑圆弧线的同时,也让裙装的上沿露出了道道的缝隙。

    眼神儿顺着缝隙走去,唐离见到了那道深深的沟壑及沟壑边高耸的隆起,甚至还有那两点若隐若现的嫣红。

    “好个阿离,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甜腻的声音,杨妃与其说是在斥责,倒不如说是在**。

    看着眼前的一切,唐离听到了心中堤坝轰然的倒塌声。随即一股怒气勃而出,就如同被人轻贱的鄙视后的怒气一样,他现在需要的是报复,狠狠的报复,不如此将难以平复他心中火烧一般的愤怒。

    原本伸向杨妃臂膀的手自圆润的肩头滑落,随即穿过宫装的缝隙,在唐离攀上那两团滑腻的**时,室中响起了两声交缠在一起的呻吟。

    肤如凝脂,云鬓花颜。云鬓花颜唐离早有体会,而在这一刻,他对肤如凝脂也有了最切身的感受。

    手下不停,正当唐离低头要向那两瓣玫瑰也似的红唇吻下去时,蓦然听到楼下玉珠的声音传来道:“太乐丞唐离大人正在为娘娘作画,娘娘吩咐现在任何人不得打扰。”

    默然听到玉珠的声音,面色绯红的贵妃猛的睁开原本半闭着的星眸,轻推着唐离就要起身。

    无视杨妃伸过来的那只手,唐离继续低下头去并最终吻上了那玫瑰色的双唇,良久之后,他才起身沿着厚厚的旃檀悄无声息的回到了画几边。“小冤家”,身后,杨妃腻腻的娇嗔如影随行而来。

    杨妃刚刚覆好披肩,玉珠登楼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上楼之后,这个最得贵妃宠爱的宫女始终不曾抬头,“娘娘,陛下渴中醒来,因不见娘娘在身边,特命王公公来请”。

    “知道了,下去吩咐备辇”,玉珠低头复又下楼而去,杨妃起身走到唐离身边时,脸上因**激起的晕红依然没有退尽。

    “小冤家,想什么呢?”,依然是甜腻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却是蹲身的杨妃主动的凑了过来,不是唐离那般的狂热,她的唇温柔而又缠绵,这其中既有情意又带有歉意的安抚,“小冤家,出去了别光知道撒野,惦记着早点回来”,良久之后,留下这句话,杨妃带着一抹香风下楼而去。

    再次走出宫门时,唐离的心情异常复杂,有懊恼,有自责,有兴奋,也有淡淡的遗憾,与妻子之外的人有了这样的暧昧,唐离心中既有对李腾蛟及郑怜卿的愧疚,但在这愧疚中又隐含着破除道德禁忌的快感。莫名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男人还真就没几个好东西!”。

    “他**的”,唐离恨恨的骂了一声后,大步向宫城外走去。没有人能知道,他骂得究竟是别人,还是自己。

    当天下午诏书正式下达,随后两天杨妃也没再传召,唐离去大慈恩寺辞别了母亲及关关,又去相府走了一遭,再与骨瘦如柴的李林甫一番长谈后,他拜别了岳父岳母,至于两位夫人处的依依不舍更不待言,第三天一早,在诏书规定动身的期限,由刑部派出的公人做前导,唐离带着数名护卫及教坊司选出随行的人员一起,出明德门北行而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离京

    第一百六十七章离京

    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

    时令已近九月,灞桥杨柳再不复初春时候烟雾朦胧的翠绿,反是呈现出一片枯黄衰败的景象,如此的杨柳在别离之地的灞桥,让人观之还真是情何以堪!所以桥边无论是即将远行的商客还是送行的亲人,脸上都是一副戚然神色,唯一例外的就是那个刚刚过桥的少年官员,俊秀的面容上挂着丝丝清淡的笑容,轻挥的马鞭的手更是显露出他心中的轻松,只是让人诧异的是,这个前呼后拥,看来年纪不足二十的少年赫然穿着四品的官衣。

    “状元公,这是新科状元公唐别情大人?”。

    “不是他还有谁?不说本朝,就是开国这么多年,也没有过这么年轻的官儿,何况还是个四品的,要说他这字可是当今陛下亲赐的”,答话的这个人知道的倒是挺多。

    “这个我知道,当日曲江赐宴我也去凑了热闹,不过前几天不还是五品吗?怎么升的这么快的?”。

    “你那都是老黄历了,前几天千秋节那一曲《万岁乐》跳的皇上高兴了,这不第二天就赏赐了四品官衣,还放出去替天子巡视四方,状元公!那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什么藏污纳垢的事儿能瞒得过那双神眼?你没看连安大帅都急着赶回去了,他怕的就是手下有人瞒着他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出来,让状元公神眼看见。”此人说道这里。为增强自己推断的说服力,还反问了一句道:“要不依着安大帅地习惯,那次进京不是要住上十天半月的?”。

    …………

    这些闲话议论唐离自然听不见,他也是刚刚听前来送行的杨芋钊告知安禄山是与他同一天出京,不过时间比他要早了近个多时辰。

    此次有机会出京,唐离心下着实高兴,他也懒的费心猜测安禄山提前出京的原因。只是隐隐觉得安胖子对自己的提防肯定也是原因之一。

    边控辔而行,唐离边向身后一素装女子问道:“怎么样?兰心姑娘骑马可还习惯吧?”。

    “听说大人在京中素来都是乘车。而不好骑马的,如今大人都能习惯,小女子自然也能习惯”,说话地女子一身素衣,容颜并不甚美,但眉眼间自持的气度却是少见,这女子带地东西并不多。只是马鞍边皮袋子中的瑶琴分外引人注目。

    骑马前行之中,唐离听兰心此言,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兰心姑娘的手段我可是听王副丞说了多回了,此次出京,咱们太乐署的计划要想顺利实施,少不得要多借用兰心姑娘之力了!对了,听说小蛮姑娘被一个北地大商贾赎了身。这事儿可是真的?”,原来,这马上负着瑶琴女子就是当日平康坊善弹琴的女子兰心,她本是隶籍万年县教坊司,上次太乐署抽调京兆两县教坊乐工推广舞蹈,便将她也抽调了出来。谁知这个女子虽然做歌伎总也红不了,但做起调度安排却着实在行,王副丞最先现了她的特长,一番观察后索性将两县抽调出地乐工统一交她管理,这女子一得机会施展才华,于安排布置上真是出色当行,最难得她处事时身上有一股男儿的果决之气,能震的住其他那些乐工,她帮了王副丞大忙的同时,也让老王对她赞誉有加。此次唐离出京。王副丞列的太乐署随行名单中第一个就是她。

    “大人所言不差,说来还要感谢状元公当日的捧场。否则小蛮姐姐岂能骤得大名,最终能跳出苦海有了这样的归宿?”,能脱离平康坊,又有机会挥自己的才华,兰心也着实高兴,此时竟开起唐离地玩笑来。

    她这一说让唐离只能微微苦笑,“既如此,我改日为兰心姑娘也保一桩好媒就是”。

    闻言,兰心却不曾接话,她先祖乃是前隋著名音乐家万宝常,万宝常是一个痴迷于音乐而又死于音乐的人。他毕生的心愿就是希望能够将庙堂之音传播于民间,并能重振雅乐。其做为前隋的宫廷乐官,向民间推介音乐的宏愿最终失败,而其奉诏呕心沥血撰写的《乐谱》六十五卷,“具论八礼相旋为宫之法,改弦移柱之法。为八十四调,一百四十四律,变化终于一千八百声”也因太过于“淡雅”遭到朝臣抵制并最终被束之高阁,接连而来地打击使这位杰出的音乐家最终郁郁而死。唐起代隋,兰心虽然隶身贱籍,却从没忘记过先祖的毕生心愿,所以她才能干出在平康坊奏瑶琴这样的事儿来,说来,这是一种无谓的坚持,但这反过来倒可看出兰心的心性,此次出京之所以如此高兴,不仅在于她能够脱离平康坊,更在于她从唐离身上看到了实现先祖毕生心愿的希望——使原本只用于点缀庙堂的音乐能撒播民间。有着这样的宏愿,如今又有了这样的机会,兰心现在地心思自然就不在这些儿女情长上。

    见兰心不说话,唐离以为是她害羞了,也就不再多说。此次离京,除了有暂避京城风浪地意思,他主要有两个任务要完成,一则是实地看看大唐民间生活,看看安胖子在河北到底成了多大气候,并尽量调动资源限制其继续膨胀,当然如果有机会,唐离也不介意给他狠狠下两个绊子;除此之外,就是他早已设想好的太乐署对地方教坊司地改革,而兰心这样出身教坊司,又有极强组织管理能力的乐工正是他不可缺少的臂助。

    出灞桥行不数里,又有一队十五骑快马而来加入队伍,这带队的却是护卫四队长之一的唐光,当日他们被四嫂抽走训练。此时也是直接自长安城外地庄中赶来,见他们到了,因有外人在场,唐离点头示意之后并没有多说话。

    队伍壮大的一行人又前行了约二里远近,唐离就见到了路边那个僧衣飘飘,正对他颔而笑的和尚,当下连忙控制马缰。翻身而下。

    “悟名,别人送行都是在十里长亭。偏你这和尚根别人不一样”,谁知这个美和尚听了唐离的话后,却是露出一个美的不象话的笑容道:“贫僧不是送行,是来随行的”。

    “随行!”,唐离稍稍一愣后随即明白过来,这和尚感情是惦记上自己在河东地老岳父了。当即假意作色道:“当**那太师祖信誓旦旦的说要给我好处,如今这好处还只是个画饼。悟名你又想着河东,这也太不地道了,不行,我实在是亏得太大了。”

    “弘扬佛法,功莫大焉!居士此番若能助本宗在两河廓清净土妖言,其功之大实胜过修建百座浮屠,百年之后必能脱离六道轮回苦海,归入西天极乐之境。如此大福报岂不是好?”美和尚说完。还煞有其事地向唐离合十一礼。

    唐离穿越而来,自是不吃他这一套,“和尚你别咒我,谁知道佛祖到底站在你们那一宗?再说我修行的是现世,来生的事儿来生再说,总之。若没有好处,到了河东我可一句话也不会说”。

    悟名还真就纳闷了,这母子二人,母亲奉佛虔诚无比,儿子佛性极高,偏生却不虔诚,连佛祖面前也要讲讲价钱。只是此次前往两河传法,乃是关系到法相宗兴衰的大事,其间最要借重的自然就是河东道新任观察使郑子文,郑子文乃是儒门世家出身。对佛教本就不感兴趣。所以要搭上这条线就只能依靠唐离了。当下和尚略带一丝苦笑合十道:“不是太师祖言而无信,居士自入仕以来可谓是顺风顺水。那儿需要本宗相助?至于此次前往两河传法,居士有需要本宗处尽可言明,只是本宗势小力微,恐怕帮不上居士什么忙?”,言至此处,悟名抬起头来看着唐离道:“令堂奉佛虔诚,居士孝子之名播于金州,要不,和尚我现在就回大慈恩寺促促驾?”。

    “死和尚,你少拿我娘来压我!”,闻言唐离微微一笑,顺手搭上了悟名的肩膀道:“我又不找你要钱,看你这和尚没担待的样子!”,玩笑了一句后,唐离才正色说道:“我与贵宗也是老交情了,这次和尚你往两河传法地事儿我一定帮忙,不过和尚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儿?”。

    出家人被人搭着肩膀,悟名还真是难受,“居士请讲?”。

    看到悟明脸上难受的样子唐离就想笑,顺势紧了紧手儿搭的更紧,“净土宗这十余年间之所以能在北地迅崛起,你们教门内部的原因不算,另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外有安胖子及史思明的鼎力支持,做为回报,净土宗大力宣扬安,史为‘二圣’,在两河道民间迷惑性极大,你和尚要做的就是把这‘二圣’的虚名给破了,怎么样?这事儿不让你为难吧?”。

    悟名听说唐离的要求只是如此,当即心头放下一块大石:“敢不从命!”。

    有十余个和尚同路,唐离地队伍愈的壮大了,当晚住宿驿站,竟是与安禄山隔院而居,当然,这两人谁也没兴趣拜访谁。

    第二天,唐离起了个大早,将安胖子丢在身后,一马当先往河东而去,这一路走马观花,沿途官府隆重接待自不需多言,如此历时大半月之久,终于到达北都晋阳城外。

    北都晋阳位处两河中心,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加之又是当初唐高祖龙兴之地,因此有唐一代一直将其与西京长安,东都洛阳并称为“三都”,其规模宏大处比之洛阳也不遑多让。

    观风使一行到达,晋阳城门外早有大批官吏等候,唐离见那领头的并不是郑子文,乃扭头向悟名和尚笑着道:“我可是正牌子观风使,乃是代天子巡行,说来我那老岳父也要来迎接的,如今看来他倒是撑着架子”。

    “别说观风使,居士就是个王爷。郑大人也是你岳父,那儿有岳父走这么远迎接女婿的道理?赶紧下马吧,和尚们就不过去了!”,一路走地熟了,悟名地话语也就有些不忌。

    带队来迎的是河东道别驾,这是仅次于观察使的文官;至于武将,自然是以都护将军郭子仪为。唐离远远下马走过。好一番寒暄后才由众官拱卫着进城。

    他本待与郭子仪好生亲热两句,却现河东道前来迎接的这些文官似是对郭子仪并不感冒。当下也就没有过多的寒暄,一切等到了城里弄清楚状况再说。

    此次他到晋阳,倒是享受到了当日安胖子进京时的待遇,作为晋阳正门地南门暂时封闭,唐离刚一进城,就见到城门内等候通行的驮马排成了一个长达数里地队伍,极其壮观。这一路而来。类似的驮马队他也见过不少,倒也没太在意,此时这么多聚集一处,而且每匹驼马背负地搭包上都标注有‘山’字地小型印记,就不能不扎他的眼了,当下笑着向一边陪同地别驾大人问道:“这是那家货行的驮马队?实力还真是不小。”

    “哦!这些都是‘山记’货行地驮马,山记货行总栈设在河北道幽州,只经营北地皮货及新罗参两项”。言至此处,那别驾摸了摸胡须后续道:“我大唐境内八成的皮货及新罗参都由山记货栈出,规模能不大?现在这倒算不得多,等再过个多月,年关将近,它们往来南北官道上的驮马比这更多。”

    “山记!”。不知道为何,唐离一听到这个名字第一个反应到的就是安禄山,山记的总栈设在幽州,偏生安胖子还兼着幽州节度使,虽然只经营皮货机新罗参两项生意,但这两种都是暴利。控制八成市场更意味着已构成事实上的垄断,由此,唐离又想到了当日安胖子进京,长安东西两市北地商贾集体减价的事儿。

    只是这同样是进士出身的别驾大人看来很不屑于谈论商贾之事,不等唐离再追问。他已经兴致勃勃地把话题转到了《唐诗评鉴》上。

    一路说笑谈论。这些人将唐离送到晋阳驿站后才暂时告退,言说中午接风宴上再见云云。

    唐代建筑以阔大轩敞为美。北都驿站自然也不例外,唐离进去一看,这驿站中布置还真跟白居易诗中所言一样,“有亭有台,有池有园”,其占地之大不下近百亩。

    唐离一行独占了一个有三进院落完整的大跨院,随行人员中悟名和尚一行早在城外见到迎接队伍时既已脱离而去,其他人由驿吏带领着安顿,而驿丞则亲自陪同唐离验看为他准备的住所。

    书房,花厅,正堂应有尽有,唐离对这样的住宿条件极为满意,看完书房,他正欲外行时,却见那驿丞突然伏身拜倒道:“小人燕五拜见大人,天王得知大人已到河东,昨日传回信来,快则三天,慢则五日定到河东与大人相见”。

    河东道驿丞乃是正牌子的八品官儿,唐代上下级官吏相见只需拱手为礼就是,所以燕五这突如其来的一拜还真让唐离诧异,及至听了他地话后才明白原来此人竟是黑天的属下。

    “行啊!有出息,这才几个月就到了八品!”,知道是自己人,唐离脸上也就收了观风使的矜持,先笑着夸奖了一句后,扶起他问道:“黑哥现在在那里?”。

    “小人能有今天,全仗大人及天王栽培”,燕五起身说了一句后道:“天王本该今天到的,只是临时出了大事儿,所以才会延期。昨天传信中天王还在蒲州。”

    “噢!出了什么大事儿?”,唐离的这一问燕五却是答不出来,“传信中没说,等天王到了,大人自然就知道了。”

    “恩”,看来还真是有大事儿,而且这事儿机密程度还不低,所以黑天才没在传信中说明,当下唐离也不再问这个问题,转而道:“那蝈蝈小姐现在确切的落脚处你可知道?”。

    “蝈蝈小姐现正由赵阳明亲自陪同,正巡视本道恒州的别情分楼”,燕五看着唐离道:“要不要传信给小姐……”。

    “这丫头还真是死心眼儿,早跟她说过来此来的主要目的是散心,她就是个放不下,赵阳明一天有多少事儿忙,那儿能都陪着她”,闻言,唐离无奈的摇摇头道:“恩,传个信儿吧,让蝈蝈小姐来晋阳与我会合”。

    燕五正应命要去,唐离又吩咐了一句道:“我马上要去拜会郑观察使,传了信儿你即回来,把河东地事儿先跟我说说,我也好有个谱儿”。

    燕五应一声去了,这时简单收拾完自己住处地唐光走了进来,这一路上没带侍女,是以他就兼职做了唐离的勤务。

    这时整个书房中就只有两人,看着唐光端过来地水,唐离俯身要洗时,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憋了一路的问题,“唐光,上次玉珠自刺后被正好赶来的四嫂接走,你一直在庄子里,她现在……”。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这是庄子里第一条禁令,玉珠之事我也不知道”,唐光回答的倒是干脆。

    “恩,那就算了”,唐离含糊说了一句,随即埋头梳洗,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正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就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少爷,还是由奴婢来服侍您梳洗吧!”。

    唐离自铜盆中抬起头来,带起了大蓬的水花,“宝珠!”。

    三柱香后,全身焕然一新的唐离带同燕五出了驿站,乘车向观察使府而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两河一》

    第一百六十八章两河一》

    三柱香后,全身焕然一新的唐离带同燕五出了驿站,乘车向观察使府而去。

    能乘车就绝不骑马,这是唐离的出行原则,从这一点来说,他倒的确是个好享受的人。所幸作为三都之一的大驿站,北都晋阳驿中还的确有这么一辆好车。

    轻松的靠在轩车后面的锦垫上,唐离舒服的长吐出一口气来,这坐车出行的感觉就是要比骑马来得舒服,“依我看河东道似是文武不合,燕五你先说说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燕五伸手在车厢旁的板壁上轻轻一摁,随即就弹出了一个四方的格子,从里边拿出塞着软木的酒瓯及琉璃樽。

    血红的葡萄酿注入晶莹的琉璃樽,燕五双手奉过之后,才小声解说道:“说来这事还是起自大人”。

    酒酿入口,酸甜适中,果味浓郁,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佳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不曾冰镇,所以就压不住那微微的燥气。“起自于我?”,听到这么个答案还真是够让唐离吃惊的。

    燕五能从一个京中的混痞子迅爬到八品驿丞之位,除了黑天的上下打点之外,他本人的能力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唐离饮酒时稍纵即逝的遗憾神情被他准确的抓住,随手再弹开一个暗格,里面白布包裹着的是冒着丝丝寒气的小冰鱼,用精致的竹镊子夹起一尾投入樽中,他口中不停道:“郑观察使大人上任之后。因惦记着郭子仪将军也是大人荐举而来,所以也就高看了许多,平日里宴饮探问地确算得上殷勤二字”,言至此处,燕五微微一顿瞅了唐离一眼后续道:“谁知这位郭将军委实太崖岸高峻了些,观察使大人如此倾心相交,他那表现也是淡的很。似乎是怕沾染到郑大人一般。郑观察乃是世家家主,在两河人望极高。又是上官,郭将军如此未免就折了大人面子,如此一来二往,心中不免就有了芥蒂。”

    顺手拿起酒瓯为唐离再添了一注血红的酒酿,燕五缓缓续道:“虽说二人间有了芥蒂,但郑观察念在郭子仪将军毕竟是大人荐举,倒也没在军费上有所动作。二人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全是因为前不久郭将军将一批军资擅自转给安北都护府。

    冰冷的鱼儿酒入喉,在这九月末的天气中顿时让唐离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冷意过后,一股绵软的温热自腹中逆流而上,带着醇厚的酒香重回脑际,唐离忍不住轻赞了一句道:“好酒!”。

    “河东地气合适栽种葡萄,这是极品河东葡萄酿,比波斯来得半点不差”。燕五刚说道这里,就听轻轻摇晃着酒樽地唐离问道:“安北都护府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上次郭子仪将军在‘木刺山’建筑要塞不成,兵部准令安西都护衙门转至丰州驻防,不过总兵源减了三成,目前任务只用于防范回鹘越境的马匪,接替郭将军地新任都护就是前陇西节度将军王忠嗣”。

    “什么?”。唐离刚呷了一口酒,听到燕五这句,差点没吐出去。

    “此事已早有专信送京,大人定是太忙没注意到”。

    前段时间因住在相府,是以唐离对这些情报有些忽略,加之他那时也没有太多的心思料理这些事情,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也说明起复王忠嗣这件事做的极其机密,否则自己在京中不可能听不到消息。

    “好个薛龙襄,连我都瞒着”。唐离一边自责前些日子的偷懒。一边在心中将新上任的兵部侍郎狠狠骂了一句。

    自开元间设立十镇之后,朝廷除了对这十镇直接划拨军资外。地方道州的军队统一由地方供给,各道按辖区内各州的大小不同设置军队,大州三千人,小州两千,除了这些正规军之外,还有做为辅助地类似于后世预备役的“团结兵”若干。

    有着这个特殊的制度,郭子仪的军队其实全靠郑观察养着,虽然对于军资的处理都护将军有全权,但丰州是在关内道地界儿,郭子仪拿河东的军资支应安北都护,再河东官员来看实质上就是吃里爬外,就这一点已足够郑观察生气的,更何况他支应的人还是王忠嗣,在老岳父看来,这分明是郭子仪对他唐离地背叛,有着这样的背景在,河东道这一文一武还能保持着目前这个样子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想到这里,唐离忍不住一声叹息,看来郭子仪目前对自己仍然是在刻意的保持距离。他对郑子文的示好保持低调,目的也就在于如此。这也就罢了,至于将军资转往丰州,唐离现在只希望真如史书中所载一样,郭子仪是出于对那些前属下的爱护而为,这是唐离推测出地原因,也是他最希望听到的原因。

    反正拜访过老岳父之后,他会一并往将军府走走,唐离暂时将这事放到一边儿,向燕五道:“那山记货栈又是怎么回事儿?”。

    “山记!”,燕五一愣之后,随即道:“山记是北地最大的商行,专营皮货及新罗参,因为总栈设在幽州有地利之便,所以他们通常都是在榆关及北口关将契丹、奚、室韦等族的皮货统一收购,随后再往腹地各道州,至于新罗参也是同一办理。这家货栈的生意做的很大。”

    “我是说,这家货栈与安禄山有什么关系?”。

    “这家货栈的老板也性安,不过与安禄山有没有直接关系还需要进一步查探”,燕五说道这里,见唐离似乎面有不豫之色,忙又解释道:“幽州地处河北道腹地。咱们目前的力量还难以到达,所以……”。

    “罢了,我没有责怪你地意思”,唐离挥挥手示意燕五无需再说,手抚着酒樽的他陷入了沉思。

    历史中安胖子地军队在兵部列入册录地应该是十八万人左右,纵然有出入也不过几千人,但他真正起兵叛唐。兵分几路,旬月之间已攻下大唐半壁河山。其实际兵力远远不止十八万,所以史家多认为此人除了由朝廷供养的军队之外,不算他那八千“假子亲兵”,应该还蓄养有大量地私兵。如今看来,这个山字货栈就是安胖子为蓄养私兵而开辟的最有力地财源之一了。若是能打掉这个财源,不仅可以限制安胖子,更能让这死胖子心疼死。养军队就要吃饭,若是没了财力支撑,那些见不得光的北地兵笼里作反都有可能。仅仅是想到这里唐离就觉一阵兴奋。

    到目前为止,唐离对安胖子地防范还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郑子文及郭子仪坐镇河东无疑是最坏的打算,有这两人在背后,一旦安胖子真个起兵造反,最起码再不能象历史中一样迅席卷河东并直袭两京。除此之外。他准备的还有一明一暗两着棋,明的一手是通过王缙出掌沙苑监来限制安禄山的战马补给;暗的一手儿却是阿三,若是运作的好,这暗地一手儿没准儿能直掏安胖子的根基所在。只是这招安排虽然威力巨大,但变数最多,而且成功的可能性也极为渺茫。

    想到这里。唐离心中暗道:“看来是该让阿三到河西的时候了”,毕竟那里有一支忠心于他父亲的族人,而且以目前自己与哥舒翰的交情看,请他帮别的忙或许不好说,但照顾着阿三的安全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这位带刀将军对安胖子同样没什么好感。以河西为基地,阿三地族人就可以不经过河北,而是绕道回鹘到达奚族旧地,至于后面怎么安排就需要细致的谋划了。

    “大人”,燕五的轻唤声惊醒了唐离。随即他问了一个刚才没想明白的问题:“皮货倒还好说。新罗参可是人人皆知的暴利货物,为何就没其它商贾与山记货栈竞争经营?”。

    “由新罗到大唐腹地。必须要经过榆关及北口关”,燕五又为唐离续了酒后道:“至于海路虽近,但因新罗是外邦,所以与其交易必须经由鸿胪寺照准,而鸿胪寺目前准予通商新罗参的大货栈就只有山记一家,其它都是些三两条船地小货栈做为点缀,根本对他们构不成威胁。”

    听燕五这么一说,唐离岂能还不明白,官*商*勾*结看来还真是无往而不利。

    一到河东就要筹划着与安胖子打商战,这是唐离离京时所始料不及的,不过这也让他隐隐有了一种兴奋的感觉,毕竟这种方式相比于以前的那些安排,可以对安胖子给予更大,更直接的打击;还在于这种方式更为积极直接,能让唐观风使感受到更多的快感。

    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唐离对燕五吩咐道:“再给赵阳明去信,请他在最短的时间到晋阳,信中就说我有大生意等着他来商量”。要想打垮山记这样为安禄山敛钱的货栈,自然少不了赵阳明,除了赵老板自身良好的经营素质外,唐离更看重他扬州大商贾的身份。山记经营垄断生意多年,实力必定雄厚异常,单凭自己那点家底及赵阳明地财力无论如何难与其抗衡,这时候扬州那些世代经营海外贸易地大商贾们就显的尤为重要了,而且象这种事情他自己肯定不会冲在第一线,也需要赵阳明牵头调度。

    唐离自在车中谋划,轩车磷磷,不一时已是到达河东观察使府,燕五没有下车,甚至连面都没露。

    唐离刚一下车,早在府门处等候地那些有头脸的家人们随即迎了上来,请安问好,端茶递水送手巾,其中的殷勤小意儿自不待言。

    郑府现在这个管家唐离倒是不认识,估计也是从荥阳老家新调来的,只是看到他,唐观风使由不得要想起金州那个老管家来,一时间站在府门处倒有些浮想联翩起来。

    其实不仅是他,那些老家人心中的感触更深,眼前这个少年一年多前还跟自己们一样是这府中小小的伴读书童,此时再来竟然就成了朝廷四品命官,代天子巡视地方的观风使。而他这一年多时间来闯下的漫天下的名声更不用提。听说,这位姑爷可是天天能见到天子的人物。两下对比,怎不令那些家人感慨万千!

    听管家说老爷夫人在正堂等候,唐离就知道今天怕是少不得要来个大礼参拜了,哎!没办法呀,谁让人家是礼法传家的荥阳郑氏。

    由管家带路内行,唐离能感受到两边下人们看向自己时的艳羡眼神儿,甚至隐隐之间他还听到一个下人的议论之声:“姑爷真不愧是天上星宿下凡,连小姐那么硬的命都降的住。”

    闻言,唐离微微一笑,没有费神儿与这个大嗓门的侍女计较,他现在倒是有些遗憾,若非朝廷法度不准,而京中府邸又实在太忙,他还真想带着郑怜卿一起回来,也好让她一吐多年的郁闷。

    观察使府正堂,郑子文夫妇都是一身儿簇新打扮,端坐如仪。唐离上前刚要见礼,就见郑子文正肃着脸色起身道:“贤婿,先随我去祖宗祠堂”。

    身为女婿却有资格进祠堂,对于荥阳郑氏这样的世家来说,这是少有的殊荣,其比例真可谓是百不取一,虽然唐离对于要多磕头实在没有好感,但对于老岳父的抬举也实在不能拒绝。

    在这个简易的祠堂里拜了一圈,然后又拜了郑子文夫妇后,唐离总算完成了必须的礼仪,翁婿二人得以入书房细谈。

    挥手遣退侍奉的下人,郑子文的脸上再也没有了适才的庄重儒雅,张口就是怒气满溢道:“阿离,郭子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若非怕你这举荐人被人笑话,老夫弹劾他的折子早就到京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两河二》

    第一百六十九章两河二》

    平复老岳父心中的怒气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郑子文如今实实在在得跟女婿绑在了一起,唐离的话他还能听得进去;另一方面就得益于郭子仪这一个多月来展现的领军才华了,久任地方主官,郑子文深知那些州军的底细,以前在金州时他就没少为治下那两千州军上火,只是上火之后还是得给他们擦屁股,而郭子仪上任以来,虽然跟他之间的关系是不咸不淡,但实在事儿也的确没少干,短短个多月时间,晋阳那万余老爷兵如今实实在在有了兵的样子,这让州官出身的郑观察使不能不对他的能力刮目相看,身为河东道最高主官,不管面子上如何,在内心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需要这样一个搭伴儿的都护将军,战时护一方平安自不用说,平时也能省去他许多的烦心事儿。承平将近百年,如今这些兵多是又懒又刁又滑,平日大错不犯,小事儿也不断,一个月三十天,其中有七八天都得花费在调解他们与地方百姓的矛盾上,一介书生出身的郑观察使的确对这些事儿不胜其烦。

    再另外一点就是安禄山的作用了,这胖子在河北委实太猖狂,郑观察上任不久,虽然并不认为这个天子的宠将会造反,但因两道交接,也实在看出来安禄山的许多行为的确是出了臣子本分,随着唐离将一些事情隐隐约约的点明,郑子文面色有些青地同时。与郭子仪之间的这点儿恩怨也就再没有以前看的那么重了。虽然他对唐离的那些推测还是持怀疑的态度,但这种事情毕竟是要宁可信其有,而不可信其无的。

    唐离知道郑子文不会完全相信自己对安禄山的判断,但他毕竟开始提防这个胖子,只要他先生了提防之心,唐离地目的也就算达到了。

    出了观察使府,唐离随即命车前往都护将军府。说来郑子文及郭子仪都是由他当日向李林甫举荐。但让他始料未及地是,自己第一次到河东。最先忙着的竟然是为二人说和。

    相比于观察使府的书香淡雅,都护将军府第中的布置就显得明快了许多,郭子仪在以刀弓为饰的花厅中接待观风使唐离。

    “来将军府上之前,某刚去了家岳府上,家岳对郭将军的统兵才能实是赞赏有加呀!”,寒暄过后二人坐定,唐离捧着茶盏微微笑道。

    听唐离对郑子文的称呼是用家岳而非观察使。郭子仪明白这个唐别情是有心与自己示以亲近,手中轻抚着茶盏,郭子仪缓缓道:“别情对愚兄地荐举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异日必当深报,然则这是私谊;某虽然粗鲁无文,也知不可以私谊废公事,某身为武将,只求能为国拓边守疆。至于这党那党,请别情恕愚兄敬而远之了。”

    见郭子仪干脆的道出心中所想,唐离也没必要再做那些弯弯绕,闻言放下茶盏,微微笑道:“人生世间,除非终生居于高山大泽。否则又岂可无党?乡党自不论,便是将军与当日同榜中武举者日常往来又何尝不是‘党’?如今世人一闻党字便悚然变色,却不知人生世间这原是根本避免不了之事。况且,‘党’也未必全然就是坏事。”

    “别情好辩才,只是你所说之党与某口中所言全然不同”。

    “便是将军口中的‘党’又如何?其实‘党’之本身并无好坏,堪做区分的只有做事的手段和目的,关于这点儿,千年前文圣孔丘早有教诲,将军不加区分,闻‘党’而色变。其实倒显的自己太过于小家子气了”。

    “噢!愿闻其详”。郭子仪的话语中明显是不服气。

    迎上郭子仪地目光,唐离微笑不变道:“子曰:‘君子比而不周。小人周而不比’,夫子之意甚明,若结党是团结,则是君子;若是勾结,则是小人。唐某虽然不才,却也自认是个君子,将军难道就是小人?”。

    没容郭子仪接话,唐离续又说道:“小人勾结成党,所图者必定是个人私利,如今某却想问问将军,某可曾要求将军做过什么不可对人言语之事?郑观察使又可曾让将军做过什么不可对人言语之事?”。

    说话之间,唐离站起身绕室而行道:“某当日举荐将军,是看重子仪兄的才华,何曾是为了结党?如果当初真是为了结党,某又何必举荐相交不久的子仪兄?”,唐离这个反问还真让郭子仪一时难以回答。

    “再者,子仪兄毕竟是由某举荐而接任河东都护之职,不管将军心中如何想法,在别人眼中你我家岳早已是一党之人,任将军如何撇清怕是也没有什么作用了!将军刚才还说不以私事废公义,如今却正在干这样的事情,岂不可笑?”,言至此处,唐离还真是笑出声来。

    “某何曾以私事废公义?”,这个罪名郭子仪如何肯认。

    早知他会有此反应,唐离紧迎上他的目光道:“昔日子贡问政于夫子,夫子答曰:‘足食,知兵,民信之矣!’,夫子此言诚为精到之论,如今于河东而言,家岳做的便是‘足食’,而将军所为便是‘知兵’,要想确保河东安宁,二者缺一不可,如今将军只为表白自己不结党,而刻意疏远与家岳地往来,变相制造不和,家岳乃本道观察,子仪乃是都护将军,你二人不合,河东道又焉能政通人和?将军饱读兵书,莫非连《将相和》故事都不知道?为虚名而害公事,某可曾冤枉了将军?”,唐离的语声虽淡,但其中的意味却是层层加重。

    闻听唐离对自己地指责,郭子仪初始时还想极力分辨。及至最后一段话入耳,却觉欲辩无力,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身为河东最高武将,与最高文官的观察使之间产生矛盾总说不过去,而唐离那句“为虚名而害公事”也就落到了实处。

    良久良久,郭子仪脸色几度变化。终于起身拱手道:“别情所言有礼,愚兄谨受教了。稍后接风宴上某自会向郑大人负荆请罪”,言至此处,他话语一顿后续道:“私谊是私谊,若以后别情……”。

    不等他说完,唐离早已接话道:“若以后某让将军做什么违背良心公义之事,子仪兄自可弃某如敝履”,说到这里。唐离也是色做正肃道:“只是将军若再有因私名而害公事之举,需也怪不得某翻脸无情了,天子案前某自有弹劾本章奏上。”

    郭子仪闻言愣了一愣后,才苦笑道:“人言唐别情是半点亏也不吃的,今日才知传言果然半点不假”,这句话换来二人相视而笑。

    随后的叙谈中唐离才知郭子仪转让军资于安西都护府,除了顾念王忠嗣是他的老上司外,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对以前手下军士的爱惜。他既然说开了,唐离也就不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随后二人同行赴宴,宴会中郭子仪虽然不曾真个负荆请罪,毕竟接着敬酒地机会向郑子文致了歉意,这突如其来地一幕让河东道官员看地瞠目结舌地同时,也对撮合此事的唐离更高看了几分。

    这场接风宴真是吃的皆大欢喜。宴后郭子仪更是亲送唐离前往驿站,行走途中,唐离缓缓道:“子仪兄,河东道共有多少军马?”。

    “团结兵不论,河东道正规驻军共有三万二千人,其中一万驻守晋阳,其它都是分驻各州”,看了唐离一眼,郭子仪随口报出了数字。

    河东道是大唐有数的大州,而且地理位置极其重要。驻军也不过三万二千人。由此可知唐朝军力布置重外虚内有多么厉害了,唐离抬头向河北方向略一眺望后道:“非是某有心干预军务。子仪兄扩军吧!”。

    “噢!别情何出此言?”,顺着唐离的目光远眺了一眼,郭子仪若有所思的问道。

    看来今天唐离还真是跟《论语》教上劲了,闻言却没有直接回答,“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则乱;小人有勇而无义则盗”。

    “别情是说北边?”。

    “我说地就是安禄山”,唐离没有半点忌讳,“安胡儿捉生将出身,‘勇’还是有的,只是要说到‘义’,他连边儿都沾不上!将军久在北地,该也知道他如今的许多作为早已越了臣子本分,他若只是跋扈也就罢了,若是将来真有不臣之举,河东既是当其冲,又是京畿门户,将军不可不慎哪!”。

    郭子仪先是在陇右任职,随后又曾在安西都护任上干了一段时间,此后又调往河东,这些地方都于河北道交界,安胡儿的许多动作想瞒也瞒不住他,最起码那八千假子亲兵之事就是如此。是以此时听闻唐离所言也并不觉突兀,“河东并非边镇,扩军极难,其中又牵扯到兵部,户部多个衙门,只怕并非易事。”

    “兵部,户部那里我或许还可以想想办法,只是这等大事儿总还需要陛下决断,依此时陛下重边功的心思,只怕要想通过也殊为不易”,对此唐离也不敢太乐观,“只是朝廷先议着,咱们这边先把事做起来就是。目下咱们驻军数量有限,倒是先可以‘精兵’,承平多年,边镇上军士还好些,似河东这样的内6道州,军士战力只怕够戗!子仪兄正好挥其长,好生操练他们,若真有一日能要用时也能指靠的上”,轻挥着手上的马鞭,唐离略一沉吟后又道:“我不知兵,操练地事儿也帮不上忙,只是与现任沙苑监王监正还有些交情,别的不敢说,替子仪兄手下健儿换装一批好马总还是做得到的。”

    唐离此言直让郭子仪大喜,两河之地多是平原,正是骑兵逞雄的好地方,只是河东不属边镇。按历来规矩,沙苑监地战马都是经边镇军挑过之后才能轮得到内6道州,只是如此以来那儿还有什么好马?而没有好战马,在这两河纵然士兵素质再高,总体战力也是有限,唐离说的正是他梦寐以求之事,闻之又如何不喜。

    唐离见郭子仪这素来稳重地人听说有好战马可以更换。也按捺不住欢喜之情,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此事王监正自会与你接洽。子仪兄还得好生筹划着怎样接收战马才能尽量不授人以柄,至于扩军,目下朝廷虽然没有章程,但以我浅见,子仪兄倒是先可以再团结兵上动动脑筋,这样以来,纵然户部一点钱粮都不下拨。凭借河东道的富庶倒也能勉力支撑。此事家岳自会全力相助,将军不必有后顾之忧。”

    “别情说得极是”,郭子仪随口应了一句后就不再说话,唐离扭头看去时却见他面色变幻,口中也念念有词,显然已开始谋划此事,当下一笑之后也不再多言,二人控辔徐行。

    回到驿站。与郭子仪拱手而别后,唐离刚走进正堂就见到了正对他微微而笑的悟名和尚。

    “你这和尚真是要逼得人死!这才半天你就急急忙忙追过来,还让不让我喘口气儿了。”,顺势在悟名身边的胡凳上坐下,唐离笑着道:“人都说真正的高僧是‘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象和尚你这样地急性子,怕是一辈子跟高僧无缘了。”

    不等悟名答话,就见门口值守的一个护卫走了进来,言说有人求见。

    悟名暂时回避了,唐离就在正堂见客,来人却是刚才在接风宴上见过地道学崔学正,他此来的目的却是希望观风使能安排个时间与道学学子及本道名士作一聚会。

    两河道土壤丰美,历来是世家聚集之地,别地且不说,四大世家中就有三家老根子是在两河。所以这等地方文风与学风深厚。就连眼前这个崔学正也是正牌子地博陵崔氏直系子弟,不管是做为观风使还是做为世家郑氏的女婿。对这样地要求他都没理由拒绝,当下客客气气地答应,并相约三日后在道学中相见。

    送走了崔学正,唐离重新回到正堂,却见悟名和尚脸上的喜意比刚才又添了几分。

    “家岳已经答应,允许法相宗在河东道所属各州建寺一座”,在悟名面前也不用顾忌太多,唐离懒洋洋的躺下,“不过,这建造寺庙的费用观察使衙门可是一文都拿不出来,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闻言,悟名眼中光芒闪动,只是面上依旧做出难色道:“但这事朝廷有章程……”。

    “朝廷章程!若真要按朝廷章程你法相宗能一下子在整个河东道铺开?”,唐离愤愤道:“好个贪心不足的和尚”。

    唐离这说法也是有来由的,唐时地方道观及寺庙的设置比例乃有定数,即按四比一的比例设置,每州允许有四座佛寺及道观一座。当然,其时民间信仰之风盛行,实际数量自然远远不至这些。但只有这四寺一观是得朝廷承认地。其它的那些都只能称为“兰若”,也就是野庙野寺的意思,而这种野庙注定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自入天宝以来,玄宗崇道愈烈,地方上道观都增加了一倍,后经佛门多年活动,朝廷终于允许地方上可以再增建佛寺一座,这样寺与观的比例就到了五比二。这条朝令刚刚下达不久,目前来说,等于河东道各州增设佛寺的名额都被唐离要给了法相宗,这些新增地寺庙既然是依据朝廷旨意而建,自然就受朝廷保护,这就意味着原本在两河没什么根基的法相宗正式在此地扎下根来。这简直就是天大的人情了。

    只是朝廷既然允许增建寺庙,这些新增寺庙的名下,户部就配拨了一部分的建造费用,悟名的意思是想将这些钱也一并接收过来,是以因有此话。

    “和尚要钱是吧!那好,你现在就随我道观察使府,当面跟家岳说说”,边说着话,唐离边瞅着悟名坏笑出声。

    只这一句话立时让悟名哑口无言,自佛教从东汉明帝时传入,经三国时的大译经之后,佛,法,僧三宝具备而逐步壮大以来,儒,释,道三家之间的惨烈斗争就始终没停止过,王朝史上的三次**难,有两次都生在不久前的魏晋六朝时期,这两次法难被杀僧人不下百万,被逼还俗者更是多达近三百万人,无数佛寺被毁。而推动这两次法难地,一是儒家,一为道门。郑氏做为儒门四大世家之一,对于佛门地排斥自不待言,这次若非有唐离居中斡旋,别说建寺,悟名敢上观察使府没准儿就要被乱棒打出,更别说要钱了。

    其实这事儿悟名也知道,此次唐离能把这些名额要给他法相宗一家,就足以让他欣喜若狂了,刚才说要钱的话也是带着六分玩笑地意思。

    当下也不再说这个话题,悟名正色起身合十一礼道:“居士大恩,本宗永不敢忘”。

    “这还差不多”,唐离挥挥手,不知怎么的,他现在一见了这和尚就难得有个正经模样,当下没正形儿的挥挥手道:“说吧,找我还有什么事儿?”。

    “贫僧中午安顿之后,却听说晋阳凉清寺出了一件大大玷污我佛之事”,悟名似乎是在讲故事一般缓缓道:“凉清寺yin僧胆大包天,竟敢暗掘地道通往经堂静室,夜间肆意yin辱女信众,如此肆意亵渎我佛,实为本门败类”。

    “贼和尚,真是败类”,唐离闻言,也是一拍身边的案几怒道。

    听到“贼和尚”三字,悟名没好气的瞅了唐离一眼,却没在上面纠缠,见观风使大人似乎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这美和尚又含蓄的提醒了一句道:“凉清寺乃是隶属净土宗门,贫僧刚才听说居士要在三日后前往道学?”。

    听悟名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两句,唐离愣了片刻,醒悟过后好指着悟名道:“好狠的和尚!”。

第一百七十章 两河三》

    第一百七十章两河三》

    听悟名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两句,唐离愣了片刻后,才猛的色变道:“好狠的和尚!”。

    两河乃是世家旧族聚集之地,相对于其它地方而言,自然也就是反佛势力最为集中的所在,悟名的意思分明是想借用河东强大的儒门世家影响力,以此来打击在北地一家独大的净土宗,进而为刚刚落地的法相宗争取更为宽松的生存环境及展空间。

    意识到悟名要拿自己当枪使,唐离心下自然不爽,只是他与法相宗关系密切,与这美和尚交情也算不错,许多话就不便说的那么直接,当下笑着婉转道:“当年我赴京应试时,途中曾夜宿一山寺,那寺中长老虽然并无大名,但佛法着实精深,其间我曾向长老请教佛法及人生进退之道,长老却不曾妙解佛经,而是走时送了一偈子予我,和尚想听吗?”。

    “愿闻大德妙音”,说话之间,悟名已起身合十诵了一句佛号。

    “手把青秧插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后退需知是向前。”,朗声将这佛偈诵完,唐离才若有所指续道:“《金刚经》中有言:‘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雾露闪电,和尚你佛法精湛,这‘六如’之说必定是惯熟能详的了。又譬如‘贪,嗔,痴’三大戒,自然更无需我多言”。

    明明话意未尽,唐离却是住口不再多说,可谓不尽之意。尽在言外。

    “六根清净方为道,后退需知是向前。”,悟名聪慧焉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见这美和尚再轻吟了这两句佛偈,沉吟良久后才面向唐离微微一笑道:“大德妙言,人深省,然则贫僧却也记得地藏王菩萨旧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何尝不是一个‘痴’字儿,我佛为世人脱离苦海而以无上愿力创十万八千法门,绝不留一个虔心之人,若使我法相经义能传布四海,贫僧便入十八层阿鼻地狱也是心甘!”,和尚一口气说道这里,复又双手合十于胸前。口中轻诵佛号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当此之时,悟名和尚看来还真是宝相庄严。

    事已至此,唐离知道劝也无益,一时之间屋中竟有几分冷场。

    “贫僧也是刚到河东,居士为何不问问小僧何以这么快就得知了这些消息?”。悟名知道唐离地心思,一时诵佛完毕后续道:“净土宗崛起不过近十余年间事,其根基原本浅薄,为打压其它宗门又一味只重扩张,甚至为了扩张不惜欺骗信众,在河东道早已是犯了众怒。不仅我法相,便是其它宗门也久已不堪忍受净土宗这种种行径,居士若能登高一呼,也是驱邪扶正的大功德,此次河东佛门若得以尽肃邪妄,重净山门。此后居士若有所命,我教诸宗绝不敢辞!”,随后悟名一桩桩,一件件开始诉说净土宗丛林中出现的各种丑事。

    听悟名这么一说,唐离才明白这次针对净土宗的行动并非出自法相宗一家之意。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净土宗后起之秀。这十余年间在北地展太快,它这般迅猛扩张自然就会影响到其它宗门。这次有了机会,其它宗门在法相宗的居中联络下,合力一处转守为攻也就不足为奇了。若真能打垮净土宗,虽然又进来一个法相宗,但其它宗门在出了一口恶气的同时,自然也可借净土宗势力消退之机扩张本宗势力,何乐而不为?而法相宗之所以愿意出头,也是因为新来乍到,可以借助此事迅扎下根基并打开局面。

    耳听悟名控诉净土宗种种丑行,唐离初时听了也是怒不可遏,及至听地多了,却又让他清醒过来,小到一个宗门,大到一个国家,凡处于迅展扩张的时期,必然会有许多负面问题伴随出现,这本不足为奇。再则,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偌大一个净土宗门,有几个和尚不守清规也算正常。这些丑事儿净土宗有,其它七宗寺庙中只怕也难免。只是如今净土宗地这些事儿被人有意集中到一处来说,就显得有些耸人听闻了。

    原本出自相交情谊,唐离还想劝劝悟名,出家人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只是弄明白这是河东佛教诸宗统一的行动之后,这种话反而说不出口了。抛开这些面上的争夺不论,唐离政治经济学知识虽然粗浅,却也明白这些和尚们内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出自于利益之争,本宗佛法得以弘扬的背后,就意味着大量信徒的增加,而多增加一个信徒,相应得多了一份钱粮布施,涉及到这些真金白银的东西,任谁也不会丢手儿,他劝也是无益了。

    如今唐离需要考虑地就是自己该怎么表态,然而只是略一沉吟,他就现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河东道佛门八宗之间的矛盾已经酝酿到没有了缓和的余地,纵然自己此次压下不帮忙,终有一日也会爆。如此一来自己今天的拒绝不仅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得罪了这股在民间有着深厚影响力的宗教势力,真是得不偿失;本来,若不牵扯到安禄山,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依唐离的性子也未必就真的在乎,只是如今他需要在河东动“宣传战”,破除“二圣”伪名,就不能不借助佛门力量,安胖子地这个“圣”名是由净土宗投桃报李给推上去的。若真能将净土宗势力逐出河东,则安胖子的圣名自然可以不攻自破。在这一点来说,唐离与这些宗门都是有着共同利益。最后一点,两河乃是高门的聚集之地,这些以礼法传家的儒门世家多是对“妖胡教”好感欠奉,以唐离郑家女婿及观风使的身份来做这件事。既显得名正言顺,又能在这些世家面前加分,说来还真是一举数得。

    脑海中电石火花之间想到这些,唐离说出地自然是悟名渴望听到的答案。

    此后两日,唐离边随意游走观察地方民风,边四下里拜会当地世家巨族,日子过得真是忙忙碌碌。而随行同来的兰心等人则忙着按照太乐丞大人的意图开始召集地方教坊司乐工,为三日后的道学之会准备有史以来的第一台大型歌舞。

    忙碌起来日子过得就快。三天时间转瞬即逝,这一日早晨,河北道道学门前热闹非常,那些道学学子早已在学舍后边的“留园”等候,而现在来地就是晋阳乃至本道的高门大儒。

    在门口迎接地三人一色儿地都是团领儒衫打扮,与身穿藏篮色衫子地崔学正及郑子文站在一起,身形颀长。一身白衫飘飘的唐离就显得分外夺目。

    “文公,尊婿代天巡视到河东,我这道学也跟着热闹了一回,本城本道地就不用说了,连家伯父及卢家素翁也一并前来,道学学子真是幸甚哪!在我记忆之中,还是上次家表兄摩诘先生到时才有这等盛况,此次北地硕儒齐聚留园。还真是要感谢别情先生了”,闲话之间说道这里,那崔学正还真向唐离拱手作了一礼。

    崔学正伯父就是博陵崔氏当代家主,而卢家素翁乃是范阳卢家的当代家主,这两人虽然不曾出仕做官,但论威望绝对是抖抖脚整个两河也要动一动的人物。每次朝廷要旌表乡里,这两人及郑家老夫人地名字绝对是排在最前面的三个。

    崔学正说话中间唐离扭头看了看面含微笑的郑子文,他来河东不过三四天时间,这么点儿时间从通知到动身,无论如何是不够崔、卢两家家主从河北道赶到晋阳的,而现在他们居然到了,这只能说明,此事肯定早已有规划,而且远在他来之前就早已计划好,而操作这一切的。毫无疑问就是自己这位岳父大人了。只是让唐离想不明白的是,岳父这种做法到底是何意图。他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的面子大到能和王摩诘相提并论的地步。

    想不明白就索性不再多想,崔学正说完,唐离正要还礼,就听道学门外幽静地长街外传来一阵儿车马磷磷之声,随即便见数辆马车转过拐角缓缓驶来。

    马车还在老远,郑子文肃了肃衣冠后就领着崔,唐二人迎上前去。

    “哲翁,素翁一路辛苦了”,郑子文从第一辆马车上迎下两个白老者后,随即转身道:“唐离,快来见过两位尊长”。

    唐离见这两个老者虽然打扮普通但气度却着实从容端重,当下笑着上前拱手为礼道:“后学唐离见过两位尊长”。

    唐离打量这两个老者的时候,这两位家主自然也没闲着,那哲翁先自伸出手虚扶起唐离后笑道“前时多见京中小儿辈传书,言说新科状元郎风仪不凡,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说完这句,几人附和着笑了一会儿后,哲翁复又点头道:“《唐诗评鉴》老夫也曾拜读,该书于精髓上暗合孟夫子‘知人论世’之诗学观,于体例上接六朝《诗品》之余绪,而又能前人之所未见,的确称的上佳作二字。比起你这相貌风仪,倒是这份才华更值得老夫赞叹哪!”。

    “尊长谬赞了”,听哲翁说完,唐离刚谦逊了一句,就听旁边的素翁接口轻吟道:

    达人轻禄位,居住傍林泉。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

    闲唯歌圣代,老不恨流年。静想同来者,还应我最闲。

    原来他吟的正是当日唐离初进京时地诗作,缓缓吟完之后,素翁才笑叹道:“容貌乃是天生皮囊,学养虽然难得,后天也可造就,唯这份淡泊心性着实难得,尤其于你这般年纪而言更是如此。想老夫当日初见此诗,也曾击节而赞!”,言至此处,那素翁转向郑观察使道:“得婿如此,子文贤侄夫复何求?”。

    素翁这话又引得众人一笑,唐离自然是逊谢不已,众人在门口又寒暄了片刻后。才向道学内行去。

    见唐离手疾眼快的搀住了哲翁,崔学正才伸手扶住素翁,郑子文见到这一幕,于不经意之间向伶俐地女婿投去了赞许的一瞥。

    占地广大的道学留园本是供学子们课余散的所在,今天却被辟出做为聚会之所,及至扶着哲翁的唐离等人到达,那些等候的学子们如受惊了的鸟雀般自觉在园门口燕聚成行。恭迎几人到达。

    一行五人,除崔学正外。有三个是四大高门地当代家主,一个是声名显赫地新科状元郎,这些人在士林中地声望自不待言,平日里这些人想见一个也难,今天却联袂而来,如此豪华阵容只将那些与会的学子们激动地面红耳赤,几人一路行去。两边的学子也应着他们的脚步弯腰躬身为礼,一时间整个留园中的气氛肃穆庄重的紧。

    学子迎接过后,则是那些等候地本道名士上前寒暄,这来来回回又热闹了近三柱香功夫后,众人才开始落座。

    留园正中的草地上此时早已搭建了一个三面素锦环围的帷幄,唐离等人自进了帷幄,依次坐定之后,那些个后行的学子才在帷幄外各自择地坐下。眼前的一切布置,分明遵循的是孔圣讲学时的布置。

    因哲翁及素翁的到达,崔学正主持就有些分量嫌轻,这一职责自然就转到了郑观察使身上,他先是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才宣布全场肃立同诵《论语》第一章。以此做为此次聚会地开端。

    这一提议引来众人应声附和,一时间整个留园中“学而时习之……”之声播于远近。

    诵经完毕,便是随后的讲经,先是那些本道名儒依次据《论语》微言大义,最后才是到哲翁及素翁二人,他们两人一个讲的是:“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而另一个讲的则是“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二人的讲经自然引来喝彩声一片。

    唐离这回也真算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大儒,这些人引经据典,字字阐,其功底之深直让他感叹自己这虚名着实来地侥幸。

    其间郑子文也曾示意唐离言,却为其以后学之名婉拒,郑观察使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倒也没有勉强,与会的数百人自然不会想到状元公是不敢献丑,还道他是尊敬前贤,一时对这位少年得意却知进退之道的状元公更多了几分好感。

    由于前来参予盛会的本道大儒太多,所以虽然是简单的讲经也花了将近两个时辰,讲经完毕,自有仆役送上茶点果子,众人边饮边观赏歌舞。

    只是这次的歌舞与往日的松散全然不同,帷幄对面的高台上先出现的一个年约十六七地素装女子,如果有后世人到此,必定会惊讶地现,一千二百多年前这个名唤兰心的女子所做地套路居然跟后世那些晚会的主持人一摸一样。

    听完素装女子的致词,哲翁笑着向身边的唐离道:“这是你太乐署安排的?形式的确新奇的很,不错,着实不错!”,夸了这一句后,他才颇有感慨的叹道:“‘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导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这句话说得好!难得她一个歌女尚能明此大义,而世人却早已将之忘却,只将声乐歌舞做为享乐手段,全然忘却了圣人当日以乐教化民心的初衷。儒门沦丧至此,实使人痛心疾!”。

    哲翁这一言出,旁边附和连连,有了这么个调子,随后这一台推奇出新的歌舞就引来众人连番赞叹,盖因这台歌舞乃是为今日量身定做,其所用器乐也多以琴瑟等雅乐为主,至于其它那些歌曲及舞蹈的选择也同样是如此,加之本身歌舞穿插,安排紧凑,形式又足够新奇,自然博来阵阵彩声,以至于整个表演完后,许多素来对歌舞并不感兴趣的硕儒也赞叹其“志趣高雅,暗与圣人之意相合”,可以说,太乐署改制后的第一次亮相非常成功。

    歌舞之后,郑子文再次致辞时却点名让唐离言,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年轻的过分的“别情先生”身上……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两河四》

    第一百七十一章两河四》

    歌舞之后,郑子文再次致辞时却点名让唐离言,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年轻的过分的“别情先生”身上。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唐离话语的开头也是起自于《论语》,知道这是郑子文在向北地士林隆重推介自己,他的语显的有些缓慢,“读书人不能不刚强而有毅力,因为他负担沉重而路途遥远。千余年前曾子的教诲于今日读来依旧人深省”。

    扬长避短,唐离并没有做细致的讲经,在诸多硕儒门前,他的言刻意避开了自己的状元身份,而是以观风使的身份对那些学子们致辞,“士之职责有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诸位学子如今仍在道学受教,所以这治国平天下一项先自不提。但这是否意味着诸位就仅仅只应修身?”,以目光环视场中一周,唐离轻轻摇头道:“错,如果有这种想法就是大错而特错。依某之愚见,诸生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并非‘修身’,而应是齐家!”。

    唐离此言一出,不仅是场中道学学子,便是帷中的哲翁等人也有些愕然,不知唐离此言从何说起。

    盖因当世之儒生自蒙接受儒家教育以来,就不断的接受着关于“进退”之道的浸润。“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邦无道。乘桴浮于海”,“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论语》中的这些句子无一不向后学传授着一个最简单地处事原则,如果邦国有道,则可以出来做事,“进”而完成治国平天下的宏愿;倘若不是如此。则应卷而深藏,“退”而归修己身。数百年来。士子们总是在这进退之间徘徊,关注的自然也是这些。反倒是“齐家”二字虽然口口称诵,但得到的重视其实并不多,如今在这样的论经大会上,唐离将之上升到第一的高位,怎不令人诧异,一时众人都愈集中精神。想听听这位观风使大人有什么高见。

    “家之道有三,大则可为邦国;中则可为乡里;至低处才是一家一舍。夫子一生追求仁德,欲以仁德治天下,欲以仁德化天下,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又所谓父业子承,于诸生而言。自蒙捧起《论语》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已经接过夫子当年欲以仁德化天下地未竟之业!只是我辈士子在面对这不可推脱的天赋职责时,究竟又做得如何?”,言至此处,唐离地声音有几分悲怆:“方今之世,儒门不振。每每思及,足使人肝肠寸断。然思及原因,一则是世风使然,其中更重要的更是我辈过错?”。

    刚才的一番“责任”之说激的那些学子们热血沸腾,但唐离随即又说到儒家不振,让众学子心生悲愤,及至最后那一句诘问,更是将满场目光都紧紧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两河之地人杰地灵,千百年来孕育了多少儒家先贤,只是如今两河所生的一切却使人痛心不已”。略略抬头向远处眺望。片刻后回过头来的唐离声音中有无比的悲痛:“在这片养育圣人地土地上,如今‘伪圣’之名播于四方。这种对夫子赤1uo裸的亵渎,除了造圣者的罪过之外,我等未能誓死捍卫至圣先师令名的士子岂能无罪?近日,净土宗凉清寺有僧人暗掘地道通往经堂静室,yin辱妇女,其它凡此种种丑行多有。这固然是佛门一小撮败类之过,但我辈士子未能履行以仁德化天下之天职,致使地方出此丑行,又岂能无罪?”,抢先占据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感觉真的很爽。

    有唐一代文化开放,倡导儒、释、道三家并行不悖,在佛道两家进入大盛期蓬勃展的同时,儒家却失去了汉时的尊崇,远没有了往日地光辉。唐离所言“儒门不振”可谓是正中这些硕儒心中痛处。而随后列举的事实及接连问罪更让这些老儒既痛且悲,是以唐离话语刚完,哲翁及素翁打头,其他人已是哀声一片。

    无论唐朝或是后世,天赋的神圣职责及由这种职责而引的罪,毫无疑问都是最能激起学子的热血。儒教沉沦,自身负罪,而帷幄中这些前辈大儒又是如此一副对不起列祖列宗的痛心疾模样,所有地这一切足以激起他们心中所有的不满与热情。伴随着老儒门的哀声一片,这些年少的学子中有许多已是大悲声。而他们痛心与愤怒的指向自然就是敢于亵渎至圣先师并做下种种丑行的净土宗门。

    河东道学留园中悲声一片,唐离沉吟许久后,才又继续道:“儒教衰微,但我辈儒门士子却绝不能沉沦。值此艰危之时,更需我等昂扬奋。而奋之道便在‘齐家’”,转了一个大圈,唐离的话又回归主题,“治国平天下是来日的事,管好一舍一家是份内的事,如今我等所齐之家应是亲族乡里,诸生若是能勇于承担以仁德教化乡里之重任,何愁一村一乡风俗不淳,逐乡风俗若淳,则一县淳;县县淳厚,则一州淳厚;州州淳厚,则一道淳厚;道道淳厚,则天下风俗归于纯良,如此不仅夫子千年遗愿得偿,又何愁凉清寺丑行再生?又何愁我儒门不得复振?”,慷慨言说至此,唐离复又以开篇之语做结:“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这番话在染上了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后,此时在众人听来分明有了许多不同。

    唐离致辞完毕,场中许久都是一片沉默,正在观风使大人心下惴惴地时刻,却见帷幄中哲翁与素翁竟然领着其它那些大儒同时起身向他拱手为礼。而帷幄外地那些学子更是站起身的同时深深弯腰鞠躬。在这些年轻地学子脸上,唐离不仅看到了一种“天将大人于斯人”的慷慨,甚至还隐隐感觉到了徇道者的悲壮。

    此次留园之会就在这样一种悲壮的气氛中结束,因花费时间久,那些个大儒们会后都不堪疲惫各自回下处休憩。唐离刚将哲翁送往观察使府下处,就被郑子文叫到书房中说话。

    “说的好,贤婿今日着实说地好”。书房中,郑子文毫不吝啬的夸奖唐离。连赞了两声好字后,这位河东道观察使大人忍不住地又轻声诵道:“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自家知自家事,郑观察使的激动却让唐离很是有些不习惯,“小婿只是有感而的胡言乱语了几句,不敢当岳父大人如此夸赞”。

    “好个有感而”,郑子文猛的一拍身边案几。“我们取的不是你的言语,而正是这份心。”

    “我们?”。

    “你道哲翁,素翁来此岂是偶然?”,郑子文招招手向唐离示意,“我原以为贤婿闲云野鹤,对什么都也是个散淡,今日才知以前那些想法真是大谬!如此以来倒也免了我们多费口舌劝说,方今儒门沉沦。贤婿焉能坐视,来,咱们坐下细说”。

    听郑子文说出这种话,唐离就感觉心下大不妙,及至坐下后随着话题深入,他这种感觉终于得到了证实。教门兴衰与朝政关系太大。所以诸家都极力在朝堂中寻找奥援和代理人,道家最大的靠山自然是如今崇道地玄宗;佛教在朝堂中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而且不同的宗门又各有不同;至于儒门,或者说是代表着儒门正统的这些世家,以前因着京兆大族韦家的关系,也把宝押在做为国朝正朔的东宫太子身上。本来这也没错。谁知太子随后与权相李林甫结仇,更在争斗中连连败退,最终京兆韦氏几被灭族,这一切都让其他的世家们兔死狐悲的同时,也难免会生出别样心思。

    眼见李林甫奄奄待毙。而朝堂上新起地两股势力中无论是李复道。还是杨芋钊都曾经参予过对太子的打压,这就意味着太子前景依然不妙。世家虽然不会彻底抛弃太子。但原本另找个代言人的心思就愈迫切了起来。而状元出身,深得陛下及娘娘宠爱,又与李复道、杨芋钊渊源极深,同时还有着郑家女婿身份的唐离就这样进入了这些两河儒门世家的视野,以前还顾忌着李林甫而不敢将这张纸贸然戳破,如今李林甫身死只是时间问题,而唐离又在这个时间到达两河,就使这一切变的顺理成章起来,早在他动身之初,根系扎于两河地三世家就已经计划好,所以哲翁及素翁才能来的如此凑巧。

    听完这一切,唐离真有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他原本的想法和今天这番致辞的目的都是希望能“绑架”两河的儒门世家来对安胖子动宣传战,破除他的伪圣名号,进而消除他在民间的影响。谁知现在自己却先一步被这些世家给算计“绑架”,成为了他们利益的代言人。

    刚刚说完那一番慷慨陈词地话,此时又面对着自己地岳父,拒绝的话唐离还真是说不出口,只是若要就此答应,又难免有些憋屈,沉吟了片刻后终于开口道:“长者之命原不敢辞,只是这么大一副担子压下来,小婿恐怕实在是担不起,敢问岳父大人,小婿若应承此事,两河世家能给予什么支持?”。

    郑子文显然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婿不是个肯吃亏地主儿,所以对他这番违反“君子不言利”的话语也并不吃惊。

    “我两河儒门世家承传数百载,又岂是虚妄?”,说道这句话时,一贯谦逊的郑子文语气中也忍不住露出傲然之色,“两河自不用说,便是在京中,我世家子弟为官者也多有,贤婿在朝堂,这些人自然会与你同气联枝,只此一项,贤婿已是获益良多,至于其它,阿离你但有所求,我两河世家必定尽力相帮。这是哲翁与素翁的原话,如此贤婿该放心了吧!”。

    “这还差不多”,听到这样大包大揽的话,唐离终于微笑着吐出一口气来,他比谁都清楚这个承诺背后代表的巨大力量。

    留园之会后,唐离少不得日日要宴请或被请去参加那些硕儒名士的聚会,天天吟吟诗,论论画,日子倒也过得悠闲自得。而在晋阳乃至整个河东道,却有一股针对净土宗的风潮正在不断酵。

    先是有一些租种净土宗寺庙香火田的佃客开始状告这些寺庙收取租粮时的种种不公及盘剥,惹得民间蜂议纷纷;随后又有净土宗寺庙中生的种种丑行依次曝光,引来一片乍舌声;再次,河东道佛门诸宗似是不约而同的相继开坛讲经,无论这些寺庙怎样舌灿莲花的阐释教义,其根节点却在于批驳净土宗“念佛一昧、十念相续”教义的不合理性,简而言之,就是告诉那些佛门善信,净土宗所谓念一句佛,死后就能脱六道轮回苦海的说法是假的,是不可靠的。对于正在苦苦支撑的净土宗而言,七宗这些四处而起的大开坛及大讲经,简直就是釜底抽薪。虽然他们极力辩解,又如何敌得住七宗齐攻,那些善信们得知自己数十年的修行都是在做无用功,再想想年年省吃俭用布施到寺庙中的那些钱粮,顿时涌上心头的都是受骗后的怒火。而彻底压跨净土宗最后一根稻草的则是那些乡间硕儒。这种人虽然平时都是深居书房,并不多抛头露面,但也正是他们占据着地方上的道德制高点。他们凭借自己掌握的诗书及多年积攒下的好名声成为当之无愧的舆论引导者。当这些平日素不轻出的硕儒们如丧考妣的抨击净土宗亵渎至圣先师,败坏地方风气的行为时,那些朴素的百姓们几乎是没有半点迟疑的站在了他们一边儿。虽然他们大多听不懂那些引经据典的话,但是对于学问的崇拜和对眼前这个人的信任足以使他们对自己并不能听懂的话深信不疑。总之,既然净土宗的和尚们能干出那么多人神共愤之事,而其他那些高僧大德也说他们的教义是骗人的,如今连身边的这些德高望重的读书先生都说他们不是好东西,那净土宗肯定就不会是好东西,愤怒的气氛在酝酿酵而至开始爆,几乎是在短短的半月之间,原本河东道势力最盛的净土宗就由万人敬仰变成了过街老鼠,几乎是人人皆曰可杀。

    这场针对净土宗的风暴在逐渐酝酿,并最终也影响到了正悠哉游哉的观风使大人身上。这日上午,正当唐离命驾欲出时,却见燕五满脸急色的走了进来道:“大人,街上正有数百个和尚列队前往本驿而来,领头的是净土宗平山寺长老伏南大师,看他们这架势是冲大人您来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群殴

    第一百七十二章群殴

    这场针对净土宗的风暴在逐渐酝酿,并最终也影响到了正悠哉游哉的观风使大人身上。这日上午,正当唐离命驾欲出时,却见燕五满脸急色的走了进来道:“大人,街上正有数百个和尚列队前往本驿而来,领头的是净土宗平山寺长老伏南大师,看他们这架势是冲大人您来的……”。

    听燕五这么一说,跟者唐离正欲出行的唐光随即绷紧了神经,转身对另一名护卫吩咐道:“去,让兄弟们集合,着皮甲,起猎弓”,这一连串儿说完,他又转过身子道:“烦请燕兄派人前往观察使府衙门报信儿,另外郭子仪将军处也请一并告知”。

    净土宗临死一搏并不让唐离奇怪,而他们会找上自己也不足为奇,毕竟自己当日在道学留园的那些话是瞒不住人的,只怕在这些和尚眼中,就是自己一手挑动了这场针对净土宗的风潮。

    “伏南就是伏南,什么大师!”,先自向燕五说了一句后,面色平静如仪的唐离续又道:“观察使衙门是要去,只是郭将军处派人知会一声就是,话说清楚,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能调兵前来,即便真到了这一步,也让那些兵们换了便服再来”,眼见燕五领命要去,唐离又补充着吩咐了一句道:“顺便着人到道学告知一声。”

    “少爷你也进房避避吧!有我二十名护卫在,定不让这些贼秃踏进驿站一步”。燕五领命转身刚走,唐光便急急说道。

    “避,往那儿避?我是朝廷钦命的观风使,这一避自己地脸面也就罢了,朝廷的脸面还往那儿放?”,从脸色上看,唐离似是没有半点紧张。边向驿站大门处行去,口中还开着唐光的玩笑。“什么贼秃不贼秃的,这话我听见也就罢了,若是在长安让老夫人听了去,看不用家法打的你三天下不了床。”

    谁知唐光却并不为这些话所动,抢身拦在唐离前面道:“此事太过于危险,少爷,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见唐光就这样直戳戳的挡在自己面前。唐离本欲怒,待见到唐光一脸慷慨悲壮的样子,怒气一消,反倒是忍不住地笑出声,“你呀!是个死脑筋,他们虽然是出家的方外人,但毕竟属民,我是观风使。是官,那儿有官要躲民地道理,今天我若真是躲了,以后还怎么在两河抬起头来”,言至此处,唐离又指了指周遭的院子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朝廷驿站,属官地,这些和尚敢在这等地方乱来?唐光你也太高看了他们,就是刚才那些布置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放心吧,别看他们来的人多,少爷我是安如泰山。”

    “近日连连有净土宗寺庙被乡民信众砸抄,我怕这些和尚是红了眼,万一狗急跳墙……”,唐光虽然也觉唐离说的有理。但脚下毕竟还是没动。

    “净土宗又不仅是在河东。其它地方都有,狗急跳墙?这些和尚敢豁出去搭上整个宗门?”。唐离摇摇头,推开迟疑的唐光道:“放心吧,他们没那个胆子”。

    等唐离走到驿站门口时,早见许多操着棍棒的驿吏满脸紧张的向外张望,门外,净土宗和尚组成地队伍已经穿过对街街角,数百件褚红僧袍组成了密集成一片的红云,看来颇有几分气势。

    驿吏们见是唐离到了,顿时感觉找着了主心骨,一时间众人的眼光都紧紧盯在了他身上。

    “驿站乃是朝廷官地,你们都是朝廷属吏,还怕这几个和尚?棍棒都放下来,这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唐离先命这些驿吏放下高举的棍棒后,又扭头对唐光道:“你带着这些护卫守在门后,我不令谁都不许出来,来呀,在门处为本官置座”。

    晋阳驿站空旷的门处,一身麻布白袍的唐离端坐如仪,静候着和尚队伍的到来,对面是数百人的红云一片,而他这边却只是孤身一人,只是和尚们凭借如此巨大地人数反差却依然没能遮挡住唐离的气势,反而营造出一种镇定的悲壮。

    和尚的队伍没到,唐离身边却来了捧着一盏香茶的宝珠,“少爷,奴婢给您献茶了”。

    唐离接过茶盏,轻呷了一口后向宝珠道:“你这丫头胆子倒是大,茶已用过了,赶紧退回去吧”。

    宝珠接过茶盏捧在手上,脚下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奴婢就留在少爷身边侍侯”。

    和尚们地队伍越走越近,伴随着他们脚步的沙沙声,这片沉默的红云散出一股莫名的威压。

    “既然你想留那就由着你。正好让这些和尚们看看,就连我家宝珠也不怕他们”,向宝珠笑着说了一句后,唐离回过身来冷冷看着愈行愈近的队伍,口中嘿然一笑道:“外强中干!”。

    与妹妹的狠毅果决不同,宝珠的性格的确算的是温柔含蓄,平日的她与人为善也从不多言,只默默地做着自己地份内事儿,如同普天下几乎所有的通房丫头一样,在随着小姐嫁到唐府地第一天,她就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姑爷身上,她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不仅是自己的主子,将来也同样会是自己的男人。

    宝珠的心思单纯而善良,正是缘于对妹妹的感情,使她同意玉珠的哀求而跟她互换身份被“配”到了河东;也正是缘于她的善良,使她对眼前的少爷充满了感激,因为她知道自己妹妹当初犯下的那个错误有多严重;许多种因素交杂在一处,使她今天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勇敢的在这个敏感地时刻与唐离站在了一起。

    听唐离说出“我家宝珠”四字。宝珠微感羞涩的同时也是心头一甜,人物风流,才名远播,脾性又好,唐离简直是宝珠梦想中的主人,只是与妹妹的“勇于进取”不同,宝珠对这个注定是自己男人的少爷表达情感更为含蓄。也正因为如此,唐离对她的关注相比于玉珠也自然就少了许多。而她得到的情感抚慰也就相应地减少,所以此时的“我家宝珠”四字就显得如此弥足珍贵,在听到这四个字地同时,往日总是默默藏在妹妹身后的宝珠忘记了此时立身于大庭广众下的羞涩,也忘记了眼前的恐惧,特殊的环境使她放弃了往日的矜持,此时她的眼中就只有这个在数百和尚面前镇定如山地少爷。不知何时,她的脚步又轻轻前移了少许,从而离唐离也就愈的近了。

    特殊的时刻,宝珠突然而生的小女儿心思却被越来越近的沙沙声打断,抬头看去时,却见原本端坐的少爷已经负手而立,对那已行至驿站门前的和尚们朗声道:“驿站乃是朝廷官地,冲撞驿站与冲撞朝廷各部司衙门无异。按《大唐律式》当以谋逆大罪论处”,言至此处,宝珠就听少爷蓦然喝道:“兀那和尚,还不停步!可是要造反吗?”。

    唐离这一声朗喝顿时让正行进中地僧人队伍猛的一窒,“造反”二字入耳,这些和尚们心中原本单纯的悲壮立时涌起一缕恐惧。散乱的脚步声中,队伍居然真个停了下来。

    “难得唐观察使居然还记得《大唐律式》?国朝自高祖定鼎,便准予儒,释,道三家并行不悖,唐观察使代天巡视,甫到两河便肆意煽动地方打压我教,挑起法难,观察使大人就不怕朝廷法度?”,僧人队伍中。年近五旬的僧人伏南丝毫不受唐离话语的影响。边继续前行口中不停说道:“纵然唐大人能侥幸逃脱朝廷法度,却不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异日六道轮回苦海,十八层阿鼻地狱便是为毁佛之人所设,这些,唐大人你可怕吗?”,这和尚端地是一副好牙口,这后面一番话乃是以大讲经的语调说出,声音清朗却传布极远,倒也营造出一种别样的气势,那些原本踌躇不前的和尚经此一激,复又群情涌动,继续前行。

    唐离还真是低估了这些处于穷途末路的和尚们的决心,只是天性中他素来就不吃“硬”的,和尚们的举动也挑起了唐离心性中狭隘的一面,再者,伏南这番有关死后的威胁或许对别人有用,但对于穿越而来地唐离而言,这个看来严肃端颜地和尚简直就象后世常见的那种神棍。

    “反佛!本官对法相诸宗可是恭敬地很,何曾反过佛?如今的净土宗也敢自称是佛门子弟?和尚这诬人的伶牙俐齿该是在欺骗那些虔诚信众的时候练出来的吧!”,似这等逞口舌之利的辩论,唐离怕过谁来,说出这句血淋淋戳刀子的话后,唐离冷冷一笑续道:“连夫子也曾教导我辈士子要‘敬鬼神而远之’,佛祖我自然是怕的,正因为怕,所以才会积极替我佛清理门户以积功德,逼死佃农,yin辱民妇,这些事都做得出来,亏你们还有脸面口称‘我佛’二字,六道轮回苦海我怕是去不了了,至于十八层阿鼻地狱正是为尔等yin僧所设。”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但唐离字字句句都是在往这些和尚心中捅刀子,偏生这些事儿的确是生在净土宗佛寺中,和尚们闻言,虽然气恼不已,却也无法辩驳,刚刚鼓起的气势又是一泄。

    伏南不愧是领头和尚,颊间腾起一层羞怒之色后,立时反驳道:“唐大人一榜状元出身,却连‘以偏概全’四字都不懂,真真可笑……”。

    “以偏概全?”,和尚的话还不曾说完,唐离已再次冷笑出声道:“当年善导大德手创净土一宗原本是为了普渡众生,只可惜大师这番善行却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给败坏的干干净净。‘以偏概全?’,净土宗初起时虽然宗门不盛,却足以赢得信众敬仰,只可恨后继僧人利欲熏心,为扩张宗门不惜欺骗信众。当初两河道中,尔等为扩充宗门不惜利用无知童子。每念一句佛既给钱一文,随后更逐渐扩张到童子家人及乡里,正是凭借于此,净土宗才能在短短十余年间展成北地第一大宗。我佛慈悲,其它宗门都是以佛法感召信众,净土宗却是花钱买信众,似你这等满身铜臭气的宗门早就臭不可闻。还有什么是以偏概全?”,一口气说到这里。唐离又微微晒笑道:“直到如今本官也不明白,平卢安将军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居然就敢为他公然诵圣?”,说道这个话题,唐离再次色变喝道:“‘圣人’!这两个字岂是随便能用地,尔等欲置我至圣先师于何地?”。

    净土宗初传教时确实干过以钱收买信众之事,所以任伏南如何善辩,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他脚步却是半点不停,脸上的颜色也由刚才的恼红渐次转白,显然在这个狂热分子的心中,已经打定了鱼死网破的念头,而他身后那些僧人虽然再也没有来了开始时的悲壮,却也没法子退缩,而是随着伏南步步进逼。

    面对越来越近的僧人队伍,失算地唐离也顾不得再去注意什么影响问题。手一挥就欲让唐光等人持猎弓而出。

    正在伏南的脚步已踏上第一级台阶时,却听旁边一个声音蓦然响起道:“说得好!先贤曾言:‘义之所在,虽万千人吾往矣’,今日别情先生以一身战群丑,正如是也!”,随着话语声。左边地侧街上涌来一群身着儒衫的士子,原来,却是距离最近的道学学子先到了,而领头说话的正是崔学正。

    伏南和尚原本为保持“大德高僧”的做派,脚步沉重而端方,现下眼见唐离的援兵到达,再也顾忌不了太多,抢身一步就向唐离抓来,为疏散长时间坐着诵经带来的身子不适,这和尚平日也好操练几套强身地拳脚。虽然算不得什么武林高手。但这当胸一抓还真是迅疾如风。

    说实话,唐离还真没想到这和尚会不计后果的疯狂到这个地步。伏南这一抓就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正在此时,就听一声离弦箭响,一支猎弓出的长箭直向伏南当胸而去。

    好在这只是行猎时的猎弓,劲道及度都不足,伏南仗着身子矫健,避开了当胸,将箭支错在了手臂上,而他那当胸一抓也自然落空。

    正是这当胸一臂使唐离反应过来,脚下顺势狠狠一脚踢在伏南的腹部,顺手拉着宝珠退后一步的他恨声说道:“和尚都疯了,唐光你们出来,给少爷我狠狠的打!”。

    伏南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其它那些和尚及旁边正走过来地学子都是一惊,和尚们想不到的是原本说的好好的请愿论理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道学学子们想不到的是这些妖僧居然真敢动手,自当日观风使大人在留园一番慷慨陈词要重振儒学之后,这些正在半大年龄的学子们就对他崇拜地紧,刚才又亲眼目睹唐离一人舌战妖僧的场面更是感佩,再加之此时的他们心中满溢的都是“护我教门”的虔诚,经此一激,这些年轻的学子们再也顾不得什么风仪,一声喊就向驿站门口冲去。

    事情至此已经不受控制,身穿青衣儒衫的士子与褚红僧衣的和尚汇聚一处后,立时开始拳脚相向,学子们是年青冲动,和尚们虽然并不愿打,但事已至此也不能苦捱,再加上这些和尚近来也是满腹怒火待要泄,这两造里干柴遇热火,顿时就打的难舍难分,虽然有老成的僧人及崔学正连连叫停,但此时又有谁能听得进去。

    诸般因缘巧合,在晋阳驿站外就上演了令人瞠目结舌地一幕,和尚与士子群殴,这简直是开天辟地地头一遭,此时这些僧人再没有往日慈眉善目的样子,学子们也褪净了往日地温文尔雅,你一拳过来,我一脚过去打的不亦乐乎。僧袍轻拂,儒衫飘飘,只有说不出的古怪。

    “都守着我干什么,还不下去帮忙!”,和尚们人多,加之身手也比学子们来的矫健,一时间场面竟有些不利,唐离随即向在周遭环绕着自己的护卫及驿吏们叫道,一声喝完,正好有一个瘦弱的道学学子正与一个胖大和尚扭打着上了台阶,当下情绪激动的观风使大人想都没想,拨开身前护卫冲上前去,抬脚就向那正占上风的和尚狠狠踹了一脚,那瘦弱学子得此机会,随即一拳上去将和尚打成个青眼窝。

    这学子刚才一直吃亏,此时终于占了个先手,立时兴奋得回头叫了一句:“多谢别情先生”,他这一叫倒让唐离面上有些热,只能含糊答道:“客气,客气!”。

    “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哪!”,这当口,脸上带着一块儿乌青的的崔学正终于艰难的挤过人群凑到了唐离身边,连叹了两声有辱斯文后,他即向唐离道:“观风使大人,这成何体统,赶快叫停吧!”。

    平日里的唐离温文尔雅,但他就是不能吃亏动怒,否则那睚眦必报的劲头上来,还真是不好说。刚才那一脚加上此时崔学正的言语使他也感觉到此事着实荒唐,当下向那些护卫催促道:“还不快去帮忙,好歹等咱们扭转颓势占了上风,少爷我也好叫停!”。

    突然听到这句话,崔学正如同被人狠狠的k了一拳,满眼不敢相信的看着唐离。

    “这是和尚们先动手,咱们占着理”,注目着场中形势,唐离头也不回道:“再说,咱们也不能让学子白吃亏,好歹占个上风再叫停,也显的体面。”

    当此之时,崔学正简直不敢相信身边这个人就是往日那个温文有礼的状元公,喏喏了片刻后他才道:“只是此事万一传到朝廷……”。

    “事已至此,就是现在叫停也无益了”,依旧没回头的唐离古怪一笑道:“此次最轻也少不得要挨一顿训斥,既然如此,更不能便宜了这些和尚”。

    场中群殴仍在继续,红色的僧衣与青色的儒衫掺杂一处,期间还不时有吃痛声远远传来,这番拳来脚往真是好不热闹。

    原本占着弱势的学子一方有了护卫及驿吏这样的生力军加入,立时场面一变,好在这些人也都是经见过事情的,并不曾把那些棍棒刀弓什么的带入战团,而是纯以拳脚肉搏。

    局面由学子弱势到渐渐持平,就在群殴胜利的天平终于偏向士子们时,远处一阵儿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而恰在此时,观风使唐离大人高声叫道:“住手!”。

第一百七十三章 蝈蝈

    第一百七十三章蝈蝈

    局面由学子弱势到渐渐持平,就在群殴胜利的天平终于偏向士子们时,远处一阵儿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而恰在此时,观风使唐离大人高声叫道:“住手!”。

    在唐离的高喝声中,策马急忙赶来的晋阳府公人们见到的是让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数百个和尚与数量略少的道学学子在驿站前宽阔的长街上厮打成一团。往日举止有度的和尚固然是僧袍散乱,鼻青脸肿;而原本该是谦恭有礼的道学学子也是儒服横斜,手足乌青;殴斗双方此时都如同斗红了眼的公鸡一般,正掐的厉害。拳来脚往好不热闹,长街上滴溜溜乱滚的是各式束的儒生冠。

    郑子文得了燕五报信儿,随即就谴人通知晋阳府衙,又因为晋阳府衙门离驿站较远,召集人手后再赶过来就略晚了些时候,此时见到眼前这百年不遇的一幕,公人们难免一愣,稍等了片刻见殴斗双手并不曾随着随着观察使大人的叫声停止,那领头的公人随即手一挥道:“兄弟们,下马”。

    近百十个公人翻身下马,抖动着手上的铁尺向战团走去,期间,那领头的公人还不忘一再交代道:“这次不比往常,兄弟们都管住手”。

    有了这些手持铁尺的公人进入,群殴的场面很快被控制下来,随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由于双方参予的人太多,公人们不能全数带走。就拘了领头的十来个和尚及七八个最先动手地学子带往晋阳府衙,其他人各自谴回听传。唐离与崔学正自然不会让这些学子孤身到衙,遂也跟了同去。

    到了晋阳府衙,那使君大人与二人在后堂好一番寒暄后,才开始升堂问案,事情的经过简单明了,净土宗和尚纠众冲击朝廷官驿。并率先攻击朝廷命官,依《大唐律式》。最高可据谋反论罪,但因事涉人多,而且此事体大,那使君也不敢就下判词,只说要会议之后再做审断。至于道学学子乃是事急从权,自然不会治罪;只是他们毕竟也参予了殴斗,干出了辱没斯文之事。自然不能再行表彰,就此两造里扯平,使君大人当堂训诫了几句后随即无罪开释。

    审讯伏南后才知,原来这和尚自小家贫,无奈下兄弟五人中有两个出家当了和尚,他那胞弟在另外一座隶属净土宗的兰若野寺中当着监头和尚,近日河东道反净土宗之声四起,那座兰若野寺被许多自感受骗的乡民给一把火烧的干净。伏南胞弟命短没能逃出来,就此一命呜呼,因此,这和尚对挑起风潮的唐离恨之入骨,才做出了今天这等大胆的举动。

    事情处理完毕,唐离与崔学正婉谢了使君地留宴后拱手而别。随后陪着在外等候的那几个学子一起前往河东道学,这中间少不得要向鼻青脸肿,却是满脸兴奋地学子们说几句感谢话语,随后更允诺等这些学子伤好之后再请他们观看一场太乐署歌舞,然后在学子们的欢呼声中回驿站而去。

    到了驿站,唐离吩咐完唐光代他宴请今日那些帮拳的驿吏后,才施施然往自己居住的跨院而去。

    刚走进跨院儿,唐离就见到蝈蝈身边伺候的丫头柳儿正端了茶水往正堂走去,当下心中一喜,舍了原本的小方步。拔脚就向堂中跑去。

    刚跑到堂门口。就看到一身翠衫的蝈蝈端坐在胡凳上跟宝珠说话,心头一热地唐离也没想太多。就此跑了进去。

    “少爷……”,蝈蝈这声招呼刚出口,整个人就已经被唐离抱在怀中,当下那后面问候的话语就再也说不出来。

    此次离家也有月余,刚才又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此时突然见到蝈蝈,跑进堂中的唐离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就做出了这样的动作。后世中纵然好友久别重逢也多会如此,更何况唐离与蝈蝈如此感情。

    自当日将那张卖身契放还她的手上,恢复了自由身的蝈蝈就将一颗心全数绑在了唐离身上,此后随着每多一个日夜地相处,她这用情也就愈的深了一分,直到今日早已经是情绕百结,深入骨髓了。这份情等了四年,今天终于进入了这个怀抱,突如其来的惊喜与情意在片刻的愕然之后,就如同涨潮的春水在蝈蝈心间汩汩而出,这一刻蝈蝈的心情莫可名状,只有那不争气地杏眼,先是朦胧的起了一层雾,随后雾气凝结就变成了水,点点晶莹无声而出。

    只是如今的蝈蝈再不是往日那个柔弱的女子,感觉到少爷要放开自己,她随即伸出手去紧紧环住了唐离的腰,此时的她并不仅仅是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更因为她不愿意心爱的男人看到自己的泪水。

    若说刚才的拥抱更多地是一种惊喜后地冲动,那么蝈蝈随之而来的这个动作使冲动归于平静地唐离感觉到了那流淌的温情,颈子里突然一凉,蝈蝈这滴并不愿意让他看见的泪水就此浸进皮肤,融入血液,并最终到达了心底,随后终于不堪心的火热,被蒸成一片雾,着落在唐离的五脏六腑里,任怎么也去不掉了!

    莫名的,唐离也感觉鼻中微微一酸,心底轻叹出一口气的同时,他的手再次紧紧的抱住了蝈蝈,心底勃的柔情也随着身体的热量无声传递过去。

    相比于刚才冲动的拥抱,蝈蝈更喜欢这样的柔情,单纯而温暖。不知怎么的,她的脑海中竟又闪现出金州那个残破的小院儿和照射在小院儿中暖暖的太阳,还有太阳下傻傻的自己,失神的看着那个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蝈蝈地眼泪终于彻底干了之后。她才示意着退出了唐离的怀抱,只是在这一刻,她素来的干练都已消失无踪,整个人就如同怀春的少女初见到梦中的情郎一般,心下虽然是百千万朵花儿一起开放,但头却沉的再也抬不起来。

    自中状元成亲以来,唐离已经习惯了蝈蝈干练的样子。此时突然呈现出这样一副小女儿情态,让他倍感蝈蝈娇美地同时。心底里满满涌起的也都是怜惜。

    伸出手去轻轻挑起蝈蝈地下颔,唐离的右手柔柔的滑过面颊上细腻的肌肤,良久之后,才听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说让你来两河是为了散,却总是不听话,看看,比之在长安。现在又清减了许多”。

    也正因为唐离说到公事,终于将陷入羞涩中的蝈蝈给解脱了出来,微微退后一步,蝈蝈脸上的红云一闪而逝,再抬起头时眉眼间虽然情意未退,但表情已经自然地多了,“少爷说得是,我来河东连看了八家别情楼的帐目。上面都是清清爽爽的没有半点差池。后来我又在恒州别情楼坐了一日,略估了估一日的进帐,与帐册中所记也都对得住,由此可知,这位赵老板尽靠得住的。”

    虽然宝珠早见机躲了出去,但这是正堂里毕竟不便过于缠绵。所以唐离也就没有再行撩拨,见她说道这里,因苦笑了一声道:“我听说蝈蝈你此来两河,那赵阳明可是全程陪同。你这样子细查他的帐,却不知他该怎么想我了?”。

    “少爷此言差矣”,此时蝈蝈的神色已经尽数恢复了过来,“象这样做合股子生意,最要紧的就是先小人后君子,前面做了小人,后边两家才能处地长远。否则纵然开始时热热闹闹。最终却落个没下场,甚至还有反目成仇的。赵老板既然能做得出这么大生意。定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少爷不必想的太多。”

    这话虽然听着有些凉薄,但细想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这不象后世许多东西可以从书上学来,没人教的蝈蝈能感悟出这么个道理来,还真让唐离对她刮目相看了,但嘴上却没说,只笑着道:“罢罢罢,这些事儿反正都是由你经管,既然是你该管,你觉着怎么好就怎么做去,我纵然插话也是白说”,言语至此,他上前一步拉起蝈蝈的手道:“今**赶回来,我心下着实欢喜,就在这儿说生意经也未免太煞风景了些,走,咱们一起出去走走,找个好地方给你接风,我也沾光解解馋,这些日子天天都是宴饮,没得坏了胃口。”

    蝈蝈此时见少爷兴致正高,她也就没逆了唐离的意思,收了生意经被牵着向外走去,只是到堂门口时,她终究还是将自己地手给抽了出来。

    “叫上宝珠一起吧!”,蝈蝈这句突然而来的话语让唐离一愣。

    “我刚到的时候都听说了,象今天这个场面,宝珠能自己主动着站到少爷身边,她那颗心也就亮出来了!以前在京中我就觉着宝珠的心性跟她妹妹不一样,今个儿看来还真是不错,只是这丫头怕是心里还惦记着玉珠那挡子事儿,所以刚才我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不自然。”,言至此处,蝈蝈语声一黯道:“玉珠的事儿少爷你知道,不是我心狠不帮着向卿儿姐姐求情,只是这事儿不能求情……”。

    “我知道,我知道,蝈蝈你没做错,宝珠想必也不是为这事儿才不自然!”,蝈蝈的话只让唐离心虚,脸红,当即插开话题道:“既然叫上了宝珠,那柳儿是不是也带着一起?”。

    蝈蝈却没注意到唐离的异常,浅笑着看了他一眼道:“少爷你可是满天下称赞的才子,怎么在这家事上糊涂。柳儿能跟宝珠一样吗?”。

    “妹妹还真没说错,我就是好在家事上犯糊涂”,这句话唐离说的倒是真心诚意,“只是我还是不明白,宝珠与柳儿怎么不同了。”

    唐离这难得露出地憨憨表情让蝈蝈忍不住一笑,笑过后才解说道:“柳儿是府里买进后分到我身边地使唤丫头,宝珠可是指定的通房丫头,这通房丫头能跟使唤丫头一样?”。见唐离似乎还不明白,蝈蝈又笑着跟上了一句道:“也就是说,宝珠早晚得是少爷地房里人,这能一样吗?”。

    “房里人!”,唐离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似柳儿这样的使唤丫头,年纪到了配出去也没什么,但宝珠顶着个通房丫头的身份。别看她什么都比柳儿强,但真要配出去。还真不好嫁”,言至此处,蝈蝈脸色微红的放低了声音道:“有那户好人家肯信通房丫头还是清白身子的?”。

    这画龙点睛的一句终于让唐离明白过来,只是他却不习惯跟蝈蝈讨论另一个将来可能要跟自己有肌肤之亲地女人,当下也没接着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只应了一声带上宝珠。

    宝珠与蝈蝈凑到一处,为玉珠及刚生的事情。蝈蝈是有心与宝珠结好,而心中有愧地宝珠自然是尽力奉承,一时间两人相处的甚是热闹。

    待轩车驶离驿站,蝈蝈才转过身来对唐离道:“这不上不下的时辰,我倒没有吃饭的心思,不如咱们去找个庵堂清净清净如何?”。

    刚跟和尚干过架,唐离此时一听到有关佛教的东西就没好气儿,当下皱着眉头道:“晋阳毕竟是三都之一。好吃好玩儿的地方尽有,去那地方干吗?”。

    见唐离不应承,蝈蝈才叹了一声道:“这一路赶回来,净土宗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少爷做事地好坏自然容不得我来置评,只是我寻思着净土宗再有不是,毕竟也是佛祖坐下弟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还是该去佛祖驾前上柱香陪个罪才好!”,纵然唐离脸色已经不好,蝈蝈也丝毫没有要住口不说的意思,续又道:“常有人说少爷能有今天的出息,咱们府里能有今天的兴旺都是得了佛祖保佑,这话虽然不能全信,却也不能不信,若是老夫人在此,想必也是该这么做的,烧个香又不值个什么。总还是护卫着少爷你”。

    “那就去吧!”。蝈蝈刚刚回来,这样做的意思又全是为自己祈福。信不信两说,唐离实在不愿硬着逆了她的心思。

    轩车改道,出晋阳城向北都附近最大地庵堂——水月庵而去。

    水中之月,有影无实,这座有着百十个比丘尼修行的庵堂取名依然循的是佛家“六如”之说而来。受近日河东道风潮的影响,此时庵堂中倒也清净。

    蝈蝈及宝珠二人自下车以来,从山门到天王殿,再到供奉佛祖的大殿,真是遇佛就拜,着实虔诚的很,在大殿上拜过佛祖之后,也不知道蝈蝈在香火薄子上添了多厚地香油钱,竟把那监庵老尼给惊动了出来,连连奉请三人往香堂请茶。

    出了正殿,就入了庵堂的后半部分,这里平日就是非请莫入,此时香客少,也就愈的清净了。唐离一路走去随意探看,倒也自得其乐,只是恨那监庵尼姑热情的过分,口中一直聒噪个不停,不免坏了这清幽的意境。

    及至走过经堂,听那监庵尼姑又不停说本庵律法如何严明,诵经如何虔诚时,唐离终于忍不住轻笑着接了一句道:“若无佛性,纵是日日诵经又有何用?若是真有佛性,又何需如此苦钻故纸?”。

    唐离这句话还没说完,一边的蝈蝈已开始扯他衣袖示意,那监庵尼姑闻言一愣之间还不曾说话,却听经堂门启处,一个身形枯瘦的老尼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大有深意,愿有以教我!”。

    唐离刚才这番话只是不耐监庵尼姑的聒噪而,此时见这老尼比自己母亲年纪还大,却又如此有礼,反倒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当口却又不能住口不说,当下只好微微躬身还了一礼,吟了一佛偈应景儿道:

    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太迟。千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

    唐离佛偈吟完,那老尼面上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波动,等了许久,才见她突有问道:“佛是什么?”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梦几时多?去似朝云无觅处”,老尼姑问的突兀,唐离答的也快,他这话地意思是说佛只可感觉,不可真实把握。只可惜这番心思除了那老尼外,没一个人能懂。

    老尼出现地突兀,身处清净的庵堂中,二人地对答又是玄玄乎乎的,难免使场中气氛有些神秘,一时间蝈蝈等人都不敢擅自张口,只有宝珠看向唐离的眼神中几乎都是崇拜了,自己这个少爷真是走到那里都不落后于人的。

    这次等的时间更久,那老尼才又跟刚才一样,蓦然蹦出句:“佛在那里?”。

    “在心中!”,答完这个问题,唐离也不再等,又行了一礼后当先前行而去,蝈蝈等人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也赶紧跟上,只留那老尼痴痴的站在经堂门口处沉思不已。

    “少爷,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几人走的远了,宝珠再也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能答的我已经答完了,不走做什么?”,唐离刚说完这句话,就听旁边的树丛中蓦然传来一阵女子刻意压抑的嘤嘤哭泣之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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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大夫行吟泽畔,伍将军血污衣冠,乌江岸消磨了多少英雄好汉?弃王图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蹉;
争霸业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惨祸,怎如我避风波行走在风流窝!;
回到唐朝盛世耍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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