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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叶子     天宝风流txt下载     天宝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五章 相府

    第一百四十五章相府

    杨芋钊见唐离拿着糖蟹却不得要领的样子,摇头笑道:“别情,你好歹也是一榜状元,又是宰相爱婿,只这吃上也太不讲究了些,似这吴中糖蟹人称‘一品膏’,最是难得的佳味儿!”,口中说着话,他已顺手接过糖蟹料理起来。

    “我那府里的厨子倒实在是差了些,老杨,改天见着合适的帮我留意一个”,口中应着话,唐离接过蟹黄吃了两口却觉甚是不合口味儿,反倒是那两只蟹螯更合他心意。

    “蟹黄人称‘黄大’,蟹之八足乃称‘白八’,所谓‘十万白八,敌一个黄大不得’,看来这找厨子的事儿我还真的帮你多费费心!”,杨芋钊说话间指着又一个下人端上的盘盏道:“别情、二位弟妹,这道菜你们可得好好尝尝。”

    唐离见他特别推荐,持著夹了一筷入口,只觉这肉极似后世的烧烤,然则却鲜嫩的多,而且其中香味倒似从内往外而来,一尝之下当即赞不绝口。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道菜乃是‘笼驴’”,见唐离大有兴趣的模样,杨芋钊随口绍介道:“取精选小驴犊一个,放入预先置好的笼中,先以灰水饮驴荡其肠胃,然后围之以火,翻以酒调五味饮之,驴尚未死而为火所逼,其外已先熟,此时取臀腹交接处肉食之,其味甚佳!只有一点不好,做这道菜太过于花费时间,我今日一早起来料理。也是到你们来时刚才做好。”

    杨芋钊献宝似的得意说着,却见坐中唐离三人都停著不食,尤其是郑怜卿更皱着眉头将刚刚吃下地驴肉给吐了出来,乃诧异道:“怎么了!如此美味不吃岂不可惜?”。

    虽然那“笼驴”确实美味,但唐离终究再伸不出筷子,狠狠瞪了杨芋钊一眼后叹道:“你就不能等我们吃完了后再卖弄?我算是看明白了,老杨你虽叫唤着请客。心里终究还是小气!”。

    …………

    ……………………………………

    这顿饭吃完时已经是个多时辰之后了,三人辞出后上车回府途中。唐离蓦然想到哥舒翰之事尚需向李林甫做一通报,遂命车夫径直沿朱雀大街驱车往相府而来。

    到了相府,李腾蛟并郑怜卿自往后院儿,唐离随着下人向李林甫所在的正堂走去。

    因李相在正堂会客,唐离遂也先跟着那下人进了旁边花厅等候。

    花厅内原有一年约四旬的戎装将领正等侯见,唐离进门见到他乃微笑点头致意。

    那四旬戎装将领也如哥舒翰一般,长得仪表堂堂。只是身高要略低一些,而眉眼间的气质也更为冲和沉静。

    “循旧例,取团茶用沸水冲泡即可,无需放葱姜煎煮”,唐离刚刚向那下人吩咐完毕,扭头却见刚才点头回礼的戎装将领正含笑抱拳道:“在下朔方兵马使郭子仪,敢问尊驾可是新科状元公唐离,唐别情?”。

    “郭子仪!”。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唐离心下暗自寻思这几天也不知怎么撞了邪气,名将们蹭蹭的都往京城赶,心中这般想,随即起身的他已是拱手笑道:“在下正是唐离,久仰将军大名。不想今日得以在此相见,真是幸会!”。

    听唐离说“久仰大名”,并没有什么名气地郭子仪却是不以为意的轻轻一笑,全当这是客气话,正在他又将说话时,却听花厅外一个哈哈地笑声传来道:“别情,见到蛟儿才知道你也来了三哥府上,几次说让你到我府一叙,却从不见登门,怎么!莫非你是嫌弃五叔府中简陋不成。”

    口中说着话。兵部侍郎李复道笑着从外边走了进来。唐离随郭子仪向他拱手见礼的同时,笑着回道:“侄婿近来事忙。改日自然少不了要叨扰的,只是我这一去就是拖家带口,到时五叔莫要心下叫苦才好。”

    他这句话又引来李复道哈哈而笑,笑完之后,他才指着郭子仪对唐离道:“这位是华州郭子仪,当年以武举异等补左卫长史,现任朔方兵马使,前不久朔方节度使张齐丘给粮失宜,惹的手下丘八们殴打判官,进而围攻节度使府,若非子仪措置得当,不说老张的身家安危,也不知要闹出多大事儿来!此人实有大将之风,趁他回京到部调职的机会,我带了他来给你岳父看看。说来你是文状元,他这武举异等却是有实无名的武状元,你们两位状元倒要好好亲近才是!”。

    “京中兵部多年来对我朔方诸军关爱有加,其实军士们对朝廷、兵部也都是忠心耿耿,此次不过是个例外罢了,末将实不敢当侍郎大人如此夸赞!”,得这位实际上地兵部尚书如此夸奖,郭子仪脸上也没有半点得意忘形的神色,只是拱手逊谢。

    听郭子仪这番答对,唐离暗自点头不已,说来有唐一朝三百年间所出名将无数,但除了那些开国武将,声名最显、福寿最全的就数眼前这人,后来立下不世之功的他不仅没有如同僚李光弼那般因朝廷猜忌抑郁而死,反是绘图凌烟阁,进封汝阳王,八子七婿富贵满门,寿八十五而终,而能得如此善终,除了郭子仪对朝廷忠心耿耿,侍上至诚的原因外,更得益于他在保持忠心的同时,比同时代武将处事更为圆滑,更懂得进退忍让及韬光养晦之道,历史以来立下赫赫战功的名将不乏其人,然则能如同郭子仪一般在朝野少有结怨者则可谓是凤毛麟角。

    “调职?未知郭将军又将往何处高就?”,唐离看着李复道似是随意问道。

    关于郭子仪的调职想必早已定论。是以李复道也无顾忌,径直道:“近来北地颇不宁静,陇右、朔方支应起来太远,疲兵耗粮,朝廷有意于在阴山山脉木剌山处筑横塞并建安北都护府,郭将军便是这新任安北节度将军。”

    闻言,唐离口称恭喜。但心下却难免有些为郭子仪抱屈,“安北都护将军”说来名头响亮。其实实力有限地很,早在这安北都护府设立之前,朝廷已有安东、安西及安南三都护府,只是这些都护府实力不济,就连辖地最大的安西都护府,也不过仅仅统兵一万五千人,而且这一万五千人中还有大多数是自当地招募。战力低微。说起来,这几个都护府倒更象是后世的保安维持队,真个上了战场很难有所作为。郭子仪虽然可以借助安西都护府的设立成为一方主将,但将这等已经历练成熟的名将放到二线部队,还真是有些浪费人才,唯一让唐离高兴的是,这个新任地安西都护府驻地是紧靠着奚族聚集区地饶乐都督府,与安禄山的平卢辖区接壤。

    几人还待再说。却见正堂中走来一位小厮,通报说相爷有请五爷及郭将军,当下二人不敢耽搁,随着那小厮去了,留下若有所思地唐离品茶等候。

    因着郭子仪如今的身份偏低,李林甫见他的时间也就短暂。不过半柱香功夫就有小厮来请唐离。

    自花厅进了正堂,唐离见郭子仪刚刚走出堂外,也顾不得与李林甫及李复道说话,先自快步追出正堂。

    郭子仪见这位宰相爱婿如此急匆匆的追出来,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唐离也不与他多寒暄,只一拱手笑道:“在下虽是一介书生,但平生最好结交沙场争战的好男儿,今日与将军一见投缘。明日晚间愿于别情楼略备水酒与郭将军一叙。万望莫要推辞才好。”

    唐离这举动分明有些唐突,但也正是这唐突显出他用意之诚。郭子仪本就是个内方外圆的人物,当此之时又岂会拒绝,军中出身总少不了几分豪气,他见唐离却是诚心相邀,遂也不做推辞,当即点头应允。

    一路将郭子仪亲送到院门处,目送他远去之后,唐离才转身回到正堂。

    唐离这古怪行为倒不让李林甫生气,见他进来,辅大人抚着茶盏轻声笑问道:“这郭子仪有何特别之处,竟值得阿离对他如此看重?”。

    进入正堂,唐离向李林甫补行了一礼后,坐下道:“观此人气宇,来日必成名将,给他个安西都护府,倒着实可惜了!”。

    “噢!没看出来我这侄婿倒有观人望气之能”,李复道开了句玩笑后道:“打仗这事儿还要真刀真枪才看地出人来,我也觉得此人不错才会带他来见你岳父,做个安西都护好歹是个主将,再说这地方战事多,他若真个能表现出名将地手段,改日再调配不迟,现在一下拔的太高且不说不好安排位子,恐怕也难服众。再则,咱们也得看看他地举动,若是有勾连东宫之事,便是李广复生,也用他不得了。”

    李林甫却对郭子仪不甚感兴趣,略一摆手道:“且不说此人,阿离,你来找我,当是为哥舒翰之事吧?听说这几天他拜会你的次数可不少!”。

    李林甫说这话时还是面带笑容,倒是李复道闻言后面带不解的看了唐离一眼。

    “长安城里还真是无秘密可言!”,闻言唐离微微一笑道:“岳丈所说半点不假,那哥舒翰这两天频频前来拜会小婿,其实为的还是想给王忠嗣脱罪。”

    “想的倒挺美!”,李复道嘿嘿一声冷笑道。

    “我虽嘴上尚未吐口儿,心下实已答应他了”,向满脸诧异之色地李复道一笑后,唐离看向李林甫道:“小婿今日来此,却是想请岳父大人进言将哥舒翰扶正的。”

    唐离刚刚说完,李复道已是霍然站起道:“此事万万不可!”。

    “五弟,坐下!”,李林甫只面色微微一沉,李复道便不敢再说。只是坐下身来的他却面色凝重,显然对唐离地提法难以接受。

    知道李复道梦寐以求的就是希望能接任陇西节度,唐离看着李林甫细细解说道:“陇右南拒吐蕃,河西扼西域入中原之咽喉,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所以此地主帅必须得是如五叔一般的能征善战之将,否则此地糜烂。我大唐西部门户就此洞开,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一句话出。李林甫微微点头地同时,李复道的脸色也好了许多。见状,唐离续又道:“当然,小婿也希望五叔能接任陇西节度使,然则只要岳丈大人一日在相位,此事陛下断然不会准。”

    闻听此言,李复道神情一黯。及至再见到三哥也是敛容点头,他长叹一声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没了精神。

    “如今之情势,陇西节度人选陛下圣心默定的只能是出自东宫一系,只是皇甫身死,除王忠嗣外,东宫再没有能独当一面地方面大将,所以陛下才会如此曲意回护其人,看如今布置。陛下只怕是大有起用王忠嗣之意,王忠嗣此人可谓是铁杆儿的东宫系,他若重新出任陇西节度,经此一事后再想将其扳倒,几乎已是不可能。”

    见李林甫第三次点头,唐离精神一振道:“名将、份属东宫一系、又不能让陛下重新起用王忠嗣。这三个条件综合起来,就只有哥舒翰最为合适了”,不等李复道插话,唐离已是接着续道:“哥舒翰乃当世名将,在军中威望甚高,有他坐镇陇西,则大唐西疆可谓是稳如泰山。而最重要地一点则是此人虽因为出身的缘故而被朝野上下都看做东宫一脉,然则他却是忠王忠嗣而不忠太子,岳丈举荐他接任陇西节度,既能得陛下肯。又能解除陇西腹心之患。如此实是一举两得之事。”

    “阿离你怎知哥舒翰是忠于王忠嗣而非太子?”,等唐离刚刚说完。李复道已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历史!”,只是这个理由实在说不出口,唐离也只能笑笑道:“哥舒翰与王忠嗣不同,并非直接出自东宫,再则此人身上实有英雄气,就凭这一点,咱们那位薄情寡义的太子爷必难使他倾心。”

    这理由实在牵强,李复道还待再说,却见李林甫微一摆手道:“既然新任陇西节度使只能出自东宫一系,无论哥舒翰是否忠于太子,他都比王忠嗣要好。如今情势,揣摩陛下圣意,王忠嗣起复只在早晚之间,此人经营河西良久,一朝起复时却现自己的位子为得力爱将所占,他又会是个什么心情?”,言至此处,李林甫蓦然微微一笑道:“只要二人稍有离心,这便是可乘之机,介时只要断了哥舒翰与王忠嗣之间地恩义,陇西也就真正安如泰山了。”

    想不到自己短短几句话之间,李林甫竟能想得如此长远,甚至连做为“后手”地离间计等预备好了,至此唐离总算亲身感受到自己这位岳丈能把持辅之位十余年的原因所在。

    正在他胡思乱想间,却见李林甫微微一笑道:“阿离,这几**就好生款待那位带刀哥舒,王忠嗣这边你不用担心就是。”

    老姜果然就是老姜,自己还没说到王忠嗣,他已先明白其意,至此唐离地相府之行已达目的,见他兄弟之间还有话说,唐离也不再耽搁,起身告辞去了。

    ……………………………………

    轩车刚在府门处停下,就有上前伺候的门子拿着一封短简递了过来,唐离随手接过拆开,却是黑天自河东与关内道交界处的蒲州传回,至于里面内容,却是说比照别情楼伙计传去的绘图,前次别情楼事后立即出城的二十四骑中,虽然八匹大食马不错,然则并无当日闹事之人在其中,他将继续带人停留蒲州一段时日,看能不能捞着正主儿。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都使了出来,这事儿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边将信简折好放入怀中,唐离笑着喃喃自语道。

    等唐离将短简看完,那门子才在一边赔笑着躬身说道:“少爷,个多时辰前,有两位金州来的女客到府,小姐已将她们安置在东偏院住下。”

    “噢!金州来的女客,关关到了!”,边说着话,唐离已拔脚向内走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宴请

    第一百四十六章宴请

    大半年时间不见,关关身边的阿杭还是一副迷着眼昏昏欲睡的模样,她见着唐离时依旧是以前那样憨憨的笑容,“阿……唐大人!”。

    见阿杭称呼自己时为难的模样,唐离微微一笑,顺手拨了拨她的三丫髻,和煦笑道:“阿杭,你还叫我阿离就是,什么唐大人不唐大人的!”

    见阿杭又露出那个自己最熟悉的笑容后,微微一笑的唐离拔脚向房内走去。

    屋内两只红烛跳跃,摇曳出淡淡的光影,在这光影的笼罩中,厚厚的旃檀上,个俯几而卧的女子身影也显的朦胧起来,一件厚厚的秋衫自肩头滑落于地,使她因耐不住春晚的寒气而将身子渐渐缩在一处,这个动作为使她有了几分弱不胜衣的孤寂。

    踩着厚厚的旃檀无声走到几边,唐离小心拿起滑落于地的那袭秋衫,轻轻搭盖在女子肩头,做完这一切后,他才随意在案几对侧趺坐下来,看着那张熟悉的容颜。

    身形依然丰满,但关关的容颜明显消瘦了许多,此时俯案而卧的她白腻的肌肤上透出微微的晕红,其艳丽处真是好一副《美人春睡图》,而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不仅没有减少她的丽色,反是增添了一份别样的轻愁。

    望着对坐的关关,唐离的思绪不自然会浮现起那些前尘旧事来,当日金州,在自己贫不能给之时,是这个女子给了自己伴萧的机会;随后在襄州。又是她帮助自己渐次抚平了心中地伤痛,说来,她就是自己的历史.

    “呦,小郎君你回来了!看你们现在的灯下对坐,倒是好一副举案齐眉的模样”,说话的是内房中走出的花鸳鸯,刚刚睡醒的她未曾梳妆,一任青丝散蓬。身上那袭浅红细缎内衫使她那饱满地身形愈的充满诱惑.

    唐离刚刚抬眼示意她不要说话,对坐地关关却是醒了,俯在案几上的她长长的睫毛眨了几眨,睁开眼时见到唐离,精神明显一振,“你来了!”.

    “今天有人邀约,回来的晚了些!”,顺手为关关倒上一盏热茶,唐离随意笑道:“来怎么也不寄封书信报下行程?你们来的可真够晚的.”

    “小郎君这倒是句有良心的话,也不枉了关关对你如此牵肠挂肚!”,踢拉着细丝软履来到几边,随意坐下地花鸳鸯端过关关茶盏一饮而尽后道:“明明有榻不睡,偏要坐在这里等你,关关如今可是走火入魔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没好气儿的看了花鸳鸯一眼,掠着鬓丝的关关看着唐离浅浅一笑道:“在金州呆的久了,这样猛然就走,牵牵绊绊的事儿自然就多.”

    正在这时,却听屋门“吱呀”一声打开,随即就见宝珠姐妹各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

    “小姐听说少爷有远客到,特命小婢姐妹送点儿时鲜果子”,玉珠边说着话,边将眼睛滴溜溜的在关关及花鸳鸯身上打量个不停.

    金桃原产自西域康国,因外形“大若鹅卵,其色如金”而得名,唐离取过一枚金桃,用托盘中的小银刀剖开,各分关关与花鸳鸯一人一半后,自取过一粒葡萄纳入口中后道:“来了就好,你们且先在我府住上几日,待疲乏消了后,就可以开始操练《木兰辞》了”.

    “少爷,二夫人熬的新罗红参茶火候也差不多了,夫人着我们来问,您是现在就回,还是且先温着”,收好托盘地玉珠退到门口时,似是突然想到一般,轻声提醒道.

    “今日天色已晚,你们且好生休息,这两日想到京中那里游玩,自会有护卫随行”,说着话站起身来,唐离扭头向吩咐宝珠,着她再去蝈蝈处调四个丫头过来服侍后,才笑着出房去了.

    见唐离出了房门,花鸳鸯向玉珠消失的方向瞅了一眼后,才狠狠声道:“小浪蹄子没安好心”,扭头间见注目房门处的关关神色一黯,她才自悔失言,忙笑着补上了一句道:“这个唐离倒不是个人一阔就变脸的,妹妹这番倒要恭喜姐姐终于修成正果了”。

    闻言,关关却没有多说话。沉默着又向门外痴望了一会儿后,低下身子拿起唐离剖好的那半只桃,就此俏无声息的向内房走去。

    薄薄地夜色中,走出房的玉珠轻轻巧巧的拿起一盏挂在廊下的灯,用一片迷离的暗红色光线引领着唐离向后院走去。

    “哎呀!”轻轻的低呼声中,玉珠的身子歪倒在地,而在唐离的眼中。周围地上一片光滑,甚至连一颗小石子儿都没有。

    摇头一笑,唐离虽然明白了玉珠的小心思,但这样一个女子坐在地上,他却不能不伸手去扶的。

    唐离刚刚伸出手去,就见那暗红地光影蓦然变小,花灯被弃置于地,而原本挑着花灯地人此时已将身子全数挂入了少爷的怀中。那两只手更是如同溺水地人抱住最后一根木头般,紧紧的揽住了少爷的脖子。

    娇嫩的脸蛋儿不住在少爷脸上厮摩,直到唐离伸出手来要推她的时候,才听玉珠用微微喘息着的声音呢喃道:“小婢今天用了苏弥檀香,少爷你感觉到了嘛?”。

    鼻中嗅着怀中女子身上独特而充满**的气息,唐离推向玉珠的手也轻柔了许多。苏弥檀香远自中天竺而来,是地地道道的价比黄金,这种香料最神奇之处就在于能够于无声之中撩拨起人的**,本是京中大家浪荡子弟的最爱,本府中李腾蛟也收有一些,但看管的极紧。玉珠为争宠居然敢偷用这等香料,实在是用心极深了。“玉珠,你才多大点年纪!等你长大些,少爷我自然放不过你”。配合着这说辞。唐离地手在玉珠柔软的腰肢上轻轻抚动了几下。

    只是玉珠却不肯中了唐离的缓兵之计,在刚见到那两个新来的女子后。如今的她是一刻都不愿意再等,相府家生子婢女出身的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改变身份。当日得知自己与姐姐被相国夫人选为通房丫头,她曾经兴奋的整夜睡不着觉。依据惯例,通房丫头只要勤力服侍,至低总能捞着个“媵人”身份,而随着姑爷职品地上升,这种“媵人”身份最终能换来朝廷的诰命服饰。更何况,这位新姑爷是如此地俊美多才。孰知随着小姐嫁过来以后。她才知道事情的不容易,自家这位看来风流的少爷总不动手,眼看着前面有一个心怀叵测蝈蝈,后边又来了这么两个无限风情的妖媚女子,玉珠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再等了。

    “小!……小婢半点也不小……”,微不可闻的呢喃声中,玉珠反手引领着少爷的手向自己衫子内探去。

    入手处一片滑腻,唐离才知道没穿内衫的玉珠竟然是蓄谋已久。就这一愣神地功夫,他的手已随着玉珠的导引攀上了那温香酥软的所在。

    似微风刮过平静的湖面,玉珠白腻的肌肤瞬间弹起了微微的颤栗,而她的另一只手也将少爷揽地更紧,贴着唐离的耳朵细细喘息问道:“少爷,你看我小吗?”。

    “天生媚骨”。感受到玉珠的敏感与饱满,唐离抽手时刚刚自语出这四个字,就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站好的二人扭头看去时,却是刚刚传话完毕的宝珠随后走了过来。

    “姐姐!”,看着走近前来的宝珠,脸上红霞未退地玉珠语声中满是嗔怪与不甘……

    ……………………………………

    哥舒翰来的很准时,第二天唐离起身梳洗后,刚到书房中坐下不久,就有小厮领着这位名震西陲的将军走了进来。

    “哥舒将军来的好早!”。随手谴退小厮。延坐之后的唐离边亲自调制茶水,边向哥舒翰笑着道:“起的早怕也是哥舒将军在军营中养成的习惯吧!”。

    “别情知我!”。哥舒翰闻言哈哈一笑道:“不瞒别情,某当年也是在长安长大的,直胡混到四十岁家父去世后才去的河西,按说对帝都也没个不习惯的,谁知此次进京,听不到聚将鼓后却怎么也睡不熟了,真是人越老,越生就个享不了福地命。”

    “年已四十而‘慨然折节,杖剑河西’,哥舒将军这段佳话以某看来比夜屠石堡地功业更令人敬佩,人誉将军为国朝周处,实没有半点虚妄”,将泡好的茶水置于哥舒翰身边几上,随意坐下地唐离笑着道:“请!”。

    “别情谬赞了!”,哥舒翰林毕竟心中有事,耐不得这样寒暄,断过茶盏小呷了一口后看向唐离道:“状元公,我那恩帅之事……”。

    “贵妃娘娘不会再计较王节帅之事,昨日我一并去了老岳丈府上,若无意外,近期不会再有弹劾本章,陛下原本就有恩待王大人之心,此番宫城、皇城再无羁绊,王节帅踏出大理寺想来也是为时不远了”。

    “真的?”,,蓦然站起的哥舒翰兴奋声道,虽然早得薛龙襄指点知道眼前这少年能耐非常,但此时真个听到这消息,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事我还能骗了哥舒将军不成!”,唐离微微一笑,向着哥舒翰束手邀坐道:“说来,今日我还一并要向将军贺喜。”

    “别情适才所说已是天大的喜讯,某不敢再做贪求”,确定王忠嗣之事后,哥舒翰粗豪的面容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意。

    “娘娘有意举荐将军出任陇西节度使一职,政事堂也会附议,自此将军独镇一方,壮志得酬,这难道不是大喜之事”,端着茶盏小呷了一口,唐离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个消息来。

    “什么!”,刚刚坐下的哥舒翰蓦然听到这个消息。身子猛地一震,随即脸上忍不住泛起一片微微的潮红,只是他倒也不愧名将之誉,片刻的失态后已是定下心神,沉吟片刻后道:“多谢状元公好意,然则陇西军事重镇,其节度一职非德高望重之将不能胜任。窃以为若要保我朝西疆安宁,非王恩帅不可。”

    “哥舒将军自谦了!”。用满带信任的眼神迎上哥舒翰的眸子,唐离笑言道:“世间那有不老的名将?论哥舒将军如今在西陲的声名,怕是半点也不逊王老节帅。再则,如今朝中觊觎陇西节度之位者大有人在,哥舒将军以为就凭王老节帅如今之现状,可有迅起复地可能?若因将军以私情而废公事,使陇西节度所得非人。只恐遗害无穷啊!”。

    既然投身军伍,尤其是似哥舒翰这般的雄武将领,谁不想坐镇一方?只是哥舒翰这人太过看重恩义,心结在于总不愿意夺了恩帅地位子,只是他久在陇西,深知此地之重要,唐离最后那句话不能不引得他悚然心惊,一时间这三种想法在他心底纠缠不休。竟使这个往日冲锋陷阵、杀伐决断的将军一时心乱如麻……

    “我今晚欲在别情楼宴请朝廷新任安北都护郭子仪将军,还望哥舒将军也能与宴”,亲送心事重重的哥舒翰走到府门时,唐离笑着邀约道。

    当此之时,哥舒翰岂能拒绝,只是他也没心思多说。抱拳说了句:“某定当奉陪”后,便翻身上马而去。

    ………………………………

    月上柳梢头,黄昏时分的别情楼早已挑起了八盏硕大的花灯,经历了王忠嗣之事后,别情楼声名愈振,如今在长安城中已足与谪仙楼齐名,乃是王公勋贵,尤其是富家士子的选所在。

    只是今晚的别情楼份外不同,往日楼外地车水马龙依旧,但楼内的歌舞喧哗却早已消歇。无数或因歌舞。或因美酒,或是慕名而来的食客得到的回复都是两个字儿——“包楼”。

    听到这个回复。许多人都是当时倒吸出一口冷气,以别情楼如今的声誉,想要包下日金斗金的它得花费多少?若是单论钱也就罢了,重点在于这是别情楼自开业以来的第一次包楼,老食客们都知道,在不久前,一位国公爷过大寿时想包下此楼都被那个漂亮的女老板一口回绝,一时间,满脸悻悻地食客们饶有兴趣的开始猜测包楼之人到底是谁,而要宴请的客人又是个什么尊贵身份。

    分两侧先后有两支马队沿着长街向别情楼而来,其中一队只有四五个牙兵护卫跟随,而另外一队贴身的牙兵则多达十四五人,早有眼利的食客认出此人便是到名动天下的哥舒翰。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盛唐地长安是个崇拜英雄的城市,而这西北名歌早已在帝京流传多年,此时亲眼见到传奇的主角现身,当即就有人高声诵出这民歌来,而他这高声朗诵也引得更多路人围观,略探问事情缘由后,更多的人兴致勃勃的应和着诵起这气势十足的民歌,并向着马头方向高声叫道:“哥舒,哥舒……”。

    眼见自己的主将得长安百姓如此爱戴,那些护兵们高高抬头挺胸,满脸与有荣焉的骄傲,而端坐马上的各舒翰则是拱手抱拳,连连称谢。他这举动自然又引来喝彩声一片。

    堪堪等两方马队将要到达楼门时,就见半闭着的别情楼中走出三个人,这三人地组合反差极大,当先一人身着白色束腰长衫,面容俊秀,风姿飘逸;而在他身后跟着地那人却是黑面暴牙,至于第三个更是奇怪,居然是个光头和尚。

    只是这三人虽然奇怪,但早已是长安城中名人,刚才那些叫喊着“哥舒”的看热闹路人一见这三个人出来,立时人群中就蹦出“状元公、黑面翟、狂僧”等等呼喝,而得彩声最响亮地居然是“狂僧”。

    边向着热情的路人颔致意,唐离侧身向翟琰笑道:“老翟,枉你平日以名士自居,今天该知道自己在长安的名头怕是连和尚一半儿都不如。”

    “如今世风崇佛。有什么办法?若没有这颗光头,看还有几个人认识他”,面上故意做出一副不屑地神色,翟琰有意躲开了怀素几步。

    怀素和尚见他如此,也不接口跟他斗话,只是双手合十,口中诵念佛号道:“阿弥陀佛!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浮名虚利,如雾露闪电,如梦幻泡影……”,平日十年不念一句经的怀素在花灯高挑、车水马龙的别情楼前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儿,还真有几分脱凡出俗的宝相庄严,一时间,那些看热闹的路人多有相跟着双手合十的。而“狂僧”的叫喊声也愈响亮,将状元公与黑面翟地彩声彻底压服的湮没不闻。

    “跟这和尚一起就是晦气,阿离,下次有我没他,有他没我”,边说着话,翟琰边避瘟疫一般拉着唐离闪过一边。

    见他们这般斗嘴,唐离哈哈笑着向哥舒翰走去。“得哥舒将军大驾光临,别情楼真是篷壁生辉”,边寒暄见礼,唐离招手之间,已有别情楼小二捧着托盘走上。

    小二捧地酒有个名堂叫“下马杯”,乃是正宴时主人用于迎接尊贵客人的重礼。哥舒翰将唐离将要捧盏,忙先一步跳下马来自取了一盏饮尽后拱手道:“不敢当状元公如此大礼”。

    恰在此时另一支四人护卫的马队也已到别情楼前,“哥舒将军,来,我为你介绍今日的正主儿,朝廷新任安北都护将军,华州郭子仪”,口中说着话,唐离已携着哥舒翰向马队行去。

    走到近前,不等人下马。唐离已随手取过小二托盘中的满斟的酒盏笑着奉于郭子仪道:“郭将军一路弛马辛苦。还请满饮此盏。”

    正因为别情楼今日反常的包楼才引得众人揣测,随后见到哥舒翰。翟琰、怀素、唐离等人不是名将既名士,使趁热闹地路人益的多了起来,此时这些凑热闹的看客见名动天下的状元才子居然为郭子仪亲奉“下马杯”,而怀素等人也是在一边微笑迎候,一时议论纷纷,这马上人到底是谁?居然能得这些人亲自重礼相迎。

    郭子仪也万没料到正当红的状元公会摆下如此阵势迎他,一时又是感念,又是微微有些惶恐,只是深谙世情如他,焉能受这盏酒?无奈他虽推辞的厉害,然则唐离却是坚意如此,眼见纠缠太久惹来更多议论,无法可施的郭子仪才弯腰双手捧盏,将下马杯一饮而尽。

    “好好好”,满脸笑意的唐离正要为下马地郭子仪介绍众人,就见他肃容行了个齐整的军礼,洪声道:“末将郭子仪参见副帅”。

    “这不是军中,郭兵马无需多礼”,还了一礼后,哥舒翰才侧身对唐离道:“朔方军一度也曾划拨陇西节度帐下指挥,某军议时也曾见过郭兵马使几次,只是某常年驻守陇右,其实并不曾辖制过朔方军,郭兵马委实太客气了。”

    他这解说之间,郭子仪已先后与翟琰及怀素和尚见礼毕,看他称呼时半点不差,显然是对这二人有过了解。至此,唐离愈看出郭子仪心思缜密的一面来。

    几人寒暄完毕,在唐离束手邀客之下,鱼贯向别情楼内走去,而随着他们一行进入楼中,围观者的议论声也愈的响亮了。

    “原来是唐状元包楼,别情楼本就是他的产业,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看今天这几人,有那一个不是名动天下地!今晚这次包楼倒为别情楼平添了一分佳话,明天这事儿传出来,怕不是生意会更好!”

    “那郭子仪到底是谁?好大威势!”。

    “管他是谁,过了今晚明天也该名动长安了,能得哥舒将军、黑面翟及怀素大师亲迎,更得唐状元奉酒,想不出名怕是都难!”

    议论许久后,直到别情楼中鼓歌之声响起,这些看热闹的路人才咂舌感叹着渐渐散去。

    ………………………………

    郭子仪刚跨进别情楼,就蓦听几声熟悉的战鼓声响起,随着鼓声愈急,就听一个浑厚的男歌而起道:

    扫尽狂胡迹,回戈向故关。相逢唯死斗,岂易得生还。纵宴参胡乐,收兵过雪关。不封十万户,岂敢望玉关?

    郭子仪到京已久,焉能不知别情楼底细,唐离为宴请他而包楼已是让他惊诧不已,此时耳听素日以轻哥软舞为主的别情楼竟唱奏出这样雄健的曲子,他怎能不明白这是唐离刻意为之,一时心下的那份感念愈深重了。

    此后佳肴毕至、觥筹交错自不待言,郭子仪原本以为唐离如此身份却对自己倾心相交,必定是有所图,孰知这位主人只是谈笑劝酒,没有半点别的话语。

    历时经两个时辰,宴饮方才完毕,郭子仪上马辞别之际,唐离轻抚着马缰道:“你我一见如故,可惜将军军务在身,此后必定聚少离多。阴山荒僻,将军又是统领新组之军,若遇艰难,还望能想到京中唐某,别的不敢说,到兵部替郭将军陈陈情,催讨一下军费也还是做得到的。”

    目送郭子仪及哥舒翰先后乘马而去,对自己今晚宴请大感满意地唐离刚微露笑容,就见身侧地翟琰猛得一扯他衣襟,兴奋道:“走吧!别情,现在就去平康坊,你可别想耍赖!”。

    ……………………………………

    此后郭子仪动身赴安北都护任上,随即哥舒翰领了陇西节度帅印后也快马回转河西,而唐离也静下心来会同杜甫、关关等人一头扎在新编《木兰辞》的操演上。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春衫褪去,长安城中蕃邦使节团越到越多,五月大朝会之期也已渐渐来临。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宫宴〈一〉

    第一百四十七章宫宴〈一〉

    过太极宫、太液池,而入玄武门至西内苑。穿过繁花异草、真人间仙境的西内苑,右经至德门过福建门,眼前出现的这座雄浑瑰丽、流光溢彩的大殿,就是大唐接受藩臣来朝、举行宫中大宴的所在——麟德殿,这座比之后世故宫整整大了五倍的壮观殿宇,乃是凝聚了举国建筑名匠五年心血而成,既是盛世功业的浓缩,也是大唐威仪远播四海的见证。

    麟德殿做为宫城最大的殿宇,自然有许多附属建筑,正殿左右的郁仪楼及结邻楼不说,在此二楼之前,更有以回廊连接的东、西二亭。

    为彰显皇家威仪,麟德殿的附属建筑也是以阔大见长,郁仪楼及结邻楼作为文臣、武将等候大朝会的所在,而东西二亭的功用则主要是给准备侍奉宴会的乐工及各式支应人员准备。

    开元、天宝间,大唐国力到达极盛,每岁五月的朝贡之期,至低有数十个蕃国会派遣使者前来朝拜并贡献方物,而向天宝元年的那次朝贡,因是改元之年,前来朝拜的蕃国并各羁縻州使团更是多达数百个,可谓是盛况空前。

    每次大朝会之后,天子必定会于麟德大殿赐宴并演示歌舞,此时除了宫中教坊司奉应承差之外,各蕃邦使团也自带歌舞贡献,尤其是类似龟兹国这样的盛产舞乐之邦,其歌舞伎的人数竟是占据使团总人数的一半以上,毕竟玄宗爱好音律是天下皆知。这些蕃邦小国或是羁縻州都希望能以这种方式赢得圣天子地欢心,而那些身怀绝技的歌舞大家也希望能在上邦天朝演示自己的技艺,并与大唐宫中教坊司一比短长,长而久之,每次朝贡后的麟德殿赐宴歌舞,便有了斗乐的意思。

    此时,因为官职低于六品而无缘参加大朝会的太乐臣唐离正在东亭内检查各式“道具”。而一身农家女打扮的关关则是闭目养神,看似平静地她。却被微微泛着潮红的面颊泄露出了心底地紧张,毕竟在此之前她的舞台仅仅只是一个僻远州府,而现在却要在天下的中心,九五之尊驾前表演歌舞,对自己歌唱并没有太多信心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她此次表演的歌舞形式更是前所未闻,所有的这一切压力加诸在关关身上。使她这段时间几乎是彻夜不眠,若非此事是由唐离操办,关关只怕早就承受不住这漫天而来的压力而逃离开去。

    在关关地身后,则是一百零百八人的男舞伎,他们是大型乐舞《秦王破阵乐》的全套原班人马,只不过此次担当的任务却是为《木兰辞》伴舞,而在这些伴舞人员的左侧则是聚集一处的七十二名乐工,这些乐工手中的器乐虽然形式多样。却最以战鼓、金罗及胡笳居多,当此之时,这些鬓染霜丝的地乐工们正埋头一遍遍熟悉着自己手中的工尺谱。他们心中清楚无比,自己能不能补在距离最近的下一批“采访使”大名录中,就要看今天的表现了。

    “给,擦擦汗!”。将一应道具细细检视过一遍后,走到关关身边的唐离见她因为紧张,额头竟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遂顺手掏过袖中地汗巾子笑着道。

    抬头看了看唐离,再低头看了看那方洁白的汗巾子,愣了片刻后,因心神过度紧张以至于反应有写迟缓的关关才醒过神来,接过汗巾子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关关抬头看向唐离的那一笑看来也很有几分勉强。

    “来呀!去回廊找内库奉应的公公要两樽葡萄酿过来,顺便再带包冰鱼儿”。回头吩咐了一句后。唐离才在关关身边的胡凳上坐下。

    离开宴的时间尚早,陪着关关静坐的唐离此时却也不多说什么。等不片刻,已有内宫拨来支应的小黄门手捧黄桦木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中不仅有两只满盛着血红色葡萄酿地琉璃樽,旁边更有一只白绢布包及一盘黄白色地腊珠樱桃。

    “曹公公听说是唐大人要‘鱼儿酒’,亲自去库房取了波斯葡萄酿,状元公尝尝,这波斯来的货就是比河东地强!至于这盘腊珠樱桃,是曹公公送予大人下酒的,我家公公说了,大人但有所需就吩咐一声儿,他立刻命人送过来”,那小黄门边将托盘小心放在唐离面前,边媚笑着说出这番话来。

    “替我谢过曹公公”,唐离说着话,却没从袖内掏出堪做赏赐的银钱来,这才想起自从他成亲奉职之后,因日日身边有人跟随,也就被惯成了不带钱的毛病,以至于现在要打赏也不利索。

    “该你好运气”,笑着自手上抹下那枚湖绿指环,唐离递给那小黄门道:“跟曹公公说,改日若是出宫,我定当请他到别情楼吃酒。”

    那小黄门却是眼利,见唐离打赏的这只指环如湖水般绿的清澈纯粹,隐隐间有玉光流动,忙把手摆的跟鸡爪疯一样道:“状元公这是极品翡翠,小的什么身份,敢受这样重赏……”。

    “赏你的就拿着,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我今个儿手上不凑巧儿,你想也别想!”,唐离笑着把翡翠指环重重拍在小黄门手上,“传话去吧!”。

    那小黄门听唐离说的随意亲近,也就不再假惺惺推辞,欢天喜地的将指环收了,笑嘻嘻的说了句:“小的代家中老娘谢过状元公重赏,大人您有什么吩咐随时传唤小的就是”,就躬身退了。

    这小小的插曲分散了关关的心神,使她的紧张消解了不少,等那小黄门去的远了,她才笑着低声道:“那枚指环怕不下二十贯钱吧!”。

    “你不知道这些宫里的小太监,嘴阴损地很。别看他当面笑嘻嘻的,若是不赏他,没准背后丧白出什么话来,坏倒也坏不了事儿,就是难听。得罪这种人不值!”,随意回了一句,唐离端起那托盘道:“离开宴时间还早。这屋里太闷,走。咱们去外边透透气儿”,话刚说完,他已率先行去。

    东亭之外,穿过回廊就是一片被四周建筑隔出的小花园,此时其它那些乐工都被羽林军拘管着不得随意走动,所以小花园中也就幽静的紧。

    这些羽林军都是勋贵子弟补入,打仗固然不行。但招子却是极利,见是唐离领着个乐工往小花园,倒也都没有为难。

    由刚才喧闹的环境走到这片幽静的所在,关关忍不住长吁出口气。唐离于石几上放好托盘,取过白布包中放置的冰雕小鱼向酒樽中各投了两尾后,边向关关递去腊珠樱桃,边轻笑着道:“怎么,紧张了!”。

    “怎么能不紧张?”。关关在唐离面前没有半分掩饰,伸手拈起一粒色做黄白地樱桃投入口中道:“我以前最多也就是为贺大人及山南西道观察使大人演过舞,今天要面对的可是天子,何况还有那么多蕃邦使节,我唱歌又不好,阿离你也是知道地”。言至此处,关关的眉头又轻轻蹙在了一起。

    “《木兰辞》若真个砸了锅,皇上先也是打我的板子,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个什么?”,随口调笑了一句,唐离接着道:“其实关关你大可不必担心,咱们这《木兰辞》纯是以新奇取胜,既然是新,能不出问题更好。即便出了点问题。也没个什么大不了的。说来说去,这也不过就是一场歌舞罢了。其实不值当如此费心。”

    只是关关却并没有为唐离这故做轻松的安慰话语放松紧张,他刚一说完,关关已是接口问道:“阿离,《木兰辞》可是今天的压轴曲目,你说咱们能出彩吗?”。

    “能,肯定能!”,放下樱桃,唐离将冒着寒气的葡萄酿递给关关一樽,自取一樽小口呷着道:“我已看过各使团报上地曲目,还是老一套,都是些胡腾舞、胡旋舞之类的,我不怀疑这些舞他们能跳的炉火纯青,但跳的再好有什么用?这十来年,次次宴饮都是这些老一套,第一年看固然讨彩,第二年也就一般了,到第十年,怕就是天上仙女来跳,也引不起观者多大兴趣了,自然,那些个蕃邦使团的舞者会在原曲目上做一改进,但象这等改法,再怎么着也是小打小闹,还是在《十部乐》的框架内动作,又能有多大变化?反观咱们这《木兰辞》可就不同了,不说那些道具、口技之类的东西,单是关关你身穿铠甲的一亮相,还不就是满堂彩。”

    冰镇地葡萄酿入喉,丝丝的寒气瞬间扑灭了关关心中的躁火,听唐离说到身穿铠甲,关关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思绪也回到了当日金州花零居的那个夜晚。

    看着面前侃侃而言的唐离,关关还真是感慨时光易逝而世事离奇。花零居的那个夜晚不过象是昨天,但昔日那个贫寒地伴萧少年如今却已成了新科状元,宰相爱婿和朝廷七品的太乐臣。伴随着身份变化的还有往日他那份溢于言表的散淡疏离,如今也已慢慢沉浸到了骨子里。排练《木兰辞》这几乎是朝夕相处的月余时光,关关再也看不到唐离刻意的与人保持距离,他整个人都似被尘世的烟火全身熏染过一般,无论是说话,处事,还是与人交往,举手投足间显露的都是自信而成熟,也正是这段时间的相处,使关关意识到,金州那个风神散淡的少年、襄州那个为情而苦地少年,在披上了烟火气之后,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地男人。只有在月下品茶,知己阔谈这样特殊的时刻,才能再次感觉到他深藏在骨子里地淡泊与飘逸。当然,唯一不变的是他对家人的关切及对朋友的真诚。

    突然,几声如在耳畔响起的浑厚钟鼓声惊醒了分神的关关,扭头看去时,却见唐离已开始收拾起石几上的酒樽等物。

    “散朝了,马上就该赐宴了,咱们走吧!”,钟鼓之声结束,唐离接过关关手中的酒樽,向她补充说道:“关关你若还是紧张,我再告诉你一个秘诀”,言至此处,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满脸坏笑道:“上殿之后,你别想着那些人的身份,把他们都当做猴子看也就是了。”

    至此,关关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出声,正是在这一边笑声中,她原本的紧张消失无形,跟着身前那个自信满满的男人,一步步向麟德殿走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宫宴〈二〉

    第一百四十八章宫宴〈二〉

    因贵妃雅好音律歌舞,是以朝散赐宴时,玄宗即命人请爱妃同观各蕃邦使节献乐。

    长安宫城占地最大的殿宇内,此时一派喧腾热闹的气氛,各蕃邦使节依单席制在大殿两侧坐定,边把盏持酒,边观看殿中歌舞,席后无数侍侯的小太监及宫女们如忙碌的蜂蚁般将各式水6珍馐一一贡进。

    此时,麟德殿正中一块儿方形旃檀上,正有一异族少年舞者正单膝跪于旃檀上,手捧琉璃金樽向着玄宗及杨妃以“胡语”致敬词。这异族少年身穿桐布轻衫,头戴尖顶珠帽,身披葡萄纹长带,如此华美装饰,再加上他那“肌肤如玉鼻如锥”的容貌,当真是甫一出场,便先声夺人。

    待他“胡语”致敬词完毕,玄宗并杨妃举盏微呷一口后,殿侧蓦然想起横笛及琵琶的奏乐之声,这番乐起之时,音调尚还舒缓,只是几乎在片刻之间,原本舒缓的乐声就越来越急,待其到达顶点时,忽有重重的手鼓之声促响而入……

    那手鼓刚一奏响,原本单膝跪地、静如磐石的少年立即应声而动,双手平托着将琉璃金樽高高抛起,而他的身子也长身而起,舒臂抬腿的急舞起来。

    “石国胡儿人见少,蹈舞尊前急如鸟。织成蕃帽虚顶尖,细旃胡衫双袖小。手中抛下葡萄盏,西顾忽思乡路远。跳身转毂宝带鸣,弄脚缤纷锦靴软……”

    那枚琉璃金樽高高抛起下落之间。异族美少年已急舞了两转,只见他那动作环行急蹴,俯仰腾挪,中间伴随着扬眉动目的丰富面部表情,虽短短时间已演绎出男儿地刚健之美。

    金樽落下,正翻腾急舞的少年脚尖一挑,带起一蓬光辉的琉璃樽复又高高跃起。琵琶愈急,手鼓愈重。少年紧扣节拍的舞动也愈迅捷,其轻健敏捷的动作真个是“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醉却东倾又西倒,双靴柔弱满堂前。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就是在如此急舞之间,每次金撙落下时。少年或踢或勾或挑,总能使那枚琉璃樽在空中旋转不停。

    这矫健迅急的舞蹈持续了直持续了一柱香的功夫,伴奏地琵琶已经两弱两急,堪堪等第三次手鼓转为疾风暴雨似的奏响时,反身俯倒地少年猛的一挑落下的金樽,身子如收紧的长弓般合着音节急弹向前,以足尖为轴心,美少年弹起的身子急溜溜在旃檀上转了两个圈子后猛得定住。单膝跪倒间琵琶、横笛及手鼓的伴奏之声也渐次舒缓,及至少年双手平捧于胸时,高高落下的金樽半点不差地正在他手心处,若非那渐次消歇的伴音依然在耳边鸣响,只看美少年此时的动作,几乎与起舞前没有任何分别。

    负手在殿后看到这一舞的唐离忍不住出一声惊叹。说来这石国少年将“杂戏”完美的融合于胡腾舞中,不说他刚健优美的舞姿已是炉火纯青,在更高层次上那扬眉动目间配合着舞蹈散出的艺术表现力与感染力也实在让人叹为观止,然而让他吃惊的是。面对此舞,麟德大殿中除了石国使节团中人高声叫好外,其他观者却是彩声了了。

    “胡腾舞上能加上杂艺百戏,倒也难得这石国小儿费心思了!”,麟德大殿上,玄宗对那美少年舞者再拜敬酒举盏小呷一口后,侧身对杨妃说道。

    看着下边一个与宴地使节想看自己又怕失仪。待要不看自己又忍不住偷偷摸摸的神情。杨妃忍不住掩口轻笑了一声后才转过头道:“妾身也是知舞的,‘软舞’不论。‘健舞’中就数胡旋、胡腾最为难学难精,这舞儿今天这一曲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年功夫,却只得陛下如此轻评,真是屈了他这多年苦功了!”。

    玄宗闻言,轻笑间持樽微微一叹道:“哎!软舞无非是凉州、绿腰、屈拓、甘州几类;健舞也不过胡旋、胡腾、剑器、阿连之属,自开元间就是这些,这多年来也没甚变化,纵然跳的再好,看的太多也就没了什么新鲜。说来这大宴歌舞,倒还不如听唐离制那新词来的尽兴。”

    听玄宗说到唐离,杨妃那流波善睐地眸子中有片刻的迷离,沉吟了片刻后才浅笑道:“陛下说的是,唐卿家那词虽然古怪不类‘正声’,却最善描摹人心中瞬间思绪,每次听来都象从自己心口中流出一般,许多曲子听的人直想掉泪。论起那《上元夜》,臣妾虽只听三郎说过一次,但到现在都始终难以忘记”,言至此处,就见杨妃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吟诵道: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空衫袖。

    在这气氛热烈的麟德大殿中,杨妃刚诵完这《生查子》,竟然眼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当日三郎谴人将臣妾送往都阳侯府,上元之夜,臣妾听着外边合城喧闹,再思及自身孤寂无依,想起年前与陛下把臂同游的景象,恍然如在昨日。臣妾一介女流,能得陛下这几年倾心恩宠,原不该再有非分之想,只是富贵荣华倒易舍去,只是心间对三郎这份深情却又怎生割舍得断?‘长阳宫里晓湿痕,一代新人换旧人’,唐卿家这《上元夜》实在是从妾身心里,后来回了宫,听三郎念到,臣妾一晚都不曾闭眼。”

    在彰显平生功业的大殿上,听绝美的妃子款款诉说着对自己的无限深情,志得意满地玄宗也忍不住泛起满腔柔情道:“爱妃听《上元夜》如此,朕当日初闻又何尝不是肝肠寸断?说来都是唐卿家不好。做出这等曲子,赚得朕与爱妃一番眼泪。”

    “若没有唐卿当日这曲子,只怕三郎还想不到要重新接我进宫,臣妾与陛下焉能有今日之恩爱,说来当日三郎对他地赏赐也太小气了些!”,闻玄宗言语,杨妃满脸娇嗔地回了一句。

    见爱妃高兴起来。玄宗也是龙颜大悦,笑言道:“爱妃所言甚是。朕改日补上就是。说来今日大宴,除了开宴时固定地幻戏《鱼龙蔓延》之外,宫中教坊司报上的就只有《木兰辞》,眼前这些歌舞也都看的腻了,朕倒是急着想看看唐卿一手操办出来的《木兰辞》到底有什么古怪。”

    ……………………………………

    时光渐渐流逝,殿中轻歌曼舞仍在继续,殿中那些酒足饭饱的各蕃邦使节们已是再也打不起精神看这些惯熟能详的歌舞。若非玄宗及杨妃仍然在坐,只怕许多使节早已离席避去。

    殿内是一片昏昏地景象,但大殿外的唐离此时却忙碌地最后一遍检查着所有的道具。

    让这些教坊司乐工们吃惊的是,这位新任的太乐丞大人却并不象前任般,每逢这等大宴奉差前都是板着脸,一遍遍重复如果失误该会受到什么惩戒。

    检查完道具,额头微微见汗的唐离带着满脸轻松的笑容走到走前那个持幕布的大汉身边举起手来,那大汉见上官如此。一时摸不着头脑,及至唐离演示之后,他才明白太乐丞大人是要与自己击掌示意。

    第一次击掌声甚是轻微,那大汉惟恐自己使劲太大弄疼了太乐丞大人,及至唐离越向后走,那些明白过来后满脸兴奋之意地乐工击掌声就愈的响亮。明白这是上官为自己鼓劲儿,那些个《秦王破阵乐》的舞儿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清脆的击掌声次第顺延,乐工舞儿们脸上的紧张也慢慢化做了兴奋的笑容,及至击掌完毕,整个乐工队伍别样散出一种要满溢出昂扬自信。

    在队伍的最后,唐离伸出红红地手掌与关关轻轻一碰,将要说话时,却听殿内琵琶的收拍声响起,当下他只是微微一笑。低沉着声音道:“进殿!”。

    软舞《绿腰》结束后。麟德大殿中响起了一片清晰却不响亮的吁气声,在经历了许多各出机抒却又难脱巢臼的歌舞后。此时这些酒足饭饱、又看过本国曲目的使节们再没了多少心思,在他们想来,只要再熬过随后这场《木兰辞》,今天这场华丽而费时良久的大宴也就该结束了。至于斗乐地结果,大唐宫廷教坊司的《十部乐》天下闻名,这些使节们并不以为会变出什么新花样来,尤其是石国的朝贡正使最为兴奋,论说,在今天这许多使节团的歌舞中,就属他们融合杂艺百戏的胡腾舞最为出彩,若是没有以外的话,今天斗乐的胜者毫无疑问该是他们。作为一个举国不足人口的小邦,能在黄金之城露这么大个脸,那朝贡正使光是想想,已是激动的满脸通红。

    《绿腰》的舞娘及伴乐匠人们退出后,有片刻地沉静,随即殿中人就听到一阵儿整齐脚步地沙沙声传来,最先进入大殿的是三十二个手持八尺长竿地大汉,这些强壮的汉子八人一组,执两根绳伎长竿牵引着一沓厚厚的帷幄分四方构筑起一个封闭的空间来。

    看到这一队强壮的竿手,被眼前这诡异一幕弄的精神大震的同时,忍不住小声接耳道:“莫非大唐宫廷教坊司要耍竿戏?只是在如此大朝会后的赐宴上,不奉歌舞,却玩弄百戏,这……这也太不庄重了些!”,就连高踞御座上的玄宗认出这些持竿大汉是教坊司竿戏艺人后,也忍不住对杨妃疑惑道:“《木兰辞》不是花木兰从军故事,怎么还需要耍竿戏?”。

    整个麟德大殿前后建筑面积多达一万三千多平米,也正是借助如此大殿,三十二名持竿大汉才能迅展布开来,在他们站位之时,就听那整齐的沙沙脚步声续又响起,随即七十二人的乐工队伍入殿后鱼贯两分向殿中左右侧后,这七十二人之中倒有十八人抬着九面小型战鼓,而另有十余人则是手持金罗,其它至于胡笳、羌笛、横笛、琵琶及瑶琴等不一而足。

    那些持竿大汉站好位以后,齐步移动至麟得殿正门处,随后殿中人虽也听到沙沙之声,无奈却为帷幕所遮,看不到幕布中究竟有什么玄虚。

    如此一来,殿中人的胃口都被掉的十足,就连玄宗也忍不住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向弄明白唐离这次又要玩儿什么花活儿。

    帷幕中的沙沙声渐渐消歇,正在满殿人等着幕布打开时,殿后的乐工队伍中蓦然响起一声清脆悠长的轻挑遥琴之声,一声之后,清冽的琴音随即如汤汤流水般汩汩而出,在经历了适才漫长的浓歌艳舞之后,这曲志在歌颂田园之乐的琴曲如清寒的溪流般抚平着观者心中的焦躁。一曲短琴刚毕,随即有悠扬的横笛声分两厢而起,横笛曲声清越,继续推进着适才瑶琴营造出的农野田园意境,也使琴曲勾勒出的意境更为真实。

    伴随着清越的笛声,紧紧围绕着的帷幕中突然远远传出牧牛归耕时悠闲的“哞哞”叫声,在皇家大朝的麟德殿上突然突然听到牛叫,玄宗与杨妃相顾哑然的同时,满殿中人也起了微微的骚动,许多人的第一想法就是“他们居然把牛也牵上来了!”。

    若单是牛也就罢了,充满田园生活气息的笛声中,牛儿的“哞哞”叫声未完,随后鸡鸣狗吠之声也随即响起,中间夹杂着农夫归家时呼妻唤儿声、柴草点燃的“筚拨”声、种种声响配合着刻意转低转淡的笛声,在这长安龙原的麟德大殿中完美的再造出一副闲适的农家生活场景。

    “口伎!”,几乎是在同时,嘴角挂着笑容的杨妃与玄宗一起吐出这两个字儿来。

    正是在这样鸡羊牛马的叫声里,帷幕中一个女声随着笛声的伴奏曼声歌道:

    冈头花草齐,燕子东西风。田陇望如线,溪水光参差。

    农妇白麻裙,农夫绿蓑衣。同唱田中歌,笑声共苗齐。

    但闻怨响音,不辩俚俗词。时时一大笑,此必相嘲嗤。

    这歌女的声音浑厚中而带有几分暗哑,绝不似前面那些曲目中歌女嗓音的浏亮,但正是这独特的韵味儿,使这农家歌将笛声及口技营造出的悠闲田园气氛又推进了一层。

    歌声刚毕,就见那三十二名持竿大汉脚步急动,四围的帷幄在瞬间化为一个半圆的形状,玄宗、杨妃并满堂宾客向那张开的幕布看去时,都忍不住惊叹出声。

    只见那洁白的绢布帷幄上,有国手妙笔勾勒出一幅绝美的山乡风情,远处绿绿的麦浪、近处碧绿的菜畦、田垅中走来牵着牛的农夫、那草顶的屋舍上有缕缕炊烟袅袅升腾,而屋前地上,顽皮的孩子光着屁股跑来跑去,引来粗壮淳朴的妇人喝骂声连连……

    再看到这样一幅幕布的瞬间,殿中人刚才还只是存在于脑海中的田园山乡景象立即落在实处,入境之后的他们对与幕布前摆放的农具也没了先前一惊一乍的神色,甚至对于那架突然出现的纺车,及端坐在纺车上正唧唧纺着线的女子也于不觉之间坦然接受。

    自那三十二个持竿大汉进殿,玄宗就如同其他人一般,微微俯前了身子眼睛没有片刻分神,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勾起了这个素来喜新厌旧的君王全部的兴趣,等见到幕布展开,那个素面朝天的女子在他的麟德大殿上顾自低头纺纱,玄宗不可思议的摇摇头,用略带兴奋的语调侧身对杨妃道:“唐卿果然没让朕白等,朕倒要看看他下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宫宴〈三〉

    第一百四十九章宫宴〈三〉

    长安宫城,主要以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三大建筑群落聚合而成,而位于大明宫中,专司用于蕃邦朝贡及大朝会的麟德殿,在当时毫无疑问不仅是大唐,也是天下间占地最为广大、布置最为华丽的所在。作为彰显大唐盛世威仪的宫殿,麟德殿素不轻启,一年用上它的最多不过三两次,也正是如此,愈显示其尊贵与庄重来。

    然而,就在今天,在这个蕃邦来朝的日子里,在这个代表着大唐抚有天下的大殿中,却有一个素面朝天的农家打扮女子,低着头顾自在纺车上纺起线来,在她的眼中,既没有上坐的天子及贵妃,也没有周遭那么多蕃邦使节。她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手中的纺车上,而她那丝毫不曾沾染半点脂粉的面容上,满是淡淡的欢喜,她的坐姿安闲而从容,从她的动作到手中的纺车,再到面部表情,无一不是如天下间千千万万个最普通的农家女子一样,而这所有的一切再结合背后那张画满田园风景的帷幄,就在这世间最为华贵的麟德大殿上构造出一种最平静的山乡田园生活之美。

    在经历了前边漫长的华丽歌舞后,对于殿中与宴人员而言,适才的琴音笛曲及女子的歌声,以及眼前那表现田园风情的帷幄、布衣钗裙的女子和总是带着吱吱声响的纺车,就如同一道自地上突然涌起的溪流,古怪里透着清凉。

    化为背景的横笛仍在清越地奏鸣。牛马鸡羊的叫声也隐隐可闻,纺车转动时的唧唧声就在耳边,这一切真是好一副山乡风景。只是,如此静谧而闲适的风情却被远处突然响起的金鼓之声惊散。

    眼前的一切并没有半点变化,甚至纺车上的线也一如刚才般条条抽出,只是那金鼓之声却是越来越近,开始时还是隐约地淡淡三两声。慢慢的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中间更夹杂着胡笳声声,虽然不曾见到一刀一枪,但战场地气氛已是扑面而来。

    农家女子纺纱的手虽然还不曾停止,但节奏明显的缓慢了许多,因为用力不均匀而突然断掉的那根纱线彻底暴露出了她心中的紧张。

    鸡马牛羊的叫声渐次消歇,而伴随着这些声音退去的则是幕后突然响起地一道拖长的官宦诵读诏书之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西疆有敌兵来袭,天下各府道州县检军帖,整军北进,捍卫家国。钦此!”。

    这道“天子诏书”一出,不仅是纺纱女子双手猛的一紧,条条棉线一齐断裂。便是整个大殿中气氛也是蓦然一窒,不说那些蕃邦使节们愕然一愣,便是玄宗陛下也有片刻失神。

    歌舞几乎是天天看。但眼前这又是琴又是笛,又是牛叫马嘶、鸡飞狗走的表演还真没见过,最后甚至连纺车都搬上来了,而且这个女子还顾自在麟德大殿上纺起线来,这也就罢了,此时甚至连“诏书”都搬了出来!诏书!这可是皇权最直接的象征。是天子威仪的最直接体现,如今它开天辟地第一回以这种方式出现,就由不得人不吃惊了。

    “臣妾现在倒看出些门道,唐卿敢是要来段《木兰辞》俗讲,只是别人俗讲用嘴,他却是用歌舞及杂戏这些混合着讲,说起来,这还真是前所未见,他这诏书一节,就该是‘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两句了!”。正饶有兴趣观看的杨妃听到诏书也是一愣,只是她心思聪慧。片刻间反应过来后笑着向玄宗说道。

    杨妃这番话潜在的意思是,诗中既然能写,此时唐离如此用法自然不为过,玄宗一代英主焉能听不出其中意思,加之他对眼前这前所未见地《木兰辞》实在是大感兴趣,遂于一愣后也笑着道:“好个唐离,还真是玲珑心思,居然就能想出这等大杂烩来,不过他这《木兰辞》倒比单纯的听歌观舞来的有趣味!”,言至此处,微微一顿后,玄宗复又接了一句道:“不过他胆子也着实不小,居然敢‘私撰诏书’”,说到这里,他也觉好笑,与杨妃对视之间,两人已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天子及贵妃如此,满殿使节们才松下一口气来,随即扭头向殿中看去。

    “诏书”刚刚念毕,纺车上断线依旧,就见幕布开处走出两个公人来,这两个公人自左幕而出,径直行到女子纺车前丢下一张文书后便昂扬自由幕中消失不见。

    “看来还真是似模似样!”,见到两个公人出场,玄宗向杨妃嘿然一乐道:“只是这俩人等了许久就露这么一面儿,是不是太委屈了些。”

    见玄宗居然想到这么个古怪问题,杨妃也是掩口而乐,此时的他们,那里还有半点刚才观看其它歌舞时的沉闷。

    颤抖着手捧起那纸公文,纺纱女子沉默了许久后才又开始理线重整织机,只是此时她的动作再没有了开始时地闲适,远处的鸣罗击鼓之声清晰可闻,在一阵辽远哀怨的胡笳声中,手抚织机的女子开口唱道: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直到这几句唱辞一出,方才正式点题,只是前边反复渲染的田园生活的平静,方才显出女子此时接到军帖时的伤悲。

    鸣锣击鼓之声越响亮,甚至已有两军战阵的厮杀声隐隐传来,就在满殿中人都感觉杀伐的气氛扑面而来时,就见纺纱的木兰蓦然一推织机。身形前移几步开始且舞且歌: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女子看向茅舍时地目光满是依依不舍地深情,身子极舞动的她虽然举手投足之间都与那胡笳及金鼓之声配合地丝丝入扣,但满殿中人却没一个能看出来这女子的舞姿到底是属于软舞或者健舞中的那一种。只因她的舞姿既有表现替父从军决心时地刚健,也有凝视家园时无限眷念的轻柔。

    当此之时,关关地舞蹈已然脱离了软舞与健舞的分界。所有的一切动作都只用于表现她心中炽热而矛盾的心情,刚健的舞姿充满了为国征战、一去不还的豪迈与坚定;而那轻柔的缠绵则是对家、对亲人不舍地眷念。最出彩的还是她的眼眸及面部表情。配合着或急或柔的舞姿,她的眼睛及神情将木兰此时心中的矛盾演绎的淋漓尽致。

    正是这一舞,使殿后观看的唐离彻底放下心来,关关善舞,而此时地她也已如事前交代的一般,将自己的心神全部融入了这一舞之中,其效果甚至比唐离提前预想到还要好。

    “擦擦汗。老刘,这下你该放心了吧?”,看完关关的这一番起舞,唐离笑着拍了拍身边一个乐工的肩膀调侃道。

    当日排练《木兰辞》时,关于配舞就存在一个巨大的问题,因为现存地《十部乐》中舞蹈早已定型,实在不适合《木兰辞》的使用。

    反复琢磨也找不出个解决办法,唐离索性将宫中教坊司专司训练舞伎的年老乐工给召集起来。着他们与关关一起重新编舞,并且直接言明,这些配舞没有任何关于健、软之间的限制,只求能更好的表现《木兰辞》故事。

    这些现在教授舞伎的年老乐工,都是自小进入宫中教坊司,一辈子浸润在舞蹈上的人物。只是他们以前的舞伎生涯都是固定在《十部乐》的藩篱之内,此时一听唐离所说,当真是个个傻眼,尤其是被指定领头的老刘,面对上官这匪夷所思地要求,差点没当时哭出来。

    第一次编排出地新舞,每一个动做都可从《十部乐》中找到原型,唐离拿到这个这份众人合力花费十天时间拟就的舞图时,只略看了两眼,便应手撕地粉碎。然后才留下了七个字儿:“不要规矩。放开些!”。

    “放开些!”、“放开些!”,随后这三个字儿彻底成了老刘的噩梦。每次听到这三个字时,就意味着他亲手绘制的舞图又被太乐丞大人无情的撕成了碎末儿。

    《木兰辞》早已倒背如流,最后被逼的差点上吊的老刘召集那些乐工彻底的扔掉了《十部乐》,每人红着眼面对一张绢纸,脑中装着《木兰辞》,心下第一反应出现的是什么动作就画出什么动作。

    这一次,老刘终于没在听到那该死的三个字,这份舞图换来的是太乐丞大人颔间的微笑,随后又五易其稿完成了所有的修改与润色之后,才有了现在关关大放光华的舞姿。

    此时的麟德殿中的关关完全沉入了木兰的心境之中,抬手动臂之际、眼眸流转之间,每一个动作都是为木兰的至孝及坚定而生,每一个动作都是为木兰的不舍及心碎而舞,原本就以舞见长的关关借助这种前所未有的舞蹈形式使自己变成了舞的精灵,这一刻,她就是木兰。

    “这是我编的舞,这是我编的舞!”,老刘对太乐丞大人的调侃充耳不闻,紧盯着大殿中关关的他眼神中满是沉醉与痴迷,良久之后,蓦然转身的他猛的一把抓住唐离的臂膀,哆嗦着声音道:“这是我编的舞?”,语声刚毕,已有两滴浊泪自他的眼中悄然滑落。

    “老刘,你别一惊一乍……”,话刚说到这里,扭过头来的唐离已看到老刘苍老面颊上的泪水,这样的泪水再配上他早已华白的鬓角,在这样的时刻分外刺人眼目,微微一声长叹,收了笑容的唐离迎上老刘的目光,轻而坚定的说道:“不错,这就是你编的舞。”

    就此一句话,老刘如同被人抽了筋骨一般软软的委顿于地,随后,声声强自压抑的啜泣声低沉却清晰的传来。

    大殿上,此时的杨妃早已坐立不住的站起身来,双眼更是亮的可怕,善舞而又痴于舞的她此时无比强烈的感受到了关关一舞中带来的那种震撼,或许她的转身之间的舞步还不够从容,或许她抬臂的高度也不合《十部乐》的标准,但她那突破所有限制,直指心灵的舞姿依然让同样好舞的杨妃明显的感受到了那种强大的感染力。看到这一幕,她似乎置身于自己每次起舞时的梦想——不要拘束,不管一切,自由自在尽情任性的舞动。

    而在大殿之中,也早已有数十人如杨妃一般于不自觉间起身,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关关这倾注所有魂灵的一舞。

    大殿之后,看到这一幕的唐离也是心生感慨,他没想到眼前这支诞生于唐代的第一曲“现代舞”竟然能产生如此的震撼,能有如此效果,他一则该感谢《十部乐》的定型后的僵化;再则,他更应该感谢的是盛唐人物接受新生事物时海纳百川般的胸怀。

    胡笳声声,关关倾尽心神的一舞渐次收歇,而随着她的舞步,三十个持竿大汉齐步移动,帷幄闭合处响起的是牛马市中喧闹的扰攘声,正是在这样的背景声音里,女子的歌唱声悠悠而来:

    东市买骏马,南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宿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帷幄再次展开时,原本的田园风情已变做了黑竣的高山及波涛汹涌的大河,在这山与河的交界处,一支全身甲胄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坚定前行。

    随着帷幄的打开,沙沙声中,一百零八人个身穿皮甲的舞者蓦然冲进了大殿,而这大队舞者拱卫之中的则是一个全身甲胄,却又面若桃花的军士。

    这军士向前的步伐是如此的坚定,但频频回望的眼神中却又包含着怎样海一般的深情,这种情意是如此深沉,甚至连“他”的歌声也染上了重重的眷念: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战士坚定的向战场迈进,留给他们思乡的时间总是如此短暂。思归的歌声余音未消,远处的战鼓已急促的擂响。

    此次的战鼓声再不是前时般的隐约而闻,而是如此急促的就在耳边炸响,伴随着战鼓声响起的是每一间歇里如在耳边的厮杀之声。

    征人们的脚步越的急促,军士深情的最后一眼凝视了故乡后,猛的转过身来,“铿”的一声腰间龙泉鸣响,再次转过头来的“他”已再没有柔情,眼波流荡处全是视死忽如归的坚定。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随歌而起的,是军士刚健之极的舞姿,手中龙泉展动,其势“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参龙骧”,此次,“她”起舞的赫然是健舞中堪称刚健之最的《剑器舞》!

第一百五十章 宫宴〈四〉

    第一百五十章宫宴〈四〉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裔射九日落,矫如群帝参龙翔。来时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开元初,公孙大娘以一曲《剑器舞》名震天下,后更以无上舞技,得玄宗简拔于宫中任舞蹈供奉,其时书家草圣张旭因观公孙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激怀”,而怀素早年来京时,也因观公孙舞剑,受其剑势“顿挫”之启,终使草书臻入大成境界。当其时也,公孙之舞、李白之诗、张旭之草书驰名天下,被时人并称为“开元三绝”。公孙大娘以剑器舞而声名大起,而健舞中原本为人冷落的剑器舞也借助公孙而风靡天下,当其时也,凡习舞者必学剑器。

    关关以舞见长,剑器舞乃是其自小在教坊的必学科目,此次为准备《木兰辞》期间,更得公孙大娘嫡传弟子李十二娘亲手调教,此时随着金鼓胡笳之声舞起,当真是起如利箭破空,落如龙潜渊深;动如雷霆,静若凝光。

    作剑器舞者多为女子独舞,乃是以阴柔更衬阳刚,且当时剑器舞家多是穿紧身束腰长裙,而手中也俱是用短小的剑器,其中更有以红带束剑做抛飞之势者。

    而此时之关关,可谓打破了剑器舞的所有惯例,身穿甲胄的她英气勃勃。那里还有半点女儿家地柔媚?而手中剑器更是长达三尺七寸的青锋,至此,这一舞彻底放弃了剑器舞“以柔衬刚”的表演方式,穿甲胄而舞长剑,关关分明是以阳刚助阳刚,尤其是当她所舞还是纯以气势取胜的《裴将军满堂势》时,烈烈剑气在她身形舞动不久后。已是四下激荡。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穿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空旷的大殿内,九面战鼓同时擂响,随着鼓声愈来愈急,隆隆之声在殿内环绕不休,众使节身前酒樽中已是涟漪四起。随着战鼓而起的是声做尖利的金锣,而在鼓锣间歇之中。更有低沉地牛角号“呜呜”吹响,虽因鼓锣声音的遮蔽,使这种苍凉地长号声若隐若现,但也正是这种不着边际的苍茫彻底升华了战鼓金罗之声,使满殿的沙场气氛逼真的似乎触手可及。

    “杀,杀,杀杀杀!”,一百单八柄制式单钩矛直指向天。映起寒光一片;一百零八张口中的“杀”声齐齐破口而出,直刺人耳目肺腑;一百零八双脚步跑动不休,带起身上甲叶击响,磷磷有声。自幼合练《秦王破阵乐》的一百零八个舞儿一听到这熟悉的战鼓声声,就忍不住地全身热血沸腾,声声“杀”字直如久旱巨雷般。滚动而出,他们围绕着关关的脚步也越转越快,而手中的单钩矛也随着这吼声,随着这脚步,随着这滚烫的热血,变化出一个个整齐简洁却又杀气十足的顿挑刺挂。

    这金锣声、这战鼓声、这牛角号声、每一声响起,都将殿中浓烈的杀伐气息推进一层,及至最后那一片喊杀声蓦然而出,就听殿中十数声轻微的“砰砰”声响起,这些蕃邦使节们浑然不知自己手中的酒樽早已落地。苍白着脸色地他们目光眨也不眨的紧紧盯在那一片舞动的光影上。

    与这些人不同。另外的许多使节此时却是面色红,双眼贯赤。握着酒樽的手早已因用力过度而变的苍白,但所有地这一切他们都不自知,此时他们只觉心里燃着了一堆火,而这火又点燃了满腔的血,这些沸腾的血倒冲而上,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的猛然站起,嘶哑着喉咙高声应和叫道:“杀!”。

    身子向左边挪挪,随后又向右边挪挪,玄宗那扶着御榻的手,关节处早已白,但他不敢放手,他怕自己一放手,就会向那些与宴的使节一样按捺不住。

    麾兵百万、拓土开疆,这是少年英武的玄宗自小就有的梦想,正是这一梦想促使他废韦后、诛太平,历三十年手创开元盛世。随后,面对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王朝,年纪渐老的玄宗在温香软玉里、在歌舞宴饮中慢慢消磨了壮志。而那些自开元中就定型地《十部乐》,随着越来越典雅,越来越雍容,也再也唤不醒他心底沉寂地那团热血。

    只有今天,面对着至刚至阳的剑舞;耳听着声声自胸腔中迸出地喊杀声,这金锣、这战鼓唤醒了一个六旬君王沉寂的豪情,此刻的他只觉自己就象三十余年前刚刚登基时一样,心激烈的跳、血沸腾的烧。

    金锣、战鼓、喊杀声,在一片单钩矛整齐移动的寒光中,满脸通红的关关正执三尺青锋将《裴将军满堂势》舞的酣畅淋漓,她省去了这一曲剑舞中原本带有的软腰舒臂等动作,而代之以刚性的大开大阖。大殿中这一派阳刚的气息衬的她的剑舞愈豪放刚烈。

    “梆梆梆”三声战鼓叩弦,使大殿中原本极刚将折的气氛缓缓一降,没有了战鼓的轰鸣,满殿看客随着三声“梆”响不约而同的长吐出一口气来,只是不等他们这口气吐完,那猛烈的鼓声随即响起,只是,这次的战鼓却不是如刚才般由缓到急,而是从第一声落下就如狂风骤雨般横扫天际,声声催、声声急,观者刚才吁出的那口气还吊在半空,心又不可遏止的随着节奏狂跳而起。

    一百零八个舞儿步伐愈快,关关的剑势也愈疾,左劈右刺、前挑后挡,此时的她已化做一团金色的火焰,而在火焰之外裹着的那团青光如流瀑一般光影摇曳,荡起阵阵剑风。

    鼓越来越急。舞越来越快,就在那鼓势最高点,随着重重一声擂响,金锣声,牛角号声,舞儿地喊杀声蓦然听住,甚至连他们的脚步也一起生生定住。刚才极动的大殿中瞬间化为极静,唯有舞儿群中关关手执的三尺青锋脱手向上疾飞而起。

    此时寂静无声的大殿中。青锋带起“叮”的细微龙吟声也清晰可闻,在数百人的注目中,抛高而起地长剑到达顶峰后急滑落,而位于长剑落点处的舞者没有半分闪避之意。

    寒芒闪动地长剑带起一片风声急落而下,杨妃如同满殿人一样,看着长剑将要刺入那舞者的头顶,忍不住猛的伸手抓住玄宗臂膀。口中已是惊呼出声。

    就在这间不容之间,只见身穿甲胄的关关身子微微一侧,那已带起微微啸声的长剑如游龙归海一般,“铿”的一声堪堪入鞘。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片刻之后才见满脸潮红地杨妃蓦然站起,娇喝一声道:“好!”。

    只这一声叫好声出,随即和声如潮。自开元中公孙大娘收山以来,这招抛剑之技早已成绝响,时隔十余年,这式“引凤还巢”重现麟德殿,岂不让人赞叹,尤其是这一式用在为刚才那一曲至阳至刚的《裴将军满堂势》做结。真是神来之笔,一时间喝彩之声响彻大殿。

    就在青锋入鞘的瞬间,满脸汗水的关关长吁出一口气,而在殿后的唐离也是同时吐出一口气来,“死丫头,不要命了!”,低声喃喃自语了一句后,太乐丞拍了拍身边老刘的臂膀道:“你在这儿盯着,我出去透透气儿。”

    亲眼目睹了关关的水平挥,又看到杨妃难以自制的叫好及满堂彩声。唐离已知今日斗乐地结果。

    最关键的部分已经过去。随后的“班师回朝”、“辞官归里”两部分有杜甫的诗词、关关的歌舞当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出了大殿,吃迎面风一吹。唐离再吐出一口气的同时,心下松爽了不少,只是身子却有一点劳累激动地慵懒。

    迈着松散步伐的唐离在廊下站了许久,又眯着眼看了看太阳后,才晃晃悠悠迈步向宫中教坊司走去,而在他身后,关关的唱词声隐约传来: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一路渐行渐远,乐声也终至不可闻,唐离走进教坊司公事房旁边的那间小屋时,果见全身收拾的齐齐整整的杜甫安然端坐着胡凳上。

    “完了?咱们的《木兰辞》怎么样?”,刚见唐离进来,杜甫已忍不住出口问道。

    “让你去你不去,现在知道急了!”,没好气儿的看了杜甫一眼,唐离顺手端过了几上的茶盏,只是茶盏刚凑到嘴边,他又跟着问了一句道:“这茶用的是什么水?”,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喝了一回“虫水茶”后,现在唐离每次到杜甫房中吃茶都不忘问上一句。

    “麟德殿乃是宫城第一殿,今天又是圣上召见诸蕃使节地时刻,若都去凑在殿后,成个什么样子!”,随口回了一句,杜甫见唐离有卖关子地意思,遂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说了句:“西边三院儿中地甜井水”后就再不开口。

    知道凭着杜甫的养气功夫,自己是憋不住他的,唐离索性也不再卖关子,一口气将盏中茶饮尽后才笑着叹道:“总算不枉了你我这一番苦心功夫”。

    “果然?”,听到这个消息,杜甫也是喜形于色。

    “这事儿岂是能自夸的!”,把玩着茶盏的唐离微微一笑,随即又皱起眉头道:“只是我倒要问问子美兄,那配诗是怎么回事?怎么我前边听到的都是王龙标所作,杜兄你原准备的那些配诗去那儿了?”。

    见问,杜甫轻轻一笑,边起身为唐离续茶,边漫不在意道:“这事儿我提前倒没跟你说,半月前我听关关唱词,总觉沙场征战这段儿我作的那些配诗太软了些,少了慷慨激烈的味道,与舞也不配,后来怎么改都还是不行,索性换上了王龙标的诗,后面‘班师回朝’及‘辞官归里’的配诗倒是没变,还是我那些。”

    “子美兄有古君子之风啊!”,闻言,唐离倒是没再接着这个话题多说,沉吟了片刻后才道:“《木兰辞》之后,未知杜兄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倒让杜甫一愣,随即眼神儿也黯淡下来,唐离见状,知是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点破,只是笑着道:“今天宴后陛下必有赐赏,此次《木兰辞》子美兄有大功,我意替子美兄向陛下求一个出身,只是不知杜兄意下如何?”。

    蹉跎半生,干谒诗也不知写了多少,却依旧功名路远,此时突听唐离此言,心下五味杂陈的杜甫一时间竟是呆的愣住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宫宴〈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宫宴〈完〉

    “子美兄如此大才,若肯屈就宫中教坊司,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如此一来,毕竟算不得正式出身,再则,这也未必是子美兄平生之志。杜兄若是有意于进士科,倒不妨在宫中教坊司多呆些时日;如若不然,正好趁着今次恩典谋个出身,虽然没有科举来的荣耀,但毕竟胜在稳妥”,接过杜甫手中的茶瓯替他也倒了一盏,唐离续又说道:“不过,按朝廷惯例,似杜兄这等赐官多是授些校书郎一类的闲职,难有什么前程,子美兄若是有什么想法,咱们也好合计合计。”

    直到唐离这番话说完,呆愣的杜甫才醒过神来,转身拱手为礼:“多谢别情少兄……”,刚刚吐出这四个字,语带哽咽的他已是难以为继。

    “为国举贤,原是我辈份内之事,子美兄无需如此!”,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唐离沉吟了片刻后才道:“恩典授官,放出去做个县尉也着实没什么意思?如今皇城各部寺监,象将作监这等地方也不适合子美兄,其它似御史台,一来别人盯的紧,再则似子美兄初入仕宦就入东台,于长远看怕也非福事。若依我的意思,还是到六部谋个职差,只是这样一来又有个问题,就是品级难免会略低些。”

    恩典授官,一般多是八品,循的是新科进士例,只是与新科进士不同的是,这些因恩典得官者所授一般都非实职,即便有实职也多是闲散的清冷职差。依杜甫如今形势。若到六部也只能谋个主事,然则主事虽是实差,品级上却只是正九品,比原本地八品的确是低了些。

    “若能进六部已是邀天之幸,愚兄安敢再做他求?”虽然养气功夫深厚,但杜甫说到这句话时依然抑制不住语调中的丝丝颤音,自二十四岁第一次参加科举。十余年来求官无门,尤其是这几年流落长安。实际生活已形同乞丐,此时如此机会当面,杜甫焉能不激动。六部,这可是无数官员梦寐以求的所在,虽然只有九品,但这可是正道出身的流内官。除此之外,更让杜甫高兴的是。六部主事毕竟是实职,唯有能实实在在的做些事,才符合他“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地理想。

    “既然子美兄并无异议,此事就如此定下”,见往日言行皆合于礼的杜甫如此失态,唐离也是微微一笑道:“现在求个恩典,上任当是在六月初了。这倒正好,干到明岁制举之期正好半载,子美兄也就有了制举资格,凭我兄大才,借制举更上层楼当也是意料中事。”

    唐离这番话让原本就激动不已地杜甫脸色又是微微一红,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压住心火后。才见他开言道:“别情兄荐引之情,愚兄莫齿难忘!”。

    言至此处,杜甫见唐离看着自己笑的古怪,意识到现在必是有些失态,终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不瞒别情,这官儿愚兄恨不能马上到任,只是眼见着八月的千秋节将至,宫中教坊司少不得忙碌,愚兄的意思是想等千秋节过后再赴六部。”

    玄宗登基之后,于开元中承朝臣所请将自己生日设为“千秋节”。近二十年来天下升平富庶。在各级官府的推动下,千秋节的规模也越来越大。而每到这一天,长安城内金吾不禁,皇帝赐宴百官,宫城之中必定大陈歌舞,的确是教坊司最为忙碌地时刻。

    “恩赐赴官之事万不可推脱,子美兄好意心领了”,摆摆手,唐离还待要说话,就见王主事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大人,宴会歌舞结束了。咱们宫中教坊司独占鳌头,不仅关关被陛下亲赐御酒,其他所有参与歌舞者都赏了十贯钱并两匹益州缎”,一口气儿说到这里,进了屋子的王主事太过高兴之下竟然抓过案几上唐离的茶盏“咕嘟”灌了一大气儿后,才又眉开眼笑道:“大人你是没看见,《木兰辞》终曲之时,那彩声差点连麟德殿都给掀翻了,我宫中教坊司这几年斗舞,就属今年赢的最解气。”

    虽然这本是意料中事,但听王主事如如此声调说出来,唐离与杜甫相视一眼后,也是满面欢然。

    见唐离高兴,王主事随即凑趣儿的躬身抱拳为礼道:“大人刚接任宫中教坊司不久,就能创下如此佳绩,陛下定有重赏,下官在此先恭贺大人了。”

    “同喜,同喜”,唐离微微一笑间还了个礼后道:“这月来大家也都辛苦了,这样吧!陛下的赏赐不论,咱们宫中教坊司也按这赏额减半再补赏一份,此事就由王主事你亲自操办,务必要在今天之内办妥。”

    “大人放心,下官就是今晚一夜不睡,也必将此事办妥”,嘿嘿笑着说了一句后,王主事便满脸兴奋转身出房向外走去。

    “哎呦,这位大人你走路也小心着点儿!”,抱怨声起,不用见人,唐离只听这古怪的声音也知来人必是个太监无疑。

    “得罪,得罪!”,王主事地声音在门外响起片刻后,唐离就见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可巧不巧的是,此人正是刚才给他送波斯葡萄酿的那位。

    原本寒着脸的小太监进门一见唐离,先是咳嗽了两声后正色道:“陛下口诏,传太乐丞唐离即刻往花萼争辉楼侯驾!”,口诏说完,就见他满脸堆花儿的上前作揖打拱道:“适才《木兰辞》彩声如雷,陛下此时召见必有重赏,小的恭喜唐大人,贺喜唐大人!”。

    “嘴巴再甜,现在也没赏你地。且先记着,下次一并补上吧!”,扭头与杜甫对视一眼后。唐离笑着随这小黄门向外走去。

    花萼争辉楼前依然是一片繁花似锦,唐离到时,玄宗并杨妃都还没到,他也不便上楼,便在楼下观花等候。

    直等了大约两柱香功夫,唐离扭头看去时,才见玄宗并杨妃共乘着六十四人抬的两层肩舆远远走来。

    “微臣唐离参见陛下及贵妃娘娘”。眼见肩舆走地近了,唐离虽然心下不愿。也只能拜倒行礼。

    “好个《木兰辞》”,走下肩舆,玄宗笑着看了看唐离后,虚扶道:“爱卿平身!”。

    “说的说,唱的唱,跳的跳,甚至鸡牛狗羊都弄出来了。爱卿好心思”,言至此处,正抬步上楼的玄宗定住身子,扭头笑道:“既然有花鼓,爱卿以后还是少用战鼓的好,看你这一曲《木兰辞》,朕的耳朵现在还隐隐做响。”

    “三郎所言甚是,唐卿你下回记住了!”。看来杨妃也受战鼓之害甚深,附和着笑说了一句。

    “花鼓太绵,怕是奏不出战鼓地气势”,刚回了一句,唐离就看到玄宗身边眼波流荡地杨妃顾做娇嗔地模样,遂低头笑着道:“臣记住了。以后凡是殿内歌舞,必不再用战鼓就是。”

    说笑着上了花萼争辉楼,等玄宗二人坐下后,唐离刚刚坐定,就见杨妃轻笑道:“上次唐卿奏报说要谴八百余人出宫为采风使,妾身拿不定主意时陛下不仅不管,反是行激将之法,今日赐宴歌舞,宫中教坊司大放异彩,未知三郎又将如何?”。

    “爱妃好记性。朕给你奉茶陪罪如何!”。面带微笑,玄宗说话间果然亲手奉了一盏茶递予杨妃。“至于唐卿,朕随后自有旨意,放心,朕知道爱妃是唐卿引荐之人,这道诏旨定让爱妃说不出什么话来。”

    见是这么好的话缝儿,唐离自然不会放过,因一笑道:“臣入仕时间未久,如今这太乐丞正做在劲儿上,倒不怎么想挪窝。倒是臣教坊司有一人才华过人,此次《木兰辞》臣得其力甚多,特此想向陛下讨个恩典,赐他一个出身。”

    听唐离说不想挪窝儿,玄宗微微一笑道:“官员升迁调转自有法度,此事却由不得你”,说了这一句后,他才开言问道:“说吧!卿家想保荐地人是谁?”。

    此时唐离也顾不得计较玄宗话中意思,遂将杜甫的情况做一绍介,听说这个杜子美是名门出身,而且《木兰辞》中配诗由其一手完成,所求又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小吏,玄宗随即答应下来。只是杨妃在旁边调侃道:“天子面前如此郑而重之,保的却只是个九品芝麻绿豆官儿,唐卿也好意思张口。”

    见杜甫之事已定,心情大好的唐离也笑着回了一句道:“臣不过是个七品,七品荐引九品,倒也算地是得其所哉了。”

    这句话引得二人一笑,随即就见玄宗饶有兴趣道:“爱卿举荐之人朕已准了,如今朕倒是有心要向卿家要一个人。”

    忽闻此话,唐离一愣之间见杨妃也是满脸莫名所以的表情,随即心下隐隐生出些不祥之兆,只是嘴上没有半点迟疑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言重了。只不知到底是何人能得陛下青眼?”

    “今日《木兰辞》那个歌女是叫关关吧!朕看她娴熟歌舞,有心将之调入梨园,卿家当不为难吧?”,玄宗笑着说出的这句话却让唐离心中猛的一沉,而旁侧的杨妃也是微微色变。

    唐离曾受恩于关关,此次将之调往京中,原本的想法就是等《木兰辞》之后为其脱籍,毕竟在教坊中纵然声名再响,也依旧是个贱籍身份。只没想到玄宗突然会有这个想法,内宫梨园三百余子弟都是由酷嗜音律的玄宗亲手挑出操练,虽然名分上隶属教坊司,其实太乐署根本就管不了他们。梨园子弟顶着“天子门生”的头衔,恩遇固然极厚,但一入梨园就再想出来就是千难万难了。唐离自是万不愿关关落个一辈子老死宫中。

    而杨妃地担心则是更为直接的牵涉到自身利益。她不会忘记自己之所以能得玄宗如此宠幸,除了天生丽质之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音律上与玄宗志趣相投。而今天的关关她也是亲眼所见其舞技,后来赐酒时更得见其容貌风情,虽然这女子在姿容上毕竟比不了自己,但她却胜在年轻。在这时候,杨妃同天下所有的女子一样,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要防患于未然。

    答应不行,拒绝不是,又收到杨妃递过来的眼色,唐离脑海急转之间已俯身低头道:“臣有罪!臣在金州时因家贫曾得关关施恩,所以此次将其调京之始已为其脱籍,而关关到长安后,也不曾到宫中教坊司,而是在臣府居住,臣与关关……”,言至此处,唐离却不再说,只是憋红了脸色道:“总之,臣以私情废公事,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杨妃却不知唐离与关关旧事,还道他为维护自己,情急之下编出这番说辞来,向唐离投去意味深长地一瞥后,不等玄宗说话,已是咯咯一笑道:“书生落魄,歌女援手,说来这都是俗讲里才有的故事,没想到竟生在唐卿身上,三郎,既然如此,莫若你我就成全了这段佳话如何?”。

    年纪渐老,玄宗对关关本还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见她甚精歌舞,因有此念将之调往梨园,没想到竟扯出这许多事儿来,唐离这边倒也罢了,久居深宫,他焉能不明白杨妃的心思?事已至此,为避免身边这醋坛子再闹出什么别的事儿来,他也只能点头称是。

    玄宗刚一点头,杨妃丝毫没有征求唐离的意思,随即道:“关关出身贱籍,陛下倒不好操办,这次就由臣妾来做这个好事!”,言毕,她已随手召来侍侯的宫中女官拟旨。

    与关关已是旧识,金州、襄州,唐离对这个总是在自己困难之时伸出手来的貌美善舞女子焉能无情,再则,这月来相处,不论是花鸳鸯的旁敲侧击,还是关关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情意,唐离已是感之甚深,此时误打误撞出这么个结果,虽在他意料之外,却也没有拒绝地道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家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家事

    辞出花萼争辉楼,唐离刚回转宫中教坊司,就见公事房下的场院中正有许多乐工聚做一处兴奋的说着什么。

    不等唐离靠上前去,这些聚集一处的乐工舞儿们见是太乐丞大人到了,随即拥了上来,满脸堆笑的作揖打拱,口中连声道:“恭喜大人再纳美妾!”。

    及至这些人拥上来之后,唐离才见到人群正中依然是一身舞服打扮的关关,只是此时的关关再没了往日的大方,反是一副典型的小女儿模样,羞红着脸低头站在那里。

    听了几句才明白,原来刚才已有宫中女官前来传内旨,将关关赐予唐离为妾,并准其脱离教籍而“放良”。

    这些乐工舞女们说到这些时,看向关关的眼神上满是欣羡,贵妃娘娘亲自关注此事的荣耀且不说,最让他们羡慕的是“放良”,宫中教访司中人除极少数之外,多是“乐户”等贱籍出身,身为贱籍就意味着必须遵守《唐律疏议》中关于“良贱不通婚”的规定,而且只要他们一日不能放良,则他们的子孙从一出生就是贱籍,不仅没有入学、科举的权利,连谋生方式也只能固定在最为卑贱的几个行业中。如今关关刚来宫中教坊司不到两月就得贵妃娘娘亲自下令放良,怎不令人羡慕?何况他即将入太乐丞府为妾,而如今几乎半长安人都知道这位前途无量且又俊秀飘逸的唐大人疼老婆是出了名地,在这些乐工们看来。关关现在已经得到了她们梦寐以求的一切。

    “同喜、同喜”,微笑着寒暄回应之间,唐离已走到关关身边,自相识以来,唐离还真不曾见过关关害羞的模样,此时见她如此一副别有风姿的小女儿情态,太乐丞大人不免多看了几眼。而正是他这无声静默的打量,使关关的脸愈的红了起来。头也就勾地更低了。

    今天《木兰辞》获天子亲口嘉奖并赐赏,回到教坊司得知坊中还有一份赏赐,这些乐工们都分外高兴,此时见到唐离与关关“相对两无言”的情景,都忍不住大声起哄喝彩起来,尤其是那些《秦王破阵乐》地舞儿们,更是叫的大声。

    也正是这起哄的叫声使唐离反应过来。“你先去换过衣衫,咱们随后回府”,对关关交代了这一句后,唐离才转过身来对那些起哄的乐工舞儿们高声笑道:“还不赶紧去领赏,谁再起哄,赏赐一并取消。”

    “是,老爷!”,低着头回出这句话后。关关才向外院走去,而那些起哄的乐工舞女们见关关走了,也即笑声不绝的四下里散开去了。

    “老爷!”,口中将这新鲜的称呼喃喃念诵了一遍后,唐离才向公事房内走去。

    一进公事房,那些个小吏们自然又是忙不迭地上前见礼贺喜。而王主事则捧上加盖了宫中教坊司官印的《放良文书》。

    唐离接过《放良文书》,随意低头看了一眼,才现上面所署的放良人一项上填的是“月关”二字,“关关这姓还真是古怪!”,心底嘀咕了一句,将文书纳入怀中的唐离与这些吏员们略做寒暄之后,便向公事房内的小屋走去。

    屋内,杜甫正自捧了一卷书册在读,唐离随意瞥了一眼,现他看的竟然是自己那本《唐诗评鉴》。

    见唐离进来。杜甫放下:“恭喜别情少兄再添美眷。改日正礼时愚兄少不得要叨扰尊府几盏美酒了。”

    “你想跑也跑不了!”,随意回了一句后。唐离就看着杜甫只笑不说话,直到这杜子美面色微微红后,他才微笑着轻轻道:“恭喜子美兄,陛下以你出身名门、襄助宫中教坊司有功,特许简拔入流,授正九品主事实缺,不过具体是到那部任职,就还需要到吏部走上一遭才知了。”

    虽然刚才从唐离的表情中已知端倪,但此时亲耳听到实信儿,为出仕苦苦追求了十余年而不可得地杜甫感觉脑袋还是微微有些晕,伸手支着案几站了片刻后,他才开始拱手向唐离道谢。

    “你我二人无需如此”,唐离摆摆手阻止了杜甫的感谢之辞,“朝廷六品以下官员统归吏部考功调度,此事由宫城经政事堂再转至吏部,再快也要到明天了,今个儿子美兄且先回府,一来将这好消息也让嫂子乐和乐和,再则也略做准备,明儿个一早上衙之后咱们就去吏部坐等。”

    “荐引大恩愚兄已是感之甚深,如今别情少兄新纳娇妾,焉能……”。

    “送佛送到西嘛!吏部是天下第一滑头的衙门,咱们不去盯着点儿,没准又生出什么波折来,子美兄勿需多说,此事就这样定了”,这番话说完,唐离也就不多做逗留,笑着拱手一礼后径自转身去了。

    自关关到京在唐府住下后,这月来时间都是随着唐离的轩车一起到宫中教坊司,然而在今天,这辆素来笑声不断的轩车中却满是沉默。

    往日与关关都是熟不拘礼的,此时车中地沉默还真让人不习惯,见关关一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的唐离随手将怀中的放良文书取去递过。

    与当日的蝈蝈一样,关关拿着这份放良文书时,也是手忍不住的抖颤不已,随即就有低低的啜泣声传出。

    她这一哭,倒让唐离体会出几分她心底的况味,知她现在心绪难宁,唐离索性也不再说话,二人就这样静默着任轩车一路向唐府驶去。

    车停稳在唐府门房处,先下车的唐离依惯例神出手去要扶关关下车。孰知关关却如同避火炭儿一般躲过身子。

    不明白其中地原因所在,唐离原本还打算进府途中问问关关的想法,不料关关下车之后就如同那些刚过门地小媳妇一样,缩手敛眉地跟在唐离三步远近,既不靠上前来,也不落后,话更是半句都不肯说。此时的她那里还有半点往日纵横花丛、爽朗大方地样子?

    进了府门,唐离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队。往日只要他一回来,那些丫头小厮们都忙着上前见礼,嘴里也是说个不停,然而今天回来后,这些人虽然见礼依旧,但面上表情却灰的紧,而且几乎没有人说话。

    “老爷。贱妾先回房了”,莫名其妙遭遇到这一切,关关地这句话让唐离听的愈别扭,“我不是老爷,你也更不贱,以前怎么称呼,现在还怎么称呼就是”,一句话出口。看着关关垂手敛眉地样子,唐离才感觉出自己这句话说的重了些,遂放缓了声音和煦道:“今**也累了,就先回房休息吧!至于你我之事,我明日自会到大慈恩寺禀明母亲,请她回来主持操办。”

    福身一礼后。似乎头也不敢抬的关关就此悄无声息去了,见她这个样子,大感莫名其妙的唐离顿觉心头一真烦躁,当下扭过头来向身前那个小厮问道:“怎么都是这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说,到底生什么事儿了?”。

    那小厮见少爷语气不善,倒也不敢迟疑,躬身低着头道:“回少爷话,内院玉珠犯了事儿,上午大夫人传下话来。合府上下不得私自议论。有违反者鞭二十,所以……”。

    听到这个消息。唐离一愣的同时,他身后跟随的贴身护卫头领唐星脸色也是急变,所幸他反应地快,才将那句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玉珠到底犯了什么事?”,在唐离想来,实在不明白玉珠捅出了什么乱子,居然能惹得素来不问府事的腾蛟如此震怒。

    “玉珠以符法魇镇小姐”,刚说完这句话,那小厮随即跟断了脖子一样,头垂的更低了,而唐星在听到这句话后,原本急转的脸色瞬间变为煞白。

    “符法,蝈蝈!”,闻言,面色为之一变的唐离也不再问,加快了步子向内院行去,而在他身后,原本不该再跟随的唐星没有按往常惯例回自己的院落,而是紧紧跟在唐离身后一起向后院行去,他这反常地举措让另外三个护卫惊诧不已,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后,这三人也跟了上去。

    “已经到府,你们跟上来做什么?”,到了后院的月门前时,唐离才省悟过来,扭头对唐星说了一句后续又向内行去,只是走不几步,他又回过身来道:“且先在这儿等着。”

    进内院儿,唐离刚绕过照壁,就见院中地上挺直的跪着玉珠、宝珠姐妹,宝珠犹自在嘤嘤哭泣,玉珠却面色惨白的如死人一般,往日风情无限的眼眸也呆愣愣的一动不动。

    见唐离进来,正自嘤嘤而哭地宝珠盼到救星,双眼一亮的同时,立即膝行到唐离身边,抱着他的腿哀哀求肯道:“少爷,玉珠一时鬼迷心窍,现在已经知错了,少爷开恩,少爷开恩哪!”。

    见往日娇艳温顺的宝珠姐妹成了这等模样,唐离也是心下不忍,只是没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前,他也不便说话,遂将眼睛红肿的宝珠拉起后,便自向房内走去。

    他刚在门口出现,就见屋内闷闷而坐的李腾蛟“哇”的哭出声的同时,已是扑进了唐离怀中,而在她身边已长到大狗般大小的小白也垂头丧气的凑到唐离脚边摩挲个不停。

    自认识李腾蛟以来,这还是唐离第一次见她哭,一时心疼不已地拍着她头道:“天还没塌下来了,乖,别哭!”,谁知她这一温言劝慰,李腾蛟愈哭地大声了。

    见李腾蛟如此,刚刚站起身来的地郑怜卿轻叹一声后,又紧着脸坐了回去,而旁侧坐着的蝈蝈则是脸色一片平静,看不出喜怒来。

    抚慰着李腾蛟收了哭声,唐离才搂着她向室中放置的案几走去,走近之后,却见案几上放着一个黄布裹草制成的小人,小人额头双眼及四肢处都钉着明晃晃的三寸钢针,而在小人儿旁边则放着一张黄纸,纸上除了古怪的符文外,还以朱砂为墨批着蝈蝈的生辰八字。

    “这些符咒是在蝈蝈妹妹榻下现的,经柳儿指认,玉珠已承认是其所为,府中出了这等大事儿,该怎么处置还得夫君拿个主意才是”,郑怜卿解说时的语气与蝈蝈的脸色一般,平静而没有波澜。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唐离心下是既怒,又觉好笑,他自然知道这些符咒手段其实起不到任何作用,然则不管效果如何,在这个禁咒被人们普遍信奉的时代,玉珠做出这些事的用心却是险恶无比,也正是如此,使他着实为难着该如何处理,在这个奴婢身份极其低微的时代,凭玉珠所作所为,无论是送官还是依家法,都只有个死字儿,沉吟之中,唐离开口问道:“她这样做的原因可交代了?”。

    “十余日前,妾身和腾蛟姐姐及蝈蝈妹妹一起到大慈恩寺给母亲大人请安,玉珠姐妹也一同随行,期间母亲大人说了句‘蝈蝈年纪大了,也到该操办婚事的时候了’,不合玉珠听到这句话,就起了心思”,郑怜卿说的虽不通透,但唐离已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所在。

    面上微微一红,唐离深知此事自己也实在难脱干系,知道事情由来后,他扶着李腾蛟在屋中榻上坐定,低头问道:“蛟儿,玉珠是你贴身侍女,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

    “如今后院事物属怜卿妹妹该管,这贱婢做出如此事来,我还有什么好说,听怜卿妹妹处置就是”,言至此处,李腾蛟又是一声哭出来道:“唐离,玉珠是娘亲亲手挑出的通房丫头,如今做出这样事来,娘亲要是知道该有多伤心哪!”。

    见李腾蛟说出这么两句话,郑怜卿脸色微微一变,看了看蝈蝈之后,深吸一口气的她缓缓开言道:“玉珠做出如此以奴咒主之事……”

    郑怜卿堪堪说到这里,就听外面一阵喧闹,随即就见神情激动的唐星直奔进屋里,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已是跪倒在地道:“玉珠做出如此大逆之事,罪不可恕,只是她所应受责罚,在下愿以身代。请少爷并夫人小姐开恩允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家事〈二〉

    第一百五十三章家事〈二〉

    正在议论玉珠之事,眼前突然跑出唐星愿以身代罪,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唐离等人实在有些不明所以。只是问及他这样做的缘由,唐星却不说话,只是恳求开恩。

    “他什么时候与玉珠好成这个样子?”,虽然唐离与玉珠之间并无肌肤之亲,但脑海中浮现出这个问题时,出于男人的本能,瞬时之间,心中还是隐隐有不舒服的感觉。

    面对如此情景,一言不的蝈蝈瞅了瞅地上跪着的唐星,又看了看郑怜卿之后,便又恢复了面色如水的表情。

    感受到蝈蝈的目光,郑怜卿脸上微微一红,说来,份属前院的唐星及内院的玉珠统属于她管辖,而在她刚刚接手不久就连串出了这些事儿,无论如何是交代不过的,玉珠以奴咒主自不消说,就是唐星现在的举动,也违反了她接掌内院之初定下的内外不得勾连的家规。对于儒门世家出身、想以礼治家的郑怜卿而言,眼前这两件事都属不可容忍。

    开始时她还顾忌着玉珠乃是相府老夫人亲点‘通房丫头’的身份而不愿决断,以免李腾蛟心有芥蒂,但现在又出了唐星之事,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了,尤其是在蝈蝈这一眼之后,毕竟当初自己是从这位小姑子手中接过的权利,而且玉珠行事直接针对的就是她。

    说来话长,但这些想法在郑怜卿脑海中也不过一闪念功夫,打定主意之后再不迟疑。郑二夫人缓缓站起身道:“未得传唤,擅入内院,依家法当受杖十;一府之内,内外有别,如有擅自交通内外者,杖二十,如今两错并罚。合处杖责三十,唐星。你可服吗?”。

    “在下违反府规,愿受杖责,只求少爷及夫人小姐对玉珠开恩”,惨白脸色的唐星应承之间,又连连叩头不绝。

    对唐星地求恳视若未闻,见他已承其错,郑怜卿随即道:“来呀!将唐星押下去受杖”。青儿快步而出,随后不久,适才一起跟来的三个护卫苦着脸走了进来。

    “少爷夫人及小姐开恩!”,唐星没有任何反抗的任三个护卫拉出,只是边向外走,他口中还不停的替玉珠求着情。

    “行杖前着他们先备好金疮药!”,对走到门口的几人又交代了一句后,郑怜卿才挥手道:“去吧!”。

    目送唐星等人离去。收回眼神的郑怜卿一瞥之间扫过蝈蝈及李腾蛟后,注目于房外场院中跪着的玉珠道:“玉珠以奴咒主,犯下如此大罪。原本应交官法办,念在其出身不同,特许以家法处置,以存其体面。来呀!将这罪奴拖出去……”。

    “卿儿,玉珠虽用心险恶……”,旁坐着地唐离见不是话茬儿,忙插上说话,然而不等他这句话说完,郑怜卿已冷脸接道:“玉珠所犯之事,实罪无可恕,今日家法不申,来日如何齐家。夫君既已交我拘管内院,此事还请由妾身做主”。一句说完。她暗自一咬牙,面上神色却是丝毫不变道:“来呀!将罪奴玉珠拖出杖毙。以申家法!”。

    听郑怜卿“杖毙”两字出口,蝈蝈神色一动,却最终没说出什么话来,偎着唐离怀中的李腾蛟大瞪着眼睛看了郑怜卿一眼,片刻后面色开始微微红,只是还不等她口中地话说出口,却已被唐离的眼神逼了回去,随即满腹委屈的她钻在夫君怀中大声痛哭起来。

    “卿儿你想的差了”,微微一顿之后,轻拍着李腾蛟肩背的唐离面做微笑道:“玉珠对蝈蝈做出这等事来,我岂有替她求情之理?只是毕竟一场主仆情分,我的意思是宽限她半日时光,允宝珠与她作别,内院事务一体由你做主,未知卿儿意下如何?”。

    看着正自哭泣不已的李腾蛟,感受着唐离话语中掩饰不住地隐隐疏离之意,郑怜卿心中的感受实在是难以言表,沉吟片刻后才道:“好,半日!”。

    目送外间健妇将呆愣愣的玉珠拖走拘管,宝珠涕泣跟随,屋中的气氛陡然变的凝重起来,几人静默了约盏茶功夫后,自始至终未一言的蝈蝈无声福身一礼后出房自去。

    蝈蝈的离开并未能打破屋中的寂静,自成亲以来,唐府后院中第一次出现了这尴尬地沉默,唯有李腾蛟无限委屈的哭声哀哀传来。

    “姐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今府中连护卫带下人多达百余,若今日玉珠做出这等事来也不处置,不仅难以服众,家法也必成虚设……”,最先开口的是郑怜卿,然而不等她说完,就见唐离怀中的李腾蛟猛的抬起头,带着哭腔叫道:“玉珠纵然再犯大错,总是阿娘亲点给我的通房丫头,你将她赶出去也就是了,何必一定要在府中杖毙?”,哭诉到这里,李腾蛟红彤彤地眼睛转向唐离道:“出了这事儿,我在家里还怎么见人,唐离,我不是她的姐姐,她也不是我的妹妹。”

    随着李腾蛟这一作,原本卧在榻下一直无精打采的小白蓦然站起,弓着身子向着郑怜卿咆哮出声。

    “你这畜生,也来凑什么热闹!”,心头火起的唐离顺势一脚踢在小白背上,才让它收了张狂之态。自成亲以来,唐离还很为李腾蛟及郑怜卿能和睦相处而高兴,今天遭遇这事儿,心中已有想法的他尽量不插言,免得显出偏心来,孰知此时李腾蛟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让他的“鸵鸟”战术再也进行不下去。

    “蛟儿住口,这话岂是随便能说的?国无法度必丧其国,家无纲纪必丧其家,卿儿今日以家法处事。何曾有半点不公?”,肃容正色的说出这番话后,唐离侧身对紧咬着嘴唇地郑怜卿道:“卿儿你做地对,蛟儿刚才也是一时情急地口不择言之语,莫要放在心中,你且先回房休息,为夫劝劝她就好。”

    牙齿越咬越紧。郑怜卿走出房门的刹那,那滴强自压抑地眼泪终究没忍住的夺眶而出。

    自唐离板着脸说出这番话。李腾蛟就再不曾哭泣,那双迷茫无神的大眼睛从离开地郑怜卿身上收回后,就长久的停在了唐离身上,许久、许久,当眼泪再次滑落地同时,她似大梦初醒一般喃喃自语着:“唐离不欢喜我了,我要回家;唐离不欢喜我了。我要回家……”,口中说着话,她的身子也极力挣扎不停。

    当此之时,唐离岂容李腾蛟离开,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口中不住的轻声劝慰道:“傻丫头,这就是你的家,还要往那儿回?蛟儿是我的心肝宝贝。夫君怎么会不欢喜你……”。

    李腾蛟挣不脱唐离的怀抱,却也不再说话,往日灵动活泼的眼眸中也没了多少生气。刚刚吃了一脚地小白不知什么时候跳上榻来,卧在李腾蛟身边偎着她,喉中低低的呜呜声不绝,也不知是在诉说自己的委屈还是在安慰主人。

    见到这一幕。抚着小白柔顺皮毛的李腾蛟眼泪愈的串珠成线。

    晚饭也没有吃,二人一虎就这样沉默着坐到天黑。

    ……………………………………

    身形纤细的下弦月并不能尽数驱散厚厚的云团,院子里一片昏暗,唐离见时候差不多了,活动着坐麻了的手脚下榻牵着李腾蛟道:“走,蛟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走出房门时,唐离看了看郑怜卿那一片漆黑地屋子,心底微微一叹,随即牵着不言不语的李腾蛟向院门处走去。

    院门处。一个挑着纱灯的丫头正向里走。猛然看到少爷及夫人黑呼呼的走了出来,一愣之后刚要见礼。却被唐离的手紧紧堵了回去,“别怕,带我们到玉珠那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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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府第三进院落的小角门处,抱着唐离臂膀轻轻摇着地李腾蛟低声道:“唐离,玉珠到了河东能做什么?”。

    见着那辆小小的淄车完全融入黑暗的月色中,唐离轻抚着李腾蛟的手道:“河东咱们有些产业,她去了也有人照应,这丫头心思灵动的紧,没准儿还真能做出什么事儿来,你看长安别情楼的老板,不也是个女的,又有那点儿比男人差了?不过到底能到那一步,归根结底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玉珠是比宝珠鬼的多了”轻摇着唐离的臂膀,李腾蛟话语中满是喜意道:“走都走了,还说她做什么?我高兴地是,唐离你还是欢喜我,向着我!”,

    一阵带着凉意地夜风传来,唐离将李腾蛟紧紧揽入怀中,低声说了句“傻丫头!”后就再没有出声。想起今天晚上所做的一切,他不由地苦笑着摇摇头。

    为一次注定没有任何作用的符咒而遭杖毙,虽然在当时看来完全合情合理,但于唐离而言实在难以接受,倘若是个陌生人也就罢了,偏生这个是每次都对他极尽柔媚、百依百顺的玉珠。对于身边的人,唐离与对待敌人时截然不同,似乎总是心软的居多。然则要放也无法明着放,一来处置的本身并不错,若是明着放出去,郑怜卿刚刚立起的家法必定废弛,这并不是唐离所愿;再则,因为事涉蝈蝈,唐离也实不愿为了这等事伤她的心。所以就只能在自己府中干这偷偷摸摸的勾当。

    想到当日自己当日处理官山海之事时的利落,再想想刚才干的这些事儿,唐离忍不住又是一声苦笑,口中自语了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齐人之福还真是不好享啊!”。

    “恩?唐离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虽然放了玉珠,但今天怜卿的确是做的对,你们姐妹平日处的极好,但蛟儿你今天说的话可真是伤了卿儿地心,也让我为难。回去之后该怎么做,蛟儿这么聪明,总不需要夫君再多说吧?”,言至此处,唐离又特意交代了一句道:“还有,别人我都不担心,就是蛟儿你。今晚的事儿可得守好口风。”

    见唐离鬼鬼祟祟的样子,心情恢复过来的李腾蛟低声一阵轻笑。“知道了!”,边说着话,她的头也靠上了唐离的肩膀,“只要卿卿你对我好,我一点儿都不会让你为难。”

    小小的别扭之后,两人地感情竟似愈的好了,李腾蛟对唐离今晚地表现大感满意。此时就似糖糕一般紧紧贴着夫君身上,口中说个不停。

    借着些微的月色,二人沿着寂静的青石小道缓缓而行,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堪堪从角门处走到三进院落正中,唐离就见右侧的三间独立小院中透出一片火光来。

    牵着李腾蛟疾步走去,透过半掩的门扉,唐离却见一身素白衣衫的关关正蹲在阶下烧着那些艳丽的衣裙,抬手处。又有一件水缎洒金地七褶裙被她丢进了火堆中,关关的动作平稳而不见任何犹豫。

    “没事儿的,走吧!”,李腾蛟那句“可惜”刚刚出口,唐离已拉着她转身向后院走去,这一刻他想到的是新婚之夜的郑怜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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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离。有传旨中官到府了,快醒醒!”,第二天早晨,正是在这样的催促声中睁开眼的唐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郑怜卿胸前高高隆起上地两点嫣红。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昏昏正好眠!”,口中嘟囔着这些郑怜卿莫名所以的话语,唐离已向那团丰隆的雪白扑了上去,“卿儿,让夫君给你来个梅开三度”。

    “刚才青儿来报,有传旨中官到了。阿离你快起来呀!啊……别……”。当唐离开始恶虎扑羊时,郑怜卿的反抗就变的微不足道了。

    “夫妻之事大于天。这厮既然来的这么不是时候,就让他再等等!卿儿,你现在可是越来越迷人了。”,含含糊糊地话语也不知郑怜卿听清楚了没有,唐离已将脸埋入了那一片温香软玉之中。

    “阿……阿离……你……咋就……没个够儿!”,郑怜卿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含糊,最终终于变成了一片无意义的呻吟呢喃,这声音听在外边等候的青儿耳中,顿时就让她的脸腾起红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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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儿,看你脸红红的,莫不是着了凉,这几日天气古怪的很,要小心着穿衣”,从郑怜卿房中走出的唐离一本正经说的这句话让青儿的脸愈地红了,往日口齿清楚地她现在喏喏之间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少爷的眼睛都不敢看。

    “恩,恩,要注意!”,重复着这样地话语,一身青布官衣常服的唐离施施然向出内院向正堂而去。

    升官的诏书都是赶早不赶晚,尤其是给状元公这样的大红人报好消息,那传旨中官更是半点都不耽搁,因唐离官小职卑无权参加早朝,反倒成了他天经地义睡懒觉的好借口,如此一来,就有了中官到府,而主人还没起身的怪事生。

    正堂中香案等物早已备好,状元公一到,那中官随即开旨宣诏,其中勤劳王事这些虚话不提,内容却是擢升唐离为京兆府辖下万年县令,授‘中散大夫’的文散官衔儿,赐‘开国子’爵,一并兼领太乐署事。

    念完诏旨,唐离谢恩毕,那中官就满脸堆笑的凑上前来道:“恭喜大人,啧啧,咱家服侍宫中常朝也有**个年头了,还从不曾见过陛下在朝堂上为从五品官员亲颁口诏的,唐大人今个儿这恩宠可是咱天宝朝独一份儿”,口中说着话,那中官已熟练的挑起了大拇指。

    长安城内一百零八坊,设置京兆尹一员,京兆辖下又以朱雀大街为界,分左右设置长安、万年两县,因是天子脚下的帝都,所以这两县的品级就远教普通县治的七品要高。那中官的从五品之说即是由此而来,有了五品实职,那五品虚衔儿的“中散大夫”就属理所当然之事,倒是诏书中的赐爵,别样显出玄宗对唐离的宠爱来。

    那中官与唐离寒暄着吃了一盏茶,领过“喜钱”后也就去了,不等唐离好好琢磨这个万年县令,李腾蛟已喜孜孜的拿起托盘中的五品诰命服饰。

    闻讯而来的丫头小厮们贺喜声不绝,吵的唐离头都大了,再看李腾蛟兴奋大撒赏钱的模样,估计这热闹一时半会儿不会完,瞅瞅时间也差不多了,新任的万年县令大人衣服也没换,出正堂准备到吏部与杜甫会合。

    堪堪走到府门处,唐离正好遇到捧着个小包袱过来的阿杭,一问才知,竟是关关谴她去将旧日的头面饰一体典当,而阿杭另通报的一个消息是,关关有意到大慈恩寺陪唐母住上个一年半载。

    “阿杭你才来长安多久?让你去典这些饰,也不怕被人坑了?稍后到帐房叫个人跟你一起”,理解关关的心思,是以唐离对此事也不阻拦,只是听说关关要到大慈恩寺常住,他才皱着眉头道:“去大慈恩寺是你家小姐的孝心,我不拦她,但要常住却不行,这事儿让关关晚上亲自来跟我说。”

    就此吩咐了一句后,唐离再不耽搁,出府上车往皇城吏部驰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官事

    第一百五十四章官事

    到达吏部时,皇城各部、寺、监也是上衙不久,还在大老远,唐离就见到身着一身簇新宝蓝圆领缎衫的杜甫早在吏部门前等候,饶是他故做矜持,那紧握的双手却是漏了底细。

    “不错,不错,这衫子是西市杜家五娘的手艺吧!”,走上前去上下将杜甫打量了一遍,唐离笑着说道:“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子美兄今天看来最少也年轻了十岁,走,进去!”。

    等了十来年,现在站在吏部大门口,杜甫有兴奋也有紧张,是以也没跟唐离斗嘴,只笑了笑后便相跟着向内走去。

    完全走入吏部衙门的门楣时,有意无意之间,杜甫做了个挺胸拔背的动作,而他身边的唐离则哈哈笑着跟人打招呼:“好你个老杨,刚刚上衙不好好在户部干活儿,一大早就来串吏部,你这司马昭之心,活该对门参了你也不亏!”,吏部衙门正对的就是御史台,是以唐离因有此话。

    “我一个干苦力活儿的跑腿官儿,有什么好参的?倒是你不在宫中教坊司待着,跑这儿来干什么?”,一大早见到唐离,杨芋钊也很是高兴,也不兴什么同僚之间的拱手礼,走上来抬手就向状元公肩头拍去,“我可是听说了,昨天在麟德殿,别情你整的那个《木兰辞》可是大出了一把风头,可惜愚兄官小,没那眼福呀!”。

    “这位是剑南杨芋钊,现任户部度支司员外郎。正经的实权人物”,这句说完,唐离指着杜甫道:“老杨,这就是我跟你说地华州杜子美,论诗才绝对是本朝翘楚人物,以后多多亲近,你也好沾他些文气儿。”

    户部度支司负责掌判天下租赋及物产丰约、水6之利。并据此计所出、度其用。可谓是皇城六部中最有权利的诸司之一,作为本司副职。唐离这句“实权人物”实在是没有半点夸大。

    “华州杜子美见过杨员外”,杜甫这个见礼时的动作真是一丝不苟。

    闻听“杨员外”三字,杨芋钊眉头轻轻一皱,随即笑着还了一礼道:“能得别情说出‘翘楚’二字,子美兄必是大诗才,改日少不得要多多讨教”,这句话说完。他才又故意放低了声音道:“子美兄怕是不知道吧!就在两月前,一个黔中道上京的士子不知怎么认准了别情的车驾,那日散衙后就在朱雀大街上将他堵了下来,非要别情评鉴他的诗作,别情也不过客气着说了句‘不错’,这狂生居然就扯虎皮做起了大旗,不管走到那儿,一张嘴就是别情先生评我的诗作如何如何。听地初见之人对他是肃然起敬,待再一看他的诗,至多也不过中平而已,就为这事儿,连带着别情也跟着落了不少说。所以呀!他现在绝不轻易开口论说他人诗作或诗才,今日却对子美兄如此称许。真是难得!可惜这是在皇城吏部,若是换了个文会场合,就凭别情这句赞语,子美兄也该名动长安了!”。

    “老杨,你就别在这儿歪嘴和尚念歪经,说说,一大早到吏部来到底是干什么地?”,自己有几斤几两唐离还是清楚的,虽然那黔中道士子之事并不虚妄,但老杨如此在杜甫面前说这话。尤其是最后几句。还真是让唐离感到有些脸面烧。

    “不瞒别情你,愚兄新纳了个小妾。今个儿是到司封司来报备此事儿的”,说到新纳的小妾时,不等唐离调侃,杨芋钊先自嘿嘿笑了起来。

    吏部司封司专掌国之封爵、命妇之制及官员妻、母之封,凭杨芋钊现在的职品,除正妻之外,还有两个袭封妾室的名额,他来就是办这事儿的。

    “前边那位小桃嫂子也是才纳不久吧!你这又找一个,双斧伐桂,老杨你悠着点儿身子骨儿”,调笑了一句后,唐离才转上正题道:“昨天子美兄得陛下简拔点了个主事实职,我今个儿就是来办这事儿地,老杨你跟吏部主司的主官们熟不熟,熟的话就一起进去,这样也好说话些。”

    见杜甫居然能请动官心淡泊的唐离为他跑事儿,杨芋钊忍不住又扭头打量了杜甫一眼,随后才笑着道:“别情你一个脸可是比我两个都大,还用得着我去?”,口中说笑,他脚下却已当先向里面走去,“吏部司两个员外郎我都不算熟,不过跟郎中李祁交情倒是不错,说来,他跟你家那母老虎还沾点亲戚关系,要不,他也到不了这六部第一司的位子上,其实,你根本不用来,派人传个话他还能不办?”。

    闻言,正向里走的唐离却是笑笑没说话,皇城这么多衙门,政事堂及三省不论,各部、寺、监里面就数吏部第一,而吏部又属掌官吏之班秩品阶及负责官员选拔的主司,也即是吏部司权利最大,目前自己那老岳父兼着吏部尚书的职司,但毕竟要忙地事情多,这位吏部主司郎中实际上是当半个尚书用的。如此重要的位子,这李祁要是跟李腾蛟没有亲戚关系,那还真叫奇了怪了。不过,此人虽然品级上只是一个五品郎中,但权利却大的很,凭他现在的身份将这等炙手可热的人物呼来喝去,还远远不够格儿。

    这样一路走了进去,堪堪刚到吏部司门口,唐离就听里边一个略带河东口音地声音中气十足道:“妇强夫弱,内刚外柔,一妻尚不能禁止,百姓又如何整肃?妻既礼教不修,夫又精神何在?似你这等官儿不黜落已是恩典,还来本司纠缠什么?”。

    三人进了吏部司,就见一个三旬有余、穿七品常服的官员正在恭敬听一人训斥,唐离原想着说话这样中气十足的人必定是个长身大汉。谁知此时见了才知是个干瘦地半老头儿,接近五十的年纪,瘦的一把筋,那身最小号的绯衣官服穿在他身上也是晃晃荡荡的。

    这半瘦老头模样的人就是吏部主司郎中李祁,见是杨芋钊进来,他三两句将那臊的满脸通红地七品官儿打走了之后,向三人走近前来道:“老杨。怎么有功夫到我这儿来串门子了”,他边跟杨芋钊寒暄。边打量着唐离二人。

    杨芋钊笑笑正要说话,就见这李祁脸色一动,随即笑着向唐离拱手道:“不劳老杨绍介,在皇城里如此年纪又能有如此风仪地,必定是我那状元妹婿了。”

    杨芋钊上次跟李祁一起在平康坊吃酒地时候,还听他夸口说,论辈分该是新科状元公地堂叔。谁知今天两人真见了面,立即就成了平辈儿,想想还真是好笑,只是这话他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遂笑着夸了两句李祁好眼力,顺便将杜甫也做了绍介。

    李祁对杜甫不怎么在意,略一颔就算见过礼了,倒是与唐离寒暄个不停,见唐离拱手间要行礼。他忙笑着一把挡住道:“妹婿擢升的副本刚才还是经我手亲自备的档,如今大家份属同级,这礼可还怎么当?妹婿要真个行礼,说不得我也要还礼称上一声‘唐爵爷’了。”

    “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杨芋钊因今日上衙稍晚,是以还不知道唐离升官儿的消息。不过他是第一等提头知尾的机灵人儿,片刻之后已明白过来,笑着道:“别情升了?”。

    这外间是吏部司地主事、计吏、掌固们办公的所在,闹杂的很,听杨芋钊问,李祁也没有回答,只是让着几人到自己的公事房中吃茶。

    进了公事房,李祁才笑着道:“老杨你这回消息可是不灵通,就在今个儿早朝,陛下亲颁口诏。将我这妹婿擢升为从五品上阶的万年县令。一并赐爵‘开国子’”。

    “好你个别情,得了封爵居然连我也瞒。罚,该罚!”,听到这个消息,杨芋钊倒也是自内心的高兴,口中直说着要唐离请客,杜甫也是现在才知道此事,当下也跟着道贺连连。

    又小闹了这么一出儿,几人才坐下来叙话,唐离也不客套,径直将杜甫的事儿说了一遍。

    唐离上任宫中教坊司时间也不短了,几乎天天从皇城经过也没进过吏部衙门,今天为了这个杜甫专跑了这一趟,只看这,李祁也知道这个杜子美跟唐离关系非同一般,再说要安置的不过是个九品地主事官儿,又是皇帝亲自简拔,并不要他为难,当下将那些官话套话收起,直接道:“此事政事堂还不曾行文到部,我这就派个人去看看,若是有公文立即取了来,咱们马上就办。”

    “老李,耍滑头了不是?子美兄这事儿就是别情不来,你吏部能不办?如今别情既然走了这么一趟,无论如何,你也该给子美兄安排个好缺,九品主事,整个六部不下百十来人,同是主事,你吏部司的主事跟礼部膳部司的主事差别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知道吏部的人口紧,但如今别情已经坐这儿了,你这当堂兄的还不放个准话儿!”,关键时刻,杨芋钊半点不含糊,这番话语还真就是他说着最合适。

    李祁刚交代人去政事堂取公文,听到老杨这番话,回过身来的他笑着指了指杨芋钊,低头寻思了片刻后,看向唐离道:“最近吏、户、兵三部主事都不出缺,礼部倒是有缺,但那地方不去也罢;刑部嘛!比部司有个主事刚刚丁忧,这个缺倒也不错,但不好处就在于太辛劳,一年几乎有半年需在地方道府。说来说去,如今最好地就数工部屯田司了,如此安排未知妹婿意下如何?”。

    工部屯田司主掌天下屯田政令,凡边防镇军的转运补给统由其管辖,此地虽不如吏、户二部主司来的风光,但也实在是六部里有名儿的肥缺,听李祁这样说,唐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当下边示意杜甫道谢,边笑着向这位李祁说道:“堂兄为我这妹婿办事本是份所应当,说谢就显的生分了!只是与腾蛟成亲多日。还不曾到堂兄府上拜会,这实在是我这做妹婿地失礼,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中午就由我别情楼设宴,不为致谢,只为给堂兄赔罪,我兄可不能推辞。”

    见唐离话说的这么亲热。李祁也是高兴,当下边点头答应。边口中连道:“妹婿会说话。”

    事情到这一步也就是水到渠成了,杨芋钊因笑问道:“老李,刚才我们进来时那官儿犯了什么事儿,惹得你训孙子一样呵斥他。”

    说到刚才那事儿,李祁也忍不住笑道:“那是个山南东道的县令,正牌子的进士出身,书读地好。诗也作地花团锦簇,就是性子太软,怕老婆怕的没边儿了,偏他娶地那个妻室最是个跋扈的妒妇,就是去岁末他在客厅宴客,席间召了个女奴唱曲儿,谁知曲子还没唱到一半儿,他老婆阎氏赤脚披地绰着一把解刀就闯了进来。一时把客人都吓跑了不算,那女奴也是仓皇而逃,这县令躲在榻下不敢伸头,这事儿一时传为江南笑柄,你说这样的官儿能做成什么事儿?今年任满调转,吏部安排他去桂阳任县令。他竟然不服,三番两次来缠,实在让人烦心的紧。”

    听李祁这么一说,众人都是莞尔,笑了一回又约定中午在别情楼相见后,这才散了。

    刚一走出吏部司,杨芋钊就满脸笑的古怪,直到出了吏部衙门,唐离终是忍不住问道:“老杨,你又玩儿什么玄虚?”。

    “我是笑老李”。杨芋钊笑容不减的略略放低了声音道:“别看老李说的快活。其实他就是皇城中有名怕老婆的,他那妻子裴氏出身大族。威福也大,老李到了如今这个位子,虽然府中美貌侍女不少,但他都不敢属意,后来苦苦哀求裴家嫂子好容易在身边留了一个女奴,也不过是执衣侍膳,不敢沾身。后来老李逼地急了,乃心生一计,嘱咐夫人身边的侍女,如果夫人洗头,就立即来报。一次那侍女来报夫人洗头,老李就假称腹疼,借机召女奴前来想成就好事儿。没想到裴嫂子身边那侍女也报了老李腹疼的事儿,裴嫂子披着头赶紧来看老李的病,事以至此,老李也只能继续装出疼不可忍的样子,裴嫂子一急,就用童子尿化了药让他喝。这事还是他府中家人传出来的,再没个假!听说老李自己还感叹:‘一事无成,固当其分。所苦者,虚咽一瓯溺也!’”,言至此处,杨芋钊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道:“别情你说,老李这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听到这个关于老李的掌故,杜甫还强自忍着,唐离却是早已大笑出声,“老杨,你这嘴可是真够损地。”

    “就你家那母老虎的威势,我看别情你现在也是在五十步笑白步”,话刚说完,杨芋钊已坏笑着避开唐离向户部衙门疾走而去。

    唐离一时手慢跑了杨芋钊,看他去的远了,扭头对杜甫笑道:“别听他那臭嘴瞎说。”

    杜甫老成持重,这事听了也笑,却绝不插口接话,听唐离这么说,他也只是笑笑不插言。

    时间尚早,二人往教坊司的路上,唐离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道:“子美兄赴任在即,我倒是有些话想说说。”

    “别情请讲”。

    “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要说,这漫天下士子就没有一个不想到皇城的。只是这些个衙门外边看着荣耀,里边呆着就满不是那么回事儿,子美兄一入工部,还需小心在意才好”,言语至此,唐离稍一沉吟后还是续又道:“以子美兄大才,任个主事实在是有些屈枉了,所以公事上我倒不担心,反倒是这些日常琐碎才是真麻烦,譬如,刚才与老杨见面时那称呼,子美兄就需注意。”

    “噢?”,杜甫的眼神儿有些茫然。

    “以后见面,子美兄若是想称官职,就称他一声杨郎官;要是不想称官职,称杨大人就是”。

    “不是各司主官地郎中才能称郎官?郎中是五品,而副2的员外郎可只有六品,这样称呼岂非有违干例?”。

    “员外郎,毕竟还是挂着个‘郎’字,称他一声郎官也不为干例,做员外郎的有谁不想升郎中?这样叫着既吉利,他听在耳中也舒服。如此岂不是好!”,见杜甫较真儿的样子,唐离不由得心下一声轻叹,说来现在他心下也实在矛盾的很,一方面既想多说一些好让杜甫仕途走的更顺一点;另一方面却怕这些世俗的东西说的太多,玷染了他的诗心诗骨,正是有了这样的顾虑,原本许多想深说地话也就生生忍了回去,只笑了补了一句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既文章。以子美兄大才,一入工部自能揣摩地通透,也无需我多饶舌了。”

    中午别情楼几人宴饮的热闹自不必说,当天下午,杜甫已实打实坐上了工部屯田司主事地位子,一个令人眼红的肥缺办的如此干净利落,还真让皇城各司官们对吏部司的办事效率刮目相看。而工部衙门大小人等也从其中看出这位新来的杜子美必不是个简单人物,所以他一个小小的主事上任,不仅屯田司的郎中、员外郎们前来寒暄,就是其它三司的主官也都借故跑过来凑几句热闹,这原也是官场世态,就不在此一一细表了。

    中午从别情楼辞出,唐离下午在宫中教坊司着实是一番好忙,说来他现在的主要职司是长安县令,以后必不能象以前那样经常扎在教坊司,所以就有许多事情要交代,接受众人道贺热闹了一大阵之后,他才单独将王主事叫到公事房。

    王主事跟着唐离时日也不短了,知道这位上官不是个好放空炮的,此时听上官将宫中教坊司常务交给自己,话语中还隐隐提到将来之事,九品做了十年的王主事如何不激动?当下几乎是拍着胸脯担保一定把教坊司之事办好,不让大人分心。

    安排好宫中教坊司的事儿正值散衙,唐离回府的途中偶尔看到一家卖头面饰的店铺,想到早晨阿杭捧着那个小包袱,遂动了心思停车走了进去。

    琢磨着关关的心思,唐离对那些式样繁复张扬的饰一概不取,最后精挑细选了一套价值近两千贯的真腊珠状饰。

    回到府中,自有小厮领着随行而来的伙计到帐房结算,唐离原准备先到后院换过衣衫,只是路经第三进关关居住的偏院前时,略一停后就顺势向院内走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踏歌

    第一百五十五章踏歌

    进院门,循着青石小道向偏院正房走去,推开雕花双门,唐离眼前出现的是一片素洁,原本房中那些颜色鲜丽的帷幄都换做了淡花细陵,甚至连地上大红的旃檀也被换做了同一颜色;镂花梳妆台上,昔日那些堆满的胭脂水粉早已消失不见,铜镜前放着的仅有净面木梳及寥寥三两只乌木簪。

    想想几天前这房中的花团锦簇,再看看此时的素净,唐离心中莫名浮现出“洗净铅华,为君冯妇”这八个字儿来。

    “阿离,你来了!”,从内房中转出的阿杭见是唐离,口中说话的同时,脸上已露出招牌式憨憨的笑容。只是她身上穿着的,再不是往日的湖绿衫子,而是换上了与帷幄同色的素色衫裙。

    此时的阿杭与年前似乎没有一点变化,看着这熟悉的憨憨笑容,唐离如当日在金州花零居般,伸手拨了拨她头上晃动的三丫髻,“小姐呢?”。

    “小姐在内房奉佛诵念《心经》”,手轻轻的指了指内房,阿杭放低声音道:“从昨天回来,小姐把以前的衫裙都烧了,那些头面饰也都典当了,水粉胭脂送了人,又让人把屋里都重新布置成这个样子”,言至此处,阿杭的脸上浮出一片忧色,“小姐自己也断了荤腥,今天一早就开始念佛了,阿离,你说小姐是不是想出家呀?她要出了家,我可怎么好?”。

    “念诵《心经》该是想要净心吧!”。心底自语了一句,见阿杭圆乎乎的脸上满是忧愁,知关关还没有跟她说贵妃旨意之事,遂也不说破,只笑着道:“就是你家小姐想出家,也要我答应才行,放心吧!她不会地。”

    这句话驱散了阿杭的担忧。重又高兴起来的她张罗着就要去给唐离煮茶。

    见关关在诵经,明白她心思的唐离便不欲打扰。叫住了正转身要去的阿杭,唐离将手中的檀香木匣递了过去,“这里面是一套珍珠妆饰,等关关诵完经后你交给她”,话一说完,他便欲出房而去。

    怀中抱着匣子,阿杭跟着唐离走到院门口时才迟疑着抬头问道:“阿离。她们说用大慈恩寺放生池里的水连着沐浴三个月,就能洗净身上所有地不洁,这是真的吗?”。

    这说法唐离还是第一次听说,正缓步而行地他闻言顿住步子道:“她们?她们是谁?”。

    “还不是大慈恩寺的那些尼姑子!”,阿杭的脸上浮现出愤愤之色,“《心经》还有小姐供奉的那尊佛像都是她们送来的”,言至此处,阿杭用臂膀夹了匣子。腾出手来比划着,“阿离你看,那尊佛像才这么高,小姐就给了一千贯的‘飞票’!这些尼姑子都是狠心狼,又说大慈恩寺放生池里的‘水根’是贞观朝玄奘大师从佛祖脚下取来地圣水,只要用这水连番沐浴三月。就能消除身上所有的不洁,还鼓动着小姐住进大慈恩寺,阿离你猜这次要多少钱?”。

    唐时人不信佛既奉道,尤其是大户人家更是如此,这些高门深宅一般人进不去,但对方外的女观与比丘尼却是不禁的,各寺观也就利用这机会展信徒、募化钱财,这本是世俗常有,所以唐离并不奇怪,他也由这番话中知道了关关要去大慈恩寺长住的原因。只是见阿杭此时瞪大着眼睛愤愤之色溢于言表。遂跟上问了一句:“要多少?”。

    “五千贯!”,口中吸着气说出伸出巴掌比划。阿杭的脸上已经激出一片红,“她们张这么大口,小姐迷了心窍居然一文没还就应下了,还送了那两个尼姑子一人五匹绢。阿离,小姐现在最听你的,你可一定要劝劝她,五千贯,这钱是好挣的吗?当初在花零居为挣这些钱,小姐地眼泪都能流成了河!人没有个不老的,现在这样扑腾着把钱都给了人,她以后可怎么办哪?”。

    念《心经》“净心”,又不惜花五千贯“净身”,从刚才屋里的装饰到现在阿杭的话语,唐离感受到关关心魔之深,只是越是如此,这件事情他反而越不好插手,他固然能让关关不花钱就去大慈恩寺沐浴三月,却又怕万一这事儿改天被她知道后会成为一生的心病。

    越想的深,越觉不能阻止关关,“也罢,就让她用五千贯买一个心安”,唐离心下打定了主意,遂向阿杭微微一笑道:“这事儿我自会跟你家小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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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关关居住地偏院儿,刚过后院儿照壁,唐离就听到里边传来一片喧闹之声,进了房一看,却是李腾蛟那喜穿红衣的四嫂到了。

    自四嫂接手帮着唐离训练密谍以来,二人关系着实不错,此时见她到了,刚跨进屋门的唐离笑说道:“呦!今天没刮风啊!四嫂这大忙人怎么舍得来此?”。

    “好你个没良心的,四嫂为什么忙你还不知道?说这样的风凉话就不怕坏了舌头?”,红衣美妇张嘴就带笑,这番回话让室中气氛更热了一些。

    “请少爷更衣!”,二人说笑之间,双眼红肿未消的宝珠上前轻声说了一句。

    平日唐离在这房中换外衣是不避人的,但今天有女客在,他也就随着宝珠向内房走去。

    内房隔间内,宝珠熟练的伸手先解去了官衣常服斜襟上的第二个布纽儿,唐离无意间见到这个动作,轻声一笑道:“宝珠,怎么玉珠不在,你这动作倒跟她越来越象了!往日里你替我更衣可都是从第一个布纽开始,玉珠才是不按规矩从第二颗来的。”

    宝珠闻言。正解着布纽儿地手微微一颤,本就半躬着身子地她头也愈的低了,“奴婢思念妹妹过甚,一时手足无措,还请少爷责罚”,满带着颤声说完这句话,宝珠再抬起头时眼角已有了点点水光。

    “这又不是错。有什么好责罚地?”,见她这模样甚是可怜。唐离说话间已伸出手去轻轻替她揩掉了眼角的那滴泪水,“昨天你一直都在,还伤心个什么?”。

    “少爷大恩,宝珠愿以死相报”,与唐离略一对视,宝珠的目光就偏向了一侧,“只是奴婢还有一事相求。俯请少爷允准。”

    唐离松开捧着宝珠脸庞的手,边整理着身上地湖丝衫子,边随意道:“什么事?”。

    “奴婢希望能调换个职司到少爷书房侍侯,在这后院……”,宝珠虽然话语不全,唐离却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他却没有急于答复,沉吟了片刻后才道:“我是不管府内事务地。你要调换职司,这事还需去对卿儿讲。为维护府规,玉珠的事儿她也是逼不得已,其实卿儿最是个善心人,你去跟她说想来没什么问题。”

    见宝珠低头答应,收拾停当的唐离掀帘走了出去。

    随后吃饭时。才知道四嫂竟是来贺他高升的,听她这么一说,唐离倒起了心思,扭头对郑怜卿道:“估计这两天上门的人肯定少不了,卿儿,你稍后谴个人去告诉蝈蝈妹妹一声,除了万年县衙门里人送上的贺礼以外,其他礼物一概不收。着帐房写个通告,再选两个口齿伶俐的人到门子上帮忙,总之是既不能收礼。也别为这事儿得罪了人。对了!万年县衙门里有上礼地。务必要门子上把来人姓名、职司及所送何物记清楚,记着。有送钱的一概不能收。”

    “呦,有送礼的还不要,我这妹婿感情是个傻子!”,见唐离这吩咐的古怪,正拈着颗胡豆儿的四嫂插口调笑了一句,惹来坐中人一阵儿笑。

    唐离也跟着笑笑,却不多做解释。郑怜卿见夫君吩咐下来,也不多问,正要让丫头去传话,却见李腾蛟笑着拦阻道:“怜卿妹妹,反正待会儿咱们都要去朱雀大街‘踏歌’,到时候你顺便跟蝈蝈妹妹说一句就是了,何必现在费这么多事儿?”。

    李腾蛟这话倒让唐离听的一愣,“踏歌?”。

    “如今满城人都传着说新科状元疼老婆,却连‘踏歌’都不知道,我看哪!疼老婆这事儿八成也是假的!”,四嫂先笑着调侃了唐离一句后,才解释道:“踏歌者,连手而歌,踏地以为节,这是长安妇人女儿最喜欢的游戏。”

    “四嫂,唐离很疼我们地,怜卿妹妹,你说是不是?”,先回应了四嫂一句后,李腾蛟才扭过身子对唐离细细解说起来。

    原来,踏歌起始于前隋初年,当时每逢正月十五,在东西两京及各州都有规模很大的民间聚会,其间,女子们自由组合拉起手来跳那种踏地为节的群体性舞蹈以为娱乐。

    后来,这种彰显天下升平、百姓安居的踏歌在官方的大力倡导下,规模越来越大,在隋炀帝时达到顶峰。隋大业六年,东都洛阳,炀帝亲自下诏,宣布凡参加踏歌的女子妇人各赏绢布一匹,正月十五夜,洛阳城内舞者如海、歌声动地,事后,仅第二日前往领取绢布地妇人女子就多达三万余人,一日内西京库存绢布散一空。

    入唐之后,虽然上元夜最主要的活动演变成观灯,但踏歌却并未消亡,只是时间上有了变化,而五月末的今天晚上,就是除了春日外最大的踏歌聚会。

    这种聚会对于经常呆在家里的妇人女子们而言,是最难得的放松机会,数万个妇人女子聚在一起随意欢歌舞蹈,这是何等的热闹?所以每到踏歌聚会之期,无论家境出身,妇人女子们即便不跳舞,也都要出门趁趁热闹。

    因春日的踏歌多是在郊外举行,而去年五月间唐离还不曾到京,所以虽然身为太乐丞,但他还真没见过如此盛况。然则一听李腾蛟细说,他脑海中随即想到的就是今年上元节时那些宫女们拉他跳地“连袖舞”。如他所料不差地话,这种连袖舞该就是由踏歌演变而来。

    听李腾蛟这么一说,唐离还真就来了兴趣,连声说着要跟去看看这难得地盛景儿。

    内院一干女眷们早就卯着劲儿等天早点儿黑,此时听唐离这么说,她们愈兴致勃勃,当下那儿还有什么心思吃饭?

    好容易等到天色刚黑。李腾蛟已迫不及待的招呼着去换衣衫,等她们转一圈儿出来。就连平日衣着尚淡雅地郑怜卿也换了一身颜色极其艳丽的大摆幅撒金长裙,而平日并不束腰的她也用上了丝带,显出一握似扶风弱柳般曼妙地腰肢来。

    李腾蛟几人唧唧喳喳比较议论衣裙时,唐离见旁边侍侯的丫头们都是一副跃跃欲试地表情,索性笑着道:“难得有这等好机会,卿儿,索性今晚就让男仆们多辛苦。府里的不拘前后院,那些丫头们有想出去踏歌的,都准了她们的假。”

    此言一出,那些丫头们都是眼神放亮、满脸惊喜。郑怜卿答应后就亲自向前院走去,毕竟把这些年轻丫头放出去,若是一个不好就惹出什么败坏门风的事儿来,所以她要安排的事情也实在多。

    扭动着腰肢将身上九褶泥金提花大红裙转成一朵盛开的鲜花后,李腾蛟在丫头地喝彩声中走过来道:“唐离。让我来给你妆饰”,边摇着唐离的臂膀,她边扭头对宝珠道:“去后花园给少爷折一朵上好簪花来。”

    这时代男人有化装的习惯,对于唐离这个年纪的风流少年而言,簪花敷粉更是司空见惯之事,自成亲以来。每次李腾蛟早起梳妆时都想把自己的手艺在夫君身上显显,无奈平日时什么事儿都顺着她的唐离面对这种要求,却是打死也不肯。

    见她又提出这么个要求,唐离自然不肯答应,不过李腾蛟这次却没有痴缠,反是故意眨巴着眼睛古古怪怪道:“卿卿,你现在不答应,待会儿上了街可别后悔!”。

    唐离一行走出由内院出府时,一路见到的都是兴高采烈的丫头们正忙忙张张地跑来跑去,你借我的衣裙。我借你的脂粉。一时间整个府院中喧腾热闹的不堪。

    路过关关所居的小院时,唐离见阿杭满脸欣羡的在院门处向外探看。遂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关关不去踏歌?”,唐离地问话让阿杭眼神一黯,“小姐说今天她已经在佛前许愿,今天要念够一千遍《心经》,晚上那儿也不去。”

    “她既然有这个心,咱们也不勉强。不过关关既然在诵经,你留着也没什么事儿,就跟我们一起去踏歌”,见唐离说话间拨了拨阿杭的三丫髻,李腾蛟也有样学样的伸出手去。

    唐离的话让阿杭眼睛一亮,只是看着自己身上的素色衣衫时,她却是面露难色低下头去。

    看来关关不仅是把自己那些颜色艳丽的衣衫给烧了,估计连阿杭的也没放过,“这一路上有多少成衣铺,还没有让你穿的?傻丫头,快进去说一声儿,咱们这就走了。”

    猛的点点头,阿杭晃荡着三丫髻兴冲冲向里边跑去。

    …………………………………………

    出府门乘车时,那四嫂却没有随蝈蝈们同行,反是打趣儿着钻进了唐离乘坐的阔大轩车。

    轩车启行,四嫂也就收了脸上地笑意向唐离抱怨道:“阿离,你让嫂子帮你训练密谍,嫂子我可是尽心竭力,只是你总共才送来三十来人,还不到两个月就往河东抽走了一大半儿,这让我还怎么训?时间这么短就指着用这些人,别说成事儿,能不败事儿就是万幸。将来出了篓子,到底算谁地?还有,训练密谍最是个花钱的事儿,如今还只是初步训练一般地探子,你若想要真正的密谍,这一来得给我补充人,找些真正的好苗子;再则,赶紧再拨些银钱到庄上。没得四嫂给你出力了还要再贴钱不成?”,看来这些积郁憋在她心中已久,是以此时说的一点儿也不客气。

    听她这么一说,唐离才察觉最近忙着《木兰辞》还真是把这事儿给疏忽了,钱的事儿倒好办,难就难在人上,黑天在河东铺线要人用,而且随着那专线越铺越大,要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这都是我的疏忽,四嫂消消气儿……”,连着说了许多好话,等她气消了些后,唐离才转入正题道:“钱的事儿立即就办,不瞒四嫂,我在京中别情楼每月还有些收益,从明天起这笔银钱就按月转到庄子帐上。若是仍有欠缺,再从河东的收益上贴补就是,这点四嫂尽可放心”,说完了这些,他眉头微微皱起道:“钱的事儿还好调转,只是人就有些为难了,要不,再去找找岭南冯家,只是……”。

    “你也知道不妥吧!”,没好气儿的看了唐离一眼,四嫂径直道:“要说岭南冯家不愧是老做这一行的,训练出来的人就是不错。你府里的护卫给我拨过去三十个,另外的就花钱让老黑从两河各州人市上分散着买些资质好的孤儿来就是。”

    “一起训练这么多人!”,听她这么一说,唐离诧异抬头问道:“四嫂你忙的过来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 踏歌二》

    第一百五十六章踏歌二》

    “一起训练这么多人!”,听她这么一说,唐离诧异抬头问道:“四嫂你忙的过来吗?”。

    “初步训练交代着他们做就是,再说现在我手上还有十几个人,虽然没成什么气候,也能帮着支应,说来这些人加你府里的护卫,真要训练密谍年纪都太大,等老黑能送来资质好的苗子,我也就该真忙了,那时候能练出来的才真当的上‘密谍’二字”,说到最后那句时,四嫂的眼神明显一亮。

    说完了这件事儿,几人随意闲话着乘车出靖安坊向朱雀大街行去。

    …………………………………………

    轩车愈近街口,车行愈缓,外间传来的踏歌声及喧闹声愈大,唐离随意挑帘看去,见外边正有无数艳丽服饰的女子正三两结伴的向前拥去,夜风带来的空气中流淌着厚厚的脂粉香气。

    “等是不成的了,下车吧!”,见到这一幕,唐离笑着摇摇头后扭头向车里说道。

    先下车的唐离依次接过郑怜卿及李腾蛟,及至身着红衣的四嫂下车时见到唐离伸出的手,略一犹豫后也递过手去,夜晚的光线的不好,是以谁也没有现她颊间微微闪现的晕红。

    前面这辆轩车停下,后面跟着的蝈蝈的淄车也自然停了下来,四嫂见唐离又向那辆车迎去,心头一热的拉了拉李腾蛟衣袖低声道:“现在地男人不管在外面如何脓包。回到家都是大爷,有几个能想到这些的?事儿小倒是小,却能暖人心。我这妹婿平日行事看着也是雷厉风行的,不想还有这样一颗女儿家的细心。六妹好福气!”。

    李腾蛟是只要听到有人夸唐离就会非常高兴,此时自然也不例外,注目正在蝈蝈车边的唐离,她那亮晶晶的眼眸中满带喜意道:“他在外边纵然再不顺。回家也是一副欢喜样子,才不象哥哥们那样回府就喜欢脾气。非要惹的大家都不高兴才好。唐离对我好,对家人也很好!连府里地那些老下人们都说,不仅没见过,就是听也没听说过有这么好脾气的主子”。

    “你哥们都说公公最疼着你,现在看来还真是半点不假!”,见李腾蛟孩子气般笑地甜蜜又得意,四嫂心下莫名一酸道:“不说你这些不成器的哥哥们。单是你们这六个里对你好,这才是真心疼你。”

    四嫂这番话愈的让李腾蛟面放红霞,“唐离是我自己找的。可不是爹爹偏心!”,说着这句话时,李大夫人脸上的甜蜜几乎都要满溢出来了。

    “看你这小妮子地得意劲儿,嫂子都嫉妒了!”,四嫂笑着就要去捏李腾蛟的嘴,两人疯了一小回儿后。四嫂才正色道:“象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有几个嫁出去的女儿日子能过的顺心?妹婿能这样对你嫂子也替你高兴,不过嫂子也得提醒你,他越对你好,你可越要知道好儿,别有一天惹的他厌烦了悔都来不及了。”

    “嫂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唐离对我好,我也会对他好的!”,李腾蛟高兴下竟搂着四嫂撒起娇来,“不过。怎么嫂子你说的话跟娘地一模一样!”。

    “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蛟儿。给,这是你的兔子灯!”。正在这姑嫂二人说的热闹的时候,唐离并郑怜卿各提了两盏花灯过来。

    与上元夜不同,因这踏歌是民间聚会,所以官府并不负担灯油火烛,又因是在晚上,所以出来参加踏歌的妇人女子约定俗成的是各备花灯,只不过这也与正月十五晚上地斗灯、游灯不同,这些花灯是挂在朱雀大街两边的槐树上用来照明的。适才众人来时,郑怜卿便专吩咐了一个家人驾车专载花灯,此时那辆车上,阿杭并青儿几个丫头正兴致勃勃的挑捡着。

    “我不要兔子灯,怜卿妹妹我们换一个好不好,你这个老虎灯象小白呢!”,对这事儿郑怜卿自然不会拒绝,李腾蛟拿了花灯后犹自遗憾道:“这么热闹,可惜小白不能来。”

    “它要来了,还不把这一街人都给吓跑个干净”,笑着递给四嫂一盏花灯,唐离分左右牵起二位夫人的手后,扭头喊了一声:“蝈蝈、阿杭,咱们走。”

    “呦!真就这么恩爱?这可是大庭广众的,妹婿你可得注意着点儿”,见唐离在这人头涌涌之地如此举动,四嫂忍不住打趣了一句道。

    “现在就这样,待会儿上了朱雀大街人更多,别让她们走散了!”,笑着解释了一句,唐离牵着两位娇滴滴的夫人一马当先向前走去,任郑怜卿羞红了脸也绝不放手。

    “四嫂,快走!”,直到蝈蝈这一声喊,四嫂才从微微呆中醒过神儿来,迈步跟了上去。

    长安女儿踏春阳,无处春阳不断肠。舞袖弓腰浑忘却,娥眉空带九秋霜。

    越往前,拐角处朱雀大街上的欢歌及踏足声就越清晰,人也就越的拥挤热闹,这其中不仅有艳丽裙装的妇人女子,还有许多敷粉簪花地油头粉面少年穿梭其中,对着见到地貌美女子品评议论个不停。

    “蝈蝈,牵着我的衣角;阿杭,你跟紧小姐!后边地都跟紧些!”,这一下,唐离手中牵着两人,身后挂着两人,看来真是古怪之极。

    “早知道就叫几个护卫来开路了”,身子紧紧的贴着唐离,李腾蛟边说着话。边对那些涎脸瞅着她地浮浪少年们怒目而视。

    “带了护卫反而要少了趣味”,口中随意说着话,唐离就象一头老黄牛般奋力在人群中开拓道路。

    终于挤过这段人群最为密集的街口,眼前陡然空阔起来的同时,踏歌声、欢笑声如潮水般扑面而来。

    “风吹槐花满店香,胡姬压酒劝客尝。”,唐时的长安。城内横平竖直的街道两边栽种最多的就是有森森鬼气的槐树,而做为帝京中轴线、阔达一百五十五米地朱雀大街两边。更是密植此树。

    此时,朱雀大街两边合抱粗的槐树上挂满了各式花灯,闪烁出五彩流光地同时,也使大街的上空光耀成一片朦胧的暗红,在这暗红的夜幕下、五彩流光里,无数个长安女儿连接成无数个或大或小的圆圈,欢欣舞蹈。

    此时的朱雀大街已被竖着分割成两半儿。右边是一个个舞蹈的圈子,而左边则是熙熙攘攘看热闹地人流,右边几乎清一色的全是妇人女子,而左边则半数以上是陪同夫人、女儿出来看热闹的男子,当然,这其中少不了那些自命风流的少年。

    唐离这几人刚一穿出那街口向朱雀大街左侧行去时,便引来哄然叫好声一片,今晚的长安不缺美女。但象唐离这样单独领着一群娇滴滴美人儿的情况却着实不多见,先不说李腾蛟的丰艳、郑怜卿的端秀,便是四嫂及蝈蝈、阿杭及青儿这些内房丫头也都是丽色过人,依往日她们要出行都是乘车,此时靓状露面地聚于一处,又岂能不乍眼?先是对街的那些满眼嫉妒的浮浪儿们指点轰然声不绝。随即在唐离几人横穿右边街道时,那些正联手踏地而舞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见这小郎君如此风流俊俏,也忍不住眉眼流波,激起阵阵脆笑。

    “没看到我们要挂灯笼吗?让开,都让开!”,穿过右街,脸蛋儿红扑扑的李腾蛟随手指着前面那棵槐树下聚着的浮浪儿道。

    这群浮浪儿本就眼巴巴地看着唐离一行人,见他们向自己这方向走,原本还乱说着等美人儿过来要讨几句口舌便宜,及至李腾蛟这一说话。他们反倒是哑巴了。

    李腾蛟是典型的唐朝美女。本就长的丰隆艳美的她婚后日子得意,如今愈的艳光逼人。加之自小生于宰相之家。虽然并不刁蛮,但眉眼气度乃至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风范,这些浮浪儿们摄于她的艳色、气度,还真就应声腾出块儿地方来。

    “腾蛟姐姐好厉害!”,郑怜卿的这句话引的李腾蛟咯咯而笑,随手就又指着旁边的一个闲人帮着挂花灯。

    那闲人也不过二十郎当岁年纪,正对着几人猛看地他见李腾蛟指着他,似是不敢相信一样反手指了指自己鼻子,得到确认之后,他地脸竟然微微一红,随即就开始抹腿挽袖子的准备着上树,他这副受宠若惊地模样自然又引来观者一片笑声。

    见那闲人身手敏捷的爬树,郑怜卿的目光自然就转到了身边的唐离身上,看她脸上这副温馨无比的表情,不消说肯定是又想到了当日金州刺使府中旧事。

    见夫君的目光迎了过来,顽心大起的郑怜卿挑眉向树上看了看,那表情分明再说:“你不是会爬树吗,怎么不上?”。

    虽然唐离倒还真有几分手痒,但这大庭广众之下毕竟不是他能显摆的时候,迎着郑怜卿这调皮的眼神儿,他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脸上还故意做出一副无奈叹息的样子。

    见唐离如此,郑怜卿忍不住抿唇而笑,原本的羞意一时褪的干净,心中满是柔情蜜意的她主动反过手来将夫君的手越握越紧。

    这些夫妻间背着人的小动作自不需多言,一时花灯挂好,唐离松了手,笑着鼓励道:“看她们跳的多起劲儿,你们还不快去。”

    他这儿语声刚毕,迫不及待的李腾蛟已扯着郑怜卿及四嫂向右街跑去,唐离遂侧身示意蝈蝈及阿杭、青儿等人也去。

    阿杭等人牵手而去,唐离身边就只剩下了蝈蝈。

    “身子总是乏,再说我也不会跳这个。站着看看凑个热闹就行”,面对唐离探询的目光,蝈蝈淡淡一笑道。

    借着花灯地流光,唐离见蝈蝈清秀的脸比上次那个夜晚更显的瘦了,眉眼间掩饰不住的疲倦也让她愈的憔悴。在这样欢腾的环境中,她却不胜寒意般轻轻抱着肩,全身流露出一种疏离淡漠的气息。

    看着蝈蝈如此模样。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自唐离心底涌起,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忽略她地时间已太长太久。

    在金州,在家中最为穷困的那些日子里,白天他要出去挣钱养家,全靠蝈蝈照料卧病在床地母亲,这一照顾就是三年;随后他去了襄州,连母亲带那房残破的小院就全压在这个当日年仅十四岁的蝈蝈身上。再然后是到长安,虽然他中了状元。置办了新宅,也不用再为钱愁,但蝈蝈却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日夜操劳。

    从置办新宅以来,自己就从来没有管过家务,但这个家却在日复一日的扩大,尤其是在新买了近百人的护卫之后,唐府上下人等已接近两百人,二百人的吃喝拉撒也全都压在了刚满十五岁地蝈蝈身上。虽然后来让郑怜卿分担了蝈蝈的一部分职责。但府中的事务也越来越多,别的不说,单就是那沉重的礼节往来就不是个轻松事儿,更不用说蝈蝈每月还要兼办着别情楼的帐目。毫不夸张的说,正是蝈蝈撑起了状元府一片红红火火的气象,也正是她夜以继日地操劳换回了唐离甩手不管府务的轻松。

    仅仅一年多时间。原本的青衣丫头磨掉了最后一点稚气,成就了如今干练的模样。只是唐离此时深刻的感受到这份干练时,他才意识到要用一年多的时间完成如此大地变化,蝈蝈到底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也就是在这时,当日蝈蝈连夜赶着看帐本的一幕又无比清晰的浮上了他的心头。

    蝈蝈从不向自己叫累,如今的她就向四年前一样,总是默默的做着一切,默默这照顾着这个家,她付出了这么多,自己又对她怎么样?想到这个问题时。唐离的心隐隐揪做一团。蝈蝈为什么会这样做。蝈蝈对自己的情意他真的就没感觉到?摇摇头的唐离终于意识到了原因,只因为蝈蝈总是这样付出。使他由最初地感激到随后地习惯,直至现在的忽略与漠视。他就象世间所有地薄情男子一样,将爱慕女子对他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而不需任何回报。

    “蝈蝈,让你受累了,我对不起你!”,唐离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蝈蝈一愣,片刻后低下头去的她极力掩饰着不想让对面的男子看到自己的红眼圈儿。

    “那儿有少爷说这种话的!”,接手府务的这些时间,锻炼出蝈蝈能力的同时,也使她学会了怎样控制自己的感情,等她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少爷,我正有一件事儿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你尽管说就是”。

    这事儿想必蝈蝈已经想的久了,径直开言道:“两河那十几家别情楼上月已经开业了,隔着这老远的,咱们也没人在那儿盯着,不去看看实在不放心,他们真交上了帐目来,我也没个底儿。因此我想着这几天往两河走一趟,好生看看那边的生意。二夫人是个能持家的,又历练了这么些时候,府中事物交给她当没有问题”。

    听她说要去两河,唐离略一沉吟后道:“赵阳明是个皇商,能做到他现在这一步,在帐目上做手脚这种下作事儿必然是做不出来的;再则,只要我一天没倒霉,这轻重他还是分的出来的”。

    言至此处,唐离看着眼有疑惑之色的蝈蝈道:“我不是反对你去两河,想说的是你这次过去,查验帐目什么的倒不必太放在心上。这几年跟着我和阿娘你也没少受累,正好趁着这次机会一路慢慢走着看着,好生放松放松、散散”。

    说话中间,一片槐叶随风飘落在蝈蝈肩上,唐离伸手帮他轻轻拂去,低声笑着补了一句道:“人都说灯下黑,我这粗心人一时没留意,蝈蝈就长成了大姑娘,等你这次从两河回来,我也该找阿娘商量下你的婚事了。”

    听唐离这话,饶是蝈蝈历练的干练,但突然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心头一阵儿狂跳,感受着男子眼中流淌着的暖暖的温情,几年的期盼一朝成真,蝈蝈一时竟是痴了……

    …………………………………………

    “走,跳舞去!”,见蝈蝈呆,唐离拉着她就向右街走去,现在他的确是希望蝈蝈能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放松放松。

    这些不同的圈子随年龄长幼各自有别,唐离将蝈蝈拉到李腾蛟她们所在的圈子,见郑怜卿接了她的手去,笑笑就要转身回左街,孰知他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旁边那个圈子中凭空伸来的一支手给拉了进去。

    原来这踏歌也如上元夜跳连袖舞时一样,那些貌美的未嫁女子会大胆的主动将一些俊俏的风流少年拉进圈子中跟着一起跳,唐离扭头看去时只见拉他进来的女子年在十五六之间,虽然容颜算不得太美,却胜在清新可人。

    唐离微微一笑,那女子也毫不羞涩的回了个笑容,脚下却是半点不停。

    因是群体而舞,所以这踏歌的动作也并不复杂,有当初连袖舞的底子,转了两圈之后唐离也就逐渐熟练起来,除引来同圈女子的一片彩声之外,也让旁边的观者称道不已。

    右边舞的热闹,左边观者如潮,看到这一幕,唐离忍不住寻思着若是宫中教坊司能编出一套简便易行的舞蹈,能让这些看热闹的男人们也参与进来,岂不是更能显出普天同庆之意。

    这踏歌最开始时节奏凌乱,及至跳的久了,整个朱雀大街都是循着同一节奏,中间有人出,有人进,但节奏却不会再乱。唐离在这个圈子中跳了几转后,又被蓄谋已久的李腾蛟趁着转过来的时机给牵了过去,这个小小的动作也不可避免的引来了阵阵笑声。

    插花进这个圈子,正好另一边儿的就是蝈蝈,唐离顺势拉起她的手将圈子复圆如初,合着整齐的节奏缓缓舞去。

    踏地声、欢歌声不绝,入目处都是一张张笑颜,转着、舞着,不仅蝈蝈眉眼间的疲倦与憔悴渐渐散去,就连唐离也彻底融入了这欢快的氛围之中,此时的长安展现出了它最包容,也最温情的一面,身历其中的人无法不为其沉醉而又骄傲。

    唐离这种放松与欢乐直持续到唐月带着相府二管家急匆匆的走到他身边时才结束。

    松开双手退出舞圈,唐离又向李腾蛟等人一一微笑后才带着二人向街左走去,见相府二管家满脸惶急的神色,唐离心头一沉道:“出什么事儿了?”。

    “相爷在书房突心悸晕倒,如今都快两个时辰了还没醒过来,夫人让小的来请姑爷小姐过府”,往日派头十足的相府二管家,如今说话时已抑制不住的打起了哆嗦……

第一百五十七章 布置

    第一百五十七章布置

    长安城相府

    身后跟着四嫂子及李腾蛟,唐离边疾步向内走,边向那管家问道:“岳父大人在书房晕倒的消息可散出去了?”。

    “这事儿夫人有吩咐,任谁也不许说”,那管家边在前边带路,边扭头补充了一句道:“老爷刚晕倒不久,大管家就封了府,除了出去报信儿的人,其他人等都是只准进不准出”。

    这一次直接进的是相府后院儿,一走入第二进那个宽阔的正堂,唐离就见这个外间听来寂静无声的堂房中早已坐满了人,李腾蛟那些哥哥嫂子们面色阴沉的坐着,除此之外,六个姑娘也已回来了两个。这些女眷们大多身着颜色艳丽的束腰裙衫,想必也是自踏歌会上匆匆赶来。

    进了正堂,李腾蛟并四嫂自找地方坐下,唐离也正要如此,却见那二管家低声说了句:“姑爷这边走!”。

    向李腾蛟安抚的一笑,唐离在满堂人的注目中向内房走去。

    踩着厚厚的旃檀走进内房,唐离先就闻到一股极浓的安神宁本香气味,说来这种香乃是太医署依据李林甫病情用名贵香料杂糅多种贵重药材专为炼制,每一枝都价值百贯,但眼下只闻这浓郁的味道,合着是相府中人把它做柴火烧了。

    内房之中除了榻上依然昏晕的李林甫,就只有相国夫人、李腾蛟大哥及李复道三人,坐在榻边的李夫人脸色沉重。眼角微微红肿;李腾蛟大哥却是木呆呆地没什么表情;而李复道则是深蹙双眉,双手于无意间早已紧握成拳。

    这时节也顾不得礼数,进得房来的唐离向二人略一示意后便抢步向榻边走去。

    此时的李林甫明显的老了,清癯的脸上平日里并不明显的皱纹此时重重叠叠的清晰无比,平日里刻意掩饰地白在散披的枕上也已暴露无遗,而最为明显地就是眉间眼角的赤晕,再不是往日的若隐若现。而是转为现在极其明显的浅红。

    静静看了片刻,感到到屋子中空气的沉闷。唐离小声问道:“可请过太医了。”

    丈夫如此,相国夫人原本也是勉强忍住心头的担忧与恐惧,此时见这个最宠爱的女婿问,说话时再也忍不住地流出泪来,“这事儿不好惊动太医署,请了几个长安名郎中来看过,却都不肯开方子。只说让躺着万不可惊动。”

    知道这些郎中因忌惮李林甫的身份而不敢担干系,唐离略一点头后已向那点燃的四尊香炉走去,随手灭了三尊香炉,他又向那些闭着的窗户走去。

    “屋子里太闷,要通通风才好!”,面对三人诧异的目光,唐离随口解说了一句,这时节的人都怕病人见风。他虽然不懂医道,但依据后世的常识也知道象李林甫这种情况通风透气实在是太重要了。

    窗子刚一打开,外间略到寒意的夜风扑面而来,让唐离精神一震,手上地动作更快了。

    一连将八扇雕花楠木窗全部撑起,在夜风的轻拂下屋内的沉闷一扫而空。放好最后一根撑竿的唐离刚刚转身,就听榻上有一阵轻哼声传来。

    “老爷你醒了!”,相国夫人惊喜的叫声让唐离等三人都一齐凑到了榻边。

    “闷死我了!”,吐出一口浊气的李林甫缓缓睁开眼来,喃喃自语了一句道。

    见李林甫放在锦被外地双臂微动,顺势在榻侧坐下的唐离扶起老岳父靠在自己身上,右手在背后不断替他顺着气。

    “总算没白招这个女婿”,见榻侧几人脸上都是一副沉重无比的表情,李林甫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了这句话后,才正色轻轻说了一句道:“我没事了。放心吧!”。

    “这么多郎中还不顶一个阿离!”。相国夫人脸色一松的刚说完这句话,随即闭目默祷道:“多谢太上玄元皇帝。多谢太上玄元皇帝”。

    随后李林甫便开始询问他晕倒后生的事,相国夫人的这番安排倒也符合他心意,听完之后,他才轻声道:“你们都出去,我有事要跟五弟及阿离讲。”

    “阿离,帮我簪上头”,见二人离去,在榻上盘膝而坐的李林甫沉吟了许久后,面向李复道,“五弟,你做兵部尚书已经多久了?”。

    “五年”

    “五年,时间是不短了!”,轻轻自语了一句,李林甫续道:“历练了这许多年,五弟也该多操些心了,明日到部好生准备一下,为兄这几日会有拜表呈上,调你入中书省为侍郎。”

    苦苦等了五年,眼看着许多同侪辈都已升任各部、寺、监主官,惟独自己在兵部侍郎位上呆了两任有余,李复道心下如何不急?只是出于对三哥骨子里的敬畏与忠诚使他从不曾将自己这想法宣之于口,此时终于等到将要升迁的消息,李复道在瞬间地兴奋过后,心中竟隐隐有些不甘。低头思忖了片刻,他才道:“到中书省当然是好,只是我在京中也呆地久了,三哥你看能不能放我到地方做一任军镇节帅”。

    唐离静静的替李林市挽着髻,耳听李复道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他忍不住心头一叹。所谓是三省六部,虽然说来同是侍郎,但兵部侍郎与中书侍郎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唐朝官阶分为九品三十阶,从九品算起,一生仕宦主要有三个坎儿,一个是七品;一个是五品;而另一个则是三品,这其中不仅是俸禄地区别。七品以下统称为‘吏’,只有升到七品,才真正算得上是“官”,称得起“大人”二字;而五品则是低级官员与中级官员的分水岭。五品官不仅可以穿绯衣官服,也意味着他地升迁已经脱离了吏部辖制,直接入了天子眼目;而三品以上才是真正的高官显宦,朝廷勋贵,不仅可以衣朱紫,而且正式进入了天子身边的小圈子,自此就算从具体事物中解脱。转而参与对天下大局的把握。

    虽然都是侍郎,但兵部侍郎只是正四品官。而中书侍郎则是正三品;四品与三品之间虽然看来间隔极小,却是许多人一生都无法跨越的壕沟。从品级上是如此,从实权上来讲,身为统领全局的中书省佐2之臣,其拥有的权利自然与一部侍郎不可同日而语。依唐离这旁观者看来,李林甫分明是有感于自己身体不支,有了早做打算地意思。将李复道调任中书侍郎,稍加历练后再补上个“同平章事”的职衔,则他这位忠心耿耿地五弟顺理成章的就进了政事堂。可以说,只要做了中就是距离拜相仅有一步之遥。

    这个看似简单的安排之中,实在包含着李林甫的苦心孤诣,甚至说,这是一代权相开始安排身后事的布局。然而。这个被他寄托家族安危的五弟却感觉不出他的良苦用心,在这等危急时刻念念不忘地依然是想做统兵大将。轻则来说,这是他不识大局;往深了看,李复道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说明他根本没有能力达到李林甫的期望——在自己之后确保李家的兴盛与安危。

    果然不出所料,李复道说出这句话后,就在唐离心底暗叹的同时。身子虚弱的李林甫身子微微一颤的同时,脸上的笑容已转为疾言厉色道:“昏聩!承平时代从邦国兴衰到家族安危,再到一身荣辱,那一样不是决胜于朝堂?似你这般只知逞匹夫之勇,不仅无法立功,就连身也立不住!趁早把这些糊涂想法早早扔掉,中书侍郎之事我意已决,你早点回去做做准备。”

    李林甫素有口蜜腹剑之称,平日在皇城纵然是对身边小吏也是一团和气,象此时这种表现实属罕见了。李复道见三哥如此。一愣之后就如霜打过地茄子一般低下了头去。积威之下,他口唇喏喏之间也不敢辩解。只是低声道:“五弟知错了,三哥身子不好,还请息怒。”

    李复道平日在外边也是一副昂扬之姿,只是在李林甫面前放不开手脚,而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在李林甫看来更是心头凉,沉吟了片刻却没再说话,只挥手让他自去。

    目送李复道出门而去,李林甫沉吟许久后才有一声幽幽长叹脱口而出。

    轻轻将髻收入冀善冠,再将那支中天竺象牙嵌玉簪细心簪好,忙完了手中事情的唐离也没有说话,李林甫这声长叹传入耳中,一股莫名的悲凉自他心间涌起。

    “时不我予!徒唤奈何?”,李林甫的这句自语虽然低,却也一字不漏的入了唐离耳中,而他心中地悲凉也随着这句话化为丝丝寒意。

    李林甫不说话,唐离也自无言,只是将玉梳上取下的那一小团花白的头紧紧攥在手心,惟恐让李林甫看见。

    许久之后,再次开口的李林甫说出了一句出乎唐离意料之外的话语,“你们晚上是去踏歌了吧!”。

    “‘是!’,今天长安朱雀大街上热闹的紧,蛟儿下午就耐不住了,天一擦黑我们就动身了,说来小婿还不知道,蛟儿踏歌时舞跳着这么好!”,接上李林甫的话头儿,唐离故意笑着将刚才朱雀大街上的趣事讲了一遍。

    “你呀!太宠着他了”,听到李腾蛟指使着闲人上树挂灯笼一节时,李林甫也自微微而笑,一时说完,他又端详了唐离片刻后道:“阿离,你十六了吧?”。

    “是,足岁十六,虚岁该已经是十七了”。

    “年轻,还是太年轻了!”,李林甫感叹过后,才又蓦然问道:“你们成亲的时日也不短了,蛟儿可有什么喜讯儿?”。

    “啊!”,闻言唐离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道:“暂时还没有。”

    “噢!没关系,你们还小……还小……”,听到这个回答,李林甫虽然口中说的淡,但眉宇间地失望之色却是溢于言表。

    见李林甫如此,明白他心意地唐离故做出笑容道:“前几日我与蛟儿闲话时,她还曾说道改日等我们有了孩子,这‘三日洗儿’时的‘桃根汤’一定要岳丈大人亲自煎煮,当时我还笑她痴,岳父大人这么忙地,那儿就有时间来理会这些小事儿?今天既然话茬儿碰到这儿,小婿倒要斗胆请岳父大人应下此事才好。”

    “好好好!等你们有了孩子,三日洗儿时就是陛下传召,我也等亲自煎好了‘桃根汤’再去!”,说到这个话题时,李林甫眉头的阴霾暂去,连笑容也爽朗了不少。

    二人又就着这个话题说笑了几句,李林甫似是已渐渐恢复过来,脸上又挂起了惯常的微笑,“《唐诗评鉴》一出,漫天下人都说贤婿善评诗,我倒是想知道阿离评人的眼力又如何?近来朝中人事会有些变动,阿离可有什么贤才要荐引的吗?”。

    李林甫轻描淡写的这句话听在唐离耳中却是引得他心头一热,只是兹事体大,一时之间他也不好随便回话,乃应声说仔细思虑后再做回答。

    “这事是要仔细!”,停了片刻后,李林甫才又续道:“用人之道,重其心;次在其才,若是长着一颗不知好歹的歪心,纵然是管仲乐毅之才也不可用,这点阿离要记牢了才好。”

    ……………………………………

    出相府而行的轩车上,依旧是一身艳丽裙装的李腾蛟枕着唐离的肩头笑颜如花道:“唐离你坏死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三日洗儿’时一定要爹爹来煎‘桃根汤’?惹得嫂子们都笑话我”,这句说完,还不等唐离接话,她又顾自说道:“不过唐离你真厉害,那些名医都没办法,你一去就让爹爹醒了过来,娘刚才跟我说你是天生的福命呢!”。

    李腾蛟的高兴让唐离愈不忍心说出事情的真相,然则他脸上的笑容却有些隐隐苦,如今李府上下都跟李腾蛟一样,以为李林甫的病情只是旧疾作,并无大碍,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代权相已是病入骨髓,非药石可救了。纵然自己是穿越而来,也无法改变李林甫因疾病而死的宿命。

    朱雀大街上,踏歌的人群并不曾散去,只是此时的唐离却再也感受不到刚才的轻松与惬意……

第一百五十八章 布置<二>

    第一百五十八章布置<二>

    这还是原来那间书房,至少从外间看来是完全如此,只是绕过那道做为装饰的屏风,里面却有一件更为阔大的房屋,与外面装饰精致素雅的书房相比,里面这间显的空旷了许多,在这间新开辟的内“书房”中,最显眼也是占据最多的就是地图,墙上挂的、大案几上放着的,甚至案几旁边的花缸中插着的都是地图。

    这些地图既有全图,也有局部地图,而这些地图中尤以三大节度所在地的为最多,从兵部搞到这些地图的副本着实让唐离没少花功夫。

    而整个空旷的书房中最显眼的则是放置于房屋正中的那张巨大沙盘,唐离到现在还能想起当日兵部“职方司”那几个退职主事、令吏在听到自己有关沙盘的构想时脸上露出的震惊神情。

    兵部职方司的职责就是掌天下地图及城隍镇戍、烽侯之数,所以若要论起对地形的熟悉,自然就以这个部门为最。而这一部门中自然又以这些混了一辈子的老人们对地形了解最多。这些人在皇城中呆了一辈子,却一辈子也没能出头,当他们在职时,那些用脚丈量大唐疆域的苦差毫无疑问的落在了他们身上,而这结合那些地图足以让这些一生不得志的老人们用沙盘勾勒出一个误差并不太大的大唐山河地理图。

    长安物价腾贵,居之大不易,这些老人在职时官职卑微,年老退职之后没了任何外块。仅仅凭借菲薄的俸禄度日,其清苦处可想而知,所以这几个兵部职方司老人对于能获得“兼职”地机会极为感激,尤其当雇佣他们的是象唐离这般既有地位,而出手又够大方的人时,就更是如此。

    此时,这张占地达半间屋子的沙盘并没有完全成形。自长安向北的两河道已经构建完成,但长安以南却依然是一片空白。唐离知道制造沙盘讲究的是精确。而世上所有要求精确的东西毫无例外都需要大量地时间,更遑论制造这些沙盘的是一些精力不济地老人?所以,他并没有催促。

    此时,身穿一件麻布白衫的唐离就站在半成形的沙盘前无意识的看着盘中大唐北部的山河地理。虽然在唐朝时“白色”并不是一个高贵的颜色,甚至连街上的乞丐也能穿着这种服色,但这并不妨碍唐离对白色地偏执喜爱,只要是在府内。几乎他所有的常服全都是白色,而且这其中的百分之九十都是由农家自纺出的麻布制成。

    抬手处小呷了一口“鱼儿酒”,带着冰珠的酸甜酒浆顺着喉咙缓缓而下,在酷热的长安六月,这实在是一种最好的享受。大唐承平将近百年,民间富庶的结果就是享乐盛行,而这种风气又直接推动了造酒业地繁荣,这是一个诗的国度。也是一个酒的王朝。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好酒而又爱酒,又因为这个时代压榨酒的度数太低,而且大多数为果酒,是以连妇人女子也不例外。在林林总总的各种酒酿中,包括自己亲手酿造的‘离酒’。直到这个夏天,唐离才总算找到了自己地最爱——‘葡萄酿’。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毫无疑问,葡萄的迁移与传入就是中原王朝军功与武勋最好的证明,贞观朝时,身为开国之主的太宗皇帝亲于内苑中移植葡萄,随即更通过亲身验证,钦定出八种葡萄酿的制造之法,遂使葡萄酿风行天下。历三二十年就成为大唐八大名酒之一。与富平石冻春、剑南烧春等并列。

    唐人好酒,这就决定了他们能找到最好的办法来享受这种酒;而唐人极高的艺术修养也在饮用这种酒时得到了极好的体现。

    饮葡萄酒必须要用“夜光杯”。没有人强行规定,却很快成为约定俗成的规矩而为天下共遵。炎炎夏日,艳红葡萄酿在半透明的琉璃盏中出诱人地光色,琉璃盏旁边地托盘中则盛着用冬季藏冰雕成的条条晶莹剔透地冰鱼,冰鱼落入艳红的酒浆之中,片刻功夫后琉璃盏口就能见到有轻微的薄雾透出,而盏中的酒沿处则挂着小小的冰珠,如此的一盏葡萄酿,简直就是最美的艺术品,且不说喝,单是看也足以让人沉醉。

    而唐离直到这个夏天才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酒,其原因只有一个字儿,那就是穷。唐朝的葡萄酿有两个来源,一是河东道出产,被称为河东葡萄酿;而另外一种是自波斯传入,被称为波斯葡萄酿,然而无论是那一种,价格都极为昂贵,波斯葡萄酿自不待言,而河东葡萄酿做为大唐八大名酒之一,自然也是价格不菲,这自然不是以前的唐离所能享受。

    端起带着凉意的琉璃盏,唐离又呷了一口的同时,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一些古怪的念头,在千百年后他穿越的那个时代,当人们对外来的以葡萄为原料的酒品及所谓的‘葡萄酒文化’顶礼膜拜的时候,却不知道他们的祖先却早在被称之为“上古”的唐朝就早已将葡萄酿的品评上升到了艺术的高度,仔细想想,这还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摇摇头,唐离暗叹自己又出了神儿,将手中的琉璃盏放下,他又继续低头看起两河道的山河地理来。

    说实话,直到现在,唐离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花费这么多功夫来收集地图及建造这个沙盘,想要地图的想法当初起源于他希望能对自己所处的这个王朝从疆域上有一个整体把握,毕竟穿越来此之后,他的生活经历有限,真正呆过的地方也不过金州、襄州及如今的长安而已。因为没有经历同时代其他士子科举前必不可少的“游历”,如今地除了这三个地方之外。于他这个穿越者而言,他脑海中的大唐居然更多保留的是后世史书中那些黄的记忆。来此五六年,甚至当他官至五品时,竟然连唐朝周边的起始疆界都不知道,这也不能说不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就有了搜寻地图地想法,正是通过这些地图。使他脑海中地理意义上的大唐终于得到了固定与认同,也使他以前那些关于这个王朝地文化与风俗理解落到了实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正是这些标注着陌生地名的实实在在地图与沙盘,使他这个穿越者从心理上更进一步的融入了时代,融入了唐朝。

    只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当初一个模糊的想法经过一个多月的经营,居然成就了这么大一间屋子,他现在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关于唐朝尤其是两河部分地地图。他所收集的丝毫不会比存放在兵部职方司的少,而这个沙盘更是普天下的独一份儿。当然,能有如此成果跟他的身份及薛龙襄接任兵部侍郎有直接的关系。除此之外,要得益的就是“宝珠”聪明的大脑,因为聘请职方司这些退职小吏地主意就是出自于她,能从别人司空见惯或者视为无用的人或物中找到价值,这本身就是一种聪慧的体现,更何况这些人的价值实在不小。

    “汩汩”的是斟酒的声音。而“叮咚”地声响则是冰鱼落入琉璃盏中的声音,低头注视沙盘的唐离知道,这是宝珠又为他重新倒满了一盏鱼儿酒。

    “岳父大人的车驾到那里了?”,唐离并没有抬头,依旧是看着沙盘问道。

    闻言,宝珠放下手中酒瓯。想也不想的顺手拿过沙盘边上裹着红缎子的小竹枝插在了河东道晋州地界。

    用手在沙盘上空虚指着河东道地形,唐离笑着道:“恩,岳父大人倒是挺快,依他们如今的行程,再有六七天也就该能赶到北都晋阳了”,顿了片刻后,他才又问道:“那王缙如今的行程又到了那里?”。

    “王大人出了恒州,正赶往朔州方向”,宝珠边插着红布竹枝,边解说道:“王大人因是轻车简从。所以度就快了许多。”

    “不错。他们的行程都比我想象的要快。只是王缙这样地赶路法,只怕老翟是有地受了”。说到这里,唐离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口中所言的岳父并不是指李林甫,而是郑怜卿地父亲,荥阳郑氏的当代家主郑子文。这个昔日的金州刺使正赶往晋阳接任河东道观察使。而王缙也已从山南东道那个小州的司马位子上被迁转为沙苑监正,于品级而言,他依旧是从五品,只不过管理的对象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个昔日料理地方政事的司马,如今管理的是大唐数十处分设各地的沙苑监,或者换而言之,是这数十处沙苑监中培育养殖的几十万匹战马。

    骑兵在冷兵器时代的作用无需多言,尤其是当所有的战争大多集中在一马平川的北地时,骑兵的作用更是怎么夸大都不过分。大唐以武勋开国,自开国初的高祖武德年间就于河西等水草丰美之地设置沙苑监培植战马,后因势力强盛的突厥不断在北疆威胁,而要与全骑兵的突厥作战只能是以骑兵对骑兵,所以沙苑监的规模迅扩大,而这种扩张到玄宗开元朝时更是达到了顶峰,在其辉煌时期,大唐全部的正规军队只有五十五万人,而沙苑监中养殖的战马却多达七十万头,这就意味着不论士兵素质如何,但在实际条件上却能满足让每一个士兵都成为骑兵,连伙夫后勤兵也不例外。进入天宝年间,虽然沙苑监的规模有所萎缩,但依然保存在四十余万匹的规模。而现在的王缙就是代表朝廷管理这四十多万匹战马。

    的确,郑子文的河东道观察使及王缙的沙苑监正就是唐离荐引的结果。

    人到用时方恨少,这就是唐离当日从相府辞出时的感受,入京时间太短而根基又太浅,当李林甫有感于自己的病情给了爱婿安插自己势力的机会时,唐离才现自己根本无人可用。他现在这些信地过的属下不是护卫就是市井人物,连个最低的官阶都没有,拿这样的人向政事堂辅举荐只能是个天大的笑话。而身在官场达到一定品级,与他有亲密关系又能相信的就只有郑子文及王缙。

    郑子文自不用说,从郑怜卿嫁给唐离的那一刻起,两家就已经紧紧地绑在了一起。而王缙与自己的交情不算,也因为郑怜卿地缘故而有了亲戚关系。当然。最让唐离感兴趣的还是王缙的能力。

    虽然与自己的哥哥王维一样幼有神童之名,但王缙显然更适合于官场。与胞兄的一生不得志相反,王缙却是仕途通达,尤其是中年以后更是如此,在原本的历史中,王缙在安史之乱后开始飞黄腾达,历经肃、代两朝的历次官场倾轧却始终能够屹立不倒,并最终官至宰相。这样地人物在现在这个特殊的时段对唐离而言实在是太有用了。

    既然能荐举的人数少。唐离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求精,河东道观察使与沙苑监正的安排就是缘自于此,河东上接河北道,西邻关内道,东靠河南道,而南方则护卫着京畿道。可以说,河东是整个大唐北方的腹心之地,占据此地不仅可以四方呼应。更可以从背后监控平卢安禄山。

    而沙苑监的作用更不用说,在两河及河西等地,掌握了战马就等于控制了各镇军的腿脚,这也是安禄山为何一再向李林甫索要沙苑监地原因所在。而此时王缙之所以日夜兼程赶往两河,目的也就在于清查各沙苑监存马的真实数字并控制其非正常外流。

    “王缙此去关系重大,他又是势单力孤。给黑天传个信儿,请他暗中策应一下,最重要的是护住王缙安危”,目前仍是承平时代,唐离并不认为那些有问题的地方沙苑监官员敢对王缙下黑手,不过预做防备总是不会错的。

    “少爷,上次四娘过来,她说可以借助分布在两河地各处别情楼建立一个情报网络,只是这事儿还牵扯到宫中教坊司,又关碍着赵阳明。因此还需少爷提总才是”。宝珠由内院调入书房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正是这一个多月。她由最初单纯接收外边传回的情报,再到汇总情报,她在这一方面表现出的细心与天分一步步赢得了唐离的信任,以至于他有次开玩笑时还说宝珠在妹妹走后,竟然变了个人儿一般,跟当初的玉珠一样,越来越机灵起来。

    这个想法倒是让唐离心中大动,教坊司那些乐工是以“采风使”的名义下到地方,她们的职责除了收集地方民间歌舞以外,依传统本就还兼有记录地方民风的职责,让他们关注地方事物并记录上报并不为越规。加之如今分布河东各州的别情楼都是当地最好的酒楼之一,象这等地方本就是天然地信息交换与集散地,虽然未必能收集到机密情报,但基础情报地收集与补充应当是毫无问题。而这个明线上的情报网倒正好与黑天正着手组建地暗线相辅相成。至于赵阳明,唐离相信他应该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站在沙盘旁边凝思了一阵儿后,唐离点头道:“恩,四嫂这是个好主意,教坊司及赵阳明处自然有我,只是少不得她要出人来组织此事了,毕竟象情报的筛选与汇总这些事儿不是谁都可以做的。”

    “这下四娘该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宝珠的一句话让唐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四嫂如今最怕的就是唐离向她要那些并不曾训练好的半成品,只是这次既然是由她自己提议,想要拒绝就不是那么好张口了。

    正笑着的唐离无意间目光扫过沙盘上的阴山山脉,立时面色一肃道:“郭子仪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

    “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回,看来他还在犹豫”。

    “他有什么好犹豫的?我又不是让他去造反,这可是升官儿!合着我一片好心倒被他当做了驴肝肺”,现在只要想到郭子仪,唐离就忍不住光火儿,当日他只向李林甫荐举了三个人,郑、王之外就是郭子仪。

    这位名将当日豪情满怀的前往阴山赴任,谁知他地安北都护府直到现在也没建起来。其原因就在于朝廷指定建筑要塞的阴山山脉“木剌山”段,无论是环境与气候都实在是太过于恶劣,不说筑城,在这不可屯田的苦寒之地能让手下那一万二千人顺利活下来都是个极大的挑战。

    然则若是不选此地,而是改在别处筑城,却又没有了战略意义,而这个新成立的安北都护府也就没了存在的价值。所以郭子仪如今就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地位上。进也进不去,退也没法子退。唐离正是知道这一情况后向李林甫荐举此人接任河东都护将军一职。

    河东地战略地位太过于重要。而郑子文做文官的观察使处理一道政事还可以,若要让他统军,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将对朝廷忠心耿耿地名将郭子仪调往河东道统军,这是唐离此次荐举中最为得意的安排,有这一文一武在平卢背后坐镇,就算安禄山要反,河东道也不至于如历史上那般不到十日间就已陷落。从而将两京门户洞开于安胡儿的骑兵铁蹄之下。

    且不说唐离的打算,单就官职本身来说,河东道都护将军与边镇军副节帅同一职品,都是正四品上阶。跨上了这一步就意味着郭子仪就此正式跨入了大唐高级将领的序列,而在富庶的河东道任职与那阴山的苦寒之地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不料这别人求也求不来地好机会到了郭子仪那儿,居然连个痛快话都换不来。算来从通报消息到如今也有一个月了,可此人居然愣是没吐口儿。如此情势之下,唐离如何不恼?

    “如今朝中情势复杂。尤其是近来相爷大规模调整官员,郭将军谨慎从事也是有的。我看他的心思未必就肯如此轻易受了少爷的笼络。毕竟咱们与东宫的关系早已天下皆知,虽然东宫一系早已势微,但只要‘太子’的招牌不倒,任谁也得仔细掂量掂量”,接手情报事物已经月余。这些明面上的事宝珠倒是看得一丝不差。

    “我是敬他的将才,何曾想笼络过他?他做河东道都护将军也是为陛下,为朝廷镇守河东,难不成还是为我而做不成?”,此时地唐离被郭子仪气的说话都有些不讲道理了。

    见状,正捧着酒瓯的宝珠微微一笑道:“少爷这说的是气话,只要他接受了您的荐举,无论他为不为您做事儿,别人的看法也就定型了。象这种要定‘身份’地时候他能不慎重?这次身份一定,以后的荣辱祸福也就定了七成。再想变可就难了!要不。咱们再催着探问一下?”。

    “这才几天,你这妮子倒是知道的多!”。唐离不能不承认宝珠说的实在有道理,沉吟了片刻后,他才摇摇头道:“这事儿还是我亲自修书一封来的妥当,我倒不信拿着猪头还能找不着庙门!”,说到最后,唐离也忍不住露出个苦笑来。

    正在唐离寻思给郭子仪的这封书信该怎么措辞时,就见门子处一个小厮急急跑了进来道:“少爷,杨大人来访。”

    做为这次政事堂大规模调整人事的受益者之一,杨芋钊火箭般又高升了一品,由原本的六品员外郎升任为五品户部度支司郎中,而那身官服也由原本的青色换为了如今的绯红。

    “老杨,这几天皇城可是热闹地紧,你不在那儿盯着,还有心往我这儿跑?”,唐离见了他连手都懒地拱,笑着随意的指了张胡凳说道。

    “你这是什么金窝银窝,藏着什么宝贝见不得人!”,笑着回了一句,坐下身子地杨芋钊变了正色道:“不是我要来,贵妃娘娘的吩咐我不能不来。”

    听到这话,唐离原本准备调笑的话语随即收了回去,“噢?”。

    “娘娘说:‘唐卿家如今真就忙到连给本宫请个安的时间都没有了?’”,因是传贵妃娘娘的口诏,杨芋钊面上的神情恭谨的很,事后也没敢说什么玩笑话。传完这句,也不等唐离答话,他已是续道:“近来人事变动甚烈,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年纪老大,也有心借此机会回京。他倒也没有想进政事堂的心思,就是想给陛下管管帐,别情,娘娘的意思是想让你给令岳吹吹风,了了他这个心愿。”

    刚听杨芋钊说完,唐离沉吟片刻后,就如同害了牙疼病一般倒吸了一口气道:“户部!”。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交易

    第一百五十九章交易

    刚听杨芋钊说完,唐离沉吟片刻后,就如同害了牙疼病一般倒吸了一口气道:“他想去户部!”。

    自然不是没有来由,皇城六部之中,吏部第一自不待言,但接下来就该数到户部了,因为自十镇节度确立以来,兵部已渐渐丧失了直接掌握兵权的权利,如今的它倒更象是十镇的后勤保障及十镇与朝廷的联系人。在如此形式,掌握着财权的户部就益的水涨船高,谁做到了户部尚书就等于掌握了朝廷的钱袋子,那可真是只有人求我,没有我求人。这样的官儿谁不想当?所以历来户部尚书一职就被人盯的死紧。

    天宝初年,李林甫自兼吏部尚书,而由政事堂另一位相公陈希烈兼了户部尚书,而陈希烈是有名的任事不管的老翁翁,李林甫也就是通过这个方式打掉了众人的觊觎之心,又将户部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

    这些个背景不说,现在户部本身的情况也是尴尬,近来,替辅大人掌管着御史台多年的李系干将王鉷有意进身户部,而李林甫心下也确有此意,所以王鉷人虽然还在御史台,但借着清查杨慎矜一案,其实已将半个脚插进了户部之中。按他如今的想法,户部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在如此情势下,章仇兼琼突然横插一杠子,怎不令人为难?除此之外,让唐离想的更深的章仇兼琼这个要求提出的时机,此人久镇剑南。早不回京,晚不回京,偏偏要在现在这个时候开口,而切张嘴要地就是财权,这其中时机的把握实在是耐人寻味。

    揭开了外边的巧合向里看,唐离唯一得出的结论就是老岳父的病情已经再也瞒不住有心人。为迎接即将到来的权利真空,寂静了许久的外戚一系终于出手。而且一出手要地就是钱袋子。

    其实无论心下怎么思量,唐离知道自己都没有的拒绝地余地。且不说他与杨芋钊的交情。单单是贵妃亲自开口本身,就让他不仅不能说出半个“不”字儿,甚至连稍稍拖延的借口都不能找。论说,这种事儿由不得他做主,也不过就是做个传话人的作用。但让唐离感到为难的是,只要这种话一说,就意味着他不可避免的将王鉷给彻底得罪。

    这些想法如电闪一般在脑海中划过。唐离看了看身侧坐着的杨芋钊后,轻轻摇头苦笑道:“老杨,你这可真是让我坐蜡呀!”。

    “我有几斤几两敢安排一部尚书?这是娘娘地意思,你可不能赖我头上!”,理解唐离的处境,杨芋钊带着笑说完这句后又续道:“这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事儿,你话传到就是了,结果如何自然由相爷决断。”

    杨妃如今虽然受宠。但就其本性而言,倒并不好干预朝政,其他那些个外戚如都阳侯之辈又是专心享乐而不插手朝政的,这次章仇兼琼突然要求回京入主户部,虽然话是自杨妃口中说出,但唐离心下明白。这个主意八成就是出自眼前的杨芋钊。

    “老杨你如今已是度支司郎中,章仇大人若真个回京接掌了户部,他是久在外统兵的人,初入京师未必就能理顺户部这本大帐,即便真有这个能力,依章仇大人的年纪只怕也没了这个心思,如此以来,杨兄说不得又要水涨船高了”,两人交情好是一回事儿,但唐离却并不愿让人当了傻子。用玩笑的口吻说完这句后。他才一拍身边案几道:“不说娘娘有吩咐,就为了老杨你地前程。别说坐蜡,就是坐火坑我也咬牙去了。”

    被唐离说中了心思,饶是杨芋钊久经历练也忍不住脸上微微一红,低层出身的他虽然名利心极重,但曾经身为地痞的经历却也使他极看重义气二字,唐离身为一榜状元,但自相交以来始终对他的市井出身没有半点歧视,反倒是帮钱帮物倾心相交,杨芋钊又岂能无感。更何况,他心里无比清楚唐离在杨妃心中的份量,甚至二人之间那种朦胧的暧昧也一清二楚,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蹉跎半生地杨芋钊比谁都明白独木不成林的道理,综合种种因素,杨芋钊现在都不愿与唐离之间产生半点芥蒂。

    沉吟了片刻后,站起身的杨芋钊一把拉住正欲外行的唐离,正肃着脸色道:“若没有当日别情慷慨相助,老杨焉能有今日?别看我如今交游广阔,那是因为占了位子,别看现在走到那儿别人都是一片笑脸,其实我比谁清楚,偌大一个皇城,从心底里看得起我的人不多。若真有一朝你别情倒了霉,纵然什么官儿都不是,凭着状元的出身别人依然从心里敬着你。反过来换了我老杨试试,立马儿就成了街上行脚驴拉下的粪球儿,踩上一脚还要喊自己倒霉,天大地大,还真就是出身最大,谁让咱的出身不光彩”,话到此处,杨芋钊眉宇间的神情也有几分落寞,“这皇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它小好歹也有也有几万人,但要说他大,这么大个地方,除了你别情,我老杨再难找到一个真正可托腹心的真朋友”,说着这些掏心窝子地话,杨芋钊竟是难得地伤感起来,“今天愚兄给你交个底儿,章仇兼琼进京的事儿地确是我在娘娘面前进的言,但我可真没想着要让别情你坐蜡,让你传话是娘娘自己的主意,别情你要对愚兄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就是,可别在心里对愚兄有了芥蒂,要是连你这个唯一的真朋友都没了,这官儿再做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回剑南大块儿吃肉、大块儿喝酒来的爽快。”

    唐离还真想到自己那句话竟然惹得杨芋钊如此动情,听他说了这许多。除了那句不做官儿的话听不得以外,其它地倒也能感觉到的确是出自真诚。

    微笑着叹息一声,唐离道:“老杨你这样一说倒显得我心胸太小了,其实我若心中真有芥蒂,刚才那番话也就根本不会出口了”,说话间拍了拍杨芋钊的肩膀,“初相识时。我不过是进京赴考的贫寒士子,你老杨也是寄人篱下。说来,咱们可是正经的贫贱之交,这份交情难倒说忘就忘了不成?”。

    如此揭过这小小的不快,二人结伴着向府外走去,只是将到门口时,唐离才蓦然想起一事,顿住步子向杨芋钊笑道:“老杨。我倒是有一件事儿也要求着你,这事儿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给我办。”

    “我就说嘛!别情你就是个不吃亏的,说吧,什么事儿?”

    “李谪仙要回京了,他地事你定然也知道,娘娘处自有我去走动,但那位冠军大将军高公公处少不得还要靠你老杨”。言至此处,唐离压低了声音了笑道:“老杨你用的什么手段让高公公这么稀罕你?我可是听说了,要不是碍着你跟娘娘沾亲带故地,老高可是收你做义子的心都有。”

    “别情你可是一榜状元,怎么也跟着传这子虚乌有之事”,笑着拽了下文儿。杨芋钊却是没有推辞道:“这事既然是你别情张口,任它多难,我自然是有办法要办,没办法想办法也得办。”

    听到这句话,唐离蓦然想起当日跟玉真公主的对话来,忍不住边笑边说道:“这事儿可不是仅仅化解过节,我要的是改日李谪仙授官时高公公不会在陛下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这是要紧事儿,你可别忘了。”

    “那疯子给了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为他张罗?”,杨芋钊刚说了一句。见唐离要说话。忙又道:“好好好,此事我一定办好。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见他应下这事儿,二人又说笑了几句,唐离与杨芋钊辞别后上车往相府而去.

    ………………………………

    下得车来,唐离向内走去时却见相府联排的阔大门房内此时密密的坐满了人,这一情景跟他昨天来时所见毫无区别。

    眼睛一瞥之间,唐离脚下却没有半点耽搁,径直向内府李林甫静养地小院走去。此时这个小院自然是被重重守护,但于他而言却是不禁的。

    “噢,阿离来了!”,正房内正仰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的李林甫见是唐离到了,边坐起身子边指着榻边的胡凳道:“来这儿坐。”

    疾步抢上扶着李林甫坐起,唐离虽然心下难过,但面上却做出一片灿烂神色道:“看来太医署还真有些手段,岳父大人的气色就比昨天好的多了!”。

    闻言,李林甫淡淡一笑却是没有说话。自上次晕倒至今不过月余,他的身子已明显的跨了,原本清癯地脸上现在看来愈的瘦削,双颊凹陷、皱纹叠起,眼神也黯淡了许多,最明显的是他眼角原本浅色的红晕如今深重的怎么也掩饰不住了。

    其实李林甫的身子原本跨不了这么快。这一切地原因都是累,上次晕倒的次日他便如往日般四更起身赴早朝并处理政事,或许是有感于身体状况,他随后就开始了皇城中大规模的人事调整,如此以来更是忙的夜以继日,如此既病且累,身子自然就支撑不住的迅恶化下去。

    “听说你在万年县令任上做了撒手掌柜?”,虽然坐正了身子,但李林甫依然微闭着双目,许是由于中气不足的缘故,他的声音现在听来有几分飘忽。

    “毕竟是天子脚下的帝京,万年县平日也没什么大事,现在这个县丞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再说,小婿现在也实在没心思料理县中公事”,不管别人如何评说李林甫,但他对自己着实不薄,在外边还好些,此时亲见这位强雄了一世的岳丈变成如此模样,唐离也是忍不住心酸。

    “一两个月之内我还死不了,莫要做这妇人之态”,双眼开合之间看了唐离一眼,李林甫续道:“昨天我又看了看郭子仪地履历及考课,此人遇事能临机决断,统兵时也能做到赏罚分明,地确有名将潜质;以他这个年龄,官场及世情也都历练的熟了,正是可堪大用地时候,贤婿好眼力!今个儿一早,迁调他为河东都护将军的排谕已由兵部六百里加急送去,排谕中着他不必到京而是即可赴任,如此连旧职交割并路上的耽搁,一个月时间也就尽够了。”

    言至此处,李林甫住口歇息了片刻,由唐离服侍着啜了一口新罗红参茶,“官职任免变数最多,河东又是富庶之地,时间等不得了,只是这人阿离少不得要多花些心思。”

    见李林甫身子已经如此,犹自念念不忘替自己操心,刚才的心酸加上此时的感动一起涌上,唐离一时竟是湿了眼角,借放回茶盏的功夫揩了揩之后,转过身来的他才应声答道:“小婿记住了。”

    虽然心下实不愿再给李林甫添累,但杨妃交代的事情却不能不说,唐离也只能硬着头皮低声将章仇兼琼之事说了一遍。

    “户部!老夫还真是没料错”,静静听唐离说完,李林甫沉吟了许久后才缓缓道:“地方镇军节度都是政军统管,章仇兼琼在剑南多年,回京后这个户部尚书倒也尽可做得。”

    于为官者而言,财权及人事权最是要紧,见李林甫答应的如此爽快,倒让唐离大吃一惊,“那王大人……”。

    李林甫轻轻摇了摇枯瘦的手,示意唐离不必再说,“你五叔调任中书侍郎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再等个半月一月他熟悉了三省政务之后,我即会拜表请陛下加他‘同平章事’衔儿,近日贤婿若要觐见娘娘,不妨将这事儿也顺便说说。”

    听李林甫这么一说,唐离心下顿时明悟,随即答应称是。

    “手头上有什么琐事,这几天就抓紧办了。等我这阵子忙完,你也搬过来住上几日,一则也免得蛟儿来回跑着辛苦;再则我们翁婿俩也好生说说话”,这句话吩咐完,李林甫才轻轻摆摆手道:“我要见人了,没事你就先去吧!”。

    唐离退出房门时,正有一个应召而来的侍女往宰辅大人脸上细心的敷着浅浅的腮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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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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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霸业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惨祸,怎如我避风波行走在风流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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