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十义从
彰山北,羌人部落。
部落大人新死,不过千人的部落一下子减员上百。几乎户户有哀声,亲近汉文化的他们在自己的帐篷外挂着白幡。
早上,部落中纵马来了三名不速之客。
疤面少年腰跨短刀手持长枪,纵马围着部落跑了三圈,剩下的羌兵都呼喝着从帐篷中冲去在部落中聚集。
“诸位兄弟,我是彰山村的马越,我家哥哥与程银大哥前往北疆作战到此时无一归还,有人说他们死在战场上,可我不信。”
“今日,我便要前往北疆寻他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死了我也要让他们回家。尔等,可有人与我同去?”
短暂的骚动后,羌骑中踏马走出一健壮汉子,“马家兄弟,我家兄长也上了北疆,我同你去。”这汉子名叫程桓,是程银的弟弟,有几次就是他赶着牛羊送去马越家里,是老相识了。
“我也要去找我阿爹。”
“我也去!”
想去寻找家人的不止马越一个,不过一会便有三十余骑走出。正午时分马越与众人在部落中吃过饭,三十余骑带着刀枪纵马离开部落,踏上了北疆寻亲的路。
如果说六郡良家子是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那么马越一行便是他们的反义词,恶少年。六郡好男儿都去从军了,郡中剩下青壮要么是身上有伤无力作战,或者就是他们这些在郡中有案底在身的恶少年。
马玩上过北疆多次,由他带路策马在前,一路上行人见到都急忙避让。没有谁敢冲撞这帮跨着马刀背着弓箭的凶人。
因为同行羌人多带着弓箭,而弓弩在东汉是禁止民间百姓装备的。众人夜间快马赶路,白日就在林间休息打些野味充饥。一夜疾行二百里。三天时间出安定郡经西河郡、太原郡直达雁门。这是马腾他们走过的路,北上出塞就这么几道关口,这是最近的,马腾他们回来也只有这条路。
可惜,一路上倒遇见了几波小股溃军,其中没有马腾等人的身影。经过一番攀谈只知道程银在军中为曲长,没有马腾的消息,想来马腾应当被分在程银手下一屯了。同是跟随臧旻出征,同程银互相认识的溃军称,最后一次见到程银一部人马是在大幕边缘被鲜卑骑兵冲散。
到了关口,雁门关此时已经戒严,守关将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城门楼上剑拔弩张。三万大军出塞时旌旗蔽空声势浩大,归还不到三千。如今关外的五原、朔方、云中三郡尽被鲜卑劫掠,数千残兵败卒在关外东躲西藏苟延残喘连雁门关都回不来,谁还敢出去?
雁门太守叶望站在关口眺望北方,关外肉眼可见缕缕狼烟奈何关内少士卒不敢出关暗自愤恨。
他知道那田晏就是一官迷,先前被免职后贿赂宦官弄来了这个职位便想靠将士的性命赚些功勋。当将领视士卒性命于无物率军急功冒进的时候,这场战役帝国就已经输了。
将不为将,君不是君。他对于自己效命半生的腐朽帝国已经彻底灰心,心中生出隐居之意,在此之前他打算为帝国做最后一件事。
若鲜卑攻城,便城在人在,城毁人亡!
忽有士卒疾奔而来跪倒身前,“报!关内数十人马在一少年带领下请求出关!”
叶望年过半百,须发斑白。老人皱着眉头说道:“竟有此事?”
说罢便带着护卫下了城楼,到关内一看果不其然,一疤面少年领着三十多文身断发的异族驻马于此,一行人各个腰跨马刀背携弓箭一股彪悍之气扑面而来。
尽管众人带着数十张弓,但此时此刻此地,根本没有人在乎这区区几十张违禁品。
马越见穿着太守官服的老人自关上扶栏而下,急忙翻身下马拜倒:“草民马越拜见大人。”
叶望见马越面相凶狠何况带着一群异族略有不喜,但见马越识礼数便说道:“汝带一众异族冲击关口意欲何为?”
“大人明鉴,小子并非冲击关卡。越与一众羌族兄弟家人都在北疆作战,越闻汉军北疆大败,家兄未归欲出关接应家中兄长。”
一听是战士亲属,叶望脸上拒人千里的神情逐渐隐去,看着三十多人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他说道:“少年人先起来说话。莫要出关了,此战我朝大败与鲜卑关外三郡被鲜卑入侵。此时出关莫说能否寻得亲人尸首,便是寻得了也要被鲜卑军蚕食误了性命。”
马越没有起来,更是重重的对叶望磕了个头。他何尝不知关外三郡已然沦陷,但他不信自家两位豪杰兄长真的会丧命北疆战场,他说道:“望大人开关,就算只是尸首越也要将兄长带回。”
叶望叹了口气,劝道:“不是老夫不许开关,若鲜卑来攻到时雁门关兵力空虚都未必可守,你等人不满一屯兵甲不齐,出塞难逃一死。
身后一众羌人此时也已经跪倒在地,磕头说道:“望大人开关放行!”
叶望见劝阻不成,摆手道:“也罢,我便为你等开关,出塞万事小心,凡事莫要逞强保住性命为重。只是不知当你等回来时这雁门关还在不在,若雁门陷尔等可西行千里由北地入酒泉。”
“多谢大人,若寻不到兄长我等便不回来了,杀一个够本儿斩两个还赚一个。”
“好后生,我汉儿若都如此何愁鲜卑不灭,来人!取三十副皮甲来!少年人,你说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
“回大人,小子马越,凉州陇县人。”
叶望赠与马越等人三十副皮甲,本来他和关羽以及少数羌人有皮甲,这下子几乎全队人都有皮甲在身,在关外的生存几率也大了一些。
厚重的城门打开,塞外一片荒凉,骏马疾奔百里都没有人烟。村子都已经成了荒村,数月来的战争让这里的居民背起行囊躲进了关内,城外一片寂静只有众人胯下的马蹄踢踏。
出关后就同关内不同了,出关三十里马越便叫众人刀出鞘弓上弦,他们已经进入鲜卑军队出没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关外地域广袤,仅仅是三郡便有数千里之遥,在千里之地寻找数十汉军难度不亚***捞针。马越的目标很明确,哪里有战火狼烟他们就前往哪里,遇到鲜卑大部队就跑,遇到小股部队就上干掉他们!
第三十二章 懦弱勇敢
马越等人一路游走避开官道专走小路,这样若遇到鲜卑大部队可以随时弃马遁入林中,鲜卑战士各个骑马即便追入林中也只会是小股部队,至少还有一拼之力。
第二日夜,他们寻到一处无人荒村,眼看天色渐黑他们不敢在村中休息,便露宿在村外三里的树林中休息。不敢点火,众人带的都是干粮,便就着冷水下咽。好在村落中有水井,他们不会陷入此前张掖大漠中断水的窘境。
天黑后众人准备入睡,这时远处却见到一缕黑烟升空,马越急忙叫过马玩,让他估计实际距离。
“大约五里之内,方圆十里只有三里外的一个村庄。多半是鲜卑人马。”
“把马拴在树上,我们走,去看看情况。”
一行三十几个羌人汉子摸出硬弓跨着弯刀跟马越朝着火光摸了过去,就是他们白天打过水的无名小村,临近村子众人在村外等待,马玩自己摸了进去查看情况。
一行人中身手最好的关羽太过魁梧,一众羌人也都体态雄健,马越个小却武艺不好再说也没经验。最合适的斥候就是马玩了,有丰富的从军经验经历数场大战能够临危不乱,何况三流身手对付普通斥候绰绰有余就算暴露了也能冲杀出来。
不多时,马玩回来对众人说道:“爷们儿运气不错,估计是遇上鲜卑斥候了,十三个鲜卑人就一个穿着皮甲剩下全是单衣,有几张弓但不足为虑,唯一要小心的就是领头穿皮甲的带着把弩,估计是从汉军那里抢来的,待会要先射死他。”
马玩说完,马越在脑海中已经勾勒出大致模样,村子只有一条一里长贯穿南北的小路,鲜卑人在中间生火。他问道:“警惕性如何?有没有机会两面包抄?”
马玩皱起眉头说道:“鲜卑人在火上烤着羊肉,有三人在房上充当岗哨,包抄想都别想,还没接近就会被发现。”
羌人中叫程桓的汉子说道:“大伙直接冲进去得了,最多两轮乱箭就能射死他们,三郎你想那么多干嘛。”
程桓是程银从弟,二十出头同程银一般大胡子,不过明显智力上要比程银低上不少。马越白了他一眼说道:“桓哥,短兵相接难免有所损伤,关外千里不知会遇到多少敌人,硬拼咱们还没找到兄长就先死光了。得想个办法全歼他们,等吧,他们总要睡觉的。”
马玩笑道:“我想也是,两个人轮流换班守夜,其他人睡觉。到四更天摸过去把他们都宰了。”
躺在树林里羌人汉子在旁边呼呼大睡打着响亮的呼噜,马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他有些紧张。三万汉军在几个月的时间被鲜卑人杀得大败回到汉土的十不存一,而他在过两个时辰之后就要直面这些可怕的鲜卑人。他的心里很乱,人们都说他大哥二哥死在北疆了,他说他们还活着,可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往事历历在目,无数过往画面剪碎了往他脑袋里硬钻。
襁褓中的婴孩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大哥马腾怒发冲冠咬着牙将锋锐的草叉捅入马贼的胸膛的瞬间…
七岁孩童在院子里逗弄着三岁大的侄子,两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推着一车柴木进村,爽朗的笑声好像还在他耳边回响…
村口老槐树下,马宗背着长刀告别家人,大手揉乱他脑袋上的发髻,他说:“三郎一个人上路二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心里踏实的不止马宗,他伟岸的身躯也让马越踏实…
他躲在板车后面抱着双腿发抖,第一次看到人与人的争斗厮杀,透过缝隙他看见满天鲜血喷洒,马宗遍身染血提着长刀砍倒身前的敌人朝关羽喝道:“三郎何在?”之后马宗眯着眼睛朝他笑了一下,笑容就像阳光一般驱走他所有恐惧…
张掖大漠那一晚,七八个护卫渴急了绿着眼睛都想杀他,那时的他依旧胆小畏惧步履维艰,是马宗关羽这两个九尺汉子时刻提着刀站在他身后,他才勇敢活下去…
一样是村口槐树下,马腾以为马越在路上出事不在了,暴怒的他揪着关羽领子质问,马宗因为没保护好马越而下跪,无数夜晚,他都是听着马宗哼哼声睡着的。胸口一尺来长的伤口被踹开了往外渗着血,每当见到马越望向他,马宗就瓮声瓮气地问他:“三郎,你眼睛还疼吗?”
马腾走的时候还说,回来的时候拿首级换了金饼子送他一张雕弓。
他不想要硬弓,就想要哥哥回家。
马越不是盖世英雄,从小到大再世为人他是个多么懦弱的人啊。上学时被几个小流氓堵在厕所里欺负他不敢还手,他畏惧。见到喜欢的女孩子不敢开口,他害羞。在山上遇到野狼他吓得腿都不敢乱动,要不是忠诚的大黄狗他早就死于非命。面对迎面冲来的凶恶流匪他几乎不敢拔刀,拼上性命让自己被砍成重伤。
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懦弱如斯的人,却有两个全心全意拿出性命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的大哥,那是这世上最疼爱他的两个男人。
关羽是马越的守护神,有关羽在生性懦弱喜好安逸的他就是刀山火海都敢去闯,他可以让自己无所畏惧。而马腾和马宗就是他的主心骨,他的靠山。他敢跟着商队远行西域,是因为他知道就算在外面被砍成废人,二哥仍旧会带着他找到回家的路,家里有大哥在,两个哥哥最疼他。就算他是个废人哥哥也会养他一辈子。
如果他是一只鸟,关羽就是他的翅膀,他的尖喙,他的利爪,让他完成燕雀到雏鹰的转变,给他种下敢去搏击长空的梦想。
而马腾和马宗,是他的陆地,他的枝头,是他筑在悬崖绝壁上的巢穴,他的雄鹰。任何时候他飞的累了,翅膀挥得酸了,一回头家就在身后。
现在,这个世上最疼他的两个男人不在了,他变成孤儿,没有家了。也许往后的路,就要他自己走了,再没有在前方为他铺路垫砖,为他遮风挡雨。他愿意变得坚强,却不愿以这样的方式。
他们也许只是流连漠北风光,被风沙迷了眼,忘了回家的路。
擦干眼角的泪痕,马越握紧了拳头。
这一次,就换弟弟来带哥哥回家。
第三十三章 更加勇敢
“三郎,三郎…”
熟悉的声音将马越从睡梦中唤醒。
“三更天了,清醒一下,我们去杀人。”
接着,他就看到关羽那张坚毅的脸庞。夏夜的晚风吹散了他的睡意,站起身来他打了个哈欠,手掌在脸上拍了几下彻底清醒过来,众人都逐渐醒来,没见马玩他便向关羽问道:“猴子哥呢?怎么没看到他。”
关羽屈指弹在刀身发出清脆的嗡声,他说:“猴子去盯梢了,估计快回来了。”
正说着,就见马玩拨开灌木走了过来面露喜色:“那帮家伙都睡着了,只有一个斥候站在房顶盯梢,有死角他看不到。大伙儿再检查一下刀剑弓箭,现在正是好机会。”
一帮羌人磨刀霍霍跟打了鸡血一般,马越一边安着弩矢箭头边问道:“猴子哥有没有把握悄悄干掉那个盯梢的?”
马玩眯眼儿一笑:“等会儿看你猴子哥本事。”
马越关羽马玩三人没有弓箭,关羽带着两把环刀一长一短,马玩没拿长刀,腰间插着两柄匕首便跑了出去,马越左手提着手弩右手持环刀带着关羽程桓引一众羌人跟了上去。
马越担心羌人不听号令害了马玩,便对程桓说道:“桓哥,跟弟兄们说,一会儿看马玩手势,得手了再射箭,不要打草惊了蛇。”
程桓点头应诺,一行人小步猫着腰朝村里摸去,就见马玩身姿矫健地向前急速穿行,身躯把部分都隐没在房子的阴影中,别说是屋顶站着犯困的鲜卑斥候,自己人在他身后视力稍差点的都看不清他的身影。
眨眼间,马玩就溜到了那个鲜卑斥候的眼皮底下,五步之外就是靠在一起酣睡的几个鲜卑人,马玩却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匕首甩甩手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才单手一扒房檐脚下用力便将身子送到屋顶,瞬间出现在鲜卑斥候的眼前。
鲜卑斥候被这突然间的变故吓了一跳,本来他正在犯困打瞌睡,强打着精神眼皮还是不停打架,突然间马玩跳上来把他吓得一激灵。
马玩朝他温和的笑了一下,鲜卑斥候眼中泛起不解,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穿皮甲的汉人,接着就见汉人抬手刀光一闪,锐利的刀锋便划过了他的喉咙。
一击得手的马玩身姿伏下接住尸首轻放在屋顶上,这才对五十步外隐蔽的马越等人挥挥手。
马越挥手,众人张弓搭箭低缓慢靠近,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再近一点…近一点…稳住…稳住…”
他们动作很轻,很缓,终于贴近了这些鲜卑人。
“就是现在!”
在距离鲜卑人二十步外,马越一挥手,数十支箭矢激射而出。
马越从未见数十弓手同时张弓搭箭的画面,他终于明白为何秦汉禁止平民持弓弩了。三十余支利箭激射而出,锐利的箭头反射着篝火如夜空中的流星一般。
“噗!”“噗!”“噗!”
…
一连串锐器入肉的声响,鲜卑人被惊醒了,但能站起来的没有几个。马玩从墙上一跃而下扑在一名刚撑着要站起拔刀的鲜卑人身上,手握匕首连刺而出。
鲜血喷溅了他一脸,接着纵身越向下一个目标。
一众羌人射出一轮弓箭便将弓随手弃之拔出腰间弯刀嚎叫呐喊着冲了过去,关羽在众人射箭的时候就已经发起冲锋,双手握着长短刀的庞大身躯如若虎入羊群,鲜卑无人能挡。
程桓作战时很有程银的模样,一脸大胡子带着狞笑手中弯刀挥舞带走一条条性命,突然之间脚踝一紧,就被拽倒,扑上来一个狰狞的面孔。
身着皮甲的鲜卑斥候队长没有被箭矢穿心而过,此时正持着一柄短刀直取程桓!
“噗!”
一支弩箭从他的额头穿出,露出冒血的箭尖,狞笑戛然而止全身失去力气。惊悚的程桓扭头,马越已经放下手弩提着长刀走了过来。
程桓从地上爬起来,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刚才的一幕对他而言太过惊悚。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羌人们越过尸首对哀嚎的敌人补刀。
“三郎,谢谢了。”
斥候队长的力气太大,单凭一手之力就能将他拽倒,压在他身上跟本没有反击之力。
马越点头,没说话。
他身上穿着皮甲,当然知道皮甲的构成与防护能力。双层兽皮缝制成的条状皮块层层叠叠缝纫在一起,钢刀劈砍力气小了都难以砍破。箭矢受力面小能够穿透可终究受了层层阻隔,羌人们用的都是小孩儿都能拉开的软猎弓。弓力不上石,也就只能对无甲的目标造成有效杀伤,射在皮甲上固然能够穿透但伤害大打折扣是无法避免。
汉代铠甲有所区分,铠是铁铠,甲则是皮甲。一场万人战役,其中有百人着铠千人着甲就已经是很大的比例的。郡县体制下士兵多为临时征召,就像马腾他们这样,打仗来,打完走。很少有人装备甲,通常有武器就很不错了。
马越拔出箭头在敌人衣服上蹭干净装回箭袋里,先前卫和赠予他的十支箭头他一个都没丢,全都留着呢,每一次用完就把箭头收集起来,有时间了打磨一下下次还能使用。消耗品在他这里达到了最大的利用率。
尽管事实上没有任何机会能一次把十支弩箭都射出去。
厮杀几乎一面倒,没有人受伤,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鲜卑人还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就被屠杀的一干二净。
十三个首级被割下摞在一边,尸体被扔进篝火烧着。马越拿棍子蘸着血在空地上写出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兄长们如果从这里经过一定会看到。
这一战,他们没有伤亡,击破十三人的鲜卑小队,缴获十三匹骏马,七把环刀,一柄六石强弩十六支弩箭,以及一些肉干。
马越拧了拧鼻子,他很厌恶这种气氛,尸体在篝火边上冒着黑烟,空气里散步着令人反胃的气味。
“拿上东西牵马我们马上离开,既然已经见到鲜卑斥候,再往前走就很容易碰上大部队。”马越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说道:“后面的路,要更小心了。”
篝火映红了少年的脸。他见过不少死亡,却仍旧胆战心惊充满畏惧,但也正是这种畏惧…使他更加勇敢。
第三十四章 骆县围城
并州,骆县,鲜卑围城,第九天。
连日的攻城让城内的汉军死伤大半,而鲜卑则有四千余人长眠于城下。九日来骆县这四丈土城墙就如同绞肉机一般,尽管摇摇欲坠却扛住了鲜卑大军每一次的冲击。
土石城墙如今四面均被染成暗红色,在阳光下闪着妖异的光。
城外鲜卑旌旗蔽空,战马嘶鸣人声鼎沸。
县丞在第一次鲜卑冲击时在城楼上被流矢射杀,县尉力战而死,一千郡兵几乎死伤殆尽。如今站在城楼上的是城中自发守城的民兵与逃来的汉军残部。连日来的拼死力战军民早已筋疲力尽,活下来的士兵们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仍旧不敢丝毫疏忽抵御鲜卑大军的一次一次攻城。
三天前,鲜卑部落大人蒲头见城池久攻不下便令部下以千人为队轮流攻城日夜不息。鲜卑部落多骑兵不擅攻坚,但包围骆县的足有上万骑兵,从马上下来仍旧是身强力壮的汉子。
骆县县城,北门。
马腾靠在城墙上喘着粗气,他的腿上被流矢击中。马宗模样也很狼狈,身上的皮甲满是刀痕。马宗躲在女墙后面对马腾说道:“大哥,鲜卑退下去了。”
马腾点头,他已经无力说话了,这两日来死在他刀下的鲜卑族人已经不下五十,可每次攻城的时候敌人仍旧好似潮水一般涌上来。
大胡子程银透过女墙把头看了一眼又急忙缩回来,摇了摇头他说道:“马兄弟,再有两次冲击咱们就守不住了,城下的尸体堆得都有一丈高了。”
几个老爷们趴在城头直喘粗气,马腾叹了口气:“咱们怕是见不得三郎了,还好猴子没跟来,有他和关羽照顾小豆子日后也算有些帮衬。”
马宗说道:“小豆子的求生欲望比咱们谁都强烈,他肯定能好好活下去,大哥你们不知道,在张掖大幕我们断水断粮,一帮人陷在大幕了许多老爷们儿都没了求生意志,绝望的恨不得去死,小豆子拿几个水囊藏了起来,后来才知道他接满了骆驼尿,就算是喝骆驼尿他也要活下去。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咱们现在杀鲜卑比喝骆驼尿舒服多了,咱们肯定能活下去。”
“哎…小豆子。”叹了口气,马腾用手揉眉心说道:“二郎,你去跟魏司马说一下,我要在城下放火。”
马宗应了一声便朝着西门跑去。
汉军出塞两千里,鲜卑断粮伏击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最后更在大军后撤时将汉军冲散。马腾等人当日与大军脱节,后领五百人逃到骆县城中。仅仅休息了一天一夜,第二日骆县便被名为蒲头的鲜卑大人率军堵在城里。
一堵,就是九天。
夏日的阳光毒辣,城下的尸体堆积了一丈高散发着浓烈的异味,双方都到了强弩之末。包围城池的鲜卑人还有六千余人。城内能够拿起武器的男人也只有两千多,尽管上万居民积极备战,门板都卸下来烧火但对比仍旧危险。
汉军有着强大的守城战力与兵甲之利,正常状态下与下马的鲜卑人作战几乎可以以一挡三。可问题出在马腾等人带领的并非久经战阵的汉军,即便是汉军残部的身体精神也不是正常状态。
城外的鲜卑人发狠了,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他们撤下来了。他们付出了太多族人的性命,只有掠夺城池才能弥补他们的损失。
城内的汉人也发狠了,城头上站着的只有少数汉军残部与郡兵,多是头发斑白的老人。身后就是他们的家园,他们的妻子儿女,已经退无可退。
不一会,马宗回来对马腾说:“魏司马已经着人准备火油,等会就会送来。”
忽然,候选在望楼上喊着跑了过来,“兄弟们准备好,鲜卑人又准备冲上来了。”
“拿起武器,敌袭!”
“杀光他们!”
“杀!”
再一次,鲜卑千人队压了上来。
马腾十年来同鲜卑打了无数次战役,但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么仇恨战争。城上的站着的多是汉人老伯,年轻的也有四十,青壮死了一批又一批,都葬身城下了。俯视着冲上来的鲜卑人,他们都只是牧民哪里是什么战士,身上连皮甲都没有就这么穿着单衣拿着兵器就嗷嗷叫着冲上来。
他们后面那些穿着甲胃骑着高头大马的大人亲卫才算战士,可他们在做什么,挥舞着马鞭驱赶族人冲上来送死。
箭矢如雨一般倾斜下去也被激射上来,有人中箭倒地捂着伤口哀嚎,没中箭的鲜卑奴隶继续向城头冲锋。
鲜卑人用的箭矢是城外森林里砍来的,汉人用的箭矢是城内老百姓家房梁削的。
云梯搭在城墙上,鲜卑人争先恐后地咬着青铜弧刀冒着箭雨往上爬,三丈高的云梯是生命中最长的距离。
汉人扛着巨木顶着云梯用力往外推。
有的云梯倒了,梯上的鲜卑人像蚂蚁一样被拍在地下变成一滩鼻涕。有的云梯没倒,冲上城楼的鲜卑人像狼群一样把推云梯的老人砍成肉泥。接着那些鲜卑人又被汉人乱刀砍死,然后更多的敌人冲上来。
同一时间,骆县四门鲜卑人似潮水一般涌上来,妇女孩子抱着石头箭矢在城楼跑上跑下运送物资,城内的匠人日夜不停地打磨刀剑修补甲胃。曾经人们从外面运来大量的石头、木材盖成屋子来遮风挡雨地生活。现在为了生存又争先恐后地把屋子拆了变成城头扔下的滚石巨木。
战争从来不是几个将领一帮大头兵的事情,战火烧到家门口没人能够置身事外。此战无论谁胜谁败,战争的阵痛也会持续影响双方百姓直至死去,时至此刻,已经至少有数千个家庭破碎当战火停息不知骆县城中多少人家门前会挂上白幡。
若鲜卑胜,骆县生灵涂炭,活下来的百姓将被驱赶到北边永世为奴。若汉军胜,无数的鲜卑族人将会因为缺少食物而死。不是你死我活,也不是我死你活。这是战争,只有两败俱伤,无人永生。武艺高强只能让你更快杀死敌人,厚实的甲胃也只能让你多挨几刀,但这些都难以保住性命。只要战争持续下去,每时每刻就都有人死去。
抬腿把冲上城头的鲜卑士兵踹下去,程银喊道:“马二,把你哥护好喽,夷狗也没人了,等会弟兄们追出去杀个痛快!”
爬上城楼的鲜卑士兵越来越多,北城上有六百余汉人据高城防守还有余力。但马腾腿上中箭不好腾挪闪避只能一手持盾一手握刀阻挡潮水般的敌人。
马宗应了一声,他一直守在马腾身边,掌中两柄长刀舞得密不透风,像座山一般将马腾挡在身后面对鲜卑敌人的冲锋不退一步。
候选带着仅剩的三十多个羌人在女墙的另一边,三十多张猎弓上箭、瞄准、激射而出一气呵成,与其让他们守城不如专心射箭,高超的箭术便可将一半露出脑袋准备爬下云梯的敌人射下去。
对于连皮甲都没有鲜卑族人,根本连铜质箭头的用不着,削尖的木杆足够将他们射穿。
第三十五章 前狼后虎
秋风裹着夜晚的朔风将马越从浅睡中惊醒,下意识猛然摸到刀柄拔出半截,环顾周围环境这才松了口气。裹紧了皮袄他捋了一把草上的露水抹在脸上这才觉得清醒了一些。
东方已经有些发白,看着身侧东倒西歪睡着的同伴少年勾起嘴角,轻轻将身侧关羽马玩拍醒,他知道,又要开始猎杀与追逐了。
接连伏杀了三支斥候小队,众人的武器装备都几乎换了一批,卷刃的长刀被他们丢在一旁,有些人甚至换上了从鲜卑斥候那里夺来的青铜弧刀。全员都装备了皮甲,马越背着四柄环刀爬上马匹,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小道上四面马蹄猛然轰鸣,数十支利箭由远方激射而来,众人胯下骏马嘶鸣几乎不受控制。
“敌袭!”
看着飞来的箭支马玩几乎本能反应便将身体藏在马肚子下,同时大声喊出敌袭,随后反应最快的便是马越。
人的喊声能比弓箭快吗?
声音当然比弓箭快,可很多人的反应没有。
近百步的距离,抛射箭矢激射在皮甲上发出‘嘣’的声响,尽管多数落空但仍旧有近十人中箭,很多时候祸患不是你想躲避就真的能够躲避。所幸众人均配皮甲,箭矢穿透皮甲已经没有什么劲力,只能留下一个浅浅的伤口。
袭击不会仅仅一波箭矢而已,随后林中与两旁猛然爆出呐喊,上百鲜卑步骑已经将众人包围。
不可力敌,快掉头逃跑!
这是马越脑袋里迅速蹦出的反应,如此多的敌人猛然出现险些让他乱了阵脚,扫视周围人们的表情恐怕同他一般都满是惊惧。时间仿佛过得极慢,这种时候马越居然在一甩头的时间里看到了许多不同的表情。
关羽长久以来习惯眯起的眼睛猛然瞪大,鼻翼放大喘着一口粗气。
马玩从马肚子下甩出身体立在战马上紧咬牙关,手握着背后刀柄上,长刀已经出鞘一半。程桓大张着嘴巴,时间凝固在他换乱的表情拽着骏马转过头,想要掉头逃跑。
接着,马越瞳孔一缩,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看到在他们来时路的后面一队骑兵正扬刀冲过来!
难得的大脑恢复了清明,这是一场埋伏已久的伏击,鲜卑人早就发现了他们的队伍,故意再次设伏,仗着人多四面设伏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若是如此周密的埋伏那后方一定是死路一条,人的本能被惊吓之后都是扭头逃跑,如果是马越就一定会让关羽带人在后面设伏,他都能想明白这个问题,更别说敌人了。
“后面有埋伏,跟我向前突破他们!”
抽出长刀马越发出了平生最大的吼声。
马玩提着长刀与他并驾齐驱,关羽回过神拽过程桓的缰绳跟着冲了上去,接着是反应过来的羌人们…
马越的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鲜卑奴隶的弧刀砍在身上仿佛没有感觉,砍翻视线最前方的两名敌人之后挥出的长刀变得没有目的,关羽教授他的武艺在此时仿佛没有任何意义,他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冲出去!
冲出去!
这人生几乎整个浸泡在血腥之中。
人的观念会随着经历而慢慢改变,对于马越这种转变来的太快太突然。不过两年时间,这个时代把他从一个只敢杀鸡的懦弱小孩塑造成一个深入战区满是疤痕的恶少年。直至如今他对于三年前在自家院落扎了庞德之后离家躲在破庙里关羽的那段对话都记得清楚,可惜,那只是理想状态。我们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世界会将我们捏成什么样的玩偶来供命运欣赏。
关羽那时说三郎你是读书人,不要动兵器,你的敌人我来杀。
可是终究这纷乱的世道不许马越做一个只在幕后动动脑筋就能挽回大局的智者。他没有像样的家世,没有如云的猛将追随,更没有成百上千人供他驱使听他发号施令。他仅有的大多数还是两位兄长奋斗十余年才让他有了如今能够带着三十余人随他奔赴边疆的能力,可再多真的没有了。
即便是这三十余人,也只有马玩与关羽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其他人只是同路,也许马越再努力一下可以获得他们的好感乃至效忠,但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有些困难。领导难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短时间内没有意外在关外他是这支小队的首领,他就必须得为这一队人马的一切负责。安危、死伤、士气、食物、装备都要他想办法,都是他的责任范围,无论他是否愿意承担。
一切都需要他用心经营,把每个人当做自己的手脚,用心对待一切精神随时紧绷才能安心度日。
正因如此,他必须要亲手抓着刀,每战必先才能得到他人的尊敬与爱戴。他很累,前世就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小人物,说话从来不会很大声,没什么底气,很有礼貌也很善良,清清淡淡的性子整个人像一个气泡飘来飘去,轻到让人看一眼就忘记。偏偏造化弄人这一世生逢乱世,所到之处看到的净是民生疾苦,兵荒马乱。
为求自保他一次又一次的握紧手中的兵器,就算吓得两股打颤他也从未后退一步,他并非人杰,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像是看上去能够成功的那一种人,若生在南方的平民家中或许他也会随着乱世降临带着家人一次次的迁居一次次的流亡只为寻找一个避祸之地。
他没有选择的权力,他生在不平凡的家庭,兄长将会是军阀,侄子也是将要名扬天下的猛将,何况上天还将关羽这等威震华夏的战神送到他的身边护他周全。
马越没什么好抱怨的,我们没能力责怪造化弄人,但至少我们有能力让自己付出努力之后变成更好的人,不为功成名就,只为命运推波助澜的大潮到来之际能够改变潮水的方向。与其过着他人辛苦努力拼命付出之下的安逸生活,倒不如换自己来做那个付出更多的人。
我会带着你们找到家人。
我会从鲜卑人包围中救出兄长。
我会改变身边人的生活。
我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保护更多的人。
我会……活下去。
第三十六章 首领难当
并州,雁门关外,中陵城。
四丈坚城在鲜卑骑兵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下在围城的第十天辰时被攻破。残余的六百汉军由东门突围而出,死伤惨重。数千鲜卑入城烧杀抢掠,居民被杀或被掳至塞外为奴,城中汉人十不存一。
这支鲜卑的大人名叫步度根,他是蒲头的弟弟,相比他的兄长死伤无数却难以攻破骆县他的运气要好上太多。
同样的万人攻坚,中陵城外巨木参天,树林成片云梯一架一架被奴隶们赶制出来。城中县尉未战先怯带着家小逃出死在乱军中,无人指挥的抵抗。还没打,步度根就赢了一半。
中陵城,县衙。
燃了整个通宵的兽首油壶冒着青烟,地面的血迹与酒浆混在一起渗入地下留下褐色的污迹,七八个部落大人枕着酒缸呼噜震天。年轻的首领步度根坐在榻上满面疲惫,下首穿着兽皮袄的小将小声向他报告着军情。
“大人,派出的十支斥候回来三支,蒲头大人在北面骆县久攻不下几乎投入了全部兵力。”
步度根的眼睛很大,就像两颗龙眼葡萄,他瞪大了眼睛说道:“大哥骆县都没打下来?”
“骆县有汉军残部,蒲头大人打没了六千人城墙都散了还没攻下来。”
步度根笑道:“那我就带本部去支援大哥,你在这里等着,诸位部落大人醒了之后让他们带着俘虏一路押送回去。”走了两步,步度根回头伸出两根指头指着皮袄小将:“让他们给我留下五千奴隶,别忘了。”
小将连忙说道“大人,昨夜在北行二十里发现斥候的尸体,全没了,有汉人名字马越,看痕迹为小股汉军不上百人。”
“知道了。”
步度根不在乎,他的本部有七千多人,死了一千跑了一千还剩着五千,汉军残部在他心里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要是碰到顺手灭了干净,翻不得天。
步度根想的不错,汉军残部确实是一群丧家之犬,马越带着二十多个羌人从道路两旁的林间跳出来的时候,这伙儿汉军残部掉头就跑,跑得快的甚至连兵器都丢下了。马玩急忙呼哨着带着二十多羌骑追赶上去将他们围堵在官道上。
汉军被吓坏了,五十多人一路丢盔弃甲的流亡灰头土脸,一看到马越等人多是异族掉头就跑,连人数的差距都没有意识到。
一番安抚,马越才让汉军相信他们也是汉人。
“少年人快跑吧,中陵已经被攻破了,定襄、善无、武城、骆县烽火都被点燃,上万的鲜卑人马上就要杀过来,快向关内跑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马越盯着这些郡兵已经老半天,看到关羽朝他撇嘴,出关时间不长但明显能看出马越瘦了一圈儿,如今的脸上多了几分成熟男人应有的味道。他笑着问道:“你们在城中可听过马腾的名字?没有,那程银呢?也没有,好吧,猴子哥,留下三十匹马我们走。”
一行人留下三十匹良马扬尘而去,留下惊慌失措的郡兵们面面相觑。二十六人坐骑均是血统优良可日行三百里的鲜卑良马,不过片刻就消失在郡兵的视线中。郡兵们叹了口气,他们不清楚这伙儿全身杀气蓬勃装备精良的凶人来历,也不想知道,他们只想逃出生天。
没错,马越带领的这一伙人的装备已经能够算得上精良,各个都有皮甲弓弩,甚至人手至少两柄环刀,这在这个时代的凉州军备几乎已经能够比拟正规军了。
关羽在马上皱着眉头对马越说道:“三郎,为何要给那些怂人留下良马,若非一人双马我等早已全军覆没。”
马越骑马非常认真,尽管已经略通骑术但他仍旧不敢大意,目视前方他说道:“如果有人遇到大哥,我也希望有人能祝他一臂之力。”
叹了口气,关羽没再说什么,随着众人骑马疾行而去…
距北出雁门关已经六天,六天的时间里马越等人遇上了九支鲜卑族人,三支超过百人的大部队被众人侥幸逃脱,四次埋伏刺杀两次被伏击,数次的死里逃生,让众人感触良多。
即便是关羽这般体格强大的男人眉宇间也不禁时常流露出一丝疲惫,何况众人。连日来每次战斗关羽战必登先,第一线最凶险的地方总能看到关羽挥舞长刀的雄壮身影,越是小规模的战斗尖端武力则越是重要,若人数均等的战斗,关羽能挡住三个人,己方便有两人能腾出手来帮助伙伴,胜败往往也就在一线之间。
历史烟尘,吞噬无数血肉。只有活着的人才存在,逝去的都在烟尘中飘散,拽也拽不住。当初凭着满腔怒火马越与关羽马玩拉出三十余人便敢冲出北疆,如今队伍减员几近一半,数次的死里逃生愤怒被冰冷的现实所冷却,理智再次回到脑中马越才明白:冲出雁门关容易,想要在这里活下来,甚至找到兄长,需要的不仅是勇气。
马越等人在兵力与装备上,类似一支斥候小队,所经历的战斗也都发生在斥候之间。除了斥候遇上超过五十人的鲜卑队伍大老远发现了便立刻逃逸,对拼不是明智的选择。老兵与新兵的差距不在武艺,而在心态。尤其是小规模的战斗更是尤为重要,战场上任何一个人的任何小疏忽都有可能导致二十余人的队伍覆灭。
三十多个兄弟出关寻找家人,有些人再也见不到家人了,无论家人的生死,他们永远倒在寻亲的路上,睡在雁门关外。马越没有时间与精力去感慨逝者,他需要筹划一切,行进路线,战术。每当他动起脑筋思考下一步怎么走的时候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马腾雄毅的面孔教导他一定要精通祖上传下的伏波将军兵法精要。
他很容易地获得了这支队伍的领导权,沉重的责任压在肩上让他透过不气。领导不是件简单轻松的事情,自己的思考一步没有到位,身边的兄弟就会死去。他是个容易畏惧的人,他畏惧一切所未知的事情,偏偏懂的太少又想得太多。
后世许多历史人物常因优柔寡断而遭人诟病,比如四世三公的袁本初本是最有希望问鼎天下的豪杰,马越也曾站在后人的至高观测点来蔑视袁绍。当他回到这个时代,真切地带着三十余人穿行在苍茫大地上奋战,体会到因自己一句话便有伙伴儿的身体被敌人刺穿,才终于明白。
所谓的优柔寡断,不过是领导者的担忧。当机立断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不顾他人生死的野心家呢。历史不能以成败论对错,胜败多在命运与时势。
“三郎,定襄四县俱起烽烟,我们往哪儿走?”
“骆县最近,然后去武城,善无,定襄。挨个跑一趟只要有命活下去一定能见到大哥。”
第三十七章 鲜卑虎狼
流Lang奔行在定襄郡各县的马越时常想,自己这般对军略仅仅粗通大概的匹夫都能带着一众兄弟在鲜卑人的包围下流窜百里,马腾那般将兵法熟记于心的豪杰在这种情况下想来要活的比他容易一些。
可惜,他只猜对了一半。若是野战的一击不中远遁千里,马腾势必要比他玩得转。可马腾不在野外,鲜卑大人蒲头带着数千奴隶将骆县围得水泄不通,马腾插翅难飞。
或者说,当骆县烽火被点燃的那一刻起,马腾就没想过要走。尽管程银与候选数次劝说马腾让他带人由北门冲杀出去,他都不为所动。
他的身后并非一座空城,既然看到了,他就会为身后坚城之下的数万百姓生命负责。即便要冲杀出去,也只能是城破的那一刻,再无回天之力,他才能准许自己退却。所谓侠义,救一人为大善,救万人更是大善。
重义气而轻性命,救人之困厄是马腾立足凉州名传千里的立身之本,也是他的原则,他一日不死……这信条便一日不会改变。
“这应该是鲜卑大军的最后一次进攻了。”
马腾在心里想着,手上的长刀不停顿,格挡住侧面砍至的弯刀,随后敌人被马宗一脚踹下城头只留下一声惨叫。
城头上的战斗如火如荼,尽管鲜卑兵马所剩不过四千攻势却异常猛烈,身披铁甲的首领亲卫队手持利刃已经站到城下一里,奴隶们凡是后退一步者皆斩。
鲜卑的奴隶制根深蒂固,贵族大人们尽是奴隶主,手下兵马也全是自家奴隶,生杀大权不过一念之间,可以说鲜卑连年寇边不过是那些部落大人的私欲而已。尽管汉朝也是奴隶社会,明显就要文明的多,也更加黑暗的多。
汉朝的奴隶都在大户人家之中,无论奴仆还是私兵,不到万不得已都绝对不会参战,尤其是对待外族的战斗。比起鲜卑大人,汉朝的豪族们要自私的多。
正值壮年的蒲头瞪着发红的眼睛望着摇摇欲坠的城楼,看着自己的奴隶兵在城上抛头颅洒热血他的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城墙上的血迹映红他的眼睛也吊起了他的心。
他是鲜卑部落大人,檀石槐之下三位大人之一,并州以北千里丰腴马草都是他的牧场。麾下两万户奴隶作为他的部属,此次攻略并州他率军一万五与弟弟步度根伏击汉军主力大获全胜,携大胜之威南下并州。一万五千人,是他全部兵力的一半,此战无论是何结果,回去之后他都会元气大伤,他已经决定一旦回到鲜卑腹地便让出半数牧场。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攻破这座城池!他不但是个鲜卑人,而且还是个坚定的檀石槐信徒,他坚信在檀石槐的带领下鲜卑将会越来越强大,普天之下无论是西域十六国的乌孙、大月还是东方夫余、匈奴都不会是鲜卑的敌手。
汉朝,只有汉朝这个矗立在鲜卑南方的庞然巨物,国力强盛文化先进,数不尽的精兵强将,汉帝国将会是鲜卑最大的绊脚石。时至此刻蒲头早已不在乎己方兵力即将耗尽,他所在乎的是城中守将。
骆县之城高不过四丈,宽不过五里。以数百残兵与几千老弱以此小城据守过万鲜卑士卒十日而不破者当是人才。
“可惜,可恨,如此人才竟非我鲜卑所出!”
数百年来的争斗,所谓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无论是鲜卑还是匈奴,似乎都比汉帝国的士人要更加了解汉人。他们更清楚汉帝国的强大与短板。
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不单单只有汉人,蒲头也是一样。其他鲜卑大人麾下多有避难的汉人效力,蒲头一个不要,蒲头的金钱豹尾旗下只有纯正的鲜卑族人。
豹尾旗被草原上过境强风吹得猎猎作响,跨坐在汗血马王上身形雄健的蒲头右手捏着马鞭皱着眉头,指节都捏的发白,他呢喃道:“西门、北门防守严密,弱点是南门与东门,东门,东门…”
身后举着豹尾长幡的年轻鲜卑武士望着蒲头轻声说道:“大人,让族人退下来吧,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蒲头猛地回头瞪向青年武士,双眼暴张额头青筋暴露甚是可怕。在草原上蒲头与步度根被称作虎狼兄弟,蒲头正值壮年势若猛虎,有力且凶猛,步度根则如狼王,年轻矫健。兄弟二人麾下部落各有上万带甲纵横大幕数年之久,便是鲜卑一带雄主檀石槐有时也会担心自家儿子有如此两个叔叔在世……日后能否顺利继承地位与势力。
迎着猛虎的目光,青年武士与之对视数秒,轻轻低下了骄傲的头颅。他只是个奴隶,一介附庸有什么资格反驳主家?
蒲头笑了,说道:“从前我与你说过,亡鲜卑者必汉。汉人常言中原人杰地灵,他们不知所灵的尽是只晓得吟诗作赋的怂包,算哪门子人杰地灵了。在我看来,汉朝真正的珍宝并非那些文人,而是这些边疆杀出来的将帅。这些良才,杀一个,少一个,什么人杰地灵,我蒲头就将汉家将帅杀得干净,人杰地灵的汉朝拿什么与我鲜卑争锋?十年后我鲜卑便可在中原牧马!”
蒲头抬起左手抓了抓鼻子,伸出两根手指指着骆县四丈城墙对身后青年武士说道:“轲比,带着我的护卫去东门吧。”
被唤作轲比的青年武士叉手应诺,豹尾长幡被巨力贯入地下周围显出一圈裂痕,身披青铜铁铠甲片的青年武士翻身下马,拽下马背上的战刀步伐坚定地朝着东门走去。
在他的身后,蒲头握紧了拳头,三百铁甲卫士是他从部落中层层挑选而出的高大强壮之辈,弟弟步度根曾想以三十牧民换一名铁卫他都舍不得,这是他最后的家底了。此时双方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不出奇兵更待何时?坐在马上他望着青年武士的背影喊道:“开城门,我赐你千人部落,斩一门守将便赏你千人、马五百!去吧,为我拿下骆县!”
不过片刻,县城北门、南门、西门汉军发现鲜卑人的攻势衰弱了下来,城下身披铁铠的数百督战队也不见了,汉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齐心发出吼声振奋精神,爆发出更强的战斗力。
尤其是已经快要被鲜卑人占领的南门,军民齐心再一次将攻上城头的鲜卑士兵打到城下,城头已经被染红,到处是残尸断臂散落的弯刀汉剑不计其数,汉军终于松了一口气。
鲜卑退却了,他们赢了。侥幸活下来的人们脸上带着早已干枯的血迹朝身边的袍泽笑着,迎着落落余晖整座城上万人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松了下来。
忽然,巨响从东门传来。
“咚!”
鲜卑大人亲卫队混在普通军士中攻上城楼,三百身披铁铠的鲜卑武士根本不是手持木枪的五百老弱病残所能抵挡住的,东门守将奋力跑向门楼上挂的黄铜大钟,在距离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被一杆飞来的长矛穿过他的后心,掼着他的身体撞在巨钟上发出声振屋瓦的钟鸣之音。
身披铁铠的青年武士踩着守将的尸体拔出长矛,厚背战刀斩断门阀,两排铁铠卫士推开了这座坚守十日的城池大门,仅存的两千余鲜卑士卒骑着高头大马鱼贯而入,马蹄践踏街道,哀嚎接连响彻在骆县上空。
骆县,完了…
第三十八章 八百汉骑
并州,雁门郡,雁门关。
老迈的雁门太守叶望这些日子以来不复清闲,似乎自从三万汉军北上出征之后他的日子就已经没有清闲过了。自从汉军大败之后他所管辖的雁门关几乎每天都有居住关外的汉人成群结队的自无边荒野中迁徙于此寻求保护,关内本有三千守军,如今撒出千骑在关外百里引导流民。
斑白的双鬓这几日又多了几丝白发,接过仆人递来的毛巾,在脸上抹了一把,老人继续带着身后精壮的汉子们搭建粥棚。整个雁门郡都已经被动员起来,城外有千骑巡查,更远的地方还有哨骑巡逻。郡内各县父母官已经做好接收流民的准备,千里之内搭起了无数粥棚。抽调而来的郡兵也都正在前往雁门关的路上。
这已经是叶望所能做的一切,远在洛阳的天子早就传来一纸诏书,严令三关守将不得出击,坐镇洛京的天子与当权显贵们看惯了繁华美景,谁还记得上一次汉军被外族打得大败的时候呢。这几年来名镇边疆的猛将几乎都被抽调到中央拱卫皇都,叶望看不透那些显贵们脑袋里想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些生在战场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从政的材料,为什么要被调走呢?
雁门关外,就这么被放弃了。
难得清闲的时候,老人坐在自己在雁门关宅子里的青石台阶上时常会想起那个带着一群异族的少年坚毅的脸,还有几日前领骑军出征的中年将军。
雁门关外,没有被抛弃。流民成群的向关内逃来,而关内也有人逆流而上。除了马越一伙之外还有一直不足千人的汉军骑兵。这支骑兵的统领为前宪部越骑校尉,如今的并州刺史丁原部下将领吕良。
八百汉骑全副武装一人双马配铁胃铁甲甚至还有四百张骑弩,自出塞以来所遇鲜卑骑兵凡不满千者所向披靡。在这八百汉骑中有许多日后在天下大放异彩的名字,如吕布,如高顺。
这是一支无双铁骑。
炎热的夏季,狂风呼啸卷着漫天黄沙。并州的天气从来不好,北上雁门关过了定襄郡千里外便是大幕,鲜卑骑兵像铺天盖地的风沙掩埋了塞外古城。鲜卑骑兵不擅攻坚,但骑在马上的他们向来无往不利,汉帝国除了少数边郡刺史亲卫营会让他们感到惧怕,便是洛阳北军也难以击败他们。
何况这些以布衣为甲木棍为枪的民兵。
马越抵达骆县时并不算晚,城中还有少数民兵在汉军残部的带领下与鲜卑骑兵进行巷战,城池还未被完全占领。
这不是枪炮时代,几个日本兵手握重武器就能赶着整个村子跑反。刀剑时代两个青壮无论种族无论血统,身体素质与装备才是重中之重,生死全凭武艺与勇气。这真的是个好时代,无论多么凶险的情况,即便是平民也能有机会拿起武器为了生存奋力一搏,而不是屈服在枪炮下认命。
鲜卑骑兵由东门杀入,在街道与赶来支援的三门汉军展开巷战,街道不过三丈之宽,城中小道四通八达,隶属不同民族的两方人马在这里展开殊死搏斗,而其他三门则有数不清的民众携带家小结伴逃出,奔入荒野。
“猴子哥,你说…我们就这么冲到城里,会不会死的很惨?”
马玩趴在树上看着城里的情况,白了马越一眼从树上撇下树枝丢在马越头上:“你傻啊!那么几千的鲜卑骑兵别说咱们这十几个人,就是多上十倍冲进城里也不管用!”
此时的马越还不知道自己朝思暮想的兄长正在城中街道与敌人浴血奋战,他捂着脑袋跳到一边,边跳边嚷道:“死猴子你扔我干嘛,我就是问问你又不是真打算冲进去…可咱们就在这看着城池被鲜卑人烧杀抢掠吗?”
马玩脸上带着凝重,目不转睛地望着城里他说道:“大刺刺冲进去咱们全得折进去,先看看再说,城里民众未必抵挡不住几千鲜卑人。”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城内喊杀声渐渐小了下来,却并未停止。
骆县东北五里的小山坡,马越等人靠着参天林木来掩盖自身行踪,一伙人在树下驻马,马玩蹲在高高的树杈上远眺城内的情况,时代的落后性总是他难过。没有望远镜的存在,三千米的距离成了不可逾越的视觉鸿沟,就算他们多是弓手。
马越等人在树下急的团团转,眼睁睁看着城中冒出黑烟滚滚,亲耳听着城中军士的嘶吼与平民的哀嚎,这些手握兵器的男人却不敢冲进城中救援自己的同胞。
这种感觉,叫做羞愧。
忽然之间,树上的马玩大叫一声:“三郎你快上来,我好像…好像看见马二哥了!”
马越一听‘噌’地一声就窜到树上:“在哪里!在哪里!”
顺着马玩手指一指,马越看到城中大半景象,此时城中烟火熏天,人影憧憧有人有马,可马越在这么远的距离只能看出是人还是马,连鲜卑人与汉人都分不清楚,更别提看清脸上的面貌了。
“我看不清,猴子哥你能确定吗?”
马玩揉揉眼睛,却发现再也找不到刚才那伙人马,这么远的距离,他也很难看清城中情形,何况还有烟雾遮蔽,他说:“我也看不清楚,但刚才确实看到一伙汉子像是大哥他们,像二哥那般魁梧身材恐怕整个城里也没几个。我觉得我没看错。”
“那就值得一闯了!”
马越从树上跃下,双手一合对众人一辑说道:“诸位哥哥,我等来对地方了,兄长等人果然还活着,此时就在城中正与鲜卑人对抗,我决意入城救援,诸位意下如何?”
话音未落,就听树上马玩喊道:“汉军!南面…南面有汉军前来救援!”
马越向南一望,透过树林层层阻挡他看到了此时骆县之南,数里之外远远地黑压压一片铁甲骑兵带着汉军大旗直奔骆县而来,带起的烟尘几乎遮天蔽日,这是马越这辈子第一次看到数百骑兵奔驰冲锋的场面,令他终生难忘。
第三十九章 骄傲自大
“将军,我等句句属实,鲜卑骑兵超过两千由东门杀入城中,将军由南门攻入会被逃出的百姓所阻,由东门抄鲜卑后路可使其大乱阵脚。”
跨坐马上的中年将军倨傲地一摆手,汉骑已将马越等人包围,百张强弩对准众人,只待一声令下便是万箭穿心。
将军高昂着下巴,撇着嘴巴用眼白看着马下拜倒的马越等人说道:“尔等异族之言岂能轻信,是非曲直哨骑一探便知,休要多言。”
拜倒在地的马越双拳在沙地中紧握,他从没有如此多的弓弩指着,也未被如此多的骑兵围着。但他此时心中却并无半点恐惧,有的只是愤怒。包围他的,是汉军。用弓弩指着他的,也是汉军。在这雁门关外他带人伏杀过数不清的鲜卑人,在凉州他也杀过不少人。被鲜卑追杀他可以理解,西域之行他被迫狙杀汉人刺客是因为卫和的仇恨,他都可以理解,大汉与外族几百年来互相攻伐的仇恨已然刻骨铭心。
但此时此刻,他一番肺腑之言却换来了众人跪在地上被弓弩指着命悬一线,弓弩另一端握把上的手臂却是属于没有一丝新仇旧恨的汉人。
片刻,扬尘中撒出去的哨骑回报:“将军,四门皆有帐篷散落,西南北三门均有百姓逃出,鲜卑人由东门入城。”
马上将军轻轻颔首,抬起一只手臂,数百汉骑犹如一个整体一般齐齐地收了弓弩。
“哼,你们所言不虚,退到一边去吧。全军听令,东门入城,随我冲击鲜卑!”
众人刚退下,汉骑军阵便已经催马向东门冲去,战马荡起扬尘让一旁急忙躲避的马越等人身上头上全是沙土。滚滚沙尘过后汉军早已远去,空旷的荒野中只有马越等人灰头土脸站在原地。
关羽眯着细长的眼睛,满面寒霜。马越咬着牙委屈的几乎要哭出来,一众羌人汉子也都红着脸咬紧牙关。
程桓怒道:“就是鲜卑拼个你死我活也比受这狗娘养的气来的痛快。”
马玩双手搭在程桓与关羽的肩膀上,对马越笑道:“兄弟此言差矣,送死的事情就让那帮王八蛋去吧,我们从南门入城,援助马大哥才是。”
并州汉骑由东门直取鲜卑后路,马越等人入南门直奔城中战场,身后突遭汉军重骑冲击的鲜卑士卒几乎一触即溃,纷纷分散逃入城中小道,战势瞬间翻转,本来稳操胜券的鲜卑骑兵在城中小道中被围追堵截,杀得丢盔弃甲,最终只有近百铁甲亲卫护着蒲头由北门逃出骆县,剩下攻入城中的四千鲜卑人除了少数溃散逃出,近三千人全部死于城中。
而原本将要溃散,兵败如山倒的汉人却因为强力援军的到来成功守住了骆县县城,马越等人的诅咒最终没有生效,杀得鲜卑大败,以少胜多的骄傲将军带着他的部下住进县衙,八百铁骑踢踏入了城北军营。
骄傲将军的名字叫做吕良。
马越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对此毫不在意了,战后的伤兵中马越找到了马腾等人,同兄长的重逢的喜悦足矣让他不在意之前的屈辱。
也谈不上什么耻辱,事实上在见识到那些铁甲骑兵一往无前的冲锋与英勇无畏的战法以及强大的作战能力之后马越都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还有几分愤恨之情。
人们总是如此,当实力差距太大的时候多半就会失去对抗之心。
据说除了几名不幸坠马的骑士重伤不治之外,几乎没有伤亡。他们的装备太过豪华,在这个钢铁时代可以称得上顶尖。鲜卑人的青铜马刀根本无法斩破他们精锻铠甲,他们根本不用担心防护,鲜卑人对上他们就如同城头上的汉人乡勇面对鲜卑铁甲亲卫时的反抗一般虚弱无力。
强弩齐射箭雨由后方射穿鲜卑骑兵的躯体时他们就像被割倒的麦子一般成片地倒下,未能短兵相接鲜卑人就已经倒下大半。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作战,或者说是屠杀。让马越不禁怀疑鲜卑人的战斗力,这般羸弱的敌人是如何近乎全歼了三万汉军?
马越不知道,这八百铁骑并非大汉正规军而是并州刺史丁原用无数金银耗费数年武装起来的刺史亲军,放眼天下也是精兵。此次吕良冒着杀头的风险领兵出关也是为了私欲而不是丁原的意思。
他的亲家就在这骆县城里,他不能不救。
他与丁原是异姓兄弟,但这一次他出动军队并未向丁原请示。
这一切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马越已经见到自己的兄长。城中百姓死里逃生的欢呼直到夜晚才渐渐停息,城北军营吕良将军正在用丰盛的美酒慰劳为他攻城略地奔袭千里的兄弟。
马腾说:“此地不宜久留,吕将军练兵是一把好手,打仗却差了些。这是战争不是战役,鲜卑人随时有可能反攻回来,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众人在马腾的带领下离开了,找到马腾马越的小队伍就算结束了旅途,马越也不再拥有最大的话语权,有马腾在,他就不是队伍的领头人了。
当天夜里天刚黑下来,马腾等人便离开了曾经他们为之死战的残破县城,踏上了回家的路。回家,这个词在这些日子里是支撑他们不让自己倒下的唯一信念,家中的亲人还等着他们回去呢。原本三十人的队伍抵达骆县的时候还有十八个人,如今加上马腾等人还要程银带出的羌人汉子队伍变成了六十多人,好在马匹足够,若是一路畅通他们只要两天就能快马加鞭赶到雁门关。
他们走了,属于骆县的苦难没结束。就在马腾等人走后的第三个时辰,逃出骆县的蒲头带着他的兄弟鲜卑大人步度根还有五千鲜卑骑兵在清晨卷土重来,城中的并州骁骑统统饮酒,整座县城处于无防守状态,骆县再次被鲜卑的铁骑践踏,宿醉中醒来的吕良将军只来及穿上铠甲便带着精锐铁骑还有他的亲家逃出了骆县。
城中过万百姓成了待宰羔羊,大败而去的蒲头红着眼睛指挥军士烧杀抢掠封闭了四座城门,骆县顷刻间化为人间地狱…
第四十章 氐人村庄
鲜卑南下暂且告一段落,骆县沦陷也与马家众人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已经为那里流够了血。本以为回归一路平安,可到了第二日早上众人刚启程不久,便见前方村落冒着浓烟直冲上空,在这边地的天高云淡中极为显眼。
马腾当下带着勇士们纵马查探。
一行人一路纵马扬鞭,那冒烟的小村不过五里路程,须臾便到。
众人到一山坡上小心隐蔽查看,此时山村情形一览无余,不足百户的氐人小村此时尸横遍地,半百之数的鲜卑牧民在村中纵马扬刀杀人放火,村人拼死抵抗却不及贼众人借马力仍旧被打的节节败退。马腾心头大怒,握弓的大手捏的骨节脆响青筋暴露,当下便张弓搭箭要一箭射过去却被马越伸手拦住。
“三弟你拦我作甚!休要拦我,吾马氏子孙岂可见死不救作壁上观!”
马越这么一扯,不禁马腾,就连马宗关羽等人也都瞪着他,马越急忙说道:“兄长误会,非是不救,兄长且看那村中抵抗最激烈的地方那六人持长矛劲弩身披扎甲,岂不正是汉军。我等如今在此处放箭杀不了几个贼人便会打草惊蛇,不如纵马冲入村子至二十步外再放箭也不迟,贼人不过五十,我等突然袭击不过两三个回合便可将之杀得一干二净!”
马越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马腾颔首:“善!”
众人便策马一路冲进小村,此时鲜卑盗匪四散捕杀村民倒为马腾一行人提供便利,马越虽说是二十步外,可众人皆是一冲进村中便急不可待地张弓搭箭,对着敌人便是一轮散射。
一行六十余人除了马越都是好射手,一众羌人汉子轻弓羽箭指哪射哪儿,马腾骑骠马挽强弓竟一箭洞穿三十步外的两名贼人,更亮眼的便是候选,马上左右各挂一副轻弓,能左右开弓整个人如机器一般眨眼间便射杀三名贼人,而且三支羽箭射中的都是一个位置,额头。
比起众人熟练的弓术,马越一马当先冲下山坡,众人张弓搭箭时他没动,只是左手策马右手持刀,众人四下射杀贼人时,马越仍旧没有作为,只是朝着自己的目标策马冲锋。
并非他没带弓箭,而是马越根本就不会射箭,他只有手弩,但弩箭此时已经来不及安放,只好提着环刀便冲入村中。
他的弩箭早已在前往骆县的路上射的干净,全都用在鲜卑斥候身上,箭头都被捡了回来离开骆县却没有削木枝,已至如今除了手中钢刀别无其他手段。
而马越的目标,则是不远处的少年,少年孩童不过八九岁身着氐人服饰,手持一柄雕满花纹的短刀对着贼人浑身颤抖,孩子身边没有大人,只能步步后退,眼看贼人举起钢刀,可还有十步距离,情急之下马越将手中长刀当做标枪掷出,小腿发力从马上立起,猛然提气投出长刀。
尽管马越随同候选学过一段投枪手段,但长刀与投枪不同,受力不均不够平衡,马越没有一击致命的把握,甚至他只能够确认这飞刀能砸到贼人,是刀刃还是刀背或是刀柄便不得为知了。因此他飞身欺上,意图一击不中便要将这贼人拽下马来与之步战。
扔出长刀的马越便是赤手空拳,骑术不精的他在马上不可能是贼人的对手。
果然,这一刀虽然砍中贼人却未能将之毙命,长刀砍中贼人肋下划出不浅的刀口之后便接着飞出扎在孩童背后的土墙上,甚至都没能将贼人刺下马。
贼人吃痛便是一惊,肋下鲜血喷涌而出,才扭头马越已然飞身砸来,按着这贼人的脑袋便将之掼下马,脑壳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便是一地红白。
方才人借马速飞身跃起十步之远,马越垫着羌人的身体砸在地面上直震的他血气上涌,膝盖下的贼人骨头尽断,撞出一片尘土飞扬。
此时此刻,马越深知不是歇息的地方,当下抱起惊呆的氐人孩童便从墙后拔出长刀,来不及看长刀状况便听身后马蹄轰响急忙跃出,回身一看一名鲜卑壮汉已持狼牙棒砸在方才马越站立的地方,那壮汉见一击不中立即调转马头,六尺狼牙棒带着风雷之势便砸向马越。
来不及思考马越便举刀当了上去,金铁之声轰然炸响。
马越挡住了,代价便是双手虎口崩开,双手举刀才堪堪挡住了这鲜卑强人在马上的随手一击,但手中长刀断为三截,第二段刀锋激射而出在马越侧脸划出一刀斜长的血线直至头部后侧,左鬓长发齐伤而断。
那鲜卑贼人对马下的汉人少年挡住一棒甚是惊奇,然而面上神色更为狰狞,左路收招接着便挥舞狼牙棒再次朝着马越举起。
马越手中只剩刀柄无以为继,而身体又已被羌贼逼于墙角,形式万分危急。
氐人孩童与马越的眼中,只有那只向上举起的狼牙棒闪烁着致命的光泽。
马越心像卡在了喉咙一般,瞬间的一刻仿佛极为缓慢,狼牙棒被高高举起,势大力沉。
这一下落在身上无论何人恐怕都无法赤手空拳的躲过。
“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背上那羌人壮汉胸口突然冒出一截箭簇,接着像被抽空了浑身力气一般软软地从马上坠下,而那七尺长的狼牙棒也因没了支撑而从掌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本以为便要死无葬身之地的马越被这一箭救下了,五十步外的候选正从箭囊中抽出另一支羽箭,面无表情地张弓搭箭射向另一贼人。
马越回过神来将逃出生天的喜悦强压下去,抱着怀中氐人小孩躲到墙后看着村中战斗。如今可不是他逞匹夫之勇的时候,如今村中情形已是混乱至极,最里面是那几名汉军带着剩下的十几名氐人青壮拼死抵抗,外围是马家骑士或游走奔射或近身缠斗,中间则是三十余贼众尤作困兽之斗。
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些村人更容易击破,可由于那几名汉军中有体长两米的勇士将一根丈长铁矛舞得虎虎生风,一人就可拖住四名贼人而不败。因这九尺壮汉的存在而让一众村民唤起斗志顽强抵抗使羌贼难以突破,而外部的马家一众又远近搭配极为得当,羌人与候选骑射远程压制,近身则由马腾马宗关羽马玩四**开大合,鲜卑人被打得节节败退,围堵的无处可逃。
无心再战的羌人已经崩溃,剩下的寥寥数人在两方围杀之下一个不剩。尸横遍地的村中,马越半边脸都是鲜血,头发被血水粘成一绺一绺的糊在头皮上,将怀中孩儿放在地上他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氐人小儿,我叫马越,你叫什么名字?”
“阿爹说我叫李虎,老虎的虎。”氐人孩童的声音很清脆,不过马越没有办法听完了,孩童刚说到一半便听面前的疤面少年大喊一声:“大兄,你三弟脑壳开了!”接着便白眼一翻就倒在地上。
第四十一章 军候李傕
马越运气不错,村中剩下的二十多名村民中刚好有一个是氐族巫医,刚才众人都保护着这老者而未受到伤害,那老者唤人拿药,氐人小孩李虎“嗖”地一声便撒丫跑去拿来草药。
巫医给马越擦药止血又细心包扎,片刻忙碌老头擦了一把额头,疲惫道:“这后生筋骨强健的不像话,全身除了虎口崩开就是侧额被利刃划开,所幸伤口不深并伤上到颅骨,想来是方才心情大起大落血战之后脱力和失血过多晕厥过去,不碍事,休息个把时辰便又活蹦乱跳了。”
这么一说,马家众人才放下胸口的石头,这时那身穿汉军扎甲的九尺武士领着村人向马家众人行李致谢,道:“多谢诸位壮士伸出援手,吾为凉州陇西郡狄道军候李傕,壮士尊姓大名?”
马腾洒然一笑:“见过李军候,吾名马腾,此乃舍弟马宗、马越。好友关羽、马玩、程银、候选皆来自凉州与军候同乡。军候不必多礼,鲜卑犯境人人得而诛之。
李傕豪爽笑道:“诸位壮士不必客气,叫我李大哥就好,边地之人哪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来马家兄弟,我们先把这位小兄弟扶进室内再说吧。”
说着李傕便抱起马越带着村人走向村中还未完好的屋子中,马腾等人自是跟上,李傕身为朝廷武官,军候便是曲长,手中握有三百兵士,是低阶武官中的支柱所在,所以李傕可以不讲礼节,尽管程银在军中也得了个曲长职位,但如今汉军大败军队建制都不在了,更何况他们并非在编军人,他们可不能那么随便。
不到半个时辰,马越便从昏迷中醒来,一醒来眼前阵阵发黑,周围人影憧憧他又看得不甚清楚,当下便弹身而起伸手向腰带想要捉刀,却扑了个空。接着便听到他大兄马腾豪爽的声音:“三郎休要惊慌,贼人已被我等斩尽杀绝,休要急着起来。”说着便觉得胸口传来一股温和的力量将自己又扶回床上。
混混沌沌不知多久,马越这才中床上爬起,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一间不大的屋子马腾靠坐在床边,马宗关羽则靠在门边的柱子旁,三人都已睡熟,马越起床谁都没惊动,尽管头脑还有些昏沉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出去透透气。
头上绑着一圈白布有些不舒服,蹒跚走出门外,村庄外面的地上还有着片片血迹,尸体都不见了大概是被收拾走了。逝者已去,幸运活下来的人们却要背负着死去人们的期望继续苟活在世间。
这样的几乎死过一次,他想通了许多事情。
躺在地上,看着满天繁星心情也开朗了许多,冰凉的泥土地特有的清香与鲜血的腥味不停钻入鼻孔。
“三郎醒过来了,马家三郎真是勇猛非常啊。”
本来闭着眼睛想着一些有的没的,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并不熟悉的声音,马越坐直了身体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说话的人。
“你是那个用矛很厉害的汉军啊,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观你用矛,近乎于道。”
李傕豪爽一笑,他如今三十有一,而这马家二郎口气却像比他还要成熟让他感到有趣,而且他确实很欣赏这个战斗风格好似下山猛虎一般的少年。
可不是嘛,有谁敢在战场上把兵器当做消耗品丢出去,从马上跳过去将敌人掼在地上砸死的?
“某家陇西李傕,一杆长矛某把玩了十五年,经历不下百战,若连长矛都使不好,如今尸骨都不知被野狗叼到哪里去了。”
眼前这个笑起来眼睛眯起只剩一道缝的青年汉子便是日后祸乱长安的李傕?
“今日某观你战风如下山猛虎一般,只不过……是不是有些太不惜命?”
李傕说这话时眼神中尽是一片恨铁不成钢,看得马越一惊,因为李傕眼神中还透着一股感情。说这话的男人尽是情深意重,可惜马越并不是能够听懂的人。
看马越一脸迷茫,李傕接着说道:“所谓为将之道,某观之不过三分,上斩将夺旗,不伤己身。中伤敌伤己。而下将便是如你那般,这此次你好运还有人帮衬,若只有你一人,那般自暴自弃打法岂不是敌人还没杀光自己先倒下了。到时候你所想守护的一切便都只能任人鱼肉了。”
“多谢大兄教我。”这声致谢,马越真心实意。
李傕摆摆手,“战场之上许多时候个人勇武真的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大作用,必胜之信念并非是用尽最后一份力气,而存于人心之中。第几次和人争斗?”
马越摇摇头,却忘了自己还有伤,不由疼的呲牙咧嘴:“记不得了,只是从未与人这般凶狠的打过。”
“其实你也不错了,前些年鲜卑寇边,好友家乡被屠,我头脑一热便于投北地太守夏育手下,杀得鲜卑**败而逃,那一战我汉军杀人盈野。虽说是胜了,三曲回来两曲,得胜之后的疫病又带走了一曲。可谓惨胜。只是这些陛下绝对不会知道,他只知道大胜,汉军儿郎大胜而归。呵。”
马越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有件事我不明白,你为何救下那个氐族孩童甚至不顾性命安危?”
马越从地上爬起来,蹒跚走向房间,到门口的时候才说了一句:“我小的时候,自家兄长便是如此多次救我于危难之间。”
马越如今在汉朝过了十五年,最让他不舒服的不是牙牙学语时那些文字生涩难懂,不是习武是的烈阳与寒冬,更不是这些年来数不清的徘徊在生死之间,而是他与土生土长的汉朝人思想观念的不同,许多事情他能够尽力转变,使自己符合这个时代的眼光,然而有些观念是他永远都无法改变的,比如今天。
他觉得战争是大人的事情,哪怕成人们打的头破血流,小孩子安心玩耍就好了,孩子总是无辜的,就算你打到换了统治者,对于孩子又能有什么呢。
战争才不是小孩子和女人的事情。
李傕听了马越的想法哑然失笑,但又不知该用什么反驳,只是当马越轻描淡写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多年来冰冷的心受到一丝触动。
回到房间,叫马腾马宗关羽三位兄长回房休息,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没事了请他们放心,便躺在榻上昏睡过去,白日的力战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何况流了那么多的血,那一刻他几乎觉得自己真的脑壳裂开要死去了。
但他还是活了过来,以后也许活得更好。
第二天清晨睡醒已经日上三竿,出门发现大家都早已醒来准备好行装,只等自己,只是不知他们等了多久。知道他们要走了,李傕一行与李虎等氐人都出来送行。
马越受伤初愈,马腾一定要让他坐在马车上,旁边放着那帮六尺长的短柄狼牙棒,马宗挺喜欢这种重兵器,便捡来放在马车上,准备等回村了让马大爷给修一下还能使用。
村里众人上前告别,首当其中的便是七八岁的小李虎跑过来跟他说道:“大英雄你要来看我。”马越欣然答应,之后李傕又带众人过来朝马腾等人行一大礼:“多谢伸出援手。”
马越哈哈一笑,说道:“李大哥不如跟我们一同回去,关外如今鲜卑横行,同行也好有个照顾?”
李傕摇头说道:“村中还有亲人需要照顾,某暂且还不得离开,来日方长吧。”
马越也不强求,笑道:“下次再见教我两招如何用矛。”
随着马腾大手一挥,众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四十二章 两面镜子
并州治所,晋阳县。
刺史府中,一阵劈啪声从书房中传出,正值壮年的刺史丁原此时暴怒非常,先摔碎了几案上的紫砂茶壶,接着打飞了旁边的十几摞书简,还是觉得不解气,拔出腰间佩剑将几案斩为两段,破口大骂道:“匹夫吕良,我怎能将军权交付于他!”
丁原年轻时也曾在北军五营中从军,他是正儿八经的武人出身,即便如今贵为刺史掌一州监察大权,仍旧有着年轻时的暴烈脾气,这一次吕良真的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从暴怒中平息下来的丁原眼中闪过一道杀机,他与吕良早年是战场上的袍泽,砍头换命的兄弟,安定下来后他从未亏待过吕良,始终让吕良做他的副手,军权一直都放在吕良的手里,并州的虎符一直都由吕良贴身保管,他从未过问。
只是近年来吕良越来越嚣张跋扈了,他曾听到过有吕良在外界对他不敬的传言,他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对吕良信任有加,事实上在心中与吕良早就有了隔阂,他心中早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年少时一同奋起于微末的感情早就在这些年的恩恩怨怨中消磨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恨意。这一次吕良不经通报丁原擅自出兵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一个借他人之手斩杀吕良的借口。
归根结底,情谊只能起到一时作用。早年他二人关系亲如兄弟多因为二人相互需要,在那个时间节点身边需要有一个亲信,首尾相望为自身提供帮助。当二人的根基都已经打得牢固,羽翼已丰谁还在乎是不是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兄弟,阻挡了通向权利的道路就只是绊脚之石。
丁原扔了宝剑,端坐榻上,唤来亲信说道:“为我撰写一封密报快马加鞭交于朝廷,吕良偷取兵符擅自出兵,丁原阻拦不及,望朝廷免我刺史之职,放我回乡种田。”
他很清楚,鲜卑寇边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能够统领并州全境的只有他丁原,朝廷没有人跟他较这个劲,何况这点罪责也不够免他的刺史之职,他只是做个姿态,最终朝廷处罚的还是吕良。他知道事情最终将朝着自己所期待的方向发展,这个计策他算计了很久,只是他没算到的是,派出送信的这名亲信,名叫李肃。
随手丢弃在地上的宝剑光滑如镜的锋面上,映出丁原面无表情冰冷的脸…
并州,雁门郡,雁门关。
伴随着落落余晖,雁门关高大巍峨的城关再次出现在马越等人的眼前,此时的雁门关多了许多郡兵,看起来完全不似离开时的萧条之感。
而马越,也不是出关时的马越了。不过半月时间他却成长了太多太多,经历数次生死在鬼门关上的迂回,独自带队搏杀无论是伏击暗杀还是明目张胆的短兵相接对他而言都是不小的历练,何况还参与了近万人的骆县夺城巷战。
此时的马越无论是言语还是举手投足之间都少了几分少年人的轻浮多了军中悍卒的气息。尽管他的身材在众人中依旧矮小,可他如今的气质与马腾这些尸山骨海里拼杀出来的猛人也只是弱了一线而已,看上去再不是从前那般人畜无害。
马越入关时正巧太守叶望就在关内,刚一入关便看到身着青衫的老大人迎面走来,马越急忙滚鞍下马拜倒在地,道:“草民马越拜见大人。”
说实在的马越对于大汉官员真的没有什么敬畏之情,只因当初太守叶望的赠甲之情才有了马越如今的这一拜到底,若非叶望赠与众人的数十副皮甲,当初出关的三十余人如今铁定无法归还半数。
太守叶望仔细看了看马越,伸手扶起他,眼角的皱纹都带着笑意说道:“勇敢的凉州恶少年回来了,老夫就知道你还活着,如何,观尔等喜气满面不似他人颓唐,应是寻到亲人了吧。”
马越又是一拜,说道:“托大人的福,小子在骆县寻到了家中兄长。”
叶望看着马越额头裹着绷带说道:“看来在关外经历了不少凶险。”
马越笑着摸了摸额上的包扎,说道:“着实是有一番历练。”
叶望问道:“汝在家中排行第三,老夫便唤你三郎了,三郎此行既已寻到家人,意欲何去何从?”
马越叹了口气,说道:“此行凶险非常,一般见识才知自身不足,越打算归家后勤习武艺研习祖上的兵书,趁年少多磨练自己。”
叶望摸着胡子笑道:“不错,不错,少年人知努力为大善。你说你住在何处?上了年纪许多事情就记不住了。”
马越一笑说道:“老大人言重了,越观太守正值壮年呢。草民马越,世居凉州陇县彰山村。”
众人边走边聊这便已经到了关隘之下,叶望着人开关放行说道:“陇县彰山村,也罢,尔等这便自行归去吧,老夫还有政务要处理,就不多聊了。”
马越等人对叶望再施礼道:“大人保重身体。”这才跨马而去,入了雁门关,就不再需要担心遇到鲜卑贼人了,众人的内心都轻松了不少,他们离家又近了许多。
马越等人走后不久,深夜中五百多铁甲汉骑再度叩响雁门关的城门,只是这五百铁骑各个带伤看上去狼狈非常,除了吕良将军还能有谁。
忙碌到深夜未眠的叶望送走了吕良,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他脸上闪过不屑,若大汉如此这般,三万大军被杀得大败也就不足为奇了。回到房中褪去衣物准备睡下他又想起了那个来自凉州的疤面少年。
在叶望处理政务的几案上摆着几份关外斥候传回的密报,里面详尽的写着马越在关外的所作所为,密报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关外四百里内十四处鲜卑斥候埋骨地用鲜血写着马越的名字,比起酒囊饭袋的并州将军,这凉州少年辗转千里不过十余日的时间里带着不足半百羌人居然袭击了十余支鲜卑斥候,斩级过百。
叹了口气,叶望披上外套拨了拨兽首千叶灯中的灯芯,开始磨墨。
铺开竹简,他开始给远在凉州的老友写一封书信。
“孟皇贤弟亲启,见信如吾,经年未见不知可好,近来可有书作望寄来于吾欣赏。前日凉州有少年世举陇县彰山村,其兄赴鲜卑作战,其千里寻亲北上边疆为大孝之举。过雁门关时吾曾赠甲三十,近日已寻得兄长归家,此子于关外十余日斩鲜卑过百,勇猛非常望贤弟日后重用…”
摇曳的灯火映照出老人慈祥认真的面庞,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许…
第四十三章 两式刀法
马越回到了小别半月的家中,仿佛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但对于马腾与马宗而言,一切已经大不相同,阔别数月的家中多了许多变化,马腾的三子马铁如今已经满周岁能在榻上爬来爬去了,整个屋子都成了他的如厕的地方,经常尿的满榻都是。马宗也有了二儿子名叫起名马毅,马超与马休马岱又长高了一些。马越的不告而别让几位嫂嫂哭成了泪人儿。
总之,家里太多变化了。
这一次他们出征,没能将首级换做银饷,兄弟几人时常会抱怨几句,生活总是不会让人太过满意。但无论如何活着从北疆回来就是天大的福气了,还能怨得了什么呢?
回到凉州,关羽传授了马越两式刀法。
说是两式,在马越看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发力运刀法门,一式劈星,运气调动全身力气汇集于一点的技巧,适用于捉单对决,是一人敌的技巧。一式斩月,以最小的身体消耗击杀最多的敌人,发动更多的攻击,是减少,或者说是更加合理运用身体的法门,马越把这一式刀法也称作百人斩。
据关羽所说,他这些年来的磨练武艺,成套的刀法只有这两式,是他武艺的大成之作。除此之外,关羽正在体悟第三式刀法,只不过这需要更多的战场搏杀,因此也就没有教授马越。
这么说来有些玄乎,其实在马越看来,武艺的构成分为力,技,两点。力,顾名思义,就是身体素质,这也就是马玩与马宗马腾有着同样的沙场经历,一样的九死一生却仍旧无法胜过他们,毕竟身体天生瘦弱的马玩力量上就已经输给了他们。而技,则是击技,就是攻击作战的技巧,而马腾等人与关羽的击技则是不同的路线,马腾等人注重战场搏杀,他们没有系统的习武经历,不懂那些理论,但长年累月生死边缘的生活让他们已经具备了一击毙命的本能,他们知道怎么做可以最快杀死敌人,也知道怎么做能够最大的保护自己。
但他们的技,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而关羽则不同,关羽有着随同高深武师系统学习武艺的经历,他对于武艺的理解要高出众人一等,这也是他搏杀经验少而武艺却遥遥领先众人的原因,也是他可以教授马越的原因。
总之,一年的休养生息让马越的武艺更加精湛,如今的马越有了两式刀法的帮助,加上自己对搏杀的体悟,切磋武艺就连马玩也难以抵挡,当然了,如果是战场搏杀还要另算,马玩有充足的搏杀经验,知道在什么时刻能让敌人一击毙命。
接下来的一年马越过的十分踏实,终日在家勤习武艺研读兵书,不单向关羽学习刀法,还有候选的一手投矛他都学的很起劲,很快在三十步内他就能将投矛掷入人形靶子中,更值得庆祝的是马越十六岁开始,终于长身体了。
他的身子骨变得强劲起来,压制了十五年的马家基因终于在这一年厚积薄发,短短一年时间他就从七尺长到将近八尺,快有一米八的个子了,勤习武艺让他的身体素质各方面也都爆发性的增长,长刀随意一挥便有超过百斤的力道,拔高的身体与惊人的力量,一身鼓囊囊的小肌肉让马越成了英武凶悍的少年郎,只可惜脸上的那道疤痕让他永远同英俊这个词告了别。
现在的马越如果再遇到在氐人村庄时那个手持狼牙棒的鲜卑壮汉一般的敌人,他就算不能一招斩之也不会再手无还手之力了。
凉州没什么变化,仍旧是天灾不断,这一年在冬季的时候地震了一次,程银的部落里死了不少牲畜,所幸没有什么人员伤亡,他的部落去年鲜卑一役大幅减员,如今能骑马射箭的已经不足五百,禁不起折腾了。
值得一提的是,马家的势力再度扩大了,在村中又新起了十几间屋子,如今属于马家直系人马的屋子在村中占了几乎三分之一。原因就是彭脱来了,不单是他自己,还带来了二十三个精壮的汉子,都是曾经卫和的手下走南闯北刀口tian血的好汉子。
去年分别之后卫和回到河东便放下了手中主管商道的权力,带着彭脱等亲信去了汉中。那边局势安定治安稳定,彭脱这一帮武夫派不上用场,卫和便休书一封赠与他们一些金银差他们到凉州随马越讨生活。
卫和还记得马越救他的情谊。
马宗是闲不住的,回到家里不到半个月就又终日混迹在陇县县城里当起了自己的黑霸王,每天领着十几个小兄弟在街市上扮演阻止欺男霸女的英雄形象来换些酬劳,关羽和候选这一年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教授马家以马越为首的小孩儿们武艺上面,闲暇时同马腾讨论一下兵法韬略,日子过得也很愉快。
还有马玩,他离开了马家,只是暂时的道别。他去酒泉寻他的好友,要在那边住上一些时日。
这一年不但马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凉州之外的地方,并州也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去年的吕良擅自出兵关外说起。
丁原的一纸密信直抵朝廷,不过一旬的光景,曾经在并州耀武扬威的将军吕良就成了阶下囚被押往京兆尹大狱,两月之后的熹平六年秋,死在京兆尹狱中。
对于曾经结义兄弟的儿子,吕布。这个年纪弱冠勇武超群的少年丁原并未斩尽杀绝,在他借朝廷之手铲除了吕良这个异己之后,假慈悲地对吕布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堂而皇之的大宴宾客,收下了吕布作为义子,接替其父吕良的位置掌管着丁原的刺史亲卫,护卫他的安全。
此时的吕布还不知道丁原就是害死生父的罪魁祸首,他正感恩戴德地放下对吕良的追忆,尽心尽力的当起了丁原的跟班儿。
丁原一手瞒天过海借刀杀人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寒了几个少数亲信的心,他们在吕良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就这样,有一个知情的小人物名叫李肃,在完成使命回归并州时候,他遇见了董卓,转投到了对待自己人相对亲厚的董卓门下,开始了自己人生的新旅程。
总之,熹平六年就这么过去了,天子刘宏换了年号,大概是因为年号熹平却一直不太平,于是就将国号改为了光和,这一年马越十五岁,公元一七八年,史称光和元年。这一年,汉帝国皇帝刘宏深感国家缺钱,去年三万汉军战死边疆将士阵亡的抚恤金动用了太多国库里面的金银财宝,皇帝觉得自己的国家变得贫穷了。
当然,当今天子是个十分了解公私分明的天子,就算国库亏空,他也坚决不会挪用私人金库里的一丝一毫。
西园卖官,就是这一年开始的。
丁建阳的借刀杀人之计用的很好,但他千算万算没能算到时任广武令、郡守北部都尉的董卓已经看破了他的瞒天过海之计,躲在阴暗角落准备好了要咬上他一口。因为董卓的存在,丁原真的被朝廷免了并州刺史的职位,拜董卓为并州刺史。
丁原被转拜为武猛都尉,屯兵于河内。说来董卓做并州刺史也是合适,如今的并州如果不是丁原在任,那就需要有一个能够镇得住场面的人物,不但要有威望,还要有能力。董卓名镇三辅,麾下羌胡兵强马壮,的确是一个好选择。
丁原不知道他的亲信李肃跳槽跟了董老板,只是暗自记恨这个运气好的老王八蛋坏了自己的大事儿。
除此之外,这一年确实没有发生什么对未来影响深远的事情。
平静的光和元年,就如同天子刘宏所期待的那样,除了鲜卑小小地抄略了一下边境国土造成了不过几万的人口外流、南边的蛮子们小小的造了几次反,搞了几次起义运动但都被镇压了,不过损失了几千兵丁之外根本没出什么大乱子…什么?你说这是造反?
简直是无稽之谈!堂堂东汉帝国皇帝,掌天下之权柄的大汉天子刘宏会在乎这种小事情?笑话!
“真是一派宁静祥和,国泰民安的景象啊!”
刘宏在后宫荷花池指挥宦官修建着自己设计出的水流疏通图,揉着自己圆溜儿的肚子,开心地想道。
第四十四章 河东裴氏
转眼春去秋来又是一载,时光到了光和二年,也就是公元一七九年。
彰山村依旧是彰山村,彰山也仍然是彰山。
年轻的猎人扔下一只死去不久的野鸡,飞身窜上树顶后一声不出。他早已明白蛰伏的意义,就如同这些年来清贫的生活并未抹去他的热血。
而他在等,等一个令他强大起来的机会,在即将到来的大Lang潮中为亲人保驾护航,哪怕洒尽热血为家人拼出个前程似锦。
少年的身上涂满污泥,树林茂密,闻风而来的黑豹并未发现头顶的危险,觅食路上遇见死去的食物这等惊喜,它的脑袋还未进化到能识破此等拙劣计策的程度,放心的享受上苍赐予它的珍宝,少年心中欣喜,尽管深山老林中猎物繁多,似这等两米巨兽也不是总能见到,这等光泽的毛皮扯下便是上千大钱到手。
就在此刻,马越由后腰抽出尺五短矛猛然甩出,身随矛走跃下树枝右手拔出短刀,唯恐一矛有失。
短矛以精铁打造而成,刃长五寸光洁的锋面映出黑豹猛然抬头的狰狞,为时已晚,沉重的铁矛被甩出数百斤巨力的杀伤力岂是血肉之躯所能抵挡,射入黑豹脑后几乎瞬间便从下颚洞出,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便被插入地下。
落地后少年看着手中短刀晒然一笑,这一次倒是多虑了,他从候大哥那里学来的这一手投矛功夫已然驾轻就熟,配上他已经开始爆发性增长的力量,便是这等凶猛野兽也难以抵挡。
看着空中落日余晖,马越收刀入鞘扛起猎物便朝着北方迈开双腿奔驰而去,惊出一路飞鸟。为了狩猎他已经离家太远,赶回去已经来不及,倒不如由北奔出森林到官道上借来匹马代步。
穷山恶水出刁民。羌人是刁民,马越更是刁民,自前年率羌人入并州,他的名号在彰山方圆百里无论胡汉已经无人不晓,谁不知道马家一门俱是英杰。
树林渐渐稀疏,视野开阔起来,天色渐暗却听到官道上传来阵阵喧闹,跑近了才看到血光冲天,喊杀与呼救不绝于耳,第一反应就是抽出短刀放下黑豹尸体马越躲在一棵树后才看清了前方情形。
官道中央停着两架精良的马车一眼便可看出是达官贵人的家眷,一架马车能看出有人乘坐,另一架马车则是装着几个箱子,用屁股都能想出里面的财物不在少数。马车旁数十具尸体歪七扭八,三十多个文身断发的汉子正在围攻死守在马车附近的几名汉军卫士。双方武艺稀松平常,想来是一伙匪类与这两架马车相遇临时见财起意发起攻击。
马越没有跳出去做英雄的想法,尽管两年来他的武艺已经大有进境,可那是三十多个手持利刃的汉子,他只是出来打猎身上连皮甲都没穿。这些年来他早已见惯了生死,北地男儿一言不合便是生死相向的脾气他早有领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看着别人一言不合便为之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只打算坐山观虎斗最后或许还能浑水摸上一把鱼。
车旁的汉家军士虽然人数明显不足,但都是老兵结阵迎敌倒也有些章法,多少经历数次战阵,马越的指挥能力也许没有多少但眼光还是有的。何况羌人明显是盗匪之流一看便是乌合之众战斗力高下立判。
“如此锐士倒是可惜了。”
马越心中默叹,确实是可惜了,若卫士再多一倍,战胜这数十乌合之众倒不是不可能,可惜如今只剩下六名军士还有两个重伤眼看不成活,这一战的胜负已分了。不过羌人也没能讨好,汉军卫士悍不畏死地守护在马车旁抵挡他们,杀得是难解难分,须臾片刻便倒下数人。
马越叹了口气,尽管他一再克制自己不要出手,却还是摸出了铁矛冲了上去。
三支铁矛一气呵成被马越甩了出去,随后扬刀跃入战团砍翻一名羌人,这时羌人也发现了来自树林中的不速之客,瞬间便有三把刀回身砍向马越。
情形险之又险,急忙翻身滚出两尺仍旧被一刀划破胸口,不深的伤口当下便渗出血来,索性从地上的尸体身上拔出短矛架住即将加身的利刃,反手一刀捅入流匪腹中。剩下的四名大汉军士眼见来了强力帮手看到了希望,高呼一声便发起冲锋。
随手将铁矛朝着一名敌人掷出,马越扬刀上挑划开面前的羌人喉咙,热血喷洒马越一脸,那羌人脸色的惊惧之色还未凝固,便被马越顶着挡下身侧劈来的两刀。
面目染血的马越更是杀红了眼,手中短刀早已卷刃。砍入血肉之躯带出的刺耳声音浑然不顾,此时的羌人群盗已经没了刚才的威风,自从马越加入战团这场战斗便成了一边倒的状态,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有了第一个逃窜的羌人就有第二个,剩下的十几名羌人便崩溃着逃了。
斩杀了两名来不及逃窜的羌人,马越轻喘一口气,从他加入战团开始到羌人崩溃不过数十的息时间,死在他手上的羌人便超过七人。看着一片哀嚎的官道,马越对凉州未来的大乱有了一丝明悟。
生命在北地是如此不被珍惜,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也只是被逼出来的而已,盗匪死有余辜,那些为了忠诚献出生命的卫士是值得马越尊敬的。
结果了三名躺在地上哀嚎的羌人,马越开始审视地上散落的兵器,这两年家里不再参军补贴家用,家里吃白饭的武人多了起来,地上三四十把无主兵器,蚊子再小也是肉,他又怎能错过。
此时贼寇已溃,那存活的三名汉军或躺在地上或靠在车旁休息,其中一人低声与车上的贵人汇报,接着便强撑身体向马越走来,便是一揖到底,“多谢壮士救命之恩,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马越从地上抓起一把长刀挥了两下,看军士向着自己行此大礼倒也安心受了,闻言便到:“什么大名不大名的,叫某家马越便是。”
“我家夫人行动不便,教我来请壮士上前感谢。”
马越对于感谢不感谢的倒并不在乎,他的三支铁矛并未弯曲擦干净收至后腰,长刀用扯下的衣物包裹提在手中便朝着马车走去。
待到近前便听马车中传出妇人温和的声音,“凉州裴氏多谢恩公救命之恩,不知扶风马肃是恩公何人?”
“夫人不必多礼,正是家父。”
忽然间,马车里传出如夜莺歌喉般清澈好听的声音,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探出头来问道:“你是马家三郎?前年领半百羌胡并州寻亲的那个?”只不过此时小姑娘却皱着眉头,“曾听人说马三郎眉目俊俏,想不到竟是疤面公子。”
裴氏急忙说道:“莺儿不得无礼,望三郎不要见怪,奴家这侄女野惯了不识礼数。”
马车中少女朝马越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连忙躲进车里,马越摸着脑袋笑着说道:“姑娘说的不错,前年越确前往并州寻兄长,马三山村匹夫不识礼数,断然不会见怪。还请夫人恕我冒昧,敢问夫人去向何方?”
“妇道人家前去河东省亲,回陇县的路上连遇数路盗匪,上百卫士如今只剩三人。”
“陇县离此地尚有数十里之遥,夫人只有三名护卫却有两辆马车,路途遥远盗匪横行,难以护得周全。不如这样,派一名军士回家报信,彰山村距此地不过数里,夫人与我前去家中召集庄客骑快马连夜护送夫人,想来明日早间便可看到陇县的城池了。夫人意下如何?”
马车内的妇人终究见过大世面,如今境地当下便差遣一名军士骑上周围羌人留下的无主之马前往陇县报信,余下两人便坐在马车车辕上准备赶车。
而马越则挑拣出十几把钢刀用扯下的衣物捆劳挂在马臀上,又从林中扛出黑豹尸体放在装箱子的马车上,收拢了三匹看上去品相不错的马匹将缰绳攥在手中,这才扶鞍上马,余光见到马车中的夫人正观察着自己一举一动,马越笑道:“夫人莫怪,非是越小气,实乃生活所迫,先父病逝后家道中落,家中几十口人都靠着两位兄长独木难支。”
“恩公此举乃至孝之道,我一妇道人家断然不会取笑恩公。”
马越闻言含笑不语策马于车旁护卫,四马二车趁着还未入夜向着彰山村疾驰而去。
车内,俊秀小娘拉着裴氏的袖子小声说道:“姨娘,他会不会是冒名顶替啊?”
第四十五章 天大机遇
凉州裴氏,家住陇县,河东省亲,百人护卫。
马车中夫人虽未言明,但马越已经知道,上天赐予自家的大机缘来了。
裴姓女子嫁到陇县,娘家在河东,动辄百人护卫。符合这几点的人物凉州恐怕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此时凉州刺史梁鹄的妻子裴氏。就连马越自己都没想到自己随手救下的马车中居然有如此贵不可言的人物。
此时尽管天下乱象已显,但终究还是汉家王朝,若想在大乱前谋到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的家人不被那些诸侯所害,唯一的路线便是依附大汉王朝。而凉州所部一州刺史对于如今一无所有的马家来说当真是天大的机缘。尽管如今的刺史并非如同日后州牧一般的封疆大吏,但在这一州之地略有权势。何况世人皆赞梁鹄为书法大家,就连马越这等山村野夫也听说过梁鹄的名字。
裴氏被劫的地点距离彰山村不过十几里,众人一路策马扬鞭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村中。马越素知马腾为人豪爽大方,便未与马腾说明裴氏的身份,喊上关羽马宗带着彭脱等二十余名武士带刀上马,一路呼啸着奔向陇县。
彭脱等人被卫和一纸书信送到马家讨生活,偏偏这两年他们愣是没遇上什么战事,没有能够一展身手的机会,这两年来都是马家养着他们,他们早想为之效力。彭脱这二十余人都是曾经伴随卫和走南闯北的好汉子,其中有胡人有汉人,甚至还有七个骊幹遗族也就是后世所称罗马人。这些罗马人的祖先东征至此被汉军打败后定居在凉州建立了隶属汉朝而属于自己的城市,数百年的民族融合并未使他们的热血退化,反而更加喜好战斗。
由马腾马宗关羽彭脱四人带领下的二十余武士,众人足矣击退上百盗匪。这年头所谓的盗匪可不是像李谌那样,成百上千全副武装的大型匪帮,像李谌那样做大还未被剿灭的匪帮几乎是凤毛麟角,有的多是类似西域路上马越等人最后遇见的那帮瘦骨嶙峋,连剑都握不稳的穷苦流民,十三岁的马越在搏杀中都能斩杀流匪首领,别说如今武力今非昔比的众人了。
此时的马越倒是希望再遇上小股盗匪,好让马车上的夫人更加清楚他马家勇武,大兄马腾早就有意仕官,只是苦无门路,所以马越这一次一定要做得漂漂亮亮地把这裴氏夫人送到州治所,若能借此搭上刺史的关系马氏兄弟从此平步青云摆脱白身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也不知是否入夜盗匪都在林中安营扎寨,众人奔驰一夜都未遇到哪怕一个贼人,大兄马腾不知马越心中所想,担心夜路遇到拦路贼人一路催促,众人快马加鞭一夜行进百里,第二天太阳升起之时在陇县十五里外遇到了梁鹄派来接裴夫人的三百兵马。
一夜疾行众人已然疲惫不堪,随军进入陇县后便被梁鹄安排在城外驿馆休息,同时派人传来口信第二天晚上在刺史府内宴请马氏兄弟。
奔驰一夜马越早已困倦,到了驿馆仰头便睡,醒来时已是月明星稀。
“想不到三郎竟救了刺史大人的家眷。”
驿馆房间内,一坛北地烈酒,两盘下酒菜,马越与几位兄长席地而坐。
“说来也巧,昨日我猎到一头黑豹,瞧得天色已晚便打算上官道借匹马来回家,不想正遇到盗匪截杀刺史夫人,看卫士不敌我便出手杀了几人,之后盗匪便奔溃而逃,这是上天送给我马家的机缘啊。”
马越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从这桩好事中为家族获取更多的利益,马腾看着自己年轻的弟弟兴奋的手舞足蹈,不由得叹了口气:“羌胡民风彪悍,凉州官民之间终究有太多隔阂与误解,终有一日我大汉会为其所害。”
闻言马越火热的心也冷却了下来,不想自家大兄心中所想竟如此深远,他对于日后的羌胡作乱略知一二,却不想马腾身为局中人物竟能看得如此透彻。
“大兄所言甚是,不过这塞外苦寒之地民风彪悍,若是手段的当,日后羌胡也是一大助力呢。”
马腾一皱眉头,“小豆子此话怎讲?”
却见马越指着兄弟三人略微泛黄的头发,“凉州所患并非胡汉民族之纷争,而在于我汉家当权人与异族首领并非一心,不错,我汉家确实有四百年历史,可这血统又能说明什么呢?你我兄弟身上不也有羌族的血液吗?”
马腾与马越的母亲为羌人,因此到了他们这一代三人的头发在阳光下仔细看还是有些泛黄,看着皱眉思索的马腾,马越又道:“北地羌汉可上马作战者何止十万,这些塞外羌胡既羡慕我汉家之高贵,又恨我汉家之富庶,归根结底是段太尉并不坐镇凉州,但凡段太尉如今安在,羌胡安敢作乱?”
马腾闻言也不禁点头,凉州三明是北地男儿的骄傲,数年前段颖镇压羌族义军斩首四万何等威势。如今段颖身在洛京,贵为三公太尉,不可否认的是他仍旧威震塞外,那冷面人屠在百万羌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大兄你想,若我汉家儿郎再有一人在羌人中有足够声望,振臂一呼便是十万控弦随他号令,俱是敢战之士整编成军加以训练,我西凉大马可横行天下而不败。我听那西域商人所言,在我汉家之北还有广袤土地……效仿霍骠骑为陛下开阔疆土,男儿功名马上取岂不快哉!”
马腾早知自家兄弟不是庸人,这番言论也是叫他眼前一亮,只是言语中对于汉庭多有不敬他眉间闪过一丝不悦,不过一闪而逝之后是更深的悲痛:“凉州人,苦啊!”
“这里已经经受不起如此大战了。”
马腾一句凉州人,苦啊。是说到马越的心坎上了,重生之后他从来没想过古人竟会活的如此凄凉,世人皆知北地男儿骁勇善战,却不知那些孱弱的婴孩儿根本经受不起塞北的朔风,十个新生儿降生头一年便会被呼啸的朔风带走四五个,再加上连年的战乱边境土壤贫瘠谁都无能为力,没有粮食人们易子而食,羌汉之间摩擦不断,盗匪横行男儿多是自幼习武,但多数都未能加冠便死于战乱或是盗匪手中,平平安安长成的十不存一。
凉州男儿如此壮烈的长大,怎能不骁勇?怎能不善战?
每个北地男儿胸中都有大志向,他们从出生便是踩着尸山骨海与天争命,他们才是汉家男儿的骄傲,他们祖祖辈辈守护着汉家边陲阻挡着塞外的异族入侵。正是因为有他们才有荆襄世家百代繁华,正是因为有他们才有汉家天子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