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智慧型愤青
何风还是一动不动,只是慢慢的把眼睛闭上了。
易青怒火腾得就上来了,他上前一把揪着何风的衣服,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何风耷拉着脑袋,半站不站的软着,就是不睁眼看他。
易青抬手一巴掌,把他扇得一个踉跄退到墙上,脊背在墙上撞了一下,浑身就象没长骨头一样,慢慢的靠着墙壁软了下去,坐在了墙边,还是歪着头闭着眼,好象易青不是打在他身上一样。
罗纲赶忙劝道:“算了,易青,他这身体,再打就要了他的命了!”
易青怒不可遏,冲着何风吼道:“你***看看你自己象个什么东西?一滩泥!你做这个死样子给谁看?你干吗不去死?死给那个女人看啊,殉情去啊!让那个女人花你的钱给你买个花圈啊!”
何风听见易青骂得这么恶毒,猛得一下把眼睛睁开了,似乎激动了一下,眼睛里的光芒随即黯淡了下去。他本来还对那个女人多少抱有一点希望,幻想她只是赌气出走,很快就会回来。
易青这一骂,好象他长久以来的幻想都破灭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暴怒的象狮子一样的家伙。
“怎么?不想死啊?”易青喘着粗气道:“你不想死,你老爸就快要死啦!你老爸在医院,随时都会咽气,肺癌晚期,肺!癌!晚!期!”
何风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体。
易青伸手对罗纲道:“琴给我。”
罗纲犹豫了一下,易青吼道:“琴给我!”
罗纲把琴盒递过去,易青拿过琴盒,放在床上打开,把里面那把经典名琴拿了出来。
何风眼睛一亮,随即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易青握着琴把,把琴伸到他的面前,瞪着他道:“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你爸爸拿命换来的琴!你的老父亲,这几天一直拖着他肺癌晚期的身子,跑到曾魁元的琴行去,跪在人家店里去给人磕头,他去拼命的给人磕头!我草!你***连只鸟都不如,鸟还知道反哺,你让你爹临死都不安乐!”
“……他卖了老家的地,连去火葬场的的钱都没有给自己留,拿全副身家天天去人家店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人家卖这把琴给他,就为了你这个畜生!你还在这里装模作样,扮深沉!你觉得你那点儿情感伤痛很伟大是不是?为了那么一个破女人,卖到菲律宾做妓女都不配,为了钱不要脸的贱货!为了这么个烂货你连自己最亲的父亲都不要了,你连做人都不配,还在这里装B装酷!”易青越说越气,老人那苍白绝望的表情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歇斯底里的冲何风吼着,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自暴自弃的不孝子。
罗纲在旁边低声道:“何风,你去医院看看你父亲吧,他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把琴……是曾魁元大师亲手做的,你父亲天天去曾氏琴行求这把琴……他说你一直盼望能有一把曾大师亲手做的琴,希望你能够重新站起来,那样、那样他死也瞑目了……”
何风呆滞的目光突然沁出了一点晶莹的亮光,他茫然的抬起头,看着易青手里的琴——月白色的琴身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闪烁着洁净高贵的光泽,恍如父亲的心。
易青冷笑着对罗纲道:“你跟他说这么多干吗?他有心吗?他是个人吗?为了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吸毒,戒完毒还不好好做人,拿自己父亲撒气……”
说着,易青举起了那琴,冷声对何风说道:“我看这把琴你也用不着了,一滩泥一样站都站不起来,你还配拉这么好的琴。我替你砸了它,省得碍眼,大家心里清净!”
罗纲吓了一跳,眼见的易青半点也不含糊,抡起琴把就往何风头上的墙壁磕了过去。
罗纲赶紧冲上去一把抱住易青使劲抢那把琴,急道:“易青你疯了吗?不能砸啊!”
易青暴跳如雷,高声吼道:“放手!我砸了它,砸了省心!砸了干净!操!”
还没等罗纲够到那把琴,跌坐在地上的何风突然一声尖叫,从地上一跃而起,扑上来紧紧的抱住了那把琴!
易青手一松,何风一把夺过琴,紧紧的抱在怀里,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
他瞪大了眼睛紧张的看着易青,好象一个惊恐的母亲在保护自己的小婴儿。他的身体不受控制无法遏止的剧烈颤抖着,干渴发涩的喉咙里仿佛想说点什么出来,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发出一阵受伤野兽般沉闷嘶哑的低嚎……
“啊!啊……啊……呜……”何风蓬乱的头发微微颤抖着,嘴里发出痛苦的几个音节,仿佛太久没有说话使他丧失了语言的能力。他的身体痛苦的佝偻着,抱着的琴紧紧的按在胸口。一边绝望的呜咽着,一边慢慢的蹲了下去。
罗纲松开了抱着易青的手,两人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
终于,何风发出了一声仿佛被人推下深渊一般的号叫,哭了出来——
“爸!爸!爸……爸爸……爸爸啊爸……”何风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悲伤而激动的抽搐着,他不停的叫着爸爸,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干涩的面颊上滑落。
他抚摩着怀里的琴,哭到浑身无力的跪了下去,额头顶在地上不住的摇晃着:“爸爸,对不起……对不起啊,爸爸!”
他声嘶力竭的哭着,仿佛要把长久以来心中的积郁,要把对生活的控诉和对父亲的忏悔愧疚通通的发泄出来。
罗纲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看着易青。
易青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刚才激烈的怒吼让他有点疲惫的感觉。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张还不算太脏的废纸,写下老人所在医院的名字、科室、床号,然后写了一个自己的手机号码和自己的姓名。
写完,易青把纸条折了一下,转身扔在空着的琴盒里,然后蹲下把琴盒放在何风面前,低声道:“去不去看你父亲,什么时候去,你自己决定!”
说着,易青推了罗纲一把,两人扭头走了出去。
罗纲闷闷的走下楼,走到车子旁边,他忍不住回头道:“不行,他情绪那么不稳定,要是做出什么傻事……”
易青不耐烦的推着他转身,道:“安啦!心理学告诉我们,人在受到严重打击无法接受事实时会出现大脑区间性的封闭,以避免脑神经受到伤害;形成自闭的病患会伤害自己以及自己周围最亲近的人。治疗这种病的方法就是用舒缓或者刺激的方法,迫使病人将情绪发泄出来……楼上那个疯子病已经好啦!咱们要是再不回去,估计孙茹和依依她们才要疯了!赶紧开车走人。”
“哦……”罗纲开了车门,易青也坐了进去。
罗纲刚要发动车子,突然嘎一声熄了火。他才反应过来,扭头看着易青道:“咦……不对啊!你小子刚才故意装得吧?”
“哪里有这种事?”易青一本正经的严肃的道:“象我这种正直的男人,有着高贵的品格和正义感,如果不是我至情至性的感召,怎么可能骂醒他呢?你这样说就是侮辱我的人格哦!”
罗纲迟疑了一下,发动了车子。他一抬头,看见镜子里易青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的微笑。罗纲抬手给了易青一拳,笑道:“你丫这么说就是侮辱我的智慧,靠!”
“咋的?那是我专业学的好,看看我的表演,那节奏感,那爆发力,那层次,那台词,那家伙是岗岗滴啊!奥斯卡颁个影帝给偶,偶都不希得去……”易青懒洋洋的倚着车窗,眉飞色舞的说道。
罗纲笑得直摇头。他突然发现,易青不是个他原来想象中的人。他一直以为易青只是个冲动莽撞的热血青年,现在看来,这个人的心里却令有一片天地。
其实,人这个东西谁有说得清呢?要说易青纯粹是冲动吧,他不可能把事情处理的这么圆满;要说他是装出来的气愤吧,他又确实就是那种脾气的人。
只能说,他的激愤是真的,但是,他的聪明也是真的……
红色的宝马车一路轻快的向正午太阳最亮最灿烂的地方驶去……
第二十章 灵魂天籁
“唉……救命啊……啊啊啊!”易青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靠在录音教室的DJ大靠椅上,一阵鬼叫。
“还是不行吗?”去买午饭的杨娴儿从外面进来,把几大袋麦当劳放在录音台上。
“啊?!”李佩佩一声惊叫,赶紧把袋子拎起来,叫道:“大姐啊,这套设备好几十万呢,要是可乐什么的滴两滴下去,卖了我也赔不起啊!”
孙茹垂头丧气的拍着台子,道:“破东西!怎么弄都不出好效果,还几十万呢!”说着,拿脚不停的踢台子下面的铁板,嘟囔道:“叫你几十万,让你几十万,让你几十万……”
李佩佩笑道:“那里随便你踢,爱怎么踢就怎么踢,反正我不疼。”
一直坐在一旁发呆的罗纲走过来,把李佩佩手里的袋子接过去放在一张大椅子上,拿出一个汉堡和一杯可乐来吃。
易青去掐罗纲的胖脸,骂道:“吃!就知道吃,就知道吃!今天都星期四了,后天就比赛了,所有人就你不着急。”
罗纲咬着汉堡道:“反正不关我的事。我负责拍的素材可是前天就完成了,剩下的事我又不懂。你们爱咋咋地,没人吃我都吃了啊!”
李佩佩道:“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就是说不上来缺点什么。要不我再去系里叫人?”
易青道:“声带已经弄好了,音效特效也说的过去,但是,这个片子的音乐没有灵魂。所以老觉得缺少点什么。”
李佩佩讶然道:“灵魂?”
易青点头道:“就象电影要表达导演的内心语汇一样,好的音乐要表达创作的情感,你的音乐里要……要有一种……”易青使劲的寻找着词汇,思索着道:“……要有一种倾诉,你想要讲点什么,你以什么去震撼和感动人;要把影片的内涵和音乐的内在表情融合在一起……如果只是技巧的拼凑,根据片子的推进把相配的音乐加上去,那只是个技术活儿,你们录音系的人都能做。”
孙茹在一旁啃鸡翅,叹气道:“懂电影的不懂音乐,懂音乐的不懂电影,就好比一只鸡只有一边翅膀,怎么飞得起来呢?”
杨娴儿喝了口可乐,慢悠悠的道:“据说鸡就是有两只翅膀也飞不起来。”
李佩佩发了一会儿呆,颇有点神往的道:“我要是有何风师兄的那种本事就好了。”
易青摇头道:“别提了。那位天才现在基本是废才。就算他还能行,就他父亲现在这种情况,咱们总不能不让他做孝子吧?”
李佩佩道:“这次代表日本出思的杉尾坊尚善,可是在维也纳开过演奏会的青年指挥家,作曲家,二十几岁就拿过几个国际上的电影音乐指导的奖了。我们做的这个东西,要是能赢他就奇怪了。”
杨娴儿撇嘴道:“有这么厉害吗?日本人怎么随便抓个出来就是什么家什么家。”
罗纲接口道:“李佩佩说的可一点没有错。杉尾坊尚善在日本是有名的音乐神童,我在日本的时候还去听过他指挥的演奏会。不过,他跟佐藤他们不是一路的,这个人在日本是坚定的反战派,右翼分子曾经扬言要暗杀他。”
孙茹没好气的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他还帮着佐藤跟我们作对!”
易青失笑道:“拜托,大小姐,人家是来参加中日文化交流的好不好。象这种学艺成痴的人,有机会跟中国高手过招他能放过吗?”
说着,他又把声带倒回去听了一遍,没什么毛病,可就是让人激动不起来,这样的作品干脆都别拿出去丢人算了,还跟什么家什么家去比赛……
艺术创作这个东西是要讲天分,讲顿悟的,而不是靠实践积累。这跟大多数人想象可能不太一样。一个匠气十足的导演拍一辈子戏也依然上不了台面,而一个有才气的天才导演可能一部戏就名垂青史。
就好象下围棋一样,11岁的常昊当年只有三段棋力就能打败国手马晓春九段,并不会因为马九段比他多下了几十年棋而使他输棋。
电影也是一样,陈凯哥拍《无极》的时候,他的实践经验比拍《霸王别姬》的时候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无极》花了几亿成本却被人骂死,《霸王别姬》不但拿了电影艺术最高奖戛纳金棕榈,而且进了巴黎艺术历史博物馆。
学习艺术最重要的就是用感觉、用心去体会感知;其次是思考和运用智慧;再次是表达和沟通,最后才是操作和实践。
并不是说具体的实践不重要,而是实践、操作、技巧这些东西是人为可以把握掌控的,是很容易可以做到的。拿录音来说,没听说哪个专业院校毕业出来的学生,到了剧组岗位上不会操作的——老录音师操作了几十年也无非是动作快一点,或者某些方面有点小窍门,而创作中的灵气和感觉,却是练一辈子也练不出来的。
很多创作者不理解这个主次关系或者不明白这个道理又或者明白了客观条件使他无法去实施,所以一辈子只能拍一些千篇一律的垃圾。
虽然易青他们没见过何风的实力,但是在李佩佩他们的表述中,他就是属于一种天才类的存在。
要是开场音乐辩论会,估计没有什么人能赢得了易青,身为一个导演,他的音乐修养和鉴赏的水平早已远远超过了他的年龄和学历。但是叫他进行录音创作他就不行了,就象美术沙龙上他能打败杨娴儿,但是让他们两人提笔画幅油画什么的作品他就不行了。
毕竟一个导演的才华和能力应该体现在脑和嘴上,能想会说,思考与沟通才是导演的本分,相比之下,摄影、录音、美术这些更象体力劳动,而导演是典型的脑力劳动者。
而李佩佩这样的学生,在学业上应该是最优秀的一类人,让她中规中矩的完成一个电影是没问题的,但是她却完全不具备易青的那种灵性和智慧,做出的东西象从流水车间生产出来的标准品一样。
从何风家回来以后,第二天星期二易青就和罗纲、孙茹去故宫把素材拍了出来。从星期三上午到现在,几个人都是轮流回去睡觉,三餐都在录音房吃,一直做到今天周四中午才把声带做好。
虽然做的不满意,但是只能如此了。就算现在有什么天才来出手相助,重新做一条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杨娴儿恨恨的道:“上一场明明就是我们赢的,日本人耍赖!现在要跟他们算平手,真不甘心!”
这时,易青的手机响了起来,易青接起来一听,是依依从医院打来的,这丫头心太善了,中午一下课就跑到医院去了。她知道易青这两天忙,没有叫他一起去。
“易青,老伯伯醒了!”
“啊?”易青也很高兴,抬头对大家道:“依依说何风的父亲,那个老大爷醒过来了!”
“不过,”依依在那头幽幽的说道:“医生说不太好,可能是回光返照……”
依依放下电话,走进病房,呆呆的看着老人。
老人嗫喏着说不出话来,依依知道,他是希望在临死前见一见自己最心爱的儿子……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依依回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长发披肩的青年男子,背后斜背着一个漂亮崭新的小提琴琴盒,一身白衣如雪,一条洗得发白的旧牛仔裤;看他的样子大约也就二十五六左右,眼神中却带着与年龄不相衬的沧桑和落拓;象一个从武侠小说里走出来的浪子,他瘦削清俊的脸上光滑白皙,泪光隐隐。
他看着老人,嘴角微微抽动,说不出话来。
依依觉得这个年轻人非常眼熟,可是就是说不出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再仔细一看,认出了他背上的小提琴盒子,正是他们从曾魁元店里拿出来的那个!
“你是……何风?”依依惊讶的道:“刮了胡子都认不出来了!”说着,她连忙上前让何风进来,道:“老伯伯一直在等你,快进去跟他说说话吧!”
依依让过何风,细心的给他们父子俩掩上房门,坐在门外的长椅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开了。何风慢慢的从里面走出来,站到依依的面前,轻声道:“请帮我叫医生来,谢谢。”
依依一惊,站起来道:“老伯伯怎么了?不舒服吗?”
何风低声道:“我父亲……去世了。”
“啊?”依依一下子眼眶就红了,点头道:“也好,也好,看到你这样来见他,他也该去的安心了。”
何风怔怔的站在走廊上,看着天空,一句话也不说。
依依连忙去叫了医生来。医生赶到后,确认了患者死亡,蒙上白布,记录了死亡时间,开出死亡证明和通知……病房里兵荒马乱,征求过何风的同意后,先在太平间停放一夜,明天直接从医院去火葬场。
医院的护工把遗体推走了。何风始终面对着天空,没有回头。
依依怜悯的看着何风孤独瘦削的背影。她也曾经失去过父亲,知道那种感觉。
忽然,何风慢慢的转过身来,看着依依,问道:“你的那些朋友们呢?”
依依道:“他们在学校。他们刚才还说晚上来看老伯伯,没想到这么快就……”
“我应该好好谢谢他们。”何风呆呆的说道:“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爸爸得了肺癌。我从小,我爸爸就是这样,他有什么难受、不舒服、不高兴从来都不跟我说。他只是叫我不要分心,好好学琴……”
“……我从小,母亲就去世了。我父亲一个农村男人,又当爹又当娘的带我,也没有再娶。他怕耽误了我,怕委屈了没娘的孩子,就拼命的赚钱,想把最好的东西都买给我。他承包过鱼塘,种过蘑菇,还办过养鸡场,在农村,他算是很会赚钱的。本来他可以生活的很好,可是,就因为我从小喜欢音乐,他倾家荡产的送我去城里最好的学校找最好的老师教我练琴……”
“……我练琴,上音乐附中、上大学、考研究生,一直到二十几岁,都在花我爸爸的血汗钱;后来,我自己能赚钱了,拿了好多国外比赛的奖金,我也没有想过应该给我爸爸买点什么。而我爸爸,我只是偶尔随口提了一次,我想要一把曾魁元大师手工制作的琴,这只是句白日梦一样的玩笑话,他就牢牢的记住了……”
依依静静的听着,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何风才好。
何风慢慢的解下背后的小提琴,抱在怀里,低声道:“我永远都记得,小时候,我在老师家里学琴,一学就是三四个小时。我爸爸就象一个卫兵一样,始终站在老师家的楼梯口等我,有人经过的时候,他就会自豪的指着老师家的门告诉人家,里面拉琴的是我儿子,不错吧……”
“……那时候我还常常嫌他烦。现在,我真的很想再拉琴给他听,可是,他还能听到吗?”
“能的!”依依很肯定的说道:“只要你用心拉,他在天上一定能听的到!”
……
2006年11月9日,星期五,北京晴。
下午两点多,易青正在睡午觉。准备睡醒了和李佩佩他们再去把作品修改一下。
这时宿舍外面有个男生敲门,咚咚咚,山响。
易青睡眼惺忪,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宿舍里导演班的其他几个男生一阵抱怨——
“谁啊?大中午就来讨债!”
易青开门一看,是个表演系的男生。
“谁叫易青,楼下有个女生找!”那个男生一脸的不平衡,道:“靠,我们学院都没见过那么正点的女生!”
易青有点儿醒了,他跑到窗口向下一看,楼下一个人影正仰着头看着他们宿舍的窗户,苗条婀娜,不是依依是谁?
易青赶紧穿起衣服,跑下楼。她今天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易青跑到楼下,冲到依依面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依依嫣然一笑,道:“你看,我把谁带来了?”说完,她身子往旁边一闪。
只见她身后的树下,站着一个斜背琴盒的白衣青年,午后阳光透过稀松的树叶照在他忧郁孤独的脸上,显得他格外落寞。
“何风?”易青认出了他背上的琴盒。
何风慢慢的走过来,看着易青道:“听说你们明天要跟人比赛?能让我看看你们的作品吗?”
易青笑了,道:“当然。”
易青带着何风和依依来到录音房。然后通知李佩佩和罗纲、杨娴儿赶紧来。
何风一坐到录音台前,整个人感觉都不一样了。都说男人在专心工作的时候最帅,何风此时的样子,让易青想起了武侠小说里的一句话“就象西门吹雪拿起了剑”。
过了一会儿,李佩佩、罗纲、杨娴儿都来了,只有孙茹从家里过来需要点时间。
何风仔细听了一遍,回头道:“对手很强吗?”
李佩佩一脸都是见到偶像后的激动,连忙接过来道:“杉尾坊尚善!日本的杉尾坊尚善!”
何风点了点头,回头过去,把做好的声带上稍微修改了几处地方。然后道:“先这样吧,明天再说。”说着站了起来。
罗纲惊讶的道:“明天?明天就比赛了啊!”
“来得及!”何风淡淡的道:“各位明天见。”
说罢慢慢的走了出去。
李佩佩双手抱在胸口,一脸憧憬的喃喃道:“哇……好酷哦!”
星期六是今年外国电影节的最后一天。往年其他国家电影节的时候,这最后几天一般是最冷清的。
然而今年不同,由于充满悬念的中日电影三场PK大战牵动着许多人的心。
相信对大多数“中日友好人士”来说,今天电影学院录音系输掉才算是大团圆结局,双方平手告终,顾全了日本代表团的面子,也不让中国官员们没面子。
一大早,市外联办的领导就来了院长办公室,说要见见比赛的选手。张院长让自己的秘书给领导端上一杯水,让人去把李佩佩和易青叫来。
易青和李佩佩来到办公室。领导温和的看着他们,虚头八脑的说了一大堆夸奖的废话,然后道:“我来是想问问,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易青看了李佩佩一眼,有点迟疑的道:“准备好了。”
领导点头道:“好啊!我就是想提醒你们,不但要赛出水平来,更重要的是,要赛出中国人的风格来。我们中国自古是礼仪之邦,谦让和敬客是我们民族的美德嘛?”
易青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恶心坏了,他盯着领导的啤酒桶好肚油肚,冷声问道:“您的意思,是想让我们输给日本选手?”
“也不能这样说,”领导笑呵呵的道:“毕竟是文化交流嘛,又不是打仗。关键是展示了我们新时代中国电影人、中国大学生的风貌和才能就行了。不必要那么盛气凌人,非要把客人压服不可嘛!再说了,我们每年跟日本都要搞很多文化交流,让人家太没面子,我们以后的工作也不好开展嘛!”
易青听了,真是怒火填膺,这算是什么道理?顾全日本人的面子,那我们中国人自己的面子呢?难道我们就是不要脸面的?我们就不该受到国际上的尊重?整天说谦让谦让,还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这是什么大国风范,其实何曾有一个国家因为“谦让”而受到尊重?哪有一个敌人肯因为你“谦让”而手下留情?
对付日本这种国家,只有强者才能赢得尊严!
易青深吸了一口气,郎声道:“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决不会为了无聊的理由故意放水,做出有损中国人形象的事。”
领导愕然,难道这个傻小子没有听明白我的话?
张院长在桌子后面看着剔眉瞪目的易青,慢慢的道:“易青,我把丑话给你说在前头,你们几个要是输了这场比赛,我就处分你!”
易青嘴角浮起一个得意的浅笑,大声道:“请院长放心吧!我们去准备了。”
说着,看都没再看大腹便便的领导一样,转身拉起李佩佩就走。
领导就算再颟顸,也不可能听不明白张院长的意思,他尴尬无比的站了起来,想发作又发作不得——电影学院可不比一般院校,算是半个国家机关,很多老师本身就是人大代表,能做这种学校的院长,背后一定是有点官家背景,比如说前任院长谢非老教授,就是**的老师谢觉哉老先生的长子。
真要掐起来,谁领导谁还真说不定呢。
张院长冷笑了一下,随便什么人都能到电影学院的院长办公室指手画脚,那我们还混不混了?当年四人帮手下的红卫兵围攻电影学院的时候,这个学校的人也没丢过份子,何况是现在。
桌上的热水杯上面还飘着袅袅的热气。张院长推开门,秘书他们的的办公室就在对面,张院长冲着秘书道:“下次这种人来,记得用一次性杯子!”
……
易青和李佩佩走出办公楼,直接去录音房。
依依、孙茹、罗纲、杨娴儿已经早早的等在那里。正在听昨天何风改过的样片。
“确实感觉激动了一点,”孙茹皱着眉头道:“可是也没有根本性的进步啊!”
易青站在门口看了看走廊,道:“何风还没有来吗?”
李佩佩非常有信心的道:“他说要来,就一定会来的。而且,何风师兄以前代表我们学校去比赛,还从来没有拿过第二名,我们这次一定赢!”
“那是以前!”杨娴儿接口道:“一个吸了半年毒的人,再天才能怎么样?更何况,就算他现在出现,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李佩佩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也不好说什么。
易青一拍手,道:“别等了,到点了,我们过去吧,行不行就这么着了。”
易青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心里真是无比郁闷。本来输了算平手也就罢了,但是今天被那个领导这么一说,以易青的脾气,真是说什么都不愿意输掉这场比赛!
要是今天输了,没准张院长还会误会自己,那个领导也会得意洋洋的认为是他的话起了作用。
靠!易青一路走,一路捏紧了拳头,明知胜算渺茫,他也决不会回头!
马上就要八点了。
易青他们走进礼堂,他们几个刚一走进去,各高校来参加活动的学生就开始鼓掌。几个星期下来,电影学院学生会的这几个学生跟日本人叫板的事迹已经传开了。青年学生之间这种举动最容易引起大家的好感,易青他们俨然已经成了抗日英雄了。
易青他们向着人群频频点头,一边找地方坐。忽然,李佩佩惊叫道:“你们看那是谁?”
易青闻声望去,只见人群中坐着一个抱着小提琴的男生,长发披肩,背影瘦削。
“何风!”易青急忙走过去,道:“你怎么不去录音房找我们?”
何风抬了一下头,慢慢的道:“我在这里等你们好久了。坐下吧。”
易青叹了口气,招呼依依他们过来坐下了。
孙茹嘟囔着道:“现在来有什么用,看我们怎么输吗?”
依依轻轻的拍了拍孙茹的手,孙茹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毕竟何风父亲刚刚去世,时间这么紧,怎么能怪他不帮忙呢?
何风越过易青和依依、孙茹,对着那边的李佩佩道:“把样片拿到后面去吧。一会放片子之前,我们两个一起上去。”
李佩佩满眼放光,点头道:“恩!”能跟偶像并肩作战,简直就跟做梦一样嘛!
礼堂里已经陆续坐满了人。
日本代表团也来了。易青注意到那个杉尾坊尚善非常奇怪,他虽然也做在日本代表团方阵里,但是却和日本留学们坐在一起,对佐藤和其他右翼专家爱搭不理的。
五位评审入席坐好,电影学院领导和佐藤也都就位了。
雅克道:“今天是电影节的最后一天,非常荣幸跟中日两国的精英们度过了一个月的难忘时光。希望今天的最后一场比赛,两国年轻的电影人能够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惊喜,为此次电影节画上圆满的句号。”
说着,雅克示意熄灯,先让日本选手放映自己的参赛作品。
“对不起,请等一下!”
“对不起,请等一下!”杉尾坊尚善突然站起来用英语大声道,然后走上主席台。主席台是在礼堂舞台下面的,背对观众面向银幕,好方便评审一会看作品。
杉尾坊尚善走到佐藤旁边,移过话筒,道:“之前的两场,据说都是中国的朋友让我们先出示参赛作品。中国有句老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想,这次也该轮到中国的选手先来了。谢谢!”
雅克笑道:“啊,日本的音乐家很有气度。那就请中国选手先来。”
何风和李佩佩站了起来,向主席台走去。李佩佩不知道何风要干什么,张大眼睛看着他。
何风向张院长点了点头,张院长是认识何风的,呆了一呆。
何风移过张院长面前的话筒,对着下面道:“各位,我们参赛的作品名是《大爱如天》,我们试图向大家证明,只有回归最本源的艺术形态才最能发挥质朴的感人力量,所以,我们将使用当年无声电影时代的电影配乐方式和现代录音科技相结合的手法来诠释演绎我们的作品,表现我们伟大的故宫,谢谢大家!”
哗……电影学院的方阵里议论纷纷。
易青和孙茹他们面面相觑,张大了嘴……
难道,难道何风竟然想现场即兴配乐?匪夷所思,这难度未免太大了吧?
在无声电影的时代,西方电影院里放的都是默片。为了补足耳朵上的缺憾,电影院的老板们会重金雇请一些演奏师和一位解说员。解说员讲解剧情,演奏师就给电影配上风格相符的音乐。
但是随着有声电影的发明和发展,这种配乐形式渐渐的被淘汰了。主要的原因当然是有了更先进的后期技术可以制作电影音乐,同时也是因为对演奏者的要求太高,一般的演奏师很难做到音乐的内容跟电影完全匹配,那样必须具有非常高的电影修养和音乐演奏能力才行。
灯光暗了下来,片子开始了!
宏伟辉煌的故宫,镜头从朝阳午门进去,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内廷里是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
这座宏伟的建筑,是中国五个多世纪以来的最高权力中心,它以园林景观和容纳了家具及工艺品的9000个房间的庞大建筑群,成为明清时代中国文明无价的历史见证;这里曾居住过24个皇帝,是明清两个朝代的皇宫,整个建筑金碧辉煌,庄严绚丽,它和法国凡尔赛宫、英国白金汉宫、美国白宫、俄罗斯克里姆林宫一起被并称为世界五大宫,并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罗纲的摄影能力当然是无可挑剔。片子重点突出的建筑是三座大殿: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
他们建在汉白玉砌成的8米高的台基上,远望犹如神话中的琼宫仙阙。第一座大殿太和殿是最富丽堂皇的建筑,俗称“金銮殿”,是皇帝举行大典的地方,最显眼的是90多根有直径达1米的大柱子,其中6根围绕御座的是沥粉金漆的蟠龙柱。御座设在殿内高2米左右的的台上,前有造型美观的仙鹤、炉、鼎,后面有精雕细刻的围屏。
中和殿是皇帝去太和殿举行大典前稍事休息和演习礼仪的地方。
保和殿是每年除夕皇帝赐宴外藩王公的场所。
三座大殿整个大殿装饰得金碧辉煌,庄严绚丽。
片子的后半部拍摄的是内廷。
以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为中心,东西两翼是东六宫和西六宫,在坤宁宫北面的有御花园。御花园里有高耸的松柏、珍贵的花木、山石和亭阁。名为万春亭和千秋亭的两座亭子,可以说是目前保存的古亭中最华丽的了。这些都是皇帝平日办事和他的后妃居住生活的地方。
在易青的构想设计中,前半部分,易青着重突出的是故宫的严肃、庄严、壮丽、雄伟,以象征皇权的至高无上。
后半部内廷则富有生活气息,拍摄的建筑多自成院落,有花园、书斋、馆榭、山石等。
尽管对故宫文化和历史的整体感表达的还比较准确,但是毕竟这次比的是音乐,而不是导演技巧和摄影。
这个影片一开始配的各种声音,虽然精巧合辙,但是殊无特色。佐藤得意的点了点头,如果这场再不赢,他的代表团这次未免也太颜面扫地了。
突然,佐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在银幕下的侧幕条下面,忽然传来了悠扬的琴声……
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在镜头进入太和殿的勾栏回转之时突然以一种奇特的心理感觉介入了画面!
这首曲子是柴科夫斯基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与贝多芬的D大调、门德尔松的e小调、勃拉姆斯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并称为世界四大小提琴协奏曲。
这首乐曲的特色不但充分发挥了主奏小提琴绚烂的近代演奏技巧,展开了色彩丰富的管弦乐,造出了比以往的小提琴协奏曲更新鲜的韵味,而且用他含有俄国民谣的地方色彩,独特的充满哀愁的优美旋律,作成了格调新颖、独特的作品。
第一乐章,中庸的快板,D大调,4/4拍子,奏鸣曲形式。
琴声在画面拍摄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三大殿时介入,轻快音量大的处理,引导听者神往而进入乐章的转折、夹杂着婉约的柔细渐渐加强而倾泻出源源不绝的音符。
台下的听者们听着这个乐章,竟莫名的随着这乐章的**,心情飘到金黄色一般灿烂的国度。使得辉煌的故宫前殿一改沉闷枯燥的气氛,显得充满活力。
第二乐章,短歌,行板,g小调,3/4拍,三段体。
琴声在镜头进入内廷时忽然一转!被称为“小抒情曲”的第二乐章,其沉思般的抒情,。真挚动人的主旋律,略带伤感。仿佛从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使人嗅到了大自然清新的气息,仿佛慈祥的父亲即将远行,孤独的孩子露出不舍的目光。
配合着充满生活气息和柔情意味的内廷建筑,更加引导听者出神的聆听、在何风演奏下,这首俄国曲子竟似有东方的娓婉柔转,带出听者的灵魂,转而消失在在宇宙间。
第三乐章,终曲,活泼的快板,D大调,2/4拍子,回旋奏鸣曲形式。
镜头再从内廷两侧拉开,开始介绍全面介绍故宫。这乐章主题令人有俄国风鼓激烈地敲击之感,是属于俄国民俗舞曲特雷巴克的一种。以很强的节奏,快活地进行,宛如一幅人们欢庆节日的图画,仿佛是孤独的孩子见到了远行的父亲欢快的心情。
狂热、活泼的气息。渐次的加入,使狂野有如舞曲的节奏强烈勾划出多彩的生活,并夹杂间奏,引人联想,接着一直激情澎湃下去,使温度上升至极高到结束,让人有高烧不退的感觉。
本来洋溢着乐观气息的柴氏小提琴协奏曲,在何风的演奏下加入了一种莫名的哀伤,仿佛倾诉着一种伟大的情怀,那干净纯粹,摄人心神的琴音立刻吸引了所有的人。
故宫,是中国皇权、父权,男性权利至高无上的象征,以刚毅雄伟见称,直接的实景拍摄不免雄伟有余,而婉约不足。
在何风如泣如诉的演奏之下,似乎在故宫至刚之中掺进了一丝温柔,象一个慈祥的父亲在天上俯瞰着他的孩子。
易青知道,何风是在把这首曲子送给他在天上的父亲。易青想起自己远在家乡的双亲,眼眶微微的湿润了。
他似乎已经好久没有打电话回家了,比赛结束后,一定要打个电话回去好好问候一下父母。
本来简单平淡的配乐,在天籁般的小提琴声中,突然被赋予了一种特殊的主题,变得灵动而深沉,悠扬又不失欢快。
在音乐中,人们会把眼前的故宫想象成一个伟大的父亲,他时而庄重威严,时而大方快乐,既有铁骨铮铮,又有百转柔情……就仿佛把沉静的故宫建筑群人性化了一般,整个故宫仿佛都活了起来。
父爱如山,大爱如天!
杉尾坊尚善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接着五位评审也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后面的学生纷纷起来,向这位化腐朽为神奇的录音师致敬!
片子放完了。琴声戛然而止,绕梁不去。
全场沸腾了!无数人的荧荧泪光之中,爆发着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什么是天才?天才是伟大的感情与灵魂造就的!
惟有出自灵魂的天籁,才如此震撼人心!
易青激动的和依依、孙茹、罗纲、杨娴儿依次拥抱着,欢呼着何风的名字。
何风泪流满面的从幕后出来,月白色的小提琴在柔和的聚光灯下闪烁着泪珠一般的光芒。
爸爸,你在天上听到了吗?
第二十一章 请君入袋
潮水般的掌声响了稍停,停了又响,错落的在整个礼堂此起彼伏。
随着前排观众不停的起立鼓掌,后排的观众,特别是一些录音系的女生干脆离开座位,挤到台下,一睹何风的风采。
大家都想知道,能够用一把小提琴使人落泪的演奏家,就是是什么样子。
电影学院的老师试图让自己学校的学生先坐下,维持好秩序,毕竟比赛还没结束。但是根本没有用,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
何风站在台上,仰面向着天花板,似乎在和父亲的灵魂交谈,又似乎是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按照学院的传统,作品受到如此好评的情况发生,主创人员应该主动上台向观众致意。
李佩佩过来拉着罗纲和易青刚要往上走,易青一把拽住了他们两个,缓缓的摇了摇头,然后更加起劲的鼓起掌来。
这一刻的辉煌,这所有的掌声和欢呼,是仅属于何风和他的父亲的。
孙茹微微点头,和杨娴儿对望了一眼。如果说何风的才华令人惊艳的话,易青的这种风度和胸怀似乎更能令知性的才女们心折。
从刚入学时那个轻易用个人好恶判断他人的莽撞少年,到这个沉稳大度能包容和欣赏他人的学生首领——易青是真正成长了,越来越象是一个能统御人心的大导演了。
何风有着非常丰富的比赛经验,这种热烈的情况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他知道这时候他决不能到台下来,高校观众的素质决定了他们不会冲上台来,但并不等于自己走到他们中间不会被热情的大学生朋友们举起来抛两下什么的。如果自己下去,场面就会更没完没了。
何风最后向人群挥了挥手,悄悄的转到侧幕条后面去了。他收起自己的琴,背起琴盒,悄悄的从礼堂舞台的后面走了出去,转到后台的化妆间,从小门走了出去。
随着何风的离去,观众们的掌声渐渐平息了下去,大家慢慢的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比赛毕竟还没有结束。
正当评审要宣布熄灯放映日本选手的短片时,日本音乐家杉尾坊尚善走上台来,要了一个麦克风。
大家看到日本选手要讲话,纷纷静了下来,心说人难道小日本还有什么回天之力?
杉尾坊尚善试了试话筒,然后微笑的道:“现在我郑重的宣布,退出今天的比赛,应该说,是我主动的承认失败。今天的胜利,属于刚才那位天才的中国小提琴手!”
翻译刚刚用惊讶的语气把这句话翻译完,全场的中国观众再一次沸腾了。
杉尾坊尚善等大家安静一点,继续说道:“我始终相信艺术能跨越国界与历史的隔阂,就如同我相信中日两国的人民终究能缔造共同的和平一样。中国的演奏师今天让我听到了世界上最动人的,发自人性灵魂的声音。我虽然输了比赛,但是我毫无遗憾。谨在此向中国的年轻艺术家们致敬,如果他们允许,我希望能在私人的场合将我的参赛作品拿出来请他们指正,感谢大家!”
翻译一翻完这句话,杉尾坊尚善就再度鞠了一躬,走下台来,又坐到留学生群里去了。
全体中国观众对这位友好的日本艺术家的胸怀和气度抱以热烈的掌声。
佐藤的脸象被人用鞋底踩了一脚一下,满脸恶毒的怨念,转过来瞪着杉尾坊尚善。
法国评审跟几位商量了一下,雅克走上台道:“我宣布,由于日本选手杉尾坊尚善先生的主动退让,电影录音艺术的比试由中国选手获胜。本次电影节的三场友好比赛,由中国一方以二胜一和的最后比分取得优胜,祝贺大家,祝贺电影学院,祝贺各位年轻的中国电影人。今天的一切将随着世界各电影媒体的报导传遍世界,而中日两国年轻电影家的风采将令世界瞩目!”
在中国学生的忘情欢呼声中,电影学院的领导和政府领导走上台,依次讲话。最后由文化部的官员宣布电影节胜利闭幕!
全场欢呼,学生们把笔记本书本帽子……能抛的全抛向天空。回想起一个月前知道要办日本电影节是激烈的抵触和内心的郁闷,真是恍若隔世,在电影学院学生会尤其是易青等人的努力下,这次电影节成了中国年轻一代电影人向世界表演的舞台,中国占尽了上风,出尽了风头,长久以来,在国际上被日本电影压着一头的中国电影从未如此扬眉吐气过。
散场的时候,文化部的官员突发奇想,原来是官员和客人先退场,而今天,这位领导提出,让参加比赛的中国选手,三部短片的主创人员在大家的注视下先行退场。
激动的电影学院学生唱起了校歌,在嘹亮的歌声中,罗纲、依依、杨娴儿、罗纲、孙茹、李佩佩依次牵着手,象奏凯回国的英雄将军们一样,从欢呼的人群中穿过,先走上舞台向大家鞠躬致意答谢,然后下台穿过热情的观众席,一路与人握手,最后走出礼堂。
在礼堂外面的大树下,何风背着琴盒,微笑着向大家招手。
李佩佩快乐的跑过去,跟偶像击了一掌。
易青跟大家一起走了上去,围着何风一阵夸奖。
何风这才依次问了易青等人的名字,算是真正认识了,并且向易青非常郑重的表示感谢。
大家正在其乐融融的聊天,易青突然想起来,笑着对何风道:“你刚才没看见。那个叫杉尾坊尚善的日本选手,这人真是不错。没想到日本人里也有这么接近人类的。”
这下连孙茹都同意了,点头道:“这类人已经脱胎换骨,不是日本人了,是国际人,可以考虑交个朋友嘛!”
杨娴儿抿嘴笑道:“我看你是看上了人家年少多金,英俊有才吧?”
“哎呀!不要以为你是将军的女儿我就不敢削你了!”两位美女闹在一块,大家乐呵呵的看着热闹。
这时,礼堂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的退场出来。
李佩佩指着日本留学生群里一个有说有笑的年轻人给何风看,道:“看,那个就是杉尾坊尚善。”
何风点头道:“我见过。他在奥地利维也纳指挥过演奏会,我看过海报和采访他的杂志。”
“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李佩佩怂恿道。
易青他们也注意到出场口那边,佐藤他们一伙人走在前面,后面是日本留学生。再后面出来的是中国官员陪着五国评审。
佐藤和他的日本代表团这些人,明明是些日本专家头衔的人,可是走在一起就是怎么看怎么象黑社会。
佐藤走到操场附近,沉着脸回头喝道:“杉尾坊尚善!”
被叫到名字的杉尾坊尚善一楞,跑过来立正,向佐藤鞠了一躬,道:“嗨依!前辈!”
佐藤身边的日本人全都面色不善的瞪着杉尾坊尚善。
佐藤指着杉尾坊尚善,大喝着说了一句日语。
易青他们立刻问罗纲:“说得什么?”
罗纲道:“他问杉尾坊尚善临阵脱逃不觉得羞耻吗?”
杉尾坊尚善非常谦恭的回答了佐藤的话。罗纲在旁边不停的翻译着。
杉尾坊尚善道:“阁下,我认为向更崇高的艺术致敬似乎比狭隘的国家界限更为重要,更何况,中国选手的表现我确实也无法超越。”
“八格!”佐藤怒吼道:“所以你就背弃了祖国,来成就你自己的哗众取宠之心?你这日本民族的败类!耻辱!八格呀路!”
易青看着佐藤声色俱厉的样子,心里暗自好笑,心说输了还不赶紧走,在这里摆这些样子不是更丢人?
刚听到这里,突然听见“啪”得一声响亮的掌掴!
大家大吃一惊,只见佐藤又是一巴掌,捂着脸的杉尾坊尚善被扇倒在地!
罗纲摇头道:“虽然日本的影视圈一向有前辈打人训斥的传统。但是杉尾坊尚善主要是音乐界的,而且他现在也不是佐藤剧组的录音师,太过分了!”
易青怒道:“放屁!这算什么传统!禽兽种族,一群牲口!”
罗纲摇头道:“你不知道,这些右翼的电影人本来在日本就非常猖狂。这个佐藤出了名的人肉当沙包,据说《男人的大和》组里有个女演员不听他的安排,他居然让人把这个女孩吊到高架桥上去,吊了几小时才放下来。日本女人没地位,艺能人士更没有地位,当时也没有人管,似乎只有女权主义团体游行了一下就不了了之了。”
话才说了几句,佐藤已经开始用脚踹地上的杉尾坊尚善了。
周围的日本留学生默然垂手站在一旁,似乎觉得是很平常的事情,更不用提上去制止了。
后面出来的中国官员和中国师生,讶然站在后面,不知道该不该制止的好。真没想到身为导演、学者、专家居然会在异国的公众场合拳打脚踢,如果这就是日本的传统的话,也未免太野蛮了吧!
易青活土匪的性子一下被激上来了,一把无名怒火,燎天般的就着了!他指着佐藤用英语喊道:“**!给我立刻住手!”
石原正行站在日本留学生堆里,看到了易青,想起自己还躺在中日友谊医院的师傅,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冲上前一下子拦住易青的去路用中文道:“这是我们日本人的传统!”
易青扬眉怒喝道:“这是我们中国人的地方!”
几个好事的电影学院男同学立刻围了上来。易青根本不搭理石原,扒拉开他直接走向佐藤。
佐藤背对着易青他们,还在对杉尾坊尚善骂骂咧咧不知说些什么。
易青上去对着佐藤的屁股就是一脚!
佐藤根本没提防,他正好要抬脚踹杉尾坊尚善一下,被易青踹在屁股上,失去了重心,立马摔了个狗吃屎!
周围的中国学生捂嘴偷笑,几下相机闪光灯闪过,人群里有人举高了DV。中国官员们却吓坏了,文化部和市里外事的领导赶紧拨开人群过来。
日本代表团的人脸都绿了,在日本,晚辈向男性长辈动手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儿子打母亲的事情常有,打父亲就骇人听闻了。
佐藤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他的两个保镖就八格八格的冲了上来。
杨娴儿一步就跨过了易青,抓住前面的这个日本保膘的手,向相反方向一顺一拧,一个擒拿手,借力打力,只听咯嚓一声,这家伙小臂顿时脱臼了。
本来佐藤的保镖也算是日本空手道好手。只是这人对杨娴儿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没有提防。杨娴儿从小练得都是最实用的一招制敌、特种兵擒拿格斗,陪她练招的又都是不知疼痛的粗糙的军人,下手历来没轻重,一出手就弄脱了他的关节。
另一个保镖一看不对劲,赶紧刹住动作,先把自己人扶过来,接上脱臼的手臂。
学生们一看打起来了,纷纷围了上来。
易青指着狼狈不堪的佐藤道:“我不管你日本人有什么狗屁规矩传统,这里是中国人的地方,是我们电影学院!你敢在这里打人,信不信我们也把你吊起来?”
说着转头吼道:“罗纲,译给他听!”
罗纲刚翻译完,日本代表团的几个本来还想深沉大度一下的学者,全都炸了,纷纷向电影学院领导抗议。指责电影学院的学生没素质没礼貌,他们可不觉得佐藤打杉尾坊尚善有什么不对。
没等电影学院的领导发话,几个中国官员立刻站出来疏散学生,然后指着杨娴儿和易青喝道:“殴打外宾的学生留下,其他人马上散开,否则让你们学校老师处分你们!”
早上跟易青谈话的外事办领导指着易青道:“又是你!立刻向外宾道歉!象什么样子!”又指着杨娴儿道:“还有你,马上道歉!简直乱弹琴,一定要严肃的处理你们!”
杨娴儿冷笑道:“你敢处理我?你几级的官儿?什么职称,你可千万别后悔!将来到我家磕头求饶的时候,我可是不搭理你的!”
该领导勃然大怒,小小一个大学生胆敢这样跟自己说话,非搞掉她的学籍不可。
这时人群中有几个美术系的杨娴儿护卫队男生起哄,大笑道:“喔喔喔!领导同志,这位是杨XX将军的独生女!好好处分她吧!”
这领导一下子傻了,吓得脸都绿了,腿直发软。
人家说京官难当,官大一级压死人。一个厅长局长,在地方上已经可以呼风唤雨了,但是在北京,是个官都可以一个指头捻死他。
更何况都知道,惹谁都可以,千万不要去惹军方的人,沾上没道理好讲的。更不用说杨首长这种一等一的军界家族头脑了,最低限度,人家一句话,政治前途基本就完了。
在北京高校,这种官员从来没有什么威信,最后还是电影学院的领导们出来解围,疏散了学生,然后象征性的责备了易青几句,听起来好象表扬一样。
这场中日文化电影节,最后就以佐藤捂着屁股走出电影学院大门的形象落下了帷幕。
当天晚上,易青和依依、孙茹、杨娴儿、罗纲、何风、李佩佩以及学生会、录音系的十几个学生,在红楼酒家召开庆功大宴。
大家说起罗纲、杨娴儿、何风三人的作品,赞不绝口。又说起易青用饭桌和丝袜气晕日本摄影师的事;又说起下午踢日本团长的屁股,一起哈哈大笑。
易青几杯二锅头下肚,把桌子一拍,怒道:“这次虽然痛快,却也十分不爽!日本人固然可恶,有些没骨头的中国人更为可恨!”说着便把今天比赛前领导把他叫去的事说了一遍,同学们无不拍案大骂!纷纷道中国人的骨气都叫这些家伙糟蹋没了。
宴会散罢,杨娴儿偷偷的把易青拉到一边,问他道:“想不想去出口气?”
罗纲好奇,凑上来问道:“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杨娴儿把他推到一边:“去去去,没你的事。”罗纲这人太老实,要是被他知道了准坏事。
杨娴儿把易青和孙茹拉过来,三人叽里咕噜一阵商量,大计已定……
……
某外事办的领导今天得罪了军委杨首长的大小姐,一天忐忑难安。晚上还要打起精神去应酬日本代表团,拿了中国老百姓的钱请他们吃了顿海鲜。
晚上,这死胖子拎着吃得太饱放松了的裤腰带,走向停车场,准备拿车回家。
忽然觉得身后仿佛有人,他刚要回头,猛得眼前一黑!一条装过咸鱼咸肉的麻袋兜头套将下来,顿时东南西北难分;刚要叫喊,就觉得肚子上一痛,差点没把刚才吃的龙虾吐出来。
接着只听一阵噼里啪啦乱响,拳脚如雨点般砸来,身上脸上头上腿上腰背胸腹,不知道挨了多少下重的,倒在地上乱滚,杀猪般叫了起来。
易青和孙茹、杨娴儿还有两个杨娴儿叫来帮忙的战士,一看差不多了,哈哈大笑,一哄而散,只剩下中日友好人士在地上犹自执着不懈的哼哼……
第二十二章 发财大计
轰轰烈烈的中日电影节暗流汹涌的较量,终于在时间的流逝中硝烟散尽。成为北京各高校饭后的谈资,在酒吧和迪吧里成为坊间的笑谈,而且越传越玄。
据说叫易青的这个电影学院状元,是归国华侨亿万富翁之子,又说其实他是个狂,刚回国就跟小龙女刘一菲搞在一起,而且出入身边都是美女;罗纲被封为中日混血儿,本来效忠于日本右翼,后来弃暗投明;至于在红叶仙境里出现过一次的依依,其实是新丝路选拔出来准备要出国参加亚洲小姐选美比赛的选手,已经被著名的钻石大王包了,而且跟亚洲小姐的几位评审都睡过了,今年拿下亚姐前三已经是内定的事。
据常去迪吧的同学回来说,前两天有人在迪吧里因为他们的事打了起来,孙茹连忙问为什么。
原来两拨人一边坚持说易青其实是同性恋,而另一拨则认为,包起依依的应该是石油大王的公子。
易青和杨娴儿听了以后哈哈大笑,中国有石油大王吗?还是钻石大王比较可信一点。不过湖南的名主持李香姐姐不是已经嫁了一个钻石大王了吗,将来不要传依依破坏人家家庭就好。
易青现在已经对这类事情完全麻木了。一行有一行的难处和艰辛,决定做这一行就要忍受这些无聊的事,一群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突然连你的祖宗八代都异常熟悉,而且连你最隐秘的性生活都了如指掌,个个拍着胸口说,他(她)知道的才是事实的“真相”。
要是为这些事生气发愁,那还愁得过来啊!闲得时候拿来当别人的故事听听,闲解闷罢了。
他现在愁的,是另外一件事情。经济问题,也就是荷包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易青是家里独子,父母收入又都不错,从小他就没愁过钱。可到了北京以后,他就从来没宽裕过。
家里一个月给他一千五百块钱,父母也不敢多给,花花世界海阔天空,孩子放出去万一学坏了怎么办?身上钱少一点就不会到复杂的消费场所去,中国的父母大多数是这样想的。
这一千五百块,依依每个月拿去五百块,易青还想让她多拿点吃好一点,她死活不要。
易青自己一个月花这一千块,从来是不够的。电影学院的食堂本来就比外面的贵,他又总跟孙茹在一起吃饭,孙大小姐从来都是去三楼**的。
而且他总跟孙茹、杨娴儿、罗纲这些人出去活动,还得带上依依。总是让孙茹和杨娴儿两个女生买单,日子久了易青心里就不太舒服,他就是再没有大男子主义的心结,也不能总吃别人的吧。一旦AA制,等于依依的那份也是他付了,一个月下来,每到月底就要用孙茹的饭卡,捉襟见肘,实在狼狈。
他有心出去打工吧,实在是课程太紧,平时都排满了。
很多人以为电影学院这种学校就是个玩儿,或者至少向一般大学一样,中国的大学课业是很轻松的。一般都是高中辛苦三年到大学就幸福了。
其实有些学校未必如此。
拿易青的导演系来说,其他大学生要念的文化课除了大学数学以外一门都不能少,什么毛概邓论,大学语文这些枯燥无味的课程,样样要学;专业上导演系开了三门主课:剧作、表演、视听语言。在这三门之下,分成许多小门类,主要有:中国电影史、外国电影史、影片分析;中国戏剧史、外国戏剧史、美术作品分析、音乐作品分析、文学作品分析、美学原理、艺术概论、电影摄影基础、电影录音基础、电影音乐基础、电影造型、电影声音及电视剧、纪录片、科教片创作基础、导演艺术……等等。
中日电影节之后,易青他们导演系就开始准备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了,易青当然知道自己是来北京干什么的,只好勒紧裤腰带,Goodgoodstudy,daydayup(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好不容易期末考结束了,易青心眼儿开始活泛起来,说什么都要出去赚钱了。明年依依考电影学院的报名费,万一考砸了还要让她去试试中戏之类的其他学校,总得有个大学念吧?想想这报名、打车、买服装道具,处处都是钱,真是一毛钱奈何英雄汉,急杀人也!
依依考上了之后,这一年一万二的学费在哪里?总不能向父母开口要吧?
易青发现电影学院的学生都挺有钱的。开好车来上学的学生比比皆是,电影学院停车场就象个万国车展。随着他的打听,多少渐渐知道了一些门道。
最容易赚钱的是表演系,尤其以女生比男生能干。表演系的学生宿舍的水房、学校食堂、公告栏,是剧组、广告公司、平媒杂志最喜欢光临的地方,常常贴满了各种招人的告示,往往旧的没撕新的又贴了上去。
表演系的学生能做的事,包括拍戏、做平媒的封面女郎、给中小杂志拍照片、拍广告,象这些都是出一次镜几千块的活儿,比较好的广告几万块也很平常;然后就是晚上去酒吧里唱歌跳舞,俗称炒更,电影学院表演系有开专业的声乐和形体课,干这种工作小KS,收入也很好,一般一个晚上一千多,唱歌是一首两三百的价,北京的酒吧业非常发达,基本上电影学院的学生只要愿意去都是抢着要。
其他的系来说,导演系、文学系、管理系的学生会去写剧本,一般是地方上小的电视剧剧组要,这种学生作文式的剧本很好写,而且电影学院学生的专业名声又好,很好卖;摄影系的学生给平媒和杂志拍照,一张作品能买四五百,也算财路不错,只是自己要搭器材损耗和胶卷钱;美术系的老师经常去外面接一些设计的活儿,有剧组的也有动漫的,象杨娴儿这样的学生,给一些战争片画战船、主要兵器设计什么的,一幅图可以赚到五六千块钱;录音系的人也是赚得北京酒吧和演出单位的钱,做DJ、负责调音还带修机器,李佩佩就是每天晚上去学校最近的酒吧上三个小时的班,暖场DJ和调机器,一个月三千块钱。
艺术学校的学生心眼活泛,其他的打什么工的都有,在这种学校如果说有那个学生穷得吃不上饭,真会被人笑死。
易青打听完行情后就开始行动,通过孙茹介绍接了个电视剧本来写,估计三个月写完,能赚五千多块。但是这么点钱是远远满足不了易青的需要的。
易青寒假回家过了个年,依依也回去跟妈妈在一起过了几天。然后易青就急急忙忙回到北京,准备赚笔钱等依依回来时让她惊喜惊喜。
明年依依就没理由住在人家徐晓君的学校里了。而易青也是,住那种又脏又潮的八人宿舍住得都想吐了。易青希望明年依依顺顺利利的考上,然后他存点钱,两人在外面租个房子。在北京,大学生试婚同居是很时髦的事,易青当然也觉得二人世界比较好。
钱哪!这些都需要钱哪!
易青正月初八就回到北京,给孙茹打电话。孙茹兴高采烈的自己开车出来见易青,两人在外面玩了一天。
易青知道他门路多,就问她打工赚钱的事。
孙茹知道易青不喜欢写剧本来钱慢,只是奇怪他怎么跟穷疯了似的,整天琢磨钱的事。
孙茹想了想,道:“我认识一个北影厂演员部的小官儿,他管着一大票群头,他手下有个群头回老家不干了,赚够了回去盖房子娶媳妇儿去了,干脆你接手干一阵吧。估计也能带四五十个群众演员,一个月只要出两个戏,也赚不少钱呢。”
“群头”就是群众演员的头儿,也叫蛇头或者叫圈头儿的都有。
早时候拍戏的做法,是通过行政力量给武警和当地一些驻军下任务,把人家武警官兵和解放军战士拉来做群众演员,省了群众演员的工资不说,连盒饭都省了。
我们看到的很多老电影,尤其是“主旋律”那些,还有早时候的古装武打片、古代战争片,全是战士们辛辛苦苦充的场面,那时候外国人都惊叹中国导演驾御大场面的手法真高明。狗屁高明,战士们全都训练有素,走队列都不带斜视的,跟普通群众演员当然不同,好用听话还不花钱。
现在有政策出台,严禁使用公共资源、警力、军力是保卫国家社会不是给你们拍戏的,这样一来,群众演员这个行业才越发盛行起来。
中国的群众演员分两种,一种是影视基地里的,比如天津、四川、浙江横店等等,这些地方的群众演员往往是全村的剩余劳动力由村干部组织起来,专门等着剧组来赚这笔钱。中国的影视基地就那么几个,这些人总有戏拍,比种田强得多了,这种群众演员他们的群头往往就是村干部或者大姓的村里族长。
还有一种就是孙茹介绍的这种,一般是外地来的下岗工人、失业者、进城务工的农民,他们常常蹲在电影厂、电影公司和其他拍摄单位的门口,等剧组来要人,俗称“蹲活儿。”但是剧组负责演员的副导演通常不会那么麻烦的一个一个来招演员,于是跑单帮的群众演员往往混不下去了。就有了群头这个行当。一般是些当地的地头蛇,熟悉这个圈子行当,在各个剧组说的上话的人,比如电影学院管理系的学生放假就经常干这个,也算专业对口。
一般是四五十个群众演员跟一个头儿,这是常见的;也有二三十个人的,叫小群;多的有一两百个人的,叫大群。
群头儿负责帮群众演员们拉活儿,跟剧组的制片和副导演接洽,谈判待遇、安排住宿,包括盒饭里应该几个肉菜几个素菜都需要讨价还价。
群头又依附在相应的电影厂或者拍摄单位手下,比如孙茹给介绍的这个北影厂的小干部。这些外地的群众演员、暂住证、临时户口,都要通过这个干部,要在北影蹲活,必须是这个干部管得群头带的人才行,外来的一般会被解回原籍。群头逢年过节从群众演员手上扣点钱,买点东西给这个官儿意思意思,久而久之,形成一种规矩。
易青一开始接了这个工作,十分高兴。有孙茹这种关系在,他这个群保证天天有戏开,只要他跑得勤一点,一个寒假下来,七八千块钱基本是没有问题。
没两天,易青就接了一个剧组,在天津影视基地拍摄,他兴高采烈的带着自己手下的四五十个群众演员进了组。
这是一个古代战争题材的电视剧,总共六个群头儿,带进来小四百号人,场面宏大。这也是中国电视剧的一个特色,拍不出有水平的电视剧,就拿人海来凑,反正中国的群众演员世界第一便宜。
易青念了半年电影,第一次进组,虽然是个小小的电视剧组,也觉得处处新奇。
进组第二天,就要排一场打斗的戏,是一场水战的戏。易青带得这组是演败仗的一方。他手下的四十六个群众演员,要在几艘大船上,先被火箭把船点着了,然后烧得受不了,跳下水,再在水里被乱枪戳死。
易青和另外五个群头,叉着手在旁边看。有些轻松的戏群头自己也会下去,象这么苦的戏当然偷懒了。
群众演员们身上带着红颜料包,穿着古代的兵卒服装,拿着刀枪兵器,因为是清装戏,还带着辫子。
道具烟火师在船上一会儿准备要烧的地方扑上一层拍不到的放火石棉网,摄像师确定了不会穿梆之后,弄上火油,旁边灭火设备都备下了。
一切就绪,易青在正式剧组的第一场好戏随时可以开始……
第二十三章 水深火热
导演还坐在监视器前晒太阳。易青组里两个群众演员,演那些个一开始就掉到水里的,已经等导演喊开始等了十几分钟了,在冰冷的河水里簌簌发抖。
易青皱了皱眉头,那么早叫人家下去干什么?冬天天津老河道的水多冷啊,就差没结冰了,幸好这些群众演员本来都是长期务农的农民,身体底子好。
还是在船上那些演员好些,一会儿可以烤烤火。
“预备,开始!”随着副导演一声发号施令,戏开始了。
喊杀震天,有几个剧组的道具对着同期收音的话筒拿着两把刀在弄兵器碰撞的声响。如果是拍电影,这种效果是录音师弄的,电视剧就从简了。
呼啦一下,道具师把几根火箭插在洒了油的道具上,船身到处着火,群众演员们被火一撩,头发都卷起来了。可是要等主角的戏完了,他们才能从镜头里往下跳。
“李郎,救我,我在这里……”震天的喊杀声中,一个二三流的女明星无比做作的趴在船头,扮演被掳的官家小姐。
大英雄男一号飞身过船,踢两个上前要抓小姐的群众演员下水,然后扶起美人,两人深情对视。
开机之后一切顺利,男主角飞身过去,易青手下的两个群众演员啊啊两声,扑通跳到冰冷的河水里去。
镜头推进,女演员深情的看着浑身王霸之气的男主角,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咳、咳、咳……哎哟不行,导演,停停停!”
同期收音师在小船上伸过长秆来收女演员的声音,气得狠狠一跺脚,眼看这段要OK,现在只好把带子洗了准备再来一遍。
女演员顺着小船娇滴滴的走过来,对着导演道:“不行啊,人家好累哦。嗓子不行了,好痒哦……”
导演赶紧道:“给她杯水,姑奶奶,你坚持一下吧,马上就完了。”
女演员笑嗔道:“也看看人家多辛苦啊!女孩子的嗓子很金贵的哦!”
那边执行导演拿着话筒道:“群众演员不要动,一会从落水这一段开始,位置不能变,听到没有?”
船上大火熊熊,易青看到他带的几个靠近火头的群众演员尽力把头后仰,还是被烤得满脸通红,头发卷曲,而且浓烟熏的呼吸不畅,睁不开眼。
船下又添了两个泡在水里的,冻得脸都青了。
易青虽然知道执行导演这样是有道理的,因为一会儿接着刚才的拍,如果演员位置变了,到时候剪下来的片子就会有穿梆的感觉。但是群众演员也毕竟是大活人啊!
真可真是水深火热了!
女演员的助理双手端着杯热茶过来了,递给她。
这个女演员掂起兰花指,接过来喝了一小口,脸色大变,一抬手把茶全泼在助理身上,大骂道:“你是猪啊!这水开没开啊,你就给我沏!都是茶叶末儿,恶心死了。”
助理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我是怕你烫,还赶着拍戏不是。”
“赶什么赶?人家泡在水里的都不赶,你赶什么?拍戏用你操心吗?算了算了,笨得跟猪一样,剥个橘子给我吃!”
助理赶紧从背包里一堆水果中拿出一个橘子,仔细的剥了,分成一瓣一瓣的,拿个干净的手绢捧了,双手捧给女演员。
这个小明星风情万种的掂起兰花指,一瓣瓣的把橘子吃了,半个橘子吃了十分钟。全剧组的人巴巴的看着她。好容易看她吃了几瓣,忽然停了下来,娇声道:“这个橘子好大哦,人家都吃不完。”说着把橘子递给助理,道:“扔了吧!”
说着慢悠悠的走上浮桥,趴到船上去了。所有的群众演员望眼欲穿,见她终于就位,松了一口气。水下的四个演员,嘴唇都紫了,就盼着赶紧完事上去烤烤火。
“预备,开始!”
“李郎,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娇娇,答应我,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啊?啊!”
大英雄男一号突然杀猪也似的叫起来,满船跳。
原来刚才等得时间太久,船上一块石棉网上道具师特制的燃烧布崩了起来,一块燃烧着的布块飞到一个群众演员腿上,那个演员慌乱中把腿一抖,那块布落到了男演员的背上,烫得丫跳了起来。
执行导演破口大骂道:“你们怎么搞的!道具,你准备的什么破东西!”
道具师赶紧冲上船先把演员身上的火扑了。然后指着肇事的那个群众演员吼道:“你***吃屎用的啊!害我挨骂!烧你两下会死吗?居然还敢往人家身上踢,**的!”
那个易青手下的群众演员连忙点头哈腰赔不是,农村人老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道具师越骂越气,因为这一条重拍,等于他要把所有的道具燃烧布什么的再做一遍
他冲上去一个耳光扇在群众演员身上,再一脚把他踢下水。然后拿过另外一个群众演员手里的道具长枪当头打下去,骂道:“操,给我在下面泡着,敢上来就打死你个狗B养的!”
那个群众演员抱着头,泡在水里一动不动。
周围全组几百个工作人员和演员,没有一个觉得这个道具师做的有什么不对。漠然叉手看着,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易青哪里受得了这种事,别说是他带出来的群众演员,就算是不认识,以易青的脾气也不会袖手旁观!
群众演员就不是人吗?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中国还有法律吗?剧组就可以随便这样伤害群众演员?
易青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后面另外一个群头跟他认识的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叫道:“小兄弟,你干什么?”
易青怒道:“你没看见那个王八蛋在干什么吗?简直不把人当人了,我***要教训教训他,揍死B养的!”
那个群头一把把他推到后头去,道:“你可真是个新手!又不是打你,你急什么?我们这行就是这样的。群众演员做错事当然会被打,有什么希奇,我们都是从农村来的,得罪了剧组的人,没戏开就要饿死!”
其他几个看热闹的群头看着易青哈哈直乐,都觉得这个新来的小伙子真是个菜鸟,什么行情都不懂。
易青指着他道:“我不管什么行情规矩,在我这里就是不行!我带出来的人谁也不能打!你让开!”
“好啊,有种你就去!”那个群头往旁边一让,道:“别说你会被整个道具组的人围殴,就算你打赢了,导演也会把你手下所有的人赶出剧组。拍戏苦,叫人欺负苦,能比得上没戏拍没钱拿饿肚子更苦吗?他们当中有的人还要寄钱回农村呢!你要是去就是把所有人都害了!”
易青一听,攥紧了的拳头慢慢的松了下来,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
这戏一直拍到傍晚,终于拍完了。从水里上来的四个人,走路摇摇晃晃,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易青自己掏钱买了四杯热牛奶,在基地的小卖店里用奶粉热水冲了的那种,一杯要卖三块钱,贵得没天理。
易青让人过来拿了牛奶过去给四个人喝,四个农民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
易青跟其他群众演员生了堆火,让他们披上晚上盖的被子坐在火堆旁烤烤。
派盒饭了。
群头们吃的是工作人员的盒饭,跟群众演员是不一样的。工作人员的盒饭有鸡腿、大排、卤蛋这些东西;群众演员的盒饭里只是一块红烧大五花肉,然后是一些青菜、土豆。就是这样的饭菜,群众演员一个个吃得眉开眼笑,一天的疲劳全忘了。
易青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心里气闷。
他把自己盒子里的卤蛋和鸡腿分给今天泡在水里最久的两个群众演员。
饭吃到一半,两个群头在那边叫派钱了。易青赶紧跑了过去。
一天的辛劳总算见到收获了。群众演员的酬劳有两种放钱的方式,一种是戏拍完发,这种是包了整个群的。还有一种是打散工,剧组用你一天,当天给你一天的钱。
易青带进来四十六个演员,水下那四个吃苦的都是八十块一天,其他是四十块一天的,这是事先谈好的价钱。应该领回去1920块钱,易青数学虽然不好,这笔帐还是算得清的。
轮到易青拿钱了,制片递过来一叠钞票,易青一接过手就觉得比想象中薄。拿过来一数,只有1200块,还有720块呢?
易青笑着问制片道:“大哥,这数目不对啊!”
制片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不对啊?看不出来你新入行还挺贪的啊!到你手上一人二十五不对吗?你自己拿走五块,给他们一人二十,老林在的时候一直也是这样办的啊!”
说着,他低声道:“要不你自己扣下十块,给他们一人十五就是。他们要是造反,我帮你说去,就说剧组就给这么多,谅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易青一听,怒气冲天,急道:“我干嘛要扣他们十块钱,说好四十就是四十!他们赚得都是血汗钱、辛苦钱。扣他们的钱,这是人干的事吗?”
那个制片大吃一惊,象看怪物一样看了易青两眼,叫道:“嘿!你小子跟我装傻是不是!你真他妈是个棒槌!咱们这号人不吃演员吃谁去?你以为你另外还有工钱啊,你们群头的钱难道不是从他们身上扣的?跟我这儿装什么好人,充什么清高!操性!钱到我手上,我一人只扣了五块,有种的,你找制片主任说去!***懂不懂规矩啊!”
易青还要争论,那个制片冷笑着走了。易青就要冲上去,后面下午劝他那个群头一把拉住他胳膊,道:“小易,你别惹事行不行!你是真不懂啊还是装不懂啊?这是规矩。这行从来是这样的,监制开出钱来,导演批出钱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这样了,大家都觉得这是应该的!张一谋,陈凯哥,连美国导演到中国来拍戏都得入乡随俗,你跟他别个什么劲儿啊!”
易青呆住了。
那人接着道:“咱们的钱也在里头呢。四十块一天开出来,制片主任扣十块,咱们跟制片一人再扣五块,剩下的二十才是他们的钱;那几个一天八十的,你扣十块下来,给他们四十……这是规矩,铁规矩,懂不懂?你呀,听老哥哥我的话,咱们这就是有良心的了。有的群头,一天只给他们十五块,十块的都有!你要是想多赚哪,刚才他不说了吗,要不你扣十块也行!”
易青道:“不行!我就不服这个不公道,我找制片主任说去!”
几个群头一边点钱,一边讪讪的笑着,象看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看着易青。
那人笑道:“那你就去吧!当心明天全组被赶出去,这行最恨的就是破坏规矩的人了。你以为你还是电影学院的高才生啊?兄弟,你就是一个小群头儿,带着一帮泥腿子的群头儿,搁工地里你就是一包工的。人家制片主任见你?”
几个群头哈哈大笑,拍拍手散了。
易青又气又憋闷,呆呆的叉着腰站在原地,好半天,他才深吸口气,忿忿的走了。
回到宿地,他们住的是基地的招待所,群头两个人一间,群众演员六个人一间,通炕。
易青进了群众演员的房间,把钱分给他们,让他们四个人分一张一百的。
这些憨厚的汉子拿着红彤彤的一百块,兴高采烈。
易青又到女群众演员那边,把钱也分了,农村女人珍而重之的把钱交个年纪大的信得过的大姐,大姐小心翼翼的把钱拿个手帕包了放进贴身的地方,用手压了又压。
易青想起刚才制片和群头的话,再看看这些朴实的人,心里一阵不舒服,他这性格,看不得这个。
易青刚走到走廊上,叫一群群众演员给拦住了,领头的道:“易头儿,咱今天这钱不对啊!”
易青叹了口气道:“拿回来就是这么多,全给你们大家了,他们说……”
“这不对!”为首的一个老汉一听就急了,大声道:“易头儿,你咋能都给俺们咧?这里头有你的钱不是!俺们怎么好都拿走咧,给多咧给多咧,这事闹得!乡亲们,快把易头那份给匀出来!”
后面连声应着,里面一个汉子从大家手上拿过三张一百的,塞在易青手上,热乎乎的。
老汉道:“易头儿,按人头算,一个人扣五块,我们知道规矩。一共该是240块,还有六十块给你买个小酒,只是俺们个意思。你是好人,心里头装着俺们,俺们知道。钱少你莫嫌弃哈,莫嫌弃……”
易青待要想不要,看着他们一个真诚的样子,心里一酸,点头道:“大家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更累的戏要拍。”
易青回到自己的房间,只听见楼下哗啦啦一声响。那是基地在搞基建,整车砖卸在楼下的空地上,旁边一台水泥搅拌机隆隆作响,看来要搞到半夜。
楼下暴土扬尘的,易青赶紧上去把窗户关了。同屋的群头骂道:“操,也就是让群众演员住这种破地方,旁边就是工地,今晚上是别想睡了。咱们也是倒霉,带着这帮死农民,跟着受罪!”
易青没理他,刚才晚饭没吃饱,他想去基地的小卖店买点方便面、火腿肠什么的。
易青下楼到店里买了东西,拎个塑料袋往回走,回来的时候半道上看见一群女群众演员,大婶大妈的跟着下午打人的那个道具师正往这里走。
一行人走到空地上,几个道具助理推过来几辆推车,把车上一些大块泡沫方的圆的,还有些刨花卸了一地;最后提下来两桶道具漆。
易青没见过剧组做道具,好奇的停了下来,站在一边看。
道具师拿过一块大泡沫,提过一桶漆来,用刷子蘸了涂在泡沫上,一边涂一边说:“看清楚了,漆要均匀,涂得要细,边边坎坎的都要涂到了,不能漏一块!”
他涂得特别熟练,转眼一块泡沫涂完了,一看,象是一块大石头。看来过两天会有场攻城之类的戏,要做些擂石滚木之类的道具。
道具师拍拍手,接过助理递过来的一块湿毛巾,擦了擦,道:“看到了没有?照着这个涂,把这些都给我涂完了!还有这些刨花儿,拿灰布裹成小圆球,然后也刷上漆就行。”
看来这些小圆球就是电视上投石车用的弹药了。也用泡沫做怕轻飘飘的投石车投不出去。
几个农村女人上前提过漆桶来,道具助理把刷子和其他东西灰布什么的发给她们。她们就在昏暗的路灯下干了起来。
道具师和几个道具助理站在一边,一边聊天,一边叫人去买了二锅头花生米还有猪头肉什么的,蹲在一边抿着酒,吃吃喝喝,讲个黄段子,哈哈大笑。
易青看见自己组里最老的几个女群众演员也在里面,叹了口气。白天累一天,还要给剧组其他人做事。这些道具,自己的事情不做,支使这些朴实的农村女人干活。
易青正要回去,忽然听见那个道具师指着一个年纪可以做他妈妈的五十几岁样子的农妇道:“你过来!”
这群众演员走过了去,陪个笑脸,一个道具助理大笑道:“你妈B的,你还挺有姿色是不是,笑你妈笑,一笑跟鬼似的,离我远点儿。”
道具师哈哈大笑着,掏出根烟,把打火机往农妇身上一扔,道:“给我点上。”
这女人毕恭毕敬的上来,小心的点上了。
道具师指着她刷得那块,道:“把那块你刷得拿过来我检查检查!”
农妇应了,把东西搬了过来。
道具师站起来看了看,回身一个巴掌扇在农妇脸上,响亮的啪得一声。
所有人都停了手上的活计,向这里看过来。
那个农妇挨了一下重的,一个踉跄,扑地倒了。
道具师指着她大骂道:“**!你这是刷得你妈B啊!你看看,跟他妈狗煳的一样,叫我明天怎么跟美术交差?妈B的我看你们这种渣子就是欠揍!”
易青在一旁看了,气得眼前金星直冒,囟门都气得鼓起来了,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这要忍得,易青就不是易青了。
他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响了,他忍不住喃喃的自己念了出来:“老子不干了,操!老子说什么也不干了!不干了!”
易青低着头往回走,几步走到工地边上那堆板砖跟前,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随便一扔,一手拿着一块板砖,把两块砖头背在背后,向那群做道具的王八蛋走去。
那个道具师还在骂骂咧咧的,拿起小瓶二锅头刚想喝一口,突然看见易青面无表情的向这里走过来。
道具师不认得易青,站了起来,刚要发问。
易青抬手一板砖,正拍在他前额上面,扑得一声闷响。
那道具师一声惨叫,血流如注,捂着头蹲在地上嗷嗷的嚎了起来。
易青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那几个道具助理都看傻了,呆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叫叫嚷嚷的掳起袖子就要上来。
易青回头冷冷的一瞪,这帮人看见他一手还抓着带血的半块板砖,另一手还有一块没拍过的,而且一脸杀气,不禁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上来的。
易青对那些女群众演员喝道:“都给我回去,以后别给他们干活!”
这些女人们应着,纷纷扔下东西走了。
易青回到工地,把砖头扔了,再捡起自己买的那包东西,回到房间。要过开水泡了面,热热的吃了,倒头就睡。
睡了没多久,底下大喊大叫都是声音。几个道具领着几个美工组的大个子和一个制片冲上来了,口口声声要废了姓易的那小子。
易青从床上一跃而起,在房间里拿了把江湖最强兵器——折叠凳,闪身出屋。
那帮人看见易青虎虎生威的走过来,个个都属于声音大动作小的主儿,没人肯先冲上来。
跟着各屋的灯就亮了。
易青带来的那几十个农村汉子听说他们来打易青,一个个全站到易青身后去了。这些种过地的庄稼汉子一个壮实的跟山一样,平时被欺负惯了不觉得,这时一旦有人替他们出头,硬气起来了立刻变得武力惊人,看的对面那些杂碎胆儿颤。
这些人没想到这些群众演员这么心齐,再也不敢说个“打”字。
那个制片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对易青道:“副导演说了,你们这个群,明天就不用来上戏了,赶紧走,离开基地。要不然的话……”
易青抄起折凳,大喝一声:“要不然你敢怎么样!”
吓得这制片本能的一抱头,转身就跑,几个道具助理刚才叫的最大声的跑得比谁都快!
易青回到房间,连夜给孙茹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不干了!还把大小姐好一通埋怨,怪她要是早跟自己说了是这么回事,说什么也不干这个群头儿。
第二天一早,易青带着自己的四十六的群众演员,上了回北京的长途汽车。
易青自己掏钱给他们买车票,把昨天的三百块全搭进去了,还贴两百多块钱。
车子到了北京德胜门总站停下了。
易青把他们带下车,跟他们鞠了一躬,道:“我脾气不好,对不住大家。害得大家丢了活儿,没戏拍!别得也不说了,希望大家别怪我。我这活儿不干了,改天回有人来接替我,咱们这就算道个别了。”
说着提起自己的小包就要走。
那个为首的老汉突然老泪纵横,叫道:“易头儿,小哥儿,你别走哇!”
“易头儿,不能走啊!”
“你走了俺们咋办!”
“留下吧!”
“就是,留下吧……”
易青回过头,眼睛湿了,他摇头道:“不行,这活我干不了,真干不了!对不住大家伙儿了。”
老汉哭道:“易头儿,你是好人哪!大好人哪!俺们虽然是蠢是笨,可俺们心里不瞎啊!易头儿,俺们出来寻活计这么些年,只有你,拿俺们当是个人看,当俺们是一样的人!好人哪!”
老汉抹了把泪,回头跟大家说道:“俺们没有钱没有酒,给易头儿磕一个吧,送送咱们易头儿!”
老人话一说完,男男女女呼啦一下全跪下了,引得车站周围一群围观的。
易青慌了手脚,扶了这个没法扶那个,泪水不自禁的落了下来……
……
群头虽然不是什么高雅的活儿,但是赚钱实在多。易青这次如果跟完这个组,至少可以有二十天戏,一天230,二十天就是4600;如果按一天一人扣十块那种,二十天就是9200。北京的群头是所有外出务工的民工最向往的职业之一,一个农民要是熬到了群头,基本上半年之内就成了暴发户了。
也就是孙大小姐能有这样的面子,随便安插一个群头,说去就去。要是换别人,起码要送上万块钱的礼,踏破北影某些官家的门槛还未必有准。
孙茹就是看准这份收入才让易青去的。她不知道依依的生活来源是易青,还以为易青只是花销大,不过易青这种花销,在她看来已经是节省的了。
她知道易青住学校宿舍住怕了。本来嘛,电影学院宿舍向来也住不满,这个学校的学生个个都特别会赚钱,大二以上的都在附近租房子了,谁还在学校里臭着啊?
所以她给易青找个来钱快的活儿来做,希望他能弄笔钱开学租套房子,这样大家在校外也有个聚会的地方。
谁知道才接了一个剧组,一毛钱没赚到,易青就说什么也不干了。
孙茹知道易青心地太正直,没说二话,也没埋怨他撂挑子。
易青一连难受了好几天。他自从上电影学院学院以来,一直处在这个行业的金字塔尖,整天接触的都是最上流最牛B的一群人,不是亲身经历,他简直不相信影视圈还有这么可怜的人,这么黑暗的一面。
在这个行业金字塔结构里,群众演员是被压在最底下的一层。群众演员干得是剧组最苦最累的活儿,有时候夏天拍戏穿棉衣在太阳底下一晒一上午,有时候大冬天在齐腰的河水里走来走去;还都要等大牌明星们喝水吃水果补妆弄舒服了。
这么辛苦赚来的钱,要接受几重盘剥,简直是暗无天日,惨过旧社会的长工。群众演员的片酬,剧组监制的帐面上,最低的一天是四十;危险的戏份有八十到一百;演死人的,被打的一天一百;小配角有一两句台词的一百二,大配角有点动作的,比如被主角英雄打死的刺客,可以拿到两三百。
听起来收入似乎不错,但是拿到群众演员手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笔钱发出来,什么话别说先扣一半,而且还要经常做免费场工。
剧组的工作往往有一定的技术含量,比如跟不上镜头啊,挡住了底灯的灯光啊,调度走的不够均匀啊……这些东西职业演员也不见得都能不出差错,更何况是没文化的农民出身的群众演员?
而剧组的工作节奏又往往特别紧张,每天的任务完不成动不动就是几十万赔进去。所以从导演到工作人员都没有什么耐心,客观情况也不允许他们仔细的去给群众演员分析讲解,这就造成了经常对群众演员使用暴力的恶**件。
有些人不理解为什么做导演的都喜欢骂人,以为是逞威风耍脾气,其实是不了解这个行业的工作状况,压力实在太大了,脾气再好的人在那种情况下也会疯狂的烦躁。
这件事情虽然令易青不快,却为他后来决心从底层全面改革中国电影的弊端打下了一个思想上的基础。
当他在电影学院图书馆里灰心丧气的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生命中和事业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将要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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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之前起点搞圣诞外篇,公众版面要占用,不能更新。从本周开始,活色生香恢复解禁。)
第二十四章 孙老爷子
“老公老公我爱你……”
易青在昏昏欲睡中突然听见这奇怪的歌声,他抬起头,还在想,是谁在图书馆唱歌这么没公德,而且还唱得这么难听这么滑稽。
忽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
易青错愕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叫!
寒假里,孙茹不知道哪个筋不对,在某个彩铃网站上听到这首歌觉得很有意思,就自己下到易青的手机里了,然后在QQ上要易青说什么都要接受。
易青对自己的新铃声还不怎么能接受,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想到之后赶紧站起来,跑到外面走廊,接起电话一听,是孙茹。
“姑奶奶,你给弄得什么铃声啊,幼稚死了,我都没脸见人了!”
“胡说什么?本小姐挑的东西你敢不满意!”孙茹在那边叫道:“这可是本月彩铃下载点击冠军!”
“好吧,冠军冠军……”易青心不在焉的道:“什么事找我?是不是帮我找到能赚钱的活儿了?”
“也算是吧!”孙茹兴奋的道:“我爷爷答应……哦,不是,是我爷爷说要见你!”
“你爷爷?”易青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他意识过来了。
电影学院上上下下领导老师人人敬畏的前辈;能让江文给孙茹做司机;一个电话把张叔平找来参加一个大学沙龙;香港嘉和的副总在电影学院门口堵孙茹三天就为了预约求见他一面!
孙茹的爷爷!一直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位大人物!
易青虽然是个不鸟权贵的硬骨头,但是这个人既是前辈又是长辈,那又大大不同。他下意识的问道:“见……见我干吗?”
孙茹道:“哎呀,见面再说。你在哪里?”
易青道:“学院图书馆。”
“十五分钟后见!”
……
易青在图书馆门口的咖啡座要了一杯热柠檬茶,才等了不到十五分钟,孙茹的短信就来了。
易青到校门口一看,孙茹的宝马停在门口。
孙茹摇下车窗喊道:“快点,跑啊你!警察来啦!笨死了!”
易青一想,对啊,电影学院大门口正对着单行马路,不让停车,被抓到要罚分的。
易青连忙一溜烟冲过去,钻进车子,紧张的前后看了看,还好,没见到北京的摩托警。
孙茹发动车子开了一段,突然哈哈大笑。
易青疑惑的道:“笑什么?我跑步很难看?”
“不是……”孙茹笑道:“我突然想到,刚才咱们的宝马车停在校门口,不知道附近有没有狗仔拍了去,正好可以作为电影学院门口停名车的铁证啊!不过不是接美女,是接丑男,哈哈哈……”
“去!”易青笑道:“我很丑吗?导演系来说,我算帅的了吧!”
车子上了二环,向北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开去。
外界一直有一个很可笑的传言,许多“内幕”人士指天誓日的说,他们亲眼看见一到周末,电影学院和中戏这两个学校的门口,停满了各种各样的名车,都是有钱人来接美女的。
易青在考进来之前,也很向往这种壮观的场面。结果来了半年,一次这种事都没见过。后来琢磨了半天想明白了,电影学院前门是马路单行车道,后门是只能过一辆车的小巷,那些传说中的名车停在校门口,可它们停哪儿啊?
中戏就更是扯淡了。中戏的地址是东城区东棉花胡同xx号,听地址就知道在胡同里,名车停到那里去,怎么掉头啊?
这些谣言一听就是穷疯了,想女人但是女人都不想他的那种男人编出来的。以前有个笑话说,两个樵夫兄弟做梦当皇上,一个说当了皇上用金斧头砍柴;另一个说当了皇上谁还砍柴啊,天天躺在龙床上吃窝窝头,多美啊!
这年头哪个大款舍得拿一个月一二百万来养小蜜啊?如果一个月就给个十万八万的,电影学院这些美女哪个凭自己本事赚不到,美女又不是天生贱,吃饱了撑的才去伺候老男人呢!
考上了电影学院的美女还用去出卖色相,这不跟当了皇上还砍柴吃窝窝头一样吗?
……
“窝窝头……窝窝头……窝窝……找到了!”阜成门最大的一家超市里,孙茹欣喜的拉着易青,对主食柜台里的大师傅道:“把那笼窝头给我装上。”
易青叹道:“哎呀,我当什么好东西呢!窝窝头啊,早说我给你蒸一笼啊,值得开车来买?”
里面的大师傅不乐意了,叉腰道:“哎哟喂,你是真有见识呀您!可着这四九城您打听打听去,有地儿买我们这窝头去嘛您!”
说着他拿食夹子夹起一个窝头,凑到易青面前,道:“您上眼嘿!瞅见没有?这上头镶白的是干贝,镶黄的是螃蟹膏子,中间儿是糖心儿的。有本事,这窝头您给我们蒸一笼,我管您叫声爷!”
孙茹赶紧把易青拉到身后去,笑道:“大叔,您别理他,我冲您这窝头都来两天了,回回都卖完了,今儿才赶上。他见过什么呀?”
大师傅龇牙道:“要不是看这小姑娘漂亮又懂事,咱爷们还不卖了呢!”
孙茹包起窝头,拉着易青就走,打了他一下道:“真是,见过什么呀?老土怪,大木头!”
易青无奈的道:“行,你们北京人牛,连卖窝头的都这么大谱儿。”
孙茹道:“一会儿在这儿买的东西,我先付帐,但是到了我家,我爷爷问就说是你特意买的,听懂没有?”
“为什么呀?”易青奇怪的问道。
“别问了,让你怎么说就怎么说。”孙茹把窝头往他手上一放,道:“推个车来,我们去买菜。对了,你会作饭吗?”
易青道:“我十四岁就作饭给家里人吃了。”
“你会烧什么菜?要你们哪儿有北京没有的,特色新奇的……”
“荔枝肉……你吃过没有?”
“啊?”孙茹奇道:“荔枝做的肉?还是荔枝一样的肉?这个好这个好,走买肉去。”
……
孙茹采购了一大堆东西,放在车后面,两人上了车,向孙茹家开去。
易青问道:“你怎么买的全是吃的?”
孙茹道:“我爷爷,除了是中国影业的掌舵人之外,还是京城最有名的吃家。我跟你说件事你就明白了……”
“……97年,杜其峰带着《枪火》来电影学院首映,想借此打开他的作品通往大陆的电影市场,结果大概因为这个人过于狂妄,在见面会上口出狂言,结果电影放得时候被人贬得一文不值,被包子打了出来……”
“这件事情我知道,”易青笑道:“其实杜大炮的狂是出了名的,他也不是针对电影学院。”
孙茹笑道:“后来他为了挽回,就托了中影集团的人来预约拜见我爷爷。我爷爷看了他的作品之后,也没说让他进门。眼看那年香港电影进埠公映的事就要批了,把杜大炮急的不行,他来的时候跟香港业界和出钱的老板们都打了包票的,这要是办不成丢人就丢大了。最后你猜我爷爷怎么见得他?”
易青想也不想就答道:“送好吃的呗!”
“啊?”孙茹吓了一跳,道:“你怎么知道的?”
“切,你铺垫了半天不就是要说你爷爷是美食家吗?”易青懒洋洋的道:“对于你的智商而言,是很难想象世界上有我这么聪明的存在的。”
“你滚!”孙茹推了他一下,笑道:“你这个大木头,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地方灵的跟鬼一样。”
她接着道:“那年杜大炮送了一小碗香港名厨做的鱼翅煨虾饺上来,我爷爷吃了还没解馋就没了,馋死他了,就让杜大炮上来了。”
易青道:“咦,后来《枪火》好象也没公映吧?你爷爷吃人东西不干活儿啊,可怜的杜大炮。”
孙茹道:“就批了一条院线,还被政审的人剪得乱七八糟的。你那时在南方,年纪又那么小,怎么可能记得。”
易青叹道:“又是体制问题。真想不出来《枪火》那种纯商业片有什么可政治审查的,八成是杜其峰没有按照‘中国国情’办事吧?”
“戛……”
车子在一座花园社区门口停住了
孙茹把车子停进停车场。易青提着大包小包,两人走出来。易青见这个社区环境优美清新,一点没有暴发户式的奢华,不禁赞叹道:“这才是真正会享受的人住的地方呢。这里住的都是大明星大导演吧?”
“不是,都是普通人。”孙茹道。
易青一楞,随即明白了,点头道:“大隐隐于市,低调才能做高人,你爷爷了不起!”
说话间,两人上了电梯。表面只是个普通社区,房子里面却非常华丽大方。
出了电梯,孙茹拿出钥匙,道:“这一层都是我们家。我爸妈在美国,现在就我爷爷和宝叔、我、管家和保姆。”
孙茹进了门,宝叔迎了出来,对易青点点头,对孙茹道:“老爷子在里面见客人,你们先坐一下。”
孙茹笑道:“今天是谁?”
宝叔道:“冯导和尤子来了,还撞上周讯小姐,现在在楼上小客厅呢。”
“知道了,”孙茹道。她回头把易青拉进来,道:“我们等一会儿。”
易青换过了拖鞋,四处打量了一下。他父母都是外企高层,有钱人也见过不少,象这样简洁又有档次和有文化气息的房子却是比较少见。
进门是一个七八十平米的大客厅,一个小螺旋木楼梯通往楼上,客厅左边有一个吧台,台子上放着各种水果,酒柜里放着各种名酒;客厅右边有两个房间,一个是客房一个是书房;吧台旁边一条走廊,看来是通往饭厅和厨房。
客厅正中悬着一幅字体遒劲的中堂,写着两行字:“要得富贵长生,天主张,由不得我。要做仁人君子,我主张,由不得天!”落款印章是“孙国放”。
“哦,原来孙茹的爷爷大名叫孙国放。”易青玩味了一下,十分喜欢。忽然疑惑道:这样的中堂应该挂在书房或者主人卧室,怎么挂在客厅。随即一想,明白了,这个客厅往来的都是些有求于主人的红尘俗客,挂在这里是表明主人的风骨,有非分之请免开尊口,以免妨害主人做仁人君子。
孙茹在吧台上给易青榨了杯果汁,对易青道:“歇一会儿。”
易青道:“刚才说谁在上面?”
孙茹笑道:“冯晓刚、葛尤、周讯,来拜年的吧。”
“哦……”易青点了点头。
两人正闲聊着,饭厅那边走出来一个青年男子,眉目清秀,却系着围裙。
孙茹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们家的管家,孔儒孔大哥。孔大哥这是易青,我同学。”
易青站起来打招呼道:“你好,好名字啊。”
孔儒点点头,道:“小茹说客人要做菜,不知是宜冷还是宜热?”
易青道:“冷热都可,冷着吃更好。”
孔儒道:“那请客人先做。”
“哦……”易青暗笑,这家人真是把吃看的这么重,要是天天这么过日子还不累死啊!
易青跟着孔儒到厨房里,开始做他的家乡特色菜。
把肉块改刀成圆球状,蘸上糯米红粉过油炸过,浇上密制的酱汁和蒜蓉炒香,拌匀装盘。
易青把菜做好,刚洗了手,就听见客厅里有人说话,下楼梯的声音咚咚响。
易青出来一看,只见冯晓刚、葛尤、周讯从上面走了下来,不时的回头跟什么人说着话。
周讯看上去比上镜漂亮一点,也白的多;冯导上两个月《夜宴》在电影学院放映的时候见过一次,今天看上去更清瘦了;葛尤不是面对面很难想象到他竟这么高大魁梧,可能在银幕上总是演小人物吧。
最后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中等身材,红光满面的老头。看样子保养的很好,精神饱满,脚步稳健有力,就是有一个特别大的圆滚滚的肚子看上去有几分累赘。
看体型特点就知道京城第一吃家名不虚传。
易青注意到,当冯晓刚、葛尤他们跟孙茹点头示意时,孙茹只是非常规矩的站起来点点头,一点没有搭讪或者客气一下的意思。易青暗暗点头,看来孙老爷子的家教极严,不让孙茹有太强的优越感,要求她靠自己的能力进取,也不让她过多的参与自己与业内人士的接触。
难怪孙茹在学校完全象个普通学生一样,不太提自己家里的事。
等冯小刚一走,孙茹赶紧把易青拉过来,道:“爷爷,这就是易青。”
孙老爷子没说话,却用力吸了吸鼻子,叫道:“哎呀,了不得,好香!这么香,都香到这里来了!”
易青呆了一呆,没想到传说中的这么位大人物就是这么一个馋老头。
孙老爷子问易青道:“这个味道没闻过,你做的?”
易青点头。
“哎呀,快来快来,”老头招呼易青,带着他们两个往饭厅走。
刚进饭厅,老头就嚷嚷:“怎么还不开饭?”
孔儒出来道:“老师,才11点,其他菜都还没做。”
孙老爷子欲言又止了一下,道:“好吧好吧。”
易青知道他的心意,进去把自己做的菜端了出来。孙茹递上筷子。
老头儿高兴的眉花眼笑,拿起筷子吃了一块,连连点头,道:“味道第一次吃,是很新奇,但是你的厨艺还要改进。改刀改得太粗,油炸的太老,下次改进啊!”
易青哦了一声,坐在餐桌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孙茹赶紧把买的东西拿进来,对孙老爷子道:“易青今天买了好多东西,都是好吃的,您看……”
孙老爷子顺手拿了一个窝头,问易青道:“都是你买的?”
易青摇了摇头,老实的道:“是小茹买的,她不让我说。”
孙茹噘起嘴,瞪着他,快被他气死了。
孙老爷子哈哈大笑,冲易青一竖大拇指,道:“好小子,不错!你的人品比你的厨艺强多了!”
易青淡淡一笑,心想:你以为我是巴结显贵的那种人吗?做菜给你吃是因为你是小茹的爷爷,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对我另眼相看,为什么要撒谎?
孙老爷子吃了两口肉,放下筷子道:“自从孙茹上了电影学院,我就天天被迫拿你的名字下饭。哎呀,只要她在家吃饭,就是易青长啊易青短……本来我是在意的,后来听说你在日本电影节做的那些事和孙茹平时回来说的你的一些想法,觉得现在新生代的电影学院学生很有趣,就邀请你来跟老头子谈谈。”
“爷爷……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什么话都乱说。”孙茹嗔道,两颊飞红。
易青很想谦逊两句,又不太会,只好笑笑。
孙老爷子道:“来吧,离吃饭还早,跟我说说你的什么人本主义电影观……”
易青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可是在跟中国电影业的第一大亨在说话,忽然就有了种班门弄斧的感觉,他犹豫了一下,笑道:“其实只是个很粗浅的初步想法。我觉得中国电影有两大问题,第一当然是体制问题,还有一个就是理论和实践的脱离。”
孙老爷子笑道:“用你们这些新人类的说法,这个已经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了。”
易青道:“我认为要解决这个问题,中国的电影人就要拍出贴近平民的电影。”
孙老爷子道:“这个观点也不新鲜啊,香港模式嘛!很多业内的人已经提出来了,也可以理解为拍商业片救中国电影,这条路香港人已经试过走不通了。”
易青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八十年代中期就有电影家提出要放弃纯艺术路线,用贴近观众口味的商业片,主要是当时香港影片冲击内地市场,很多人被香港电影的极度繁华,什么东方梦工场冲昏了头。提出要电影全面商业化,搞电影工业的市场经济。
结果没过十年,香港电影大幅度衰退,到了新世纪,几乎找不到几部千万以上票房的电影了,世道惨淡的一塌糊涂。香港模式就再也没有人好意思在国内提起。
包括电影在内,任何一个产业的受众、消费者必然是短视的。观众进电影院,只是为了看你这一部电影,这一个故事,这几个演员;好不好,夸还是骂都是针对这一部戏。观众决不会也没有义务把中国电影当作一个产业来整体规划和考量。
所以香港电影的教训就是如此,盲目的迎合观众的需要,什么片子卖座,什么片子能把观众哄进影院,他们就一窝蜂的拍这种类型的电影。最荒唐的时候,一个六百万人口的香港,一年居然拍了十一部“僵尸片”。
这种恶性循环的结果,是使得拍电影的人只认钱,看电影的人只认感官刺激。结果所有的港业资本都涌过来拍电影,那时候连做洗发水的公司都成立个电影部。
没过两年,香港观众突然不买帐了,电影没票房,大批的电影赔了血本,不知多少人倾家荡产。从此各个电影公司突然就偃旗息鼓,犹疑观望,香港电影一落千丈。
既然是为观众口味而拍的商业片,为什么观众不买帐了?问题就在于,单纯从感官刺激出发的电影看的再多,观众群体的电影修养和素质没有丝毫提高,观众喜欢看的就那么几样东西,总在一个小圈子里打转;一个小圈子里的东西再多,也有拍完的时候。
当香港电影把警匪片、黑社会片、恐怖片、搞笑片……把这些拍到无数多拍到烂的时候,当所有桥段观众都看腻了,所有电影人都很难在这个小圈子里找到新鲜东西的时候——就象股市崩盘一样,哗嚓一下,整个世道就垮了。
电影这个东西诞生毕竟才一百年,很多经验人类也是在摸索中。
香港电影提醒做电影的人,艺术含量和商业含量是一把剑的两面,忽略哪一面都要割伤手。片面追求艺术内涵,观众看不懂没票房,资金流动不起来或者无法回收,电影产业会萎缩;但是不讲艺术内涵片面迎合观众当下的感受,要不了多久观众就会起腻,千篇一律照样赢得不到观众的心,电影产业还是要萎缩。
易青解释道:“我不是说要搞香港模式,也不是有些人提出来的好莱坞模式。我认为理想的产业结构,首先是拍观众喜欢的电影,让观众掏钱进影院;其次是观众的口味逐步提高,不断的向电影界提出新的更高要求。这样一来,观众的需要得到了满足,而做电影的人又有拍不完的东西,这个产业就会逐渐健康稳定,资本一天天积累增加……”
孙老爷子点头道:“说说容易,要怎么能做到呢?”
易青鼓起勇气,道:“以往中国电影的最大问题,就是理论与实践的完全脱离。是电影研究和学术艺术理论的高水平,和电影基础薄弱,观众电影修养太低之间的矛盾。中国观众是以看电视为主要的文化生活方式,本身就不太看电影。而中国的电影人却急于或者说满足于把他们学习的最高深的那些东西,向法国艺术片一样拍出来,也不管客观上我们的观众能不能接受的了。要知道法国虽然号称全民都是电影家,但他们也是有艺术和平民两条院线的。中国导演也不管老百姓什么感觉,看不看的懂,使劲表现自己的深奥,中国观众一年难得进一回电影院想轻松一下,看得却是这种东西,怎么能不骂?”
孙老爷子放下了手上的窝头,正了正坐姿,看着眼前这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
孙茹的眼睛晶莹晶莹的,含笑看着易青。易青不知道,人真是有天赋有气质的,他讲起有关电影的事的时候,简直是……
易青看了看孙老爷子,胆气更壮了,他接着道:“我个人有个粗陋的想法,要解决中国电影的问题。首先是要放下做作的艺术家架子,本质上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艺术片和商业片之分,所有的艺术片,最后不都是要拿进电影院卖票的吗?这不是还是商业行为吗?所有的电影都是商业片!电影家首先是电影产业链条中自负盈亏的商人,其次才是艺术家!一定要拍大众接受并喜爱的电影,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的提高中国观众这个庞大群体的电影修养和艺术欣赏水平!要达到这两方面的目标,也可以说,要想即有票房又有艺术深度,就是要在商业片里提升艺术含量,在艺术片里挖掘商业价值。拍有艺术内涵的商业片,做有商业价值的艺术作品!”
孙老爷子眼睛一亮,道:“什么,再说一遍!”
孙茹立刻接过话来,献宝一样得意的重复道:“拍有艺术内涵的商业片,做有商业价值的艺术作品!”
孙老爷子摇头道:“前面那句。”
易青思索着道:“在商业片里提升艺术含量,在艺术片里挖掘商业价值。”
“哈哈哈,”老头儿笑道:“这就有点意思了!吾道不孤也!”
孙茹笑着对易青道:“这也是我们老爷子一贯的观点。而且他已经极力劝说冯晓刚导演身体力行了。”
易青心中一动,从《大腕》、《手机》到《夜宴》,冯晓刚的电影风格确实已经跟以前的冯氏喜剧那种纯商业片大大不同,原来机关缘故在这儿……
孙老爷子点头道:“小茹眼光不错,是个有思想的有见识的孩子。你有具体的规划和想法吗?”
易青赧然道:“我还没敢想这么多。”
孙老爷子道:“已经非常难得了。小易,你等着。”说着,他走出饭厅。
老头一出去,孙茹兴奋的跑过来坐在易青身边,抓住他的手臂一阵乱晃,高兴的道:“易青你发财了,我爷爷很少这么喜欢一个人的。”
易青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心说,发什么财,难道还给我钱?最好是现金,我这里不让刷卡。
过了一会儿,孙老爷子进来了,他拿着一个大袋子,坐下来对易青道:“我没有用支票的习惯,国内支票薄也不方便。这里是十万块现金,你先收好。”
“啊?”易青傻了,这么灵,早知道刚才再说点黄金啊钻石啊古董啊什么的。
孙老爷子道:“这钱不是白拿的。是给你做事情的活动经费,我想委托你用三年的时间,帮我做一份详细的中国电影市场改革报告出来,就用你,一个大学生的角度去做这件事,也可以把它作为你大学毕业时的论文选题。记住,一段时间要来向我汇报一次你的进展状况。你没问题吧。”
孙茹一把把袋子抱过来,道:“他没问题的。”
易青想了想,点了点头。
孙老爷子笑道:“好,以后你在外面,可以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学生。你也可以叫我孙老师。”
说到这儿,孙老爷子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孙茹,小丫头好象比易青还高兴,老爷子久经世故,怎么会不知道孙女的心事,他指着易青道:“好好用心学本事,易青,你将来要有出息,我才会放心的把一切交给你。”
孙茹听到“放心的把一切交给你”,突然满脸通红的垂下了头。
易青虽然觉得有点怪,怎么第一次见面这位孙老师就要传授衣钵,还把一切教给我,我能学的完吗?这位老人也太古道热肠了吧。
第二十五章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1)
易青虽然觉得有点怪,怎么第一次见面这位孙老师就要传授衣钵,还把一切教给我,我能学的完吗?这位老人也太古道热肠了吧。
没等他多想,里面孔儒就叫开饭了。
孙茹站起来,帮孔儒一盘盘把菜端上来。
易青看着孔儒的一举一动,怎么都觉得他不象个平常人。
孙茹笑道:“孔儒哥哥是路川导演他们那一届的导演系研究生。”
易青吃了一惊,管家都是导演系的研究生,真够牛的。
孔儒笑道:“中国四十岁以下的导演不多,四十岁以下的好导演就基本没有,所以我想历练一下,跟在孙老师身边可以学很多东西。”
易青点了点头,心想:这人可真有心计。呆在老爷子身边,天天见得都是大场面大人物,学东西又快,人际基础又好,将来一出去,打着孙老爷子的旗号,指定要飞黄腾达的。
他一看桌子上就明白了,孙老爷子的管家肯定是很多人抢着当的,这个孔儒能呆在老头子身边,一定是他做的一手好菜。
桌上除了易青的荔枝肉之外,都是孙茹买过来的菜做的寻常菜式,却极见功力:橘汁文昌鱼是脱骨的,一点鱼刺都没有;烤小乳猪皮刷得是野蜂的蜂蜜,甜中还有股爽口的辛辣味儿。
其他的菜色也是精细考究,这一顿,真是满口余香。易青现在知道孙茹为什么从来只去三楼食堂,还老抱怨东西难吃了,她不是奢侈,是实在被练的嘴刁了。
说过了饭,易青知道老年人精神不济,可能要午睡,连忙起身告辞。
孙老爷子道:“小茹开车送小易回去。”
孙茹心想这还用说?
两人下了楼,孙茹拿车出来,两人一路向电影学院而去。
易青抱着十万块钱的大袋子,跟做梦一样。
孙茹兴奋的叽里呱啦说了一路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车子停进电影学院停车场。
易青下车刚站定,孙茹忽然从车里探出头,鼓起勇气问了一句,道:“我爷爷那句话,你当时听懂是没听懂啊?”一问完,脸就微微红了。
易青看着她的神态,觉得非常奇怪,问道:“哪句?”
孙茹道:“吃饭前那句!”
易青努力的想了想,摇头道:“忘了!”
孙茹傻呆呆的看了他三秒钟,气得一按喇叭,叫道:“易——青——你去死,死人头,木乃伊,大木头,笨猪!”
孙大小姐一关车门,一个倒车出去,转眼开出停车场,,没影了。
易青一头雾水,呆在原地,喃喃的道:“为什么老说我笨?我笨吗?”
……
孙茹走后,易青总觉得的拿着这么多钱不塌实,连忙走路去最近的银行,开了户,把十万块放进去,换了张卡出来,这下放心了。
办完这件事,易青看看手机,时间还早,他又回到图书馆想看会儿书。这一次,他借得全是有关管理系的,有关发行制片这方面的书了。
既然拿了孙老爷子的钱,就得尽心的做事,等一开学,就该着手做这方面的调查了。虽然有三年的时间,但是这么大一个课题,还是得抓紧的。
易青看了会儿书,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孙茹来电话了。
易青接起来一听,孙茹道:“大木头,你现在还去不去打工了?”
易青连忙道:“当然要去。”本来他既然拿了十万块,就不缺钱了。可是拿孙茹爷爷的钱去给依依交学费,他总是觉得别扭。
孙茹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爷爷的钱花在自己的事情上面。徐晓君那个艺术学校,开了个中专部,简直就是瞎胡闹。他们那里缺一个正经老师,你去带周末班吧,你好歹有点正经电影学院系统的东西,带个影片欣赏和表演课还行吧?我都跟她说好了,那个女人高兴的什么似的。”
易青一想带中专的学生有什么问题,还是周末班,不就跟兴趣小组一样?而且最重要的是,以后周末就可以明目张胆的跟依依见面了!他高兴的道:“好啊,太谢谢你了。”
孙茹幽怨的道:“跟我还说谢谢……”
……
没多久,依依就从家里来北京了,年前易青把身上所有剩下的钱全给她带回去,希望她把年过好一点,谁知依依居然只花了一百来块,还带了许多家乡的零食特产回来给易青。
所谓小别胜新婚,两人自然是如胶似漆,天天腻在一起。易青说起等她考上以后在外面租房子的事,依依也没什么异议,乖巧的象只小猫。
易青第二天就带着依依在三环附近找了房子,付了定金。北京房价极贵,一室一厅的房子,不到五十平米,居然要一千五一个月,还是磨破嘴皮子讲下来的价钱,而且一次要付半年的房租。
好在易青知道还有徐晓君那边的收入,估计也不会太差,出手也就阔绰了许多。
一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杨娴儿、罗纲、李佩佩陆陆续续都返校了,大家隔了月余没见,都觉得分外亲切。
易青意外的发现,是何风陪着李佩佩来的。何风人稍稍结实了一点,变得神采飞扬,简直象换了个人一样,而且跟李佩佩神态亲密,感觉大是不同。
李佩佩说起何风已经在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和指挥系报了名,准备今年考研究生,大家都替他高兴。
大家等到孙茹来了,便一起去北影厂接了依依,兴高采烈的找了个地方大吃了一顿,以示庆祝重逢。
吃过了饭,易青送依依回北影,顺便要找徐晓君说开课的事。
易青把依依送回房间,自己来到宿舍走廊的尽头那一间,是徐晓君的办公室。
推门进去,里面满满堂堂的坐满了人。徐晓君和她老公梁小刚坐在办公桌后头。沙发上坐着个暴发户模样的中年胖女人,一身珠光宝气,她和她的胖女儿坐在四人位的沙发上,一脸的骄傲相,谁也不敢上去跟她们一起坐。
旁边的折合凳上,坐着一个衣衫朴素,面黄肌瘦的母亲,带着他的清秀文弱的女儿;还有两个学生模样的一男一女,靠窗站着,正在听他们说话。
徐晓君一见易青,立刻热情如火的叫了起来:“哎呀,我说眼皮直跳,敢情是我们小易来了!哎呀呀,真可是想死我了,快来快来,外头多冷啊!喝不喝茶?吃不吃水果?”
易青心里暗笑:你这里有茶有水果吗?嘴上还是敷衍了一下:“徐老师、梁老师,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徐晓君嘴都合不上,笑着道:“过了一年,你又壮了些,也帅多了,哎呀呀,看见咱们小易,就象见了自己弟弟一样,我这心里呀,哎哟,呵呵呵……”
说着,徐晓君对那个胖女人道:“您别见怪,我是见到易老师太高兴了。几位同学,这是你们易老师,他可是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的,大红人,你们别看他年轻,在你们地方上,全省也难找出这么一个老师来!我跟这些本院的老师呀,亲着呢,都是自家人。”
易青撇了撇嘴,心说我什么时候成了导演系毕业的电影学院老师了,他知道徐晓君这是在拉生意,也没好拆穿她,只好坐在旁边等一会儿。
两个家长和四个学生果然信以为真了,那一男一女的学生赶紧上来跟易青鞠躬:“易老师好,我们是来报名考前辅导班的。”
易青点了点头,忽然回想起去年,自己也曾是万千考生中的一员,真是恍如隔世,不仅感慨。
徐晓君赶紧趁热打铁,对两个孩子道:“你们两个把学费都带来了吗?”
两个学生连忙应了,拿出一大叠钱来,一人是六千四。
徐晓君见了钱,一脸的正色,非常严肃的点点头,道:“其实你们都是因为热爱艺术来的,都是好孩子,我跟梁老师要是能不收你们的钱,再多让些孩子能学到东西就好了。可是没办法,我们请的都是电影学院的正牌老师,课时费很贵的!”
两个学生感动的连连点头,交了钱出去了。
易青心说二十天的补习班收人六千四,还说自己不赚钱,妈的真他娘的黑心!
第二十五章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2)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胖女人,早就不耐烦了,道:“您看您光顾着您的事儿,让我们在这儿等这么久。我们有钱着呢!”
说着,胖乎乎的手伸进提包里,拿着一嗒钱,往桌子上一扔,道:“这里是一万,剩下的钱存在您哪儿,您帮我们妞儿选点儿漂亮衣服什么的,让她穿得美美的去考电影学院去。我们有钱着呢!”
易青看着天花板,努力让自己不笑:就您这胖女儿,要挑件合适的漂亮衣服,不太容易吧?还要美美的,电影学院可不招美美的特型演员。
徐晓君一听,眉开眼笑,连声道:“没问题,只要咱闺女在这儿好好学,就她这小模样身段,一定能考上。”
易青一听吓得大惊失色,我地妈呀,这模样身段的都能考上了,徐晓君还真敢说。有钱就行了吗?
徐晓君一脸不容置疑的肯定,用一种非常内行的语气道:“今年电影学院就是要招这种类型的女生,咱闺女算是赶上了。”
那个胖女人似乎丝毫没有觉得徐晓君的话有什么值得怀疑,傲然道:“当然,就凭我们这条件,电影学院不要我们那是她们的损失!我们可有钱着呢!”
易青现在知道芙蓉姐姐为什么这么红了。
徐晓君连忙殷勤的道:“让梁老师带咱闺女去宿舍安顿一下吧,我让她自己挑一间满意的。”
那胖女人叫了起来:“那怎么行,我们家妞身子娇弱,风大了吹着都不行,怎么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我们下午的飞机回去,开课那天再来,不就是飞机票吗?一个来回来六千多块钱,便宜!我们有钱着呢!”
易青瞄了一眼她旁边那个“妞儿”,至少一百六七十斤的体重,血色滋润,红通通油亮亮的,还真没看出来哪里娇弱了。
胖女人说完,拉着女儿扭着大屁股起身要走,到了门口突然想起点什么,转身对着易青道:“你是易老师吧?回头我们家妞儿,你要特别照顾,多给她补补课,咱们可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样,我们……”
“知道,”易青立刻接道:“你们家有钱着呢!”
胖女人满意的点点头,走了。
坐在凳子上的那个家长,老老实实的一声不吭,她的女儿有点羞涩的站在母亲背后
好容易等所有人都走了,这家长才为难的道:“徐老师,我们家恬儿实在是喜欢学这个,今年也下了很大的决心来考。可是这六千四的学费……我们实在是有点困难。”
徐晓君同情的点了点头,特别诚恳的道:“您的情况我能理解,真是,做家长的都不容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是我不帮忙,只要咱闺女能考上,我和梁老师我们自己个儿贴钱,也得把孩子收进来。可是就算这回上补习班的钱省了,回头考上电影学院了,一年学费也得一万多呀。看看咱闺女,哎呀,多俊的小姑娘啊,要是为钱耽误了,多可惜呀……”
那家长感动的不行,连连点头,跟见了自己亲人一样。易青听徐晓君一口一个“咱闺女”,寒毛都竖起来了。真是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徐晓君道:“大姐呀,所以我的意思呢,您回去再想想办法,把钱都凑齐了咱再带闺女来试试,要是真能念得起这种学校,咱也不差这六千四百块钱,您说是不是。”
这家长站起来,一脸虔诚的点头,道:“徐老师,您可真是个好人,就跟咱亲人一样,谢谢您呢,我这就回去想办法。”
说着,拉着女儿走了。
易青看着这两母女的背影,心里一阵不忍。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位母亲指不定回去就要到处借钱,甚至卖房子卖地的,这种事情往年都有过。
徐晓君也真够狠的,害了人还要人家谢谢她。
关键是,这样的人大部分都考不上的,就刚才那女儿,这么点小场面就害羞成那样,怎么是学这行的料呢?
真是缺了大德了。
徐晓君看那母子出去了,不屑的撇撇嘴,对易青道:“看看,整天尽应付这些人了,没钱还想学表演,跟我这儿捣什么乱啊!”
要是从前刚来北京的时候,就易青这种性格,早就拂袖而去了。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莽撞少年了,连上次群众演员那么黑暗的事他都亲身经历了,还有什么事放不进心里去的?
现在他的个性已经内敛的多了。社会就是这样,有光明就一定会有黑暗,有谢老院长、郑教授、孙老爷子这样有风骨的人,就一定会有徐晓君这样缺德行的货,人类社会也是一个大的辩证法。看多了就适应了,关键是守住自己的心,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行。
徐晓君道:“小易,除了中专的孩子,你在帮我带一个考前辅导班的表演课吧,我给你课时费给的高点儿。”
易青吓了一跳,道:“您可别介,我只是个大一的学生,您跟人说我是电影学院老师,还让我带高中三年级马上要考电影学院的学生,这不是坑人家吗?”
“哎哟,这话说的。”徐晓君好象永远也不会生气,春风满面的道:“真要说你的水平,说你是电影学院毕业的,都委屈了你,你这能耐就说是导演系博士毕业他们也得信。咱这又不是骗人,只要你尽心尽力的教他们,亏心事咱不做不就完了?”
徐晓君这么一说,易青就有点心动,反正电影学院系统的表演理论就是那些内容,易青自己也自学了七七八八了,反正谁来还不是教吗?再说了,作为一个学导演的学生,能够有教表演班的经历,对以后做导演指导演员拍戏是一件非常有益的事。
他正想着,徐晓君看似漫不经心的加了一句:“周依依也在这个考前辅导班里呢,我再让她免费上这个班。”
她这么一说,易青马上答应了,点头道:“好!我教!”易青一边应承,一边心想,这个徐晓君看钱看得这么重,别只给几十块钱一堂课,那我就就白搭时间了。
徐晓君想了一下,道:“你看,我这里其实没赚学生的钱,等于是给你们这些做老师的打工了,学生学费给了你们的课时费也就不剩什么了……”
易青心理冷笑道:看看,来了吧!
徐晓君道:“这样吧,考前班的课时一共是三十天,我给你五千块,以后周末带中专班,我们按课时算,一堂课算六百,你看……”
“啊?”易青大吃一惊,明明这个徐晓君刚才还在哭穷,怎么现在一开口就给这么多,一个月赚五千;周末班一个周末两堂课就给一千二……这钱也太好赚了吧,简直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徐晓君一看易青的表情,立刻会错了意,连忙道:“少是少了点儿,可是今年咱们招生晚了,考前班学生不多,再高就要陪钱做了。小易,你也不忍心看着你徐姐喝西北风吧!”
哎呀妈呀,易青这叫一个冷啊,哪儿跟哪儿谁跟谁就徐姐了,赶紧答应她吧,易青连忙点头道:“也好,就当个锻炼的机会吧。”
徐晓君大喜道:“说定的事情可不许变了哦。这里是五千块,下周一,电影学院开始招生了,你们本科的学生要放假出去体验生活,把学校腾出来给考生,到时候你就直接过来吧/”
易青点头应了,拿了装钱的信封要走。徐晓君赶忙叫道:“等等,小易,给我开个收据。”
易青开了收据签了名字,徐晓君道:“在我们这儿吃了饭再走吧。”
易青心说得了吧,客气了几句,出去找依依。
第二十六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1-2)
依依一个人在房间里背台词呢。为了专业考试,依依已经背了至少三本台词材料了;歌也练了七八首,舞蹈也排了好几个,要筛选出最满意的一套台词、声乐、形体的组合来参加考试。
易青进房间跟她说了带考前辅导班的事,没想到她小嘴噘得老高。易青奇道:“你还不喜欢我来带你们班?”
依依道:“当然了!你的本事我想学什么时候学不到啊!要是别的老师来,不是能听点别的新鲜东西吗?再说了,你带我表演,切……别忘了你的表演最早还是我教的呢?”
依依一说,易青立刻想起当初在小汤山上,两人相识不久,缠绵旖旎,在一起以学表演为名,培养感情为实的往事,不禁会心一笑。
他不坏好意的凑了上去,腻声道:“来,周依依同学,易老师疼你……
“滚!你个大色狼!”依依被他抱住了手,挣扎不得,满脸通红的躲他:“哎呀,你刮胡子没有,扎死人了。”
易青正在甜蜜的春情荡漾,正要进一步行动,忽然手机响了,有短信进来。依依趁机挣脱了,道:“去去去,你相好的找你呢。”
易青笑道:“我正和我相好的在一起呢,哪儿又来一个相好?”他一边调笑着,一边拿出手机,按亮了短信箱一看,登时心里猛得一凉:怎么会是她?
……
“易青,想我了吗?我是小云。我明天晚上到北京,准备考试。来接我吧!”
用幼圆体美术字写的彩信,落款上是一个鲜红的嘴唇。
“谁的短信?”依依凑了过来。
易青赶紧把手机收到口袋里,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广告……一个、一个黄色网站的广告……”
依依啐了一口,羞恼的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大色狼,这种广告才漫天飞。”
易青这下什么情绪都没了,他有点心不在焉的问道:“依依,你明天下午有课吗?”
“没有啊!”依依奇道:“你不是有我们的课表了吗?”
“哦,”易青勉强道:“那我明天就不来找你了,你自己准备考试吧。我要给你们备备课什么的。”
“切,你就装吧,就你还备课,搞得跟真的一样。”
易青已经没有心思跟她开玩笑,不禁担忧起眼前的情况来。
男人一般都要比女人晚成熟。很多男人到了三十几岁,甚至活了大半辈子,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更不明白自己到底爱没爱过。
在我们年轻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一个美女,为她朝思暮想,以为这就是爱情了,事隔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哑然失笑,才会觉得自己那时是多么单纯可爱。
男人最常犯的错误,就是分不清好感和感情,喜欢一个女孩跟爱她并且跟她在一起那是两回事。可惜易青当时并不知道。
小云对于易青来说,只是生命中一个匆匆过客。那时易青才不过是一个刚刚从小地方到京城来闯天下的土学生,十九岁的男生,什么都不懂。
因为小云那么主动,而他又喜欢小云的长相,很自然就觉得,这就是男女间的感情了。直到他后来遇到了依依,才深切体会到,爱一个女人原来是这样的,有这么多重丰富的感受。回想起小云的事,他总是很内疚,他占有了人家的贞操,却不能给她爱情。
其实小云似乎也并不在意和他的这段缘分。去年两人分别之后,小云只在他考上导演系回家复习文化课的那段时间,给他打过几次电话,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他来到电影学院,大半年过去了,小云连一个短信都没有发给他。
要不是今天这个从天而降的短信,他简直已经忘了这个人了。那只是无知懵懂的少年岁月里一个美丽的错误而已,一个情窦初开的少男,突然遇见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无比热情的主动献身,以他当时的定力又怎么能拒绝的了呢?
可是现在,他马上要面对当时这个错误所造成的后果了。如果这件事让依依知道了怎么办?她能谅解吗?
不要说依依,即使是孙茹和杨娴儿、罗纲这些朋友,他们也是不能接受的吧!
难道,所谓的责任,就是和女孩子发生了第一次,就要负责她一辈子,不管两个人有没有爱情?这无论对小云还是对自己,都太不公平了吧!一个女孩子因为错误的选择了自己的第一次,就要把这个错误延续一辈子,跟一个不够爱自己的男人在一起?这个天杀的传统当初是谁定下来的?
易青神不守舍的在依依那里呆到下午才道别回到自己租的新家去。
他发了短信给小云,问清楚了车次和到站时间。然后,易青想了一夜,终于下了决心。他不是那种拖泥带水,或者脚踩好几条船的人,更不会欺骗象小云这样单纯的女孩,他要把自己的心意明确的告诉小云,包括依依的事,决不逃避什么。
至于小云是怎么反应,要他怎么做,就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易青想通了这件事,把心一横,倒头大睡。
第二天傍晚。
易青在人流如潮水般的北京站等了半个多小时,小云的那列车人几乎都走光了,还是不见小云。
他正在焦急的张望,忽然手机响了,易青接起来一听,小云在电话里说道:“你来了没有,我等了好久了?”
“啊?”易青拿着手机左右一通找,道:“我一直在站口,没见到你出来啊!”
“那你站在站口等着,我过来找你!”说着,小云放下了电话。
易青在站口团团转,过了一会儿,看见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孩,留着时尚的栗子色短发,向这里走来了。
易青心想:这女孩长得不错。
他也没多想,继续在人群里找小云。
“易青!”有人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转陀螺呢?我在这儿。”
易青转过头一看,拍他的正是那个时尚美女。
易青愕然打量了她一下,吓了一跳,居然是小云!原来柔情如水的长发已经不见了,换了一头R&B风格的离子烫短发,剪碎了的栗子色挑染异常时尚;她身上穿着一件羊毛绒翻领的大羽绒服,下身套着厚厚的保暖棉裙,一双棕色的羊皮长靴,雪白的长筒棉袜比靴子还长,露出可爱的蕾丝翻边。
她不但变得很会穿衣服,而且也懂得化妆打扮了。耳朵上带了一对红水晶耳钉,显得她偏瘦狭的小脸圆润了许多,脸上淡淡的打了粉,睫毛用睫毛剪仔细的修过了,描了一个柳叶眉,打着浅银色的眼影。
小云看见易青这么看她,笑着放下拖着的行李皮箱,团团转了个圈,道:“怎么了?不认识了?”
易青感叹道:“你变化太大了。”
小云笑道:“漂亮多了吧?”
易青淡淡一笑,心想变化很大,但是未必就变漂亮了。女孩子的清纯本来就是无价之宝,多少演艺公司拼命把女明星往清纯玉女上包装还包装不出来,小云却不知道自己最大的优点在什么地方,可惜。
不是华丽灿烂就一定是美的,可惜有太多现在的女孩子不知道这个道理。
易青帮小云提了行李,拦了一辆车,向自己租的那所房子开去。
到家了,易青帮小云把东西拿进来,招呼她进来。
小云把小手提包一扔,整个人躺到床上去,舒服的叫了一声。听得易青心里一荡。
小云忽然道:“你这里只有一张床啊?”
易青听她问的突兀,自己倒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是啊。”
随即马上觉得不对,连忙解释道:“你在这儿睡,我去外面厅里睡。”
“呵呵呵……”小云顽皮的笑着,问道:“你这里能洗澡吗?”
“能,”易青道:“浴室在外面,热水器里已经给你烧了洗澡水了。”
“好!”小云打开自己的箱子,找出一包洗浴用的东西,洗发水、护发素、洗面奶、紧肤水,体香液……瓶瓶罐罐一大堆,又拿了一套透明红纱的性感内衣。
易青见她箱子里除了化妆品和内衣之外几乎就没别的了,不禁问道:“小云,你的衣服呢?北京很冷的啊!”
小云笑道:“你明天陪我去买啊!”
“现买?”易青道:“你不知道北京衣服很贵吗?你怎么变得这么有钱了。”
“我男朋友给的啊!”小云笑道,好象非常自然的脱口而出。
易青讶然看着她。尽管他今天本来就是要跟她说清楚的,可是听说她有了男朋友,还是心里不太舒服,也许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吧!
小云哈哈大笑道:“你看你吓得。告诉你吧,骗你的!除了你,我还没有别的男朋友呢!如果你也算我男朋友的话。”
小云抱着那些瓶瓶罐罐,神秘的道:“我上次跟你联系完后不久就去了上海,上了一个影视学校。学校里有个男生,他爸爸是上海大老板,长得贼眉鼠眼的也想追我。那我就让他追喽,他整天给我买东西买衣服,还介绍我去他爸爸的房地产公司做售楼小姐,结果追了我一年连我的手也没摸过,哈哈!”
易青勉强的笑道:“那他一定花了不少钱。”
“谁让他想追我,”小云得意的道:“男人花钱追女孩子天经地义嘛!我这次考试带来的钱都是我做售楼小姐赚的,一个单位我们能提好几千呢!”
易青笑了笑,心想,如果你不是打着太子爷女朋友的旗号,你的楼哪儿那么容易就卖出去了。
小云高高兴兴的进了浴室,不一会儿,哗哗的水声传了出来。
易青坐在床边,对着打开的箱子发呆。小云倒是不避讳他,一箱子内衣、一包卫生棉都敞开了放在那里。易青看着那些性感内衣和高档化妆品,突然感觉这个小云跟自己记忆的小云相差是那么的遥远。
洗过澡,小云就让易青带她去吃饭。
易青平时自己也就是下个小饭馆,可是他又怎么好意思把现在的小云带到脏兮兮的小店里去吃饭?
在附近的一个酒楼里,小云随口点了两百多块钱的菜,一盅美容补汤就要了68块钱。
一顿饭吃得默默无言。
这家高档酒楼气氛非常好。小云叫了那么多菜,才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易青倒不是心疼钱。他只是忽然想起跟依依在外面吃饭,总是要找各种借口让她吃顿好的,不然她宁愿拿着他的饭卡去电影学院食堂,吃一顿大排饭套餐她就很满足了。
“易青,”小云突然叫他道:“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易青勉强笑笑,道:“还有一个月才考试,这么长时间你想做点什么?”
小云道:“先玩两天,嘿嘿。你帮我找个电影学院的考前辅导班吧!”
易青点头,道:“现成的,我在一个民办学校带课呢。”
又是一阵沉默。
小云突然正色道:“易青,我想跟你说,我不能做你女朋友!”
“啊?”易青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呆了半晌。
小云道:“你别误会。其实,我还是喜欢你的。要不然我这一年也不会不跟别的男人交往。但是,我觉得,我们以前的那一段,太不成熟了。不止不成熟,也可以说,是犯了个错误。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的,那天我上火车要走,我们俩分手的时候,其实彼此心里就都很清楚了,对吗?”
易青在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到在这点上,小云跟他倒是心有灵犀。
小云道:“那个时候,我们年纪都太小了,心理上太幼稚,什么都不懂。我那时根本不懂得什么感情,我只是不甘心,我觉得如果我考不上,我就得回小镇上去嫁给一个乡下人,与其这样过一生,不如给自己留下一个回忆。而那时候,你在我眼里是最优秀的,所以我就选择了把自己给你……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想法是多么偏激多么傻呀!”
小云见易青不说话,幽幽的道:“现在我走出了小镇,见了很多人,很多世面,渐渐懂了,其实咱们之间根本没有爱情,我猜,其实你心里也并不爱我,对不对?我们只是两个笨小孩,突然面对一个那么复杂的圈子,一个未知的社会,懵懂无知的走到了一起,彼此需要人依靠而已,考试结束了,这种需要也结束了,就到了分开的时候,如此而已……”
易青释然的笑了,困扰了他一夜的问题,没想到,就这么解决了。
小云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我就想好好考上电影学院,我要拍戏,我要做大明星!我要靠自己的本事,做一个真正的人上人,一个独立的优秀的女人。我要是找男朋友,他至少得有非常好的事业基础才行!”
说着,她调皮的眨眨眼睛,看着易青道:“易青,你要加油哦!要是将来你做了大导演,说不定我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哦!”
易青笑了笑,轻声道:“小云,你长大了。”话里有些苦涩,易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高兴、轻松,还是难过、失落……
……
没有想到,这个圈子会在一年之中,把一个纯洁的象玉一般的江南女孩改变成这样。其实易青经常看到电影学院的一些女孩子,进学院的时候,还是清纯干净,朴素娇羞的小女生,才一年光景,到了大二,就变成野心勃勃的时尚女郎了。
回想起张子怡在中戏毕业汇报演出时那副清纯的模样,再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可见这个圈子对于那些把握不住自己心性的女孩子,确实有翻天覆地的改造能力。
但是,谁又能说她们有什么错呢?她们不偷不抢,也没有做伤害别人的事,只是用自己的本事在这个浮华世界里去争取好一点的生活。
有时候,虚荣心和上进心,只是一线之隔。
她们不但要对抗这个复杂浑浊的社会,还要经受这个男性社会的种种非议,她们所有的不幸,只不过是没有符合这个社会一贯以来对女性的传统审美、传统伦理的标准而已。
易青这样想想,也就释然,反正,这个结果也正合他的心意。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帮助小云和依依赶紧考上电影学院,最少也要考个北京的艺术大学。没考上之前,前途未卜,大家明年在不在一起都不知道,说其它的都没用。
第二天,易青带着小云去买了些衣服和日用品,然后带她去徐晓君的学校报了考前辅导班,然后好说歹说,劝得小云搬进了徐晓君那个学校的四人间女生宿舍。
本来易青特别担心小云和依依的见面,虽然说是问心无愧,但是仍然有些莫名的心虚。谁知见了面小云倒是认出了依依,依依楞是没认出小云。
易青只说是去年考试时认识的一个女生,依依也没在意其他。
小云却是一眼看出了依依和易青的关系有点不寻常,刚要追问,那边有个学生过来叫小云过去,说是徐晓君找她。
小云去了。易青跟依依胡扯了几句,急急忙忙回电影学院上课去了。
第二十七章 两大顽疾
每年春季开学,电影学院都会特别松,一般各系会尽量安排一些外出体验生活,拍作业之类的活动,因为学校要腾出来做招生考试,很大一部分在校学生要帮忙。
孙茹作为导演班的班长,虽然导演系今年没有招生,但是依然要去帮忙组织。易青回学院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在门口卖简章和报名表。
还有一个月才考试,但是已经陆续有些家长和考生来买简章和报名材料了。每年招生考试买简章和电影学院的学院说明,考试知识须知这些东西,都可以卖个十几二十万,这部分钱很多都入了学生会。电影学院学生会的富裕之所以在北京高校中遭人艳羡,这是一个重要原因。
至于每关考试一百元的报名费,那是学院财政收入来源之一,一年都有好几百万,规定的是每个考生可以报考两个系,所以每年上万的考生,平均每人至少要考两三场,这收入就海了去了。
易青见了孙茹,跟她说了去徐晓君那里的事。当她知道课时费的数目之后略吃了一惊,随即道:“也难怪。要不是你这么便宜她也不会请你了。”
“啊?”易青惊道:“这还便宜?我已经够满足的了。”
孙茹笑道:“慢慢你就知道了。徐晓君要是请崔新清这样的院长教授级别的老师,一个课时要给人一千五,请个讲师要一千,请个助教都要八百一堂,也只有你才这么便宜。而且你要知道,请你这一堂课,不是四十五分钟的那种,而是一堂课要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三个小时的课量。”
易青道:“就算一个上午赚六百块钱,这收入也够吓人的。现在中国大学毕业生的平均工资水平,一个月才不到一千。”
孙茹道:“你不说我们上学的时候消费投入也多!这个行业就是这样,高投入高产出,烧钱的行当。现在很多民办学校都象徐晓君这样,家长送孩子来的时候,让他们看到崔新清这样的大牌教授;等家长一走,崔老师就带进来一个某某老师,介绍一番,以后就成了某某老师上课了,学校的课时成本就降低了一截;没教一个月,某某老师又变成了某助教;再一个月,助教又把助教的助教介绍来了;再后来,就成了大不了学生几岁的本科在读生了。”
易青皱眉道:“这么黑暗?我怎么有种助纣为虐的感觉。”
孙茹道:“这就是好的了。徐晓君因为挨着电影学院近,请的都是电影学院的正经老师,就是请你这样的大学在读学生,至少依依他们接受的还是正规的电影学院系统的教育。现在地方上的一些所谓的影视学校,完全是看中这个产业好赚钱,自己花钱请个二流小明星挂个名,叫什么XXX明星艺术学校,请一些没戏拍的‘知名导演’,或者干脆就是一些口才好的社会闲散人士……其实就是普通观众的水平,靠着他平时看电视剧上的一点表面东西,自己编一套理论出来忽悠学生。家长们节衣缩食的拿钱喂饱了他们,结果孩子不但上不了戏,考不上学,还生生把前途给毁了。”
易青点点头,他去年也见过这种学生,长的很漂亮,天分也高,可是满脑子全是些错误的观念,有的认为会很多表情、会哭就是有“演技”的;也有认为演戏就是要给自己设计动作和表情的;也有的会讲一大堆让人喷饭的理论,结果演起来象木偶人一样的……五花八门,这样的学生条件再好也不能要了,基本就教不出来了。
想到这里,易青突然心里一动:群众演员受剥削的不合理现状和国家基础影视教育的无秩序与黑暗状况,正是中国电影的两大顽疾,也正是孙老爷子要的报告里需要的内容,这两天就可以把这方面的东西整理出来了。
“想什么呢?”孙茹笑道:“楼上在派作业呢,快去领题目吧。过两天我们去找罗纲一次性把作业拍了,剩下的时间就是自由人了。”
易青一乐,他想得却是剩下的一个月里,可以天天跟依依在一起钻研点跟表演有关的东西了。他其实是特别愿意跟依依聊专业方面的话题的,依依那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让人觉得她异常美丽。
易青回到班上,几个同学已经坐在桌子上唧唧呱呱的议论作业了。
他们班的主任讲师把最后剩下的那份题目交给易青,没办法,谁让他迟到。
大家一阵幸灾乐祸的哄笑,那份作业是最难拍的几题,而且需要演员的。
在电影学院什么机器的租用费和胶片的费用之类的还都是小意思,要去表演系雇个演员来给自己拍作业的话,那些大美女们可是个个架子十足,敢照着职业演员的出场费开口要,而且还动不动要请吃饭甚至请跳舞的,麻烦事没完没了。
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人材啊!
易青嘿嘿一笑,心想被我逮着了,本大爷本易老师这个月别的没有,免费的女演员一抓一把!
易青拿了那几十条电影造句作业,去跟罗纲约了时间,让他到徐晓君的学校来找他。然后又约了孙茹,孙茹的作业里也有一两条要用演员的,正好就便找依依她们。
自己的事安排停当了,易青就开始着手给徐晓君班上的学生准备表演课。
无论徐晓君的目的是什么,易青既然收了人家的钱,他当然就会尽力把事情做好。
考前班开课那天,易青先去买了辆很拉风的歪把子山地赛车,当然是两个轮子的那种,骑着进了北影厂。
“易老师好!”
当他第一次走进教室时,学生们的齐声问好使他充满了成就感。
但是依依和小云在下面偷笑,恨得他一人瞪了一眼。两个美女挽着手坐在一起,她们现在已经很熟稔了。依依显然已经认出了小云就是当初考试时那个跟易青形影不离的同伴,她还吃过小云和易青的剩菜,不过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依依似乎一点不怀疑他们有什么关系。
易青点了一下,这个班一共四十二个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怎么教啊!这个徐晓君,为了赚钱,什么样的也收进来,有几个的模样一看就是一试要被刷下去的,估计徐晓君又是跟人家家长说“咱闺女指定能考上”吧!
一般表演班,都应该以三十人一班,十个男生二十女生,为比较理想的配置。而且即使是这样的班级,在电影学院也需要一名主任老师和两名助教以上的配置,三四名老师一起来教。
电影学院表演系上课跟其他学校的其他课都不一样,是一张长条形的讲台,上面一般至少坐三位老师,每个老师都有负责的内容。
因为表演课是专业化程度很高的教学,往往费很大力气收效却极小,通俗一点说,是非常较劲的学问。
以易青这样的业余表演教师,专业导演系本科生,居然要他带一个四十多人的班,真是乱弹琴,这样教学质量怎么可能保证。
四十二个学生一人收六千四,就是二十六万八千八百块钱学费。就算形体、声乐、台词三科老师一人一万块课时,加上给易青的五千,也才三万五,也就是说徐晓君这一个月赚了二十三万三千八百块,最多在搭点水电费什么的,民办学校的税还特别低,纯利在二十万以上!真是暴利啊!
第二十八章 三十天特训
易青想了一下,指着学生们道:“你们当中以前学过专业表演的同学请举手!”
哗,举起一片!小云和依依也举起了手,易青数了一下,居然有二十七个举手的,超过一半!
易青皱了皱眉头,难道我们国家地方上的影视教育已经发达到这种程度了?
他也想看看小云分别这一年来的学习成果,于是他道:“卢云同学,你出来跟其他同学做个小品示范吧,大家注意看一下,完整的小品作业是怎么样的,然后我们从最基础的训练开始。”
他刚想出个规定情境,编个题目让小云演。小云调皮的冲他飞了个媚眼,细声细气的道:“”尊敬的易老师……我们学校的老师给我准备了一个小品段落,让我考电影学院的时候用的,我演给你看好不?
易青笑了一下,道:“地方上的老师可能不了解电影学院的考试情况,我们学院是不会让考生带自选段落来考试的,考试时全是命题表演,只有台词、声乐、形体才是自选。不过你可以演演看。”
小云道:“需要征集一位帅哥做男主角。演个犯人。”
易青立刻指派了一个依依班上的男生,专业相当不错的给小云。两人叽里咕噜商量了一下,开演。
“预备……开始!”
这个小品演的是一个劳改犯,服刑途中逃回来跟未婚妻相见的故事。
开始之后,那个男生鬼鬼祟祟进了一个虚拟的房间,自己拿嘴巴配音:吱呀——
开门进来。
然后小云回来了。一开门,按亮灯后,男女主角相见。
小云惊喜的叫了一声,刚要扑上去拥抱,忽然不敢置信的退后了一步,说道:“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做梦吧!”
“云,亲爱的,真的是我!我回来看你来了!”
“天哪!”小云酝酿了几秒,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你知道我是多么想你吗?每天每夜,我都睡不好,总担心你在里面会不不会跟人打架,会不会没东西吃,会不会饿着冻着……”
易青呆呆的看着这一对深情对视的男女,不停的在倾诉,台词一段一段的,他已经傻了。
终于,他郁闷的喊了一声“停”!
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易青郁闷的看着小云,半天说不出话来。
易青看了看全场学生的表情,慢慢的道:“各位,你们都说说,这两位同学演的怎么样啊?”
刚才举手从没学过专业的几个女孩异口同声的道:“很好啊,感情很真挚啊。看上去好深情哦。”
“哇!这个学姐好厉害,说哭就哭,眼泪哗哗地……”
易青叹了口气,问另一边学过专业的那些学生,几个男生已经笑得不行了,要不是看在小云是美女的面子上,早就起哄了。
“小姐,你们穷摇戏看多了吧!”
“哎呀妈呀,我这冰清玉洁的一身寒毛啊……”
易青问依依道:“你觉得呢?”
依依非常认真的道:“是喜剧吗?”
小云气得鼓起了腮帮子,薄怒的瞪着依依。要是别人,估计这句话就是讽刺揶揄了,但是依依在专业方面从来是过分认真,常钻牛角尖的,她这话可是完全出自真心。
易青知道,小云就是碰上孙茹说的那种学校了。几乎所有不懂装懂的业余老师,骗钱的时候都是这几招。
一进门先教学生怎么哭——现在的综艺节目,一搞演技大考验就是让受访嘉宾明星当着镜头哭,一旦多少多少秒哭出来了,就“哇,某某好厉害哦!”“演技好棒哦……”其实都是糊弄老百姓。
见镜头哭是一个演员最最最粗浅的工夫,正经学校里从来不会教的,真正学了一段表演学生们自己会在底下开玩笑的时候自己琢磨出来,而且还会弄出各种哭法。
电影学院表演系考试的时候本来就是选得比较感性的女孩子居多,努力凝视一个目标超过六七秒,只要一想点什么失恋啊、考试失败之类的事情马上就下来。所以观众们看着觉得十秒钟一个人就能哭出来,真是厉害,其实狗屁不是,有人教谁都能一个上午学会。
地方培训学校的人,就是利用这一点神秘感,先骗取学生和学生家长的信任,让人家以为这么难的演技一教孩子就会了,这是个好老师,心甘情愿的把钱掏给他们。
接下来就好办了,他们所谓的教学就是让学生演小品,然后他们用一个普通观众的审美去判断。说说这一段不自然啊,那一段不强烈啊……之类的评判。
易青以前就曾经教过北大电影社的路威、阿鼠他们那些同学,如何在生活中分辨这种骗子,或者叫冒充内行。
这个行当,内行外行的区别就在于教学时是否“概念化”上面。什么是概念化呢,外行的人他的经验都是从自己平时看电视看电影里自己琢磨总结出来的,非常表面化,仗着口才好,说话带点专业术语来蒙人。
这样的人经常会说,“你刚才那段不自然,再自然一点就好了;”“你今天表现的挺好的,就是有点不够真实,下次尽量真实一点”,“动作幅度太大了,尽量小一点”……这里的“自然”,“真实”这些评价判断,就叫做“概念化”。
自然也好,真实也好,都是一个虚的概念,他让学生自然一点,怎么样叫自然一点,是举手还是抬腿,是笑还是哭?概念化的东西是无法掌握的;什么叫动作幅度小一点,小多少是小,手放什么位置,脚放什么位置叫小?
这种蒙人的教法,浮于表面的概念化,只会使学生无所适从。真正懂得表演的老师,他会有一套非常专业的理论和训练技巧。
当下易青把这里的缘故一说,学生们恍然点头,可是刚才举手说学过专业的几个人,包括小云,全傻了眼了。
良久,小云才问了一句:“那我这一年学的,全是错的?”
易青使劲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反正对你考电影学院是丝毫帮助都没有。”
小云面如死灰的扶着一个景块坐下了。
易青赶紧安慰她,当然也是安慰那些上过当的学生们道:“虽然如此,但是世界上没有白做的工夫,我给大家安排三十天的表演特训,完全用电影学院大一学生的教法来训练,希望到考试那天,能对大家的专业表演测试有一定帮助。”
这话多少让大家又燃起点希望,易青突然意识到,当初为了逃避数学高考而选择的这个大学,其实是他推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上。世界电影也只有一百年的历史,许多发达国家还没有自己独立的电影学院,他所学到的东西,其实是这个领域最尖端的一些知识,比起地方艺术大学那些正在摸索中的比他年龄大的多的那些老师们,他真是太幸运了。
易青振作了一下,指着台下道:“比如说这个小品作业。为什么这么假?那是因为不懂得表演的人,他们主要意会和揣测这方面知识的来源是什么?电视剧啊!现在的国产电视剧,大部分粗制滥造,大家可以注意一下,几乎九成以上的电视剧,完全没有剧情,一句话概括,就是换着地方换着场景说话!”
“……现在的电视剧,无论古装时装,反正演员见面就是说话,要不就聊天,要不就吵架,要不就深情倾诉……总之是离不开拿嘴说,靠说,靠堆砌台词把剧情交代给观众,不信大家可以举例子,几乎没有例外。连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改变的电视剧,动作性这么强的作品,也是除了打架就是说话,还经常边说边打……你们谁见过生活中大家把所有事情都挂在嘴边上的,大家判断一个人一件事是听别人说的多,还是从行为上判断的多?那种方式更可靠呢?”
易青道:“所以凡是被走江湖的学校糊弄过的学生,都会有这几个特点,一个是善于哭,再一个就是一演戏就开始讲台词,开始讲话,就跟垃圾的国产电视剧似的。”
“好,卢云,”易青指着小云道:“你把这个小品再演一遍,注意,我给你增加一个规定情境,就是你和你的这个囚犯未婚夫,你们两个全是哑巴,不会说话的一对情侣。”
“啊?”
易青根本不理会大家的惊讶,直接伸出手指来,数道:“1、2、3……预备,开始!”
那个男生是依依班上的同学,明显是受过电影学院这个系统的方法训练的,以前他也做过哑巴练习,不慌不忙。
小云可就傻了眼了,她机械的拿出钥匙开门进去,看见自己的爱人,呆了一呆。那个男生迎了上去,小云看着他,看着看着,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
最后,小云只好求助着看向易青……
“停!”易青一拍桌子,喝道:“你看我干吗?这要是在电影学院考试,你已经被请出去了!”
小云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道:“哪有这样的规矩,不让讲话怎么演嘛!没听说过!这样我不会演,有本事你演一个!”
“哇……”底下学生一阵议论,觉得这个小美女真有个性,跟老师这么说话。其实小云跟易青还有什么客气的,根本没拿他当老师……
“唉,真没听说过啊?今天让你开开眼界。”易青道:“周依依!”
依依静静的站了起来,笑着看着易青,她觉得易青坐在讲桌后的样子特别自信,易青只要一做他喜欢的这些专业工作就会显得特别帅。
易青道:“卢云休息,周依依来演这个角色,规定情境不变,还是不许说话。没问题吧?”
依依点头道:“没有问题。但是他必须化妆。”
“天哪,”那个男生叫道:“易老师你不知道,周依依可是个戏疯子,跟她演戏不但要每个细节都做到,而且演不好会被她骂好几天的!”
“少废话,上妆去,这也是基本功!”易青心里偷笑道:笑话,我会不知道?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了。
即使是普通上课的示范表演,依依也要非常专业的做好所有准备,她带着那个男生到后面道具间换了一套乞丐一样的衣服,没有专业的囚服,代替一下,然后拿化妆专门用的灰粉把那个倒霉的男生画得跟炭窑里爬出来的一样。
两人从里间一走出来,所有学生哈哈大笑。
易青对小云道:“看到没有,你作为这个作业的主创,你就没有这个意识。为什么?你心里只有一个剧本和套路,没有规定情境。这又是业余观念和国产电视剧的毒害造成的。大家想想,一个逃犯,从监狱里逃出来,一路荒郊野外,又脏又累又冷又饿,疲惫不堪,你穿着个皮尔卡丹上场象话吗?表演是什么,斯坦尼告诉我们,表演是从角色内心出发将内在情绪通过外部形态表现的过程。内心决定外部形态,而外部形态又反过来刺激角色的内心——男演员的这身装扮本身就对女主角是非常强烈的外部刺激。”
说罢,易青对依依道:“好好演,别给我丢脸啊!”
依依嫣然一笑,一秒不到,笑容消失,变得凝重而显得哀怨。
尽管易青已经很熟悉依依演戏的风格,还是忍不住要赞叹,依依具有极高的天分,有瞬间进入规定情境,也就是俗话说瞬间入戏的奇特能力。
预备,开始!
这个男生上妆之后,很容易就找到了规定情境里的感觉。
他鬼鬼祟祟的上场,进屋第一个反应就是喘了口气,然后满屋子找东西吃。在一个景块虚拟的冰箱里找到一盘食物,拿出来蹲在地上用手抓用嘴舔,狼吞虎咽。
大家看他无实物演得这么逼真,都看傻了眼。
这时候,依依进来了。
那个男生一下子呆住了,蹲在地上看着依依。
女主角回家开门看见自己心爱的男人象狗一样蹲在地上吃东西,衣衫褴褛,狼狈不堪,顿时也呆住了。
两人呆呆的对望了两秒,依依的眼眶红了。
底下的学生惊讶的张大了嘴。小云刚才的哭是刷得一下,象开水龙头一样,好象琼瑶戏里的女主角一样,仿佛眼泪不要钱的流;而依依这种哭,是将哭未哭,欲哭还收,将心里悲苦极度压抑的一种状态,这么逼真的表情,简直没办法想象靠演是怎么演出来的!
依依吸了吸鼻子,慢慢走过来,拿起男朋友手里的盘子,走到后面道具间,然后端出一个碗和一个筷子来,好象刚才进了家里厨房一样。
她把筷子虚空在碗里夹了夹,好象端了碗面条出来。往景块搭的桌子上一放,收手的时候双手捂着耳垂,表示刚煮的面,很烫。
那个男生马上领会,一副饿慌了的样子,扑上来端起碗就吃,才一口就被烫到了,直嘘气……
依依静静的坐下,支着香腮,看着他表演无实物吃面条。
面条吃完了,男生在脏衣服上蹭着手。
依依无声的把碗拿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她走了出来,远远的看着自己的逃犯男朋友。
那个男的站起来,深情的看着依依。
依依走过来,替他理理乱发,然后突然拉着他的手,就往门外走。
那个逃犯犹豫了一下,开始往回缩,他力气大,拉得依依倒退了两步。
依依回头看着他,满脸的心疼和不忍,她终于咬咬牙,狠下心再拉他。
这次死活拉不动了,男生乞求着看着依依。
依依终于忍不住,一撒手,跑到一边捂着脸哭了起来。那个男生内疚的走到她身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正在无所适从的时候。依依突然转过身来,用力一巴掌扇在这个男生脸上——
“啪!”
满场学生一片惊叫!
这一下可是真打,要是剧组里,可以通过镜头技巧来假打耳光、借位置假接吻,假床戏……但是依依可没学过这些,情绪到了一巴掌过去,那个男生脸都红肿起来了。
依依一巴掌打完,挥起两只粉拳,一拳又一拳雨点一样捶在那个男生胸口,眼泪开始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那个男生闭起眼睛咬牙承受着,一脸悲壮。
约莫打了二三十下,依依出拳越来越重,突然停了——从戏一开始压抑的静态情绪猛然爆发!她全身虚软的跪了下来,靠在男主角腿上放声号啕大哭……
一个女孩理智上要把爱人送回去自首,希望他勇敢的面对自己,不做逃犯,不逃避自己犯下的罪,可是感情上又实在接受不了——那种矛盾、压抑、痛苦全部宣泄在这哭声中,包括小云在内,全场的女孩子,眼圈全都红了,唏嘘之声四起……
“好,停!”
易青哈哈大笑,冲依依一竖大拇指。
依依就势坐在地上,沉静了十几秒,终于从戏里出来,一跃而起,举起手来,跟那个男生响亮的在空中击了一下掌——“耶!”
全体学生热烈的鼓掌,大家拍得巴掌都疼了。
小云怅然若有所失的望着依依。她从来没想过,戏还可以这样演,爱情戏还可以这样演。没有一句台词,不要男女演员有任何亲密的动作,不接吻不拥抱,依依和那个男生事先甚至不需要任何商量。而演出来的感觉,让人觉得这两个人爱得那么深,那么真实,那种强烈的情感比酸词连篇的言情剧真挚不知道多少倍,给人的感觉太震撼了。相比之下,有些戏一演爱情男女演员就狗啃狗,真是太幼稚了。
原来,真正的表演是这样的!
第二十九章 动物模拟(1-2)
易青对小云道:“明白了吗?”
小云摇头道:“更糊涂了。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演得那么逼真呢?依依,他是你同学吧?你跟他私下里是不是生活里就是一对儿啊?”
依依摇头道:“不是啊,怎么会?”
那个男生叫起撞天屈来,冲着小云道:“大姐呀!您开眼瞧瞧,我要真是他男朋友,她舍得这么打我吗?简直是人肉沙袋啊,看我这脸,都肿了。”
依依含笑道:“对不起啊,情绪到了,下手重了点。”
“易老师,”那个男生哭丧着脸道:“这算公伤吧?我都说了,不能跟周依依演戏,这一年全班男生哪个没被她打过踢过的,她演戏全是真来,真敢下手啊!”
依依很认真的道:“真听真看真感受嘛!老师教的!”
“关键就是这句,”易青笑着对小云解释道:“外行人看表演,以为演员演戏都是在弄虚作假,有些不会演戏的明星,也以为学表演就是学动作表情,学着假假的‘演’一个东西出来。你现在的观念还保持在演戏就是做假这个区域内,所以看这一切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怎么可能演得完全成了另一个人呢?我告诉你,真正懂表演的人,没有一点是假的,全是真的。这叫真听真看真感受,我们的周依依同学,是典型的体验派高手了,了不起啊!”
小云疑惑的道:“什么意思?是不是我们在演戏的时候,要把自己完全想象成自己就是角色,把自己当成戏里那个人?”
易青摇头道:“你说把自己‘想象成’,又说‘就当……是’,这就不对了,可见你的观念还是认为演戏是假装演。这里的门道很多的,慢慢学吧!今天先到这里吧,从明天开始,三十天特训开始!大家要养足精神,以考上电影学院为目标,努力吧!”
……
第二天一大清早,易青骑着他新买的爱车进了北影厂。
远远的,在北影的篮球场上,就看见依依和小云还有考前班的一群男生、女生在那里出晨功。
“耶呀嘿嚯”的声音此起彼落。
易青把车停在篮球场边,单脚倚住,看着依依他们。
“咦,易青,这么早?”小云看见了他,脱口而出,几个女生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易青笑道:“你们不是更早?早点来,我们可以早点上课。”
“好啊!”大家一起欢呼起来。学表演的学生恐怕是这些学校和这些专业里最自觉的一批学生了。因为表演课大概是最有意思最好玩的课,学生们一上形体课就哭丧着脸,压腿撑筋的太辛苦,哪比得上老师带着学生们一起玩的表演课。
易青带着学生们回到教室,找人去把还在睡的几个偷懒的拖起来。春季的早上,大家都有点慵懒,起的早了,这会儿都有点犯困,没什么精神。
易青拿出一盘自己的CD,放进机器里。凡是表演班,这些器材都是一应全的。徐晓君买得是一套三合一公放,最便宜的那种DVD机。
易青今天出门的时候特意带出来的一盘披头四的劲爆金曲,他和导演班的学生上表演课的时候,他的老师表演学院的王劲松副院长也是这么做的。
易青顺手把音量开大,拍着手道:“来来,全都站起来,走下场来,快快!”
他跑下去一个个把学生们都拖起来,一百多平米的表演教室舞台中央站满了人,随着几声低沉雄浑的贝斯和急促的吉他扫弦,音乐进入最劲的**。
“跳起来!”易青大喊着,在人群中象在迪吧一样跳起了劲舞。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情不自禁的随着音乐扭动了起来。
小云一看就知道这一年老去迪吧,尖叫着扭得比谁都疯,几个女生还甩起了长发,还有喊麦的,越玩越疯狂。
音乐放到最后,大家都玩疯了,一起大叫“安可”,音乐一停,小云先叫到“再来一遍”!
易青笑着过去关了机器,回头道:“都坐下吧!”
大家意犹未尽的纷纷坐了回去。小云刚要回去,易青道:“卢云,你别走。”说着,他对学生们道:“今天来给大家上第一课,动物模拟、丑妆变型和无实物练习。”
“卢云,”易青笑道:“先给大家扮个小猪。”
小云还以为易青跟她逗乐呢,趁着刚才跳舞的热乎劲儿,她嘻嘻哈哈的嘟起嘴,给大家扮了个猪样子。
易青摇头道:“不是这样,你这是扮猪脸,不是动物模拟。真正的猪是四肢着地的。难道你以前的老师连这个都不教吗?”
小云楞住了,道:“真得演一头猪?为什么要学这个呀?拍戏的时候,又不会有哪个剧本让演员演头猪的。”
易青无奈的笑了笑,指着昨天跟依依搭档的男生,道:“你学过,你来。”
那个男生想都没想,走到小云身边,就地一滚,嘟起嘴,四肢尽量缩短的在地上蠕动,还不停的哼哼,拿脸去拱小云的裤腿。吓得小云本能的逃回自己的座位。
大家哈哈大笑,太象一只猪了。
易青道:“变猴!”
那个男生一跃而起,做个猴脸,抓耳挠腮。
易青又道:“老虎!”
“嗷……”那个男生一声虎吼,四肢着地,象猫科动物一样,一爪前,另一爪交叉在后的走了几步,还抖抖身上的毛,舔舔前爪,弓起脊背,警惕的看着四周。
学生们都看得呆了。
“你趴着别动,”易青道:“周依依,你下去,两只老虎打架!”
依依应声而起,从手腕上褪下一根事先就准备好的皮筋,在头发上三盘五绕,把一头长发盘在头上弄了个发髻,冷一看象个汉朝人似的。
她弄好头发,从场的另一边趴下。她演得老虎又是不同,刚才那个男生演得大家已经觉得挺象的了,而依依演得这只“母老虎”,从步态到行走时的频率,无一不象。更厉害的是,尽管依依的面部娇美,无论如何跟老虎也象不起来,但是那种神态,眼睛里暴射出来的凶光,以及行进间从喉咙底发出来的粗喘和低低的闷吼,真让人觉得这就是一只老虎!
趴在地上的那个男生一下子四足立了起来,瞪着依依,向后退了几步。
突然,两只老虎一声暴吼,扑在了一起,各自伸出前爪去挠对方,互相绕过了以后,大吼着撕打起来。
大家正看的目瞪口呆,那个男生突然自己大喊了一声“停!”人立起来就跑。
大家哈哈大笑。易青问道:“喂,你这老虎怎么站起来了?”
男生苦着脸道:“老师我不演了!本来再演下去,两只老虎该用嘴咬了,周依依演戏从来都是来真的。我昨天被她打的肿刚消呢,要是被她咬一口,留个疤痕什么的。我还考不考试了?”
依依也站了起来,听了他这话,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易青也笑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道:“我叫乔帆,山西来的。”
易青点了点头,这也是个很有天分的学生,可惜身高只有一米七十左右,样子也不够帅,估计是很难考上电影学院的。虽说从电影实践角度来说,什么样长相类型的演员都需要,但是电影学院一年毕竟只有这么十来个男生的名额,肯定是要挑外型最好的。这也是为什么中国的丑星笑星往往出自草莽,没有正规学过专业的缘故。
电影学院倒是也招特型演员,但是要很丑怪,或者很胖的,总之就是一看就忘不了的有相貌显著特点的。象这种帅不算帅,丑又谈不上的学生,基本是没希望了。
易青遗憾了一下,不过他也没办法,徐晓君大概又是跟人家说“咱儿子一定能考上”之类的,他只能尽自己本分了。
易青让依依和乔帆两人坐回去,然后道:“我来解释一下。世界影视的表演教学,主要分成布莱希特和斯坦尼两派,布派对于初学者来说,有很高的难度,所以长期的实践中,大多数世界上的一流学校,包括中国的电影学院,采用的都是斯坦尼派。你们将来考上了,每个人都会有一本《斯坦尼体系理论精华》作为教材。”
“……电影学院的表演教学,大一的学生进入学校,要用整整一学期的时间,来做‘解放天性’的练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动物模拟。大家首先要养成一个观念,就是艺术的学习永远不是直线的,它决不是说,将来我要演玉女路线的角色,那我现在就专门练习古装小姐啊、现代白领啊这些斯斯文文女性角色,不是这样的。演什么就练什么,因为将来不会演动物,在练习时就不做动物练习,这种观念是最本质的方向错误。”
易青对小云道:“正确的表演学习和错误的表演学习最大的分别,或者说外行人教表演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他们会认为表演是针对某一个戏、某一个角色、某一个动作或者表情的具体练习。他们训练学生时,经常会分成比如演好人怎么演、演坏人怎么演,演黑道人物怎么演,演国家干部怎么演……等等情况,其实这种教法,是把一个演员生生给毁了。世上的剧情千变万化,角色也千变万化,规定情境更是时刻在变,你怎么可能把所有的角色都归纳出来,一个个的寻找一个表演模式去套?所以学表演学的是什么?学得是一种系统的观念和方法,是一种能把所有角色都演好的能力,一种把角色当成作品来创作的统一规律。学习创作规律才是最重要的,就象音乐学院学作曲,美术学院教学生画画一样,学得不是画某个苹果怎么画,某个人像怎么画,而是教给学生描画一切事物,用画笔来创作的能力。”
“哦……”大家点了点头。小云聚精会神的听着,仿佛要把这一年失去的时间马上补回来。
易青喝了口水,道:“什么是解放天性?斯坦尼体系认为,最适合做演员的人,应当拥有孩子一样的性格。我们每个人降生的时候,先天的有各种性格,勇敢、懦弱、狡猾、憨厚、自私、大度、狭隘、慷慨……等等所有的人类的各种形态的性格特质,在儿童的身上都可以找到,这就是所谓的‘天性正圆说’——人的先天性格就象一个正圆形,无数种性格成了无数个组成圆的点,最初的时候,我们的性格是完满的。”
易青说着,起来在后面的小黑板上画了个圆,道:“我们假设,如果现在我们的性格依然是完满的,也就是说,所有人类的性格我们都具备,那么演戏就简单了。需要我们演个卑鄙的,我们就把性格里狡猾卑下的那一部分拿出来用,把好的一面掩去;需要我们演个伟大无私的,我们就把性格里卑鄙的一面掩盖,把好的一面拿出来用……无论剧本和规定情境需要我们做出何种人物性格的表演,我们都可以轻松胜任,因为完满的性格里具备所有我们需要的性格因素。所以说,儿童般的性格最适合做演员。”
“但是但是生活中,我们人,尤其是我们中国人,从小就被教导说,这个是错的,那个是对的,这个可以做,那个不可以做。我们的父母、家庭环境、受教育程度……所有这些东西在不同程度上影响和改造着我们,使我们的天性正圆受到了各种挤压。有的人抛弃了所有负面的性格,成了大好人;有的人在叛逆期没有得到好的教养,变得嫉妒狭隘,自私恶毒,这样,构成了我们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
易青又在黑板上随手画了几个不规则的图形,道:“这样好比,我们的正圆形受到家长、学校、社会的挤压,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形状。比如刚才我让卢云同学演个小猪,她就演不了,为什么呢?因为她的父母告诉她,女孩子要矜持;她受的教育教会了她,女孩子要怎样的形象才是美;而她自己的生活经历也告诉她,怎么在公众面前保持自己的形象。作为普通人,这些都没有错,可是做为一个演员,我们就要说,她的天性是被压抑歪曲了,她演不了许多角色了。”
小云似乎有所领悟的点了点头。
易青道:“所以说,表演的教学,第一件事,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解放我们的天性。什么是解放天性呢,就是把我们的性格恢复到正圆形的状态,尽可能的接近完满的性格,让我们象孩子一样的轻信,无论演什么样的角色,都在心里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人物。而解放天性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动物模拟和无实物练习。如果你连自己是只猪、是只猴、是老虎都能从心眼里相信;如果手里没有东西你都能坚定的相信虚空里这个东西是存在的,那你将来演其他角色还有什么不可相信的呢?”
“……解放天性,是你们身为专业演员区别于业余演员和普通观众的第一步,过了这关,你们就可以对人们说,我是专业的,我是一个演员。所以行话说,今天演不演得好动物,决定了明天你演不演的好人。”
小云忍不住问道:“那我们平时看到的那些演员,当初都是从动物模拟开始学的吗?”
易青道:“科班出身的肯定都是。不是科班出身的,比如有些特别优秀的演员象周讯,象葛尤,他们在成名之后还回头来专业院校进修,有的一把年纪了还在扮动物,就是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也有些人,尤其是一些发达地区、西方国家,比如一些香港演员,他们先天生活的家庭环境、教养条件就非常的开明、民主,小孩子的天性没有受到太多的压抑,成年后基本保持了开朗、开放的天性,这样的人几乎不需要刻意的解放天性练习。这也是为什么好莱坞的演员、西方一些国家的演员先天就比我们的演员演技高明一大截的原因,一般来说,这些国家的演员表演起来要比我们自如的多。中国传统的儒化教育,父母权力至上的家庭结构,其实对后代的教育以及天性的发展伤害特别严重。”
“我们举个例子说,”易青道:“大家都听说过七八十年代著名的香港无线艺员班吧?我们现在知道的最杰出的这些香港演员,发哥、已故的张国容、梁佳辉,无线五虎将里的梁超伟、刘德骅,这些人当年都是从这个艺员班毕业的。而当年教他们表演的老师正是从大陆过去的,他们的教材就是斯坦尼的《演员的自我修养》。他们当年的第一课,也是演猪演树,演各种动物以及植物的形态模拟。当时香港的媒体报导出来的时候,许多人不理解,甚至有有一些无知的影评人和记者写文嘲笑这种教学方式。结果事隔多年回头看看,当年动物模拟成绩好的,梁超伟、张国容这些人,全成了影帝、演技派,而一些特别爱惜自己所谓形象的人,演了几十年戏还只是大明星,或者早早的退出了影坛。可见解放天性的基础练习对一个专业演员的成长多么的重要。”
学生们听得连连点头。
第三十章 十万献金
易青道:“好,现在大家各自在心里想象自己是一种动物,三分钟之后,全体同学下场,开始动物模拟表演。不要求大家演得多象,但是,一定要敢演,要相信!你们谁的信念感动摇了,谁游离出来了,我都能看得出来,谁要是失败了,今天的宿舍和教室的值日生就归失败的这些同学做。”
学生们哈哈大笑,一个个冥思苦想起来。
三分钟很快过去,学生们纷纷站了起来,走下场。
这下鸡飞狗跳,好不热闹。扮什么的都有,易青在上面仔细观察,还是有很多学生演了一半没有叫停就演不下去了,在那里发愣。演得最好的还是依依的老虎,至于小云,她演得是什么,易青看了半天就是没猜出来。
过了几分钟,易青看看折腾的差不多了,大声叫停。
然后,他问小云道:“你演得那是什么呀,我看不出来。”
小云得意的道:“我就是要演个跟大家都不一样的!没看出来吧!”
易青饶有兴致的道:“你再来一遍。”
大家纷纷让出地方来,看着小云。
小云四肢着地往地上一趴,象个青蛙一样伏着,然后伸起一条腿,尽力向上向内反钩着,在那里晃来晃去。
这下大家猜不透了,说是青蛙吧,后面那条腿象根尾巴,说是猴子吧,没有这种姿势的。
依依看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是蝎子!”
小云跳起来笑道:“还是依依聪明!”
易青想了一下,自己也笑了起来,象青蛙一样趴着,背后一根尾巴反钩着,还带着弯曲的鞋跟,不是带着尾钩的蝎子是什么?
易青一副被她打败了的样子,一边让大家坐下,一边点了几个刚才没演好的学生的名字。
然后,说过了动物模拟,又带着学生做了无实物练习。
电影学院每年的考试都有很多无实物练习的考题目,比如什么“吃面条”、“缝袜子”、“过草地”、“过独木桥”、“暗室里踩到蛇”、“哑巴吃黄连”、“瞎子点灯”……都是用来训练演员的信念感的。
一堂三个半小时的大课转眼就过去了。易青宣布下课的时候,学生们一片嚷嚷,都觉得意犹未尽。
易青笑道:“明天我们继续吧,今后十天之内,我们全部安排解放天性练习。不要求大家象电影学院本科的学生一样水平,只要能大概通过这一关,就是向考试成功迈进了一大步了。”
说着,易青跟大家告了别,转身出了教室。
他走出去没多远,就给依依发了短信,跟她说一起去吃饭。
过了一会儿,依依远远的出来了,后面还跟着小云。
易青一声长叹,这两天因为自己是教师身份,为了避嫌,好久没和依依二人世界了,好容易这个班上了轨道开始上课了,他才偷偷约依依出来,没想到小云又跟来了。
易青看了看,学生们陆陆续续都出来了。易青赶紧推着车子,慢慢往前走;依依和小云远远的在后面掉着。
走了一段,易青回头一看,学生们都回宿舍了,可是依依身边也没了小云。
易青正感到奇怪,他停下来,等依依走近了,问道:“刚才小云不是跟你一起吗?”
依依道:“是啊!刚才她看到你发的短信,说什么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可是走了没几步,一个同学跑过来,是徐老师和梁老师找她。”
“徐晓君找她?”易青诧异道:“一个新生,才上了一天课找她干吗?切,准没好事!”
“别这么说,”依依道:“说不定只是叫她去鼓励她好好考试吧。毕竟这个班看上去有希望的也就她一个,长得比较漂亮。”
易青笑道:“要说到漂亮呢,当然还是我的小宝贝儿周依依小姐喽!”
“去死吧你!恶心。”依依笑着去打他,两人嘻嘻哈哈,顿时把小云的事忘到脑后了。
……
两人吃过了午饭,易青送依依回来到在北影厂门口,两人正要分手,忽然依依指着不远处一个电话亭道:“咦?那不是小云吗?”
易青看了看,在长途电话亭旁站着一个婀娜的身影,不是小云是谁?
易青道:“你先回去,我过去看看她在干嘛。”
依依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易青推着车,走了过去。
小云聚精会神的打着电话,根本没发现易青过来了。
“喂!你有没有搞错!不就是十万块钱吗?你又不是没有!你借不借?不借以后别再跟我说话!我能不能考上电影学院可就看这十万块了!”
“好……不借拉倒!你以后别再找我了!”小云赌气的把电话一扣,小脸涨得通红。她扔下电话费,猛得一转身,差点撞到身后的易青。
她楞了一下,随即又羞又恼的嗔道:“干什么跟鬼一样,躲在后面偷听我打电话?”甩手就想走。
易青一把拉住她,道:“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那人是谁,是不是以前在上海追你的那个人?”
小云用力挣开他的手,道:“我又不是跟他要,我是跟他借,将来赚了钱会还他的!怎么了?很丢人吗?”
易青道:“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徐老师把你叫去跟你说了什么了?”
小云道:“你别管!我一定要考上电影学院!我又不象依依,专业那么好,我要是考不上,我就得回去做卖鱼女了!”
“你要十万块跟你考电影学院有什么关系?”易青急道:“你倒是说啊!有什么事我们会帮你的。”
“告诉你有什么用?”小云苦笑道:“你有钱吗?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去。”
说着,小云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喊道:“以后我的事你别管!”
易青叹了口气,摇着头想了一想,还是不得要领,只好作罢。
……
以后的几天里,易青一边带着学生做无实物和动物模拟练习,一边观察小云的动静,有时候也试探几句,小云总是不咸不淡的随口敷衍一下,说事情过去了就别提了。
易青也特别注意徐晓君那边,她好象还是时不时的把某个学生叫去单独谈心一下,一去二十来分钟就回来,也没见什么异常。易青私下里单个找学生探问究竟,回答说是考前动员之类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时间一长,易青警惕的心也渐渐淡了。
每天易青都是下课后偷偷把依依约出来吃饭,自从上次打电话的事之后,小云就整天神神秘秘的,不再跟着依依一起来找易青了。
易青跟依依吃完午饭之后,就自己回电影学院,看看书,有时候帮着孙茹卖卖招生简章,拍拍自己的作业。偶尔也约杨娴儿、罗纲、何风、李佩佩他们出来大家聚聚。
三十天特训的前十天很快过去。学生们也做了十天的各种解放天性练习。才这么几天工夫,学生们的资质天分就立马分出了高下。
艺术的学习是特别讲究天分的。不适合学某些东西的人怎么努力都没用。这些学生都是徐晓君认钱不认人的良莠不齐的抓来拼凑起来的,素质可想而知。十天下来,只有几个人掌握的比较好的,还有很多学生还是连猫狗都扮不象,再不然就是推三阻四,连下场单独表演的胆子都没有。
一般说来,性格外向开朗,活泼大方的孩子,要比性格内向羞涩的孩子更适合学表演;而感性的、感情丰富的孩子,要比理智的,善于思考的孩子更适合学表演。
就拿那位“咱家有钱着呢”的胖妞来说,娇生惯养,还笨手笨脚,教了她十天了,一叫她下场就使劲往后缩,逼急了还娇滴滴的哭了。象这样的,练三百年也没有做演员的命。
而另外那个上次易青见到的穷人家的女孩,后来家里凑足了学费来了的名叫林琪琪的女孩子,她倒是大出易青的意料之外,一离开父母之后,突然就变得非常活泼开朗,天天纯真无邪的笑,学东西特别快。
易青常常看着这两个人,觉得天命不公,人生无常。有钱的没戏,有戏的没钱,这个林琪琪,真是可惜了。
这天易青组织了一次阶段小结,算是对这个阶段的动物模拟做一次汇报演出,这也是电影学院系统的习惯。请了电影学院的表演学院院长崔新清老师和徐晓君夫妻两个来观摩。
汇报演出的内容是个依依和乔帆带领学生们排的一个群体动物模拟小品,叫“猛虎斗群狼”。
依依、小云、乔帆和另外两个男生扮演五只老虎的一个虎群,剩下的学生,学的比较好的几个扮演一群狼,其他专业不行的类似胖妞等人,在一旁扮演猪狗牛羊鸡等观战的叫好的动物,只是做个样子,摆个姿势。
群狼围攻五只老虎,老虎们一个个的搏杀倒下,剩下依依这最后一只老虎,拍死最后一只狼,几步跑上一块景块垒成的山石上仰天嘶吼。底下胖妞他们饰演的动物们心惊胆战的慑服在地。
崔新清老师是小品结束后第一个鼓掌的。依依最后苍凉的嘶吼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一个样貌娇媚的女孩子竟然能将老虎演得这么逼真。
自从当年她班上的赵微大红大紫之后,这几年她已经没有带过什么有说服力的学生了,电影学院表演学院派系林立,一个女性教师担任院长,几年都不出成绩,实在是难以服众。而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有赵微的长处,也有赵微所没有的出奇的美貌,怎能不让她特别留意。
学生们在易青喊停之后,照惯例原地坐下,等着听老师讲评。
易青当然礼貌的先请崔老师说话。崔新清随便评论了两句,说了几点不足,然后指着依依道:“这位同学叫什么名字?”
依依道:“周依依。崔老师,我以前上过几节您的课的。”
崔新清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记下了这个名字。说实在的,她也就是缠不过徐晓君死气白赖的苦求,过来上两节给她充充门面,到她这个级别的老师怎么会看得上徐晓君这几千块钱的课时费。当时她也见过依依,只是觉得这个孩子长得比较漂亮而已,也没太在意,没两天她就把自己的助教换来了。没想到竟差点错过这样一块美玉良材。
崔新清这一问,台上的人真是各怀心事。
旁边喜坏了易青。虽说易青对依依的外在条件和专业能力都特别有信心,但是考试这种事毕竟偶然性很大,万一失手,依依这一年就白熬了。
现在表演学院的院长留意到依依了,而且依依的专业能力和潜质必然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电影学院的考试初试是主任教员讲师们,二试开始就是院长、班主任们主持了,也就是说依依只要经过初试,在二试见到崔新清,就是板上钉钉的保能考上了!
易青只顾高兴,没见到身边的徐晓君意味深长的看着依依,跟她丈夫老梁交换了一个诡秘的眼神。
汇报演出结束了,徐晓君两口子送崔新清出去。易青继续给学生们上课。易青这才详细负责的对每一个学生的表现进行点评,指出他们的不足和需要努力的方向。
等点评了一圈下来,下课时间也到了。易青照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再等依依出来一起去吃饭。忽然一个学校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冲易青点头笑笑,然后走向依依道:“徐校长找你过去一下。”
易青虽然没有听得太清楚,但是听到一个“徐”字就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
依依的目光越过那个工作人员跟易青对了一下,易青默默的点了点头。依依便跟着那人走了。
易青一低头,正好看见坐在依依位置旁边的小云正眼神复杂的目送依依,他心中忽然狐疑大起,走到小云跟前道:“出来说话。”
小云跟着他出了教室,走到北影厂区后面的凉亭里。易青问道:“上次徐晓君叫你去到底跟你说什么了?她又把依依叫去干什么?”
小云道:“她是学校老师,叫学生去能干什么?谈谈心呗!”
“哈?!”易青冷笑一声,道:“拉倒吧!徐晓君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她可不是省油的灯。你有事不跟我商量,出了什么事别后悔!”
小云委屈的道:“易青,我不是拿你当外人。但是第一,我不想什么事都依靠你,或者依靠其他任何男人,我是我自己的,我要自己面对自己的生活;第二,很多事情当初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明白,现在我经历的人和事多了,不懂也懂了,你这人为人太好,要是我有困难,就算你不爱我,你也会拼命来帮我的,我就是不想这样!要是我的需要超过了你的能力,难道让你为我去凑十万块钱?我会很不安的,你懂不懂!”
易青释然叹道:“好吧,小云,你可真是长大了,你的心思我现在一点也猜不到了。”
小云道:“易青……谢谢你!给我们一点时间和空间吧,我相信一切会好起来的。”
易青听了这样摸棱两可的话,心里更加不安起来,可是不安什么又说不上来。
小云笑着过来挽着他,道:“好了,我们去吃饭吧!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去吃台湾牛肉面大王吧,吃完了给依依打包一份回来,依依喜欢三鲜炒面……”
……
依依跟着那个工作人员走到走廊边上,那个工作人员自己吃午饭去了。
依依一个人向徐晓君的办公室走去。刚走到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徐晓君和她老公的对话声从里面飘了出来。
姓梁的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也不差她一个,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
“哼……”徐晓君尖刻的道:“哎哟,看人家小妞生得漂亮就不忍心了是不是?你倒成了菩萨了?”
“什么话,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说什么呢!你看那孩子平时的样子象是个家里有钱的吗?”
“你懂什么?你也不想想,她是谁介绍来的。能跟孙茹那丫头家里交往的能是平常人吗?告诉你,非富即贵!现在有钱人多了去了,这叫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
“就是因为是孙丫头的朋友,我才担心出事。那位老爷子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放心,你就瞧好吧!”徐晓君得意的道:“今天崔新清那样子你也看到了吧?这孩子摆明了今年就是十拿九稳能考上的。咱们跟她要俩钱儿,等考上了,将来她肯定会记在咱们帐上。她以后要是成了腕儿成了角儿,这好处还多着呢,细水长流的事儿!”
姓梁的干笑了几声,好象认可了老婆的话,忽然道:“咦,去叫这么久了,怎么还没过来?”
依依一听,赶紧转身跑了几步,然后慢腾腾的再回头,装做刚刚走过来的样子,在门上敲了敲。
“进来!”
依依走了进去,向两人点头道:“徐老师、梁老师。”
徐晓君眉花眼笑,亮着嗓子笑道:“哎哟哟,看看咱闺女来了!快快快,到这儿坐下。”
依依走过来坐在徐晓君身边。
徐晓君亲热的搭着依依的肩膀,摩挲着她的长发,道:“看看,咱闺女这头发,啧啧,就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乌亮乌亮的。”
依依尴尬的笑笑,浑身不自在。
徐晓君道:“这两天就要倒春寒了,家里有没有给你寄衣服,回头我带你上西单咱买一件去。咱闺女这俊哪,就是要穿漂亮衣服!最近身体还好吧,春天北京年年流感,千万小心,可别乱吃东西。馆子里的东西尽是味精,想吃点儿啥,跟我说,回头我在家里给你做了送来,呵呵呵……”
依依忍不住问道:“徐老师,您找我有事吗?”
“哎哟,瞧我,”徐晓君掩嘴笑道:“一见到这闺女,疼得跟什么似的,把正事儿都忘了,赶紧说了咱们吃饭去。”
姓梁的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依依呀,我跟你徐妈昨天去学院里摸了摸今年招生的情况,表演系这一块非常不乐观啊。刚才崔老师在这里也说了,今年学院主要倾向招一些身材娇小的,样子比较火辣的女生,而且今年给男生的名额比给女生的还多。你这样的身高,显得是高了点;而且样子也太纯了些……”
“啊?”依依惊讶的道:“我才一米六八呀,不算太高吧?”
徐晓君接过话来,道:“哎呀,闺女,你是不知道呀。电影学院一年就招那么三十来个学生,除去男生,也就是二十个女生名额。那些富家小姐塞钱进去的占去五六个,又有北影厂的世家子女再占去几个,最后还有一些圈里有威望有势力的推荐几个,你算算,还剩几个名额给你们这些可怜的孩子了?”
依依显然是被吓住了,半天不做声。
徐晓君一看奏效了,连忙忧心忡忡的道:“甭管怎么说,你也是咱们最心疼的学生。我跟你梁爸怎么也不能看着你这么好的苗子就这么糟蹋了。这样吧!我们拼了这老脸,这两天帮你去奔走奔走,我就是给人下跪去,也让你明年能上电影学院!”
依依看着徐晓君,要不是刚才听见了前面他们两口子那段对话,她这下还真就相信了。现在她只是奇怪,徐晓君怎么还不开口提钱的事。
果然,徐晓君故作犹豫的道:“不过你也知道,现在什么事情都要花钱,我们来办的话,当然拼着面子也能省一点,可以托崔老师帮我们找到主考官,满打满算下来,十万块钱是少不了的。”
依依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吓了一跳,一张嘴就是十万,依依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徐晓君自顾自的说着,眼睛里尽是贪婪的光芒:“这样,你考试前让家里给你汇款十万块过来,等我帮你把桥搭好了,再管你要,咱说什么也得把你稳稳当当的送进电影学院去!”
依依不等她再说,非常老实的道:“徐老师,我家里实在没有这么多钱。”
徐晓君楞了一下,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她几秒,仿佛在判断她有没有撒谎。
依依一脸平静,眸子里清亮如水,看不出有半点伪装。
徐晓君旋即再换上笑脸道:“要不这样,看在咱娘俩的情分上,我和你梁爸帮你出几万,你有多少拿多少出来就行!”
依依很诚恳的道:“徐老师。我的爸爸去世前只是个小武警,我妈妈是个小学老师,现在已经生病了,不能工作。要不是孙茹和易青可怜我,我现在还在北京街头流浪呢,我长这么大,连一万块整钱都没见过。我还是靠自己的能力去考电影学院吧,考上了是我的福气,考不上我也不怨别人。”
徐晓君呆了一呆。要说是撒谎敷衍之言吧,这个孩子的演技似乎也太好了,要是真的吧,象徐晓君这样的人打死也不会相信,象孙茹这样出身的人真会凭良心一点好处没有的尽心去帮助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穷姑娘。
有些人永远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他们认为凡是道德比他(她)高的人一概都是伪君子。
徐晓君淡淡的道:“那既然这样,少不得我们要自己贴钱帮你去跑跑门路了,谁让你是我们的学生呢,我们还是要对你负责才行。”
依依见她还是这样说,有点奇怪。她又随便跟徐晓君说了几句不要紧的话,就起身告辞了,徐晓君当然也不会再提请她去吃饭的事。
依依一走。梁晓刚手一摊,对老婆说道:“你看看,白折腾了不是。万一这孩子出去到处跟人说,又是一场麻烦!”
徐晓君咬牙道:“去!信她才有鬼呢!小狐狸似的,跟老娘玩起心眼儿来了!她还嫩点儿。”
说着,她气急败坏的拿起电话来,突然停住道:“你想想,咱们从收了这丫头进来,快一年了,再加上这考前班,一毛钱都没见着,本指望卖孙家一个人情,可孙茹那丫头领情吗?咱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赔本的买卖呢!说什么也不能这么算了!”
她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拨了一个手机号码,道:“你看着吧!哼,这次叫她知道什么叫姜是老的辣!喂……啊……呵呵呵,宫导啊,哎哟怎么着,想我了吧?我跟你说,是这么回事……”
依依出了徐晓君办公室,呼出一口浊气,忽然想起徐晓君刚才的话,不由的又担心起来。
她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去找易青商量,但是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觉得以易青的脾气,要是知道了花十万块就能让她上电影学院,这小子非拼了命去凑钱不可。
不能让他知道!依依暗暗下了个决心。
她给易青发了个短信,易青告诉她,他和小云给她买了午饭,叫她在宿舍里等。
依依回到宿舍,坐了没一会儿,易青和小云就敲门进来了。
易青把炒面放在桌子上,着急问依依:“徐晓君找你去说什么了?”
依依犹豫了一下,道:“没什么,随便谈谈。”说着,故作轻松的拿过筷子和饭盒,吃起面来。
易青急得直跺脚,道:“你们怎么一个二个的全这样。”说着,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小云,小云正审视的打量着依依。
易青突然心中一动,一把拉住依依道:“徐晓君跟你要十万块钱,对不对!”
依依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怎么知……”
易青一掌拍在桌子上,退后一步,指着小云和依依道:“你们两个今天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不然我翻脸了。”
依依一看瞒不过了,只好一五一十的把今天徐晓君两口子跟她说的话全说了。
小云听完没等易青发话,她先惊叫起来道:“什么?他们跟你说今年电影学院要找身材娇小的?可是他们跟我说今年电影学院要找一米六五以上的啊!还说我这么娇小的是考不上的!”
易青看了看两人,依依一米六八,小云一米六二,他只觉得好笑,问小云道:“所以你就找那个冤大头借十万块?”
小云咬着嘴唇道:“不然怎么办?要是今年再考不上,我去死的心都有了!”
易青气道:“你们怎么了到底?为什么有事都不跟我商量呢?要是我没察觉,你们是不是真的要去弄这笔钱?你们上哪儿搞十万块钱去!”说着情不自禁的在床边踢了一脚。
“哎哟,这是怎么了,看来我来迟了,没瞧上好戏。”一个甜甜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门一推,三人一齐看去,只见孙茹穿着她那身标志性的火红的皮衣,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她拍了易青一下,道:“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儿,怎么了,干什么欺负我们家依依?”
小云打量了一下孙茹,去年依稀是在电影学院考场见过。
孙茹倒先把小云认出来了,道:“哎呀,你不是……去年跟易青一起考试的那个,是你吧?你变化真大,变得这么漂亮了啊?”
小云早就听依依说过孙茹,知道她家世显赫,连忙打招呼道:“你是孙茹姐姐吧,易青和依依经常提起你。”
孙茹道:“你们怎么了,严肃兮兮的?”
易青笑道:“你来的正好,你跟他们说吧!”
“说什么?”
小云连忙把徐晓君跟她们要钱的事说了。
孙茹听了哈哈大笑,道:“这个徐晓君她还真敢说!想钱都想疯了吧?这话你们也相信?”
当下小云急道:“她说的跟真的一样,怎么不信?全中国所有的学校,哪里没有靠钱靠关系上大学的事?要是有学校能例外,那就不是中国国情了!”
孙茹道:“这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是事实上满不是那么回事。电影学院表演学院的考试,初试分十一个考场;二试七个考场,每个考场每次考试都有六位老师主持考试,临进考场最后时刻才排考号和顺序,请问,你要过这两试,要怎么疏通?如果要每个老师都塞钱,平均每个老师塞一万块的话,你算算要塞多少?更不用说三试的时候,主持考试的这些教授级的专家个个都是百万富翁,你要塞多少钱才够?”
小云思索着道:“直接找主考官呢?”
孙茹道:“三试当天早上,由三位教授抽签决定主考官是谁,你能三个都找吗?今年是哪三个你猜得准吗?”
易青笑道:“正是如此。你们是事情关心,所以连最基本的分析能力都没有了。第一,要塞钱跑关系的话,十万块不够塞牙缝的;第二,就算真有走后门这回事,怎么轮也轮不到徐晓君这样的小角色!”
依依松了口气道:“那这么说来,电影学院是国内招生最清廉干净的学校了?想塞钱都不知道给谁去。”
孙茹道:“也不尽然。但是比起一招就招几百上千个学生的其他大学,电影学院确实不容易作弊。一共就几十个名额,随便靠关系进来一两个都非常显眼。除非是我爷爷和杨娴儿她爸爸这种身份地位的人,直接找到院长或者同时交代表演学院的几位教授一起办事,说不定还有点可能,但是有这种势力的人全国有几个?又有几个这样的人的子女一定要考电影学院的?要是靠钱的话,你就有再多钱,也不知道该塞给谁去啊!所以外界传闻电影学院考试这个黑幕那个黑幕的,大都是落榜求心理平衡的人在传,真正能靠关系进来的,一年有一两个就很了不起了。平头百姓想走后门都别想走得成,花再多钱也没用!”
易青等孙茹说完,笑道:“也只有真正进了这个学校,成了这个圈子里的人,才能看穿这样的圈套。象这样徐晓君这样的老江湖,她编故事还是迷惑性非常大的。她平时对待学生特别亲切,让学生信任她,当她象亲人一样;又利用中国老百姓迷信权势,相信裙带关系的思维特点让学生和家长相信自己在电影学院是说得上话的老师;最后重要的是利用大家迫切的想考上电影学院得愿望,在你们失去判断力的时候提出一个一般小康家庭可以接受得价码,想不上当都难。”
依依微微一笑,轻松的道:“反正就算你们不说,我也决不会去凑这十万块钱,要我用这种方法进电影学院,我宁愿去做群众演员。”
小云恨恨的道:“简直就是个大骗子!易青,咱们告她去,告她诈骗!”
“诈骗?”孙茹道:“你上哪儿告她?一没录像二没收据,更何况,是你自己拿钱让她去走后门的,这种情形诈骗罪根本不能成立的。看样子,徐晓君干这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可能每年都有受骗的,她应该已经早就想好了各种对策,轻易收拾不了她的。”
易青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小茹,依依,你们记不记得,去年我们送依依来的时候,在女生宿舍撞见的那个大骂徐晓君的女生?她说她家里倾家荡产被徐晓君骗了,很可能就是上得这种当!”
孙茹冷笑道:“这个贪婪又无耻的女人,我非得找机会好好寻寻她的晦气不可!”
易青摇头道:“你可别轻举妄动。徐晓君不是电影圈的人,你爷爷也奈何她不得。她之所以给你们家面子不过想捞点好处罢了。依依和小云毕竟还要在她手上呆一段日子。她虽然没有本事让依依和小云考上电影学院,但是暗地里使点坏让她们考不上的本事还是有的。”
小云急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易青道:“当然不是。等着瞧吧!早晚有收拾这种人的时候,不能让她再去骗其他考生了。不过目前,再忍耐一段时间,等考完试再跟她算总帐!”
……
从第二天起,小云和依依两人就绝口不提此事了,偶尔徐晓君来教室试探她们一两句,她们俩也是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它。
易青特别留意都有那些学生已经被徐晓君叫去“谈话”过了,一一把这些人叫到一边,打了预防针。
结果却大大出乎易青的预料,除了个别一两个特别崇拜易老师的学生,其他人根本不信易青的分析。他们一致认为,拿钱走后门才是王道,只有易老师这种学院派才会认为考学校要凭自己的能力。尤其是那位“有钱着呢”的胖妞,她一直认为易老师歧视她,没有给她特别吃小灶而徐老师对她却是关怀备至——徐晓君跟她妈妈要了五十万,她们家也照给了。
没办法,对于这种人,易青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虽然便宜了徐晓君那个王八蛋,但是让这种人花钱买个教训也好。
很快易青也就没心思管这些事了。解放天性之后,第二轮的表演训练又要开始抓了。
社会就是这样,个人的力量并不能对抗各种污浊的人和事,现实毕竟不是情景喜剧和YY小说,坏人并不总是一定能得到惩罚。易青只想塌塌实实的帮助依依和小云考上电影学院,负责任的把这一期考前班教完,至于将来教中专部的事,打死易青也不会再去做了。
这天易青走进教室,发现学生们的精神状态都特别饱满,不禁会心一笑。练了十天的动物模拟,大家都有点疲倦了。知道今天要教新的东西了,难免都有一种新奇的感觉。
易青坐到讲桌前,叫了一个男生的名字,道:“麻烦你帮我盛点热水过来。”说着把自己的空水杯往桌子前面一推。
那个男生拿着空杯子,到后面的道具间里打了一杯热开水,端出来。
易青看见他端着杯子过来了,离讲桌还有十几步的距离,连忙道:“好,你站住别动。待会儿我叫预备开始,你再往这里走,把走过来放水杯这个动作,当作一个小品的开场来演……”
“好……预备,开始!”
那个男生有点措手不及,一叫开始,他就犹豫了两秒,然后慢腾腾的走过来了,装模做样的好象那杯水很烫似的拿着走过来。
易青叫住他:“不对不对,完全演错了,你退回去重新来过。”
那个男生只好又退回去。
易青又叫:“好……预备,开始!”
男生又走了几步,易青马上又道:“不行不行,退回去重新来……”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那个男生彻底崩溃了,动作越走越别扭,一走起来就紧张的看着易青,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到了第五次,他刚走了两步,全体学生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他在惶恐之下,竟然同手同脚的走了过来。
易青笑这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不为难你了,不要你演了,你快把水拿过来吧,都要凉了。”
那个男生擦了擦汗,尴尬的走过来,把水放在桌子上。
易青笑道:“咦,你看,你这不是会走路吗?还走的很好啊!”
易青对大家说道:“请大家一起来思考一下。我相信端一杯水走路,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当我们的同学一听到‘预备,开始’的时候,就立刻慌了神,连路都不会走了呢?而刚才我一说不用演了,他马上又恢复了走路的能力,很自然的就走过来了,为什么呢?”
第三十一章 大秘密(1)
一个女生道:“因为叫了预备开始就等于进入表演了,会紧张,会一直在想该怎么演的问题,就不自然起来了。”
易青点头道:“这话虽然太通俗,但是还是回答到了问题的根本。很多人在完全不懂表演的时候,单纯从电影电视上看到一些表面化的表演,就认为演员的表演都是事先设计出来的,所以初学表演的人很容易刻意的去设计和想象一些所谓的演绎某些角色的方式套路,为自己设计一些动作和表情。其实这种想法,在表演学研究发展的初期,就已经被否定掉了。靠事前思考想象得来的动作和表情,在实际的表演中必然存在不自然和不连贯的特点。心里思考和记忆着自己事先的设计来表演,只会使演员看起来象个机器人。专业上把这种表演方式,叫做‘本能丧失’。”
易青喝了口水道:“你看,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无论走路、喝水或者做任何事,任何动作都很自然,为什么?因为我们是从自己的本能出发,无所谓设计和做作。我们在生活中做自己的时候,没有装和演的概念;一旦进入表演状态,没有经过充分专业训练的人立刻就丧失了这种本能。”
“所以,”易青接着道:“我们通过解放天性,等于是获得了表演所需要的性格原材料,下面要做的,就是如何运用这些解放了的各种性格和信念感。现在我们知道了,当我们在本能状态下的表演是最自然的,那么,如何在表演中也保持我们自己的本能呢?这就是我们下一阶段要练习的重点——开掘规定情境。”
说着,易青又喝了一口水,道:“我们拿这个喝水的动作来说。我刚才自己觉得口渴了,喝了口水,喝得很自然。但是,现在如果有一位导演,让我来表演周依依如何喝水或者乔帆如何喝水,我还能这么自然吗?”
“……从最细微的层面来看,一个人喝水时的频率、手端杯子的高度、喝进嘴里的感觉和当时的表情都会有细微的差别同样是喝一口水,一千人就会有一千种不同的喝法。决定这种不同的,有两点关键的因素。”
“……第一点,是这个人本身的性格、受教育程度、生长环境。一个急性子的人和一个慢性子的人喝水的样子必然大不相同;一个念了几十年书的老学者和一个喝惯大碗茶的文盲或者民工喝水的样子也必然大不相同;一个南方水资源丰富地区长大的孩子跟一个西北干旱地区来的孩子喝水的样子更是不可能相同……”
“……第二点,喝水的人当时面对的情况也是一个因素。这杯水烫还是凉、杯子脏还是干净、杯里的水是全满还是半满、这水甜不甜,加了什么调料没有,是普通的开水还是好几块钱一瓶的矿泉水……所有这些,都会影响到喝水者的动作幅度大小和频率快慢……”
易青总结道:“象性格、受教育程度、环境、具体的附加情况,我们在表演学上通常把这些称为什么呢?”
依依马上反应过来道:“规定情境!”
“是了,”易青点头道:“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表演的全部学问,就在于如何开掘规定情境。”
“……我们自己喝水之所以很自然,是因为这两点主要的因素都存在于我们的本能之中,关于我们自己的情况,不会有人每做一个动作都去想一遍吧?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规定情境里的一切内容转化成演员的本能,做到表演时有如自己的本能在行动!”
“……刚才我们说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喝水的动作。事实上,任何程度的表演,任何人物的塑造,剧本和导演所能为你提供的,只是一个规定情境而已。而演员所做的工作,或者演员跟导演所关注的最大不同在于,演员必须做的是细化的工作,也就是最大限度的开掘规定情境。规定情境开掘设想的越充分周到,表演起来就越不容易丧失本能,也就能越发自然。”
“……拿喝水举例子说,你要演一个人喝水这个动作,一定要了解这个人是谁,他几岁;身高体重生理状况健康程度各是什么情况;文化程度高不高;成长环境怎么样;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他渴不渴,多久没喝水了,这水是谁给他倒的,有没有特殊意义……等等的一切情况,你把这些都想清楚了,那么很自然的,你喝水的这个表演动作就和角色的动作融合为一体了。”
易青指这那个男生笑道:“刚才这个同学,我让他表演端着水杯走路,又不告诉他任何的规定情境。他既不能靠自己的本能,又不知道角色的情况,所以只好本能丧失了。”
学生们都笑了起来。
易青道:“我举个例子让大家印象深刻一下。我们这个年龄的人,80后的一代都很喜欢看香港的商业电影。香港的金像影帝梁佳辉先生,他在每饰演一个角色时,都会做一篇角色笔记。笔记的内容包括他所要演的这个人物的一切资料:身高、体重、家世、学历、念过那些学校、成长的主要经历、目前的职业、干过那些工作、爱情的经历、性方面的能力和意识、性格特点、以至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的颜色、喜欢女人的类型、力气大还是小、最满意自己五官的那个部分、进电梯喜欢站中间还是四角、吃牛排要吃几成熟……等等无数个方面,最细微的连角色穿哪个牌子的袜子都要想到,动不动就要写几万字,事无大小巨细,无一遗漏。他的这种方法,其实就是斯坦尼体系所说的开掘规定情境。”
“……有了这样充分的准备和严谨的专业精神,梁佳辉先生才能塑造出电影《黑金》里的周朝先、《东邪西毒》里的黄药师、《刮痧》里的许大同这些令人一见难忘的精彩人物。能否充分的开掘规定情境,几乎可以成为区分一个演员是否优秀的最高标准。有些人再红,也只能一辈子做‘明星’,成不了真正的‘演员’,很大程度上就是这方面的能力不行。好的演员能通过开掘规定情境,在预备开机的一瞬间,立刻把自己‘变’成那个角色,使看他们表演的人完全投入其中,忘记了这个演员本来的姓名身份。”
“这就是继解放天性之后,我今天要告诉大家的,表演学最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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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选取了解放天性和开掘规定情境这两个最最基础的方面放进小说里,希望能够帮助活色生香的读者朋友们在以后看电影电视的时候加深对演员表演的理解,也增加大家看戏时的趣味。当然,拿来泡美女时伪装仿佛很有学问,也是令MM刮目相看的有效手段之一,直到小雷同志从电影学院表演系毕业,她才恍然当年我追她时说的那些了不起的学问其实只是表演学最初步的知识,嘿嘿。以后就没有这方面内容了,想知道更多的朋友,欢迎在评论区发起讨论,由表演学学士学位的雷小姐来为大家解答。
第三十二章 英雄救美抡大锤
后来的几天,易青布置了一些角色作业给学生们做,让他们写出开掘规定情境的内容,然后按照自己的角色笔记排作业小品,在课堂上演自己的作业,易青讲评。
教学的成果当然是有的人好有的人差,依依和小云上手都特别的快,易青也十分高兴。
不止不觉又到了周末。
这天下课,易青在门口等着依依。
依依从里面出来,埋头走路,竟然从易青身边过去了都恍然未决。
易青从背后拍她一下,笑道:“想什么呢傻丫头。”
依依霍然醒觉,不好意思的道:“对不起啊,我还在想着刚才上课的时候讲得那些事。”
两人进了红楼酒家,点了几个菜坐下。
依依靠着玻璃出神,忽然望着易青道:“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当初你最初一点表演的东西都不懂的时候,还是我在小汤山教得你表演,记得吗?现在才短短一年不到,就变成你来教我了。电影学院的正统教育真是厉害,能在这么短时间把你教成这样。我现在越来越热切的盼望考试了!我一定要考进去,学习最好最完备尖端的表演专业!”
易青微微一笑,心想学院的正规教育当然是一方面,但是更重要的恐怕是他的个人能力,无论什么理论他看一遍就记住了,而且理解力出奇的好,他学半年能顶别人学好几年的。
他看了看四周,笑着对依依道:“这个红楼酒家,记得吗,我们去年刚认识的时候还在这里见过面。”
依依也笑了,她当然不会忘记,她曾经在这里打包过易青和小云的剩菜,结果差点被服务员拆穿。那时侯的日子,真是苦,可是因为遇到易青,后来怎么回想起来,感觉尽是甜的了……
依依想着想着,温柔的看着易青,轻轻的伸过手去跟易青握在一起。
易青握着她温软柔腻的小手,心魂荡漾,刚想说点俏皮话,服务员端着菜过来了。
“咦?是你们两位啊!”这个圆脸的服务员一脸笑容的对易青道:“又带着您妹妹来吃饭啊!”
易青道:“你居然还记得我们?”
服务员笑道:“你这个妹妹太漂亮了,我想很难有人见过她以后会记不住吧?”
依依不好意思的笑了。
这顿饭吃得特别开心。
易青给依依夹了一筷子菜,道:“这个周末,我要去拍点我自己的作业。马上要交了,就不来找你了。你自己好好跟同学们练习排演吧。我明天上午在学校拍,中午我和罗纲、孙茹他们约好了去怀柔拍,晚上才回来。”
依依笑道:“你去吧。正好让我也清净清净。”
易青正色道:“我就是不放心你才交代你的。上次徐晓君跟你要完钱,你一分没给,可她居然一点动静没有,这也太反常了。象她这种贪得无厌的小人,不可能这样就善罢甘休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点蹊跷。你记住,做什么事都不要一个人,要跟小云在一起不要分开,尤其是徐晓君要是单独叫你去,你就装头疼肚子痛,说什么都不要去。”
依依不耐烦的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干嘛把人都想的那么坏嘛!徐老师也没把我怎么样嘛,她就是贪钱而已,我也没吃亏,有什么关系?”
易青叹道:“你就是这个脾气我才担心。你太天真太没心机了,早晚要吃大亏的。小云这点强你一百倍,她就是长了几百几十个心眼儿,你以后多跟她在一起,只要她不害你,你就特别安全。”
依依翘起小嘴跟他做了个鬼脸,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易青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也没觉得青天白日的徐晓君就敢象香港黑帮片里的那些人一样,胆敢怎样怎样。
……
第二天周六,依依照例跟小云一起吃了早饭,就来到表演大教室跟同学们排练昨天易青留下的作业。
与此同时,一辆精品别克和一辆奥迪2000开进了仿清楼大院,停在了依依她们的宿舍楼前。
徐晓君笑呵呵的迎了出来。别克车里下来一个大胡子,穿一身脏兮兮的导演服的男人;奥迪2000里下来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
徐晓君上去拍了大胡子一下,笑道:“你个没德行的,刚从中东回来吧!哎哟,这回跟得是哪个组啊,开上别克了,生活不错嘛!”
大胡子笑道:“这不是一赚钱就来光顾你了吗?徐啊老师……”
“怎么着,我不象老师吗?”徐晓君故作正经状的说道:“我可跟你说清楚,你那是跟我学生你情我愿的事情,是她们找你,让你带着她们去拍戏,有什么事可别赖我头上。”
大胡子**的笑了起来,拍拍徐晓君的脸,道:“心照心照。今年的孩子们素质怎么样?”
徐晓君道:“有两个特别好的,给你留着呢,别的地方可吃不到这口儿。呵呵呵……”
大胡子低声道:“咋?比你年轻的时候素质还好?”
徐晓君白了他一眼,道:“你小心着点儿,我当家的今天在里面呢。”说着,把大胡子和小白脸迎进了办公室。
梁晓刚一看两人,热情的上来递水递烟,寒暄道:“宫导,一向发财啊!”
“副导副导……”大胡子一边假谦虚,一边介绍那个小白脸:“这是小林公子,嘿嘿,东北木材大王的公子,豪门里的人,我兄弟,都是自己人,带他来玩玩。”
徐晓君笑道:“老公啊,宫导可发财了,你看他开来个小别克?什么时候抢得啊,我开开成不成。”
“就你那技术,别给我划花了。”大胡子笑道:“前天刚交车,六十几万,咱们可不比那些大导,攒点钱不容易,想辆车想了几年了。”
“瞧瞧你那穷酸样,”徐晓君笑道:“弄辆车就宝贝的不行,还能做什么大事。”
旁边姓林的小白脸看他们没营养的扯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道:“宫导,咱是不是先办正经事。”
“哎哟,呵呵呵……”徐晓君笑道:“年轻的就是沉不住气,很少出来玩儿吧,别急,这就办正事去。”说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大胡子提着的公文包。
姓林的马上反应过来,连忙道:“今天不关宫导的事,在我这儿呢。”
说着,从随身的腰挎包里拿出一袋子钱,道:“两个五万,一共十万,您数数。”
徐晓君一把抓过来紧紧的按在胸口,笑道:“还数什么?我说你们哥俩儿这是哪儿出啊?这种事还有请客的?”
姓林的尴尬的笑笑,说不出话来。
徐晓君道:“最后交代你们一句,玩归玩,手脚干净点儿。要是事情捅出去了,我可一点半点也不认,全是你们的。”
“放心吧,”大胡子贼笑道:“咱爷们儿也不是第一天出来玩了,这点手腕还没有吗?去年那个不也没事吗?那孩子的水准……啧啧……”大胡子摇着头咂了咂嘴,口水都要下来了,看得姓林的直了眼。
另一边,班上的学生陆陆续续都来了,围在一起排练了一会儿,又分开休息,议论起今年考试的事情,憧憬万分。
过了一会儿,约摸十点多的样子,徐晓君两口子突然进来了。背后跟着一个大胡子,穿着导演服,还有一个年轻人。
徐晓君进来先让大家坐好安静,然后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两位是电影学院出去的圈里有名的导演,这位是宫导、这位是林副导……谁要上了他们的戏,对将来考学是非常有好处的,希望大家珍惜这次机会。”
宫大胡子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用一种貌似职业化的眼神打量着全体学生,目光在依依和小云身上停住时猛得亮了起来。
依依被他看得别扭死了,小云却站了起来,转了一个圈。
徐晓君笑道:“宫导正在给中央电视台拍个广告片,今天需要两个女主角,来我们这里选人,请大家站起来,让宫导看清楚你们的形象。”
徐晓君这么一说,所有的女孩子眼睛都亮了,使劲的整理仪态,尽量展现自己比较好的一面,都希望被导演挑起拍戏。
宫大胡子装模作样的走了一圈,最后对小云和依依两个点点头,道:“你们两位同学的形象气质,非常适合我们的广告片。今天有时间吗?我们只拍一个下午,在剧组吃过晚饭后,就送你们回来。”
依依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还是想多排练,马上要考试了。而且我对拍广告的没什么兴趣,表演的成分太少了,又不是电影。”
小云立刻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别傻了,才半天,又可以赚钱又可以见世面。广告播出以后就有观众认识你了,你以后要想接戏,接好的角色还怕没有机会吗?”
依依一听,就觉得小云说的很有道理,虽然不稀罕上镜出名,但是要出名以后才能有戏演这也是事实啊。
她猛得想起易青交代的话,让她要跟小云在一起,又说小云的社会阅历丰富,多听她的意见。这么一想,心里就活动了,心想如果只是拍半天,其实也不耽误什么功课;又可以赚钱减轻易青的负担;又可以出出镜,其实是好事啊。
宫大胡子一看依依不去,连忙道:“片酬方面我们好商量,一万块半天,要不两三万我也是可以做主的!”一边说一边给徐晓君使眼色。
徐晓君赶紧上来拍着依依道:“闺女,去吧,老师陪你们两个一起去。”
依依一听半天可以赚一万块,立刻心动了,她从来没赚过这么多钱,看着易青每天自己要上课,还要来徐晓君这里打工赚钱,还要拍作业,忙得人都瘦了,真想自己赚点钱给他买件衣服,买点好吃的什么。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而且一下子就是一万!
反正易青说了不要单独跟徐晓君他们见面谈话,现在是五个人一起去,而且易青也说跟着小云的,就去吧!一万块呢!
终于,依依点了点头。
徐晓君和宫大胡子喜出望外,连忙道:“这就走这就走,时间不等人,剧组的时间都是钱哪!”
说着,在其他学生失望之极的目光中,五个人一起走了出去。
到了停车的地方,姓林的低声对宫大胡子道:“我喜欢身材小号点的,嘿嘿……”
宫大胡子一听,正中下怀。他和徐晓君、依依、小云一起坐进了别克车。
精品别克其实多为女性开,比较小。徐晓君拉着小云坐到后座去,一下子后面就没地方了。依依只好坐到前驾驶座去。
姓林的笑道:“还好咱们开了两辆车来。”
宫大胡子故作不经意的道:“这车太小了,要不这样。个子矮点儿的这个女同学,你坐到林导的车上去,你的戏比较急,他车快,在咱们前面开,去吧。”
小云应了一声,也不多想,开门就下去了。
依依看见小云下了车,连忙道:“我跟小云一起过去吧。”
宫大胡子道:“你不用。”说着伸过手来,把安全带给依依扣上了。
依依也不好再说什么,眼睁睁的看着小云坐着的那辆奥迪2000从眼前开了过去,向北影正门而去……
……
小云上了姓林的车,闻到一股很名贵的香水味,心里特别喜欢。
姓林的上了车,故作有风度的弄了弄头发,笑道:“你好啊,美女,叫什么名字。”
“卢云!”小云甜甜的道:“林导好。”心里窃喜道:“还是这车好。那个大胡子邋遢死了,哪象这位,跟个富家公子一样,同时一个剧组里生活地人,做人的差距咋那么大捏?呵呵……”
小云想着,自己也笑了起来。姓林的在后镜看得眼睛都直了,差点撞道旁树上。
小云无意中看见了他这眼神,心里猛得咯噔一下,再仔细一想——
不对!这不对劲啊!
小云掏出自己的化妆盒,假装补妆,用粉扑遮住自己的脸,不让这个花花公子看到自己紧张的脸色。
她飞快的转动着脑子,太可疑了!首先,都是一个剧组的人,生活环境相近,怎么可能一个这么脏,一个这么干净?
既然说是一个剧组出来找演员,开一辆拍摄车出来才合理,为什么要开两辆私家车出来?
还有车里这种香水味儿,根本就是女用香水。这个位置上,不知曾经坐过多少女人!
最最重要的是,易青曾经说过,剧组里管演员的都会有专门负责的副导演,怎么可能正导演跟徐晓君一起挑演员,副导演什么都不懂似的站在后面?
这难道不蹊跷吗?
电光火石之间,小云已经做出了判断和决定!
“哎哟,哎哟,”小云收起化妆盒,慵懒的舒展了一下筋骨,腻声道:“导演哥哥,你的车里好热哟!”
姓林的看着她姣好俏丽的面容,突然觉得从喉咙底下涌起一股火苗,口渴难耐,全身燥热。
小云推了他一下,柔声道:“人家口好渴哦……北影门口有小卖店,你去给我买两罐喝的好不?”
“啊?哦,哦,饮料,好的,饮料饮料……”姓林的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其实他自己也很想喝水。
奥迪车缓缓的开到北影门口,姓林的推门出去,走向不远处那个小卖部。想到自己今天的艳福,想到车里那个女孩娇媚的样子,狠狠的咽了一大口唾沫。
他买了两罐汽水,兴冲冲的跑过来,打开车门道:“卢云小……”
车子里空荡荡的,哪里有小云的踪影?
姓林的在蠢也知道上了小妮子的当,他极目远望,向北影出来的大道看去。北影大门之到仿清楼是一条四五百米的大道,要是小云往北影里跑的话,根本走不远,一眼就能看见。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姓林的懊丧的敲了敲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哎哟妈呀!”这倒霉的急色鬼屁股刚沾上座位,立刻感到一阵刺痛,疼得他弹了起来,头撞在车顶上。
他赶紧挪到旁边的座位上去,定神一看,忍不住破口大骂:“小娘B的,抓住你我踹死你我……哎哟,我的屁股……”
在驾驶座上,一对女孩子戴的,精品屋里卖几十块钱一个的长菱形耳钉,别针向上的支在真皮座位上,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
依依坐在车上,不安的看着小云坐在那辆奥迪上,消失在她视野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宫大胡子不经意的在后镜里给徐晓君使了个眼色,缓缓的发动了车子。
车子向北影大门开去。
北影的大门西侧,有个专拍清装戏的仿清朝古街,出租古装衣服。
宫大胡子开到古街附近,慢慢的放慢了速度,徐晓君立刻道:“哎哟,到了到了,放我下来!”
车子停了。徐晓君推开车门道:“好闺女,我去给你们同学的小品汇报租几套衣服,你乖乖跟宫导拍戏去,好好表现哦!要珍惜机会!”
依依慌了,连忙扭头叫道:“徐老师……”
徐晓君推门而出,撞上车门。
依依更加不安了,心砰砰直跳。要是孙茹、杨娴儿、小云,这时候肯定直接道:“停车!我不拍了!”
可惜,依依不是这样的女孩。她在表演的时候什么都敢做,生活里却特别的胆怯,而且善良的根本不懂怎么拒绝别人。
如果这时候要下车,不是等于不信任这位宫导吗?会不会刮了人家面子?会不会不礼貌?
天真的依依……
小云逃出虎口的一刹那,只扫了一眼就判断出该往哪个方向跑。她非但没有跑进北影厂,反而躲在北影厂后面的工农兵雕像后面去了,距离那个姓林的傻鸟不到五十米。
姓林的小子被扎时候的鬼叫小云全听在耳朵里,小精灵憋着笑,在雕像后使劲吸气,心道:狗东西,敢打姑***主意,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
小云闪电般的在手机上记下了这小子的车牌号——所以说不要得罪女人,尤其是聪明到跟鬼灵精一样的女人,后面的报复会源源不断的来。
小云记下了车牌,立刻按下热键,拨通易青的手机。
“喂,小云吧?怎么,想我啦?”易青听起来心情特别好。
“想你个死人脑袋!”小云急道:“少废话,情况紧急!你在哪里?”
“电影学院!我跟孙茹他们在一起,马上要去怀柔拍东西!”易青根本没当回事。
“依依危险!”小云道:“没工夫解释了!快让孙茹开车到北影这边来,快!”
易青一听依依有事,就急坏了,连忙问道:“怎么个危险法?你倒是说清楚一点啊……那谁……小茹,纲子,快上车!出事了!小云……你接着说!”
“徐晓君王八蛋!”小云急道:“有个什么宫导演,依依现在在他车上,你快来堵他,把依依救……”
话说了一半,小云一抬头,从雕像工农兵的两腿空隙间看到宫大胡子的别克车出了北影大门,姓林的也没让他停下来。
“完了!”小云带着哭腔道:“他的车出了北影大门了,刚从眼前过,呜……我害了依依……”
“别慌!”易青的声音森然而冷静:“车牌几号?”
“京Cxxxxxx!银灰色别克!”
“方向?”
“上了三环,往体育大学方向!”
“小云你放心,我们正在三环上!一定追得上!”
“易青……”小云擦了擦眼泪,咬牙切齿的道:“要是依依出了事,今天晚上我就把徐晓君的学校烧了!”
“别干傻事!看到了!红灯?宝叔闯过去!”
小云只听那边咣铛一声巨响,电话立刻传来了盲音……
……
易青和孙茹、罗纲在车上,宝叔开着车,他们远远的看见了那辆银灰色的别克。目力极好的摄影师罗纲一眼就看清了车牌念了出来,易青一对——就是它!
孙茹叫道:“看!车里好象有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依依!”
在别克车和宝马车之间,还有两辆的士隔着,距离太远,根本看不真切。
易青刚刚告诉电话那边的小云看到那辆车了,就看见该死的红灯!
在黄灯亮起的一瞬间,别克车正好开了过去。
易青他们的宝马前面的两辆的士“吱——”一声停住了,红灯亮了起来。
眼看着别克车就要消失在视野之中,易青急的大叫:“……宝叔闯过去!”
“坐——好——了!”平时木衲少言的宝叔突然变得战意勃发!他身体向后一靠,一打方向盘,加速、换档……
“咣!”
一声巨响,震得易青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宝马车直接跌跌撞撞的上了人行道,吓了人行道上的男男女女骂的骂,尖叫的尖叫。
宝叔在过了两辆的士车,又一打方向盘从人行道上下来,堂而皇之的迎着红灯冲了过去!
宝马车呼啸的闯过红灯,吱吱吱几声响,几辆横向的车一齐刹住,第二辆撞第一辆,第三辆撞第二辆,两车追尾,车灯粉碎。
孙茹突然大感刺激,哈哈大笑。
易青捡起手机,焦急的看着车前方,一叠声的道:“怎么看不见他们?怎么了?能追上吗?”
孙茹笑道:“放心吧易青,宝叔可是特种兵出身,就是一个特工在开车,也能把他抓回来!”
宝叔沉声道:“小茹,看看有没有大黑贝在后面追我们。”
大黑贝就是北京交警的戏称,因为政府花钱给每个北京交警配了辆非常威风的摩托,据说两万多一架,而且北京交警全身着黑制服,特别象黑贝狗的毛色。
孙茹往后看了看,道:“暂时没发现。闯红灯而已,没事,最多罚几分。”
“看到了!宝叔真强!这么快就追上了!”易青欣喜的叫道:“是那辆别克。”
宝叔慢慢提速,两车渐渐接近了,孙茹和易青都清楚的看到驾驶副座上露出来的,易青买给依依的水晶头花。
“是依依!”两人一起叫道!
宝马车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怎么?”易青紧张的问道:“为什么不超上去,截他下来?”
宝叔轻松的单手把住方向盘,道:“现在超上去,你说什么?青天白日的你凭什么说人家要干坏事?我们跟着他,看他开到哪里去,反正停车之前他啥也干不成!”
易青默然。他这是关心则乱。其实他也知道宝叔的方法比较稳妥。但是一想到依依在那辆车上跟一个色狼在一起,心里就不是滋味……
别克车一路上了四环,出五环,半个多小时后向着怀柔去了……
宝叔一路不远不近的吊的别克车,见它出五环后尽挑荒僻的地方走,孙茹红着脸冷哼了一声,道:“人渣!待会练练我的回旋侧踢!”
“您还会别的招不?”罗纲笑道。
易青紧紧的盯着前面的车,仿佛一眨眼这车就会从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一样。
犹如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别克车终于在五龙山的标识牌下一拐,跌跌撞撞的弯进一片荒僻的空地里,停了下来。
宝叔远远的看见别克车停了下来,他把方向盘一打,停在一片违章建筑的后面,道:“都下车,别吱声,悄悄的掩上去,别让狗杂碎发现了!小易,车后有工具箱!”
……
车子戛然停住了。
依依疑惑的望望车外,一片沙砾地,哪有拍摄组的踪影?
“宫导……这里是?”依依小声问道。
宫大胡子一本正经的问道:“你学表演多久了。”
依依以为他要考她,连忙道:“差不多一年了,今年考学。”
宫大胡子笑道:“你知道学表演第一步要干什么吗?”
“解放天性。”依依回答的很干脆。
“对啊!”宫大胡子淫笑道:“解放天性,最重要就是要解放,就是要把自己放开……对什么事情都要潇洒一点,随意一点,要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解放天性嘛,就是解放一下性,这个……”
依依这时才警觉起来,看着他不坏好意的目光,肮脏的脸,乱蓬蓬的大胡子就要凑上来……
依依一声尖叫,一手拉车门,全身用力要从座位上弹起来!
她忘了安全带……
她被安全带带的弹回了座位,在那一瞬间,依依万念俱灰。绝望中,易青关切的眼神和刚毅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分外清晰。她本能的叫道:“易青救我!”
“咣!”
宫大胡子正在心痒难搔的靠近眼前这个令他垂涎三尺的美女,猛听见自己头顶一声巨响,头上的车顶立马凹下去一块!
吓得宫大胡子“嗷”得一声,隔着车窗玻璃向外一看,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拖着一柄大得吓人的工具锤,作势又要抡起!
“不要砸我的车!”宫大胡子心疼的一声大吼,推门就要出去。
“咣!”
易青一锤砸在宫大胡子这面的车门上,车门立马凹进去一块,把宫大胡子的手震了一下,弹了回去。
依依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这时车门一开,孙茹站在车外,一把拉住依依。
依依一猫腰下了车,一头扎进孙茹的怀里,立刻哭了出来:“小茹……”
孙茹抱着依依,不停摩挲着她的长发,笑道:“傻丫头,我们来了,没事了,来,看易青打坏人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脚踢上了车门。
宫大胡子看着打坏了的车门,怒火中烧,就要疯了,他大吼道:“小子你等着,老子出去就杀了你,操!”
“咣!”
宫大胡子头上的车顶又塌下去几分。
宫大胡子手忙脚乱的要从依依刚才下车的车门出去,刚够上门把,窗外突然出现一个三十几岁上下的彪形大汉,手里拎着一柄长柄的红漆扳手,举起来照着车窗就是一下!
“乒砰!”
别克车的车窗粉碎,迎面溅了宫大胡子一脸玻璃渣子,宫大胡子一直骂骂咧咧,嘴没合上,这下满嘴玻璃末,嘴唇舌头全破了。
他刚抖弄了几下头发,把玻璃渣子弄掉一点,冷不丁从后面车窗里看到,一个个子不高的胖小子,手里拿着一柄修水泵的长柄斧头,站在车的后面,抡起斧头照着车灯保险杠——
“咣咣咣……”
一连三声!
宫大胡子终于绝望的一声哀嚎,叫道:“哎呀……别砸啦,求求你们别砸了哇!我的车呀,我的新车呀!六十几万哪!三位大爷行行好,饶了我吧!求求你们,我知道错了,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啊,我好不容易买的呀,别砸我的新车呀……”
“咣!”
“砰!”
“乒!”
“乓!”
“咚!”
“铛铛铛!”
……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
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哪位车迷能认出这团银灰色的废铁几分钟前还是辆崭新豪华的精品别克。
整个车顶已经被易青砸得坑坑洼洼,到处都陷下去一大截,车里的宫大胡子腰都直不起来了,只能抱头趴着。
前盖和后盖全砸得七翘八弯的,相比之下,罗纲砸得后盖比较有艺术感觉,斧痕宛然,几何排练,充满一种凌乱的后现代陈列感,整个感觉还比较立体——不愧是赢过日本摄影家的天才。
六个车窗全碎了,玻璃渣一点没糟践,全溅进了车里。宫大胡子满身满头满脸,全是细细的血痕,挂着玻璃茬子。
宝叔蹲了下去,正细致的把四个轮胎卸下来。
易青退后几步,打量了一下自己创作的这个行为艺术作品,点点头大笑道:“痛快,真***痛快!哈哈哈哈……”
罗纲走过来,惋惜的道:“可惜了,不能把这车翻过来,底盘咱们还没砸呢!不过瘾啊!”
孙茹走过去踢踢车门,道:“车里那个不是是什么东西的,出来!”
宫大胡子耷拉个脑袋,半点威风也不见了,哆哆嗦嗦的钻了出来。
孙茹指着空地道:“站哪儿去。”
老色鬼听见这女声如此清亮,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见孙茹又是另一种漂亮风韵,不禁一呆。
孙茹一看,冷笑道:“看什么看,你自己说你是个啥?”
宫大胡子嗫喏着道:“我……”
一瞥眼看见易青他们三人拖着锤子扳手大斧头就慢慢过来了,赶紧一叠声的道:“我错了,我有罪,我不是人,我……”
孙茹不耐烦的道:“问你是个啥,是狗还是猪还是什么鸟?”
宫大胡子突然灵机一动,大声道:“我是……我是屁,您就当我是个屁,放了我吧!”
易青和孙茹一起放声大笑,连一直不做声的依依在一旁也挂着泪珠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给我站好!立正!挺胸抬头!”
宫大胡子本能的昂起脑袋。
孙茹一个回旋转身,漂亮的长发在空中唰的一声划过一条乌亮的弧线——
宫大胡子猛得只觉眼前一黑,下巴一疼,大叫一声,扑通倒地!
孙茹酷酷高举着穿着红色皮靴的长腿,在空中定格了一下,然后收回动作站好,骄傲的抬着小下巴,看着宝叔。
宝叔点了点头,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道:“不错,最近进步不少,力量大了许多,很好。”
孙茹得意的冲易青眨了一吓眼,笑面如花。
易青扛着工具锤,完全无视的从孙茹身边走过,忽然道:“走吧!大小姐,站着干啥?等着领赏哪!”
“易——青!”孙茹嗔道:“休走,吃我一脚!”
“什么脚?蹄膀啊?依依,不理她,咱走……”
“宝叔,他们欺负人……”
依依走了两步,忽然惊叫道:“糟了,小云有危险,易青,快去找小云。”
“得了吧!”易青没好气的刮了她一下鼻子,笑道:“小云要是跟你一样‘聪明’,今天咱们就救不到你了!你们俩感情倒好,一个担心一个的,小云那机灵劲儿怎么不分一点儿给你。”
易青这么说着,自己心里也戚戚然,小云这一年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要不是她机警,今天她们两个这洋相可就出大了。
嘻哈笑闹声中,几人越走越远。不一会儿,传来宝马车欢快的发动声,慢慢的远去了。
宫大胡子终于慢腾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松动的下巴。他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这堆华丽的废铁,想起自己十几岁从西北到京城,从民工北漂做起、群众演员、场工、群头、副导助理、道具、副导……不知废了多少心机,害了多少人,又被多少人算计,历经苦难好容易脱贫致富,攒了十几年的钱才买了这么一辆车,还没开出去炫耀两天就落了这么个下场,而且还告不敢去告,赔没处找人赔……
宫大胡子悲从中来,放开嗓子干嗥了几声,摸着破烂不堪的车身掉了几滴眼泪。突然想到这荒郊野外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哪儿叫车,怎么回市区啊?
他骂两句依依,又骂两句那三个砸车的小子,突然就想起了,是谁间接把自己害的这么惨,要不是徐晓君这臭婊子把个这么烫手的定时炸弹抛到他车上,他的爱车至于变成这样吗?
“**的徐晓君!”宫大胡子恶狠狠的道:“你妈B的要不给老子一个交代,老子活撕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