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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马     活色生香txt下载     活色生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他的头上有光环

    易青看着满场期待的目光,从容的说道:“杨娴儿同学说任何人或者物,都是美术的大前提下的综合体。那么请问,假如我们现在用一个镜头来表现一个人在吃西冷牛排,是不是可以把这个镜头理解为,这个人的**和牛肉、马铃薯是综合体呢?”

    “哈哈哈哈……”

    文学系和导演系的学生哄堂爆笑。

    孙茹也笑得直摇头,她刚才听了杨娴儿的话,觉得头头是道,怎么被易青这么轻描淡写的一驳,立刻变得平平无奇了?

    易青接着道:“那么从杨娴儿同学的逻辑出发,镜头上这个人身上穿的衣物,也是在美术的前提下,成为这人身躯头颅的综合体,同时也成为牛肉和土豆的统一体咯?”

    底下笑得更大声了。

    易青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道:“电影除了是眼睛的艺术之外,至少还是耳朵的艺术,所以我们说现代电影是视听结合的艺术。因此,杨娴儿同学的观念似乎只适用于无声电影默片时代……”

    “哈哈哈哈……”

    “呵呵呵……”

    杨娴儿尴尬的看着台下笑成一团的人群,没想到自己从小学习美术积累出的一些最为得意的心得,在易青犀利的词锋面前竟是不堪一击,人家好象还没怎么发力,四两拨千斤,三两下就占了上风。

    易青等大家笑了一一阵子,接着道:“之所以会闹出这种笑话,是因为杨娴儿同学所发表的宏论中,有矫枉过正的地方。我也同意美术与电影是平等的创作,也同意艺术的表现形式没有高下从属之分,但是杨娴儿同学在这个基础上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推出了唯美术论,进而推出了唯艺术论,甚至提出了‘人是艺术的动物’这样的观点。”

    “……杨娴儿同学引述了电影家们对于电影是造型艺术的种种宏论,足见她的所学广博,令人钦佩。但是,电影家说的不一定就是对的,有时可能是错的,更有可能,是过时的!”

    “……啊?”

    “哇……”

    各系学生一片哗然!

    要知道电影学院是最崇拜大师的地方,多年来的校风使得这个学校的师生自矜自傲的最根本原因就是,认为现在最红最红的演员导演不过跟自己在同一水平,无论多牛也不值得去要一个签名;而从前那些已有定论的大师们不同,值得自己向他们致敬——正是这种学术传统造就了一代代杰出的中国电影人,电影学院到好莱坞去的华人学生最后无一例外全成了最顶级的美国电影人,被称为电影学院学术成就与美国资本的完美结合,也是源于这种深厚的积淀。

    现在易青公然批评那些电影家,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如果早二十年,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论恐怕会引来全校老教师老专家们的一致讨伐了。

    易青显得有些激动,大声道:“如果所谓大师和专家就是不容怀疑的,那么电影的世界怎么可能再出现新的大师。大师们纵然不能有错,但必然已经过时了!”

    鸦雀无声,死一般的沉寂。

    “好!”

    突然一阵轰雷般的喝彩声猛然在人群中炸响,无论是导演系还是美术系,无论支持的是谁,前排后排的学生全都激动的站了起来,潮水一般的掌声震得小小的剧场嗡嗡回声!

    易青微笑着示意大家坐下,接着说道:“欧洲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先锋派电影家们,将电影作为动态的造型艺术或动态的抽象绘画去实践,屏弃“莫里哀精神”,屏弃了人!结果把电影带进了死胡同,这就从另一方面证明电影不是他们所认为的那种绘画或造型艺术!”

    人群中再也坐不住了,一阵阵议论纷纷。

    “……难道不是吗?在今天,谁还记得法国电影,谁还记得意大利电影、苏联电影?除了我们这些膜拜大师的专业人士,普通的民众,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观众受众,谁还知道法国是电影诞生的地方?人们只知道美国电影,只知道好莱坞,甚至只知道**十年代的香港电影!戛纳做为世界第一电影节的地位渐渐被奥斯卡取代,甚至连世界最高艺术含金量的电影节也说不上了,这难道还不值得深思?”

    “……事实根本在雄辩的证明,历史早在不停的昭示,我们所景仰的那些电影大师们,在电影诞生的一开始,给这门艺术选择了一条错误的曲折的路!为了艺术而艺术,就着艺术做艺术,根本是条行不通的死路!”

    张叔萍和两位教授默然对视了一眼,这个观点早已经超出了他们事先对今天比试的想象,不但超越了电影美术的范围,而提升到了对整个传统电影艺术系统的颠覆了。没想到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和野心!

    易青旁若无人,语气激昂的继续说道:“无论是电影还是美术,还是文学、音乐、舞蹈……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归根结底,都是为‘人’服务的!杨娴儿同学将艺术凌驾于人之上,认为人是艺术的动物,这是我无法同意的!”

    “……人,不是艺术的动物,恰恰相反,艺术是服务于人的!无论我们如何的醉心于艺术,都不该沦为艺术的奴隶。比如说这两幅画,”说着易青指着杨娴儿的那幅《恐怖的车房》道:“这幅作品用超现实的用光和用色,营造出了使人感到恐怖的感觉,是很高明的艺术手法。但是试问,如果一只猫一只狗一只牛看见这个作品会感觉恐怖吗?不会!只有人,只有我们人才会从诡异的光联想到车房里可能有什么古怪可怕的东西,从而感受到恐惧!”

    “……第五代导演在电影学院的时候,就提出了用关注电影的造型意识颠覆原本的叙事意识,把电影从单纯的讲故事,从依附文学与戏剧的误区里解脱出来,这不能不说是一大进步。但是时至今日,大家难道没有发现吗,无论是张一谋,还是陈凯哥,从九十年代末开始他们都已经意识到了,单纯的把电影理解为造型艺术是片面的,因此他们不断的尝试商业片,张一谋的《英雄》、陈凯哥的《无极》,尽管都不太成功,但是至少说明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误区!”

    “……艺术起源于人!艺术因人而存在!艺术理当为人群而服务,艺术理当为大多数的、草根阶层的人服务!如果艺术只是小众用来夸耀和自傲的手段,如果电影艺术只是为欧洲那些喜欢看纯艺术电影的上流观众所存在的,那么电影艺术必将一步步走向衰亡!”

    “……我们要拍的,就是文盲也能感受到震撼的电影!这,就是我最为一个热爱艺术并有志献身艺术的青年人的心声;这,就是我的人本主义艺术观!”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在唯艺术至上的电影学院,这番话简直是对以往大多数观念的彻底颠覆。电影学院有太多看不起下层观众的人,太多认为大多数不懂艺术的人不值得尊重的人。而易青却说要为‘人’而拍电影,还提出人本主义这个口号……

    如果说杨娴儿的话令人佩服,那么易青的话每一句每个字都象敲进了年轻学生们的心里。振聋发聩,真正的振聋发聩!每个人都在重新审视自己对艺术和对电影的根本认知。

    良久,从评判席上首先响起了掌声。

    张叔萍凝视着易青,一下一顿,一下一顿的拍起了手……

    不论同意不同意易青的话,这些话必将在电影学院引发长久热烈的讨论。在张叔萍的带领下,所有的人用热烈的掌声表达了对易青这种探索精神的肯定。

    人本主义的艺术创作观,多么惊人的想法!

    张叔萍赞许的望着易青道:“虽然不是太成熟,但是我依然能够感觉到,你的这些话启迪和印证了一些我以前的想法。现代电影总是无法在商业化和艺术层次上求得平衡,你的所谓艺术为人服务的人本主义思想,很值得我们琢磨。”

    “所以,”张叔萍跟两边的两位教授商量了一下,道:“你刚才的驳论也很精彩,我们一致裁定……”

    “先生!”易青猛得打断了张叔萍的话,道:“两位教授,我个人对杨娴儿同学在艺术纯理念上的高度和造诣也非常的钦佩,请允许我跟她比完三局,您几位再做最后的裁定可以吗?”

    “呵呵呵,”美术系的主任王洪海教授拍手道:“我们应该为易青同学这种属于男性风度的高雅表现鼓掌!”

    好样儿的!易青这小子!孙茹在底下笑眯了眼,导演系的学生带头鼓起掌来。

    王教授和中央美院的刘教授商议了一下,点点头,道:“第三场的题目是我和刘教授事先预备好的,张先生不知道,呵呵。”

    张叔萍面现微笑,既然他不知道,那两位客气礼貌的教授一定是用自己的电影作品作为考题了。

    王教授指着两人道:“张先生和王家伟先生的作品《东邪西毒》你们都看过吧,这部电影很有特色,你们就以这个片子的美术设计为题,各抒己见吧!”

    张叔萍道:“这次,男士先来。不用避忌,大胆的说。”

    易青点了点头,他闭上眼回忆了一下。暑假里,他还碰巧把这个片子又看了两遍,这种小资意味比较浓的电影正是易青这种艺术青年最喜欢的格调。

    不过十秒中,易青睁开了眼,开始说道:“《东邪西毒》算是另类武侠片,影片的美术风格天马行空,表现了一种对电影空间的思索——这是这部影片最有特色的地方,即是说电影是否能抽离故事本身而仅仅为了表达某种意念而存在。所以这个片子有很多观众认为看完不知道要讲些什么,不知道说得什么故事。其实严格说,这个电影根本没有故事!”

    张叔萍点了点头,对电影空间的探索确实是王家伟提出来的,也是刻意的不要情节,如果不是有一大票豪华的近乎奢侈的明星阵容,这个电影根本不可能有普通观众肯去看。

    易青接着道:“这个作品没有确定的时间地点,可以发生在有华人的任何朝代、任何有沙漠的地方。西毒的故乡白陀山和东邪的隐所桃花岛,都只是作为抽象的表意符号出现在电影里。影片整体的美术风格诡谲华美,虚幻艳丽,与音乐风格相得益彰,成就了影片华丽却不耽溺、雅致却不单调、繁复却不流俗的视觉基调。”

    三位教授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以为易青已经说完了,这是中规中矩的回答,基本符合学院大三大四学生的平均水平。

    王洪海刚要说点什么,谁知易青思索着又说了下去:“,《东邪西毒》中对比度极强的夸张色彩足以使观者放大几倍瞳孔。故事走向、人物关系变化都处在一个虚幻空间,与他以往影片中香港都市的浮靡燥动感觉不同,几乎没有人间烟火气。这样设置场景的文化心理原因,大约与人们常说的香港文化特性有关,具有与生俱来的无根感,没有历史感、归属感。置身荒漠,已经没有热烈期望探求太多东西。所以最后,欧阳峰终于看着茅屋毁灭在熊熊大火中,起身回白陀山颐养天年。”

    “……《东邪西毒》里面的场景又有开放和封闭两种,穿插出现,调剂气氛,表达情绪。场景与人物性格有紧密关联。最重要的开放场景就是欧阳峰终日面对的沙漠。沙漠随一天阳光的角度变换色彩和照度,有不同的明暗、虚实层次。而嫂子寄托对欧阳峰思念的男孩,出现的方式也是面对无边大海。”

    “……欧阳峰自命放荡不羁,无所约束,适合在这种环境里生长。沙漠并非光秃秃,晕黄光调里,有山,有几棵树(具体数目视情节或情绪需要而定),在独孤求败练剑的水边,大量的俯拍镜头里,水中绿色树影班驳,水边白色衣袂飘飞,造成强烈视觉冲击力。

    “……最重要的封闭场景当属欧阳峰的小屋内景,情节推进、人物关系发展都是在这里进行。而桃花几次出现的有水的山谷,也可看作是一个封闭空间。欧阳峰的嫂子自始至终都是出现在封闭的屋子里,顶多靠在窗边望屋外世界。暗示心理压抑一直无法排遣,直到郁郁而终。她实际上在封闭中拒绝了幸福。”

    “……《东邪西毒》里,每个人物都独具特色。西毒欧阳峰开头亮相即“用构图形式的本身暗示内容表现的含义”,不规则构图表明他心态的失衡、不平,他的衣饰黑白相间,以后都是玄色与白色呼应,整体基调看起来凝重而单纯,暗示一种矛盾性格,既有真诚又有阴冷一面。”

    “……东邪黄药师的基调以黄色为主,也许与姓氏有关,还有就是“东邪”后来在东方,用五行色来看,东方是一种“木”文化,主色应该是青蓝色,但如果兼具中部(土文化区)特色,则代表色为黄色。黄色在东方传统色彩观里,应该是尊贵的,代表最高智慧和文明,与沙漠色彩很有亲和力。黄药师黄袍黄衫,独立岭头的逆光身影英姿勃发,开始出现也是反常规的特写镜头,与欧阳峰方向相对。”

    “……男性角色里,盲武士和洪七都是落拓剑客装束,盲武士衣装里都有几分忧郁。二人服装主色都是蓝色,前者更暗,可能因为命运更沉重。他一直惦记着回家乡看桃花,可惜“春来遍是桃花水”时他已经成为“听别人说话的尸体”。洪七更简单更直接,他的蓝色也是简单直接,也更明朗。”

    “……慕容燕出现时,男装,白色和中性色为主,造型化妆都凸显男性阳刚特征;慕容嫣的服装则有嫣红、靛紫、豆绿、淡蓝等鲜艳色彩,质感也柔软轻盈,突出女性温婉妩媚。总有鸟笼作为前景,投射在脸上纹路,可以理解为逃避,逃避内心的痛苦。后来得道成为“独孤求败”后,成为一身白衣,以示割裂与尘世关系。”

    “……有特殊意义的人物,盲武士的妻子桃花,出现的主要场景是有水的山涧。开始是中性色麻衣,后来是粉红色,红唇,配合打在脸上的水中光影,还有枣红马,无论光色,都美仑美奂。盲武士死时一阵惊鸟飞过,宛若桃花飞舞。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桃花”寄予着影片中盲武士和黄药师不同的情感。而桃花所在的山谷,也有逃避之意,古人诗中都表达过对桃花和桃花源的感慨。李白曾写过“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和“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的句子。”

    “……西毒的嫂子出现之处多为红色调,身着红衣,手拈红花,红唇鲜艳,但是有种青春逝去、的凄美。“今年落花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群鸟惊飞处,生命已然凋落。可惜,生命最美好的日子,也没有心爱的人陪伴。“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而执著要用一头驴子一篮鸡蛋给弟弟报仇的杨采妮扮演的女孩,装束以暗色为主,有一种苦难中的坚定。最后得遇洪七,终于如愿以偿。”

    ……

    ……!!!!!!

    易青整整说了半个小时!而且还没有停,一部电影他才说到一半,已经说了不下二十处用色用光的优缺点,而且描述详细的似乎一边看着电影一边说一样……

    全场人都傻了。

    易青站在那里一边思索一边随口叙述,其实他无心炫耀,他只是尽可能的在脑子里回忆镜头,然后根据影片的镜头在脑子里过小电影般的影象来一个个的尽可能多说一点是一点。

    连张叔萍都讶然张大了嘴。

    即使是他自己也不可能把这部电影记得这么清楚!上千个镜头,当时做的时候倒是做了这么多美术方案,但是隔了这么久,自己也没办法全记得。

    而易青现在就象手里拿着自己当初做的那些图纸在照着念一样。如果是刚刚看完这部影片发表观感还说的过去,可是就是刚看完,谁又能记得这么多镜头?

    这、这……这是多么恐怖的记忆力!这是人脑还是电脑?

    除了早知道易青这种特异功能的谢晓京教授和孙茹以外,所有的人嘴都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鸭蛋。

    神了,太神了!

    易青的讲述终于停止,这一口气,讲了一个小时零三分钟。

    几位教授都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自己如果把《东邪西毒》看十遍,再花一个晚上来写教案、备课,不知道能不能给学生做一堂这样的讲座。

    易青说的内容是不希奇的,那些色调用光课堂上都有教,虽然大一学生没学到这个程度,但是不过说明他自学成才,兴趣广泛而已。

    恐怖的是这种记忆镜头的能力。

    易青说完了,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所有人冲惊愕中苏醒过来。

    杨娴儿呆呆的站在那里……

    她从易青身上感到了一种奇特而熟悉的气息。

    她的父兄在指挥千军万马之时,正象易青此刻这样,雄心万丈,傲视天下。

    恍惚中,杨娴儿有一种错觉,这个男人,他的头上似乎是有光环的!那种蓬勃的形而上的激情,永远无法测知深度的对艺术的慧悟,如同一个浩大的宇宙一样。

    男人不就应该如此吗?

    她不得不承认,有一些男人,天生就具备某种领袖的气质,他的话语,天生就能征服人心。

    因为她家族中的男人太过优秀,从小她就看不起外面的那些男人。她认为男人能做到的她能做的更好,并且一直用父亲要求堂兄们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因此她对待其他异性总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非常的傲慢。堂兄们都笑称她这种酷似日尔曼女郎般的傲慢为“法西斯式的傲慢”。

    其实私心里,她之所以渴望自己是男儿身,还是因为羡慕堂兄们的优秀,那种沛然粗犷的男儿英气,是她内心深处最眷恋的。

    今天,一个象她的父兄一样高傲的男人、同样充满着煽动性和感染力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令她心头鹿撞,失去了方寸。

    听说每一个日尔曼女郎都会对第一次战胜她、征服她的那个男人产生深度的崇拜。

    杨娴儿看着易青,终于艰难的说道:“不用再比。我服了!能够输在你这样的人手里,我连输都输得非常骄傲。”

    幸好张叔萍让易青先说,如果刚才让她先开口,根本连易青的二十分之一都说不到,白白出丑。

    随着杨娴儿这一声艰难的“我服了”,轰天价的掌声、喝彩声爆炸般的响了起来。孙茹和几个起哄的导演班同学在人群中高声叫道:“易青!易青——”

    “易青!易青!易青!易青……易青——”

    “易青……易青……易青……易青——”

    大家的脸兴奋的红扑扑的,盛大的沙龙成了一个狂欢的派对,连一些年轻的老师、助教也加入了这个疯狂的行列。

    在人群的欢呼和掌声中,刚刚给央视版《神雕侠侣》在各大卫视拍完广告回到北京的美女刘一菲,悄悄的登上了台,在主持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向张叔萍先生颔首致意。

    张叔萍也知道这个大陆炙手可热的当红小花旦,微笑的点了点头。

    刘一菲曼声道:“对不起,请大家静一静。”

    虽然电影学院比刘一菲漂亮的,象她一个档次的女生也为数不少,但是她身上的那种气质,那种“明星味”,还是异常抢眼,尤其抢男生的眼。

    刘一菲道:“大家好,我是电影学院表演学院2006级的毕业生,今年刚刚毕业,已经拍了几部电视剧。”

    底下一片友好的笑声,现在中国看电视的人恐怕大多数都知道“神仙姐姐”和“小龙女”刘一菲了,但是回到母校她还是谦虚的自称是本院的学生。

    刘一菲梨涡浅现,看着易青道:“今天导演系的易青师弟表现如此精彩,确实令人惊讶。所以我个人在这里宣布一下,如果将来易青……不是,如果易导将来拍胶片的话,我愿意为易导拍戏,收我当时一半的片酬就行,演不了女一号,女三号四号都可以!”

    “哇!”

    幸亏没有八卦媒体在,要不明天可是个大消息。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

    表演系的霍教授、崔新清老师、王敬松老师在底下都呵呵大笑,这个刘一菲,以前在学院就是个小精灵,做了明星还是这么凑趣。

    “好,我宣布,今天的沙龙比试,2006级导演系易青同学获胜!”主持人大声的宣布道:“大家可以尽情的吃东西、喝饮料庆祝!我们十五分钟以后放一片纯艺术实验电影,作为今天电影美术沙龙的压轴节目!”

    “哦哦哦!哇……”

    一片哄闹声中,易青被导演系的男生拥了下来。孙茹冲上去对着易青就是一个热烈的拥抱,引来一片口哨声。

    孙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忘形,放手红着脸道:“今晚你挺……挺帅的,给我们班争脸了,不枉本小姐平日里对你多番教导……”

    “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导演系的两个捣蛋鬼开始起哄——

    “妹妹,你有心事你就说了吧……”

    “哥哥,你今天好威猛哦,搞得人家心乱乱的……”

    孙茹气得脸都发烫了,正好趁机脱身,指着那两个倒霉鬼骂道:“给我立正别动!”

    哪有人那么傻等着挨大小姐的回旋侧踢的,两人鬼叫着逃进了人群。

    易青走到长桌前拿起两杯橙汁,在人群里找杨娴儿,左右前后都看不到。

    这时,剧场的幕布缓缓的放了下来,背后的投影机把光打在幕布上,大灯一暗,小灯一亮,电影开始了。

    今晚沙龙准备的是一部美国电影《纯艺术》(HighArt)。这部电影是专门涉及电影美术的一些理念,可以理解为当代美术中的摄影,理解摄影作为一个艺术门类的制作和运作机制,特别是了解当代摄影艺术家的工作情形,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参考。

    《纯艺术》于1998年由美国“十月电影”公司(OctoberFilms)推出,制片人多丽•;豪尔(DolyHall),编剧及导演为丽莎•;科洛登科(LisaCholodenko),获当年“太阳之舞电影节”评委特别奖。作品的女主人公瑟德(Syd)由澳大利亚新秀瑞达•;米西尔(RadhaMitchell)出演。

    《纯艺术》与好莱坞的快节奏大异其趣,反倒有点象欧洲电影,尤其是法国电影,注重心理表现。这部电影节奏缓慢,用好莱坞的影评术语说,属“催眠”一类。正好,在催眠状态下让个人的心理流程,同非个人的群体行为发生互动,是当代美术中摄影的一个方面,这也有助于通过电影认识摄影。尤其适合一个安静幽雅的沙龙聚会时放。

    人群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来欣赏电影。在这个学校只要有电影,大家就会自发的安静下来,气氛非常好。

    易青还在人群里找杨娴儿。忽然看见剧场小门帘子一挑,看背影是个女生出去了。

    易青心中一动,端着两杯果汁悄悄的跟了出去。

    **

第五章 惊艳画魂

    “杨娴儿……”

    易青追出去,叫着杨娴儿的名字。

    杨娴儿显然听到了他在后面叫,低头走的更急了。

    易青不知道她其实是害羞,其实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刚刚打败了她却令她芳心可可的男生——易青还以为她生气了呢。

    “杨娴儿……杨娴儿同学……”易青急了,大步追了上去,摇摇晃晃的手里的橙汁都撒了。

    好容易几步追上来,易青拦在她前面,道:“不能聊几句吗?”

    杨娴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小她就不是一个害羞的女孩,可是现在好象头都抬不起来。

    她低声道:“你……有什么事吗?”

    易青看见她微微抬起头,一脸的嫣红,春光焕发,丽色无边,不禁心里突突一跳,突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呃……你一晚上光说话没喝水,渴了吧,我拿了果汁给你……”易青话说了一半,才发现手里的两杯果汁各都只剩下半杯了,不由得尴尬无比。

    他忽然灵机一动,把一边手中的半杯果汁倒到另一杯里去,这样两杯凑成了一满杯。易青满意的看了一眼橙黄色晶莹剔透的橙汁,把杯子递了过去,道:“可以了,呵呵。橙色代表温暖和舒畅,能够给人愉悦的感觉,你看这色彩多么纯净……希望你今晚有个好心情!”

    杨娴儿好奇的看着这个男生,刚才他是多么的心雄万夫、口若悬河,可现在又是如此的可爱风趣。

    她“噗嗤”一笑,接过那杯橙汁慢慢的啜饮起来,那股果汁的鲜甜和微微泛酸的羞涩,似乎直渗到她心里去了。

    这是杨娴儿这辈子喝过的最甘美的饮料了!

    易青看她笑了,也放心了一点,他搓着手道:“呃,这个……我其实是想问,明天的……你们美术系明天的私人沙龙,曹九平老师和叶锦天先生真的会来吗?”

    “人家那种大师级的人物,怎么会给我这个军阀小姐面子。”杨娴儿小嘴一噘,道:“都是我吹牛的,你可别信。”

    “不不不,不是的,”易青连忙解释道:“其实我……我是特意出来道歉的。我一直误会你是那种女孩……”

    “哪种女孩?”据说得理不饶人是上帝赐给美女的特权,杨娴儿昂着头,象个军官质问自己下属一样瞪着易青,好象他一个答不对就要马上给他一个锁喉背扳一样。

    易青浑然未觉,真诚的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倚靠家族权势,横行霸道的大小姐。你……你知道,外界关于电影学院专业考试的黑幕之类的无稽传言特别多,我以为你这个状元……”

    杨娴儿面色变了,这正是她的大忌死穴所在。任何一个处在她这种处境的女孩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证明自己的才能比自己的身份更有力量,从小她就在跟自己的大小姐身份不停的较劲。

    易青吸了一口气,接着道:“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许多特别值得尊重的女性,她们本可以倚仗自己的外貌很轻松的赢得别人的好感,赢得种种物质享受的便利,但是她们却坚强的选择了拥有同男人一样,甚至超过大多数男人的才华与能力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女生特别值得让我奉上百分之百的敬意。”

    易青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依依,所以话中爱意横生。女孩都是敏感的,杨娴儿直听得脸上一阵阵发热,心都要醉了。

    易青倒不是夸大其辞故意力赞杨娴儿,他是真的觉得象杨娴儿这样的年纪,有这种见识和造诣真是非常不容易。他第三局赢的全靠天星入命的超强记忆力,他自己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可自豪的,所以在他心目中,他不过赢了杨娴儿一点点而已,这些佩服她的话确实言出由衷,让杨娴儿听得舒服极了。

    杨娴儿笑道:“那,易青同学。我现在正式邀请你来参加我们明天下午的沙龙,并聘请你担任我们沙龙的男模特,可以吗?”

    “聘请?”易青讶然道。没想到还是有钱拿的。

    “是啊,北京的美术圈,连租个石膏像都特别贵的,何况是个大活人!”杨娴儿想了一下道:“按照我们的价格,一个小时付给你两百块的报酬吧!”

    “两百?”易青吓了一跳,一个小时两百,这个钱也太好赚了吧!想到依依当初为了几百块上京的考试费苦苦挣扎,为了一百块报名费去餐馆没日没夜的打工,易青真是感慨,这个社会人与人的贫富的际遇竟是如此的大相径庭。

    杨娴儿显然误会了易青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两百块其实不算少了。只有那些……那些必须要**面对画者,做人体写生的模特,才可以开到一小时五百,还要身材条件特别好的那种……你这种只是塑形模特,两百不低了……不然你要是嫌少,我再去给你争取一下,我自己能做主的就是这个限度了。”

    “不低不低了……”易青连忙道:“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就能赚两百块一个小时,这还嫌少那也太贪心了。对了,你们那边还缺不缺女模特?我有个朋友……”易青想起依依来了,反正又不用脱衣服,做这个总比她到处去打工好,一个小时两百块呢!做一下午一个月的伙食费都有了。

    “这个不用了,”杨娴儿笑道:“我们的沙龙聚会已经有女模特了。不过我们每个星期都要聚会一次,所以如果下次有需要,我们一定会找你朋友的。”

    “哦。”易青有点失望,不过一想,自己赚了钱拿给依依花也是一样。

    正事说完了,两个人突然发现没话讲了,显得有点尴尬,互相心虚的看了一下对方,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娴儿赶紧找话讲:“对了,你学画几年了?”

    易青不禁好笑,他这种土包子,除了中学的时候上过两年美术课之外,还什么学画不学画的,自己这点美术知识全是纸上谈兵,看那些专业书看来的。

    他笑着对杨娴儿道:“我准备拜你为师,正式学画!”

    “啊?”杨娴儿大吃一惊,道:“你居然没正式学过绘画?”

    没想到,杨娴儿万没想到,自己可是小学二年级开始,家里就请了中央美院的老师来教画了,十年苦练,没想到竟在专业方面输给一个没拿过画笔的门外汉。

    这个人简直是个怪物!杨娴儿彻底的郁闷了……

    周六。

    大概是温室效应的缘故,北京这几年的夏日甚至要热过南方。

    华北平原上低矮的植被,致使日光没遮没拦的倾斜在京城的大地上。

    易青坐在学院图书馆外的冷饮食杂店外的遮阳伞下,吃着冰淇淋等杨娴儿出现。

    这个小店刚刚征得学院的同意,在图书馆外搭了几张桌子,插上遮阳伞,摆上折叠凳,供师生们消暑纳凉,喝喝冷饮吃吃零食。

    易青叼着和路雪的小勺,迎着太阳眯起了眼睛。

    就在他前面两点种方向,著名导演冯晓宁正在喝一瓶冰绿茶,手里拿着一本新出的《电影学院学报》。

    易青知道冯导当年是电影学院美术系的状元生,毕业以后出去做了导演。他的代表作战争三部曲:《红河谷》、《黄河绝恋》、《紫日》全部以色彩丰富、场景宏大,美术风格多变而见长。

    连电影的名字都是以颜色开头的,不愧是学美术的出身。

    就是可惜因为他老是拍一些“主旋律”影片,国外的电影节评审们对他很不感冒,所以他一直处在国内二三线导演的行列上。跟他同时代的第五代导演在国际上拿奖都拿的手软了,而他至今为止好象只拿过一个南斯拉夫环保电影节的银松奖,还有一个伊朗电影节的曙光奖……

    易青吃了一大口冰淇淋,自己觉得有意思。人生真是奇妙,所有事情会赶到一起来,这两天怎么总是遇上跟电影美术有关的人和事。

    不知道杨娴儿将来要是也象冯晓宁一样做了导演,拍出来的东西会是怎么样的?

    大白天别念叨人,摆着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铃大做,有短信进来,拿起来一看果然是杨娴儿。

    “易青,在后门等你。”

    易青两三口把剩下的冰淇淋吃完,又向店里买了罐新的,拿起手机向学院后门走去。

    真奇怪,为什么这些大小姐都习惯走后门?

    出了后门,没几步就看见杨娴儿的座驾,竟然是一辆帅到发飙的野战敞蓬吉普。杨娴儿今天穿了一身短装野战迷彩,带着遮阳帽,站在驾驶副座上,向易青不停的招手。

    易青走到吉普车前,连连咂舌,他一点不羡慕孙茹的宝马车,但是这种传说中翻山越岭、杀人越货、居家旅行必备的军用吉普车正是每个男生梦想中的坐骑啊。

    “天太热了,”易青说着,把手里的冰淇淋一递,道:“蓝莓口味的,适合你啊!”

    杨娴儿摇头道:“一点也不适合我,我从来不吃雪糕和冰淇淋。”

    易青讶然张了张嘴,既然如此,只好冒着拉肚子的危险再吃一罐了。

    世界上居然会有不爱吃雪糕和冰淇淋的女生,真是太奇怪了。

    易青拉开车门上了车,瞄了一眼杨娴儿那迷彩短裤下露出来的两条**,适度丰满,匀称而有弹性,白皙不失光泽。

    易青心里直嘀咕:这么好的身材,夏天居然不穿裙子,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个大兵哥,看样子是个警卫员,象个石像一样戳在位置上,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好象连扭一下脖子看易青一样都不会。

    只是支棱个耳朵,杨娴儿一说:“开车。”他熟练的发动吉普车,扬尘而去。

    ……

    出了北京五环,就是昌平区;进了山,遥遥可见八达岭长城和明皇十三陵;十三陵周边现在已是修成了一个大水库,四野青山绿水环抱,环境清幽,从喧闹嘈杂的都市突然随车进入这静谧优美的所在,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远望半山之上,隐隐有些红墙绿柳,似乎是一片住宅区。

    驱车而上,不多时进了别墅区内。

    社区门口站着四个卫兵,钢枪在手,刺刀雪亮,纹丝不动。

    四车并行的宽阔山道上,往来尽是些红牌子的军车,和政府官员的轿车,眼见得这上所住的都是些高层显贵。

    易青左右张望,心中暗道,这些当官的真是好会享受,盛夏之时住在这等地方,真是做了活神仙了。

    开车的大兵哥问了一句话:“回不回家。”

    杨娴儿道:“直接去。”

    言简意赅,尽是军人做派。

    吉普车在住宅区里七拐八绕,杨娴儿站了起来,不住的跟过往的人打招呼。

    易青知道这里住的至少是副部长和中校以上级别的文官武将,忍不住好奇的沿路打量。

    乖乖,美国佬要是一排导弹砸在这个山上……

    易青吐了吐舌头。

    吉普车驶到一个军用仓库门口终于停下。

    杨娴儿下车对大兵哥道:“你回去吧。晚上我打电话你就来接我,多准备一辆车;还有,告诉炊事员加菜,我晚上要请客。”

    易青仰头看了看这个大的惊人的仓库,倒象是原来放置战斗机的,现在废弃了一样。

    忍不住问道:“周末沙龙开在这里啊?”

    杨娴儿点点头,笑道:“我们来早了,先进去吧,里面很凉快。”

    易青耸了耸肩膀,他原本以为沙龙都应该是很温馨小资的场合,没想到场地如此的粗犷。

    走进这个大仓库,易青恍然若有所悟。

    1913年英国的一个军械库展览,开创了二十世纪前卫艺术的沙龙化先例。自此,以旧仓库、废厂房为场所的前卫艺术展,在西方大行其道,以至于这样的场所成了前卫艺术的一个符号。

    半个多世纪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让美国大发了军火横财,欧洲人的钱,象滚滚流水一般涌入了美国商人的腰包,欧洲的艺术,也被美国人廉价捞了过来。二战结束后,军火生意衰退,不少工厂倒闭,工人随之失业。在美国最发达的东部地区,到处是破败的工业城镇,大片红砖厂房被废弃,要么门窗洞开、鸟兽出入,要么断垣残壁、杂草丛生。

    其中最典型者,恐数纽约西郊的纽瓦克和费城东郊的堪顿市。大战结束后的二三十年中,失业工人的孩子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废弃的厂房成了他们吸毒、**、械斗的场所,好莱坞的电影渲染过不少这样的场面。不过,自八十年代以来,美国各级政府出了大手笔,重振这些衰败的城镇,一些旧厂房被改建成文化活动场所,从而宣告了西方美术馆时代的到来。

    杨娴儿设计的这个沙龙场地,正是美国八十年代的风格,洋溢着浓浓的复古意味。

    以军用仓库的天然条件,利用军械库的符号特征定型化将废弃的旧厂房,改建成工作室、画廊之类的沙龙场地,俨然是一种时髦的文化方式。

    场地四周是裸露的管道系统,刻意夸张的绕满青藤。一左一右的两面墙上,是两幅油彩画,一边是佛祖割肉饲鹰;一边是主耶酥在十字架上劝喻世人,两幅宗教画,相映成趣。

    地上没有椅子板凳,到处是废弃的汽车轮胎做成的沙发,和旧汽油桶改装而成的凳子,地上还散放着许多颜料、调色盘、抹布、画笔之类的杂物,看来这个沙龙搞得日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易青正在背手参观,门外突然人声嘈杂,杨娴儿兴奋的道:“他们来了!”

    随着杨娴儿的轻呼,易青的心也是突突一跳。

    曹九平!叶锦天!这些传说中的高手、大师马上就要活生生的站在面前了。

    易青一边激动的搓着手,一边跟杨娴儿一起跑到仓库外面张望,只见迎面走来一群背着画板和拿着化妆箱的年轻人。

    有几个看着就脸熟,正是昨天晚上来给杨娴儿捧过场的电影学院和中央美院的研究生。那几个女生易青不认识,她们手里也没拿画具,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等几个女孩慢慢走进了易青才看清,她们手里粉红的、篮的全是专业用的化妆箱。

    易青也是到了电影学院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东西,小小的一个箱子,平时看也不怎么占地方。可是一打开,一拉五六层,里面的折合弹簧拉出来是箱子高度的四五倍,可以放下一旅行袋那么多瓶瓶罐罐希奇古怪的化妆用品。

    易青一直以来都想拥有一只这种箱子,并不是他突然想学化妆。只是这么个小箱子做食盒实在合适,想象一下,底下一层放上一瓶小二锅头,第二层放碟花生米,第三层放碟猪头肉猪耳朵啥的,面上再搁两根洗干净的嫩黄瓜……

    要是带依依出去郊游或者在外面排练啥的,把这箱子一亮,小酒喝着、小花生米小肉吃着、小黄瓜啃着……那多潇洒多滋润哪!

    一行人冲杨娴儿招了招手,一齐站住了,往山道上张望。

    这么热的天,虽然是山上有树遮荫,但是也怪热的,可大家顾不上抹抹额角沁出的汗,踮着脚张望着。在电影学院这个氛围里,什么明星偶像想让他们多瞄一眼也不可能,在这里受到尊敬的必须是确实有过人才能的在某些领域有过骄人成就的大师们。

    随着车声,远远的绿荫山道上上来一辆奔驰一辆雷诺。

    站在门口的学生们很自觉的站开两边,一起热烈的鼓掌。

    车到仓库门口停下了,在前面的奔驰车门一开,走下来一个中年人,穿着黑T恤、白短裤,带着个黑色的鸭舌帽,面庞上有着西北汉子特有的刚毅线条。

    “曹老师!”

    “曹老师……”

    “曹老师——”

    学生们兴奋的叫着,跟曹九平打招呼。

    曹九平跟大家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回身立候着他后面的雷诺车停稳。

    毕竟是场面上的人,这点礼貌是一定要有的。

    雷诺车上下来的正是叶锦天。两人竟是碰巧前脚后脚就到了,两人在山道上就推让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由路比较熟的曹九平在前开路。

    曹九平连忙上前跟叶锦天握手,两人就想出席什么电影学院碰到了一样。

    叶锦天比曹九平略胖一点,穿着花花绿绿的香港衫和米色短裤,带着眼镜。

    曹九平是自己开车上来的,叶锦天则是助理开车。尽管知道杨娴儿家里一定会给叶锦天准备用具,但是他的助理还是从车上拿下来两大箱东西。

    杨娴儿笑面如花,迎了上去。曹九平和叶锦天两位电影美术界的大师联袂而来,她这面子可真是天大了去了。

    叶锦天一边跟杨娴儿握手一边道:“杨小姐是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还是快开始吧,临时有事!冯导那边找,听说《夜宴》提名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哥伦比亚公司那边比较重视,估计晚上有个宴会,还要感过去。”

    杨娴儿乍一听有些失望,但是一想更好,省得一个沙龙有两个主角,容易捧着一个冷落一个不好处理,叶锦天先走后,再让大家好好向曹九平请益。

    寒暄完毕,大家兴高采烈的走进仓库。里面开着中央空调。易青注意到这些冷气是从管道吹出来的,就好象香港居民社区或者豪华住宅的那种全社区一起用的中央供冷的冷气。

    毕竟是高官们聚居的地方,这个管道冷气肯定是从外面住宅区不知怎么接进来的,中央供冷,从某个机房吹出来的冷气。估计这冷气也是公家出钱,一到夏天二十四小时不断的吧!

    等大家都坐好了,凉快了一下,杨娴儿指挥两个男生从后面搬出一张藤床,和一个屏风。

    曹九平笑着向叶锦天做了请得手势。

    叶锦天有着港粤人那种特有的精明和面面俱到,连连向曹九平告罪,然后道:“那我就先开始了啊!唔该唔该。”

    他的助理搬着两箱东西向屏风后走去,对着大家道:“哪位系刚(今)天的男模斗哇?进来吧!”

    杨娴儿轻轻推了推易青。易青才意识到叫自己,他从来没做过这个,不知道要干嘛,有点儿慌。

    杨娴儿轻声道:“没事,又不打你,去吧。听叶先生的。”

    易青走到屏风后面,叶锦天正在那张藤床上整理颜料和一些用品。

    易青笑着打招呼:“叶先生!”

    叶锦天严肃的点了点头,随口道:“你好。”随后一声不吭,上上下下的打量易青,然后道:“把上衣脱掉,裤子嘛……”

    易青吓了一跳,不是吧,没听说叶锦天还有那种嗜好啊!

    叶锦天对易青的尴尬浑然未觉,走过来把易青的牛仔短裤向上折了两折,一直掖到大腿根儿上。然后道:“脱上衣。”语气里有种自然而然的威严。

    易青想也没想,大老爷们儿,光个膀子怕个什么,见不得人吗?

    易青把自己的文化衫一脱,露出当年为了体育达标苦练出来的肌肉,虽然不甚发达,但还是可以见人地。

    叶锦天的助理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碗浆水一样金灿灿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一个笔刷在里面来回蘸着。

    易青不知道他们要干嘛,刚想问,那个助理大笔一刷,一层油腻腻的东西就涂在了易青背上。

    易青大吃一惊,随即明白了,忍不住心里暗骂杨娴儿这个小妮子不地道,本来以为是坐在那里给人画,原来却是人体彩绘!***,应该跟她要五百,不,要一千块一小时才对!

    那个助理在他后面说道:“不要动啦。介个是给你保护皮肤。不会给颜料过敏掉的啦!”

    说话间,那个助理在他身上密密的涂了一层防护油。叶锦天拿着色板开始过来在他身上一阵乱涂颜料,他的动作非常熟稔而流畅,好象舞蹈一样。

    易青身上给弄得非常痒,他想说点什么来分散一下注意力,随口道:“叶先生,我是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学生。”他想好不容易见到真人一次,总要说点什么,不能让他只把自己当成一块画布吧!

    叶锦天好象没听到他说话一样,眼皮子抬也不抬,下笔如飞,有些地方干脆直接用手抹上去的。

    这样大约画了五十分钟快一个小时的样子,叶锦天的这个人体彩绘作品终于完成了。易青站在那里,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虽然他自己看不见这个作品的全貌,但是叶锦天那种全神贯注,似乎投入整个生命来完成作品的专业态度,令人感佩。

    难怪人家说男人在全心工作的时候是最帅的,易青相信当一个男人全情投入自己喜爱的工作的时候一定特别有魅力。

    他可不知道,也许这正是孙茹和杨娴儿这些女孩子喜欢他的原因。

    叶锦天满意的退后几步,打量着自己的作品,一边取出专用的松香棕榈油洗手。他的助理拿过一根透明的皮筋绳,给易青盘腰一扎,用这个在背后固定住几根雉鸡翎和八面靠旗。

    “好了,完成!”叶锦天说着一挥手,他的助理立刻把屏风拉掉,叶锦天示意易青面对大家。

    随着屏风的撤去,大家开始整齐一致的鼓掌,随后掌声中就加上了惊叹和赞美。

    易青看到唯一没有鼓掌的是曹九平,他端详着叶锦天的作品,一脸赞同佩服的神色,思索的点着头。

    易青懊恼之极,这么好的学东西的机会,怎么答应来当了模特,连自己身上画了什么都看不全!这杨娴儿,连管道冷气都装了,怎么没想着安个镜子!

    美术部门其实是一部现代电影构成非常重要的,也是仅次于导演部门的大部门。它不仅仅要为整个电影的色感和场景做最根本的美术设计,而且还包括了服化道(服装、化妆、道具)三个分部门。

    在场的两位大师达人之中,曹九平当然更贴近传统美术指导,而叶锦天是国际时装设计师出身,他在服装与化妆、道具安排上更有过人的造诣。

    叶锦天用易青身体做的这个彩绘作品,其实是用一种前卫美术的理念,将电影服装设计和影视化妆融合在一体,用人体彩绘的形式来展现。

    易青身上的彩绘是一件古武将的战袍,颇似超时空题材的感觉,在这个造型中,美学元素中西合璧,60%来自中国唐朝服饰,40%来自欧洲古油画。

    他腰上的牛仔短裤显然有点不伦不类,助理过来顺手给他围上一块黑红相间的战裙一样的布料,这下就完美了。

    叶锦天这一次总体构想的灵感,显然来自于中国传统的国粹——京剧,和古中国的图腾:龙的造型。

    叶锦天以往就一直就对京剧服装的刺绣图案和色彩运用情有独钟,而“龙”一直是中国的象征。这一次的人体彩绘以黑、红、白色为主,加上了部分金色。

    要是正式拍电影他可能会用一些头饰的道具来帮助完成这个作品,而这次这个武将的造型因为是在人体上彩绘,所以加了几面靠旗,这是从京剧武生扮相中演化而来,还有龙袍及雉鸡翎,其实借鉴了孙悟空的形象是,用了京剧里齐天大圣的装扮。

    大家的掌声停了又响,反复了几次,十几个人的沙龙倒好象是一个小型的演唱会一样。

    易青虽然看不到自己身上这幅作品的全貌,但是依然可以从大家的表情上感受到叶锦天令人惊叹的艺术造诣,毕竟是拿过奥斯卡小金人的高手,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

    好容易大家安静下来,一双双求知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叶锦天,等着他的讲解。

    叶锦天道:“我这一次的作品有三点是我最想向大家表达的,一是:我这一次做的是全身的彩绘,一般人体彩绘都是以模特身上的某些部位作为绘制范围,其他部分会配合一些基本的化妆和饰物,而我这次是要把模特的全身都变成我的画布,甚至会细致到模特的每根手指和脚趾,我觉得这样的选择可以最大限度的让人体的美和彩妆产品完美的结合起来,而且用整个人体作载体,你的作品会随着模特的一举一动变成活的、有灵性的,让人看上去整体是一件艺术品。”

    “……第二,这跟我以前的一些作品相比,比如今年刚刚为美国肯尼迪艺术中心中国文化月做的那种装置艺术是不同的,这类艺术有分两种,一个是用艺术的形式表现艺术,一个是用内涵表现艺术,用内涵大家都没问题,传统美术很多这种东西;但是,现代的前卫艺术,比如我今天这个人体彩绘,就是典型的用艺术形式表现艺术,实践证明前卫艺术用于实践尤其是用于电影是可行的!”

    “……最后一点也是我这一次特别要展示给大家的,就是男性人体的美。我会根据模特身上不同部位的肌肉的特点特别设计它们的颜色和图案。把传统京剧很严肃的地方变得有点‘性感’,男性同样可以用健壮的肌肉和健美的体态,来表现出一种力量的‘性感’。我是个喜欢颜色的人,我喜欢用各种不同的色彩来表达我的喜怒哀乐,在我眼中,有时候,色彩本身也是性感的。事实上,今天你们这位做模特的同学整体的气质,特别是眼神也特别的具有男性性感的魅力,给人感觉很Man啊!”

    易青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自己很Man(男人),不禁有点不好意思。杨娴儿带头哄笑起来。

    叶锦天道:“其实彩绘早在古代的印度、非洲和中东地区就已经出现了,那时人们的目的是为了祈祷平安、幸福,现在它已经变成一门独特而专业的化妆术,同时我认为它也应该是彩绘师个人灵感和个性的表现。你们以后要做电影,可能不会用到这种全身的,但是其实所有的特殊造型化妆都是局部的彩绘。”

    大家听得连连点头。难怪国内许多电影的化妆那么烂,原来是要用彩绘的观念,将美术理念运用到实际操作中去,而不是造谱画猫,以为把演员弄出个形态来就行了。

    叶锦天说完,招了招手,大家凑上前来,仔细观察这个作品,美术系的拿着画笔冲着易青身上比比划划,学习运笔和着色,这还罢了;那些学化妆的女生,居然拿手指来摸摸蹭蹭,看看用的什么化妆手段。

    易青面带微笑,故作有风度,其实恨得牙根发紧,心说等下非跟杨娴儿要求加薪水不可。什么嘛,要不是这几个女生长得还可以,老子早就不干了,简直是出卖色相嘛!

    这些学美术的看完了,纷纷七嘴八舌,开始围着叶锦天问问题,叶锦天倒也和蔼,有问必答。还顺带讲了一点他这次和冯晓刚导演合作拍《夜宴》的服装美术设计。易青在旁边听着,也自觉获益良多。

    据说《夜宴》里主演葛尤对自己的古装造型没有信心,因为他第一次尝试古装,而且他太有喜剧感,演这么一个正剧,实在心虚,最后看了服饰之后他才安心下来。可见一个好的美术指导的作用多么的大。

    易青回想自己刚看的《夜宴》,他的记忆力下,基本一个镜头不落的都能记下,于是开始向叶锦天提问,一开始旁边人还差两句嘴,后面根本跟不上易青的提问的速度了。

    问到葛尤怎么能被化得那么伟岸时,叶锦天笑道:“他也给我很强的不安全感。他自己也没有信心。最后看了衣服,他才安心下来。我觉得他演得很成功,不会让人笑场。他太瘦小,出演这么一个权力人物,最重要的是服装颜色和额头。服装颜色以黑色为主,有华丽刺绣,显示身份和阴沉感。他的额头一向弄得不好,头没贴好,脸型很怪异。我不是用一个发套给他套上去,而是给他的头做了一个模。在他头上不停地画线,最终找到了一个让他模样显得大方的曲线……”

    一说起自己的专业和工作,叶锦天眉飞色舞,不顾助理在旁边一直暗示他抓紧时间。

    “……比如说张子怡吧,她的脸很小,这种脸型要显得成熟就要把她的脸放大。做法就是让她的额头显得宽一点,把头发都拢到后面,然后把头顶的头发弄高,把脸拉长……还有演青女的周讯,我给她的设计是简单大气。线条流畅,颜色朴素,但是款式高贵。而且大家仔细观察,花纹也可以显示身份……”

    易青连连点头,不顾别人看他吃惊的目光,一口气问了十几个跟《夜宴》有关的问题。

    叶锦天答了几个,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他瞥眼一看,曹九平在人群后面盯着易青看,眼睛都有点儿直了。

    叶锦天突然停了下来,问易青道:“这个片子你到底看了几遍?”

    易青道:“一遍啊!在学院看的。”

    只看过一遍!他刚才的复述好象电脑逼真再现一样,连演员服饰上的条纹都记得!

    曹九平和叶锦天楞住了,电影学院都招得是什么人啊!

    ……

    叶锦天出门的时候,一行人包括曹九平一齐送到门口。

    叶锦天上车前还握着易青的手嘱咐:“毕业后,国内要是发展不顺利,到香港来找我!”

    易青一手捏着叶锦天的名片,一边点头。

    叶锦天上车前还看了易青两眼,摇了摇头,好象依然不相信会有这种“神童”一样。

    且不说易青在艺术上的水平如何,单就是他这手过目不忘的记忆能力,就可以胜任所有导演梦寐以求的好助手一职了。

    导演部门除了导演、副导、助理导演之外,最重要的工作单位就是场记。一个电影往往要有一群场记。

    他们根据导演拟好的分镜头剧本和拍摄方案,把整部电影分成一个个场次、一个个镜头。比如某个开枪杀人的镜头是第X场第X个镜头,某个接吻戏是第N场第N个镜头等等。

    然后再根据演员的档期和实际拍摄的一些情况,把这些镜头分好,这样导演和监制才能决定哪天拍哪场哪个镜头,一天大概拍几个镜头,预算是多少钱,牵涉哪些部门,要用哪些器材;还要根据拍摄计划排出通告,通知负责演员统筹的副导演,这个副导才能去通知演员或者演员的经纪人;剧组的工作人员哪天出勤哪天休息,哪天应该准备哪些道具这些事,都要看场记的安排情况而定。

    而易青这种惊人的记忆力,简直可以成为全世界最好最牛的场记。

    一部电影的所有镜头场次,他不用电脑不用笔记就能全部记在脑子里,导演需要咨询哪方面的东西,随时问他,他随时能回答,等于随身带了台超级人性化的电脑在身边。这样的场记,全世界到哪里找去?

    叶锦天坐在下山的车里,一路想着这些,还在兴奋不已——要是给黎安、王家伟、冯晓刚这些导演配上一个这样的场记,那简直……

    他也不想想,能够有这种能力的人,又在电影学院导演系,将来可能出来屈就一个场记吗?

    ……

    回到仓库里,杨娴儿就一叠声的跟曹九平道歉,毕竟大家围着叶锦天转把人家这么大个名人晾在一边,实在是件非常不礼貌的事。

    曹九平有着西北汉子特有的那种爽朗,他自己也是沉溺于艺术的人,当然能理解这些年轻人对深层艺术认知的那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大家正围在一起说话,突然几个学化妆的女生一起指着易青笑了起来。

    刚才易青是披着一身油彩,裸着上身出去送叶锦天的,背上还插着靠旗和翎毛,现在又浑然未觉的凑在人群里听曹九平说话,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杨娴儿乐呵呵的过来,拉着易青的胳膊,走到仓库的尽头。那里有一张巨大的帆布,盖着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象是罩住了一辆军用卡车。

    杨娴儿拉着一条绳子两头一扯,帆布呼啦一声掀开,原来里面是个整体浴室。有两个莲蓬水龙头,三四个人同时在里面洗澡应该没问题。

    “啊?”易青为难的看了看不远处还在围着曹九平说话的人群,总不能当众洗澡吧!

    杨娴儿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打了他一下,道:“里面有灯!你进去我就把布拉上,没人看得到你。切,好稀罕吗?好象谁还想看你似得?!”

    说着,杨娴儿走过去把易青扔在藤床上的衣服拿了来,递给他,然后指着浴室里架子上一罐军用干粮饼干筒道:“里面是自制的沐浴液,专门洗油漆油彩的,不伤皮肤,先用这个洗一遍再用婴儿香皂洗。”

    易青莞尔一笑,杨娴儿这时候还比较象女生,这么细心。

    他脱了鞋子,拿着衣服走进浴室,打开顶灯,杨娴儿在外面一拉绳子,绿色的帆布哗啦一声合上,登时与外面隔绝了。

    易青还是第一次在这种豪华的浴室里洗澡,里面有一排的钮,上面写着汉字,要蒸汽有蒸汽,要紫外线有紫外线,按个钮就行。

    架子上光洗发水就有N个牌子的,瓶瓶罐罐一大堆,让人看花了眼。玻璃壁上挂着消毒浴巾和一次性浴袍,旁边一个鞋架,挂着一排各种颜色的拖鞋。

    易青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还研究了一下这个整体浴室,热水的来源当然是仓库上安装了一个太阳能热水器,就是不知道这下水是怎么出去的,估计是是接到仓库外面住宅区生活污水处理去了吧!

    易青平时洗澡挺快的,那时今天在这种浴室里洗澡,不免有些王老冒进城,磨磨蹭蹭的洗了半个多小时,才拿消毒浴巾擦干了出来。

    易青穿了自己的衣服,屐了一双拖鞋走出来,一边抖着湿答答的头发,一边向他们那边瞄了一眼。

    一看不要紧,看了之后本能的小腹一热。

    那边藤床上,似乎躺着一个全裸的女孩。女孩的正面用一条黑色的绸布遮住了胸前和阴部的关键部位。可是易青所站的位置是藤床的背面啊!

    在易青的位置上看来,能清晰的看见女孩一头清新的短发下面柔腻纤美的整个背部,中间一条诱人的柔和的细线一直延伸到盈盈一握的腰部。

    惹人怜爱的小蛮腰下面,是性感到极致的浑圆的臀部,富有弹性的大腿散发着暧昧的女性特有的光泽,在两条美腿和丰腴的臀部交会的地方,隐隐可见一个象小馒头一样的坟起,露出一些黑黑的疏密相间的毛发。

    易青想到这个部位正面的样子,忍不住血脉膨张,喉咙干渴,身上一阵阵发烫。

    易青定了定神,随即暗暗惭愧,恢复了理智。

    中国七八十年代就有专业人体素描,女性的人体模特是非常值得尊重的职业。

    尤其是,大家都在曹九平先生的带领下如此专注的进行人体绘画的艺术创作的时候,自己却满脑子杂念,实在有失专业学习者应有的水准和素质。

    在藤床的正面,曹九平先生满手颜料,对着画板、拿着笔刷,他给大家示范的是传统西式油画。

    在曹九平的身边左右,一群男女学生拿着炭笔正在做人体素描。艺术院校里,摄影系和化妆专业的学生也都要学素描和绘画。

    在他们的身后,几个年纪大一点的男生正在做快速泥塑。把和好的美术用胶泥,团出自己想要的形状,塑成一个女体。

    易青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尤其是看了曹九平的那幅印象派风格浓郁的超现实油画,不禁大为叹服。

    大家都聚精会神的努力完成自己的作品,学专业的谁不想在曹九平这样的人面前表现一下,好求得一二指点。从他们纯净而专注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他们心里充满了对艺术的虔诚,而不象某导演系的色狼一样,去看人家女生的屁股。

    不过易青还是实在压抑不住好奇,男人就是这样,看到了身材就想看长相,不然实在心痒的受不了……

    易青微微抬眼往藤床一看,顿时呆住了,眼睛直勾勾的在那模特身上,再也挪不开。

    天地良心,这次实在不是易青好色,而是实在太意外了!

    藤床上躺着的女孩,明眸善睐,眼波婉转,赫然竟是杨娴儿!

    难怪刚才觉得不对劲,所有作画的人里象是少了谁,竟没想到——为什么杨娴儿不在里面跟大家一起画。

    原来今天沙龙的女模特竟是杨娴儿自己!

    她修长的脖颈,玲珑的柳肩蜂腰,平滑的不带一点多余脂肪的小腹上,一个可爱的小肚脐形状迷人,两条修长的**毫无瑕疵,剪刀般并拢着不见一点缝隙。遮着绸布的下身和胸口上春光隐现,两点殷红微微凸出,挺翘的顶在绸布上。

    这种火辣性感到极致的女孩身体,此刻在易青看来却满心的清明,仿佛对着一个光身天使一样,提不起任何跟**有关的想象。

    就想走进了一个大家都在诚心祷告的教堂一样,这种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圣洁。

    历来由于中国人的某些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人体素描很难为一般人接受,各个院校招女性的人体模特一直是个大难题。肯来做的女人不是歪瓜劣枣,就是七老八十,哪里去找杨娴儿这样身材的极品模特?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堂堂军委杨家将一门的掌上明珠,呼风唤雨衣食无忧的大小姐,竟然肯为了艺术,亲自来做人体模特。

    易青遇见依依之后,常常慨叹世间只此一人,依依为表演痴迷与献身的精神可谓戏痴;没想到这里又遇见一个“画痴”!

    一个平素冷若冰霜,对异性不假辞色的大小姐,能够排除巨大的心理障碍做这样的牺牲,她对自己热衷的艺术该有怎样的一种热爱。在她骄傲的外表下跳动着怎样的一颗画魂之心……

第六章 侯门深似海

    易青当初不过是为了逃避数学高考,才参加电影学院的专业考试的。

    入学这么多天,他还是报着一副玩玩看看的游戏心理,什么第七代,什么中国电影的使命感,偶尔跟孙茹开玩笑的时候吹吹牛B罢了。

    今天他似乎突然发现,原来艺术是这么神秘而充满快乐的东西。

    在这一刻,易青的心理突然充满了一种想要做点什么似的圣洁的冲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跟理想有关的东西。

    前面易青洗澡时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所以大家的作品都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曹九平第一个停笔,易青赶紧跑过去,把特制洗手液拿过来给他用。

    曹九平一边搓着手,一边过来指点两句大家的作品。

    等到一个做泥塑的研究生把最后一把胶泥糊上的时候,易青连忙跑过去把屏风拉了过来。那个模特儿冲他微微一笑,易青也坦然的点点头。

    杨娴儿的油画也已经完成了,有趣的是,她把这幅人体绘画做成了后现代主义的超现实作品,画里模特儿没有头,胸前没有绸布,而是飘着一层雾,下体的关键部位,盛开了一朵深蓝色的向日葵。

    易青拉过屏风,回头看见大家已经七嘴八舌的围着曹九平,请他指点自己的作品。

    曹九平拿着各人的画一一讲评,尤其对杨娴儿的这幅作品大加赞誉。

    向日葵是挣脱束缚,向着阳光和自由的象征。把向日葵画在女性下体,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这幅作品用这种超现实的手法,表现了世俗的压抑和女性对**的渴望与张扬。易青还是能很直接的看出这幅作品里所要表达的东西的。

    杨娴儿是女权主义者,这点易青是没感到意外,但是没想到严肃的军人世家出身的她对性自由有着这么强烈的主张。

    过了一会儿,模特儿从后面出来了。所有的人包括曹九平,立刻停下手中所有的事情,集体对她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是美术专业人士的一种习惯,代表着对模特儿的敬意。

    随着大家热烈的讨论,时间飞快的过去。

    差不多到了晚饭的时间,曹九平起身告辞。杨娴儿连忙挽留道:“曹老师在舍下用个便饭吧,我父亲和家里人都准备好了。”

    曹九平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我这人随便惯了。”

    虽然曹九平满脸笑意,杨娴儿还是有些黯然。像曹九平这样的艺术家,对于她父亲这样的上流权贵自然是敬而远之,她也不便勉强。

    曹九平点了点头,收拾起自己的画板画具,出门发动车子走了。

    学生们和杨娴儿、易青一起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车开走了。大家纷纷向杨娴儿告辞,杨娴儿道:“走下去太远了,我让车来送你们到公共汽车站。”

    说着,杨娴儿打了个电话。不过五分钟,大家还在兴奋的讨论今天的收获,半山上车声隆隆,开上来一辆军用大卡车。

    男生们纷纷爬上去,然后再把模特儿和其他女生逐一拉上车。易青也准备想杨娴儿告辞了,杨娴儿一把拉住他,道:“你可不许走。”

    情急之下杨娴儿这话说急了点,立刻遭来车上一阵哄笑,一个化妆系的女生突然尖声唱起了黄梅调:“哎哟,我那哥哥呀,你可不许走啊,你可不要走。”

    一个男生接道:“哎哟,我那妹妹啊,你留我做甚么子哟喂,有甚么话儿讲……”

    杨娴儿含羞带嗔,指着车上取笑她的两个人,作势要爬上车去,吓得那男生大叫:“驾、驾、驾,快跑!”

    哄笑声中,车子启动,渐渐开远。

    易青惬意的笑着,他真是很喜欢这种大学生活,这种大家在一起的气氛。

    杨娴儿道:“走吧,大导演,请你吃饭去,把薪水给你结了,还有事要求你呢!”

    易青笑道:“你看,还差点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事先也不告诉我是人体彩绘,精神损失费拿来。”

    谈笑间,中午送他们来的那辆吉普车也开上来了。两人上了车,一路向半山驶去。

    易青这才体会到什么叫侯门深似海。车子一入大院,以为就要停了,谁连减速都没减,开过一条林荫小道,杨娴儿指着两边道:“这些都是我爸爸和叔叔们种的葡萄、丝瓜、那是黄瓜……”

    易青手搭凉棚,暮色中可以看见各种瓜菜水果都长得极好,尤其以葡萄长势喜人,恐怕光是这里的葡萄就够杨家人吃一夏天了,好大的院子啊!

    又开了差不多三分钟,车子慢慢的减速,在一栋小红楼前面停了下来。

    老远,一阵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杨娴儿拉开大门口的防蚊虫的纱门,笑道:“回来的早不如回来的巧,时间刚刚好!”

    开车的勤务兵赶紧往里通告:“首长,娴儿回来了!”

    杨娴儿招呼着一起,走过她家八十几平方的大客厅,往了走了两进,到了饭厅。

    炊事员正在把一盘盘菜摆上桌子。餐桌是中式的八仙桌,象餐厅里一样安了转盘。

    杨娴儿给易青拉出座位上的椅子,一边问炊事员道:“你们首长呢?”

    “在里面跟客人说话呢。”炊事员一边摆上一盘狮子头一边道。

    说话间,楼上楼梯咯咯作响,军用皮鞋的声音敲得地板微微震颤。

    易青本来都坐下了,这时本能的站了起来,望着走廊口。

    随着脚步上进来一位全身军服的中年人,年龄在四十上下,估计是生活上保养的好,实际年龄肯定大的多,没带军帽;一脸不怒自威的严肃,一字平眉,双目如电,眉宇间跟杨娴儿还有几分相似,身材非常高大。

    易青的目光微微下移,看见他肩膀上镶着三颗金灿灿闪亮的金星!

    三星上将!这位大概就是杨娴儿的父亲,传说中的杨家将领袖,总参谋部的那位最高首长了吧!

    杨娴儿似乎对如此威严的父亲一点敬畏都没有,调皮的行了个军礼,大声道:“首长好,首长辛苦了!”

    杨首长刀刻般严峻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指了指丫头的鼻子,自己拉椅子坐下了。

    杨娴儿连忙介绍道:“爸爸,这是我们电影学院的大才子,导演系的状元,他叫易青。昨天晚上就是他欺负我来着!”

    易青吓得一头冷汗,这话也太容易误会了吧,幸好这位参谋长没有在家配枪的习惯。

    杨首长眼皮子抬也不抬,好象易青是什么人根本不值得关心一样,慢慢的说道:“你不去欺负别人我就省心了。坐下吃饭。”

    杨娴儿问道:“罗纲哥哥呢?”

    话没说完,一个很沧桑的声音应道:“来了。”

    说完,餐厅里走进来一个矮胖身材、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这人身高大概一米七零,体重怎么也有一百六七十斤,看上去仿佛非常老于世故一样,脸上有种莫名的忧虑和沧桑。

    这个被杨娴儿称为罗纲的人,走近餐桌,向杨首长鞠了一躬,道:“让您久等了。”

    随后又向杨娴儿鞠了一躬,道:“你好,娴儿,多年不见了。”

    再向易青鞠了一躬,道:“您好!我叫罗纲,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易青被他的三个鞠躬弄得反胃之极,心道:“他***,哪儿钻出来的小日本鬼子!”

    杨娴儿是何等聪明伶俐的人,一看易青面色不对,立刻提高音量道:“炊事员!还有菜呢!开饭吧,饿死人了。”

    杨首长慢里斯条的道:“急什么!没点姑娘样儿!等等你二哥!”

    “啊?”杨娴儿惊喜的道:“杨仲回来啦?他不是被派到驻港部队去了吗?”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个爽朗又豪气的笑声,大声道:“什么杨仲不杨仲的,连哥也不叫一声,没大没小!”

    “杨仲!”杨娴儿眉飞色舞,啪得一声拍了一下桌子,飞一样的就跳起来,向门口冲去。

    皮靴踏踏,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军官,两杆一星,少校军衔。这人身高一米八开外,长得虎头虎脑,英伟不凡,熊腰虎背,气宇轩昂;本来是相貌平平的一个人,因为这份气质,显得高大威猛,龙行虎步。

    易青在座上看了这人,心里大喝一声采:好一条汉子!这才是男人呢!

    杨娴儿一见了这人,一拳冲他面门就打了过去。

    这人单手去拨杨娴儿的拳头,谁知小妮子竟是虚晃一招,不等两手碰在一起,收起拳头一个踏步向前,双手张开向那人脖颈搂去。

    那人不曾提防,顿时脖子被锁个正着,杨娴儿双手抱紧,单脚在地下一勾一扫,要把他拌个仰天大跟头。

    这人的反应一点不慢,一个站桩硬接了这一个拌,就势抱住杨娴儿腰身往下一按,杨娴儿一身尖叫,整个身体倒了下去,眼看要全身着地。那人顺手把她抄了起来站好,摸着她的脑袋,放声大笑。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好象事先排练过一样。易青先是吃了一惊,随即莞尔微笑,这两人必然是从小这么玩惯了的——这对兄妹见面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奇特。

    杨娴儿一把抓住杨仲衣领,一拳又一拳只顾捶上去,噘着嘴泪流满面:“叫你这么久不回来,叫你这么久不回来!去死去死去死……”

    杨仲拍着这个自小带着长大的小妹妹,哈哈大笑,道:“袭击国家军官多大的罪你知道不?”

    说着,他放开杨娴儿,走到饭桌前,对着杨首长道:“四叔!”

    易青一楞,不是亲父子啊,原来是杨娴儿的堂兄,可能是在同辈里排老二吧!没想到不是亲兄妹,感情竟然好到这种程度!

    杨首长还是严峻的面无表情,微微点头道:“坐,吃饭!”

    杨娴儿抹着眼泪从后面上来,嗔道:“不给他饭吃,资本主义的饭吃多了,不想回来了,不给他吃!”说着又重重打了杨仲背上一下,蓬蓬有声。

    易青垂眉低首,心说我地妈呀,这杨家辣椒可比孙大小姐厉害多了,幸亏没去招她,要不这野蛮女友谁受得了啊!

    杨仲还想开两句玩笑,突然看见坐在桌上一言不发的罗纲,脸色微微一变,接口道:“我算什么吃资本主义饭的,人家才是正经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回来的呢!”

    说着随手拉开椅子坐下了,看也不看易青一眼。

    杨娴儿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易青,我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状元、神童,我的偶像!”

    易青听杨娴儿这样介绍自己,还有点不好意思。

    杨仲一听,立刻伸出两手来跟易青握手,一脸的歉意,道:“不知道你是娴儿的同学,失礼了,真对不住。”

    易青冷眼旁观,知道他不喜欢罗纲,刚才想必以为自己是罗纲的朋友,所以前倨后恭。

    杨首长见众人都坐好了,大声道:“炊事员,把汤端上来,吃饭!”

    杨娴儿连忙站起来帮忙布菜:松鼠桂鱼、爆炒腰花、红焖肘子、糖醋狮子头、两只烧鸡、一大盘酱牛肉、几根黄瓜、一碟壮葱、一大锅排骨苦瓜汤。

    易青一看着菜码,心想这可真够不健康的,全是肉,连盘蔬菜都没有,简直是梁山好汉的吃法嘛!

    杨首长一声不吭,接过杨娴儿装的米饭,抄起筷子就吃。

    杨娴儿先给杨仲和罗纲盛了饭,然后特意给易青盛了满满一碗,还特意压了压。

    易青第一次在一位上将面前吃饭,就觉得手脚都被绑起来了一样,别扭之极。要不是杨娴儿不停给他夹菜,可能只有干扒白饭了。

    杨首长的饭量极好,一碗吃完又添了一碗,一人吃掉一整只烧鸡,大肘子狮子头酱牛肉就着大葱生黄瓜一顿招呼,风卷残云,就那条鱼一口没动。

    易青平时是很喜欢爆炒腰花的,可是杨娴儿不给他夹,他也不好意思伸筷子过去,年轻男人爱吃这个菜,还当着一个美女的面,不免令人会有些想法……

    杨娴儿直接拆了半条鱼到易青的食碟里,道:“我们家都不吃鱼,特意给你这个南方人做的。”

    罗纲本来伸筷子去夹鱼,这话一说,他倒楞了,筷子拐了个弯,夹了个大葱。

    杨娴儿立刻反应过来,赶紧冲罗纲笑笑,对易青道:“今天请你来吃饭,我爸爸还有件事儿跟你说。”

    说完她看着杨首长。

    杨首长已经把两碗饭吃个精光,拿过汤勺,盛了一大碗汤,呼噜呼噜全倒进嗓子里,再来第二碗。

    易青忽然想起军训的时候,食堂的兵哥们吃饭全是这个动静。

    杨首长从易青坐下开始就没正眼瞧过他一眼,这时一边喝汤,一边向女儿挥了挥手。

    杨娴儿只好自己跟易青说道:“易青,我这位世家哥哥罗纲,他刚刚从日本福冈大学留学回来。”

    “卡嚓!”旁边杨仲夸张的啃了口黄瓜,吃得吧唧吧唧响,又抓了个大葱扔进嘴里,嚼得那叫一个欢。

    易青心想,看来凡是当兵的,没有不恶心小日本的。

    杨娴儿白了她二哥一眼,接着道:“他从小就对电影非常感兴趣,在日本学得也是艺能摄影……”

    易青听了心里一阵狂不爽,狗屁的对电影有兴趣,中国电影教育的水平公认的在日本之上;千里迢迢跑去日本学你妈的摄影啊!还艺能摄影,把中国字七改八改一下就叫大和文化了?矮猩猩充什么人类!

    日本是没有成系统的电影学院的,一般的文科大学象福冈大学这样的,会有一个艺能系,其他日本明星艺人都是由艺能公司培训的。日本每年都派大批留学生到电影学院来学东西,要学摄影,一个日本地方大学的艺能系跟电影学院的水平比,好比地方民办大学跟清华大学比一样。

    杨娴儿接着道:“他知道我们学院摄影系水平非常高,可是研究生估计他是考不上了,所以想到学院去进修摄影。”

    易青淡然点头道:“很好啊,去呗。”

    杨娴儿笑道:“不是为这个求你大状元吗?学院摄影系可不是随便交钱能进去进修的,何况是跟研究生班。你这个状元是郑国恩教授也有份钦点吧?他可是摄影系一把手!你帮我们去说说,多少钱都行。更何况,谁都知道你们导演系办法多,呃……能人也多。”

    易青皱眉一想,顿时明白了。象郑教授这样傲骨铮铮的老艺术家,这些权贵求上门去,一般都是不好使的,而且杨娴儿还怕会有以势压人的嫌疑,对老教授不敬。

    易青这种玲珑心窍的人,一听杨娴儿后半截什么能人多之类的,就明白了,心说你干脆直接让我再去求孙大小姐不就完了吗?跟我动这个心眼儿……

    能一个电话把张叔萍招来的人,安插个研究生班的进修生还能有什么问题。

    真不知道这个假日本鬼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杨家父女这么费心思。

    易青正在想用什么方法委婉的拒绝。旁边正在擦嘴的杨首长用手点着易青说了一句:“这件事情你抓紧办一下,要尽快!”

    易青听着着命令式的口气,心火腾得就上来了。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活土匪脾气,从进门开始,这位大首长就没正眼看过他,旁若无人不说,现在还这么跟自己说话。

    有这么求人的吗?拿我当他的勤务兵了?

    易青放下筷子,刚要说点什么,突然觉得杨娴儿蹭了蹭他的腿,示意他别不高兴。

    大夏天的两人都穿着短裤,杨娴儿柔腻温软又富有弹性的光滑美腿,突然贴着易青的腿摩挲了两下,易青本能一激灵,虽然纯粹是自然反应,依然是心神荡漾,浑身一热。

    这下想发火也发不出来了,易青消了消火,心想就算不鸟他是什么大官,毕竟是杨娴儿的父亲,是长辈。

    易青放下筷子,微笑的道:“我一个外地来的大一学生,说话能起什么作用,首长向电影学院下个命令不就行了吗?”

    杨首长就是再耿直,又怎么会听不出这话里的讽刺之意,他一抬头,虎目如电,看住了易青。

    易青也放下筷子,坦然微笑的看着他,目光中没有半点退却。

    杨娴儿讶然,她不象孙茹那样,对易青的性格有所了解,因而对他的勇气和傲气又是佩服,又是担心。

    罗纲看见这一幕,不禁黯然,放下筷子道:“各位慢用,我吃饱了。”

    杨仲在一旁也放下了筷子,他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忽然易青的电话手机铃声大做。

    易青笑着道了声对不起,起身站到走廊口接起了电话,那边传来孙茹的声音——

    “易青吗?你小子出大风头了!”

    易青听着怪怪的,孙茹的声音阴阳怪气的,怎么好象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便问道:“你干什么神经兮兮的?有话赶紧说!我在杨娴儿家里呢!”

    孙茹在那边道:“那太好了!见着真神了吗?你啊,要是能留你过夜就在那边过一宿明天早上再回来,不然就耗到后半夜再溜进来,我开车去后门接你!”

    “啊?出什么事了?”

    “别问了,电话里说不清楚,学校门口一大群记者在堵你呢!千万别回来啊!”

    易青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记者怎么可能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在这里又不能大声追问,正好,反正这个地方呆得他怪压抑的,赶紧借机闪人。

    想到着,他收起电话,对杨家父女道:“对不起,学校的同学出了点事,学院那边急着叫我回去呢,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向杨首长微微欠身点头,也不等杨娴儿发话,转身就走。

    杨首长看了一眼桌上易青那碗饭剩了一半,重重的哼了一声。

    杨娴儿本来就是知道父亲最喜欢能吃的男孩子,而且特别讨厌人浪费食物,所以特意给易青多盛了一大碗饭,谁知易青剩下这么多,反而更加刺眼。她本想挽留易青一下,一看父亲这样,顿时没了声音。

    杨仲走出去没多远,杨仲几口扒完碗里的饭粒,对杨首长道:“四叔,我也先走了,刚下飞机就过来了,还没回家呢!”

    杨首长一言不发,把碗一推,起身走了。

    杨娴儿看父亲一走,赶紧起身,一溜烟的追了出去。

    ……

    天渐渐的黑了。

    易青气鼓鼓的沿着盘山公路往山下走。

    这顿饭吃得真是闹心死了,肚子里也没吃两口东西,路这么远,天又快黑了,真不知道自己干嘛来了。

    但是以他的脾气,打死也不会回头去求杨娴儿用车送他,大不了走到半夜到市区去叫车就是了。

    正在生闷气,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是杨娴儿的声音。

    易青不但不停下来,走得更快了。

    杨娴儿紧追几步跑到他面前,道:“天都快黑了,你这可怎么走啊,我叫勤务兵开车送你吧!”

    易青一听勤务兵火更大了,中国不是没有剥削阶级了吗?顶着几颗星星就可以剥削别人的劳动力了?勤务兵就不是爹娘养的?这跟旧社会豢养家奴有什么区别,唯一区别就是不用自己发工钱!

    易青怒气冲冲的脱口而出:“不敢当,受不起!”

    杨娴儿见他脸色不好,委屈的道:“你听我说两句,我罗纲哥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找你的哥哥去吧!”易青站在公路上一声轰雷般的怒吼!杨娴儿老管那个假鬼子叫哥哥,简直让他恶心透了!

    杨娴儿没想到易青发这么大脾气,一下子楞住了。

    两人站在下山的公路中央,僵持了几秒。

    渐渐的,有了车声,两道强烈的车灯光束照亮了道路上的两人。黄色的灯光在杨娴儿的脸上一闪而过,易青清晰的看到她的眼中泪光晶莹,心顿时软了下来。

    车喇叭响了两声,一辆吉普车在两人身边停下,杨仲探出头来。原来是勤务兵送他回家。

    杨仲一看两人这样,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对杨娴儿道:“你回去吧,我来送小易下山,你赶紧回去,听话,明天我找你去。”

    杨娴儿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黯然从易青身边擦身而去。

    杨仲笑着拍了拍车门,招呼易青道:“喂,上车!”

    易青对杨仲还是比较有好感的,想了一想,向车子走了过去。

    一上车,杨仲就笑着竖起大拇指,道:“你小子行!我长这么大,头一回看见有人敢顶撞我四叔,你知不知道,连国家主席和军委主席都要让他三分哪!”

    易青撇了撇嘴,心说关我鸟事!

    杨仲接着道:“那个从日本回来的小子,从小我就看他不顺眼,学得跟鬼子似的,捏捏忽忽,没点爽快劲儿!”

    易青听了这话大是顺耳,恐怕这也是自己对杨仲有点好感的原因。

    杨仲拍着他的肩膀道:“喂,刚才没吃饱吧!我也没吃什么东西,你要是没事,赏脸上我那儿坐坐?咱喝一杯!”

    易青看看天色,确实这时下山也不好叫车了,点了点头。

    车子在杨仲的示意下掉了个头,转向山上驶去。

    过了杨娴儿家的那个院子往北又走了几分钟,车子在一栋楼前停下。一样的红色小楼,看来是军委或者政府给拨的房子。

    杨仲和易青下了车,杨仲交代勤务兵回去告诉杨娴儿,说易青在他这儿,不用担心。

    杨仲引着易青进了家门,他这房子比杨娴儿家稍微面积小了点,但是因为没有什么人气,所以特别冷清,也显得空旷。

    杨仲笑道:“我父母都在部队上,家里平时也没人,就一个老勤务兵。”

    正说着,里头出来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穿着大背心,拿着蒲扇,一看杨仲,吓了一跳。

    老人一张嘴一副南方无锡那边的口音,咧嘴笑道:“仲哥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你看我衣服都没穿好。”

    杨仲笑着把军装脱了下来,抖了抖里面的背心,笑道:“没那么多规矩,大热天穿着军服多热呀!我带了个朋友回来。”

    易青冲老头点了点头,道:“老人家好!”

    那老人笑眯了眼,看着杨仲好象看自己的孩子一样,接过军装问道:“吃饭了没?”

    杨仲道:“刚才在四叔那里吃了点儿。忠叔,您把我们的军中三宝拿来,招呼我朋友。”

    易青听了一楞,好奇的想,军中三宝?那是什么?不是长枪短枪手榴弹吧?

第七章 谁搞大了龙女的肚子?

    杨仲的家和杨娴儿家里比起来大大不同。

    杨娴儿家里处处整洁严肃,透着一股官样威严,杨仲的家里就显得轻松随意的多了。

    杨仲把易青带到楼上自己房间,易青一进去就乐了,屋里完全装成北方军营里的样子,当眼处就是一条矮炕。

    其实象他们这样的社区,都是管道暖气和管道冷气,根本不需要土炕之类的东西,但是杨仲还是把土炕砌在家里,显得朴素而不忘本。

    杨仲笑道:“我还是觉得土炕好,冬暖夏凉。”说着从屋角搬过一张矮桌子放好。

    易青是南方人,从前只在电视上见过土炕这种东西,坐了上去觉得十分新奇。

    杨仲一边擦桌子一边道:“你可别往心里去。我四叔一辈子都在军营里,军队里出生军队里长大,他的生活里只有服从上级的命令和让下级服从命令两种概念,不懂得怎么跟人交往。他不是有心的,只是对人都那样。”

    易青悻悻的笑了一下,心说管他的呢,反正以后再也不跟这种大官打交道了。

    门开处,老勤务兵拿着军中三宝进来了。

    易青一看,不禁莞尔,什么军中三宝,原来是花生米、午餐肉、冰镇啤酒。

    易青在军训的时候,军营小卖部里能够买到最好的东西,就是一块钱一包的花生米、五块钱一罐的午餐肉罐头和两块钱一瓶的冰镇啤酒。那时看兵哥们一改善生活就去买这三样,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就叫军中三宝。

    老忠叔年纪虽大,力量可真是不小,肌肉虬结,拎着半箱啤酒,另一只手抱着三四包花生米和几罐午餐肉,毫不费力。

    老头笑咪咪的把东西放在矮桌上,对杨仲道:“你们先喝着,我去给你们下碗热汤面去。”

    “不用了,老人家别忙活儿了……”易青连忙道。

    “不忙,小伙子你喝你的。”

    杨仲笑着把一瓶啤酒放在易青面前,道:“你让他去吧,不让他做,他会憋闷一晚上不高兴的。”

    说着自己拿牙咬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激得他打了个响嗝,大呼好爽,笑道:“这吃吃喝喝也得在对的地方跟对的人,要不再好的东西也不香。”

    易青想起两人刚才在杨首长面前那种拘谨的模样,哈哈大笑,也学他的样子咬开瓶盖,一大口冰镇啤酒下肚,打开肉罐头就吃,只觉得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哈哈哈……”杨仲拍着桌子,脱鞋上炕,大笑道:“痛快,你比娴儿那些扭扭捏捏装模做样的学艺术的朋友爽快多了,这才是男人的样子,来,先吹一瓶。”

    易青也笑着坐上炕来,仰脖就灌,一瓶啤酒干了,暑气烦闷一扫而空,刚才的不愉快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人说说笑笑,喝了一回。易青突然想起要问,道:“那个叫罗纲的,到底是干什么的?”

    杨仲道:“不清楚,我父母从外军区调回北京,我第一次去四叔家,正好这小子回国,那年才十五六岁,已经学得跟日本鬼子似的,点头哈腰的,傻B玩意儿。别说他了,败兴!来,再喝!”

    易青想到以后跟杨娴儿恐怕没那么容易和好了,不禁有些黯然,喝了口闷酒。

    杨仲问道:“对了,我四叔要安排个人到你们学校,怎么还要托你,你也太牛B了吧?”

    易青失笑道:“不是我牛B,是我们电影学院牛B。别的学校研究生都是论班招的,谁要走后门只要托关系就行了;我们电影学院研究生是论个招的,研究生上课经常就在老师的家里。象郑教授这样的国宝级的教授,一共就带两三个研究生,你找哪一级行政部门都没有用,就得郑老师点头,所以你四叔才犯难。要是让郑教授一口给拒绝了,那不是太没面子了吗?”

    杨仲呆了半晌,悠然神往,忽然咧嘴一笑,跟易青碰了碰瓶子,道:“这世上还有能让我四叔犯难的人!爽!知识分子真牛B!你们这位郑教授是个人物!”

    易青哈哈大笑,啤酒度数虽低,一连五六瓶下肚,也隐隐有了些醉意。

    杨仲笑道:“你这人有点意思,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将来你毕业以后要是到香港来发展,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易青拍着桌子笑道:“好,今天交了个少校朋友,没……没白来一回。我……军、军训的时候,营地里最高的官儿才是个上尉,连……连指导员……”

    杨仲看他说话有点大舌头,笑道:“你丫真怂,这就醉……醉了……”

    说话间,老忠叔端着两大碗热汤面进来了。

    易青大着舌头道:“老人家太……太客气了……这么大……大碗吃不完,浪……浪费了。”

    老头把面一放,道:“挺大小伙子有啥吃不完的,吃!都吃了啊!”说完,乐呵呵的走了

    易青端起来喝了口热汤,**辣满口面香,一下子醉意消了一半。夹了一筷子起来才发现是拉面,十分意外,大晚上的这里也没有店铺饭馆,哪里来的拉面。

    那边杨仲已经淅沥呼噜吃上了,边吃边道:“我家老忠叔是兰州人,他这西北拉面我从小吃到大的。你赶紧趁热。”

    易青这种南方人几时想过在家里就能吃上地道的兰州拉面,只见面上铺着一层的炒辣椒和咸菜。一人两个煎荷包蛋,满室喷香,不禁胃口大开。

    面条爽滑筋道,西北辣椒香味浓烈,易青吃得满头大汗,连汤带面消灭个精光,吃完之后直撑得仰面躺下,摸着肚子笑道:“好久没有这么吃过东西了,真爽!”

    这碗面条可比杨首长家那桌好菜香了百倍了,可见不在于吃多好的东西,而在于跟什么人在一起吃和吃东西的心情。

    杨仲也吃完一抹嘴,四仰八叉的躺着,舒服得直想睡觉。

    这时,易青的手机铃又响了。

    易青摸出手机一听,孙茹在那边道:“你怎么样,今天晚上回来还是明天早上再回来?”

    易青道:“刚吃不饱,不想动弹……”

    那边杨仲道:“快九点了,这时候回市区那得到什么时候去了!你别回去了,太他妈折腾了,在我这猫一宿。”

    易青对着电话道:“有着落了,今晚不回去了。”

    孙茹这下又不高兴了,道:“你跟人杨娴儿才认识几天啊,就在人家家里过夜。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易青啼笑皆非,这跟男人是不是好东西有什么关系,连忙解释道:“不是在杨娴儿家,瞎扯什么呢!”

    孙茹急道:“什么,这么会儿工夫你又认识一个?”

    救命啊!

    易青连忙岔开话题,道:“我刚才忘了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又扯上记者了?”

    孙茹突然在那边窃笑起来,神秘兮兮的道:“你那里能上网吗?上去看看,我给你网址。”

    易青回头一看,房间里真有个电脑桌,一台电脑蒙着布。

    易青捅了捅正在打迷糊的杨仲,问道:“仲哥,你这里能不能上网。”

    杨仲翻了个身道:“小区宽带,公家装得不要钱,你去吧。给你留个枕头留个毯子,一会儿自己过来睡。”说着指了指炕角。

    易青应了一声,坐到电脑前面,心想到底什么事啊?

    连上网线,对着电话道:“说吧。”

    孙茹那边一阵爆笑,看来是在女生宿舍,那边不止一个人。

    孙茹边笑边道:“你百度一下自己的名字看看……”

    “谁是过儿?”

    “谁是小龙女的真命天子?”

    “刘一菲回国之迷浮出水面!”

    “黄小明拒绝对此事发表看法……”

    “感情事业双献身,刘一菲母校惊爆前男友!”

    “忘不了,小龙女青涩之恋!”

    “余情未了,只为当年珠胎暗结!”

    ……

    ……

    易青在电脑前面看傻了眼,他搞不懂自己的名字怎么会跟这些标题扯在一起。

    他忐忑的随便点了几条进去——

    “……小龙女刘一菲在母校电影学院的一次普通的沙龙学术会上突然表示,愿意为导演系的状元生易青以一半片酬出演女主角,甚至配角亦无不可。深情款款,令人动容!媒体传闻猜测多时的小龙女初恋男友之迷,终于浮出水面……”

    ……

    “……据悉,当年刘一菲在美国求学,十六岁时突然回国,并报考电影学院。媒体问及她当年为何回国的原因时,她总是报以暧昧的一笑,如今终于真相大白。刘一菲当年在《北京人在纽约》一片中与今年电影学院的状元生易青相识,少年情窦初开,结下恋情。后易青与父母回国定居,刘一菲立刻申请回国,爱郎情切,可见一般。据电影学院内部人士透露,所谓一半片酬其实根本是免费!在娱乐圈中,能有小龙女这样纯情且长情的女孩,实属难得……”

    ……

    “……黄小明表示,易青只不过是一个在校的学生,名不见经传,根本对他构成不了威胁。此人资质平平,根本不可能独立执导,所谓出演主角云云,根本只是玩笑之谈……”

    ……

    “**!”易青气得对着手机大骂了一声。那边女生宿舍不但没被吓到,反而爆发出一阵更大声的狂笑……

    孙茹一边笑得哎哟哎哟揉肚子,一边道:“别急,继续找,还有N多猛料!”

    易青按捺着性子,飞快的拖动着鼠标……

    ……

    “……易青其人。八十年代后,F省F市出生。六岁随父母赴美国生活,父母为华裔富商,在华尔街有多项投资。十六岁父母投资失败后被迫回国发展。在校成绩平平,亦无明显特长,回国后因语言障碍,多次转学,高中无法毕业。据电影学院的内部消息,今年电影学院导演系状元标底五十万美圆,易青父母以高价标中,送子上京。最具讽刺意味的是,昔日情人已经大红大紫,成为国内一线女星,而且已从电影学院毕业,两人上同一所大学的梦想也终未实现……”

    ……

    “发帖人:易青昔日好友。

    ……其实我也跟易青不太熟,起这个ID名只是希望大家了解,作为当事人,我的消息绝对准确!我本来想把这件事永远埋藏在心里,既然人家现在过的这么好,没必要去给他们添麻烦,本来就是男女间你情我愿的事。但是我认为大众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我实在是不得不说了。

    ……当年其实我比易青更早认识刘一菲的。美国孩子早熟,菲菲那时已经非常漂亮了,那里就几个中国人的同龄人。我个性比较老实,而易青就属于那种非常花心早熟的坏孩子,整天在女生堆里泡。最令我气愤的是,易青居然告诉菲菲我有传染病,还造谣我和另外一个女生的事……最后他就追到了刘一菲,那年夏天,刘一菲和他才十五岁,他居然得意的告诉玩在一起的朋友,他已经上了菲菲好几次了

    ……后来没多久,他就回中国去了;之后,菲菲的女同学告诉我,菲菲找私人医生堕胎……再后来,我就没见过菲菲,一直到纽约这边有《仙剑奇侠传》的电视剧看,我才知道菲菲还是回中国去找他了,可怜的菲菲……”

    ……易青看了这些消息,刚开始时还怒火填膺,到后来不怒反笑,拿着鼠标靠在椅背上,哭笑不得。

    孙茹在那边道:“怎么样?学校里都翻天了,刘一菲下午还在跟记者解释,没用,越描越黑,据说她妈妈和经纪人想让她飞美国躲一阵,不过她好象近期有戏拍,估计走不了。”

    易青懒洋洋的道:“走什么走!反正问心无愧,正好给新戏炒作!”

    “少在这里装豁达,你在看看网友的回帖,保证开眼界。”

    易青道:“不用看也知道说什么,算了,不要为这种事浪费手机费,我挂了,明天早上回去。”

    “走后门,前门都是记者。回来的时候给我电话或者短信,有什么事我再通知你。”

    易青又跟孙茹说笑了两句,挂掉了手机。

    易青对着电脑屏幕发了半天呆,突然冷笑了一下。

    自从进了电影学院,他就常常在想,将来要是真的进了这个圈子,被记者整天围着的那种名人生活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没想到,自己才大一就成了新闻中心的人物,人生真是太讽刺了。

    他又随意看了两条网上的回复,大多数都是大骂他的……

    ……

    “……不太可能吧,刘一菲不象那样的女孩,八成是那个易青借机会炒作自己,还导演系状元,我呸!”

    ……

    “……我对这种事早就看麻木了,要怪就怪刘一菲最近太红了!上次赵微红了,也有个男的跳出来说他跟赵微有一腿;然后是超级女生何婕,也有个男的说是她四川音乐学院的男朋友;现在又是刘一菲……这些男的到底要不要脸了!真他妈给男同胞丢人……”

    ……

    “……那个刘一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娱乐圈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女人!吊,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包过的,装清纯!”

    ……

    “……刘一菲那么小,才十九岁就那么红为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吗?美国孩子思想早熟。刘一菲就是被人包了才捧红的,不然天龙八部轮得到她演?这早就不是什么内幕了。”

    ……

    “……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这年头哪里没有黑幕,哪里没有猫腻?电影学院也是暗无天日,现在有钱就能上大学,女明星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让人操?日,好粮都被狗造了!”

    ……

    “……那个易青,出门就被车撞死!象这种人,要才华没才华,要长相没长相,也能上电影学院,还状元,妈勒比……”

    “……谁来拯救娱乐圈?”

    ……

    易青坐在那里,酒意彻底醒了。

    想不到刘一菲一时心潮澎湃说的话,居然会被媒体和传闻歪曲成这模样。想想也是,你凭什么让人家相信,刘一菲只是简单的出于同门感情和被自己的才华吸引而说的那些话呢?

    以己度人是这个社会上大多数的惯常的思维方式。当一个人无法理解高于自己素质和水平的事时,自然的就会把超过自己的人归于伪君子一类;有些人就是认为世上没有阳光只有阴影,所有的人都为了财势美色而往上爬并不择手段……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你有什么办法?

    易青是个很容易想通的人,他的人生哲学就是,小酒喝着,小肉吃着,小妞泡着,吃饱喝足倒头睡,人家说什么管他娘!

    他关掉了电脑,拉灭了电灯,在凉炕上拉过枕头毯子,倒头就睡……

    “咱当兵地人~有啥不一样……”

    “日落西山红霞飞……”

    “哈哈哈哈哈……”

    杨仲开着敞蓬吉普车载着易青,飞驰在北京五环外的郊区公路上。下山之后,有很长一段路四野无人,远远的还能远眺见巍峨的野长城,令人胸襟为之一爽。

    两人在车上引吭高歌,互相抢拍子一阵乱唱,然后哈哈大笑,也不管这样开车危不危险。

    正笑闹间,孙茹打来电话,告诉易青不要直接回学校,把车开到荆门里小区里去,她和宝叔过去偷偷把易青接回来。

    易青放下电话,想到这个周末没跟依依在一起,难怪这么不适应。他在车上给依依发了一条肉麻之极的短信,然后告诉她一会儿跟孙茹一起去找她。

    过了一会儿,车开进市区,依依回过来一条短信:“今天别过来找我了,我在排练没空,过一会儿跟你说。”

    易青一看这条短信,心里一凉,完了,那个培训学校的女生都是写天天上网看八卦的长舌妇,准是依依听到了什么误会了。他赶紧再拨号码打过去给依依,依依那头已经关机了!

    他一激灵就想让杨仲把车开到北影厂去,再一想不行,得拉个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还是先去找孙茹,再一起跟依依解释。

    这一路,易青心里十五个水桶打架,七上八下的。要是因为这么点破事影响到自己和依依的感情,他恐怕杀人的心都有了。

    好容易进了北三环,荆门里已经遥遥在望,易青情不自禁的在敞蓬车上站了起来,恨不得涌身一跳,就跳到目的地。

    杨仲吓了一跳,连忙伸出一只手去拽他,道:“这里可是市区,虽然是军队的车牌,但是交警看到还是会反映回我部队的,你可别给我惹祸。”

    话没说完,易青已经看见孙茹在小区门口招手示意了,他连忙坐下来一叠声催杨仲开过去。

    杨仲把车开进小区找个地方停好,对易青道:“你们先别走开,我去买点东西,等我。”

    易青随口答应,跑向孙茹。

    孙茹现在一天不见易青,都会情不自禁的非常兴奋,开心的说起台湾国语道:“易青先生,偶素台东亚视的节目主持人,可不可以访问你一下下?你对近期的诽闻事件有什么发表的,请谈谈看看嘛……”

    易青哪有心情跟她开玩笑,急道:“别闹了,刚才依依给我发短信,怎么看都感觉她像是误会了!怎么办?你现在跟我去北影吧!”

    孙茹见易青这么着急,噘起了嘴,低声道:“也不见你怕我误会!切,你自己做贼心虚吧,人家依依才没那么小心眼。”

    易青这才想到孙茹还不知道自己和依依的关系,依依又不让告诉她,急得易青团团转,道:“你别玩我了,我做什么贼又心什么虚了,我……”

    “好了好了,”孙茹没好气的道:“我陪你去向依依解释。我看你啊,一定是看人家依依漂亮暗恋人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易青松了口气,又开始急别的事:“杨仲怎么了,买什么东西这么慢,干吗还要我等他,真是的!”恨不得马上飞到依依跟前。

    就在这时候,手机的短信铃音又响起来了,易青拿出手机一看,依依发来的:“你在哪儿呢?我已经在电影学院了,你快来吧,在图书馆门口遮阳伞的雅座下面等你。”

    易青一楞,糟了,兴师问罪来了,该不是要闹分手吧?起码给个解释的机会啊!

    想到这里,易青突然提气大叫:“杨仲!杨——仲——”心想再不来老子就走了,天王老子也不等了。

    “来了来了……”杨仲一溜小跑,拎着大包小包跑了过来。

    孙茹这才想起问:“哇,这个帅兵哥是谁啊!”

    “杨家将!”易青随口回答。孙茹吐了吐舌头。

    杨仲道:“两箱美国苹果,两箱橙汁饮料。你一份,娴儿一份。明天杨娴儿来上学你帮我带给她。我本来今天要去找她,临时有事要开车去天津。易青,我回北京再找你去喝酒!”

    哇,易青虽然现在没心思想别的,还是觉得杨仲实在很够朋友,两人才认识不到24小时,饮料还罢了,一箱美国蛇果是什么价格?这个人情可大了。

    杨仲说着,把东西放到孙茹的车后箱里,没说什么别的废话,挥挥手走了。

    易青拉起孙茹,两人急忙上车,向电影学院开去。

    ……

    易青和孙茹在车上,老远就看到电影学院后门有几个人在哪儿晃来晃去。气得易青牙痒痒的,道:“这几个傻B大热天还在太阳底下瞎逛,肯定是记者了!妈的这帮***想钱都想疯了吧,侵犯别人的**来填自己的腰包!”

    孙茹道:“宝叔,别停,开进去。”

    宝叔为难的道:“小姐,老爷子有交代,不让这宝马车进学院,不让你太招摇……”

    孙茹道:“都什么时候了!让记者看见易青的话,他们不就知道易青的行踪了吗,到时候天天都别想出校门了!”

    宝叔无奈,只好把车直接开进学院,在图书馆门口停了下来。

    易青推开车门,就到处找依依,一抬眼就看见依依坐在遮阳伞下,拿着一根最便宜的五毛钱奶油布丁在吃。

    易青着急了一路,这时候又忐忑起来,不知道该过去怎么解释。正想着呢,孙茹已经从他身边掠过,跑过去一把抱住依依,两人大笑起来。

    易青慢腾腾的从后箱把蛇果和饮料一箱箱搬出来,放在地上,远远的听见依依在叫他:“易青,你快过来!”

    易青苦着脸,心想早晚也是个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罢了,反正自己也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娘的!就是没做亏心事才冤呢!要是真干了什么把那么个美女肚子搞大了,那也认了,就是什么也没干才白白吃了大亏了!

    易青还在YY,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伞下,依依拿了包纸巾出来,心疼的道:“你慢慢过来就好了嘛!急什么,赶得这一身大汗,这么热的天!”

    易青接过纸巾,满脸堆笑讨好的道:“有美国苹果,你吃不吃,我去给你洗个……”

    “不吃,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依依一本正经的道。

    完了……

    要是几年前,易青一定会天真的以为反正自己问心无愧,好好跟她解释就是了。但是成年后的易青清楚的知道,女人吃醋的时候是不可能有理智的,她们擅长把最简单的事情想象的最复杂,其复杂程度因她在乎你的程度而定……

    女人要是肯讲道理,世上哪儿来的那么多怕老婆的可怜男人……

    易青清了清嗓子,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采用了最俗气的开场白:“依依,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

    依依奇怪的道:“我想象什么了?什么事情?”

    易青急了,连忙道:“你真的误会了,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依依一脸的茫然,道:“什么东西误会了?”

    孙茹在旁边看不过去了,道:“他是想告诉你,他跟刘一菲没什么?”

    “我知道啊!”依依坦然道:“他跟刘一菲能有什么?”

    “你……你还不知道?”孙茹惊讶的道。

    “知道什么?”依依道:“网上的那些消息,我知道啊!说他跟刘一菲多年前就搞在一起,还生了小孩嘛!”

    易青象看珍稀动物一样看着依依,试探的道:“这么弱智的谣言,你不会信的哦!我发誓我认识你之前一直在中国,从来没去过美国……”

    “你倒想哦!电影学院沙龙那么多人,人多口杂,学院的学生把刘一菲的话到处传,在大学、酒吧、坊间都会传出各种版本,当然会被记者抓住做点文章,有什么希奇。我们北影厂里的版本,比网上的还夸张呢!”

    说着,依依白了他一眼,道:“我今天之所以自己跑过来,就是因为怕你出来找我不方便,被记者截杀,所以自己跑过来。你倒说的好象我有多笨似的,我那么容易被骗吗?”

    “哈哈哈哈……”孙茹爆笑道:“天哪,上帝如来佛祖,惩罚那些做贼心虚的人吧!自己吓自己吓了一早上,报应啊报应!”

    易青结结巴巴的问道:“那你又说有话要跟我说。”

    “是啊,”依依眨眨大眼睛,道:“下个月电影学院外国电影文化节,你想办法把我带进来看吧!”

    “就为这个?”易青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在坐椅上。天哪,依依你真是太好太通情达理了……

    正在庆幸中全身放松,突然发现孙大小姐正瞪着自己,顿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赶紧检查自己全身上下哪里不对。

    孙大小姐一拍桌子,嗔怒道:“谁让你坐下了!快去买冰淇淋给美女们吃!不自觉!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第八章 鬼子来了

    易青把蛇果饮料拢在一堆,兴高采烈心甘情愿的买了三个最贵的冰淇淋过来。

    大概出了杨娴儿这种极品,没有女孩子会不爱冰淇淋的。孙茹高兴的直拍手,接过冰淇淋就吃。

    易青给了依依一个,自己也坐了下来,天可怜见,折腾了一个早上,总算可以吃口凉快的了。

    三人正在说说笑笑,一个导演班的男生满世界大喊:“孙茹……孙大美女……孙大小姐……”

    易青和依依一起埋头偷笑。作为导演班的唯一女生,而且又是这么个标准的美女,孙茹在班上可谓“众望所归”,尤其是天天和她在一起的易青态度暧昧,从来没承认跟孙茹是一对,所以大家更加的心存侥幸,孙茹这个导演班班长也做的是实至名归。

    孙茹见他这般乱叫,气得直剁脚,怒道:“在这里呢!乱嚎什么嚎!”

    那个男生过来陪了个笑脸,刚要说点什么,一眼看见依依的样貌,呆了两秒,才回过魂来,道:“孙……班长,主任找你!”

    孙茹奇道:“今天周末,找我干嘛!”

    “为外国电影文化节的事,让你代表2006级女生欢迎外宾,弄点条幅彩带什么的!”

    “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孙茹夸张的抱怨着,狠狠的拿小勺插着冰淇淋。

    “都被你插烂啦!”易青现在巴不得孙茹这个大电灯泡先离开下下,道:“赶紧去吧,任务光荣啊小鬼,这体现了党和组织上对你的信任和培养,好好干,祖国人民等着你立功的消息。”

    孙茹没好气的站起来,拿小勺比画着易青的眼睛,狠狠的做了戳的姿势,气鼓鼓的走了。

    易青目送孙茹走远了,一把握住依依的手,涎着脸道:“亲爱的,你可真是太通情达理,太善解人意了,今天可真吓死我了……”

    依依红着脸使劲把手抽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嗔道:“你干什么!公众场合,你现在可是舆论中心的人物。要是再被学院的学生传出去变成什么三角恋爱什么的,你不是把人家刘一菲害了吗?”

    “不会不会,”易青一本正经的道:“论漂亮刘一菲比我们家依依可差远了,我就是要让人看看,我已经有个这么漂亮的老婆了,怎么会去跟刘一菲搞什么诽闻呢?说不定我们两个金童玉女出去一亮相,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贫死你得了,”依依笑道:“挺大个人不知道害臊,媒体一看,这男的怎么配得上那女的啊,一定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不然就是这女的傍大款。”

    易青被她一说,触动心事,不悦的道:“有点后悔进这个圈子了,真烦人。”

    依依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低着头,用勺子搅动着小碗里的冰淇淋,发了一阵子呆……

    “易青,你知道吗?”依依嫣然一笑,慢慢的说:“我最近晚上躺在床上,静静的听着北影仿清楼外树叶沙沙婆娑的声音,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那么不真实。我真不敢相信,我已经进了北影厂,开始跟真正电影学院的老师们开始学表演了!虽然只是一个培训学校,我还是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最幸福的人了!”

    “……为了这一天,我吃了许多苦。真的,有的你知道,有的你不知道,我也没跟你说过。喝生水,吃剩饭,睡车站,住公园,被人歧视被人打,甚至差点被人拐卖了……我经过了无数可怕的事情,受了许多常人没法想象的苦难……”

    易青叹了口气,怜惜而心疼的望着依依清丽的面孔,回想起刚刚认识她时的那些往事……她本可以凭借她的美丽轻易的获得富贵,可是却为了梦想和原则宁愿历经人世间的万千苦难,在美丽的外貌之下,她有一颗更加美丽的心。

    “……可是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我也从来不认为这个世界是丑恶的。”依依的目光坦然而坚定,她轻声的道:“无论前面还有多少苦难和折磨等待着我,我都坚定的相信,任何阴影的上面都是灿烂的阳光,每一分苦难后面都有巨大的幸福等待着我。”

    “只有幼稚的人,才会强调这个世界到处充满黑暗和阴影,没有阳光,哪来的阴影?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如此,有善就有恶,有阳光才会有阴影。一个人整天把目光投注在阴影上有什么意义呢?甚至于,象你刚才那样,因为阴影而把所有的光明否认掉,甚至想到退缩后悔,又有什么意义呢?”

    “依依……”易青愧疚的看着她,这一刻,依依在他眼中真是美极了。依依之所以可爱,是她在逆境中不屈不挠永远保持着向上的心情,无论这个世界如何的污浊,她永远能带给人阳光灿烂的心情。

    “这个世界的美丑善恶,本来不是我能左右的。人生忽忽一过数十年,我要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感知那些美好的东西。既然这个世界有好人也有坏人,既然这个圈子有美的一面也有丑的一面,你为什么要把眼睛紧紧的盯在那些丑陋的事物上呢?你为什么要去强调那些肮脏的部分呢?”

    “……无论有多少苦难和挫折在前面等待着我,我都固执的相信,这个世界还有你,还有小茹这样的好人。既然我们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丑陋的那一部分,我就要让自己的心里充满阳光,象竹子一样节节向上……”

    依依说的有点激动,脸红扑扑的。她指着校门的方向,接着道:“那些媒体的记者,苦心积虑的要制造一些新闻来编排你和刘一菲。但是他们也真的很可怜,大热的天,不能躲在空调间里喝饮料吹空调却要在火辣辣的日头下等着你出现,只是为了糊口和完成工作而已。”

    “难道我就这么傻呵呵的出去,给他们拍照,让他们去编排我吗?”

    依依笑道:“你不觉得做一个傻呵呵的好人也比做一个自以为精明的坏人好吗?傻人有傻福气,我不是就遇见了你吗?程龙大哥就是整天傻傻的做好事,今天把事业做到那么大,那些整天埋怨社会黑暗不给自己机会的人,永远也做不成大哥。”

    易青听得呆住了,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去想问题,是啊,满脑子塞满了对客观环境的抱怨和诅咒,又有什么用呢?自己又改变不了什么!那些整天因为害怕上当而怀疑一切,宁愿把一切往坏处想的人,永远无法成功。

    与其整天这么躲着,不如大大方方的走出去,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如何炒作是他们的事情,反正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不要考虑那么多,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缠绕了他一天的难题被依依这么一开导,突然解开了,易青的心里豁然开朗,他轻松的站了起来,拍了拍手,笑道:“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易青,易青!”易青刚准备和依依起来找个每人的地方说点悄悄话,孙茹就跑来了。

    易青苦笑着向依依摇了摇头,依依抿嘴一笑。

    孙茹跑到两人面前,气呼呼的指着易青,道:“告诉你,你都不会相信的!”

    易青奇道:“什么事?”

    孙茹气急败坏的道:“你知道今年电影文化节,邀请的是哪国电影?”

    易青楞了一下,立刻道:“日本电影!”

    “啊?”孙茹一下子呆住了,道:“我这可是最新消息啊!你从哪儿知道的?太神了吧!”

    易青笑道:“我猜的!这还不容易吗,除了日本电影,哪个国家的电影还能让我们大小姐如此不爽不忿?”

    依依在一旁奇道:“电影学院怎么了,不是说这个学校最有傲骨吗?邀请日本鬼子干什么?”

    孙茹摇头道:“不关我们学院的事,是文化部电影局和中影集团派下来的。每年这种电影都非要拿到我们电影学院来搞,切,官老爷附庸风雅,我们跟着顶缸受累!”

    易青道:“那就来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八年抗战都打赢了,难道我们还怕小日本?”

    孙茹坐下来,大声道:“老板。三瓶冰可乐!”

    易青道:“你买自己的,我们不喝!”

    孙茹撇嘴道:“谁给你买了,我自己喝三瓶!”

    易青和依依哈哈大笑,孙大小姐是真上火了。

    孙茹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可乐瓶,灌了一口,道:“我最气的不是这个,你知道文化节第一天首映影片是什么吗?”

    易青道:“这个猜不到了。北野武的?岩井俊二?不是黑泽明时代的老片吧!”

    孙茹把瓶子往桌子上一顿,怒道:“是《男子汉的大和》!懂了吗?”

    “**!”易青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椅子,怒道:“世上竟然有这种放屁的事!”

    周围喝冷饮的学生纷纷侧目。依依皱了皱眉头,拉了拉易青,道:“你干吗!不要说脏话!”

    易青摇头道:“你不懂!这还不生气,我还叫中国人吗?”

    易青的愤怒不是没有原因的。《男子汉的大和》是去年2005年日本导演佐藤纯弥执导,耗资25亿日元拍摄的一部地地道道的右翼影片。而它的制片人和剧本的编纂者之一,正是臭名昭著的东京知事、日本右翼运动祖师爷、变态政客石原慎太郎。

    石原这条老狗就是发起号召日本名字集体参拜靖国神社的那个畜生。

    日本电影公司为了拍摄《男子汉的大和》,以达到美化侵略战争的目的,斥资近4000万港元复制二战期间被击沉的“大和号”战舰,电影上映后不久,有近40万日本人蜂拥西部城市尾道,观赏这一战舰模型。

    所谓的“大和号”,是二战时期日本建造的最大的一艘战舰,被称为“永不沉没的战舰”,冠以日本民族“大和”的名字,当时的日本政府妄图凭借它来完成侵略意图。但是很快就被美国佬打了个稀巴烂!

    1945年4月,在美军386架飞机的攻击下,该舰和舰上的3000多名日本士兵很快就被击沉。“大和”号的沉没,被认为是日本大和民族战败的象征**件,给当时的日本人心理打击巨大。日本人对此念念不忘,1985年“大和”号被打捞出来,还建了纪念馆。

    日本右翼分子一直视“大和号”为其“帝国精神”象征,不断以它为题材为军国主义借尸还魂。甚至把大和号做成玩具,满日本的卖,让下一代日本孩子永不忘记军国主义思想。

    易青早就听说过《男子汉的大和》这部电影,而且日本右翼分子一直视“大和号”为其“帝国精神”象征,不断以它为题材为军国主义借尸还魂。听说这部电影绘形绘声地描述“大和号”被美**机轰炸的血腥结局,以及水兵家属的愤慨,拼命塑造士兵英勇奋战的一面,完全掩饰了日本的侵略野心,把侵略者美化成英雄。

    导演佐藤纯弥辩称这是一部反战电影,但它其实与日本近期多部战争电影如出一辙,都竭力掩饰日本皇军的侵略行为,不遗余力地渲染日本海军的“英勇行为和手足情谊”,为日本战时军国主义招魂。

    堂堂的电影学院,国家一级高等学府,电影文化节放这种东西,这还不是对中国人**裸的挑衅?

    易青愤愤不平的道:“学院领导全都吃错药了吗?居然连这种要求也答应?就算上面那些当官的拆了电影学院,我们也不能让这种片子在我们的剧场放映!”

    “对!好样的哥们儿!”孙茹拍案而起,狠狠的在易青肩膀上敲了一下,道:“是个爷们儿!说吧,怎么干,我绝对支持你!”

    易青道:“明天周一一上课,你就先帮我把我们这一级所有的班长和有影响力的同学都召集起来!”

    ……

    “要艺术不要耻辱!”

    这是导演系学生打出的口号,言简意赅。

    “以我身为血肉之盾,誓死不让鬼子踏足学院!”

    文学系的学生一向比较夸张。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美术系的学生连示威口号也是抽象派的。

    “我们要我们自己的电影文化!”

    这是录音系的横幅。

    最有特色的是表演系男生们举着的条幅:“练死小日本!”

    小小的电影学院竟有近百名学生参加了这次向学院的请愿活动。

    易青高举着《男子汉的大和》的电影海报,眉批上用红笔写着:是谁蹂躏了我们的父祖,还想践踏我们的子孙?

    红字彤彤,触目惊心。

    学生们的静坐从周一下午一点半开始,万众一心,在烈日酷暑下持续了近四个小时,抬出去三名晒昏的女生,却有更多的学生自发的加入进来。

    年轻的保安们以维持秩序为名,自己掏钱买来大量的冰冻矿泉水;小卖部的老板把急冻间里所有的东西搬了出来,任它腐坏,尽最大可能做冷冻矿泉水以八毛钱一瓶的成本价卖给学生。

    办公楼里静悄悄的。易青他们并不知道,所有能做主的领导都去市里开会去了,正是为了这次的日本电影文化节。

    不知又过了多久,突然有高喊:“院长回来了,院长回来了。”

    循着喊声望去,一辆黑色帕萨特缓缓开进学院,很多学生都认得是院长张汇君教授的坐驾。

    车门一开,院长张教授回身把老院长谢非老师搀扶下来。

    老人下了车,看着坐在烈日下一地的学生,仰着头满脸孺慕之情的望着他,谢老心疼的嘴唇直发抖……

    他指着站在最前面的易青大声颤抖的吼道:“你……你……乱弹琴!我要……我要、我要处分你!”

    纵然是杨首长那样手握百万雄兵的军界大员,也不能让易青低头。但是在自己最尊敬的前辈老师面前,易青的心永远是谦逊柔软的。

    他呆了一下,他一直以为,象谢老这样正直的艺术家应该是会理解他支持他的呀!

    “你给我进来!”张汇君院长指着易青,怒道:“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到办公室来见我!”

    谢老从自己钱包里拿出一百块钱,指着两个表演系的男生,道:“你们过来。”

    两个男生面面相觑,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谢老把钱一递,道:“你们去跟冷饮店的老板商量,把他外面的遮阳伞租给我们,先给女同学遮一遮,买箱凉茶或者菊花茶给大家喝一下,我们很快就给大家一个结果,给大家一个答复!”

    说着,谢老转身进了办公楼,张院长和易青跟在后面。

    三人进了办公室,各级课任老师都在商量,学生闹事该怎么办,一看两位院长进来了,纷纷松了口气。

    三人直接上三楼院长办公室。张汇君把门一摔,指着易青吼道:“我还以为你是个优秀的学生,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幼稚!肤浅!愚蠢!”说着,他推开窗户,指着远处凉亭上,被晒昏的几个女学生,被几个同学扶着正在揉太阳穴,张汇君怒道:“看看你干得蠢事!”

    易青一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从容的道:“我们都认为,如果能把右翼日本电影挡在学院之外,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想让我们乖乖的坐在剧场里,看他们如何歌颂二战的日本兵是如何英勇高大,这绝不可能!”

    “你以为你是谁?”张汇君怒道:“网络愤青?五四精英?还是激进的抗日民族英雄?我告诉你,你什么也不是。”

    “小张,你消消火。”谢老道。张院长是78届摄影班的,张一谋的同班同学,新上任的院长,所以在谢老这里是标准的“小张”。

    谢老看了易青一眼,摇了摇头,道:“易青,我对你冀望很高啊!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易青一听急了,张汇君怎么说他都可以,谢老是他非常崇敬的人啊!他委屈的道:“难道我们反对日本右翼美化侵略还错了?”

    “你应该要知道,”谢老严肃的道:“再正义的理由或借口都不能支撑起一个错误的行为,更何况这还是个愚蠢的错误!”

    说着,张汇君消了消气,道:“易青,接受这个日本电影节,学院方面工作上确实有点疏忽了。各国的电影节,比如去年的巴西电影,南美电影文化节,那都是上面领导定的。今年来通知我们,说是日本电影节,我们以为是例行公事,也就答应了。日本电影这几年的成就这么高,大家都知道的,搞次日本电影节对学院的学术研究是有好处的。但是我们没想到,日本方面居然公然把右翼电影做为开幕片,这在以前的交流活动是不可想象的!以前送来中国的都是反战电影……”

    易青默然,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就叫君子可欺之以方。象谢老和张院长这种搞艺术的学院派斗心眼怎么能斗得过石原老狗那种政客呢?被人钻了空子了……

    《男子汉的大和》在对外宣传的时候,确实打着反战电影的口号,居心险恶的日本人!

    谢老道:“易青,我真的觉得很奇怪!一部右翼电影就能让你们如此激动如此失控吗?你是我们今年看好亲点的状元生,居然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幼稚举动!你们坐在阳光下,就算活活晒死了,能改变事实吗?难道让我们这堂堂大国出尔反尔,让人家说我们中国的电影家们和大学生们怕了一部日本电影?”

    “难道……”易青惊讶的道:“难道您愿意让《男子汉的大和》在我们的剧场放?”

    “当然!不但要放,还要把北京的文化名人都请来,各国使馆的文化参赞和在华的电影家都要来,我们要让全世界见证这个时刻……”

    “对!”易青一拍巴掌,恍然大悟,大声道:“用我们的正义喉舌,拆穿他们的用心,让各国电影人都看看,电影学院和中国电影人,不是好欺负的!让全世界都知道,小日本妄想篡改历史,他们军国主义的犬牙又露出来了!”

    “对了。”谢老微笑道:“他们可不会就放个电影让我们看看就算了,他们一定会仗着中国电影最近的衰败和日本电影的崛起,趁机向我们挑衅。所以我们要做的,应该说你和你的同学们要做的,就是打起精神来,不要堕了我们中国人的威风!”

    “好好的面对日本人,做出好戏给我们看看,这不比你们傻呼呼的晒太阳好的多吗?”谢老道:“懂不懂?这才叫关门打……呃,就是、就是打……打它。”

    没想到谢老也会骂人,易青噗嗤一下笑喷了;连张汇君也悄悄背过去向着墙壁偷笑起来。

    “我懂了!”易青原地立正,大声道:“我这就出去告诉同学们,说什么我们也要为了学院的荣誉,跟鬼子好好干一场!”

    张汇君点头道:“易青,你要记住,宁做手无缚鸡之力的病诸葛,不做匹夫之勇的猛张飞,以后遇事不要这么冲动!”

    “是!”

    易青大声应道,兴奋的连跑带跳,跑出了办公楼。

    易青来到静坐的同学们面前,大声道:“大家先起来!”

    易青激动的道:“各位同学,大家听我说。中国电影现在在国际上,明显干不过日本电影,这是为什么?”

    大家一片默然不语。尽管不愿意承认,这确实是事实。这十几二十年来,中国电影在国内和国外受够了窝囊气。

    易青激动的道:“这个问题,我们在课上平时讨论的够多了。中国电影烂摊子,体制问题一大堆;中国经济不如日本,观众们买不起几十块钱一张票;中国遍地都是盗版商,满世界的盗版;中国电影人才流失严重……”

    “总而言之,中国电影,从诞生的第一天起,我们就不曾获得跟日本电影公平PK的机会!”

    所有人一片哗然。这话真是说到大家心坎上去了。窝囊就窝囊在这里,无论美国人法国人,都承认中国电影的学术理论研究是数一数二,至少电影学院这水平,日本电影艺术学院和他们的电影教育系统就比不上;但是,电影理论是一回事,电影又是一回事,中国电影好象从来没正经赢过日本电影!

    这种奇怪又无奈的现状,一直是中国电影人心里的一根刺,如果是艺术上不如人家,我们没话讲,可是老是因为一些客观原因吃憋受气,怎么能甘心?

    “明白了!对啊,我们太傻了!”孙茹突然在人群里叫了起来,她站上桌子挥舞着手臂:“这次是多好的机会啊!我们可以在没有干扰的情况让全世界看看,中国年轻一代电影人,是如何迎战日本电影的挑衅的!”

    “不错,这是一次没有客观因素干扰的决斗!”易青握拳把自己胸口锤的蓬蓬响,大声道:“上天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把日本鬼子放进来打!我们为什么要阻止日本电影入校?我们欢迎他们进来!”

    “……是时候了,各位!你们愿不愿意,以我们的才华和一往无前的决心,挫敌于家门前,斩敌于马下!让我们对日本鬼子和他们的电影说——”

    “……NO!!!”

    人群刹那间沸腾了!

    “说得好!痛快!”

    “关门打狗,干死小日本!”

    “练死小日本!练死小日本!练死小日本!练死小日本……”

    在一片鼎沸的喧哗声中,易青单拳顶着自己的心脏,默默的在心里呐喊道——

    来吧,日本电影,来做我易青创造辉煌的踏脚石吧!

第九章 一衣带血,两国暗战

    “热烈欢迎各国大使馆参赞大人阁下莅临指导”……

    “热烈庆祝第十一届世界电影文化节暨日本电影文化节胜利召开”……

    新做好的条幅就铺在表演教室的排练厅上。谢老和几位教授正做在长条形的讲桌上,喝着清茶,向底下的老师们传达“上面”的指示精神。

    “上面”已经指示了,国体有关,很多国家的文化届人士都关注这次电影节,要谨慎从事,从大体出发。

    大家心里都清楚,“上面”指示之后,就不可能再从“上面”获得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了。如果这次能够维护住中国文艺界的面子,那毫无疑问,是“上面”指示的好,主要功劳应该归功于领导;但是要是差事办砸了,很显然,是“下面”没有按指示办。

    所以,现在只能靠易青这帮有才华的青年学生了。

    青年学生,在中国历史上的作用就是国家有需要的时候流血牺牲,论功行赏的时候理当忽略的一群人。

    易青和所有电影学院的学生,除了那些忙着拍戏赚钱出通告的准明星之外——都在积极的准备着,要在各国列强面前一显身手。

    这几天,图书馆里关于日本电影的书籍是出借率最高的。

    ……

    说起中国电影和日本电影在亚洲市场乃至于全世界的争夺,真可谓是“一衣带血”——这可不是网络仇日的愤青语言,即使是“砖家”和“精蝇”,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文艺,是一个国家的精神。这个国家的主导民族,她的文化、她的价值观能不能顺利的在民间占据民众精神的主导——这种影响,有时候胜过千军万马。

    为了能把中国电影踩在脚下,我们的对手们所使用的各种间谍特务式的招数简直是匪夷所思。

    要了解这个领域的中日争端,首先要了解中国电影混帐之极的历史遗留问题和窝囊之极的现状。

    电影这个东西,对于人类来说,无非有几个功能。一个是精神食粮,提高人的文化文艺修养;一个是娱乐工具,单纯的让老百姓轻松消遣一下;再来就是经济手段了,好莱坞一年创造的利润相当于1.2个微软。

    但是在中国,电影从来就不具备这些功能。

    在这个国家,电影艺术和其他一切舆论手段,首先要为政治服务。也就是说,政党政权要掌握文化这杆枪,要控制思想,不让愚昧的民众走了弯路。所以中国电影也由此派生出了一种其他国家电影艺术家们想都想象不出来的产物——主旋律电影。

    这个东西,乖乖不得了,乃是“中国特色”,世界上绝无仅有。这就是所谓的“用先进的舆论引导人”。

    至于说娱乐功能和创造利润这两方面,那是资产阶级的产物,是委靡落后的,怎么可能用这种落后的观念毒害群众呢?

    中国电影,是从来不需要讲票房、市场、利润和上座率的,那多俗啊?

    所以中国电影从一开始走的就是所谓“纯艺术路线”。

    什么是纯艺术呢,举个中国体育的例子来看,方便理解。

    中国的乒乓球据说是国球,世界之首。国家每年收罗一些有天赋的少年球手,把他们集中在某地训练。市里打的好的进省,省进中央。

    这样层层选拔出来的尖子中的尖子,代表国家,一次次包圆了奥运和世乒赛的金牌。但是请注意,乒乓球打得好的是尖峰上的那些运动员,不是中国的老百姓。

    那些从小打球而没有进省队国家队又耽误了学业的小孩,连个谋生手段都没有。

    世界看到的是中国的运动员乒乓水准多高多好,而中国老百姓会不会打乒乓球,谁也不知道。

    所有的奥运体育项目都是如此。国家出巨资把体育天赋好的人全集中起来,连选拔带训练,然后让他们代表国家去争夺“荣誉”,拿下了荣誉和金牌了,中国就成了“体育大国”了。

    少部分运动员“代表”了中国人的体育素质,至于绝大部分人的体育素质和身体状况——谁管呢!多少大学“城”里连个象样的操场都没有。

    说白了,中国人干得就是“面子”工程,里面烂没烂,大家心照了。

    中国电影的一贯指导方针,也是如此,而且应该说,尤其是如此。

    国家拨钱搞电影学院,搞学术交流,培养出一代代电影专家。中国人搞纸面工夫是一流啊,在国际上发表论文,震惊了世界——这是祖国的“荣誉”问题啊!至于这些论文老百姓看得懂吗?谁在乎?居然考虑这么幼稚的问题,太肤浅了!

    所谓的纯艺术路线,说白了,就是要电影家去拿奖。什么戛纳、威尼斯,什么金棕榈、金熊银熊,全拿一个遍,就象运动员拿金牌一样。

    拿到了,中国电影就世界领先了,至于老百姓有没有电影看,谁去关心这种愚蠢的问题?

    面子最重要,表面的风光和“声誉”,当然比小民百姓“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来的重要——这就是“上面”对中国电影的要求。

    君不见,世界所有电影节,只有金鸡奖才会出现两个影帝、两个最佳导演的奇观,为什么呢?

    不能光凭艺术啊,要讲觉悟的嘛。中国的电影节,理所当然的除了艺术成就最高的电影之外,每年都要给“主旋律”留个席位。主旋律电影不拿奖,还谈什么艺术,中国特色嘛。

    这种历史问题的形成,起自文革时期,影响至今。造成了中国电影市场今天极其恶劣的现状。

    中国电影从开始申请准拍到最后跟观众见面,从来就不是一个艺术创作的过程,而是一个政治扯皮的过程。

    首先是没有拍戏给老百姓看的电影家,“上面”的注意力都在国家荣誉嘛;然后,即使是有电影看了,由于人为的增加了那些成本,票价又贵,中国老百姓大城市小康之家一两天的菜钱,还不够买张电影票,更不用说象西方人那样周末全家出动去看电影了。

    票价的昂贵,直接导致的是两个结果,一个是盗版横行,一个是观众的电影修养和看电影能力低下。

    说起中国观众的欣赏水平,大多数人很难面对这个现实,更多的人是脖子一梗,说一句:观众永远是对的!是你们自己拍不出让观众喜欢的电影,却说观众看不懂。

    但是不管我们承认不承认,中国观众电影欣赏水平低于世界平均水平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这个很容易理解,一个熟读金庸古龙梁羽生的人去看网络小说,他的阅读水平是不是就比从来不看小说的菜鸟强?一个在起点看了两年书的人,他的阅读水平是不是就比第一天上起点看YY小说的小白强?

    平时就没有拍给我们看的电影,偶尔有一部不是被政审剪的乱七八糟就是票价死贵。逼得大家只好去看盗版,盗版那种不感恭维的水准:卡带、闪花、色素黯淡、像素模糊……能完整的看个故事情节就不错了,怎么还谈得上欣赏电影?

    象这样的格局,这样的现实状况,中国观众的欣赏水平怎么可能会高?

    出于感情上不能接受的因素硬要说中国观众的欣赏水平没问题,这是不理智不正确的。但是这种情况的造成,不是我们老百姓的责任,谁该为此负责,大家心里清楚。

    中国是有五千年文化积淀的人文大国,中国人的整体思维方式和文化感知的模式根本就是非常先进的。可以说,不用给我们一个太好的体制,只要是一个不太烂,或者说还没烂到根的体制,中国观众的欣赏水平,绝对是世界顶级的。

    但是,是怎样一个烂到了令人发指的体制和指导思想,活活的把几亿人全弄成了电影白痴!

    每每讨论起这些,易青和他的同学们都会义愤填膺,捶胸顿足。不是中国人拍不出世界顶尖的电影,从奥斯卡到戛纳,到世界林林种种的所有大小电影节的关键奖项,中国电影几乎都拿过了,事实证明中国电影人的整体水平是世界前列的。

    但是,中国电影家弄得东西不被中国观众所欣赏和理解,这又是一个尴尬的现实。

    好莱坞著名的调查员乔治•;格莱尼,在《泰坦尼克》进中国的那一年,给美国人弄了一个中国电影市场的报告,在里面轻蔑的指出,中国电影是“一流的电影家,二流的放映机制,三流的观众。”并且提议梦工厂每年向中国输出的大片应该以最媚俗的商业片为主,而且数量不应超过十部——因为“中国人只配看这个”,“多了中国也消化不了”。

    乔治还声称,美国电影进军中国市场的时机远远还未成熟,因为“同我们相比,这个国家还过于贫穷了……许多人甚至不知道电影和电视的区别,常常把电视明星的演技和电影明星的演技放在一起评论”。

    这就是著名的乔治报告,这个报告从九十年代第六代电影人第一次看到并愤怒声讨开始,到今天易青和他的同学再读到,一次次象刀子一样割着中国年轻电影人的心。

    但是,世界,特别是西方,就是这样来看待我们中国的电影和中国的观众的。

    所谓的纯艺术路线,面子工程,全成了扇在我们脸上的大耳光——世上的事往往如此,为了要面子而做面子,最后往往没面子。

    ……

    依依这两天一直跟着易青,反正有孙茹一个电话过去,徐晓君那里请假容易的很。

    对于依依来说,这两天的见闻仿佛向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从前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表演,今天她才知道,她所面对的或者说她将来所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圈子。

    孙茹从会说话开始,就是在电影世家中出身,所以最近俨然成了抗日筹备组的第一顾问,中日两国在电影上的渊源纠纷,各种掌故,她可谓如数家珍。

    日本电影在八十年代以前一直是亚洲老大,地位不可动摇。大岛渚、沟口健二、黑泽明三大巨头构成了日本电影黄金时代。那时侯,日本电影拿点次品到中国都会引起轰动,高仓健甚至成为一个时代的中国偶像;那个时代的日本电影影响深远,比如现在的香港第一商业导演杜齐峰就是黑泽明的忠实信徒,他的电影风格到处有黑氏的影子,《特别行动组》这个电影就是模仿《罗生门》拍的,向黑泽明的致敬片。

    但是日本这个民族是个非常奇怪的族类,或者叫天生的贱骨头。一场二战,美国人给了他们两颗原子弹,把他们打得无条件投降,而这场战争非但没有在日本人心中种下对美国人的仇恨,反而令整个和族疯狂的崇拜起了美国。

    就象从前他们疯狂崇拜古中国一样,日本在各个领域开始疯狂的模仿美国。说白了,日本人信奉的是事大原则,谁最强我跟谁,他们崇尚强者,向往恃强凌弱,所谓武士道,无非是教人如何欺软怕硬。

    日本电影本来发展健康,日本的电影票价是政府补贴的,鼓励老百姓去看,一般人都能买得起,特别是战后经济崛起之后,票价更不是问题了。

    但是后来不知何时起,日本影坛开始了向好莱坞学习的风气,一大批模仿好莱坞电影的年轻电影家,放弃了日本本国的文化,去照搬美国的电影模式——就象当年照搬中国唐朝的文化风俗一样。

    结果失去了民族文化根性的日本电影大开倒车,而中国电影,恰好在这时雄起!

    此消彼长,中国电影迎来了跟自己主要对手实力最接近的时刻。

    中国第五代导演,张一谋、陈凯哥、田壮壮这些人,客观上他们对中国人最大的贡献就是,他们第一次在国际上打破了日本电影在亚洲的垄断。

    在张一谋的《红高粱》之前,各大电影节几乎是没有中国电影参展的。谢非老院长那么大个艺术家,也不过是拿了两个威尼斯和柏林之类的奖,这还是凤毛麟角。

    以至于《红高粱》在威尼斯放的时候,由于没有英文字幕,说的话外国人听不懂,所有观众除了评审之外全以为是日本电影。直到出现了打日本鬼子的情节时,大家才恍然大悟。

    从《红高粱》开始,中国第五代导演开始震惊世界。《霸王别姬》一举拿下戛纳最高奖金棕榈,张国容晋升戛纳影帝,标志着中国电影正式成为亚洲两强,和日本分庭抗礼的时代宣告到来。

    另一面,香港功夫片崛起,电影工业极大发达,到八十年代末发展到极至,被世界称为东方梦工厂。从此,华语电影文化成为全亚洲的优势文化。

    在中国电影华语文化一片欣欣向荣的形势面前,日本胆怯了,尤其是他们的上层建筑,提出了臭名昭著的“日本要主导亚洲,必先主导文化”的右翼思想。说白了,和平年代,日本人要握出文化的刀柄,把中国和其他亚洲各国放在砧板上。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日本人在九十年代,进行了一场针对中国的文化间谍战,他们所想出来的办法,其卑鄙程度简直是匪夷所思,世上最好的编剧也难写出下面的情节来。

    正午的阳光被厚厚的窗帘挡在了外面。阅览室的空调开的很大。

    易青把头从一大堆旧杂志堆里抬了起来。

    在他左手两点钟方向,孙茹还在埋头翻查一大堆旧报纸。

    易青找得可比她快多了,面前的旧电影杂志堆得象小山一样。

    “没有吗?”易青比着手势,小声的问道。

    孙茹摊了摊手。

    易青做了个向外走的手势。两人站起来各自去还东西。

    把旧报纸杂志还掉,两人走出图书馆,径直走到冷饮店的遮阳伞下。

    “老板!可乐可乐,要最冰最凉的。”孙茹懊恼的拍着桌子。

    “我去拿我去拿。大小姐,你别把别人吓着。”易青去买了两瓶可乐过来,放在孙茹面前,笑道:“咱图书馆空调那么猛,你还热呀?”

    “心火心火!”孙茹急道:“肯定有的,怎么就找不找呢?”

    “本来就不容易找着,”易青道:“又没有人做这方面的课题研究,一切都还是我们的推断分析,估计那个时候的媒体,是拿这个当中日友好和艺术交流的典范来处理的。”

    孙茹一口气喝了半瓶冰可乐,道:“我们还找吗?”

    “找!”易青道:“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面的隐情!”

    “找到又能怎么样,过了这么多年了。而且证据都是我们这边的中文报纸,能把日本人怎么样?”孙茹有点惆怅的道:“而且,你觉得我们自己的同胞有多少能理解和接受的?要知道,人的思维惯性是很强大的,很多人为了坚持不修正自己的错误看法,甚至不惜制造各种新的错误。”

    易青微笑着轻声道:“无论这个世界多么的狰狞,无论阳光下有多少暗影,我都要坚定的爱这个天地,坚定的为她鼓掌,成为自己心中梦想的那个人。所以,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对我……”

    孙茹一阵发抖,笑道:“冷死了,这酸词是哪位大哲的,听着这么耳熟。”

    易青笑道:“耳熟吧?依依说的。我现在不管媒体怎么纠缠,反正问到我,我就实话实说,心情不好就无可奉告,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依依教你的?”孙茹试探的问。

    易青没回答,而是发了一会呆,突然一拍手,叫道:“我明白了!”

    “什么?”孙茹愕然。

    “我明白为什么我们找了这么久找不到了!”易青道:“我们图书馆里全是跟电影有关的专业资料,而那些东西,一定是被当做社科新闻收集的。我们这种专业性的图书馆没有,那种综合性的人文图书馆一定有!”

    “北大!”孙茹欢声叫道。

    “没错!今天是……30号,国庆假我们去北大图书馆!”易青兴奋的道。

    孙茹一边掏手机一边道:“我给北大的朋友打电话,联系北大电影社和话剧社的人,找他们帮忙。”

    易青眉开眼笑的道:“北大的兄弟们出手,倭奴们有难了。”

    ……

    国庆节。

    孙茹的宝马车在拥挤的环路上缓缓挪动。

    庆祝建国五十七的盛典刚过,北京仿佛也披上了节日的盛装。满街都是拥挤的人潮车流,到处都在堵车,真不明白这些人好容易有个长假也不在家好好歇着,跑到大马路上赶哪门子的集啊!

    易青倒是一点不心急,悠闲的欣赏街景;依依和孙茹在后座正在唧唧呱呱不知说些什么。

    ……

    北大。

    这里是中国青年人思想人文的中心,联合国认证,从这里到中关村两点为直径的范围,是世界上智力最密集的地方。据说在这里卖冰棍的大婶可能都有个把硕士文凭。

    穿过未名湖区的林荫小道,巍峨的北大图书馆遥遥可见,号称世界最大的综合性大学图书馆,北大图书馆拥有全数字化的精密管理。

    远远的,博雅塔凭湖飞峙,象牙白的柔和色泽在烈日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未名湖静静的在清风中漾着绿波,间或有一二勤奋的学子,捧书忘我的身影倒映在水中,令人心生恬静悠然之意。

    这就是著名的北大“一塔湖图”。

    易青和依依并肩站在未名湖畔,呼吸着湖上清新的空气,心旷神怡,胸襟为之一爽。

    小道上,孙茹带着两个北大的学生远远的走了过来。

    易青和依依连忙迎了上去。

    孙茹已经是等闲难见的美女,那两个北大的同学一见到依依,更是一起呆了呆,才不好意思的回过神来向两人点了点头。

    “这是北大电影社的社长,我的以前的高中学长路威;这是北大电影社机关刊物的主编吕述,大家都叫他阿鼠。”

    “你好,”路威显得特别热情,道:“听说你比孙茹还厉害,导演系状元,厉害厉害。”

    易青看了孙茹一眼,心想这丫头怎么跟猴献宝似的,这么快连这个都说了,连忙谦逊的道:“不敢不敢,在北大才子门面前称什么状元,笑死人了。”

    阿鼠就比较直接,冲着依依道:“不得了,真不愧是美女之乡的电影学院,惊为天人啊……天人天人……”

    路威踢了他一脚,道:“边儿去,擦擦你的口水。”笑声中,他对易青道:“昨天孙茹已经跟我们说了这事,没二话,打日本鬼子我们北大的人从五四时代就开始干了。你说吧,这次我们听你们电影学院的同学指挥。”

    “不敢当,”易青道:“我们先去图书馆办正事吧。”

    “都准备好了,我们学生会的人已经在图书馆等了,快走吧。”

    路威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向图书馆走去。

    ……

    图书馆的自动门缓缓打开,两个北大学生会的女生迎了出来。图书馆豪华的大理石地面映着她们的倒影。

    路威熟门熟路的掏出图书卡在门口读卡处划了一下,然后对两个女生道:“咱们去旧报阅览室。”

    众人一起上了二层旧报阅览室。易青道:“开始找吧,从1985年的资料开始。”

    说着看看书架上满山满谷的杂志和报纸资料苦笑了一下。妈呀,这里的货可比电影学院图书馆多十倍百倍,这可找到哪年月去啊。

    “不用这么找。”一个北大女生笑道:“我们图书馆是数字化管理。”

    “太好了!”孙茹一个劲儿的催促道:“电脑在哪儿。”

    两个女生领着大家走到电脑查询处,一个象吧台一样的地方,几个北大的学生正在找资料,冷不防一抬眼看见了依依和孙茹挽着手春风满面,看得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

    易青和路威进了吧台,站在两个女生背后,看着她们进入“中日交流”,然后输入关键字“东京电影节”,再在结果中输入“张一谋、第五代”两个关键字……

    结果出来了。

    一排排索引结果在鼠标的滚动下慢慢的升了上去……

    易青突然指着其中的一行道:“就是这个,找到了!就是它!”

第十章 陈年内幕

    ……

    “好,都找齐了,记下号码。”路威道:“我们进书库吧,把东西都拿出来。”

    众人进入书库,把易青他们找到的资料取了出来,在北大电影社图书馆的办公室里,四个北大的学生和易青三人开了个碰头小会。

    三个男生坐在桌子上,北大的一位女生买来汽水招待客人。

    一个女生好奇的问:“你们找的这些东西跟这次日本电影节有关吗?”

    “看这个,”易青拿出一份日文报纸的翻译版,上面大标题写着:“中国导演震撼东京电影节,化身男主演摘夺影帝桂冠。”

    “哇,头版头条啊。”那个女生探过头来道:“这是说张一谋主演的《老井》,1987年拿了东京电影节的影帝啊!这也是张一谋做为演员唯一一次拿奖,有什么问题吗?”

    易青笑道:“孙茹,还是你来跟他们说吧,你比较熟悉。”

    孙茹喝了口水,拿过报纸对着大家,指着右上角道:“大家注意看日期。”

    “咦?1992年?”

    “猫腻儿就在这里,这个日期是陈凯哥的《霸王别姬》拿下戛纳金棕榈的一个月之后,这时候,张一谋的《秋菊打官司》正在威尼斯参展,后来这个片子拿了威尼斯大奖。”孙茹道:“87年东京电影节拿下影帝,这家报纸却在五年后头版头条介绍张一谋,而且时间选在第五代中国导演如日中天的时候!”

    “而且,”易青补充道:“这是一家右翼报纸的海外发行版,大陆台湾香港都有中文译版,很多中国人都能看到!”

    “太奇怪了。”阿鼠喃喃的道:“张一谋是拍抗日电影的,日本右翼控制的报纸在五年后突然宣传这样的一个导演。”

    “不啊,”一个女生天真的道:“也许张一谋那个时候才比较有名气,日本报纸碰巧没东西做头条发了呢?”

    话音刚落,所有人一起鄙视的看着她,委屈的这女生噘起了嘴。

    “再看看这个,”孙茹拿出一份东西,对着大家,道:“中国南方办得最好最有个性的《南方周末》,请看这里——”

    “《谁践踏了民族尊严》,作者青生。”路威念道:“……一个又一个荣耀冠冕的背后,是中华民族国际形象和声誉的彻底沦丧。贫瘠的土地,愚昧的农民,落后的生产力……这一切满足了西方人对中国妖魔化的内心想象,却使张一谋之流一次次的站在国际领奖台上成就了他个人的荣誉……谁在践踏我们的民族尊严……”

    “文章倒是写得蛮漂亮,不过论点有点似是而非,”路威道:“这好象是国内比较早从这个角度攻击第五代导演的评论。”

    “比较早?”易青笑道:“是最早!而且,告诉各位最重要的一点,这个笔名青生的人,真名叫吴沪生!”

    “当真?”四个北大的学生一起失声叫道。

    易青随手打开那个专栏,念道:“青生,本名吴沪生,XX市作协成员,旅日、旅台诗人,曾著有……”

    四个北大的学生倒吸一口凉气……

    别人也许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但是身为北大的一份子,这段掌故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1985年,中国大陆的青年知识分子第一次掀起讨论中日关系的热潮,以北大几位教授为首的北大人,就中国是否要抵制日货,是否应该放宽日商在内地投资的控股标准,是否允许日本企业以法人身份承包投标中国工程,以及如何看待日本对华援助等一系列问题,做出了深刻而理智的分析。

    当时,以《南方周末》为阵地,一群不知哪里钻出来的文人,对北大人的这一系列文章进行了猛烈的攻击。双方在面向中国中上层知识分子的几个社科社评报纸刊物上进行了针锋相对的论战。

    而这起无德文人的首领就是吴沪生,也就是后来的青生。他攻击北大学生是激进的左翼分子,是中国现代的法西斯,是“蠢血沸腾”的无知一代,企图挑起战争和国际纠纷的居心叵测者……

    他鼓吹“放下战争的包袱”,“与日本携手创造稳定繁荣的亚洲”,“中国要有大亚洲意识”,“我们所谓的大局,是大亚洲的概念,而不是单个的国家或者民族”……

    凡北大学子,估计至今都没有不痛恨这个败类的,北大一向讲究兼收并蓄,百花齐放。北大不是没有对和平年代对抗日本这件事持保留态度的学生和教师,但是这个人哈日哈到了毫无廉耻,丧尽天良的地步,实属罕见,使人不得不怀疑他是拿谁家薪水的。

    路威和阿鼠面面相觑。原来中国社会沸沸扬扬流传至今的第五代导演刻意渲染中国阴暗面来博取外国评审欢心的传闻——最早竟是由一个哈日的文人散布出来的!

    “随后,”孙茹拍着桌上厚厚一叠资料,道:“中国大地四处都开始流传,张一谋等人为了取悦西方,刻意歪曲中国的民族形象,刻意暴露中国农村阴暗面的流言。这一叠全是各个刊物报纸用这种方式攻击第五代的评论。”

    易青道:“刚才大家可能留意到了,写这些文章的大多数人,就是几年前维护日本在华利益,攻击中国爱国青年人的那一票哈日文人,有一个算一个,有的用了笔名,有的干脆名字都不改。”

    几个北大的学生激动的拿过那些旧报纸,哗啦哗啦翻着。

    “与此同时,”孙茹道:“日本方面六次邀请张一谋、田壮壮、陈凯哥等导演携作品赴东京展映。第五代导演却多次拒绝了,他们拒绝不是因为讨厌日本,而是真的没空。”

    易青道:“可是日本方面似乎并不在意他们来不来,加倍的渲染对他们的喜爱的推崇,把这些人说成是大日本的最好朋友。”

    说着,易青拿起一打日文报纸,道:“随便找几个标题来看看,这个……《亚洲的骄傲也是日本的骄傲——记陈凯哥和他的金棕榈》、《张一谋作品日本制作》,还有这个,《兼容借鉴的时代呼声,中日友好电影文化节在东京开幕》……”

    易青指着标签上北大图书馆的特殊标志,那一个小小的红字“右”,说道:“如果你们北大的资料收集没问题,这些报纸全部是日本右翼商人办得报纸!”

    孙茹肃然道:“还用再说吗?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一贯仇视中国的右翼团体为什么突然对中国导演大家赞赏,称他们为日本的好朋友。而他们在华豢养的汉奸文人,却在这个时候大规模的抨击中国的导演以及一些文化人,说他们刻意贬低中国的国际形象……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小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这件事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一切都是偶然的,青生和他的同伙确实很爱国,很在意中国的国家形象,而张一谋等人确实败坏了国家民族的声誉;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日本右翼文化间谍们蓄意策划的阴谋,给第五代扣上一个亲日的帽子,然后利用在华的汉奸文人制造舆论,把中国文化届走在最前端的这票人彻底搞臭!

    是哪一种可能,大家心里都有数。

    三人成虎,谣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

    从93、94年开始,中国电影在自己国内承受了难以想象的舆论压力。国内市场大大萎缩,电影工业走向低谷。第五代打下的江山和在亚洲创造的局面彻底沦丧。

    94年初,张一谋的作品《活着》甚至无法通过政审。

    96年,张一谋在国内一片骂声中宣布告别农村题材,拍摄都市片《有话好好说》。

    从96年至今的十年中,中国导演再也拿不出以黄土地系列为依托的带有中华民族本民族特色的作品。

    《英雄》、《十面埋伏》、《无极》,一部部以模仿好莱坞影片以及西方国家影片的所谓商业片出炉,中国电影彻底成为四不象,失去了本民族的特色。

    在第五代导演全面失败的第二年,日本导演今村昌平拿下戛纳金棕榈,成为亚洲史上第一位两获此电影届最高荣耀的电影家,日本电影自此走入第二次黄金时代。

    “妈的,太卑鄙太无耻了。”阿鼠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丫的小日本怎么不说他们今村昌平拿戛纳大奖的那两个神经病的片子是宣扬大和民族丑陋一面的!”

    众人一阵哄笑。

    依依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易青稍微跟她解释了两句。

    今村昌平两次拿金棕榈,所拍的影片都是反映日本社会最落后一面的。

    第一次拿奖的《楢山节考》,影片故事是说在日本长野县的一个偏僻的山村里,一位六十九岁的寡妇阿玲婆,同时也暗自在为自己进楢山朝拜山神做准备。那时日本非常的贫穷落后,东西不够吃,老人到了七十岁就不许浪费粮食了,要送去山里饿死,这叫拜山神。

    阿玲婆虽然已经六十九岁了,但身体还很好,尤其是牙齿,一颗都不曾脱落。在别人看来,到了这个年纪就不应该有这样的好牙,它意味着阿玲婆还能吃很多的东西,她吃多了,就等于吃后辈的粮食。阿玲婆对别人的嘲笑也很无奈,在上楢山之前,她用石头偷偷敲下了两颗门牙。满嘴鲜血的阿玲婆咧着嘴笑了,她为自己终于少了两颗牙齿而感到自豪。

    97年第二次拿奖的《鳗鱼》更离谱,讲一个农民犯法坐牢,刑满出狱后被社会歧视的故事。

    按照那些垃圾文人的逻辑,今村昌平也是用日本“最落后丑陋的一面取悦西方人,用民族尊严换取个人荣誉”的导演。

    真是可笑!

    推而广之,美国人把奥斯卡最高奖颁给控诉美国黑奴制度的《根》,以及反应美国西部开发时残酷屠杀印第安人的《三百个银币》等系列影片——这说明美国人很喜欢向世界宣扬自己民族丑陋的一面,美国导演都是为了个人荣誉出卖国家尊严的,而且奥斯卡评委都是弱智,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把奖颁给这种电影。

    按照这种逻辑,法国电影、英国电影以及近期扬名国际的伊朗电影,全是以反映本国丑陋面为主的出卖国家尊严的电影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易青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只有依依不笑。

    她看着易青他们,忽然幽幽的说道:“这一点都不好笑。象这种骗西方小孩恐怕都骗不过的谎言,居然在我们的国家这么有市场,这难道不悲哀不可耻吗?”

    一句话,让所有的人收住了笑容。

    易青惊奇的看着依依,这个女孩,她的心里永远有与众不同的看法,而且往往一针见血的精辟。

    “电影工业的立足点应该是最基层的老百姓!在西方,老百姓几乎是不看电视的。电影是全世界的主流文化。可是占世界五六分之一的中国人居然没有电影可看!如果我们的观众有足够的电影可以看,我们的同胞就不会轻易的被人愚弄和利用,更不会对世界主流文化的格局如此的茫然无知!”孙茹慨然道:“我现在越来越同意易青的‘人本主义’电影精神了!”

    易青点头道:“我一直就是这么想的。中国有两亿多城市居民有消费正版电影的能力,可现在这个世界最庞大的市场基本是沉睡着的。我们的一些制作发行人包括我们的一些观众都以为拷贝卖给外国会比较赚钱,这种想法是非常无知的。一万个中国人当中只要有一个人支持中国电影,这种市场潜力足够压倒好莱坞有余,更不要说区区小日本了。”

    路威和阿鼠对望了一眼,他们被易青和孙茹言语间这种雄心壮志感染到了。阿鼠摩拳擦掌的道:“易导、孙导,你们说吧!眼下咱们怎么干?要怎么配合,要钱要人,你们一句话!”

    易青道:“我现在只想到两个办法,第一,我们想借用北大学生会的小印刷厂,在大学生中传发一些资料,揭发当年的真相!”

    “好主意!”路威道:“给丫曝光!传单要中英日三国译本,来参加电影节的各国大使馆文化参赞人手一份!让全世界都看看日本军国主义的幽灵是怎么在各个领域蠢蠢欲动的!就这种国家还想做常任理事国?”

    阿鼠道:“我倒有个想法,光是传单太单薄了。我想,我们北大电影社和话剧社、学生会应该联合出一本刊物,反正我们电影社每个月也要出机关刊物。这一期,咱们就以中日电影文化交流为主题,从首都大学生和首都人民开始,擦亮中国观众的眼睛!”

    “对!”孙茹兴奋的道:“小日本不是打着反战和中日友好的旗号来吗?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明着是出中日交流的杂志,实际是揭发他们当年的阴谋。叫他们一进中国,先吃个哑巴亏!”

    易青道:“阿鼠兄的建议极好,咱们再来第二步,他们不是对外宣称很欣赏第五代导演吗?第五代不是大日本帝国的好朋友吗?咱们就在北京的各大高校,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重看第五代活动,把《红高粱》、《秋菊打官司》再拿出来放!特别是《红高粱》这种歌颂中华民族抗日血性的影片,要放,还要大规模出评论,造舆论。要让他们在中国的日子,天天如坐针毡!”

    依依道:“这个好,让大家看看,以前的这些片子是不是真的丑陋了。日本人敢散布这种谣言,就是欺负那个时候中国人对电影的了解一片空白,很多人根本没看过《红高粱》,只是人云亦云的瞎起哄。我以前也没看过,还以为那是个农村片呢,看了以后才知道,明明是一部正面宣扬歌颂民族精神的电影,怎么就成了揭发丑陋面了?”

    易青道:“就是这意思,我们以前这些搞专业的人,写影评那就是一个臭酸。整天摆弄点艺术来艺术去的东西,就怕老百姓不知道自己多高明。这种现象一定要在这次活动中制止,要写普通人都看得懂的评论,或者不叫评论,这次鼓励不写影评,写观后感。”

    依依立刻补充道:“关键不是分析艺术手法,那些一般人根本看不懂,要把故事片的剧情讲出来给大家知道,让没掏钱进影院的人至少知道这些故事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孙茹已经开始窃笑起来,依依不解的看着她。孙茹道:“你现在是易青平民路线的忠实信徒了,恩,周依依小姐,中国电影的历史会记住你滴……”

    这话在易青听来,真是美孜孜的受用极了。象依依这种女朋友,美丽大方拿得出手,事业上还和自己如此合拍,到哪里去找啊?

    **

    (ps:再说明一下,要写中国电影,绝不可能回避和日本电影有关的问题,中国电影的在亚洲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日本电影。这些不是网络上的仇日情结,而是剧情发展必然的需要,别把我写的东西跟网络上灭日屠美的那种东西联系起来。有些人写这些东西是利用愤青情绪来吸引眼球,我写的很明显不是。)

    **

    (ps:需要说明的是,以上的内容并不是我个人的推测和想象,也不是小说的虚构,而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史实。我在学校期间曾经去北大专门作过这方面的资料搜集。有条件的读者可以去翻查资料,看看我有没有瞎编。)

第十一章 烈士后人

    “八格呀路!”

    在日本友好代表团下榻的酒店高级套房里,团长佐藤气急败坏的把一本刚刚送进来的北京大学《清韵电影》机关刊物砸在茶几上。

    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一个不满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双腿盘在沙发上跪坐着,显得非常尊重日本和族的传统。

    “佐藤阁下,没有必要为支那人如此动气。”年轻人微微鞠了一躬,道:“十几年前,我祖父和日本的精英们一个小小的圈套,到十几年后才被支那人察觉,这个民族的愚蠢已经很令我们意外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石原君!”佐藤吼道:“如果你祖父在此,你会因此被掌掴的!不可轻视支那人!许多年前拿破仑就曾经说过,支那是一只沉睡的雄狮,一旦惊醒,必将震撼世界!”

    “阁下,”石原慎太郎的长孙石原正行面现轻蔑之色,缓缓的道:“中国电影的崛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民族本体意识和和民族精神的觉醒!纵然他们已经醒悟,但是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中国不会再出现一批第五代,就算有个别好导演,他们也会拍所谓的现代都市片,不会再涉及吃力不讨好的农村题材了。只要中国电影的关注点不在他们民族文化的本原精髓上,就没什么可怕的!”

    佐藤默然,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近乎恐慌的冲动似乎是有点过头了,还不如一个后辈镇定。

    日本人畏惧的并不是中国电影的崛起,如果电影只是电影,或者说电影只是娱乐和赚钱的手段,那么中国电影崛起对日本来说影响不大。

    可是电影除了赢利和娱乐外,还有影响一个国家主流文化思想的能力。

    以美国为例,在反战呼声高涨的时候,一部《拯救大兵瑞恩》震动了美国社会。影片体现了一种所谓的美国精神,为了拯救瑞恩一个人,让一个美国母亲有儿子送终,不惜牺牲掉一整个小队的美**人,虽然这些军人也有母亲,但是拯救瑞恩拯救的不是这个人,而是美国的人权精神。这部影片的上映和获奖,直接刺激了当时总统克林顿的民调支持率,本来很多反对制裁伊拉克的人也倒向了鹰派一面。

    任何一个国家的电影事业要想形成健康的体系,最上层的一定要有代表本民族精神风貌的电影。而任何民族的精髓,必然深深的植根于最基层的群众,深藏在广袤的土地之中。

    就象《红高粱》一样,用鲜红的色调和豪迈的西北调子来歌颂中国人的血性。当江文扮演的男主角和一群农民汉子抱着燃烧着的高粱酒坛子冲向日本鬼子的军车时,那种从中华民族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不愿忍受外侮的不屈不挠,以及背景洪亮的唢呐和中国民乐所带来的感召力,这些才是日本人最畏惧的。

    还有象《秋菊打官司》那样,用纯记录片的手法真实的再现了一个中国村妇勤劳善良、执拗、不畏权贵、不屈不挠的精神。据说当秋菊一次又一次的说出那句:“俺就是想讨个说法”时,威尼斯那些感性的意大利人热泪盈眶的疯狂鼓掌。

    日本人和中国的敌人畏惧的恰恰是这种东西,最质朴最本原的象征中国人最根本精神品质的东西。如果中国电影都是所谓的都市片,都是反映城市小资生活的,都是《英雄》和《无极》,他们才不担心呢。

    但是如果中国男人都是《红高粱》里那些汉子,中国女人都是秋菊,那这个民族就太可怕了。

    日本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当年陆军部提出的“征服高丽,进而蚕食支那”的所谓大东亚共荣计划。中国民族精神的觉醒,将是他们最大的障碍。

    所以当年石原慎太郎等人才想到借中国人的舆论来扼杀中国人自己的民族电影工业。中国人当中也确实有这样一部分人,对于第五代电影中百分九十九正面歌颂中国民族精神的东西视而不见,却对影片客观侧面体现出来的百分之一的贫穷现象大加渲染,硬说这是丑陋的。

    贫穷就是丑陋吗?与其说外国人想看中国丑陋,倒不如说某些中国人从心里看不起自己的民族。子不嫌母丑,犬不弃家贫。为什么住窑洞、吃高粱米、穿粗布衣就是丑陋?再穷的人一样可以焕发出强大的精神力量,黄土地上的中华精神是最美的。

    中国人中的一部分人,或者说相当一部分人,具有内心自卑又好面子的劣根性。日本人研究中国研究了几个世纪,他们的判断是非常毒辣而精准的。

    他们当年恰恰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中国近代贫穷的太久了,中国的中下层民众有种潜意识的自卑情绪。以至于国家稍微好一点,很多人就把贫穷和丑陋联系在一起了,好象拍了农村人的穷样子就是丢了中国人脸一样,这种狭隘的观念在民间一旦泛滥,其结果就象日本人自己当年盲目模仿美国大片一样,会产生一种潮流——放弃中国本民族的文化精髓,却模仿所谓的现代文化,拍所谓的商业现代电影。

    第五代转去拍都市片,正是他们计划的最终目的。对张一谋等人来说,商业都市片比《红高粱》容易赚钱一百倍,但是艺术含量却不值得一提。而这种单个片子再赚钱,对这个民族的文化和电影工业,影响也不会太大,所以日本人这个一箭双雕的计划,应该说阴谋得逞,相当成功。

    也难怪石原正行以他祖父的这个计划而自矜。他这次来,带来了日本电影艺术大学最先进的技术和理念,有心要压倒中国年轻一代的电影人,可谓信心十足。

    ……

    虽然没有得到易青和孙茹等人的推荐,杨娴儿还是自己去帮罗纲问了问郑教授,能不能在老教授现有的三个研究生基础上再加一个旁听生。

    结果可想而知,连同送去的厚礼一起被送回来的只有两个字:不行。

    中国有自己独立的研究生考核制度,如果有钱有势就能做大艺术家们的门徒,那还不乱套了?

    于是,罗纲只好透过杨首长的关系,走通了电影学院行政管理人员的门路,到摄影系的大三本科班进修。

    凭心而论,以罗纲在摄影方面的造诣,跟本科生班确实有点屈才了。不过电影学院在校最高年级就是大三,因为各系学生一到大四,就出去拍戏实习了。

    这一天,罗纲下了学,去美术系找了杨娴儿一起去食堂。

    两人刚刚走下教学楼,就看见石原正行正背着手,怡然自得的在教学楼下走来走去。

    石原看见罗纲,露出老友重逢式的欣慰笑容,大声的对罗纲道:“罗纲桑!好久不见了,我是石原!”

    说着,他向杨娴儿鞠了一躬,用有点生硬的中文彬彬有礼的道:“美丽的中国小姐,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叫石原,是罗纲桑在艺能大学的同窗兼好友。”

    万众瞩目的第十一届北京高校国际电影节终于开幕了。

    跟去年的南美电影节和前年的意大利电影节相比,今年包括电影学院在内的各个高校参与的激情高涨。

    整个海淀区学府路,到处都是鬼子来了的传闻,电影学院学生们连去饭馆吃饭,都常常会收到老板们请得送得一碟花生米,一碗鸡蛋汤什么的。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支持孩子们打鬼子,就好象当年踢亚洲杯,中国队踢日本队,一条街的酒水都免费一样。

    ……

    十月十五号这天,电影学院的地下停车场象开了一次车展。

    为了确保客人们的停车场地,这天所有本校师生的车子都不能进入自己的停车场,自己去外面找地方。

    上午八点开始,各国参赞的座驾纷纷进入电影学院。

    九点,各高校代表进入电影学院大放电影厅。

    负责接待的是表演系和导演系大一的学生,孙茹偷偷去把依依带了进来。徐晓君就是管放映厅钥匙的,加上孙茹,带几个生人混进去看电影易如反掌。

    易青和一帮学生会的同学站在放映厅门口接待客人,不管是谁来,一律塞给一张电影文化节流程安排表,和一份北大的《清韵电影》。

    “……谢谢光临,请支持我们。”易青习惯性的说着,把一份流程单和一份刊物递了出去。

    “易青……”

    易青抬头一看,却楞住了。面前站着的正是一身短打扮修长玲珑的杨娴儿。

    自从那次以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易青都没去找过她,在学校里偶尔见面也只是打个招呼,不说话。

    易青看着她无辜哀怨的眼神,有点心软,刚想随便攀扯几句,杨娴儿身后人影一闪,罗纲站在他面前,从他点头道:“易君,又见面了。”

    易青没好气的把两份东西往杨娴儿怀里一摔,道:“二位请进吧。罗纲先生,今天可是你们的电影节,精神着点。”

    杨娴儿见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忍不住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狠狠的看了他一眼,拉着罗纲进了放映厅。

    易青心里不舒服极了,冷笑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各国的参赞和夫人,在张汇君院长等人的陪同下,和北京市委领导,国家外交部的一些官员一同进入放映厅。

    然后,是电影学院留学生楼里的各国留学生,象过一个盛大的节日一样,穿着各国特色的服装。

    一群日本留学生手里拿着膏药旗进去了。易青虽然反感,但是还得给他们发东西。有一两个日本女生,大热天居然穿了和服,也不怕焐出痱子。

    易青让过这群烦人的日本学生,平时讲汉语的时候还不觉得,今天叽里呱啦在一起讲日语,听得膈应死了。

    终于有几个易青想看见的人来了。

    远远的,北大电影社、学生会的代表三十几人,清一色的摇着五星红旗,列着整齐的队伍向这边走来了。

    易青老远就迎了上去,跟他们学生会代表握手,跟路威和阿鼠打招呼。

    北大带队的学生会代表道:“都听说了,路威都跟我们说了,我们今天就是特地声援你们来的。”

    易青由衷的道:“感谢感谢,你们今天真精神,不愧是北大!承情的很,承情的很,谢谢你们能来!没有北大的学生,还叫高校活动吗?”

    北大的学生们笑着道:“五四以来,哪次爱国活动少得了我们北大,应该的!”

    易青让过一边道:“各位兄弟,进场吧!”

    ……

    罗纲和杨娴儿坐在放映厅里,电影学院自己学生的方阵安排在最后几排,要把好位置留给客人。

    早上的片子还有半个多小时开始,剧场里的等还亮着。

    两人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手里的日程安排单子。

    大部分电影节都是当天下午开始放重要的参展影片,在这之前,会有一部所谓的暖场片子,就象摇滚乐队的演唱会之前会有其他乐队暖场一样。

    本来电影学院安排的是《满城尽带黄金甲》这部片子,但是经不起易青他们一再要求,还是换上老片子《红高粱》。

    本来日本电影节放这种抗日影片怕影响不好,但是日本人既然以反战为名带来了《男子汉的大和》,那么易青他们也堂而皇之的在单子上印上“反战影片《红高粱》”的字样——这就是孙茹说的叫小日本吃个哑巴亏。

    杨娴儿担忧的看着这份单子,对罗纲道:“易青那个蛮子,不知道要干什么,别出事才好。”

    罗纲若有所思的看着屏幕,突然道:“看,开始了。”

    ……

    影片开始了,明明是一部看了无数遍的老片子,中国学生们还是看得非常入神,好象是向鬼子们示威一样,影片精彩处,时不时的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影片放到中段,剧情里日本鬼子拉中国老百姓修公路,抓住了**员刘罗汉,鬼子们在公路上吊起这个西北汉子,将他活活剥皮。

    画外音响起:“**员刘罗汉……面无惧色,骂不绝口,至死~~方休!”

    好一个面无惧色、骂不还口,至死方休,尽管很多人已经听过多遍这句雄浑的画外音,放映厅里依然是满场叫好喝彩声。

    当影片结尾处,江文等汉子抱着自制燃烧弹冲上去跟鬼子同归于尽的时候,下面一片唏嘘。

    低低的,学生们跟着背景音乐轻轻哼着那首澎湃的主题歌:九月九酿新酒。

    没人察觉到,剧场后面门帘一挑,老院长谢非站在自己的学生方阵后面。

    明暗不定的银屏反光在他沧桑的老脸上闪烁着,多少年了,学生们之间已经多少年没有这种气氛了。

    感谢鬼子。没有他们,怎么能让和平年代的中国年轻人如此万众一心。

    ……

    下午,《男子汉的大和》终于在电影学院剧场放映了。

    跟上午的热烈气氛相比,下午剧场里鸦雀无声。

    不得不承认,经过十几年的此消彼长,中日电影之间的差距又拉大了。

    尽管日本人用了卑鄙的手段,但是他们自己的技术和艺术确实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亚洲老大,在世界上,也足以跟好莱坞叫板。

    尤其是上午大家刚刚看完《红高粱》,那是十几年前的老片子,抛开民族精神和影片内涵不说,至少在技术上和艺术理念上,更加显得落后了。

    要在国际市场上踩住日本人,中国电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易青和依依、孙茹坐在一起,看着大银幕,心情复杂。

    论艺术认知,论水平,论理论,论研究成果,中国电影人半点都不会输给日本人,也不会输给任何国家。

    但是,在其他方面,我们确实输了。

    今天的中国,还有谁愿意投这么多的钱来拍一部民族爱国影片?日本人尚且歌颂他们的二战“英雄”,为这些侵略者招魂,而我们中国人,只会把狼牙山五壮士从孩子们的眼皮底下删除。

    就算拍成了一部好电影,能通过审查吗?要过多少关卡?

    中国又有多少影视公司,愿意投入开发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先进电影技术?

    可怜的中国电影人,这条路太难了。

    易青正在烦闷不已的时候,耳边嗡嗡的听见有人说日语,他禁不住向那个方向怒视而去。

    一般的电影节看的都是样片,也就是没有字幕和翻译的,日文片就讲日文,中文片就讲中文,连戛纳都是如此。外国评审,尤其是专业评审看得只是摄影、美术、音乐这些以及导演的视听语汇而已。

    所以这时候,易青前排左手边一点的位置,罗纲正在低声的为杨娴儿做翻译,复述一句日语台词,再说几句汉语翻译。

    易青毫不留情的低喝道:“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会儿?说日文过去跟日本人坐一起去!你当这里是你们家呢!”

    杨娴儿愕然转过头来,这个学校里这个跟她说话的人还真不多。

    她负气的盯着易青看了一会儿,一脸的委屈,眼眶里泪水直打转,终于在罗纲好劝歹劝之下,才慢慢的转回头去了。

    电影看完了。

    易青带着本校学生会的同学,引着客人们退场。

    下午三点半,电影第一天最后一个流程,是《男人的大和》的导演与主创跟学生们的见面交流会。

    导演佐滕和一票日本电影家坐成一排,石原站在佐藤身后。

    导演佐藤首先发言。他说一句,旁边的中国翻译照着翻一句。

    易青他们和学生会的同学事先都说好了,只要日本人不主动挑衅,谁也不要出头惹事,尤其不能使用暴力。各国大使馆的文化参赞都在,不能让日本人拿出把柄,酿成国际纠纷就麻烦了。

    佐藤道:“今天非常荣幸跟大家一起观看了两部非常优秀的反战题材的电影……”

    易青冷哼一声,和孙茹对看了一眼,刚才电影里那一幕歌颂神风特攻队军人和日本大和号战舰官兵英勇无畏的情节还历历在目,侵略者的头上也有光环?还说什么反战。

    佐藤接着道:“……战争,给亚洲人民也给日本人民带来了深重的苦难。无数的日本军人倒在了中国战场上,就象中**人一样,当我们本着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去看待他们的时候,日本军人和中**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受害者……”

    “阁下!”易青实在忍不住了,抗声昂然而起,高声用英语说道::“我想请问一下,这些你所谓的受害者,他们身为日本的军人,为什么会倒在中国的土地上?”

    随着中文翻译响亮和准确的日语、汉语各一遍的复述,整个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侵略者还扮演受害者?他们在中国烧杀抢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国际人道主义精神。

    佐藤这种老狐狸,又怎么会被区区几句话打倒?他淡淡的道:“今天是日中两国的友好交流,这种政治和历史的话题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

    好一招四两拨千斤,易青只好坐下。

    佐藤道:“正因为战争是野蛮的,所以我们回顾岁月时发现,中国和日本都不需要战争。我们两个有历史文化上极深的渊源,要建设一个美好的东亚,我们更应当通过和平的手段,去共同开创新的世界格局。改正本民族文化的缺点和不足,创造一个在全世界处于强势的新亚洲文化语境,是中国和日本共同的目标。”

    “……日本的和族文化起源于中国。中国有句老话,叫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我们这次来,就是本着相互学习的目的,把亚洲最先进的电影理念和技术带给中国。在未来,日本也将会更好的带领亚洲电影竞争于世界舞台,作为亚洲文化的主导,我们迫切的需要中国的帮助,我们……”

    底下的中国学生开始低声的议论起来。

    这算什么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易青按捺不住,刚要拍案而起,就听“啪”得一声,后面传来一声愤怒的拍板声,一个女生站起来用生硬的日语大声说了一句话。

    易青转过去一看,有点反感的皱了皱眉头,居然是杨娴儿!用日语说什么?旁边罗纲的嘴唇还在喃喃的动,好象在教她怎么发音。

    再看坐在台上的中方翻译,显得非常兴奋,提高了声音翻译道:“阁下,请您注意,您现在正身处中国‘电影’学院!”

    翻译把电影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意思说小日本你别装B,这里是世界顶级的专业院校,不是你说日本电影最牛就是最牛的地方!

    “好!”

    “说得好!”

    掌声雷动。

    杨娴儿本来就相貌出众,英姿飒爽,此时正义凛然的呵斥对方,更显得英气逼人,傲气十足,于女子的三分柔媚之中又加了七分巾帼勇气,令各高校的男生们纷纷为之倾倒!

    易青十分意外的跟孙茹对看了一眼。

    这时,佐藤还未答话,站在他后面的石原突然放肆的大笑,用中文直接说道:“我和许多日本人一样,素来仰慕中国的文化,我以为中国人都是虚心向学,实事求是的。日本的电影技术和艺术水平如何,难道各位心里还没有数吗?中国有句老话,叫死要面子活受罪。向更优秀的文化学习,这难道还有什么不应该吗?还是要抱残守缺,象贵国近代那样闭门造车,拒绝进步?”

    易青现在来不及想杨娴儿的事了,他站起来就要反驳,孙茹在他身边也霍然站了起来,那边杨娴儿也涨红了脸,美目之中仿佛要喷出火来,场面简直要失控了!

    “石原!”一声浑厚低沉的断喝一下子令全场安静了下来,一个声音大声道:“既然你仰慕中国的文化,你想必知道中国还有个成语叫‘夜郎自大’!还有个成语叫‘坐井观天’!”

    “好啊!”

    “真痛快!”

    底下一片喝彩声。

    易青循声望去,嘴巴张成了一个惊讶的“0”字。

    居然是罗纲!

    他憨实浑圆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双拳紧攥,眼里满是挑战的无畏怒火,以一种怒发冲冠的姿态瞪视着石原!

    四目相撞,两个昔日同窗都能够感到对方眼中的火花!

    石原一只手情不自禁的抓住了佐藤的椅背,盯着罗纲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他冷冷的道:“罗纲桑!没想到,你居然会一再拒绝我的友谊。”

    “我,也不想这样对你,但是……”罗纲指了指头上,冷然道:“我的父亲在上面说——不行!”

    石原冷笑道:“今天是中日电影交流盛会,咱们不必在这里讨论私人的话题。我相信明眼人都会了解,我的话是不错的。亚洲电影的最高水平,在日本!”

    罗纲立刻大声道:“石原正行,你错了!我跟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有私人话题可谈!你既然坚持狂妄的在电影学院神圣的讲坛上蔑视中国电影,说你们日本电影是亚洲第一。那么,我正式向你提出挑战,完成我们当年在艺能大学就约好的,你代表你的祖国,我代表我的祖国,我们就以摄影技术和艺术两个评判标准,来较量一个高下吧!”

    “哼,”石原大声道:“你凭什么向我挑战?”

    “就凭我是中国人!”

    “哈哈哈,”石原再次放肆的大笑道:“你等于是在日本长大的,算什么中国人。再说了,你凭什么跟我比摄影,用你们中国摄影师的制式镜头吗?我用的镜头可是日本大国手尾防正介阁下亲自改装的镜头,三百六十度回转,九种模糊像素!这种高精尖的摄影技术水平,才配叫亚洲第一。你要跟我比,恐怕你连一个象样的改装过的好镜头都没有吧!自不量力,坐井观天这个成语,奉还给你!”

    太狂妄了!这下场上可炸了锅。几个摄影系的研究生纷纷站起来,争着要把自己的改装镜头借给罗纲用,虽然明知道自己的镜头差日本鬼子的那个太远,但是怎么都不能输了这口气。

    易青楞住了,太意外了,完全不符合他事先的判断。他事先想好的第三步,免不了是要和日本代表进行一次PK,却没想到除了他这伙,还有别人现站了出来,而且,打死他也想不到,向日本人叫板的竟然会是这个罗纲!

    “谁说他没有改装过的镜头用?”一个苍老的声音高亢的说道。

    全体人员一起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中年人扶着一个矮胖的小老头站在大厅的后面。

    全场立刻响起轰堂热烈的掌声,后排的高校学生们纷纷站起来鼓掌致敬。

    扶着老人的,正是刚刚拍完《满城尽带黄金甲》的中国第五代导演中的一哥张一谋导演;他扶着的正是78年他在电影学院时的授业恩师,电影学院摄影一把手,硕士生导师郑国恩教授!

    郑教授慢慢的走到罗纲的面前,杨娴儿连忙起身,仿佛很熟稔的跟老教授打招呼,扶住他另一边,老头年老发福,行动不方便。

    郑教授慈蔼的看着罗纲,点了点头,道:“你的事杨娴儿同学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孩子,你很好,非常的好。”

    一句话,罗纲的泪水刷得一下就落了下来。

    郑国恩教授大声道:“身体不好,本来不该来打搅大家。不过老汉我今天倚老卖老,要在各位专家和领导面前收一个关门入室弟子,也算借借日本专家们的光,呵呵……”

    “罗纲同学啊,”老教授笑咪咪的对罗纲道:“从下个星期开始,你就跟我带的研究生小班进修摄影,学费方面嘛,你只要交足学院的收费就行;至于我这里的课时费,你一学年给我交人民币一块钱就好了。”

    “郑老师……”罗纲看着老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郑教授转过脸来,胖乎乎的脸上笑容全消,面无表情的说道:“石原正行先生,听说你十七岁就独立担任电影的摄影指导了,是日本年轻一代最有名的摄影家,了不起啊。我决定把我自己改装的黄金镜头交给我的学生罗纲用,我这没出息的老头子的徒弟,跟你比试,不会辱没了你吧?”

    别说郑国恩教出了张一谋这样的学生,就是老头自己,也还兼任着好几个国际电影节的评审顾问,石原就是再嚣张,也不敢跟这种国际专家装模做样,不禁尴尬的笑了笑。

    郑教授看都没多看石原和佐藤一眼,跟张一谋一起出去了,杨娴儿也回来坐好。

    孙茹彻底傻了眼,她低声问易青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那个罗纲是个二鬼子吗?”

    易青也是一头雾水,他低声道:“枪口先一致对外,看看再说。”

    佐藤一看局势不好,赶紧又来打太极,笑着道:“呵呵,太好了太好了,中日两国的年轻艺术家们能有这种交流意识,这种当仁不让的艺术求实精神,说明亚洲电影前途一片光明。我赞成两位年轻摄影家的比试,希望大家以日中友谊为重,共同进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不过,”佐藤笑着把口风一转,道:“日本电影的成就大家都看到了,我们除了摄影以外,还有很多国际一流的电影技术,比如我们的配乐后期、混音合成、美术剪辑等等。”

    言下之意就是说,就算罗纲赢了石原也说明不了什么,日本电影有的是领先中国的方面。

    真是老奸巨滑,这老狐狸比石原小狐狸阴沉多了。

    不过,这一步却是易青早料到的了,虽然计划出了点小小的变故,但是他还是转过了这个弯来,从容不迫的使出了他和北大电影社的同学以及本校同学商量好的第三步——

    易青站起来道:“佐藤先生,既然贵方希望证明贵国杰出的电影成就,那么请允许我,一个普通的中国电影学院学生,代表我们学生会,向贵方提出邀请。我们派出三名电影学院的学生,跟贵方的代表,以成品作品的形式,就摄影、美术、录音三个方面跟贵方比试三场,请各国专家做评判,从艺术和技术两个角度,品评一下两国电影学术研究的优劣,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佐藤眉毛一挑,显然没想到一个小毛孩子敢公开向日本代表团挑战。没等他张口,石原按捺不住,接口道:“太好了,电影节与其安排写无聊的交流文艺节目,不如来比赛!”

    佐藤见太子爷这么说了,也就没有什么异议。

    台上坐着得几个领导干部,使劲跟张汇君院长使眼色,张院长笑着只顾喝茶,当没看到。

    大会只好继续进行,象征性的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佐藤和各国客人先退场。

    等场上只剩下中国人之后,全场沸腾了起来,有的在喊易青好样的,有的在低声议论这个罗纲是哪儿杀出来的程咬金。

    易青满肚子疑团,拉起依依和孙茹就走,满世界找杨娴儿,要问个清楚。

    还是孙茹眼尖,看见杨娴儿和罗纲身影在门口一闪,连忙道:“在那里!”

    三人连忙追出会场,果然杨娴儿和罗纲在前面走,易青几步追上去,拦在杨娴儿面前。

    “你……我……这个……是怎么回事?”易青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要问什么,而且怎么开口问呢?

    杨娴儿负气的看了一眼,冷声道:“对不起,您请让一让。”

    易青尴尬的站着不动,自己给了人家那么多脸色看,现在怎么好意思开口和解呢?

    杨娴儿见他不说话,更气,柳眉一挑,把长久以来的委屈全发泄了出来,大声道:“从前我想跟你解释的时候,你给过我机会吗?现在你想听了?告诉你,本小姐不爱说了!”

    说着说着,眼泪不争气的哗哗流了下来,杨娴儿甩手又要走。罗纲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帮哪一边好。其实他很想跟易青解释的。

    “杨娴儿姐姐,”一个甜到人心坎里的声音亲切叫道,依依拉着孙茹的手走上来,道:“你就是美术系状元了吧?小茹跟我说起过你,我最羡慕你这种才女了,还是大美女,呵呵。”

    说着,依依很自然的走过来,牵起杨娴儿的手,把一包纸巾塞给她,然后道:“我是孙茹和易青的好朋友,是学表演的。易青这个愣头青,就会欺负女孩子,咱们不理她,你有什么委屈告诉我和孙大小姐,我们一会儿狠狠修理他!”

    易青装着一副苦脸,心里乐开了花,心说依依你可真是善解人意的活菩萨呀!这招乾坤大挪移怕不有第九重功力。

    杨娴儿吃惊的看着依依,这个女孩的美丽简直是男女老少通杀,不但男人,连女人都会觉得她的美貌富有感染力,让人无法拒绝她的好意。

    杨娴儿抹了抹眼泪,对易青道:“跟我到拉片室来吧。”

    说着,杨娴儿和罗纲打头走,依依向易青和孙茹一使眼色,三人紧紧跟在后面。

    拉片室。

    杨娴儿从罗纲手里接过一张自己刻录的光盘,放进DVD机器里。

    杨娴儿道:“这是罗纲自己的作品,准备拜师的时候给郑教授看的。”

    影片开始。

    不到二十分钟的短片,易青看得张大了嘴,孙茹使劲掐着易青的手臂。

    除了依依,这里全是识货的人。

    片名叫《中国鱼》,这个片子剧情很简单,就是一个中国女留学生在日本鱼市场打工,她辛辛苦苦分检出来的鱼货,拉到日本鱼市场,本来应该按照她分好的A级B级C级这样,根据新鲜程度分好插上标签卖不同的价格。

    结果日本鱼贩粗鲁的推开她,把她送来的鱼全部倒在一个大筐里,插上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中国の鱼”……

    然后日本鱼贩告诉她,以后支那运来的鱼一律不用分检,全部当次货卖,反正中国收购的鱼也便宜的要死,支那人贱,鱼货也贱……

    片子放完了,孙茹和易青本能一起说道:“再放一遍!”

    说完这话,两人对看了一眼。

    没话讲,国际水准。易青由衷的道:“拿去国际电影节评奖吧,绝对能拿个短片奖新人奖什么的。”

    孙茹默默的点了点头。显然是用最垃圾的掌中宝一类的非专业摄影器材拍的,但是居然被他拍出了丰富的层次感,尤其是碎剪镜头和匪夷所思的镜头切入角度,紧紧的抓住了观赏者的心。

    看完这个短片,使人感到揪心的愤怒,日本鱼贩的丑陋和女留学生的外表麻木内心痛苦被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了。

    天才,真是天生就应该玩摄影的!

    杨娴儿低声道:“罗纲哥哥的父亲,当年是我爸爸的战友。小时候,我们两家住得近,关系就很好。后来,我爸爸进了军委,他爸爸去了中国驻日本大使馆做了参赞武官。罗纲就跟去了。”

    罗纲听着杨娴儿的叙述低下了头。

    杨娴儿接着道:“罗纲从小就在日本念中学,等于是在日本长大……”

    易青忍不住插嘴问罗纲道:“这次你是跟你父亲一起回国的吧?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日本的习惯可以慢慢改……”

    “是的,”罗纲低声道:“我是陪我爸爸回来的。不走了,这里才是我的祖国,我爸爸也不会再想走了。”

    杨娴儿眼圈一红,低声道:“去年,因为钓鱼岛问题,日本右翼分子攻击中国大使馆,在使馆外焚烧我们中国国旗,向使馆抛掷砖头石块示威。我罗叔叔带着战士们维持秩序,在使馆外警戒,为了抢救一面烧着的五星红旗,被丧心病狂的右翼分子给包围……活活打死了……”

    杨娴儿擦了擦眼泪,道:“罗纲哥哥是抱着我罗叔叔的骨灰坛子回到北京来的。我爸爸说了,以后他就是我的亲哥哥,他就是我爸的亲儿子……”

    易青呆住了,手里握着的孙茹的小手,一片冰凉……

第十二章 黄金镜头

    就在罗纲说话的空儿,杨娴儿已经把光盘从DVD里退了出来。

    她一把拉起罗纲,没好气的道;“话说完了,我们走!”

    罗纲不动。

    他看了杨娴儿一眼,非常诚恳的转向易青说道:“易……同学,我知道你很不喜欢我。我也不敢奢望你的友谊。但是,但是……石原正行是日本最年轻的摄影家,也是全日本艺能大赛的摄影冠军,我真的没把握战胜他和他的复合组装镜头。我个人的荣辱事小,但是我这次却是代表学校、代表郑教授、甚至代表中国学生出赛,我迫切的需要你的帮助。请你一定要帮助我……”

    说着,他本能的要鞠下躬去,忽然意识到这是易青最反感的日式的习惯动作,顿时僵住了。

    谁知易青却先冲着他来了个90度弯腰,罗纲愕然。

    易青道:“咱们中国有句古诗,叫‘落地即兄弟,何必骨肉亲’。并不是日本人才会鞠躬的。再说了,只要你的心是中国心,就算穿和服吃寿司那又怎么样呢?”

    孙茹拍手笑道:“好了好了,大团圆结局。我们昨天还在愁到哪里去找一个摄影高手和美术高手来赢日本人呢,这下好,全都齐了。”说着,她使劲朝易青使眼色,意思叫他赶紧哄哄杨娴儿,把她拉回来,然后笑着推了推易青道:“你看,这不是天上掉下个杨妹妹吗?”

    “哈?”杨娴儿见拉罗纲不走,心火更大,冷笑道:“我算哪门子的高手!大状元的手下败将,也配让人家正眼来看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

    说着,她把光盘冲罗纲怀里一扔,道:“你爱走不走!人家都不拿你当人看,你还上秆子去跟他攀关系。”

    说完这话,她甩手就走。一路走一路想起易青这几天对她冷眉横眼的样子,越想越委屈,眼泪就不争气的涌出来了。

    本来将门之女没这么脆弱的,这事要在别人身上早过去了,可是一个女孩被自己喜欢的男生冤枉,这种感觉又大大的不一样了。

    杨娴儿刚走出几步,就在心里数数,心想没良心的要是十个数之内不出来,那自己就真的走了,再不会搭理他。

    谁知都数到十五了,还是忍不住在走廊上磨磨蹭蹭。好容易听见了脚步声,芳心一阵窃喜之后又咬牙切齿:甭管他说什么好话,不管他怎么哄,总之就是不听,叫他也尝尝憋屈的滋味。

    易青慢慢的跟了上来,站在杨娴儿面前,微笑着道:“娴儿,求你件事。”

    杨娴儿一声冷哼,剔起美目,道:“现在跟你和好了吗?少叫得这么亲热!”

    易青没有理会她的态度,而是很认真的,缓缓的道:“这个周末,希望你能带我们一起去拜祭一下罗纲的父亲,可以吗?”

    杨娴儿傻了。

    一个像她这样的美女,从小不知听过多少甜言蜜语,见识过多少哄女孩的手段。就在几秒钟前,她还信心十足,认为自己刀枪不入,准备好好刁难一下易青。

    谁知易青竟会提出这样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要求。

    杨娴儿盯着易青的眸子,那份男子汉的胸襟气度真是比一万句甜言蜜语都更能打动她的心。

    她本能的,慢慢的点了点头。她又如何能拒绝这样一个光明磊落,坦荡诚恳的男人呢!

    ……

    八宝山烈士陵园。

    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手续,易青、依依、孙茹终于在罗纲和杨娴儿的带领下,走进了那个高悬着“英灵永在”的大牌子下的烈士灵堂。

    这里的每一个骨灰坛背后都有一个英灵,都有一个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

    罗纲站在父亲的骨灰坛前,细心的拿出纸巾擦去照片上的灰尘。

    为了怕影响中日关系,罗纲的父亲和另一位暴乱中牺牲的战士都只是全军通报追认为烈士,然后骨灰回国安葬,特别低调的处理了。

    “爸……”罗纲刚一张嘴,泪水就成串的落了下来,他语气轻柔的象是怕吵醒父亲一般,轻声道:“这是易青,是电影学院的同学,也是……也是我回国后交得第一个朋友……”

    “……爸,我是你没用的儿子,我只能用我的摄影机做武器,去捍卫中国人的荣誉!爸爸,请你……一定要保佑我!”

    三个女生已经哭成泪人。

    易青静静的站在那里,怀想着烈士生前的英姿,国家使馆,就是一个国家在外国的领土属地。在异国他乡捍卫国土的烈士,该是何等的英风侠烈,视死如归!

    “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却仍是中国心,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国印……”易青低声的唱着这儿时便已熟悉的歌曲,一种庄严肃穆之情在心中油然而生。

    “……河山只在我梦里,祖国已多年未亲近,就算身在他乡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

    几个年轻人异口同声的低唱着,声音一起哽咽了……

    良久,易青振奋了一下,道:“走吧!该是干正经事的时候了!”说着,他拍了拍罗纲的肩膀道:“我们去郑教授家拿他答应借给你用的那个黄金镜头吧!我真是非常期待,想看看到底郑老亲手改装的摄影机器是个什么样子呢!”

    这个提议大家倒是一致赞成,传说中的黄金镜头,张一谋的老师改装的机器,谁不想看看、摸摸这宝贝。

    易青突然想起一件事,问杨娴儿道:“你当初是怎么跟郑教授解释罗纲的事的?郑老家的后门可是出了名的不好走。”

    “切——”杨娴儿傲然拖了个长音,道:“我自有我的办法,你以为没你就不行啊?”

    易青吐了吐舌头,好厉害,不愧是大官的女儿,手眼通天啊!

    没等易青感慨,杨娴儿就被罗纲拆穿了:“什么办法啊?她可怜兮兮的在郑老师家门口站了半夜,人家都没理她。后来她想到把我爸爸的烈士证复印件往郑教授家门缝里一塞……这下成了……”

    杨娴儿气急败坏的叫道:“姓罗的你有没有良心,拆我的台!”

    罗纲憨厚的一笑,道:“幸亏她这么执拗,我和杨叔叔都不想再考虑这事了,本想跟着本科班进修就算了。”

    易青由衷的道:“你的水准跟本科班?哪位讲师敢点评你的作业啊?”

    说话间,众人已经出了烈士陵园,上了孙茹的宝马车,今天人太多,所以早上过来的时候孙茹把宝叔支走了,罗纲开车。

    易青看了看挤在后座的三位大美女,对杨娴儿道:“下回把你家吉普车开出来,我喜欢敞蓬的,轿车太憋屈。”

    “哎哟,”依依笑道:“瞧你们把他惯的,宝马车都不够他得瑟的。”

    易青在望后镜看着依依,笑道:“你等着吧,等咱哥们儿发了,自己买辆车开。不……咱买两辆,开一辆砸一辆玩儿!”

    ……

    说笑之中,车子开到了北影厂宿舍区。

    杨娴儿带着大家到楼下传达室登了记,让看门的保安往上打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研究生下来,把他们领了上去。

    进了郑教授家,老头穿着大背心长短裤,笑得象个弥勒佛似的,正在跟两个研究生在一起拆装镜头,摆了一屋子零件儿。

    郑教授一看来了这么多人,三个花朵也似的漂亮姑娘,笑道:“小罗,你人缘不错啊。”

    罗纲憨厚的笑笑。

    孙茹上去就揪老头的胡子,道:“这个罗纲有什么好?你收他做徒弟不收我?我从小就求你,求了多少年了?”

    “哎哟哎哟……你这个假小子……淘死你得了……欠你爷爷收拾你。”郑教授道:“学摄影要非常感性,还要能静下心来。你从小象皮猴一样,鬼点子又多,不是这块料!”

    孙茹道:“那快点把您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吧,藏得这么紧。”

    郑教授从转身进了里屋,易青和依依等人连忙跟三位研究生认识了一下。

    依依已经开始指着桌子上的零件不停的提问了。易青苦笑,依依的求知欲还真不是普通的旺盛,平时尽折磨他了,也该折磨折磨别人了。

    过了一会儿,郑教授从里面拎出来一个箱子,放在桌子上。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箱盖,露出下面的一台摄影机的前半身,上面还罩着一块红布。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布揭开来后,会不会有耀眼的金光散发出来。

    郑老揭开了红布,里面是一部外壳看上去很老的摄影机,还是国产“海鸥”的牌子。

    易青和孙茹面面相觑,这就是传说中的“黄金镜头”?

    拿这个去跟东瀛的高科技比?

    罗纲一看到这个镜头,眼神都变了,他小心翼翼的捧起这个镜头左看右看,发出啧啧赞叹之声。

    郑教授笑道:“孙丫头,你的眼光照小罗可差远了,我这个机器虽然是国产货,但是里面的零件几乎换得差不多了。有德国的,也有美国的,我出国访问什么的,都是背着它去。”

    罗纲把玩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看了看郑教授,欲言又止。

    郑教授道:“恩,你也看出来了。虽然这个东西是我的得意之作,但是日本的精密仪器制造业本来就是世界第一,日本的摄影机、照相机这些东西本来就领先我们太多。所以,从器材上,你还是比不上那个叫石原的小子。360全镜头稳定回转,模糊像素摄影……嘿嘿,好家伙!”

    “……不过,”老头突然把手压在箱子上,低声道:“我这个镜头里,藏着一个摄影学最大的秘密,谁能参透这个秘密,谁就能成为无往不利的摄影家,就是十个石原,也不是你的对手!这,才是黄金镜头的奥妙之处!”

    ……

    各国出产的摄影机,满足不了艺术家们各种各样的具体拍摄需求,所以专业摄影师们就根据自己的风格和拍摄习惯,以及某个影片或者其他拍摄任务的具体要求,改装出合适的机器。

    几乎每一个专业的摄影师都会有一两个自己得心应手的改装镜头。这就象每一个公路赛车手都喜欢开着改装后速度性能劲爆的车子出去飙车一样。

    比方说,一个老拍广告的摄影师,他可能就会改装一个适合用T320胶片的机器,再加高清晰度的镜头。这种胶片本身拍出来的感觉就很明亮清晰,而且色泽鲜艳,加上匹配的改装机器拍出来的效果就会符合电视广告的需要——比方说拍一个方便面的广告,我们在屏幕上看到煮出来的方便面象闪着金光一样,那么爽滑、筋道、汤水晶莹,总之比现实中我们吃的面华丽漂亮多了,那是为什么?就是镜头的魔力。

    罗纲得了这个镜头,喜孜孜的抱上了车,坐上驾驶座,把镜头箱放在他和易青之间。

    易青坐在驾驶副座上,一只手帮他扶着箱子,真不明白为什么不放到车后头去。

    罗纲一路开车回电影学院,一边还时不时的伸手过来摸一下箱子,那高兴的表情,好象摸到了世界小姐的大腿一样。

    孙茹气得使劲敲他驾驶座的椅背,叫道:“瞧你那没见过大世面的样儿!我告诉你,要是把我车撞坏了,我还可以叫你赔;要是把我们几个人撂翻在路上了,活剥了你,你也赔不起。”

    罗纲连忙冲着后镜赔笑脸,伸手又摸一下。

    易青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痴迷,依依是个戏痴,学表演学疯了;杨娴儿是恨不得抱着油彩睡觉;现在又来了个玩镜头玩疯了的罗纲……

    ……

    10月22日,星期一,北京下起了蒙蒙秋雨,一层秋雨一层凉,仿佛一夜之间,秋天就降临了。

    在电影学院的多功能放映大厅里,气氛肃穆。

    上次出于礼仪出席开幕式的各国参赞,除了要担任比赛评委的几位之外,今天并没有来。

    根据易青那天代表电影学院学生会的提议,电影学院的教授老师们、日本代表团、和各国与会的专家,和议出了这三场中日交流比赛的评审。分别由法国、意大利、韩国、伊朗、美国的五位来参加电影节的学者组成评审团,德高望重的法国导演雅克•;汉思先生担任评审团主席。

    这个结果应该说非常公平,中日两国都不参与,而且五位评审都是公认的大艺术家,这个阵容简直比某些请张子怡做评审的电影节还要正式。

    雅克先生是个银发乱颤,红光满面,老顽童一样的法国老头。他对着话筒吹了吹气,还冲下面的学生做了个鬼脸,然后才用英语发言道:“荣幸的很,是我代表评审们在这里发言,至少,我比那个大苦瓜佐藤先生要好。”

    “哈哈哈哈……”学生们一阵大笑。

    其实法国导演并不是真的讨厌佐藤,他这么说,只是因为佐藤说话很严肃,有日本人那种特有的装腔作势状的一本正经;而他就显得非常开朗自由,所以跟日本团长开了个玩笑,笑他说话太一板一眼。

    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家听雅克揶揄佐藤,都觉得这个法国老头非常亲切。

    雅克自己也没想到会引起中国学生这么大的好感,他还以为自己真的非常幽默呢,真不愧是具有浪漫和理想主义气质的法国人。

    “在以往的一周里我们欣赏了一系列精彩的日本影片,并且重温了一下在国际上、在亚洲享有声誉的中国第五代乡土电影。”雅克笑咪咪的道:“两国继往的电影成就如此辉煌,令我作为一个欧洲电影人也倍感欣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非常有幸将看到两国青年一代电影人的风采,在未来的三周里,我们将以电影摄影、电影美术策划、电影配乐为方向,进行三场比赛。”

    “……本周末的比赛题目究竟是什么呢?请韩国的金元珠女士为我们揭晓!”

    金元珠是五个评审里唯一的女性,笑容温和,却有韩国女性特有的固执坚韧的眼神。她温柔的道:“请中日两国的参加第一场比赛的选手起立。”

    石原正行霍然而起,日本代表团的鬼子们一阵怪叫。

    罗纲还是一脸平静的笑,慢慢的站了起来,郑重的把黄金镜头交给易青拿好,自己向主席台。看上去成熟稳重,给人特别塌实的感觉。

    孙茹立刻转向身后冲同学们做了一个嘘得手势……在大厅的角落里,两个录音系的女生优雅的拉起了小提琴,一曲《月光之歌》在电子扩音器的作用下轻轻的从人们身后流淌入耳,说不出的轻柔受用。衬托着罗纲本来并不高大的身材也伟岸起来,如果再加上大风衣、油光背头,再来个慢镜头,那就是发哥扮演的赌神登场。

    日本人叽里呱啦的“干吧得干吧得”(加油)相比之下,简直是蛮夷的鬼叫,感官效果自然是大大不同。

    易青窃笑不已,这个孩子气的点子当然是孙大小姐想出来的,去录音系找人还费了不少劲,差点把钢琴搬进礼堂,最后才选了小提琴,想不到效果这么好。

    “第一场比赛的题目是……”一段小插曲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金元珠道:“香山红叶——”

    翻译想了半天,又问了她一下,才知道那一串词组是香山红叶的意思。

    哗!

    中国学生都很兴奋,在中国比摄影,大家都知道拍的景物一定是中国景物,但是没想到北京那么多名胜,恰好选了香山红叶。

    这个季节正是香山红叶渐红的时候,秋雨连绵之后,红叶更美,这些评审真是有情趣。

    金元珠道:“本周末的上午,我们将在这里,跟大家一起评阅两位青年摄影师的作品。比赛要求作品长度不超过三十分钟,只做单纯的景物摄影,不做剧情方面的考量;作者愿意加入情节也可以,但是不影响评审的评判结果……”

    絮絮叨叨一大堆专业的规则规矩介绍完之后,在礼貌性的掌声中,让各位贵宾和评审先退场。

    石原走在日本代表团的最后面,突然折了回来,走到易青他们面前,瞪着罗纲轻蔑的用汉语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在你们的土地上拍你们的景物,当着这么多支那人的面,要是输给了我这样一个日本人,会不会难过的从香山上跳下去?哈哈哈哈……”

    罗纲平静的冷冷一笑,抱起那个黄金镜头的箱子,低声道:“这个镜头里,藏着一个摄影学最大的秘密……你,想,知,道,吗?”

    ……

    第二天.

    “想!想!想!”石原气急败坏的在酒店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的停下来冲着佐藤和满房间的人连哈腰带鞠躬的说道:“请务必帮我想出来,拜托了。”

    佐藤木衲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周围的人。石原一大早就把代表团的人全招到自己房间来。本来一个后辈在阶级森严的日本社会根本得不到重视的,但是石原正行这小崽子是东京知事、右翼大头目石原慎太郎的长孙,那又不一样,太子爷召唤,即使明知道是小题大做也要来啊!

    除了佐藤以外,提名过戛纳、威尼斯的日本大导演岩井、竹中;东京艺术学院的电影系教授田中彦、少式、村下……还有几个北京的摄影专家以“中日友好人士”的身份也来了,一屋子十几个专家学者,随便说一个名字出去,都能让业界行三十秒钟注目礼的牛人,居然在这里琢磨罗纲的一句话。

    所有专家都觉得石原这个小屁孩太小题大做了,世上哪有什么摄影家的最大秘密啊?

    佐藤道:“石原君,你坐下来安静的想一想,难道你真的对自己没有信心?难道你师傅尾防大人的改装镜头还不能战胜他们所谓的黄金镜头?不要被你的对手扰乱,他是故意这样说,企图扰乱你的心志的!”

    “不可能!”石原跪坐在沙发上一通捶,表情狰狞的说道:“我认识的罗纲,从来不说假话!”

    他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慢慢的说道:“各位前辈,难道你们不了解一个修行者的心吗?如果我不想通他这句话的意思,叫我怎么再拿起镜头,怎么能?怎么能!”

    ……

    “摄影学最大的秘密?”

    “摄影学最大的秘密!”

    “摄影学最大的秘密……”

    同一时刻,在香山脚下的一个高级饭庄的雅间里,易青和孙茹、罗纲、杨娴儿象四个得了失心疯的傻子一样,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

    他们的面前,是一个餐厅里常见的带转盘的桌子,上面摆着那个装黄金镜头的箱子,箱盖开着,四个人盯着箱子里的机器看。

    “摄影学最大——的——秘——密密密……”孙茹终于抓狂了,她烦躁的一推桌子,气道:“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老头故弄玄虚!一个用了几十年的老爷机器,有什么最大的秘密!”

    罗纲非常严肃的道:“请别对郑老师不礼貌行吗?老师说有,那就一定有!”

    孙茹正在气头上,杏眼一瞪……易青立马过来打岔:“咦,依依去点菜怎么还没回来。”

    “我回来了!”依依好象听到易青叫她一样,一闪身就出现在门口,道:“按你们说的菜点的,选了一条鱼两斤半,但是菜好贵哦……”

    过了一会,菜上来了,服务员好奇的看着这帮人,没敢动中间的箱子,沿着转盘摆了一圈。

    没有人动。

    桌上的焦溜丸子、板栗烧鸡、糖醋里脊、牛肉竹荪、油焖基尾虾袅袅的散发着热气。

    依依噘了噘嘴,看了看这四个神经兮兮的人,在易青旁边坐下了。

    杨娴儿抱着头,自言自语的道:“郑教授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念着念着,她突发奇想,大声道:“会不会,是在机身里面呢?拆开来看看吧。”

    孙茹立刻举手道:“我赞成!只要你有把握拆开来还能把它装回去;要不然,当心罗纲同志把你拆了……”

    杨娴儿想了一想,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意见非常之傻,只好勉强一笑,拿起了筷子,却又不知道自己夹哪个菜,叹了口气,又放了下来。

    依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五个人当中,罗纲不用说了,易青和孙茹都是导演系的,要开摄影理论课;杨娴儿是美术系的,电影学院美术和摄影是最相近的两个系。等于五个人里她是最不懂摄影的,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几个人一大早上就到了香山脚下,却不想上去,在景点售票处的凉亭里,讨论郑教授说的什么秘密,吵了一个上午,现在都吵累了。依依没事干,只好自告奋勇去找吃午饭的地方。把他们拉来这里,又变成了四个木头人。

    又过了几分钟,依依着急了,埋怨道:“这什么秘密就这么重要吗?”

    这桌菜要两百多块钱,全是孙大小姐、杨大小姐、易大公子想得入神的时候随口报出来的菜名。

    这种消费在以前的依依看来简直就是犯罪!即使是现在,她一个月也只在易青这里拿走三百块钱,易青再想多塞给她,死活都不要了。真难想象在北京这么繁华的地方,三百块她是怎么花一个月的,换易青的话吃饭都不够啊!

    “东西都凉了。”依依惋惜的说,夹起一个丸子塞到易青的嘴边,道:“吃!”

    易青看着依依,歉意的笑了一下,依依张罗了半天,四个疯子却一筷子都不动。

    依依看见易青看她的眼神满是温柔,突然意识到孙茹和杨娴儿他们是不知道自己和易青的关系的,这样太过亲密了,不禁脸上一红,顺手把丸子放在易青盘子里,掩饰得道:“大家都吃嘛,动筷子动筷子……”

    易青振奋了一下,道:“吃吧,先搞好物质生产,才研究精神文明,填饱肚子以后再想嘛!”

    孙茹和杨娴儿、罗纲只好也拿起筷子。两位大小姐从来不客气,转动转盘选自己喜欢的菜,自己招呼自己。

    易青冲依依笑笑,夹起那个丸子就往嘴里送,谁知手一滑,丸子掉在桌上,咕噜咕噜滚向依依那边滑下了桌子,掉在依依的小腿上。

    依依腿比较修长,一坐下来老显得没地方放,所以在桌下是伸直着的。这丸子一滚下去,正好蹭在她小腿上,顺着袜子蹭出了一溜油渍。

    依依今天穿得是一双洁白的真丝银线小公主长袜子,还是上个月易青为了补偿去杨娴儿家没有陪她过周末特地给她买得,相当不便宜,可是说是她最喜欢的袜子了。

    “哎呀!”依依心疼的擦着袜子,嗔怪的看着易青。

    易青连忙道歉,赔笑着弯腰去捡那个丸子,他这一弯腰,视线正好落在依依的袜子上。

    他看到袜子上的油渍的一刹那,突然呆了一呆,立即坐直了身子,仿佛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孙茹拿着筷子,厌烦的看了眼前油腻的板栗烧鸡一眼,顺手转动转盘,可是她根本没心吃东西,转盘转动了三百六十度,板栗烧鸡又回到她面前,大小姐负气的又把筷子放下了。

    易青呆呆的看着转动着的转盘,又点头看看依依的袜子;看看转盘,又看看袜子……

    突然,易青惊天动地的一拍桌子——

    “砰!”

    仰天大笑三声道:“哈哈哈!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易青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急得孙茹拿筷子连续戳着桌面,问道:“想到什么?快说快说!快说”

    易青得意的抬了抬下巴,高声叫道:“给洒家拿酒来!”

    2006年10月25日,星期四。秋风萧肃。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从日本大阪飞抵北京的国际航班夹着巨大的轰鸣声降落在跑道上……

    接机大厅的出口上,佐藤和**个代表团的随从人员清一色穿着款式相当傻B的黑西装,笔直的站成一排;石原的领带已经松开,焦急的来回走动着,时不时的向里张望。

    “出来了!”佐藤沉声道。

    石原赶紧垂手站好,同时把领带系上。

    远远的走过来三个人,两个保镖一左一右,护着一个背着大包穿着旅行装的,五十来岁年纪的日本人。

    这中年日本人凶神恶煞,眼中精光四溢,鹰视狼顾,一脸的悍相。单看长相,谁能想象的到他就是日本当今的摄影国手,身被三大国际电影节最佳摄影奖的摄影师尾防正介。

    前两天石原怎么也想不通罗纲的那句话,就想到请教自己的老师。老东西一听跟中国青年高手比赛,就专程飞过来。

    尾防走到佐藤等人面前,微微点头。

    佐藤啪得一下站直,向那人鞠躬道:“尾防君,一路辛苦了!”

    后面一溜日本人包括石原连忙鞠躬,嗨依嗨依哭你妻哇(你好,日安)。都说日本人见面就死老婆,果然不是盖的。

    日本人白天见面互相说哭你妻哇,管晚上好叫哭爸哇,反正见面不是死老婆,就是死老爸,说起来也是挺可怜的,好好的干嘛要做反派呢,弄得这么惨。

    尾防正介只是傲慢的跟佐藤哭你妻哇一下,微微一鞠躬,其他人理都不理。

    他把背包向自己肩上紧了紧,这是他的习惯,身边无论跟多少人,随身装器材的摄影包永远是自己背。

    尾防弄好了背包,瞪起一双牛眼,看着石原喝道:“石原!”

    石原象耗子见了猫似的,赶紧缩头大叫一声:“嗨依!”

    “啪!”

    一声暴响的掌掴声,石原被抽得原地一个大于九十度左旋,皮鞋在锃亮的机场地板上一个打滑,啪叽摔在地上。

    石原屁股一贴地,赶紧弹簧一样窜起来站好,一个哈腰,肿着脸大声道:“老师!请原谅!”

    尾防抬起一脚,咣得一下,把石原踹得晃了几晃,老头看见石原这次站得挺稳,哇哇乱叫上去一连两三脚,才收住了点火。

    在日本,上级掌掴下属,阶级高的人殴打阶级低的人是非常常见的事,尤其在日本娱乐圈,他们叫艺能界,更是家常便饭。日本的综艺节目,请明星来聊天,动不动就有某明星说,昨天他的助理做错了事,被他打得住院之类的事。日本人把这个当做笑谈,根本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无论披多少层现代化的外衣,这都是个崇尚丛林原则,弱肉强食的民族,外在的文化表象不能掩盖他们野蛮的根性。

    所谓的岛国特质就是如此,因为资源匮乏有限,造成心胸狭隘而短视,使这个民族迷信强权,奉行强者至上的原则,所谓武士道就是强者吃肉,弱者不是喝汤,而是去做被吃的那块肉。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这伙日本人本来就比较惹眼,这一动手,大厅里的中国人纷纷骇然大惊;远处皮靴踏踏,机场保卫人员赶紧往这里赶,步话机的咯咯声响成一片。

    几个佐藤的随从拦上去,翻译赶紧一阵解释。

    “八格呀路!”尾防看也不看周围惊骇的目光,对着石原吼道:“你简直令我感到羞耻!堂堂一个大日本小有名气的年轻摄影家,居然被一个支那人的小小伎俩,弄得失魂落魄!你居然为那么荒唐的理由整整浪费了三天的时间!”

    “可是,老师……”石原还想解释,尾防又大吼一声“八格!”吓得石原赶紧立正应道:“嗨依!”

    “荒唐!幼稚!”尾防大声吼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摄影家的秘密?哪有什么黄金镜头?要想成功,只有以修行者忘记一切自我的苦修参悟,才能领会到高层次精妙艺术的神髓,我的教导你全然忘记了!”

    尾防断言道:“这只是他们放出来掩饰他们虚弱内心的烟雾弹!他们想迷乱你的心志,笨蛋!”

    “嗨依!”

    “回去带上你的器材,马上同我去香山!”尾防再次紧了紧自己的背包,不理会其他人,昂然而去。

    ……

    与此同时,在电影学院自己的剪辑室里,易青坐在电脑前,正在给罗纲的短片做最后的剪辑效果的检测。

    电影学院的这套,是美国进口的设备。把胶片拿去洗印,再拿熟胶片回来装进电脑合成器,在普通的电脑上就可以鼠标操作剪辑,定下样片后,设定好镜头与镜头之间的截点,就可以开剪了。这跟从前要用两部机器,一部放,一部剪的那种效果,简直是天壤之别。

    尽管机器很先进,易青还是弄了一个通宵。

    罗纲睁着微带血丝的双眼,脸上没有一点倦容,盯着显示器,还时不时的跟易青议论两句。

    而孙茹,几个小时前就已经睡着了,一开始趴在易青的肩膀上,现在上半身趴在易青的大腿上,下半身都快滑到地上去了,易青还要时不时顾着把她抱着腰往上扶一扶。

    比较要命的是孙大小姐身上薰衣草式的法国香水味,带着诱人的少女体香,近距离不停的撩拨着易青,搞得他一连生理澎湃了几个小时。

    幸好孙茹睡得很酣实,要是大小姐醒来发现易青的某些生理变化,而自己又正好是趴在那个位置上面,估计某人生命不保。

    “OK!搞定!”易青释然长出一口气,顺手拿起孙茹的保温杯喝了几大口参茶润了润,这茶还是孙茹知道要熬夜,偷她爷爷的人参片泡的,品质自然是极高。她自己嫌苦不喝,全便宜了易青,不过易青也因此在某些方面更加的持久亢奋,唉,人生真实福祸难料。

    罗纲拍拍易青的肩膀道:“你休息下,我再看一遍。”

    易青点了点头,心想要先把孙茹弄起来。

    “小茹,小茹……”易青抱起她的上身轻轻摇晃,道:“醒醒了,回家了。”

    孙茹在摇晃下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道:“做到哪儿了?换我来吧!”

    易青笑道:“等你来,胶片发霉了。我都弄好了!别睡了,回去睡吧,叫宝叔来接你。”

    “啊?”孙茹立刻来了精神,凑上去看着罗纲正在看的样片,道:“这就好啦?那我不是白来了吗?光睡觉了。”

    易青偷笑道:“本来也没指望你帮多大忙!”

    “易——青——”孙茹斜眼看他,道:“本小姐长这么大,第一次陪人通宵工作,你敢不领情?早知道我也跟娴儿和依依一样,回家睡大觉。”

    “人家一个学表演的,一个学美术的,跟来干什么?”

    孙茹道:“我不回家,一会陪我去找依依。依依上午有课,我去她房间睡。下午我跟你去西单,给依依把损失的再买回来。”

    易青笑着捶了罗纲一下,道:“依依这次为了你这作品,损失可是不小,这钱你该报销吧?”

    罗纲眼睛看着屏幕,一边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连连道:“我出钱,我出,应该的应该的……”

    2006年10月27日,星期六。秋日和煦。

    电影学院的多功能大礼堂里,高朋满座。慕名而来的高校学生,企图来这里挖一点花边和独家新闻的媒体,正好有空的二三线小明星……济济一堂。

    周一时布置的主席台已经撤去,评委席安排在观众席第一排。

    礼堂的最后,临时的放映机已经安好,学院张院长一拍巴掌,灯光暗了下来……

    首先放的是石原的短片,先让客人,历来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

    “刷!叮……”

    一开场第一个镜头,就是一片红叶的特写,镜头从树枝后面拍着红叶的背面,柔和的拉出一条半圆的弧线,均匀的拉到前面叶片的正面……这样的拍法,整片红叶好象活了一般在运动,事实上是镜头在动,但是运动都是相对的,观众是以镜头为参照物的,自然觉得这片叶子是活的,带着一股特有的秋之肃杀意味。

    背景音效如同利刃出鞘,铮铮做响,下面一排中文古字:红叶如刀!

    第一个镜头,就博得场上许多心无芥蒂的外国客人的阵阵掌声。一片简单的挂在树上的红叶,在真实摄影的条件下,把叶面肥厚的部分用暗光,偏锋的部分用明光,这样使人在视觉上,感觉这片叶子有种锋利的杀意,使观众在感官上一下子就感觉到,这是一把杀人的刀!

    不要小看这样一个镜头。考核一个摄影师,无非是构图、用光、手法、角度这些东西。不用电脑后期处理,仅仅靠镜头的运用和特殊拍摄技巧的处理就把一片叶子拍成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赋予它新的灵魂,单从技巧上说,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就连干了几十年的老摄影师,不见得能做到这一点。拿用光来说,要拍一颗大树用光细腻当然无话可说,但是一片小小的叶子,在上面这么均匀的使用光线,厚薄都随心所欲,难度可想而知。

    孙茹冷笑一声,低声道:“哼,暴力美学!”

    日本电影的暴力元素由来已久,从30年代开始,黑泽明就以处女作《姿三四郎》横空出世,而到了《七武士》,《用心棒》等经典作品,大量充斥着惨烈的搏杀。

    此外,深作欣二被誉为日本的暴力电影宗师,2001年,70高龄的他居然还有着激昂的活力,《大逃杀》一片讲述42名学生被困孤岛,互相残杀,显然影射了日本这个岛国目前的社会现状和处境,片中看似弱质的女流之辈,为了生存也会毫不留情地大开杀戒,血腥的一塌糊涂。

    其他象和暴力结合为一体大岛渚;崇尚削落美学的北野武;对人体内脏器官有着特殊喜爱的三池崇史;酷爱工业化恐惧的冢本晋也……

    想想一个弹丸岛国,生产出如此之多的暴力影人,也真算是一个奇迹,但如果我们将吴宇森或者昆汀•;塔伦蒂诺的作品称之为“暴力美学”的话,那么日本电影给人更多的感受却是“极端暴力,但并不美学”。

    就象一头野兽,纵然披上文明和民主的外衣,骨子里却依然是嗜血的畜生,日本民族内心杀戮和侵略的本质不会因长期的和平而改变消退。

    石原的片子已经放了一半了。

    一片片叶子在石原的镜头前都成了各种杀人的凶器,幻化出狂暴的红色浪潮般的杀戮气息,红叶如刀,而且已经被鲜血染红!

    时而拉出的全景,使人凛然觉得,这一山的鲜红染血的刀,如同修罗的杀戮场!

    尽管感情上不愿意承认,所有中国观看者的脸上,都写着无奈的佩服。懂行的人,一脸的凝重;不懂摄影的带着普通观众的心态,都会自然的看出一种令人亢奋躁动的暴力倾向,一种按捺不住的刺激……耀眼的红色,喻示着死亡于暴力,刺激着所有人的视觉。

    杨娴儿不由担心的道:“太……太强了,这个石原……我怎么怀疑是他师傅代拍的,一个三十岁不到的人怎么可能……”

    只有易青还在满不在乎的、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在下面偷偷把旁边依依的小手抓过来,挠她的手心玩儿。

    依依聚精会神的看着,她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接受艺术熏陶的机会,只要是对她学表演有好处。

    “啊!”依依突然一声惊叫,吓了易青一跳!

    不过她的叫声并不惹人注意,因为全场各个角落,都有女生的尖叫,那种恐惧的意味,让人觉得她们在看《午夜凶铃》!

    片子里,镜头原地飞快的转了一圈360度!这一圈转下来,由于速度是如此的快,清晰度又保持的如此清晰,光感又如此的均匀,满山的红叶都象活了一样动了起来!

    恍惚中象无数把狰狞的染血的刀,呼啸着向观众席扎来!这种逼真的质感让胆小的女生们忘了是在看片子,本能的惊叫起来!

    易青依然慢吞吞的道:“嘿嘿,单镜头360度回转,加九种模糊像素!好家伙,好家伙!”

    石原和尾防、佐藤得意的对望了一眼,挑衅的目光向易青他们这边飘来。

    易青懒得看他们一眼,低声吐出两个字:“傻B!”

    所谓360度回转,就是以摄影镜头为圆点,固定半径划圆一圈,转360度,所拍摄到的景物光亮均匀,焦点不模糊,表达平顺,不会让观众有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一般人可能会觉得没什么,但是这在世界上还是摄影技术的盲区,现在成了日本申请的专利技术。在日本之前,没有哪国研发的机器能做到这点。

    同一个摄影机器,要拍的景物距离不同,焦距就要调整,不然拍出来的东西就会有的清晰有的模糊。现在人类掌握了机器自动调焦,比如自动照相机,我们叫傻瓜机的,笨蛋都能照出清晰的图片,用的就是自动调焦。

    但是如果让摄影师拿着自动调焦镜头原地转360度,这个张一谋在《有话好好说》里也试过,失败的一塌糊涂。人手再稳定,也不可能转一圈丝毫不晃悠,不颤抖,拍出来的效果还是象主角晕倒了一样,天旋地转。

    所谓模糊像素,举个最浅的例子,比如我们看一些资料片,比如开国大典实况,又比如解放军横渡长江。画面上会有很多粗粗的颗粒,有点地方黄黄的象旧照片一样,有点地方有光点。

    这些模糊的画面是胶片放久了自然形成的。但是摄影上有时会有需要,比如石原这个片子,有时候需要色彩黄一点,好象很有历史感,象古代杀人的刀,有时后需要模糊的白,做一种比较薄的效果……

    总之这两种东西,都是目前技术界的空白,鬼子们擅长搞精密仪器的开发,刚刚鼓捣出来的高科技。尾防把这两样新技术改进自己的镜头里,传给了石原。

    石原为什么敢对罗纲那么嚣张,就是他知道罗纲就算专业技术再好,在硬件上,这两个新发明是他无法逾越的。就冲这两个技术,评委一定给他大大加分。

    石原在影片的后半段,完全把这两样技术跟自己的技巧手法结合到了极致,连评审们和电影学院的专家们都是第一次看,生性活泼的美国评审甚至失态的惊叹出声音来。

    片子放完了……

    虽然不甘心,中国学生还是不得不跟着客人和外国评审一起鼓掌。因为小日本选手的这个作品,只能用完美来形容。

    法国评审雅克低声自语道:“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中国的孩子能用什么方法胜过他,但愿不要输得太难看就好了。”

    “放完啦?”易青打了个哈哈,敷衍的道:“哇塞,好棒好棒,鼓掌鼓掌!”一直沉默寡言的罗纲看着易青,笑道:“老易,多亏这次有你帮忙!不然我还真想不出,要怎么才能压倒这个石原。确实……那个北京话怎么说来着?确实牛……牛B!”

    杨娴儿担心的道:“咱们能赢吗?”

    依依接口道:“易青说能赢,那当然就是能赢了啊!”她恬静的笑着,好象这个理由已经非常充分了一样。

    灯亮了,又暗了。

    全场静了下来,罗纲的作品,开始了。

    观众们稍稍平复了一下刚才被刺激到的心情,有点观赏疲劳的看着银幕。

    一般人的视觉疲劳时距是在一个半小时到两小时直接,所以标准电影的长度设在九十分钟到120分钟之间。

    但是石原刚才的片子也太挑战神经了。

    大家懒懒的靠在座椅上,忽然眼前一片柔和如水的光亮,象情人的手一样温柔的抚过人们的脸……

    哇……

    疲劳的眼睛一下子看到这样的东西,立刻觉得舒服极了。

    不是电脑特效!是罗纲拿自己的摄影镜头对着阳光做了个小角度的移动,使得阳光在镜头下散发出了最柔和的晕泽,懂摄影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个难度又多大,有多么难以控制!

    比起石原的开场,这个镜头显然技巧更高明,而且感情上令这时的观众受用极了。

    尾防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即冷笑了一下,道:“可怜的人,有这么好的比赛,却注定要输!有360度回转和模糊像素这个硬指标在,他技巧再好也不可能赢!”

    话音刚落,他自己立刻张大了嘴巴。

    哗!天!

    全场一片哗然,男人女人无差别的惊叹响成一片。

    在满上的红叶丛中,出现了一个一身白衣古装的美女……不对,是仙女!

    罗纲的镜头从先从高于仙女的头部开始,逐步往下绕一个半圈,然后猛得向下拉出远景,直到一个仙女剩下一个小点……

    拍这个镜头的时候,其实依依是站着不动的。罗纲坐在缆车上取远景拍了,拿回来靠着易青神奇的跳跃碎剪,做出的效果,好象依依从一个很高的地方飞到红叶丛,山风带起她的衣袂飘飞,真象仙女下凡一样……

    易青嘴角带着一个自信的微笑,依依的身材和朦胧的气质,穿上古装对任何人的眼球来说,第一次见时那种震撼绝对是可歌可泣型的。她跟电影学院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不同的是那种不食人间的气质之中,还带着一点小小的勾魂感觉。

    罗纲这个作品的名字,就叫做红叶仙境。

    仙境里的仙女和满山红叶完全柔和的融合在一起了。

    本来白色跟红色是很难协调的两种颜色,但是罗纲把光线和阳光层次的使用发挥到了极至,白色的衣裙反光折射出来的阳光,出现了层次分明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色泽温柔的光圈,象中国传说中仙境里的祥光一样,七彩缤纷,亮丽动人。

    最出彩的是,罗纲时不时的故意使用一个暴光过度,或者一个焦点模糊,本来是摄影师的大忌的失误,在他的匠心下竟然成了一种做特殊效果的手段,可谓神乎奇技。

    尾防面无表情的看着,心里却非常惊讶,他竟然不知道在自己徒弟石原的班上,竟然有一个比石原优秀的多的天才。

    “可惜了……”尾防对石原道:“根据这个创意,要是加上我们的模糊像素技术,就能把他的光色层次以及这个女孩的美感提升到极至,那样就能赢你了。”

    “哼,我也看出来了老师,可惜他们没这个技术!”石原冷笑道:“他输定了!”

    尾防怒道:“八格!不可自满,这个支那小子的手法和天赋远在你之上!”

    话音刚落,尾防突然产生了不信任自己眼睛的感觉!

    顾着说话,没看清楚刚才一个镜头,竟好象是运用了模糊像素技术的效果!

    没等他反应过来,镜头围着依依转了一个圈,均匀的,等焦距的圈!仙女般的依依依然站着不动,她周身的光晕突然变成了具有古代意味的昏黄色,充满了沧桑的历史感,分明是两重模糊像素叠加的效果!

    单机360度回转加模糊像素!

    中国选手罗纲,在影片中段同样用上了日本专利的这两项技术,而且显然模糊像素层次之丰富,效果之真实,技术水平之高还要超过石原的作品!

    这两种技术本来就可以用电脑来做,但是效果很失真,一看就知道不是真的,是电脑做的,所以专业摄影师都不屑过多依赖电脑。日本人开发出这两种技术,一向是他们洋洋自得的资本,所以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国家获得这两项技术的使用权!

    可是易青和罗纲却用在了作品里,在石原看来,这只有一种解释——

    “这是剽窃!无耻!”石原激动的站了起来,指向易青他们这边,失态的在安静的放映厅里大吼:“小偷!”

    要是位置合适,尾防真想再个他一个耳光!他一拽石原,低喝道:“坐下看清楚再说!”

    石原刚一坐下,掌声就响起来了。大家倒不是奚落他,没那工夫,而是片子进入了华彩段落、最后的**!太美了!

    一直静静的站着不动的依依突然舞蹈了起来,一段急旋中,她全身象是散发着五彩的霞光。最后一个动作,依依把整个身体蜷成了一个对折,宛如一片叶子,

    不愧是学过三年舞蹈专业,而且她当年一定非常勤奋学得非常用心,她的这个外部形态动作,视觉上完全能感觉到跟周围的红叶融合成了一体而她的白衣,这时的光感象涂了一层红色的油一样,象一块玲珑晶莹的红玉!

    片子结束了……

    在刚才的视觉疲劳之后欣赏一段这么美的片子,看到一个这么美的女子,这真是……

    没有人鼓掌,所有人都还在陶醉……

    黑暗中,场工七手八脚的把评审席搭好,摆上一溜长桌子。

    然后,灯亮了!

    全场一阵春潮般的欢呼!

    “电影学院赢了!”

    “中国必胜”

    “万岁!”

    掌声如雷!

    在海潮般的掌声中,易青微笑着和罗纲、依依并肩走上评审台,向观众行谢幕致敬礼。

    罗纲站在发言的讲台上。

    易青牵着依依的手两人优雅的向观众弯腰致意。

    罗纲好容易等大家安静下来,对着麦克风道:“请允许我介绍,我这个短片的创意导演,06级导演系易青同学;以及我的摄影模特,美丽的仙女周依依小姐!”

    乱了乱了,电影学院的学生还比较镇定,外校的男生疯了一样站起来往前挤,谁不想一睹美女芳容,能近一点就近一点吧!

    电影学院的老师赶紧维持秩序。好容易大家安静下来了,走道上还是站了几个赶不走的人,伸长脖子在那里巴望。

    法国评审雅克清了清嗓子,把面前的麦克风拿过来,刚要说话,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说着英语,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在大家耳边响起:“我有事要请问中国选手!”

    尾防大声道:“各位同业,各位专家。我有所疑惑。涉及侵犯他人他国的专利产权,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我提请评审委员会要求中国代表必须解释短片中出现日方两样新专利技术的事。如果中国获得了这项专利的使用权并支付过相关费用给日方,被准许生产有这种技术的机器,请出示有关文本证据!”

    雅克道:“虽然如此,但是……技术是有国界的,艺术却是无国界的……从纯艺术的角度来说,我认为……”

    “主席阁下……”罗纲礼貌的插了一句:“对不起,冒昧的打断您。我们愿意回答日方这个问题。”

    雅克非常绅士的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石原气急败坏的在下面用汉语喊道:“你们是可耻的贼!日本从来没有卖过任何有关的技术给中国!”

    呜……

    一片嘘声。

    罗纲笑道:“我们用的技术跟日本的新开发的技术完全无关。下面,请我们的导演易青同学,来为大家做一个说明……”

    易青笑着上来,跟罗纲举起手来互击了一掌。

    易青对着话筒道:“请我们的同学把东西抬上来吧。”

    观众们期待的目光中,电影学院的男生们在孙茹的指挥下,抬上台一张吃饭桌子,一个男生抬着一架摄影机。

    这个桌子,完全就跟中国普通饭馆里那种带转盘的八仙桌一样,带着转盘,可以做360度转动。

    那个男生把摄影机放在桌子转盘正中,然后把转盘用力一转。

    转盘直径上两点被易青加了两个卡子,正好转满一圈停了下来……

    “哦……”

    一片恍然大悟的声音。

    “说穿了其实很简单,”易青笑道:“只是以前没有人这样做过,用一架普通的自动调焦机器,放在这样的桌子上。就是这桌子贵一点,好几百块,但是比起日本同行花了几年时间开发出来的技术,当然便宜多了。”

    “哈哈哈哈……”

    全场中国人都舒心的笑了起来,吹到天上去的专利技术,在聪明的中国人面前,不如一张桌子。

    尾防站着捂住胸口,脸色煞白煞白的……

    易青等大家笑完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堆东西,薄薄的,什么颜色的都有。

    大家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大堆女式的丝袜!

    罗纲把桌子上的摄影机拿过来。易青摘掉镜头盖,拿条丝袜往上一蒙,对着话筒道:“用质地轻薄的透明女式丝袜,在上面抹上不同厚薄的凡士林油、花生油、透明指甲油……每种颜色的丝袜跟每种油相结合,都会有不同的效果出来。比如说,想搞刚才那种古代的历史感,就是这双袜子和猪油的功劳。”

    说着,易青把一双淡黄色丝袜举了起来,高声道:“这就是模糊像素的奥秘。日本的专利技术只有九种模糊像素,可是我们北京的秀水女人街,却有卖几百种不同质地和颜色的丝袜,选择起来可真是伤脑筋啊!”

    “哈哈哈……”

    郑国恩教授、谢非老院长、张汇君院长和各系的主任教授也在下面相顾莞尔,这个鬼头鬼脑的易青啊!真是个人精!

    易青、依依和罗纲在台上笑得阳光灿烂,下面的各高校中国学生在拼命的起哄鼓掌。

    石原瘫在椅子上,脸色象死鱼一样;尾防依然站着,紧皱着眉头。

    雅克跟几个评审商议了一下,郎声道:“我们一致认为,这场比赛是中国青年选手获胜。让我们向优秀的摄影师以及他的导演表示祝贺吧!”

    易青好容易等大家安静了,才搭着罗纲的肩膀,对着话筒道:“在这里,我们要感谢一个人,就是我们电影学院的郑国恩教授。除了感谢他将自己珍藏多年的黄金镜头交给罗纲,助他赢得比赛之外,更要感谢他老人家的教导启发,使我们明白了,什么才是一个摄影家,乃至任何一个行当的艺术工作者,所应该知道的最大的秘密——一个深藏在黄金镜头里的秘密!”

    “……人类在发展,科技在进步,任何一个再高明、再尖端的科技,都会迅速的在人类的智慧下被新的发明、新的技术超越和取代。然而,只有一件事情是取代不了的——这就是人的智慧。只有人,才是永恒的。在人的思考与智慧下,一张桌子一条袜子也也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科技技术是死的,而人是活的。科技进步的再快,也比不上人的心思。一味的依赖先进的技术,还不如依赖自己的大脑。科技是辅助,人的思想是才主体;人不是机器和技术的奴隶,科技只是用来锦上添花的,抱着某种技术沾沾自喜是浅薄的行为!”

    “我想,这,就是郑教授他老人家想要告诉我们的,藏在黄金镜头里的秘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黄金镜头,要说有,黄金镜头就在每个艺术家的心中。一颗永远热爱艺术并为之不懈思考的心,能将任何一部普通的机器,变成创造奇迹的黄金镜头!”

    易青清朗自信的声音在礼堂中久久的回荡着,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电影学院的学生们的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

    依依一边鼓掌一边悄悄的在易青耳边道:“亲爱的,这下你可红了,在全电影学院和全北京的高校,以后没有人会不知道你。”

    郑教授站在一边,拉着谢非老院长的胳膊,笑着道:“老谢呀!我们这些老骨头,真是可以安心的退出历史舞台啦!”

    谢非大笑道:“不不不,有这么好的年轻人,我还想撑着这把老骨头,再干他十年!”

    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之中,石原和尾防,以及他们的两个保镖,撇下了佐藤和日本代表团的其他人,拂然而去……

    石原陪着尾防走出会场,忍不住回头骂了一句脏话,自语道:“太不甘心了!高科技输给了桌子和女人袜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尾防一路都在想着易青的话,石原不废话还好,这话一说,勾得尾防心头火起,回头就是一巴掌!

    石原本能的一躲,这一巴掌打了个空,尾防身体不受力的一晃,立刻觉得天旋地转,手捂着胸口,仰天就倒!

    “老师!”

    “阁下!”

    “叫什么叫,拿药来!药呢!老师的药呢,八格,快找!你这猪!”

    “阁下,请坚持住,坚持住!”

    远处,易青和罗纲在电影学院学生们欢呼的簇拥下,英雄般被抬了出来。

    北京今天的太阳真好……

    **

    (ps:靠,起点作者专区死活上不去。本来以为今晚只要再一章就把黄金镜头写完,没想到写了快两章老长了还没完,只好先发一半上来。现在把后面的再加上,放在一章里面,算长点的一章吧。)

第十三章 性情之中真男儿

    2006年10月28日,星期日,晴,午后有风。

    小小的电影学院里里外外,一片喜气洋洋。学生们三五成群,走着的站着的,纷纷在议论昨天的两个短片,还有那个仙女般的女模特,还有那张神奇的桌子和那些袜子,最大的八卦莫过于那个倒霉的日本摄影大师,不知道老命会不会撂在中国。

    易青和罗纲从办公楼里出来,比赛时借用了学校一些场馆,要去还钥匙。

    从办公楼到教学楼这一路,人人见了他们都侧身让路,微笑点头,都知道是这两个人干掉了趾高气扬的日本选手,气厥了日本大摄影家。

    “易青加油!罗纲加油!”

    突然背后有女生的声音高喊着。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宣传栏下站着一群表演系女生,婀娜多姿的在那里招手,看见他们回头了,呵呵笑着,互相推着闹着……

    “看看,易青在看你呢……”

    “去,看你才对吧,你身材多好,有大有小,哎呀,敢掐我……”

    “还是那个胖的比较适合你,易青交给我来好了……”

    易青和罗纲一路上给人陪笑脸,作揖、客气、谦让,好容易进了教学楼,找到学生会办公室,刚一推门进去……

    “哇!哈哈哈哈……”

    杨娴儿坐在桌子上,带着一帮学生会干部指着易青哈哈大笑。

    “……是谁帮咱们翻了身哪,是谁让我们得解放哪……嗨,巴扎嘿!”

    “看看,谁来了?我们电影学院的大救星啊!”

    “超级呕像,中国电影未来的希望啊……”

    “帅呆了酷毙了简直无法比喻了……”

    易青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使劲摇手道:“差不多得了啊!没完没了,拿我们寻开心有意思吗?”

    “哎呀!开始耍大牌了,给丫曝光……”

    天哪,救命!

    当把名人真不容易。

    ……

    学生会开会,商议第二场比赛的出赛人选,也纷纷议论,不知道日本方面会派谁出场。

    最后大家还是决定让今年的状元杨娴儿出赛。

    一来杨娴儿的专业确实天赋奇高,更重要的是,杨娴儿真正是电影学院美术和摄影两个系的公主,中学开始就整天背着画板在这两个系玩,从教授、讲师、研究生一直到最普通的本科生进修生,她没有不熟的;而且她还在中央美院学画,认识很多那边的人。

    总之,让杨娴儿出赛实际上就是赚到了一个庞大的美术指导顾问组,对方是一整个代表团的专家学者做智囊,只有杨娴儿这样的背景和人脉,才不至于落下风。

    嘻嘻哈哈的开完了会,大家各自找自己的饭友,去食堂吃午饭了。

    易青和罗纲、杨娴儿回宿舍拿了自己的饭盒,出来正好收到依依的短信。依依最近经常从北影厂走十几分钟过来吃饭,学校食堂东西虽然难吃,但是比外面吃便宜多了,而且依依这种苦孩子出身的,一个盒饭就能满足她对食物的需求,她还真不知道什么是难吃的东西。

    今天周末,最喜欢去三楼**的孙茹不在,易青在宿舍楼下和依依会合,他们跟罗纲、杨娴儿一起去了二楼食堂。

    中国大学食堂的饭菜虽然出了名的不是人吃的,但是偶尔也有食堂的师傅会做出良心发现的好菜。

    在北京的高校里,北大食堂的菠萝咕佬肉、邮电大学的宫保鸡丁、电影学院的菜肉包子以及政法大学的白米饭拌小强,都算是名菜一绝。

    说起电影学院的菜肉包子,99年的时候就轰动京城。当年香港导演杜其峰,号称香港的“黑泽天皇”(指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也是香港唯一能继承吴宇生导演的“暴力美学”的导演,被业界捧为拯救香港电影的希望。

    这么牛B的一个人,带着他的名片《枪火》来电影学院做首映——很多对自己有信心的导演都会拿自己的片子到电影学院来,希望博得一个好评口碑,这会直接影响国内庞大市场的电影票房。因为在电影学院红了等于在北京高校红了,也就等于在北京红了,在北京红了口碑就会蔓延至全国。

    杜其峰当年是自信心极度膨胀,整天在片场骂明星的那种强人,连吴镇雨这样的影帝老戏骨都被他骂到翻脸。没想到居然在电影学院的年轻学生手上吃了个憋。

    《枪火》放到一半,几个中午没吃完的菜肉包子就飞上了银幕,几个文学系和导演系的学生破口大骂,这么烂得片子也好意思满世界吹牛说自己多好多好,居然也敢拿到我们学校来放!

    杜其峰在后台暴跳如雷,他的导演助理出来质问,一个学生问了他四个导演问题,说只要他能回答其中一个,他们就道歉。

    四个问题送到后台,不过十分钟,助理出来宣布放映后的交流会取消,杜导演身体不舒服,已经离开。

    《枪火》一片终究没有进入大陆市场,而杜其峰的电影也在后五年中没有一部在大陆影院正式上映过。

    电影学院的菜肉包子从此一战成名。

    草根英雄平民导演冯晓刚,那年把自己的新片《手机》拿到电影学院来做首映,大受好评,掌声五分钟不停。

    冯导出来跟学生见面开交流会时,第一句话就是:“感谢大家。其实我在后面一直非常的忐忑,我是真害怕你们学院的菜肉包子啊!”

    从那以后,非常具有炒作意识的电影学院食堂大师傅们,精心改良了菜肉包子的配料和做工,价钱也贵了一倍。电影学院的菜肉包子越卖越火,因为电影学院食堂是对外开放,可以用现金的,所以很多外地的考生一到北京,先找这口儿,好表示自己已然是北影圈中人了。

    ……

    易青他们在楼下就闻到了浓浓的包子香味,粉丝、笋干、香菇配着猪肉小白菜的香味从蒸笼飘出来,勾得人肚子都快抽筋了。

    “快快快,加速前进,一会儿卖完了!”在易青催促下,众人加快脚步。

    只有今天有菜肉包子卖的时候,主食窗口才会排起长龙。

    易青他们刚站到队伍的后面,前面的人就喊:“那不是导演系的易青吗?抗日英雄啊!”

    “前面来前面来!”

    “来我这儿来我这儿,别排了……”

    “那怎么行呢?”易青连忙摆手道:“没有这样的道理,都是同学一定要排队的。”

    学生们还在推让,厨房里一个大胖师傅,抬着一个大笼屉,码得满满的热包子,热气滚滚的就出来了。找了张空桌子咣一放,瓮声瓮气的对易青道:“来,你们几个,来这儿坐下吃!今天我们大厨房请客,吃完尽管开口要,管够!”

    排队的学生噼里啪啦的鼓掌,易青他们只好团团作揖,又去谢谢厨房的大师傅,师傅们一拍案板,笑呵呵的道:“别的我们不会说,替中国人长脸,小伙子是好样儿的!”

    易青拿着饭盒去炒菜窗口打平时最喜欢吃的番茄牛肉,里头的那个打菜的小伙计低头眯着看了一眼,拿过易青的饭盒,咣咣两大勺,装满了往窗外一递。

    易青一看,嗬!满满一盒,赶上平时三四份了!里面小伙计高声唱菜价:“番茄牛肉半份儿,一块七毛钱了噢……”

    易青刷了饭卡回来,杨娴儿他们也买了几个菜,几个饿鬼坐下来,也不顾着烫,左右开弓,抓包子就吃。

    杨娴儿一边自己吃得直吹气,一边劝别人少吃点:“喂,你们悠着点儿,易青,晚上你得上我家吃饭,留着点肚子。”

    “什么?”易青差点没给包子噎死,好容易反应过来:“又去你家吃饭?”连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开什么玩笑,上次折腾了一次还不够,又去?对着那位黑面神的大首长,谁吃得下饭啊?宁可打包两个冷包子晚上啃啃。

    杨娴儿一拍桌子,佯怒道:“哎呀!你现在是名人了是不是?这么大牌?必须去!”

    易青摇头道:“不去,你老爸太威严,他又不喜欢我。”

    杨娴儿道:“哇,你这么大个爷们儿还记仇啊?瞧你小心眼儿那样!人家罗纲还没记你的仇呢!”

    易青看了罗纲一眼,想想也是,人家毕竟是长辈。虽然他态度差了点,也有点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意思;但是那天自己在人家家里给罗纲眼色看,而且不问青红皂白,就凭着自己不喜欢日本就让那么大个首长几乎下不来台,也该再去缓和一下关系,毕竟跟杨娴儿和罗纲还要做长久朋友不是。

    想到这里,心里就有点动摇。

    杨娴儿补充道:“本来也没想请你去,可是我二哥明天走,回香港!他们外部队的,下次回来探亲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是我二哥要你去的,你还能不去送个行。”

    “杨仲?”易青连忙道:“好,我去。”

    杨娴儿笑道:“这还象话。依依也去吧,去我们家玩玩……”

    依依吃得特别秀气的掰着包子,摇头道:“我不去,我回去排练去。”

    依依这个人,排练比天大,易青和杨娴儿也就不再劝她。

    说好了晚上的事,易青伸手拿包子,一看一会儿工夫去了一大半儿,罗纲已经吃得噎住了。

    杨娴儿尖叫道:“罗纲!趁我们说话你吃了多少个了?噎死你得了!”

    ……

    下午,易青送依依回去排练,自己回来跟罗纲、杨娴儿一起去借了学校动画学院的电脑特效工作房的钥匙,先陪着杨娴儿熟悉了一下机器。

    杨娴儿一边玩那些电脑色块,一边笑道:“放心吧,小日本这次死定了。就是他们来个国手我也不怕!”

    罗纲严肃的道:“不能轻敌!日本电影美术国际上很强的,我以前艺能大学的同学就有很厉害的……”

    杨娴儿不满的道:“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

    易青一想,会过意来,笑道:“说的对,日本人再厉害,这是在中国。美术这个东西不是脑子好使就行了,还得有器材。我们在这里要人有人,要电脑有电脑;日本人的洗印和电脑特效再好,他们总不能把短片拿回日本做后期吧。”

    杨娴儿一拍手道:“就是这样!他们住在酒店里,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专门的工作室去?就算有中国人肯借给他们,全北京的美术工作室的条件,那家能跟我们电影学院相比?”

    罗纲想了想,恍然道:“难怪你答应出赛的时候口气那么满,你你你,太狡猾了吧!”

    “哼!”

    易青刚想打趣两句,突然耳边听见一声冷笑。他站起来抬头一看,只见杨娴儿这台电脑的正对面的那台机器前,坐着一个带眼镜的女生。

    这女生年纪跟杨娴儿他们差不多,长得一副干净秀气的样子,一身的书卷气,笔直的半长发,额前垂着漂亮的刘海;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夏装连衣裙,不过看上去非常洋气。

    易青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低头一关电脑,起身走了。

    因为是周末,喏大个工作室只有她和易青他们这几个人,不是她冷笑还有谁?

    杨娴儿抬头看着她出门的背影,奇怪的道:“这人谁啊?阴阳怪气的!”

    “美术系的吧?”易青道:“不然也借不到这里的钥匙。”

    “不可能。一般美术系的学生没有老师带,是进不来这里的。能借到钥匙,那是非常牛的学生了,我怎么会没见过?”

    三人讨论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也就不再去想,电影学院这么多人,不认识的多了去了。

    下午四点多,杨娴儿家里的勤务兵就打杨娴儿的手机,说已经到门口来接了。

    第十三章性情之中真男儿(2)

    因为家太远,杨娴儿平时住宿舍,周末才回家;罗纲自己在电影学院外面租了间一室一厅,不过杨娴儿家里,肯定是有一个罗纲的房间的。

    三人出了学校,大门口停了一辆加长的红旗轿车,勤务兵立正站在车旁。易青虽然对车子没研究,但是“红旗”两个字还是认识的。

    杨娴儿道:“我爸爸说天冷了,敞蓬车风大,这车是上面派给我爸爸用的。”

    说着她上前敲了车窗,笑道:“防弹的。”

    三人上了车,一路向京郊开去。

    终于进山了。坐轿车就是比较气闷,易青把车窗摇下来向外看去。入秋时节的山景与当时夏天来时又不一样。

    渐渐的车子开进住宅区,杨家院子遥遥在望。

    “好大的劲儿啊四叔!”

    “喝!”

    易青老远听见一声吼,吓了一跳。

    车子在院子里停下,只见房子前面的软土地上,两个男子大冷天穿着军背心正扭在一起。

    杨娴儿和罗纲先下了车,背着手笑呵呵的在一旁观战。杨娴儿大声叫道:“爸爸加油!”

    易青正好下车,听杨娴儿这么说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两个人正是杨首长和杨仲!

    杨仲一听见杨娴儿叫,立刻道:“客人来了,分开吧。”

    杨首长向后一退,杨仲也作势后退,突然猛得一个跨步进位,单脚勾杨首长下盘,右手横着卡向他喉部,一边大笑道:“四叔你输了!”

    笑声未绝,杨首长一把擒住杨仲卡过来的右手,反手一拧叫他使不上劲;膝盖一弓顶着他勾过来的腿,趁他失去平衡用力拽着右手往自己怀里一拉,翻身一个背摔,把一百七八十斤的杨仲直接抡了出去!

    杨仲在空中眼看要背部着地,杨首长动作连贯的在他腰上一托,他踉踉跄跄向前踏了几步,总算站定,回过头来不好意思的看着杨首长。

    杨首长微见气喘,叉着腰指着杨仲笑道:“你个小崽子,兵不厌诈还是我教你的,跟我耍心眼儿,敢诳你四叔!”

    说着,杨首长爽朗的放声大笑,向易青他们走了过来,一边道:“来了啊?快快,家里坐!”

    杨仲也不管自己手脏不脏,上来搭着易青的肩膀,道:“你小子也都不找我!”

    杨娴儿高兴的跑上去,叫道:“爸爸真棒!”然后去敲杨仲的背,笑道:“摔死你个大骗子。”

    杨首长摇头道:“不行啦,老喽!要是打越战那会儿,哼,你小子还想跟我过这么多招?”

    易青有点诧异,没想到看上去威严又爱拿架子的杨首长摔交擒拿术这么厉害,这种官不是应该坐在指挥所里高高在上的吗?

    一行人进了家门,勤务兵端上温水热毛巾,叔侄两个擦了擦。

    杨首长问道:“炊事员,都弄好了吗?”

    “报告,可以开饭了,首长!”

    “好,请客人上桌吧!”杨首长今天好象特别高兴和热情。

    易青拘谨的笑着,跟在他们后面,到了上次来过的饭厅。

    大圆桌的正中央,点起了一个炭炉子,架着锅子上白雾腾腾,一股肉香勾得人食欲大增。

    桌子上摆着嫩黄瓜、大葱段、糖蒜、香菜和几大盘凉菜,还有一大盘鸡蛋摊大饼。

    杨娴儿看着易青,笑道:“我家里有个习惯,有外人来,吃米饭;自己家人吃饭,吃面食。”

    易青点了点头,也没想什么意思,等杨首长和杨仲坐了,他也坐下。

    杨首长笑着对易青道:“我们北方人的吃法,能吃的惯吗?要不叫炊事员给你做条鱼?”

    易青没料到杨首长主动跟自己说话,还这么热情,楞了一下,连忙道:“不不不,不用,我喜欢吃面食,不用麻烦了。”

    “好,拿酒来!”

    炊事员赶紧拿过来一瓶茅台,然后又端上来几大盘肉。

    杨首长道:“一瓶怎么够?先拿三瓶来,杨仲,你也喝。”

    杨娴儿先给易青夹了块酱牛肉,道:“这是我爸最喜欢的吃法。一头小牛,炖一锅牛杂青红萝卜汤;牛腿烤着吃,牛筋牛胸做酱肉,最嫩的牛腩炒芦笋。”

    杨首长指着易青问杨娴儿道:“他……他叫……这个……”

    “易青。”杨娴儿赶紧说。

    “对,小易,”杨首长道:“能喝白的吗?”

    “爸,你别让人家喝酒……”

    “能喝一点儿。”易青这种酒囊饭袋,肉食酒精动物,看到茅台还有跟你客气的?

    “好,哈哈哈,”杨首长把一个杯子放在易青面前,道:“就是,还有男人不会喝酒的,那还叫什么爷们儿?”

    说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再给易青倒上。易青看见国家上将给自己倒酒,虽然他对权贵高官没什么感觉,也不禁有点意外。

    杨首长端起杯子,道:“小易,我这个做叔叔的,今天先敬你一杯。跟你道个歉,我自我批评一下。上次不该不调查就对你态度不好,这个不对。要不,我先自己罚三杯!”

    说着,端起杯子干了,又倒上……真的自己干了三杯。

    易青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好赶紧跟着干了一杯。

    杨首长放下杯子,指着杨娴儿道:“都怪这个丫头。你知道我们家里她和杨仲这一代,全生的是男的,就她一个丫头。她妈妈去的早,也没个人管她,都叫我跟她几个叔伯给惯坏了。说是不愿意当兵,想学艺术。我想文艺也很好啊,周总理当年不也鼓励年轻人学艺术吗?就让她去了。谁知道自从学了这劳什子艺术以后,整天给我招些不三不四的人……”

    “爸,”杨娴儿急了,嚷道:“你又不懂,别瞎说!”

    “我怎么不懂!”杨首长拿过一段大葱嚼了一口,继续对易青道:“她交得那些什么朋友啊,什么搞艺术的……那真是,没法儿看。好好的爷们儿,留个女人头发,要不就扎一猪尾巴小辫儿,成天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哎哟……屐个大拖鞋,叼个烟,一手的颜料也不洗,再不然就是耳朵上打个洞,鼻子上打个钉儿,一身晃里晃荡的铁家伙,走到哪儿都跟磨剪子炝菜刀的一样……”

    “……你说我们家,这祖代的哪个不是正经人,大夏天穿个军服都得系上领扣儿的,能看得了她那些妖魔鬼怪吗?”

    杨娴儿把筷子一扔,看着他爸爸,气又不是,笑又不是。

    易青听得目瞪口呆,第一次来以为这位首长官架子十足,目高于顶,惜言如金,没想到竟是这么豪爽这么健谈的一个人。

    杨首长道:“那天你来,听说跟她的一帮什么朋友来搞那个什么什么沙龙,听说你也是搞艺术的。我一听就烦了,要不是她说你有办法帮着安排罗纲的事,我根本都不打算让你进门儿。我这辈子,没求过人,更别说走什么后门了,要不是罗纲他爸爸跟我是一个头磕在地上,一夹子子弹两个人掰的兄弟,我才磨不开这个面子呢!所以……呵呵,就对你有点简单粗暴……这个,不太礼貌。”

    易青恍然大悟,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情况,自己待人接物真是太莽撞冲动了。他连忙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杨首长满上,道:“应该是我向叔……向您道歉才是,是我不够礼貌。”

    杨首长道:“这两天你们干的事,罗纲和我家丫头回来都跟我说了。我才知道,你小子是好样的!小日本鬼子太可恨了,是该好好收拾他们一下。中央有中央外交策略,这些咱当兵的不管,要是他***将来再敢呲毛,咱爷们儿非得好好的揍***不可!”

    “爸爸……”杨娴儿嗔怪的道:“你快让人家吃饭吧,都凉了。”

    “对对,来,小易,吃。”杨首长连忙给易青夹菜,道:“以后这儿就是你在北京的家,什么时候来,跟罗纲和杨娴儿说一声就行,千万别客气。”

    易青真是有点惶恐,有点不好意思,原来事情竟然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幸好今天来了,不然怎么能知道,这位外界传得神神秘秘的杨家将首领,竟是一位这样热血热肠,豪放大方又平易近人的平民首长。

    杨仲笑道:“行啦!你们也都别客气啦!易青,吃,自己动手。”

    说着,杨仲给自己倒了杯酒,对罗纲道:“我知道你不喝白酒。我自己罚一杯。前两天我才听娴儿说了你爸爸的事!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是我不对,以前对你很不友好,不尊重人,你别放在心上。”

    罗纲连忙点头,他这个人嘴比较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易青赶紧给罗纲解围,道:“行啦行啦!仲哥,听说你明天要走了,我敬你一杯,一路顺风。”

    杨仲端起酒来喝了。易青哈哈大笑,觉得长这么大,从没有一顿饭吃得如此痛快。

    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最难得是杨家的男人身居高位,富贵显赫,还能如此的平易豪爽,跟这样坦荡的人喝酒,酒量比平时自然就长三分。

    北方人的吃法都是先喝酒,再吃主食,最后喝汤。

    酒过三巡,杨仲端起主食来让易青。

    易青也不客气,拿过大饼来,牛肉、黄瓜、大葱、辣椒酱胡乱一卷,狼吞虎咽。热热的盛了碗牛杂汤来,浓浓的塞上一把香菜,吃得满头大汗。

    杨娴儿见易青平时挺书生气的一个人,居然有这么粗犷的一面,简直跟自己老爸和堂哥一个吃相,看得她和罗纲面面相觑。

    杨首长和杨仲也左右开弓,杨娴儿和罗纲一张饼没吃饭,他们三人眨眼间把三斤大饼吃了个干干净净。

    杨首长最喜欢能吃的小伙子,嘎嘎直乐,问道:“还吃不吃?”

    易青道:“再来一盘!”

    “好!”杨首长一拍巴掌,道:“炊事员,再烙几斤饼来!”

    杨娴儿傻了眼,瞪着易青道:“好啊,今天才知道你这么虚伪。原来平时在食堂吃饭你都是装的!上我们家过年来了吧?”

    杨首长大笑道:“能吃好!”

    这一顿饭把易青吃得,这辈子都没这么饱过,真是到过年都不用吃了。一瓶茅台也喝了个精光。把杨首长高兴的,直夸小伙儿有出息,是个汉子。

    杨娴儿撇嘴道:“大饭桶一个,有什么出息?”

    酒足饭饱,易青喝得有点儿大,他是从小就偷酒喝的那种孩子,家里从来就没让他这么放开喝过,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量。喝得时候不觉得,喝完了酒后劲一个劲儿的冲上来。

    杨首长一看这孩子还是不行啊,要醉倒了,连忙道:“今天他也回不去了,让勤务兵给他打扫个房间!”

    杨仲应了声,跟罗纲两个把易青连拖带抱,弄上了二楼。

    杨娴儿抱着被子进来,看见易青那副醉样,不禁脸上微微发烫。她从小在几个哥哥堆里长大,看惯了英雄好汉,以前总觉得易青虽有傲气,总嫌豪气不够,今天看来,好象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只是性格比较多面而已。

    杨娴儿想得出神,罗纲怪道:“想什么呢,被子给我呀?”

    杨娴儿脸上一红,道:“关你什么事!”把被子一放,转身就跑。

    杨仲吓了一跳,对罗纲道:“你发现没有,最近她越来越象个女孩子了。”

    罗纲想了一想才听明白:“哦……她以前确实挺象男孩子的。”

    ……

    易青酒醉沉沉,昏睡过去。

    要说喝酒这种事,还真是天生的。有的人天生就是能喝酒的命,象易青这样,而且他酒品还好,喝醉了一不闹二不吐,倒头就睡。

第十四章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将次睡到凌晨三、四点钟,易青醒了。慢慢的坐了起来感觉了一下,只是有点头重脚轻,不过人家都说茅台酒醉后不上头,酒醒不头疼,还真有点道理。

    易青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自己是在杨娴儿家里,晚上那顿饭吃的真是酣畅淋漓。

    喧闹热烈之后的沉静格外的引人幽思,易青觉得自己好象睡不着了。

    他穿上自己的外套,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窗外松涛阵阵,竹籁虫声。易青静静的站着,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年之前天天为高考发愁的时候,怎会想到今天自己会在一个国家高级将领的家里跟他一起大吃大喝,还醉倒在人家客房里。

    短短一年光阴,自己从当初那个为了逃避数学高考而北上拼搏的懵懂小子变成了电影学院的导演系状元。

    自己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莽撞冲动,以一己之好恶定人之是非的傻小子了,罗纲的事和今天杨首长的事似乎教会了他如何客观的去看待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

    现实生活毕竟不是以前在网上看的那些YY小说,很难想象会有绝对的好人或者绝对的坏人。红尘中的芸芸众生只是为了各自不同的立场,为了达到实现的目的和**在奋斗着。

    而我,应该去走一条怎样的路呢?学生时代最大的目标只是高考,现在目标达到了,前途竟是一片茫然,真羡慕依依,至少她知道自己热爱什么,想要达到什么……

    许多男人似乎都是在一夜之间成熟起来的。

    易青想着想着,又有些困倦了,他和衣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又再睡去。

    ……

    清早,易青隐隐听见杨仲的声音似乎是在向杨首长父女俩辞行。

    易青赶紧整理好衣服跑下来,跟杨仲告别。

    杨仲抱住他结结实实的捶了几下,道:“好了,等我下次探亲假回来找你喝酒。”

    杨首长道:“行啦,别婆婆妈妈的,易青过来吃早饭。”

    易青依依不舍的目送杨仲出了院门,到北京以后,杨仲是他交得第一个性情相投的哥们儿,不知道再见把臂同饮是在何年何月。

    罗纲和杨娴儿赶紧帮着炊事员把早饭摆好,对易青道:“我们得抓紧点儿,不然赶不上这周第一场电影了。”

    这个月全是电影节的安排,电影学院的学生主要是看电影、写跟自己本专业有关的评论,然后再上一点文化课。

    易青点点头,跟杨首长问了早上好,坐到杨娴儿旁边。

    杨首长的胃口还是一贯的好,喝了两大碗小米粥,还吃了两个大花卷。

    易青昨晚却吃的有点儿伤食,他只喝了一碗粥,吃了点酱菜红肠。就想起手机一晚上没开,不知道依依她们有没有找他。

    他掏出手机按了开机,屏幕一亮,一连几条短信跳了上来,只有一条是依依的,叫他早点睡。其他几条全是孙茹发来的,语气不善。

    最后一条是这样的:“你们倒好,跑去躲逍遥,我一个人在这里受气!赶紧回来,出事情了。居然敢关机,你今天别让我碰到!”

    易青苦笑了一下,把手机拿给杨娴儿看。这个孙大小姐,颠三倒四的又叫他回来又不能让她看到。

    杨娴儿看了,疑惑的道:“能有什么事?难道是比赛的事出什么问题了?”

    罗纲把碗一放,道:“我们快走!”

    易青也觉得不对,道:“今天上午要发布美术比赛的题目,不知道会有什么事。”

    三人跟杨首长说了一声,出门坐上昨天来时的车子。一路向电影学院而去。

    ……

    赶到学校的时候,礼堂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时间还有差不多还有一个钟头才开始。

    易青刚要拿出手机来打给孙茹,忽然抬头看见孙茹跟着几个学生会的干部,有文学系有管理系的,还有他们导演班的一群学生,一边激烈的争论着,一边向这边走来。

    易青认得跟孙茹吵做一团的那个女生是文学系大三的活跃分子,也是电影学院学报的学生主编。

    “……说一千道一万,你就是不应该不顾大局,把这种文章发出来!”孙茹看样子是动了真气了。

    “人家也是电影学院的学生,我有什么理由拒绝不发人家的稿子;再说她写的没有道理吗?人家写的都对!讳疾忌医的结果只是病入膏肓!”

    “一个日本人,在中日比赛期间写这种文章,是什么居心你看不出来吗?你还去迎合她?”孙茹眼睛都红了。

    “算了,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而且,你应该把人家的文章好好拿去看一看!我们只坚持真理,不管她是谁说的,更不管她是哪国人。”

    那女生说完,直接转了个方向,向她自己系里同学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孙茹手里捏着一份当期的电影学院学报杂志,看见了易青他们,一脸气恼的走了过来,把杂志往易青怀里一摔,坐下不说话了。

    易青拿起杂志一看,有一页高高的折起一个角,他和杨娴儿对看了一眼,一起坐下来,翻开那一页——

    文章标题是“谁在侵略”?下面一个破折号,写着“并答北大《清韵》电影社各位同学们”;最显眼的是作者名上写着,“(日)前田芝子”。

    易青一怔,问孙茹道:“日本人?我们学校的?”

    “留学生部的。”孙茹冷笑道:“看看吧,受教育啊!”

    易青定了定神,认真的看了起来。

    作为一个日本人,这个前田芝子的中文真的是太好了,文章很流畅。她先引述了北大电影社那期刊物里阿鼠的关于中日电影调查报告的观点,进行了系统的反驳。

    “……所谓文化侵略,根本是中国电影人对中国国民素质低下的砌词狡辩。中国民众之中,从来没有形成过电影文化,更谈不上有任何的电影修养。”

    “……日本电影从来就没有占领过中国市场,谈何侵略?而中国观众根本也不具备自己的电影修养,一个连本体都不存在的东西,谈何侵略?”

    “……今天的中国观众,不过是西方‘和平演变’下可怜的牺牲品,中国的电影市场不过是美国的低档电影倾销地。中国观众不过是一群被美国强势快餐文化洗脑后的可怜人。”

    “……任何国家的民众都不会象中国人这样,对着外来的垃圾大声叫好,对本国的艺术工作者却无情的嘲讽和贬低漫骂!韩国的导演,在国际上地位和水平远远不如中国的导演,但是韩国电影人在韩国是国宝,而中国的电影人,是中国人争相践踏的对象;韩国的观众,即使看不懂自己国家的电影,或者根本不打算去看,他们也会买票,仅仅只是为了捍卫自己国家的电影,捍卫本民族的荣誉!”

    “……说日本文化侵略,为什么不说是中国人对外来的事物有特殊的崇拜和近乎奴性的喜好?是日本侵略了中国吗?是好莱坞侵略了中国吗?还是中国观众自己想要日本的动漫和美国的大片?一个不爱自己国家的艺术的民族,一个对本土电影毫无感情的民族,一个丧失了传统艺术灵魂的民族,有什么资格要求外国人来尊重这个民族的艺术和电影?”

    “……中国人为什么哈日哈韩?为什么对美国大片不分青红皂白的叫好,对本国电影不论青红皂白的百般羞辱?我希望北大的同学和今天年轻一代的中国电影人了解清楚,是谁搞垮了中国电影,是你们中国人自己!而不是日本人或者美国人!”

    ……

    “强盗逻辑!”易青气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椅子,哗嚓嚓一声巨响,吓得周围的学生全看了过来。

    易青看东西是非常快的,他全看完了,而且全会背了,杨娴儿还没看一小段,所以她也吓了一大跳,从他手里拿过文章来看。

    易青一肚子邪火,就是没地方发泄,他真想过去把那个文学系的女生拖过来臭骂一顿,问问她干吗要发这种指着中国人鼻子骂的文章,可是理智又告诉他,作为一本学术理论刊物,前田芝子的这篇文章确实是很有见地的。

    这就是身为中国人的无奈。易青现在特别能理解当年霍元甲、陈真他们被指为东亚病夫时的那种心情。

    新中国建国五十几年了,但是在文化产业方面,今天的中国依然跟八国联军的时代没有什么区别,至少在电影方面是这样。

    今天的中国,依然是西方国家廉价的劳动力来源和低级商品倾销地。大量优秀的中国电影人,从学校毕业以后被美国人以低于本国薪资水平的价格请走;然后,美国人再把自己本国最垃圾的电影倾销到中国来。

    不过,前田芝子偷换了一个概念,所谓日本电影没有占领中国市场,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占领,他们千方百计搞臭中国的本土电影,结果后来却发现打错了算盘。

    别说中国人民在民族感情上根本不可能大批的接受日本电影,更何况中国是新闻和文化产品管制的社会,政府不让日本电影进口,日本电影再好也是白搭。

    事实上,无论日本电影这几年在国际上多么吃香,中国观众对他们也是一无所知,不受影响。只是,日本早期的工作后来便宜了美国人。

    从《泰坦尼克》号开始,美国电影开始进入中国市场。就象乔治报告指出的那样,美国人根本没有注重在中国的票房,事实上他们只是向中国人倾销他们的价值观念,推销一种美国式的思维方式,来“和平演变”中国的年轻人,所以他们才对美国大片在中国被盗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前田芝子无疑是在说,中国被文化侵略是因为中国自己的落后,就象当年日本军部说因为中国人太低劣了,所以他们要来“大东亚共荣”一样,是典型的强盗逻辑。

    她无疑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易青等人和所有关心中国电影的人,你们赢了跟日本的全部比赛也没有用,你们依然是文化上任人鱼肉的民族,你们的观众永远不会理解和支持你们,你们拍得东西再好,本土的观众也不会接受!

    孙茹之所以生气就是因为这个,前田芝子的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打击易青这边这些人的士气,不然干吗在电影学院的学报上发表?

    可惜,前田芝子太不了解中国人了。如果是日本那种欺软怕硬崇拜强者的民族,这样铁一般的事实也许就让他们屈服了;但是中国历来就是个善良的“防守型”民族,从来都是要被人欺负到无路可走了,才奋起反击,而且欺压越狠,反击越强烈。

    易青这种个性的人就是中国人这种性格的典型代表,平时嘻嘻哈哈怎么都可以,但是日本人把事情挑衅到这个份儿上了,易青他更是非要赢这个比赛不可!

    这时,礼堂里的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再过了一会儿,五国评审在校领导的陪同下有说有笑的进来了。

    大家全体安静下来以后。校领导宣布本周电影节的安排,要看哪些哪些电影,有些什么活动安排。

    最后的压轴戏,当然是大家很期待的中日第二场比赛。

    法国评审雅克宣布介绍两国学生参赛选手,杨娴儿应声起来,向全场致敬。

    轮到日本方面介绍选手了,雅克说完,翻译立刻译道:“日本参加本次电影短片美术设计比赛的是——本院的研究生前田芝子同学。”

    “哼。”易青一声冷笑,他其实早有预感,这个前田芝子搞这么多事,显然是她自己跟比赛有关。

    杨娴儿昂然而立,注视着日本留学生方阵,看见那边站起来一个女生。

    “是她?”杨娴儿捅了捅易青,道:“快看。”

    易青探头望去,站起来的这个女生,也就是前田芝子,正是昨天下午他们在电脑特效工作室里见到的那个很有书卷气的戴眼镜女生。也就是说,杨娴儿那天所说的她在器材和工作室方面的优势已经不存在了。留学生可以优先使用学校的器材和场馆,这是学校的规定。

    杨娴儿低着头,把手里的学报卷成一个细得不能再细的筒,悄悄的咬牙道:“我这次不让她输的抬不起头来,我就去死!”

    这时,美国的评审要宣布本周比赛的题目了——

    “本周美术竞赛的题目是——万里长城!中国有句古话,叫不到长城非好汉,长城的雄伟壮观给人以无限想象的空间,是作为美术竞赛的理想选题……”

    美国评审后来说了什么易青根本没听进去,心里翻来覆去的只是在想刚才的那篇文章。

    他不得不承认,前田芝子说的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一点道理的,在中国有种奇怪的现象,很多人爱中国,却不爱中国电影。

    中国观众在看奥运会的时候,看中国足球看女排的时候,民族荣誉感都特别强,对本国运动员的爱完全是盲目的。这才是正常现象,爱国本来就是盲目的,只要事关自己国家的荣誉,不过中国足球多烂,中国田径项目多差,中国观众也会为本国观众叫好。

    可是中国电影却不是这样,中国电影拍的不好要骂,拍得好也要骂;票房不高要骂,票房高也要骂。有的骂要骂,没的骂也要骂,而且为了骂而骂,仿佛不骂中国电影和中国导演就不能彰显自己的水平一样。

    要是骂的有道理也就罢了,可是泛滥在国内的批评意见,全是莫名其妙的的谩骂居多。要说艺术含量,中国电影即使最差的几年,也连连在国际上拿奖;要说票房,张一谋的《英雄》国内票房2.5亿,北美1.167亿美元,而且是当月全球电影票房冠军。但是国内观众一边追着看,一边还是要骂,好莱坞同期的《哈利•;波特》和《指环王3》票房都差《英雄》一大截,可是《英雄》在国内依然是骂声滔天。

    想象一下,好比一个中国球员,代表中国去国际比赛,不管赢球还是输球,中国人自己不但不喊加油,反而在看台上指着他破口大骂,那这不是太可怕了吗?

    造成这样的情况,固然是有日本和美国的文化侵略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我们中国薄弱的文化产业和一系列经济原因和历史原因造成的。

    就算退一万步说,中国电影真象一些不了解情况的观众认为的那样烂,那也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电影,就象中国的足球篮球排球乒乓球一样,在国际上代表的是中国人自己的脸面,为什么我们要拿鞋蹭自己的脸呢?

    有时候,中国人真应该学学韩国人的护短,保护一下自己国家民族的文化产业,本来就够薄弱了,本来就不如人了,要是自己再糟蹋着玩,中国真的就永远只配做人家的低级倾销地了。

    美国电影再好,那是美国人民的。你再怎么捧怎么爱也不会变成我们中国人自己的。

    这时,易青突然眼前一亮,一个想法在他心里萌生了。

    早上的晨会已经结束,主席台已经撤掉,开始准备熄灯放今天第一片电影了。

    今天看的是一片比较老的日本电影,岩井俊二导演的《情书》。这片子易青他们上课时早看过了,易青使了个眼色,悄悄的拉着孙茹和杨娴儿、罗纲,四人偷偷溜出礼堂,跑到外面。

    易青道:“我想到这场比赛要拍点什么了!”

    杨娴儿道:“长城啊,还能怎么拍?叫罗纲去采点素材回来,拍点长城的景色,我拿回来做美术方案喽!”

    易青摇头道:“这只是习惯性的思维!今天那个前田芝子的文章启发了我。”

    “什么?”孙茹来了兴趣,问道:“还跟她有关?”

    “是!”易青慨然道:“我们一直把振兴中国电影当作中国电影人的事,事实上,保护我们本民族的文化和文化产业,应该是我们全民族全中国人民的事!一方面,中国的电影人要更贴近生活,贴近基层的人民,拍出老百姓爱看的电影;另一方面,我们中国人更应该知道如何团结在一起,抵抗外来的文化侵略,建立起我们自己的文化人格!”

    “这跟长城有什么关系?”罗纲还是一片茫然。

    “对啊!”孙茹眼睛一亮,欣喜的道:“长城就一定是那几块砖头吗?以长城为题就一定是拍实物的长城吗?长城对中华民族来说,首先应该是一种精神,一种团结在一起,反击侵略,抵抗外侮的精神!”

    “这个创意好。”杨娴儿道:“找一些群众演员来,搞一些行为艺术造型,做成虚影,到时候拼在长城的素材后面!用虚实结合的方式,用长城的城墙来暗喻人民的团结。我们不但要在战争年代抵抗外来的侵略,在和平年代更不能象一盘散沙一样任人鱼肉,更要象一座无形的长城一样,保护我们的文化产业,保护我们的民族遗产,保护我们的传统精神!这样一来,引入了行为艺术的造型和电脑特效结合在一起,美术设计上的空间一下子就拓宽了。”

    “对了!”易青道:“长城不仅仅是一堆砖头,长城就在我们每个人心中!我们要做的主题就象国歌里唱得那样,用我们的血肉去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第十五章 中华龙腾

    2006年11月4日,星期六,北京多云。

    一个星期的时间转眼过去。

    日本代表团的成员们在佐藤的带领下早早的就来到电影学院,佐藤和几位专家坐在主席台上,前田芝子和一群日本的年轻人以及留学生坐在下面的第一个方阵里。

    佐藤有点不安的望着门口,此时礼堂只是稀稀拉拉来了几个电影学院的学生,易青他们根本还没出现。

    前田芝子也觉得奇怪,她和日本代表团组织的临时拍摄组在八达岭长城拍了一个星期,本以为会和易青他们狭路相逢,没想到连电影学院学生们的影子都不见。

    难道他们拍长城连基本的素材都不需要?

    过了十几分钟,进场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电影学院的领导也和五位评审一起走进礼堂,跟佐藤象征性的寒暄了一下坐下了。

    然后,易青他们终于出现了。象逛商场一样悠闲的进来,易青和孙茹他们向周围的同学打着招呼。

    易青先把依依安排个地方坐好,毕竟她不是电影学院的正式学生,不能太显眼。然后起身跟罗纲、杨娴儿一起把拍好的胶盒拿到后面放映室去。

    上午八点三十分,中日电影文化节电影美术的PK赛拉开帷幕。

    两边谦让了一下,电影学院的领导还是让前田芝子的作品先放。

    灯光暗了下来。银幕上飘过几瓣飘落的樱花,很明显是电脑做出来的,背景响起节奏缓慢的东洋和式音乐。

    然后,万里长城从虚影渐渐变成实影,灰黄的山草,黑褐色的远山,加上前景粉红樱花的点缀,格外显得肃杀!

    孙茹抿着嘴偷笑,捅了捅易青道:“还真是八达岭。”

    易青笑道:“小日本只知道八达岭有长城吧,就算知道别的地方,就几天时间上哪儿找去,北京的路他们又不熟。”

    “主场作战呀……”杨娴儿懒洋洋的挽着依依,轻声道:“有点胜之不武。”

    八达岭长城是是北京市在京郊昌平向中外游客开放的长城景区。一般人们说去北京看长城其实一般就是指去八达岭长城。

    但是对于拍摄来说,尤其是对于偏重美术的短片作业来说,八达岭实在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但凡名胜一旦被人为开发,往往就失去了原有的古意和质朴的风貌。如今的八达岭修葺一新,到处可见一些“现代化”的痕迹,连电线和电话线都早已牵上去了;各种摊贩躲在烽火台里卖纪念品;有些地段还挂上恶俗的“大红灯笼”,还有的地方随处可见痰迹、废物,矿泉水瓶……

    日本人工作算做的很细致了,专门花了大价钱走了不知哪个中日友好人士的后门,清空了一段长城,专门用来拍摄了三天,可是结果还是就象董雯华当年拍《长城长》的MTV一样,时不时的露出一段电线,远远的几个人影在红灯笼下晃。

    不过平心而论,除了从八达岭取回来的素材有点和风格不搭以外,前田芝子这个短片的水准还是相当高的。

    片子放到一半,前景突然下起漫天的樱花雨,原来静态的长城似乎竟然一下子蠕动起来了!

    依依惊讶的张大了嘴。易青想了一下,跟依依解释道:“大概是用电脑改淡了天空的颜色,加重了云彩那部分色块,是人产生了长城向前延伸的视觉错误。”

    杨娴儿道:“这个想法很高明嘛。要是直接用电脑特效,让长城动起来是很容易的。但是这样主体的素材就受到损害了,也会失去肃穆雄伟的感觉。他们不去改长城而在天空和背景上做文章,使用的又是纯美术的手段,是个高招啊”

    孙茹撇嘴道:“什么高招!看他们把我们的长城拍成了什么样子!上次拍那么美的红叶,被他们拍得血淋淋的;现在又把长城拍成恶龙了!”

    易青仔细再一看,哑然失笑。日本电影美术在营造暴力血腥和感官刺激上一向是世界顶尖的。前田芝子拍的长城,用美术手段变静态为动态,表现了很高的技巧。

    但是作为中国人来看,就觉得很不舒服。长城在历史上的作用是防御外敌,可是前田芝子或者这些日本人眼中,长城变成了一种武力与征服的象征。

    动起来的长城象一条不断向镜头深处侵略而去的恶龙一样,狰狞的想要破坏一切;而前景色调温和的樱花雨,反衬了这种暴戾的气氛,使得整体的画面显得有几分凄厉和诡异。

    连长城这种静态的东西都能想到攻击而不是防守。日本人自诩是最勇于进取的民族,只是从这个短片就能看出,即使一个普通的年轻日本女孩,骨子里也是个热衷侵略占有的武士道信奉者。

    短片放完了,全场鼓掌,佐滕自己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杨娴儿已经提前在下面跟易青击了一掌。

    杨娴儿的作品开始放了。

    黑屏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亮点,然后这个亮点渐渐放大,让人看清是在一个舞台上,聚光灯下,依依扮演的一个中年妇人跪在舞台上绝望的佝偻着嘶声呜咽。化妆系的学生画的老年妆非常到位,以至于人们根本认不出这个女演员就是摄影比赛里红叶仙境里的仙女。

    长期的舞蹈训练使她的外部形态动作非常逼真,而脸上痛苦到哭不出来的表情还带有细微的倍受欺凌的愤懑感觉,完美的体现了一个演员内心表情的外化,是那种只会做表情摆造型的演员所无法想象的。

    这个意外的行为艺术式的开头立刻博得了一片掌声。

    然后,在电脑特效的处理下,舞台猛得掉了下去!背景慢慢由虚转实,哭泣的母亲跪在了长城上……

    镜头迅速的拉开、拉开、飞快的拉开!

    ……

    屏幕霍然亮了一下,母亲在长城上像个小黑点,渐渐的看不见了,巨龙般宏伟的长城横亘在屏幕两头。

    “天哪!这是哪里的长城?”

    “哇靠,不会是航拍吧,这不是烧钱玩儿吗?”

    易青和孙茹相视微笑。居庸天下雄!要说北京郊外的长城,能保持原有古朴风貌,又格外巍峨雄伟的,除了天下第一雄关居庸关,还能是哪里?

    居庸关长城是指从山海关到嘉峪关经过居庸关地区内的长城。这段长城建于明代,分两路:。北路从川草花顶起向西经石佛寺、青龙桥、八达岭、石峡到软枣顶,有边城40.5里,附墙台14座,空心敌台68座;西路从软枣顶往西,经横岭、石板冲、直至今怀来县镇边城西的挂枝庵,有边城83里,敌台102座,附墙台12座。

    居庸关长城的特点是周围山势高峻,而且久经战火,虽然修葺后也向游人开放,不过不知是太高峻不好爬还是什么原因,只有前面一部分有旅客来过,中间段全部保持着野长城的风貌。

    按罗纲的说法,架个高架桥把摄影机吊起来拍点全景就行了。但是孙茹认为搞艺术就要追求完美,再说了,高架桥租用一个要向学院或者北影厂申请,然后拿大车运到居庸关下恐怕都要两三天时间,最紧的就是时间,谁能等的了。

    反正孙茹的爷爷能够动用中影集团的拍摄直升机,也不花钱,干脆去求她爷爷。

    结果当天下午,孙茹和罗纲就坐着直升机在天上转了。

    罗纲还是第一次搞航拍,紧张的不行,非要把自己的摄影机固定在飞机上,就怕失手把郑老给的黄金镜头弄掉下去。

    正经租用一架电影公司的直升机,让它飞起来国内价就是五万,然后论小时算钱,拍一个半天怎么也得十几万。也只有孙大小姐这种行业第一人的家世,才能牛B到这种程度,有不花钱的直升机用……

    尽管如此,据说孙茹的爷爷后来还是主动掏了油钱;杨娴儿和罗纲两人封了一个三千块钱的红包给驾驶员,罗纲的钱可都是在日本的时候辛苦打工攒下来的血汗钱,把他心疼的够戗。

    拍摄车也是中影集团借的,一辆能睡十几个人的大房车,多功能化妆间更衣室,车上都有。

    杨娴儿从一个亲戚那里拉来五十名战士,来充当群众演员。

    也多亏这两位大小姐,才有这种手笔。三天内完成了素材搜集,易青和杨娴儿用两天做完了后期,电脑合成完后,弄条声带配上,两个通宵下来,累得易青快趴下了。今天他们几个为什么迟进来,都在宿舍里补觉呢。

    本来并不是说八达岭长城就不如居庸关长城,但是一个是古朴风味全失,一个是人迹罕直;一个是高架桥拍得固定镜头;一个却是气势辉煌的航拍,长城在镜头上不断向前延伸,尽显雄伟巍峨的堂堂中华雄风。

    杨娴儿对这个短片的美术设计也是非常的精彩。哭泣的母亲之后,她把拿一段整个胶片洗红,看上去象是一个人用带血的眼睛在看长城,效果远要比一般的电脑更加真实;接着,背景燃起黄色的火焰,红与黄的色彩非常的耀眼。

    这是长城之夏,血与火的如火如荼的长城。喻示长城保卫母亲,保卫国家

    接着,红色背景渐渐暗去,哭泣的母亲也不见了,顺着黄色的火焰的视觉效果,淡出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肃杀的秋色,一种黄色为主色调的整体感觉,显得灰色的长城有种神秘感。由于现在正是秋天,这段只是在实拍的基础上加了点黄色的修饰。在这个基础上,杨娴儿设计了一条汉字的长城——在电脑上把胶片拍的长城轮廓用虚点表示,移下来以后,往虚点的轮廓里填各种汉字,让汉字组成一条长城的模样,然后做成淡淡的虚影,跟胶片上的长城隐隐重叠在一起。

    这是长城之秋,看似和平的季节,却肃杀而暗流汹涌;汉字叠加的长城喻示着文化也是一种战争,中华文明要抵御外来侵略,铸起长城。

    银幕上再度色彩一变,一片眩目的,漫天彻地的白!电脑做出的雪景十分逼真,而在雪中长城虚影下,是一片军装迷彩色。杨娴儿让五十名战士站成一个所拍摄下来的长城走向模样的长排。然后用电脑复制的方法,把五十人弄成五千五百人,密密麻麻的排出一条由军人组成的长城,跟实景叠加在一起。晶莹的白加上隐隐的军装色做点缀,色彩柔和了许多。

    这是长城之冬,寒冷萧索的战争时节,战士是国家的长城,长城是不屈的象征。

    最后,在军装绿的底色下,白色长城渐渐淡出,一幅绿色为主色调的画面浮上银幕。大地回春,漫天喜人的翠绿间,几朵五颜六色的山花点缀在长城四周。这是用电脑模拟出的春天景象,做了美化和夸张。

    这是长城之春,万物复苏,一片生机盎然的季节。长城抵御外来侵略,只要中国人心中的长城不倒,中国的春天永在人间!

    文字的干涩和拙劣很难表达灿烂的银屏视听语言。杨娴儿用天才般的想象,一波接一波的各种美术手段的混合运用,在短短二十分钟的短片里,创造了令人目不暇接的视觉奇迹。

    在片子的末尾,春之长城渐渐淡出,成了实景拍摄的长城。正当大家以为片子结束的时候,银幕突然一抖,雄伟的居庸关长城突然化身成一条电脑制作的金龙,腾空而起,仿佛跳出银幕向观众飞来!

    这既是一个行为艺术的造型,同时也喻示着中华如金龙腾飞。所以杨娴儿这个短片的名字就叫做《中华龙腾》!

第十六章 传说中人

    片子放完了。观众的视觉残留里还觉得眼前是一片五光十色的灿烂色彩。

    不等开灯,潮水一样疯狂的掌声轰然响起,各种各样的叫好此起彼伏。

    易青他们五人激动的象拿了奥斯卡奖一样拥抱在一起。

    法国评审雅克笑着宣布:“虽然日本选手的行进间的长城极具创意,变静态为动态的美术设计也非常成功,但是我们依然认为中国选手的四季长城,体现了极高的电影美术水平,所以我们宣布……”

    “慢着!”一声高昂的声音不等翻译开口,大声站起来用英语说道:“我抗议,这不公平,这场比赛不能算!”

    呜……

    一片哗然的嘘声。

    前田芝子象没听到一样,昂然用流利的英语问道:“请问各位评审,我们这个比赛究竟比得是先进的电影美术理念,还是比谁更富裕。如果靠大成本多人员投入来取胜,谁又能心服?更何况,这是在中国的首都进行比赛,对方在拍摄资源上有太大的优势,如果是在东京,能调动直升机的恐怕是我们!总之,这一场根本不能说明彼此的水平差距,我要求公平的比赛!”

    “切……”

    “不要脸……”

    电影学院的学生还没说些什么,底下来参加电影节的各高校学生一片鄙夷的嘘声。即使是外行也看的出来,杨娴儿这个作品仅仅是在四季长城、哭泣的母亲、文字虚影长城这些创意上就胜过她,更何况杨娴儿还把色彩运用的那么精彩。

    要真拿航拍和群众演员说事的话,上一场比摄影的时候,日本的先进技术和器材不也同样是大占便宜,当时他们怎么不提出一起用制式摄影器材比赛?

    法国评审一楞,跟几位评审商量了一下,然后去征求中国方面的意见。

    中国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电影学院代表中国出赛,可是所有问题都不尊重学院领导的意见,文化部外事办的和市委的领导一商议,直接就是官最大的领导下了决定——中国人是礼仪之邦,让他们一点就让他们一点吧!

    最后评审团再征求了佐藤的意见,把这一局定为和局,中日双方再进行第三场,电影录音艺术的比赛。但是还是对杨娴儿的作品大大的褒美赞赏了一番。

    “切……”

    “靠!”

    “没有天理了。”

    退场的时候,学生们频频回顾,恨不得上去扇那两个当官的俩嘴巴子。人家学生累死累活的,他嘴皮一动自己显大度了,慷他人之慨,还抬出礼仪之邦,靠!

    孙茹气鼓鼓的走出会场,易青和依依他们跟了出来。

    一出礼堂,孙茹就转头嚷嚷道:“这还有天理吗?我们这么辛苦都不知道为什么!花钱又费力,人家把中国人的面子拿来当纪念品随便送。钓鱼岛被占了也礼仪之邦,大使馆被炸了也礼仪之邦,嘴皮子一动连中国人最基本的底线都不要了。”

    “算了算了,”杨娴儿反而安慰起孙茹来,道:“胜负只是个形式,这个比赛又没奖金拿。只不过我们这些人没一个擅长录音的,派谁出赛还是要好好商量,回学生会组织开会吧。”

    易青道:“娴儿说的对,要战,就打他个口服心服,拿下这一场,看他们好不好意思再赖。”

    依依道:“你们回去开会吧,我去里面看电影去了,吃饭的时候我来找你们。”

    易青把依依送到礼堂门口。孙茹已经发短信,把学生会的几个干部招了出来。

    大家商量了一下,一个录音系的学生干部道:“你们去学生会办公室等,我回系里叫人。”

    易青他们和学生会的干部们来到办公室,AA制买了点零食饮料。

    过了一会儿,那个学生干部带着十几个录音系的学生进来了。他道:“这里面都是我们系里最强的。”

    易青道:“怎么样,你们谁能代表出赛?”

    所有人的手都指向同一个女生。这个圆圆脸,长得有点象超级女生何婕的女孩叫李佩佩,长得非常可爱,大二的学生。

    “我不行,我赢不了日本人。第三场日本人志在必得,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获胜挽回面子。我知道日本代表团有一两个年轻的电影音乐指导,非常厉害,而且音乐这个东西,不同于美术摄影,他们只要一个电话回去,就可以在日本国内叫人传半成品过来。”李佩佩道:“我们学校录音系的器材设备还不先进,我没把握赢他们。”

    罗纲想了一下,道:“虽然单个的实力不行,但是我们人多啊!发动你们系里的同学群策群力,大家一起来做行不行?”

    易青想都不想,断然道:“肯定不行。电影音乐必须有一个懂电影又懂音乐的全才作为设计整体视听语言的总调度,没有这个人,片子就没有了灵魂。”

    “不错,”李佩佩道:“周一题目一出来,你们去把素材拍回来。我们就可以给你们做基本的音效和初步的背景音乐,做声带我们中国的技术在国际上还是比较先进的。但是最关键的配器和主体的音乐,已经电影素材和声音的配合,视听这块必须找到一个全才?”

    孙茹傻了眼,道:“难道我们电影学院录音系这么大,连一个出赛者都挑不出来?莫非还要去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或者指挥系找个高手来?”

    易青笑道:“那种高手找来了也只懂音乐不懂电影,还是差一截。”

    李佩佩黯然道:“要是何疯子还在就好了!”

    “何疯子?”孙茹跳了起来,道:“那是谁?很厉害吗?”

    几个高年级的录音系学生面面相觑。好半天,一个录音系的干部道:“算了,这人不提也罢。”

    易青察言观色,好象这些录音系同学都有点难言之隐,心里的好奇心更强了,急忙问道:“说说无妨嘛,这人怎么了?”

    李佩佩看了看系里同学,慢吞吞的道:“何疯子……恩,何风师兄是我们录音系的研究生,当时也是录音系女生的超级偶像。他从小学小提琴,十三岁就在国外大型演奏会上表演了,十六岁考上电影学院录音系,是当年的状元;四年后,他又考上本院录音系的研究生。他对各种乐器都很有研究,给他一部机器,他能配出巴罗克时代和文艺复兴时代任何一位音乐大师的经典交响乐章,大学三年级开始,他在国内外各种音乐赛事里拿奖拿得手都软了。要不是他天性乖僻,不爱出风头,说不定大学没毕业就成名了……”

    “有这么强的人?”杨娴儿一阵神往:“传说中级别的嘛!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算了,别提了。”录音系的几个干部烦躁的道。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不提不提的,矫情什么呀!”孙茹恼道:“赶紧说!真有这个人,不管有什么手段我都把他请来。”

    学校里除了老师们,其他知道孙茹底细的人并不多,孙茹的爷爷也一向低调,录音系的学生心想:“这人谁啊?口气这么大!”

    最后还是李佩佩开口道:“何风师兄本来今年是该研究生毕业的。可是前两天被学院开除了……”

    “啊?”易青和孙茹、杨娴儿同时吓了一跳。问道:“怎么被开除了?跟人打架斗殴了?把人打伤了?”

    李佩佩摇头道:“都不是。何风师兄是我们录音系女生的偶像,可是他却爱上了表演系的一个女生。这个女生跟他住在一起一年多,把他比赛得的那些奖金全花光了。后来何风一次代表系里去外地比赛,回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女孩留了封信跟他分手,甚至走的时候,把他珍藏的几把名琴全给卖了。”

    易青和孙茹他们对望了一眼,心里一片恻然。象这种艺术上有某方面超级天赋的天才,往往在个人生活上都是白痴。尤其是音乐家,很多都是至情至性,用情极深又爱钻牛角尖的人。

    碰到这样一个女人,这个打击很可能让一个天才从此站不起来。

    “后来呢?”杨娴儿着急的问道:“怎么就被开除了。”

    “后来,”李佩佩答道:“何风师兄就整天不上课,泡在酒吧里喝酒,跟一群搞摇滚的人在一起天天到处演出,不知怎么的染上了毒瘾。虽然在PUB演出赚钱很多,但是也经不起吸毒这个无底洞,他很快就被毒品抽干了钱包,然后到处跟系里同学借钱……后来终于被学校知道他在外面的事,知道他吸毒,就把他开除了。”

    “前几天还听说他被关进戒毒所了。”一个学生补充道。

    “不是,这一天已经回来了。”一个女生红着脸道:“我去看他,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样子好吓人,只有他爸爸还在照顾他。”说完,她看见系里同学都在看她,更加不好意思了,索性一叉腰道:“是啊!我是喜欢何风师兄很久了,怎么了?他是我偶像……”随即脸色有暗,道:“不过那是过去的事了……”

    孙茹道:“既然有这个人,这就行了!天王老子也把他拖来,只要他本事还在,我管他吸毒不吸毒。”

    易青蹙眉道:“就怕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

    “去了再说!”孙茹的长处就是说干就干,凡事都不退缩,也不给自己和别人设置心理障碍,她这种成长环境,大概以为世上的事只有两种:容易的和比较容易的。

    那个女生道:“如果你们能让何风师兄重新走上录音台,那真是太好了!”说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大拇指劈里啪啦一顿按,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地址:XX路XX小区X座X室。

    易青拿出自己手机记了地址,道:“我们下午就去找他!”

    ……

    “XX路XX小区……”孙茹从宝马车车窗里探出头来,欣喜的道:“找到了,是这里了。”

    罗纲慢慢的把车开进小区,过了几个缓冲带,找个人问了停车场在哪里。几个人一起把车停了,按照地址,找了上去。

    这是一个旧式的北京楼房。虽然不是那种“筒子楼”,但是也相当老旧了,没有电梯,楼道里黑漆漆的。

    易青、依依、孙茹、罗纲、杨娴儿五个人摸索着上了楼。

    “地址上写几楼?”

    “五楼。”

    “啊……”罗纲比较胖,一听五楼立马郁闷了。

    好容易爬上五楼,楼道左边的单元,大门敞开着。

    对了下地址,果然这间就是。

    易青拉了罗纲一把,道:“你们女孩子去问。”

    “切,”孙茹白了他一眼,道:“心机这么重!谁都跟你一样色啊?”

    依依抿嘴看着易青偷笑了一下,柔声向里面问道:“有人在吗?”

    没人答应。

    “你好,我是电影学院的,请问何风在吗?”杨娴儿也试探的喊了声。

    易青道:“别是病了,进去看看。”

    几个人进了客厅,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是个标准的旧式新村房子,两室一厅,有厨房和卫生间。

    五人刚刚站定,忽然客厅里人影一晃,一个老人走了出来,从面相上判断,大概最多不到六十岁,可是那种写在脸上的佝偻和疲惫,那种不堪重负的感觉却让他看起来好象有七八十岁一样。

    老人看见这么多年轻人,先是吓了一跳,他手上提着一台新买的CD机,可以公放的那种。——他本能的举起CD机护在胸前。可是再一看这些年轻的孩子,男的潇洒女的漂亮,怎么看怎么象有文化的人,不象入室劫匪,情绪也就缓和了一些。

    老人做了个嘘得手势,指了指里屋。

第十七章 水晶女儿心

    里屋关着房门。老人好象根本没空搭理易青他们这些不速之客。他颤巍巍的到处找插头插上,然后摸出一张光盘,放进机器里。按下开关,CD机不响。

    老人慌了,抖抖颤颤的到处找什么地方没弄对,看样子跟这个年代的大多数父辈人一样,是电子器材的白痴。

    易青实在看得不忍心,走过去帮他检查了一下。原来音频线插反了。换插过来以后,音乐响起来了。

    易青一听着开头,笑着回头看了孙茹一眼。

    居然是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想不到这位老人像农夫一样土气的人,这么高的音乐修养,听着种音乐。

    可是老人却一点欣赏音乐的表情都没有,一脸忧愁的看着里屋紧闭房门。

    易青他们一肚子疑窦,刚要开口询问,突然砰得一声巨响,大家一起吓了一大跳。

    里屋的房门猛得打开了,木门在墙上一甩一撞,一声巨响,一个年轻人一脸怒气的站在门口。

    易青他们定睛一看,皱了皱眉头,其实依稀可以看出来,这是个很帅的年轻人,但是就是……太邋遢太脏了。

    也不知他多少没有洗澡了,一身白衬衣和牛仔裤上不知是酱油还是什么汤汁弄了一声,都干巴了;头发披到肩膀上,乱如蓬草,满脸脏兮兮的大胡子,东一绺西一绺的;瘦得眼窝深陷,脖子上和手背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

    难道他就是何风?孙茹上前一步刚要说点什么,那个年轻人看也不看易青他们这伙人,一个大步迈过来,一把扒拉开老人,拿起桌子上的CD机用力一拔,音乐声戛然而止。

    这个年轻人象野兽一样暴躁的咆哮着,把崭新的CD机摔在地上,一阵发疯般的狂踩乱踢。

    老人心疼的看着他,试图靠近他并抱住他,嘶哑的哭道:“儿子啊,我的风儿啊,何风你别这样了……”

    也不知道何风羸瘦的身体里哪儿来这么大的力量,他一通发泄之后,想也不想,双手用力一推,把上来企图阻止他的父亲用力推倒在地,转身就走。

    老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老泪纵横,泪如雨下,一脸痛惜的看着儿子,不停的咳嗽。

    何风把老人推倒的方向正对着易青等人,看着老人倒在地上,杨娴儿和孙茹本能的往后一退,吓了一跳。

    依依想也不想,一个箭步迎上去,叉在老人腋下,这个老人浑身汗臭,还带着一股长久没有洗衣服之后的霉味,依依就象完全闻不到也看不到老人身上脏一样,用力想把老人搀扶起来,连声问道:“老伯伯你怎么样?没事吧?”

    易青平时注意力全在依依身上,一看依依去扶老人,本能的自己就蹲了下去,跟依依一起把老人搀了起来。

    孙茹往后一退,马上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了。在录音系同学面前开了海口,可不能白来一趟,回去让人家看笑话。

    孙茹绕过老人,急忙追到门口,房间里一股呛人的气味扑面而来,孙茹掩着鼻子,对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喊道:“何风师兄,我是你电影学院的师妹,导演系的!我们来是想……”

    “砰!”

    一声巨响,门关上时带着一股疾风,孙茹本能的向后一仰,好险!差点把孙大小姐漂亮的高鼻梁撞扁。

    易青和依依刚把老人扶起来。老人一阵撕心裂肺的急咳,咳得又蜷缩在地上。

    原来老人身上还有病!

    易青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个叫何风的小子简直不是人!他的父亲为了让他重新面对生活,站起来做人了,买了他最喜欢的交响乐放给他听,他却对生病的老父亲这样!

    想到这里,易青不由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跳起来,拉开傻站在门口的孙茹,一脚就踹在木门上,咣得一声巨响,把杨娴儿和依依都看傻了。

    在孝道上,易青其实是个很传统的人。他现在只想冲进去,把那个没人性的混帐儿子揪出海扁痛揍一顿,教教他怎么做人!

    易青一脚踹完,刚要再起一脚,罗纲从后面上来一把把他抱住了,急忙说道:“算了算了,老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也不了解情况,别闹事了,走吧!”

    孙茹气恼的提起小皮鞋也在门上象征性的踢了一脚,怒道:“算了易青,跟这种畜生生气不值得!早知道这样,谁要来请他!我们走!”

    孙茹走过依依身边,顺手挽起依依,道:“依依我们走了。”

    易青怜悯的看了一眼在地上咳嗽着的老人,这个何风真是混帐,自己已经众叛亲离到这个地步,只有一个老父亲还没有离弃他;他还不知道悔改!

    依依被孙茹拉着走了,一路还不停的回头看着老人,眼眶里泪荧荧的。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都闷着不说话。

    良久,依依幽幽的道:“那个老伯伯好可怜。”

    没人吱声。

    依依又道:“我们帮帮他吧!”

    孙茹和杨娴儿看了她一眼,还是没人说话。

    依依轻轻捅了捅前座上的易青。

    易青道:“忙过比赛的事,我们再去看看这位老人家。最近时间太紧了。”

    车子停在电影学院门口,易青看看时间,道:“我们找地方吃饭吧。”

    “不吃了,”孙茹烦闷的道:“我回家!”

    杨娴儿道:“算了,我也不饿,今天没胃口。散了吧,明天早上先让李佩佩代表我们先把比赛接下来,以后的事再想办法。我就不信,咱们学校除了那个何风就没有音乐高手了?”

    易青点头道:“那纲子你也回宿舍吧,我晚上来找你。”

    罗纲应道:“好。你现在去哪儿?”

    易青道:“我把依依送回去。”

    孙茹和杨娴儿同时噘了噘嘴,这层窗户纸虽然没捅破,但是几个人整天在一起,易青比较喜欢哪个女孩子,恐怕连罗纲都看的出来。

    几个人在学校门口分了手。易青跟依依向北影厂走去。为了担心上次龙女事件余波未了碰到记者,两人走得是后门小路。

    易青牵着依依的手,见她闷闷不乐,提起兴致道:“宝贝儿,我们去哪里吃饭?今天二人世界哦,真难得。”

    “算了,”依依低头道:“买点东西回我宿舍吃吧。”

    易青苦笑了一下,他是一个很讲究吃的人,可是跟孙茹在一起动不动大鱼大肉不同,跟依依在一起他就没吃过贵一点的东西。

    依依是清苦节俭惯了的,而且她也管着易青花钱。易青开学到现在都没有时间想打工的事,靠家里给的那些钱,要养活他和依依两个,要不是依依会省,早就负债累累了。

    两人在小饭馆买了几块肉夹馍,两份西北凉皮,一张大饼和一点咸菜,提着向北影仿清楼走去。

    回到依依房间,跟依依隔壁间的补习班女同学打了下招呼。女生们看着他直掩嘴笑,几乎每个周末易青都来,早就熟悉了。

    依依住得这个小房间有股依依身上的特别清新的香气,易青一进来就心情愉快,他找张旧报纸铺上,把晚饭摆上,跟依依吃了起来。

    易青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问道:“你明天是表演课还是其他无关紧要的课啊?”

    徐晓君的学校这点不错,课程完全是仿造电影学院排的,开表演、台词、声乐、形体、影片分析五种课。对依依来说,教基础舞蹈的形体课和影片分析都是上不上都行的课。

    易青拿过依依的杯子喝了口水,道:“明天要是没课去我们学院找我们吧,看看音乐比赛出什么题目。”

    依依用筷子戳着凉皮,发了一会儿呆,怔怔的道:“明天不上课了,也不去电影学院。易青,明天我想去看看那个老伯伯,他好象生病了……我心里怪难受的。”

    易青楞了一下,随即微微笑了起来,他温柔的双手抱着依依的腰,轻声道:“我的依依,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她的心就象水晶一样……”

    “去,好肉麻,”依依脸上一红,虽然跟易青已经有无数次肌肤之亲,但是她到现在还会半推半就的对易青的亲热举动有种本能的害羞,她扭捏的推开易青,道:“干什么,吃饭呢!别动手动脚的……”

    ……

    2006年11月5号,星期一,北京晴。

    易青和孙茹他们坐在下面,李佩佩代表电影学院站了起来,正在听伊朗评审宣布比赛题目。

    “本次比赛的题目是,中国的故宫!都说建筑是流动的音乐,而故宫……”

    易青正在聚精会神的听伊朗评审讲他的伦敦郊区英语,忽然怀里已经调到震动的手机一阵欢蹦乱跳。

    易青连忙拿出手机,矮身半蹲下去,拉了一把身边的孙茹,让她坐直了遮着点。

    易青在下面按亮手机一听,依依的声音急促的响了起来:“易青!易青你快来,快来帮我,出事了!快点来啊……”

第十八章 大爱如天

    易青一听依依这样说,心都揪起来了,赶紧压低声音道:“别急别急,慢慢说!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

    尽管他已经尽量小声了,但是语气中的惶急还是惊动了周围的人。

    孙茹正在修炼火眼神功,盯着日本派出来的代表,那个叫杉尾坊尚善的年轻音乐家,企图用犀利的眼神把他打成内伤。

    她忽然听见易青的说话声音不对,连忙低头问道:“怎么了?谁的电话?”

    易青收起电话道:“依依在那个何风家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留在这里帮李佩佩应付局面,我跟罗纲和娴儿过去看看。”

    孙茹抬头看了一下,道:“题目都交代完了,这里也用不着我,我也跟你去看看。”

    说着,她很快的跟学生会的干部们交代了几句;易青偷偷的推着杨娴儿和罗纲,四个人猫着腰悄悄的跑了出来。

    孙茹的车平时都是宝叔开了送她来上学,最近孙茹自己考了个本子,刚拿到驾照的人往往越开不好越爱开,过瘾。所以这两天宝叔都没有跟着。

    孙茹到了停车的地方就把驾驶座旁的车门拉开了,被易青一把拉住,道:“你那技术,赶紧坐后面去!罗纲开快点!”

    孙茹郁闷的瞪了他一眼,道:“放心吧,依依那么大个人,光天化日出不了事的!一听说依依有事,魂都没了,哼!”

    易青一想那个疯子一样的何风,刚刚从戒毒所里出来的家伙,想到依依跟这么一个人在一起,哪里还有心情跟孙茹拌嘴,连连招呼罗纲上车。

    车子开出去不到五分钟,易青的电话又响了。易青拿起来一听,依依在那边道:“易青,你们别过来了。我在救护车上,去人民医院找我,我在急诊室等你。”

    “啊?”易青急了,道:“你受伤了吗?怎么了?要不要紧?”

    “不是我,”依依听见易青这么着急,在那边笑了,道:“你快来吧,我一个人应付不了,来了再说。”

    “去人民医院!”易青放下手机对罗纲道。

    ……

    人民医院。

    易青和孙茹他们踢踢踏踏的跑进急诊大厅,地上的大理石地板滑不溜脚的,孙茹还差点摔了一交。

    老远易青就看见依依坐在观察室的门口长椅上,正在发呆。

    孙茹长舒了一口气,慢了下来,几个人走到面前,依依一看到他们,欣喜的站了起来,高兴的道:“你们来了就太好了!”

    “小姑奶奶,”杨娴儿有点泛酸的道:“你没事就好了,易青都要想杀人了。拜托,下次讲电话的时候说清楚一点行不行?”

    依依赧然道:“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我早上去何风家里看那个老伯伯,谁知道看见他已经晕倒楼下的走道上。我赶紧跑上去敲门,也不知道何风是不是不在,敲了半天没人开,我就赶紧打电话找你……后来有个邻居帮我叫了救护车,我们一起把老伯伯送来了。”

    易青冷笑道:“那个忤逆子,他就是在家也不会搭理自己父亲吧!”

    孙茹张望了一下,问道:“人呢?”

    依依道:“刚刚检查完,送到楼上病房了。我们上去看看吧。”

    杨娴儿叹道:“就是你心眼儿好,溜得我们团团转。我们自己比赛的事都还忙不过来呢!姑奶奶,世界上可怜的人那么多,你都管的过来啊?”

    罗纲道:“别说了,既然看到了,怎么能不管,人命关天啊。我们上去吧。”

    五人一起上到楼上病房。

    老人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子,身上还是穿着自己原来那套脏兮兮的衣服。昏迷不醒。

    五个人刚刚站定,一个医生和几个护士走了进来,道:“你们哪位是病人何宝根的家属?”

    五人面面相觑,依依迟疑的道:“是我送他来的,恩……我们认识他儿子……”

    医生道:“现在初步确定他是肺癌,而且肺部已经大面积感染,我们要进步研究治疗的方法,看看能不能最大限度的给他延长生命。你们这样……赶紧通知他的家人,还有,他这种情况,至少要交五千块的住院保证金,我们才能给他用药。”

    “五千块?”孙茹吓了一跳,道:“我们现在哪有这么多现金啊?”

    “五千其实是很少了,”依依黯然道。她妈妈常年卧病,她从小跑医院,最知道现在看病有多贵。

    “别说了,我们凑一下吧,过了今天这关再说。”杨娴儿一边说着,一边拿出皮夹子,道:“我这里有一千多一点。”

    罗纲道:“我有九百,还有张卡能取一千多点。”

    孙茹道:“我今天身上只有六百多块,全在这里了。”

    易青看了依依一眼,这个月他们两个人只剩五百多块了,拿出来用了还有一个多星期吃什么呀?而且全凑上也不够啊!

    “咦!”依依突然道:“你们看,老伯伯的手……”

    大家低头一看,老人的手紧紧捂着肚脐的位置,这个姿势看着太奇怪了,而且他腰上明显的鼓出了一块。

    “对啊,”孙茹笑道:“没准他早上出来就是自己要来医院看病的呢,我们看看他身上带没带钱或者卡!”

    易青和罗纲上去,轻轻挪开老人的手,往腰上一摸,鼓囔囔的。罗纲拉起老人的衣服,只见他腰上绑着一个河北人从前出门常用的“褡裢”,就是一条布袋子,可以装干粮什么的,绑在腰上或者肩膀上。

    易青捏了捏那条褡裢,眼睛一亮。他小心的把褡裢解下来,一不小心滑了一头。褡裢一头垂在床上,从里面滑出一打花花绿绿的钞票来!

    我地妈呀,全是一百块的人民币,这一条褡裢少说也有个五六万吧!看不出这个老人穿得破破的,出门带这么多钱!

    “嘿嘿,本姑娘聪明吧!”孙茹得意的道:“这不是解决了?”

    说着,她拿起床上掉出来的那些数了数,还差几张;又到易青手里的褡裢里拿了几张过来,凑成五千,道:“行了,谁去住院部交款。”

    孙茹一边说着,笑嘻嘻的对昏迷的老人道:“老大爷,我们从你的钱包里拿钱给您交住院费,跟你知会一声了啊!”

    话音刚落,老人噌得一下坐了起来,氧气管掉在一旁。

    满面病容的老人突=猛然坐起来象僵尸诈尸一样,吓得孙茹一声尖叫!

    老人一坐起来,马上嘴里喃喃的念道:“钱、钱……俺的钱!不要拿俺的钱!”说着左右看了一下,一把把孙茹手里的一叠钱抢了过去,然后伸手就抓易青手里的褡裢。

    易青本能的一闪,老人一个重心失衡,从床上滚了下来,他不等爬起来站稳,扑着又上来抢褡裢。

    易青楞了一下,心想这是他的东西啊,连忙道:“大爷您别急……”

    话没说完,老人已经抢到褡裢拽了过去。他紧紧的抱着褡裢和那些钱,连滚带爬的靠到门口的墙上去,喘着粗气,惊慌失措的看着易青等几个人;慌乱的把手里的钱塞进褡裢里,然后双手紧紧护住了,眼睛里满是警惕。

    “老伯伯,”依依尽量缓和的试图靠近他,轻声说道:“我们不是要拿您的钱,您生病了,要住院,我们拿您的钱给您自己交住院费。”

    易青也劝道:“你的钱再有什么其他用处,也得先把身体治好啊!要不,您自己去住院处交钱?我们帮您通知何风……”

    老人一听到儿子的名字,手猛得抖了一下,好象想起什么一样,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易青他们促不及防,没想到病得那么厉害的老头居然跑得那么快。

    依依急道:“看什么,我们快追啊!”

    五人一阵风似的卷出去,看见老人冲进了下楼的电梯。

    他们跑过去的时候,电梯已经下去了,连忙冲下楼梯。

    跑到楼下一看,正好看见那个老人冲向医院大门,伸手招停了一辆出租车。

    易青大声叫道:“纲子,你们去停车场拿车追,我打车追上去,用电话通知你们方位!”

    说着易青拔腿就追,依依紧跟在他后面。

    孙茹本来也跟着易青,跑了两步忽然想到,罗纲没有车钥匙,没办法,只好跟杨娴儿和罗纲一起去停车场拿车。

    易青冲到门口,老人拦得那辆车已经发动了。这时正好一辆出租车在门口停下来,车上一个中年女人拿着水果篮,花枝招展的扭着屁股往下走。

    易青一把就把那个女人拽开了,赶紧把依依塞进去,然后自己也做了进去,不等那个女人破口大骂,易青一边摇上车窗一边对司机说道:“师傅,请跟上前面那辆车,我给您加十块钱,二十块也行!”

    两辆车一前一后,绕了半个二环路。易青一边盯着前面的车,一边给孙茹打手机,道:“你让罗纲沿着二环走,我们现在奔着东单去呢!”

    开了好一段路,老人的车停了下来。老人下了车,踉跄的抱着褡裢,向路边一家大型的琴行跑去。

    易青赶紧付钱下车,一边再给孙茹打电话:“到了,看见了,一家琴行,东单的,叫做曾氏琴行,门口有个超大的小提琴模型……对,你们赶紧来吧,我和依依先看看什么情况。”

    易青放下电话,拉着依依,跟着进了琴行。

    琴行很大,各种乐器都有,卖得最多的是小提琴。

    易青和依依躲在一架钢琴后面,他们两个很好奇,老人病得那么重,却一心想来这个琴行,不知道想干什么,先看个究竟再说。

    老人抱着褡裢,走到专卖小提琴的琴柜前,还没开口说话。架子下站着的一个卖琴的伙计就虎起脸喝道:“怎么搞的,怎么又是你!你天天来干什么?我们还做不做生意了?走走走,赶紧滚!”

    老人抱着褡裢,一个劲的给这个人作揖,哀声道:“小兄弟,不是,大哥,大哥你行行好吧,别赶俺走。俺不是来捣乱你生意的,俺就是想买那把琴。你看,钱……”

    说着,老人掀起褡裢的口子,往伙计面前一晃,马上赶紧又遮上。

    伙计鄙夷的道:“就你有钱?你有多少钱?你知道不知道人家出十万美金买我们老板的琴都买不到!你那几万块够买个琴把儿还是琴箱啊?告诉过你了,你要买的那把琴我们不卖!一个多星期的天天来,来了就赖着不走,也不知道干什么,你这样的要买那么好的琴干什么?别捣乱,赶紧走!”

    老人痴痴呆呆的看了伙计一会儿,忽然仰起头看着琴柜的最上一层。

    易青和依依顺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只见琴柜的最上方群星拱月般供着一把小提琴,月白色象牙般的琴身,光泽柔和,豪贵典雅。

    其它小提琴下面都有个标价,只有这把琴是没有标价牌子的。估计是非卖品。

    老人泪眼汪汪的看了一会儿,突然扑通一声给伙计跪下了,大哭着道:“大哥,大兄弟,俺求求你咧!你做做好人吧!菩萨保佑你长命百岁,发财赚大钱咧!我的日子不多了,我死了我儿子咋办……我等着拿这把琴去救人咧!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你做做好事吧!俺给你磕头咧,给你磕头咧……”

    伙计听他说的颠三倒四的,而且脏兮兮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就怕他扑上来抱住自己蹭了一身,吓得连退几步,吼道:“你发什么神经,赶紧起来,滚蛋!我告诉你,你再捣乱,我……我踹你了我!”

    老人恍若未闻,拼命的磕头,额头在地上碰得咚咚想。

    易青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忽然觉得拳头上一热,抬头一看,依依靠着他,已经泪流满面,哭得他肩膀都湿了。

    易青这种正义感泛滥的人哪里还忍得住,刚想站起来,突然后面被人按住了。

    易青回头一看,身后按住他的是罗纲,后面猫腰跟着杨娴儿和孙茹。门外,宝马车停在门口路边。

    “怎么个情况?”孙茹低声问。

    易青也不知道来龙去脉,大概把自己看到的说了说。

    孙茹突然惊道:“曾氏琴行……不会是曾魁元的那个曾氏吧?”

    杨娴儿轻声道:“还有哪个曾氏!”

    易青这下恍然大悟,他当然比不上北京本地人反应快,但是他也曾经看过关于曾魁元的电视报导,这么一说就想起来了。

    曾魁元,中国最有名的制琴大师。他号称东方制琴手艺的第一人,无数国际知名的中国音乐家都以能够拥有一把曾氏手工制作的小提琴而自傲。

    据说他亲手做的琴,在拍卖行里都要卖到百万左右的天价,而且有价无市。

    曾魁元自从在东单开了这个超大的高级琴行后,据说一年只做一把琴,作为镇店之宝,在店里放一年。到年底再把这琴拿出去标卖——这样做既招揽了琴行的生意,而且也抬高了自己的身价。他琴行里的琴,动不动比外面的贵三五倍,还照样不少人来买。

    要是大师一年做几十把琴,那还有什么金贵,谁还要用一百万来买他的琴?

    看来老人要买的那把琴,就是这个店里唯一一把曾魁元手工制作的名琴了——别说是一个农村来的老头,就算是国际音乐知名的音乐家来求,最多也只能预订,不可能买走,不然这不是坏人家的规矩砸人家的生意吗?

    这下孙茹和杨娴儿也看明白了大概的情况。孙茹摇头道:“这个老大爷真可怜,可是就何风那个样子,我看就是买把曾大师的琴给他,也不见得能够让他重新做个人。”

    易青心中一片恻然。这个老人固执的相信,只要给儿子买把好琴,就能够重新唤醒儿子对音乐的热爱,只要儿子再开始拉琴、搞音乐,就能从毒瘾和厄运中挣扎出来……

    一声声磕在地上的咚咚做响,想是砸向地板的一颗父亲的心。易青他们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情不自禁的鼻子都酸了。

    那个伙计看这老人劝不听,而且一副歇斯底里,病怏怏的样子,生怕弄出什么事来担待不起,连忙道:“行了行了,你赶紧起来。我去给你叫我们老板去,正好他今天在这儿。”

    说着,逃跑一样的溜到后面去了。

    老人使劲撑着站了起来,想去够最上面那把非常漂亮的琴,怎么也够不着。

    孙茹一听伙计这么说,道:“曾魁元今天在店里?好啊,我们出去看看,顺便帮老大爷说两句话!”

    几个人一起站了起来,向老人走去。

    老人一看见他们,本能的抱紧了褡裢,后退了一大步,有点惊慌。

    “别怕,”依依柔声道:“老伯伯,我们来帮你忙的。”

    老人对依依显然还是很有好感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

    这时,里面一阵脚步声,那个伙计和几个学徒模样的人陪着一位穿着工作服的中年人就出来了。

    易青仔细打量,这中年人正是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曾魁元。

    曾魁元回头问伙计道:“是哪个。”

    不等伙计回答,老人立刻上前连连作揖道:“大师呀,俺可算拜见你了!俺家儿子从小学琴他就念叨你,说要是能拉一回您亲手做的琴,短命十年……不,二十年也愿意。”

    曾魁元一看,明白了,和气的道:“老人家,你回去吧。我的琴不能卖!”

    老人急了,赶紧拿出那个褡裢,道:“大师啊,你行行好吧。我拿这琴去救我儿子……我有钱……钱,你看,钱……”老人急急忙忙的打开褡裢伸到曾魁元面前,道:“俺把乡下的房子地全卖了,这里是五万多块钱,俺和俺死掉的老伴儿,一辈子的钱全在这儿了……我死了没有棺材不要紧,可是儿子是比俺们的命还金贵呀!”

    老人说着说着,又老泪纵横,哭道:“大师,你是菩萨转世,是天上下来的神仙,是大好人呀!你帮帮我吧,求求你咧!我儿子吸毒,刚刚从戒毒所里放出来……不过他很乖的,他琴拉的很好,真的很好……他还是研究生咧!只要您把琴卖给我,让他重新拉琴,重新做个人,俺死了就闭眼咧……”

    “这位大叔,”依依忍不住流着泪开口道:“您就帮帮他吧!”

    曾魁元一抬眼,看见依依那种摄人的美丽,登时呆了一下,随即歉然对老人道:“对不起了,老人家。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难处。这一年下来多少人跟我求把琴,我都没做。要是卖给了你,别人也来要,我是做还是不做啊?规矩要是坏了,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您回去吧,这琴的价码我也不跟您说了,您买不起,我也不能卖。”

    说着,他交代伙计道:“给老人家倒杯水,搬个椅子让他歇一歇,差不多就请他回去吧!”说着,就要往里面走。

    老人一听,知道彻底没希望了,他还想再跪下来磕头,谁知身体一下蹲,立刻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老伯伯!”依依一声惊叫,易青和她同时冲了上去,一把把老人扶住。

    罗纲和孙茹他们赶紧找把弹钢琴时坐的琴凳,让易青拉着老人半躺着。易青放平他的上半身,揉了揉他的胸口,不停的叫他。

    还好,只是痰堵了,老人胸口被拍了几下,悠然醒来。眼里满是绝望的泪光,巴巴的望着架子上的那把小提琴。

    易青扶好老人,心里又急又气又是不忍。他这种活土匪,脾气上来了可不管你什么狗屁大师不大师的,抬头冲曾魁元吼道:“你***是人不是,怎么铁石心肠呢?就是钱不够,你也先骗骗老人家吧!不能买,商量一下租几天给他儿子拉一下再还回来也行啊!”

    曾魁元转过头来,看见一个年轻人怒发冲冠,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冷笑道:“小兄弟,你懂不懂事?你当我的琴是路边三百块一把的那种?没听说还有租琴的。这老人家是农村来的,他不懂也就罢了,你也不懂?我劝你们赶紧带他上医院是正经,别在我这里瞎捣乱!”

    易青看着老人,心里一片凄然。刚才在医院,医生说老人是肺癌,而且扩散感染了,估计是没有几天日子了。他不过是想达成儿子孩提时学琴的心愿,想拿一把好琴去唤醒儿子对音乐的热爱和重新生活的勇气。

    难道真的要老人死不瞑目?

    易青想到这里,突然灵光一现,他大声道:“切,你又有什么了不起。接受两个访问就真把自己当国际大师了?”说着,易青指着曾魁元道:“听说你能在一个交响乐团几十种乐器一起演奏时听出某个乐器最细微的音准上的错误——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你要在听力上赢了我,你差不多还算称得上大师,否则我就出去告诉所有人,你只是个一身铜臭,毫无良心的黑心商人!”

    易青话一说完,曾魁元身后的几个学徒哈哈大笑了起来。曾魁元身为制琴大师,生平最自矜的就是听音辨音的能力,他能随手在钢琴上弹出五六十个小节的音,在立刻把这些杂乱无规律的音全记下来。

    十几把刚做好的小提琴一起乱拉,他也能准确的说出哪把的音有哪些不准,并且说出怎么调校。

    跟这种天才、奇人比听力,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曾魁元微微一笑,道:“年轻人挺有勇气的嘛?不过,我输了,要赔上一把价值百万的好琴,不知道你输了输什么。”

    易青顿时语塞,答不上来,他自己穷学生一个,有什么能跟百万名琴相匹配的东西能拿出来赌的?

    孙茹忽然想起易青在考电影学院的时候那些精彩的表现,立刻往门外的宝马车一指,道:“我们赌这辆车!”

    曾魁元向门外一看,十分惊讶的看了看孙茹。心想这票是什么人啊,开着宝马车陪着一个农村病老头在这里发神经。

    不过曾魁元毕竟见过大世面,孙茹这辆“宝马745”带电视电话的,而且从车身那种华丽耀眼的柔和水红来看,很可能还是限量定做的,按买主的意思弄得颜色那种,估计价值在一百五十万以上。反正这个赌资自己是绝对占便宜的。

    易青猛吃了一惊,这么贵的车子,要是输掉了,就算孙茹的爷爷再有钱有势,再心疼自己的孙女,也非跟孙茹算帐不可。

    他赶忙道:“不行,小茹,这……这个咱们再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孙茹豪气干云的一拍易青的肩膀,道:“你什么时候让我失望过?”

    说着掏出车钥匙晃了晃,对曾魁元道:“能赢得了他,车子马上开走!”

    “不过!”孙茹赶紧补充道:“赌什么题目我们来出!”

    曾魁元再看了一眼那辆宝马,这么名贵的车,有钱都不好买,反正自己的车早该换了……

    “好,你们说怎么赌?”曾魁元道。

    易青想了想道:“放一段音乐,尽量长一点,然后双方任意提问,某个小节某个间奏某个音,谁记得清楚记得多就算谁赢。”

    曾魁元点头道:“好,很公平。”说着对一个学徒道:“进去放段音乐,随便放一段就行。”

    那个学徒应声进去了。

    象这种对街的店面一般都会有公放音响,何况还是琴行。

    过了一会儿,音乐响起来了。

    易青一听,轻松的笑笑,点头道:“恩,赫氏第三交响曲。”

    易青的音乐修养是不错的,从小也听了不少曲子。更何况学导演以后天天接触这些东西。自从九星连珠那天,他莫名其妙的获得了超能的脑力之后,一个暑假他几乎听完了所有能找到的各种高雅乐。

    他一天坐在那里听得交响乐、歌剧、民乐什么的,全能一个音符不差的记下来,现在除了不会作曲指挥演奏乐器,他的脑子里的音乐储备比国际大师都多。

    音乐停了,放了三分多钟。

    易青摇头道:“不行,这么放怎么比?太短了,放十分钟我们在开始。”

    曾魁元不做声,只是冲另一个学徒努努嘴,他其实是怕一说话刚才记下的又忘了。

    那个学徒鄙夷的看了易青一眼,心说就好象你小子刚才放得全能记住似的,待会输了看你还怎么装!

    那学徒一跑进去,里面音乐又响了起来。

    这次放了十几分钟。音乐停了。

    曾魁元道:“谁先问?”

    易青道:“你先来吧。”

    ……

    十几分钟过去了……

    曾魁元和几个学徒傻站那里,嘴巴全是一个“O”形的。

    曾魁元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大脑简直是个复制一切的电脑,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居然会在听力上输给别人。

    才问了一半,曾魁元就开始出错;而易青对答如流。把曲子再放出来一听,易青一个没答错。

    孙茹和杨娴儿对易青的这种“特异功能”早就见怪不怪了。

    孙茹笑面如花,一脸灿烂,得意的把车钥匙拿在手里抛了抛,笑道:“哈!车子保住了!还省了五万块!这下你大师可服气了吧?放心,我们不会出去说的,不会告诉别人您老人家输给一个大一学生,哈哈!罗纲,咱们拿琴走人了。”

    罗纲平时沉默寡言,关键时刻可是老实不客气,扶起老人站好,拉过琴凳,不脱鞋子一脚踩上去,就够着了那把琴。

    曾魁元眼睁睁的看着易青从罗纲手上接过琴,忽然笑了,问易青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学校?”

    易青还是保持了应有的风度和礼貌,点头道:“我叫易青。我们都是电影学院的。”

    “易——青?”曾魁元点头道:“好,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会名扬天下的!”

    易青一边礼貌的谦虚了两句,一边把琴交给老人家。

    曾魁元也是个豁达潇洒的人,反正输了又不能赖,索性大方到底,对伙计道:“去里面拿个漂亮点的琴盒出来。”

    伙计拿了个崭新的盒子出来。

    老人两手直发抖,把琴盒放在琴凳上,小心翼翼的想把琴放进盒子里,谁知手一松……

    杨娴儿手快,一把把琴捞在手里,稳稳抱住。

    老人显然太激动了,嘴唇发青,脸色煞白。

    依依道:“不行了,必须马上送他到医院,起码要先吸上氧气才行。”

    老人一阵摇晃,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在死撑着道:“不,不去医院,回……回、回家……”

    易青和罗纲一左一右,来不及跟曾魁元打招呼,架着老人就出了门。

    孙茹抢在前头,招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对易青道:“你和罗纲送老大爷去医院,我们三个女生打车后面跟着!”

    依依道:“我陪着老伯伯。”

    说着,依依跟易青钻进车后面,罗纲从孙茹手上拿过钥匙,发动了车子,向人民医院开去;孙茹和杨娴儿的出租车在后面跟着。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进人民医院,这时候已经是中午午饭时分。

    罗纲和易青下车后去住院部叫了轮椅出来,把老人弄上车,进电梯又回到刚才老人跑出来的那层。

    刚才那个医生正站在走廊里,抬头看见他们,愕然道:“你们跑到哪儿去了?他这种身体了你们还让他到处乱跑,随时会……”

    “对不起对不起,”易青一叠声的道歉。

    说着易青和依依推着轮椅,把老人送进病房。护士过来帮忙,把老人扶上床。

    医生进来道:“昏迷多久了?”

    “有十几分钟了吧?”

    医生道:“我给他检查,你们先出去等吧。”说着拿出听诊器。

    易青和罗纲走了出来,依依一直回头看,易青只好伸手把她拉出来。

    刚到门口,电梯门一开,孙茹和杨娴儿跑了过来。

    “怎么样?”杨娴儿问道。

    易青向里面指了指,耸了耸肩。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从里面出来了。

    “医生,怎么样?”依依马上冲上前焦急的问道。

    “不行了,”医生摇头道:“他的病错过治疗的时间已经太久了。肺部完全是一片杂音,扩散的太严重了;脉搏、血压各种生命体征都在衰竭,心脏负担也很重……”

    “他还能醒过来吗?”易青沉声问道:“能不能让他再拖几天?”

    医生道:“这要看他的求生意志了。理论上,不会超过三天,可能会醒,也可能就这样过去了……”

    众人一片默然。

    易青点头道:“谢谢你医生。”

    说着,他转头对杨娴儿道:“琴呢?琴给我!”

    孙茹讶然道:“易青,你要干嘛?”

    易青咬牙切齿的道:“我去把那个没人性的不孝子揪来!”

    依依认识他以来,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吓了一跳,道:“你可别乱来!”

    易青一把拿过杨娴儿怀里的那把琴,交代道:“你们拿老人家的钱去把住院费交了。然后去吃饭,不用等我们。”

    说着跟孙茹道:“车钥匙拿来,叫纲子开车送我去。”

    孙茹看看杨娴儿,再看看依依,迟疑了半天,手在口袋里就是不掏出来。

    易青恼道:“你倒是拿不不拿出来?好,我打车去。”

    孙茹赶紧把钥匙拿出来,对罗纲道:“罗纲,你千万看着他。他这人跟头老虎似的,平时开玩笑都下手没轻重。那个何风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可经不起他打。那小子虽然混蛋,可是打残了他一样要坐牢的。你可千万别让易青把他打坏了。”

    易青一把抓过钥匙,一声不吭的扭头就走。罗纲跟三个女生点了点头,跟着他下楼了。

    依依看着易青这样子,哪里会放心,抬腿就想跟着去。

    杨娴儿一把拉住依依,道:“依依你别去了。男人们的事你去了反而碍手碍脚。罗纲平时办事非常稳重,有他在易青不会有事的。我们进去看看大爷吧!”

    说着,把依依劝进去了。

    依依走进病房,看着老人惨白的脸色,深陷的双颊,尤自昏迷未醒。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去世的父亲。

    要是我的爸爸也在世,想必他也会这样的爱我吧。依依想到这里,自伤身世,儿时至今的苦难尽数涌上心头,不由悲从中来。

    哀哀父母,生我勋劳。这世上的父母之爱,真是大如天般无私和慷慨……

    ……

    罗纲开着车,禁不起易青一路紧催,渐渐加速。

    开到了何风家楼下,易青抱起琴盒就往楼上赶。急得罗纲车都来不及停,赶紧停在小区楼下,开了警报器,锁了门就往上赶。

    赶到何风家楼下一层,就听见咣得一声巨响。

    吓得罗纲赶紧冲上去。看见易青怒气冲冲的正在踹何风那扇旧式楼的木制大门。

    “咣!咣!咣咣咣!”

    一连四五脚,易青象个狮子一样毫不迟疑的一脚比一脚更猛,踹在门上。

    门里丝毫没有动静。

    易青左右找了找,隔壁有家好巧不巧正在专修,易青在地上挑了块木板,看看不合手,忽然眼睛一亮,从地上抄一柄民工凿墙的大锤!

    罗纲大吃一惊,失声叫道:“易青你想干吗?”

    没等罗纲话说完,易青把小提琴的琴盒放在墙边倚好,两只手握紧了抡起大锤,“铛”得一声暴响,立时把门锁砸擗了。

    罗纲吓坏了,一把拽住易青的胳膊,道:“易青你疯了,要是有人报警,你这可是入室抢劫!到时候说都说不清。”

    这时旁边那家门口人影一闪,里面探出来个脑袋,象是个南方小男人,尖声道:“喔哟,你介个人干什莫拿偶家的锤子撒……”

    易青扭头过去一瞪,吓得他赶紧把头缩回去,砰得一声赶紧把门关上。

    易青抡起锤子还想砸,死活拉住他,道:“别那么冲动,再想别的办法!”

    易青哪里跟他废话,手被拉住了,脚有空,“咣”得又是一脚踹在门上。

    那旧式的木门本来就不太结实,门锁被砸了一下将掉未掉的挂着,被易青加上这一脚,踹得锁上的螺丝零件到处飞,呼得一声,门被踹开了。

    里面还跟他们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满地杂物,矿泉水瓶包装袋,一地都是。

    易青倒拖着锤子就往里走。

    罗纲看他还不放下那吓人的大锤子,拦在他前面道:“你这样可不行,这……这会出事的……”

    罗纲这人本来就不善言辞,这一着急越发的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

    易青急了,一把把他推到一边,吼道:“你***别象个娘们儿一样成不成!”

    说着,易青拖着锤子就往里走,罗纲赶紧抱起琴盒跟在他后面。

    两人走到里屋,一看门关着。易青想也没想,抡起锤子就想再砸,不过留神一看,门好象还有缝。

    易青拿脚蹬了一下,门果然是虚掩着,呼啦开了。

    门里一股发霉的臭味扑鼻而来,满地的废纸杂物,一张床单都快发黑了的大床,地上,墙上,到处是披头四的老海报。

    上次见过一次的何风,就躺在易青面前的地上。

    床就在他身边,他却四仰八叉的躺在冷冰冰脏乎乎的水泥地上。蓬头垢面,胡子满脸把相貌都遮住了,瘦骨嶙绚,衣衫单薄。

    何风听见他们两个破门而入那么大的动静,动也不动,连眼皮子也不抬起来看易青一眼。

    罗纲恻然叹了口气,当年在日本,他的父亲被杀害的时候,有段时间他也是这样的,仿佛自己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跟天地完全隔绝了,不想再理会任何人任何事……

    何风原来想必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在电影学院处处被人封为偶像,女朋友又是表演系的美女,到处拿奖,演出赚钱又多……

    从人生的颠峰骤然跌到了谷底,女朋友跑了,还卖了他的琴,卷走他的钱;因为失恋而吸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从此连对音乐也失去了热爱和兴趣,自甘沉沦,认为自己这一生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罗纲想到这里,上前道:“何风,你父亲病了在医院,这……这把小提琴是你父亲给你买的。”

    何风好象没听见,动也不动,象死了一样。

    易青回头把手里的锤子往客厅里一扔咣铛一声巨响,他回过头来扒拉开罗纲,道:“不用跟他废话。”

    说着,他指着何风的鼻子道:“你,给我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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