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洁玛阿古,旭达烈昨天晚上就走了,你追不上了!”班布尔大声叫道。
青夏的脚步生生的顿在了原地,她手握着那张字迹潦草的信。只觉得有丝丝酸楚像是野草一样疯狂的滋生了起来,北地的风凌厉的刮着,吹的人脸颊生疼,青夏靠着营帐的柱子缓缓的坐了下去,握信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旭达烈,你何其残忍,又何其任性,若是你出了什么事?难道就要我在内疚和自责中过一辈子吗?
“洁玛阿古,”那克多粗声粗气的问道:“旭达烈去哪了?信上说什么?”
青夏只觉得很累,她扶着柱子缓缓的站起身来,就走到了营帐里面,草草的开始收拾包袱。
“洁玛阿古,你要去哪里?”班布尔跟了进来,一见青夏收拾东西,急忙跑上前来,抓住青夏的手,大声问道。
青夏回头拍了拍班布尔的肩膀,塞外的孩子都长的壮实,班布尔才十三岁,已经比她还高了。她咧开嘴角苦涩一笑,淡淡说道:“我哪里也不去,以后就去你们家住,好不好?”
“好啊!”班布尔大喜笑道:“阿妈和阿茉叶一定很高兴,我们早就想让你过来了。”
“来,帮我收拾。”
三人七手八脚的把青夏日常用的东西收拾起来,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只装了一个小小的包袱,从营帐后面牵出了那匹黑马,三人就离开了雪坡,向着村子走去。
“洁玛阿古,旭达烈到底去干啥了?”班布尔想了想,还是疑惑的说道。
“就是啊,你就告诉咱们吧。”那克多十个直性子,着急的说道。
青夏抿了抿嘴角,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他去从军了,也没有说具体去了哪个地方。你们阿妈若是问起,就跟她说是跟着走镖的人去了关内做生意赚钱,免得她担心。”
“从军?”两个小子登时兴奋了起来,大声叫道:“哇!旭达烈去当将军了吗?太棒啦!”
青夏微微摇头,苦涩一笑,军将百战死,壮士十年#,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战争的残胜了。旭达烈,你怎么可以这样任性,就这样把这老老小小的一大家子托付给我,可是要绑住我的脚步吗?战场上风云变幻诡异莫测,赫赫战功岂是那么轻易就能铸成的?
“走吧。”对两个小子打了招呼,就去多伊花大婶的家里,定居了下来。草长##,瑞雪又#,转眼又到年关,白皑皑的大雪覆盖了一切,一年的时间就这样呼啸着过去了。
旭达烈走了已有一年,转眼间,青夏也在白蛉郡这个地方呆了一年多了,旭达烈没只言片语捎回家来,同样的,杨枫也没有任何消息,青夏坐在多伊花大婶家的小院子里,看着大片大片火红的流云飘荡而过,只觉得时间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嗖的一下子就飞的没有踪影,再也看不到痕迹。
放下了手中的一丝线,对着邻居家的罕巴大婶笑着说道:“就这样,往里面一抽,就成了。”
“哎呀,”罕巴大婶朴实的一笑,伸出粗糙的大手拉过青夏的手,反复的看了两遍,又把自己的手高高的举起来,说道:“这都是一样的啊,怎么俺的就笨成这样?”
青夏一笑,说道:“常常练习就好了,这个其实也满简单的。”
“哎,罕巴大婶连忙摇了摇头,说道:”不成的不成的。”
“洁玛阿古!”一连声的叫喊突然响起,青夏一愣,抬起头来,就见班布尔和那克多骑着马风风火火的奔进了小院,利落的从马背上跳下来,跑到青夏的面前,大声叫道:“洁玛阿古,快跟我们来!”
青夏和罕巴大婶一起站起身来,放下了膝盖上的剪刀针线等东西,青夏疑惑的说道:“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我们在歪脖树那找到一个人,好像快死了,我们从他身上找到这个。”说着递给青夏一个长长的卷轴。
青夏看到那个卷轴,眉梢不禁一挑,一股不安陡然升上心头。迅的打开,只见上面画着一名女子,一身戎装,眉眼飞扬,竟然赫然是林暮白当初亲笔所画的自己的肖像!
“那个人在哪里?”青夏大惊,连忙问道。
班布尔嘴快,说道:“就在大河边的歪脖树下,快去中,我看他出气多进气少,八成是要不行了。”
“快带路!”青夏转身爬上了马背,兄弟俩骑一匹马,在前面遥遥领路。
“班布尔,那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跟我差不多,也就十三四岁。衣衫破烂,脸上鬼画符一样,我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十三四岁?青夏登时眉梢一挑,心下嘀咕起来。不过仍旧跟在两人的身后,这人既然能有这幅画像,就说明定和林暮白有什么关系,总不能视而不见。
离得本来就不远,一会的功夫,就来到了河边。大河已经结了冰,青夏跟着班布尔兄弟迅跑到树下,只见一名少年倒在雪地里,浑身僵硬,面色青,几乎就要冻死了。青夏打眼一看,只觉对方有点眼熟,但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对着那克多说道:“那克多,你背起来他,咱们回去。”
“好,”那克多力气极大,一把就将那少年背了起来,对着青夏问道:“洁玛阿古,我们回家吗?”
“不,”青夏摇了摇头,说道:“他坚持不了那么久了,直接去我的帐篷。”
几人迅的将那少年抬到青夏位于雪坡上的营帐里,班布尔生了火,青夏对少年进行了冰冻后急救,好在这孩子年纪轻,一会的功夫呼吸就平稳了过来,算是脱离了危险。
青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对着班布尔和那克多两兄弟说道:“你们两个先回家去告诉阿妈一声,别让她着急,然后拿一套袍子过来。
两人答应了,就走了出去。青夏留在营帐里,看着那个面有菜色的少年,刚才为他做心脏复苏的时候,清楚的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痕,有箭伤刀伤,数不胜数。这样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又是谁对他下了这样的毒手?他的身上,为什么会有林暮白的画呢?
这时,被人注视的感觉突然升起,青夏扭头看去。只见那少年已经醒转,只是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她,眼神里,有探询、观察、谨慎,还有一丝丝小心的防备。像是一只陷入了陷阱的儿狼一样,第一反应,不是猛扑上去,而是谨慎的观察四周的情况。青夏毫不怀疑自己现在只要露出一丝半点凶恶之态的话,这少年定会像豹子一般的冲上和自己拼命,也许在这之前,还要掀捆炭火,向自己扬上一把土。
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在他清瘦的脸颊上,有着一丝风霜的痕迹,青夏看着这个少年探究的眼神,微微一笑,心下却缓缓升起点点酸楚,乱世之中,想要生存,真的是很艰难。
“是我的两个弟弟找到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青夏极尽全力的用最暖和的声音说道,可是那少年脸上的警惕之色非但没消退半点,反而更加阴冷的问道:“你是画上的那个人。”
不是疑问句,而是十足的肯定。青夏知道多说别的已经没用,只得沉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对,我和林暮白有过一面之缘,我也很想知道,这画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文史林暮白大人?”少年眉梢淡淡一挑,颇有几分英武之气,狭长的眼睛半眯起,缓缓的闭上,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才又睁开,点了点头说道:“果然是###的画风。”
“那这幅画?”青夏眉头紧锁,斟酌着小心的开口,终于还是沉声问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少年斜着眼睛看了看夏一眼,默默无声,看样子并没有打算回答她的话。一身破破烂烂脏乱不堪的衣裳,却也掩饰不住他一身的青华卓越之气,突然沉声说道:“能见到你,也是命运使然。救命之恩,不敢或忘大恩不言谢,就此告辞。”说罢就撩开帘子要往外走支。
“站住!”青夏突然厉声叫道,出手如电,一抓住了少年清瘦的肩膀。只见他的眉头瞬间皱起,不由得放松了手掌。细细一看,他的肩头竟然向外微微伸出血丝来,一看就受不轻的伤势。
“我不问你是谁,这里天高皇帝远,不必担心被人追杀,你伤的这样重,数九寒天的,出去必死无疑。”青夏沉声说道,眼神闪烁,眼神明明的带着一丝炽烈。
少年手掌紧握,眉眼间有着一丝淡淡的痛苦,许久,他仍旧摇了摇了头,轻声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是我还是不能留在这里。”
“你能去哪呢?”青夏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来,一把位住少年的手腕,厉声说道:“你若是有地方去,就不会跑到关外来!”
一丝酸楚突然缓缓的从胸腔里升了起来,很多前尘往事在脑海中飞奔涌了起来,她紧紧的拉住少年的手掌,浓浓的内疚和自责像是巨大的虫子一般蚕食着她的心脏,少年奇怪的扭过头来,微微的挑起眉梢。
“你以为你不说你是谁?我就猜不出来吗?”青夏面色戚然,淡淡一笑,双手紧握着少年的手,终于,还是沉声说道:“我和你大哥,还有你姐姐,都是朋友。”
少年突然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青夏,过了许久,明亮的眼睛里突然升起了一层冰雾的波光,他急忙转过头去,一滴水滴沿着他清瘦的下巴落在青夏的手上。
“我全都知道。”青夏紧紧的拉着少年的手,语气坚定的说道:“我没本事,救不了他们,可是现在,我不能不管你。”
外面狂风呼啸,像是狰狞的野兽。天地这样辽阔,个人的能力渺小卑微,但是就是这样的巧合给了她一个恕罪的机会,青夏做了一个深呼吸,轻轻的说道:“留下来养好伤,以后你想做什么,我不会阻拦你。”
“洁玛阿古,我们回来啦!”
帘子哗啦一声打开,外面的风和阳光一同灌了进来。
第九十二章
这一天晚上,是这一年多来,她第一次做梦梦到楚离。
梦里面漆黑一片,只在头顶打着一道惨白的追光,楚离宽袍大袖、锦衣华脸,明晃晃的龙袍上有着令人窒息的低沉气压。梦里面的他好像看不到自己,一切都像是静止的图画一样,他就坐在戚都皇城里那个金光璀璨的王座上,周围是深海一样死寂的黑色背景。青夏的呼吸急促,她仿佛知道自己是置身梦中,可是又仿佛是真的,到处都是那样的真实,楚离的脸,带着刀锋一般冷冽的寒芒,他的眼睛,好似最最幽暗的大海,表面上平静的仿佛已经冻结,里面却是巨浪滔天的翻滚着。
突然,大殿的门登时敞开,凌历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殿外,一株昙花瞬间开放,洁白的花朵在黑夜里像是一朵妖艳的罂栗。青夏转过头去,注视着那朵妖艳,却突然看到西林雨乔从花朵中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她一身白色的武士服,头颅高傲的扬着,有着少女明朗的笑容和满满的自信,她一步一步的走进大殿,缓缓的伸出手来,似乎想要靠近楚离。可是就在这时,突然从殿门处呼啸射来无数的利箭,蝗虫一般的洞穿了她的身体,就像当初一样,鲜血流满了黄金大殿,染白了白色的花瓣,缓缓的蔓延过青夏的脚踝。
青夏捂紧了嘴,想要大声的叫,可是喉咙却仿佛是哑了一样,不出一点声音。她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抓西林雨乔白皙的手腕,可是看起来咫尺一样的距离,却好似天涯一样的遥远。青夏周身一片冰冷,她想抬起头来大声的质问楚离,可是就在这时,楚离的面容却突然如水波一样抖动了起来。他的肌肤迅的衰老,褶皱的皱纹爬虫一般,蔓延上他的额头和脖子,他的头瞬间变得一片灰白,手掌干枯好似橘皮,他身体霎时间干瘪了下去,好像经过了几十年的侵蚀,失去了生命的光彩。突然,一只利箭猛地从他的胸膛上刺穿,青夏睁大了眼睛,那个面有菜色的少年面色阴沉,缓缓的从楚离的身上拔出剑来。
鲜红的血在黄金的王座上弥漫开来,青夏不可置信的看着楚离,心里好似被人用刀子割了一下,一个硕大的洞,冷风嗖嗖的灌了进去,整个身体都是冰凉的。
就在这时,苍老的楚离缓缓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暗淡无光的看着青夏,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的像是刀子划破铜鼓。
“还,恨我吗?”
噗的一声,楚离的身体顿时化作一片飞灰,消失在王座之上。
青夏头心一阵锥心的真实疼痛,她捂紧了嘴,还是没有抑制尖锐的叫声充斥在黄金大殿上,像是绝望的野兽,出生命最后的叫声。
猛地坐起身来,才现原来只是一个梦。
衣衫都已经被汗打湿了,头也是湿的,夜里的屋子有些冷,漏风的窗子向里面呼呼的吹着冷风。青夏披件夹袄下了床,走到炭火盆边添了点碳,就用夹子夹起火盆,撩起帘子,向着西屋走去。
这里,是多伊花大婶家的厢房,以前只有青夏一个人住,现在西林辰也住了进来。
能够找到西林家的遗孤,也算是青夏的一大安慰。当日在西黑荒原上,青夏不顾自身的伤势几次出生入死的寻找西林誉和这孩子的下落,却最终没有结果。没想到一年之后,命运却让他们在这里相遇。
青夏没有去追问西林誉的下落,或许她隐隐的知道那结果,只是不想去证实罢了。很多时候,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她的能力只有这么多。
厚厚的棉布帘子里,一室清冷,火盆已经灭了,青夏放下了手里的火盆,又给那个灭了的加了点碳,不一会的功夫,屋子里就温暖了起来。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火坑边上,解手一摸,一片冰凉。这屋子长久没人住了,坑洞里积满了灰,烧起来也不是很热,青夏将炭火盆顺着坑洞塞了进去,蹲在前面仔细的看着,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再伸手摸了下,已经开始暖了。
窗外的月光一片皎洁,映衬着洁白的雪地,有着明亮的光。她垂着头看着少年的眉眼,只觉得他像极了西林誉,鼻梁嘴角处,还微微有些神似西林雨乔。其实她和西林家并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和西林兄妹只是几面之缘,只是西林雨乔最后毕竟是因她而死,这一点,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让她不得或忘。
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牵绊,对西林家的亏欠,就是她现在的牵绊之一。
为西林辰拉了一下被角,青夏四下看了一圈,就缓缓的走出了屋子。她一刚出去,火坑上的少年就猛的睁开了眼睛,一片清明之色,哪里像是刚刚睡醒的人。
窗外微微有些亮,漫长的夜晚就要过去了,多伊花大婶向来起得早,东边那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少年躺在温暖的坑上,神色微微有些恍惚。
一年了!
他在心里念道,父亲,母亲,大哥,姐姐,已经,一年了。
第二天一大早,班布尔和那克多就吵着进山去打猎,青夏闻言微微动容,这才想到,又到了年关了。
今天北地大雪成灾,很多地方都下了大风雪,不仅是穆连部,就连西北边的北匈奴不时的过来这边的村寨烧杀抢掠。前几天刚刚听说靠近穆连部的一个小部落被洗劫,多伊花大婶不想让两个儿子去,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青夏见她担心的不得了,上前说道:“算了,还是我跟他们一起去吧。”
班布尔兄弟一听大喜,连忙叫好,多伊花大婶向来信奉青夏是有本事的人,见她跟着,也就微微放下心来,笑着说道:“那早去早回啊!”
西边的房门咯吱一声响,青夏转过头去,就见到少年穿着一身班布尔的棉衣,站在门口,脸色虽然仍旧有些苍白,但是已不像初见时那么难看了。
几步走上前去,少年和班布尔差不多大,身材已和青夏差不多高,青夏看着他温和一笑,轻声说道:“我要陪班布尔兄弟进山里去打猎,晚上就会回来,你留在这里好好养伤,不要乱走,知道吗?”
刚一说完,突然现这放说的有点命令的强硬,连忙又加了一句:“好不好?”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青夏还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样的小心翼翼。西林辰嘴角一牵,很好看的舒缓的笑了笑,说道:“好的,你小心。”
青夏微微一愣,一时间似乎感觉面前站着的人是西林誉一样,她有点失神,胡思乱想了一气,就跟着班布尔和那克多骑着马进了山。
不得不说旭达烈打猎是个好手,青夏三人忙活了一整天,也只打到几只山鸡和一只兔子,青夏自信满满的跟着两个小子去,结果现到了地方之后自己简直就是个累赘,被两人笑的不行,气愤填譍的回了家。
当天晚上,青夏不服气的找到村里的老猎户,纸上谈兵的问了大半个晚上。西林辰虽然没有重伤,但是小伤很多,一直在屋子里歇着,见青夏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不由得轻声一笑。青夏见连他都敢笑话自己,更是郁闷,晚饭也没吃,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早上班布尔和那克多死活不肯再带青夏去,青夏死皮赖脸了跟了上去,回来之后仍旧是一脸晦气,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十多天。终于有一天,青夏成功的猎到一只豹子,才一扫多日以来的颓唐之色,扬眉吐气了一把。
自从离开部队之后,青夏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争胜之心了。当天晚上,坐在油灯底下,愣愣的看着自己豹子抓伤了的手腕,突然有些出神,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老了一样,一晃,竟然已经快两年了。
“受伤了吗?”
清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青夏猛然回过头去,就见西林辰站在门前,撩开屋里的帘子,手上拿着一个瓷碗,而色自然的说道:“我可以进来吗?”
不知为什么,而对这个还没满十四岁的少年,青夏总会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不是因为他哥哥姐姐的原因,而是这个孩子身上本身就带着一丝不食烟火的出尘之气,这样凡脱俗的气质总是会让青夏不自觉的想起一个人,微笑着答应了一声,拖出一个凳子,放在自己的身前。
“坐。”
西林辰坐了下来,将瓷碗放在桌子上,很自然的拿过青夏的手腕,微微皱了下眉,伸出小指挑了点瓷碗里的药膏就涂在青夏的伤口上。
“哎呀!”青夏粹不及防,只感觉手上一阵刺痛,低呼了一声。
“很疼吗?”西林辰微微挑眉,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是璀璨的星子,只听他轻声问道,脸上露出浓浓的关切。
除了一开始的一点疼痛,很快就有丝丝冰凉的感觉,青夏连忙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好多了,你好有本事啊。”
“你不会忘了我家是做什么的吧。”西林辰淡淡的说道,拿起一旁的白色绢布,熟练的一圈一圈在青夏的手腕上缠绕了起来,动作娴熟,行云流水,像是行医多年的行家一样。
青夏心头一阵酸楚,转移话题说道:“你应该跟班布尔他们一样叫我姐姐。”
西林辰手上一顿,垂着头,微微挑了挑眉,看了青夏一眼,也没说话,只是嘴角牵起,轻轻的笑了一声。
“喂!”青夏不满的叫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西林辰打好最后一个结,站起身来,轻轻的拍了拍青夏的肩膀,笑着说道,“好好休息,不要沾水,几天就会好的。”
说罢,端着药碗就走了出去
青夏气闷的嘟起了嘴,暗道这小子起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有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手臂上的冰凉触感果然比刚才好了很多,青夏忙活了几日,总算松了一口气,缓缓的爬上热乎乎的火坑,打了个哈欠,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这天早上,跟多伊花大婶一起收拾猎物,西林辰从隔壁罕巴大婶家走了回来,手里拖着一只巨大的袍子,青夏见了连忙去接了过来,问道:“哪来的?”
“罕巴大婶硬塞给我的。”西林辰仍旧是那个样子,对谁都是温和的笑,眼睛半眯着,像是一潭温暖的泉水。
“哦,”青夏点了点头说道:“累了吧,进去歇歇。”
“没有,”西林辰摇了摇头,撸起袖子就坐在了青夏刚才坐着的地方,对着多伊花大婶说道:“大婶,我来帮你吧。”说着就拿起一只野鸡,利落的开膛破肚,收拾了起来。
多伊花大婶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也不说话,只是和善的笑着。近来西林辰在村里替人看病,药到病除,很快就在附近一带有了名声。青夏知道西林辰是不想在这里白吃白住,但是还是不想他太过露脸,虽然这里距南楚万里之遥,但是作为特工的她深知,一个国家若想除掉一个人,那么无论你隐藏在什么地方,都很难逃脱国家的眼线。不过看着西林辰一日一日越精神的笑脸,也就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心想大不了带着他离开这里,她就不信有她在还会被楚离的杀手钻了空子。
再或许,青夏心中是有一份自持的,她相信无论怎么样,楚离都不会对她下手的。她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危险,也许将来就会在某一天害惨了她,但是她还是在心里暗暗的相信,怎么样都说服不了自己。
安乐的环境下,果然会让人产生倦怠。青夏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你这样会伤了手的。”多伊花大婶突然叫道,青夏连忙看去,只见西林辰看也没看,手上刀子像是跳舞一样在野鸡的身上灵活的切割着,手法繁复,令人眼花缭乱。
唰的一声,西林辰笑着一抖手,整只鸡的骨架子就被卸了下来,完整的鸡肉整块的落入了木盆里。
多伊花大婶目瞪口呆的瞧着西林辰的手,长吁了一口气,不可置信的说道:“真跟变戏法一样呢,不愧是洁玛阿古的弟弟,姐姐有本事,弟弟也有本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青夏见她这比喻实在有趣,掩嘴就笑了起来。
“阿妈!阿妈!”阿茉叶突然和一群小孩一起从外面奔了进来,大声的叫嚷着。
多伊花大婶坐直身子,看着小女儿说道:“阿茉叶,什么事啊,火急火燎的。”
“阿妈!”一年的时间,阿茉叶又长高了一头,头上梳着整齐的辫子,十分的玲珑可爱,嘟着小嘴大声的说道:“我听逊达庙的老爹说,班布尔和那克多去郡上的招兵处去征兵了,要是征上了以后就不回来啦!”
“什么!”多伊花大婶猛地站起身来,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慌乱的说道:“这可怎么好,这两个兔崽子,这可怎么好啊!”
“大婶,你别着急。”青夏也站起身来,知道这不是开玩笑,连忙说道:“你先在家里等着,我到郡里去把他们抓回来。”
多伊花大婶看着青夏,眼里露出希翼的光芒来,感激的说道:“那洁玛阿古,一定要把他们两个带回来。”
“你就放心吧。”青夏接过西林辰刚刚递过来的一件大裘,披在肩上,对着他说道:“你和大婶在家里,不要出去,近来穆连人不安分,小心点。”
“恩,知道了,你早去早回。”西林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青夏上了马就往郡上行去,好一阵子才到了郡里,一路打听着到了招兵处,路上的人见她一个姑娘家也去招兵,人人侧目。青夏也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好不容易才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挤了进去,只见白色的大榜上,赫然写着泰国北疆大营征兵的消息。
每年到了冬天,年关将至的时候,都是匈奴人最猖獗的时候。每到这时,无论是大秦和西川,都会派出重兵守卫边境,以防被匈奴人钻了空子。这几年西川都是大将燕回坐镇,而秦国,则一直都是战神秦之炎了。
见榜单上的第一条要求就是必须是在籍的汉人,知道班布尔两兄弟没什么希望,青夏牵着马出了人群,心里却像是潮水一般,微微的翻腾了起来。
自从来了这里,她就一直试图将那些名字深深的压下去,不去想,不去问,好像自己真的就是流落关外的女子青夏,和那两个惊才艳艳、傲视宇内的男子没有半分关系。
人生中有很多东西,注定只能成为一道风景,不可能成为自己掌心中凝固的图案。她对于这一点做的很好,努力的融入这样的生活,忘了二十一世纪,忘了军情处,忘了昔日的战友,忘了青梅竹马的唐羽,也忘了南楚,忘了楚离,忘了秦之炎,甚至,忘了这幅身体主人的名字。
可是,有些烙印她怎么也忘不了,而这一切,在西林辰的出现之后,又再一次的被打乱了。
原来,有些东西,她根本就没有忘记。她能做的,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或者,是强迫自己去想的时候不会那么辛苦。那些过往的记忆,对于她而言,真的不是一个美好的记忆。
或许,只除了龙脊山下的青松入殿。
“洁玛阿古!”
班布尔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青夏的思绪,她抬起头来,就见班布尔和那克多垂头丧气牵着马走了过来,样子无精打采,一猜也知道是什么事了。
青夏沉着脸,没好气的说道:“两个臭小子,想让你们阿妈担心死吗?”
两人知道免不了挨骂,也不还嘴,只是跟在青夏的身后,上了马,小跑了起来。
“秦国就是毛病多,赶明个咱们去西川投奔燕家军,也照样能上阵杀敌!”那克多突然大声说道,班布尔不停的向他使着眼色,可是眼睛都快抽筋了,他也没看出来。
青夏眉头一皱,一下子勒停了战马,怒气冲冲的回过头去,沉声说道:“你们两个,还要死不悔改的去参军吗?”
班布尔没说什么,那克多却一梗脖子,大声说道:“是!”
“唰!”的一声青夏一把甩出鞭子,狠狠的抽在那克多的手上。
那克多惊呼一声,只见手上一道长长的血道,火辣辣的疼。班布尔头一次见青夏火,愣愣的不敢说话,眼睛溜溜直转,盯着青夏的脸孔。
“这一下子,是替你们阿妈打的。”青夏坐在马上,冷冷的说道:“你们若是也要去学旭达烈那个不负责任的人一走了之,从今以后就不是我夏青的朋友。”
“洁玛阿古,”班布尔见她真的动了怒,便想说些好听的来安慰她。
谁知那克多却是个直肠子,大声说道:“旭达烈怎么不负责任了,他是出去建功立业当英雄,我们北地人,有的是力气,就应该让战场杀敌人!”
青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好啊,你们兄弟三个痛快的建功立业去了,却将你们阿妈扔在家里。现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强盗土匪,你们阿妈辛辛苦苦的抚养你们长大,你们现在脱硬了,就不管她了。把你们的小妹妹和老妈妈扔在家里,等着土匪拿刀来砍是吗?”
两人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班布尔低着头想了一会,才抬头来认真的说道:“洁玛阿古,你说的对,我不去当兵了。”
青夏冷哼一声,转头看向那克多,问道:“那你呢?”
那克多顿时没了主意,只是觉得青夏说的在理,这样扔下阿妈,的确不妥。想不想,终于瓮声瓮气的一咬牙说道:“那我也不去了。”
青夏这才转怒为喜,笑说道:“这就对了,我们回去吧,免得你们阿妈担心。”
几人马快,一会的功夫就远远的看到了村子。可是三人却同时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只见远远的一溜黑烟冲天而起,无数人影在村头向外奔跑,喊杀声哭喊声冲天而起,青夏和班布尔那克多对视一眼,齐齐厉喝一声,悍然策马狂奔了起来。
第九十三章
青夏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的冲了村子,到处都是燃烧的大火,到处都是熟悉的面孔,可是那些往日里慈样淳朴的人们,此刻全都化成一具具冰冷的死尸,以各种狰狞的姿态倒在村子里的各个角落。鲜血早已凝固,绝望的洒遍每一寸土地,鲜红的血液浸透了白色的雪原,空气中有着令人作呕的腥臭。青夏的眼睛已经红了,心里面是大片大片杂草般的荒芜,脚步踉跄,似乎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阿妈!”凄厉的惨叫声突然响起,青夏的身子被牢牢的钉在原地,她转过头去,就看到多伊花大婶残破不堪的尸体。
这个生了四个孩子的女人早就已经不再年轻了,她已经四十多岁,满面辛苦工作了一辈子的风霜。可是尽管这样,她仍旧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而且是以最残忍最灭绝人性的方式。
青夏的眼梢都几乎在微微的抽搐,她瞪大了眼睛,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双拳紧紧的握着,嗜血的杀气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已经很久了,她没有这样的恨,这样无法抑制的希望手里可以有一挺重量型机关枪,可以冲出去将那些人渣全部杀掉。她的嘴唇颤抖着解下身后的大裘,盖在多伊花大婶的身上,并在下面为多伊花大婶穿上被扯碎的裤子。
她知道,她的心被战火挖走了,为什么无论她走到哪里,可要遇到这些事情,那些血光和杀戮如影随形的跟随着她,沿着她的脚步,走遍她所能走遍的一切土地。究竟是她的错,还是这个时代的错?究竟是她给这里带来民灾难,还是这个混乱的时代自身所包含着的灾难?
帝王博弈,百姓何辜?
他们都是平民啊!她们已经躲避战火到了这个地方,为什么死神还是不看放慢他的脚步?
“啊!”那克多突然厉喝一声,声音凄厉好似鬼哭,充满了巨大的悲愤和无法释放的绝望。他跳起身来,冲进屋子拿出长刀,一双眼睛像是野兽一样通红,翻身上马就向着大门冲去。
“站住!”青夏一把拉住马缰,冷着脸厉声叫道。
“放开我!”那克多红着眼睛,大叫道:“我要去杀了他们!”
“你这个样子是去报仇吗?”青夏双目圆瞪,半步也不退后,沉声说道:“你这是去自杀!”
“放开我!”那克多已经再也听不进去任何话,他眼睛一片血红,嘴唇颤抖,额头上青筋迸现,突然转过头厉声对着班布尔大声叫道:“班布尔!就让阿妈白死了吗?”
班布尔满脸泪痕的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在脸上一抹,也冲进屋子拿出一把刀来,爬上另一匹马就要冲出去。青夏拦在两人的身前,眼眶通红,可是仍旧堵在门口,不肯让路。
“夏青!”那克多一把抽出了长刀,指着青夏大声的叫道:“你给我让开!”
青夏高高的仰着头,看着这两个遭遇大变的少年,只觉得心已经痛的无可附加。这一年来多伊花大婶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又一次的浮现在眼前,她的眼泪顺着尖瘦的脸颊流了下来,但是仍旧挡在两人的面前,沉声道:“我不能让你们去送死。”
“你!你怎么不躲?”班布尔一把从马上跳了下来,跑到青夏的身边,紧张的扶着她大声的叫着。
“你们若是还认我这个姐姐,就听我的。”青夏面色雪白,伤口很大,鲜血泉水一般的涌了出去。她的声音很轻,靠在班布尔的身上,好像随时都会昏过去一样。但是,仍旧是瞪圆了眼睛,眼巴巴看着两个少年。
那克多一把扔下长刀,突然大叫一声,痛哭失声了起来。
“洁玛阿古!”班布尔抱着青夏越来越软的身子,哭着大叫着她的名字。
青夏紧紧的拉住了班布尔的手臂,用尽了力气沉声说道:“找到阿茉叶和西林辰,一定要,找到他们。”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青夏甚至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梦,她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西林辰沉静的双眼,他的额头上包着纱布,一看就是挨了打。可是这些丝毫无损于他宁静的气质,见青夏醒来,他的眼睛登时焕出一丝光彩,连忙端起一个瓷碗,递到了青夏的嘴边。
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猛地从肩膀处袭来,青夏皱了皱眉头,声音沙哑的说道:“阿茉叶……”
“放心吧,没事。”西林辰的嗓音也是哑的,但是比起青夏来却好了很多。他缓缓的舀了一勺黑色的汤药,小心的吹了吹,递到青夏的嘴边,说道:“喝药。
青夏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她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到这个诡异的时空之后,就开始变得越来越爱哭了,好像上一辈子没流过的眼泪全部都攒到这辈子来流一样。她的生活像是无根的浮萍,从一个地方漂泊到另一个地方,没有一点安全和归属的感觉,天下真的很大,可是却真的没有可以平静度日的乐土。
西林辰静静的看着她,拿起桌子上包扎用的白色绢布,为青夏拭去眼角的泪水,声音清淡的说道:“是穆连人来了,我去后面的林子救阿茉叶,结果多伊花大婶……夏青,我对不起你的嘱托。”
青夏摇了摇头,说道:“你不会武功,能救下阿茉叶已经不容易了,是我不好,不应该留你们几个在家,我明知道穆连人近来不安分。”青夏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哽咽了起来。
西林辰毕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见青夏这个样子微微有些慌乱,他伸出手来缓缓的握住了青夏的手,低声说道:“不要难过了,你也受了伤。”
“洁玛阿古,你醒了吗?”班布尔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青夏连忙擦干净眼泪,西林辰走到门口,打开了门,班布尔和那克多一起走了进来。
“洁玛阿古,我伤了你,你罚我吧。”那克多突然跪在了青夏的面前,低着头沉声说道。
青夏知道,北地人向来是不会轻易给别人下跪的,她看着那克多颓唐的样子,心下一酸,微微的摇了摇头,说道:“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洁玛阿古,我们兄弟俩有一件事要求你。”那克多不但没有站起来,班布尔反而跟着一起跪下去。
青夏微微一愣,默想了想,沉声说道:“如果你们是要去和穆连人拼命,想把阿茉叶托付给我照顾,那我告诉你们,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两兄弟一愣,对望一样,然后齐齐转过头来,班布尔诚恳的说道:“洁玛阿古,我们不是去跟穆连人拼命,但是我们想去从军,希望你能答应。若是你不答应的话,我们就把阿茉叶送到米达郡的姆妈家里,她是阿茉叶的接生姆妈,一定会照顾她的。
青夏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她冷冷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兄弟俩,沉声说道:“既然你们已经做好了打算,何必再来问我。反正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你们的心意的。我只圾告诉你们,有些责任是你们自己必须去承担的,不要以为托付给别人,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班布尔低着头,终于还是说道:“对不起,洁玛阿古,虽然我们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是还是要告诉你一声。因为在我们心里,你已经是我们的亲人了。”说罢,就站起身来,和那克多走了出去。
“青夏,”西林辰见青夏愣愣的又流下泪来,轻声问道。
青夏没说什么,翻个身脸朝里面,再也不说一句话。
第二天一大早上,班布尔和那克多就早早了起了身,收拾了行装战马,想过去跟青夏告个别,见她房门紧闭,就没有走过去。阿茉叶缩在那克多的怀里,小家伙昨晚哭了一夜,现在困的不行,就马上就打盹来。
三人缓缓的走出家门,将大门小心的关了起来。最后再望一眼一片狼藉的村子,就向村头走去。
天还没亮,四下里蒙蒙一片,到村头的时候,突然只见一片雾气中站在两个人,两匹骏马听见班布尔两人的声音蓦然扬声长嘶,就像是见到了主人一样。
“洁玛阿古!”
班布尔和那克多齐声惊呼,青夏和西林辰牵着马缓缓的从浓雾中走出来,青夏俏脸寒冰,沉声说道:“就打算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是吧?”
“洁玛阿古,我们……”
“不用跟我说这些废话,昨天晚上还说拿我当亲人,你们就这样对待亲人吗?”
那克多见青夏穿着一身男装,头盘起,脸上还涂抹了黝黝黑的,疑惑的问道:“洁玛阿古,你这是干什么啊?”
“你说我干什么?”青夏冷哼一声,沉声说道:“没有我跟着,你们两个可能连去西川的路都不会走。”
“洁玛阿古,你要送我们去吗?”班布尔大喜说道。
“哼!”青夏一扭头,就爬上马背。一旁的西林辰笑着小声说道:“夏青是不放心,要跟你们一起从军,好有个照顾。”
“什么?她怎么能从军呢?”
“嘘!”西林辰连忙压低声说道:“怎么不能,要不是我站在这,你们认得出她来吗?她也是不放心你们。”
班布尔鼻子顿时一酸,低声说道:“我们,我们对不起她。”
“好了,”西林辰拍了拍班布尔的肩膀,小声说道:“小点声,夏青会不好意思的。”
太阳缓缓的升了起来,众人向着西川的方向缓缓走去,身后是给了青夏一年安静生活的村子。
他们还不知道,因为他们今日的决定,未来的一切将会生多么大的改变。历史的巨轮在缓缓的运转,命运终将会把那些人的星图牵扯在一处。
第九十四章
西川大国,雄踞于华夏大6西北部,战地广袤,国土辽阔。其国土由西向东跨越了新疆、甘肃、青海、宁夏、山西、陕西等地,甚至还向北占据了内蒙的大面积土地,从目前的四国形式上来看,如果单论国土面积,实在可居于榜。
但是西北苦寒,北部又多沙漠荒芜之地,是以国力上反而不如占地面积最小的东齐。人口在一千万左右,只是目前人口数量的一层。一百多年来,西川皇室曾多次筹划东进,但是要么是在三国的合力施压下胎死腹中,要么就是被南楚东齐两国打压,或被北秦强国偷袭。是以,百年来,尽管西川皇室英武好战,但是在东进大计上却未尽寸功,反而因为连年的战争消耗了极大的国力,如今,即便是被秦之炎从北方一路穷追猛打四处逃亡的南匈奴人,都敢到西川北地的咽喉之地炎帝城来张牙舞爪的耀武扬威了。
因为国民稀少,是以西川征兵并不像北秦那样严格,只要有居住地的户籍文书,并有当地保长的推荐,就可参军入伍。
白蛉郡刚刚遭到穆连人的袭击,保长全家惨死,新上任的保长不了解情况。在青夏的糖衣炮弹下,轻易的开了四张荐书,将阿茉叶送到姆妈家安顿好,青夏又嘱咐了村子里的人等杨枫来了之后带口信给他,就带着三名少年,去了炎帝城大营。
刚到了炎帝城,几人就被城门处那密密麻麻人头涌涌的壮观场面惊呆了眼,只见最少有上万的北地胡人站在城门口,等待着西川的拣选。青夏几人长途跋涉来到此处,还以为有了荐书征兵就会易如反掌,可是看眼下这个架势,却不那么容易了。
“咳!娃娃,不在家吃奶,跑到这里干嘛?”一众粗鄙的大汉突然大声的叫嚣了起来。那克多心头一皱,就要冲上前去,青夏猛地伸手拦住了他,也不回话,只是微微的侧目看了他们一眼,样子淡淡的,可是却带着一丝轻蔑和鄱视。
那群壮汉勃然大怒,这群人吃饱了闲着没事干,本就是没事也要惹事的人物,此刻见那不男不女的小子这样瞧不起自己,哪里还能忍住。刚要上前去教训教训他,出点风头,突然城门外一阵尖锐的钟声长鸣,众人齐刷刷的转过头去,就见高高的城楼上,走来一名二十多岁的银甲将军,挎着佩刀,披着大红披风,威风凛凛的站在城楼之上。
“我要是有一天也能像他这么威风就对了。”班布尔目眩神迷的望着城楼,白日梦的幻想着自己登上高位的那一天。
青夏却微微的皱起了眉头,暗道难道这就是燕回吗?怎么跟外面所说的有点出入?
“这位大哥,”西林辰耳聪目明、落叶知秋,见青夏皱起眉头的样子,就拉着一旁一名看起来还算面善的大汉的手臂,轻声问道:“这位大哥,楼上的这位将军,眈是西川的镇国将军燕回燕将军吗?”
那名大汉见西林辰谦逊有礼,连忙小声回道:“不是,燕将军哪里会亲自来炎帝城拣选士兵,这次来的是文华城史家的大公子史行,若是能被选上,我们这一军以后就是史家军了。”
“啊?不是燕家军吗?”那克多一愣,沉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服和懊恼。
那名大汉笑着说道:“一看你们就是外地人,这西川选兵哪一年打得旗号不是燕家军,可是燕家军向来号称满万无敌,哪里会这样轻易的拣选胡人入伍?”
“那这不是骗人吗?”班布尔一心想着能进入西川的正规军队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好找机会为母报仇,此刻也着急了起来。
那名大汉见这几个孩子都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笑着说道:“哪能算骗人呢,燕将军是西川的镇国将军,又是兵马大元帅,整个西川军队都叫燕家军也无不可。”
班布尔和那克多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失望。青夏听见几人说话,不由得转过头来看向这名相貌粗扩的汉子,只觉他言词文雅,倒不像是个胡人。那人见青夏注视着他,笑着对青夏一拱手,说道:“在下孟庭路,这位小哥好眼里,我不是胡人。”
青夏见自己还没开口,他就看出自已在想什么,果然不简单,笑着一拱手,说道:“夏青!”
这时,城楼上的男子开始了战前动员大会,青夏见他口齿伶俐、意气风,倒像个刚刚入世的雏,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庆幸。西川皇室派来了这样的人来当将领,那么炎帝城这一次征兵,定然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顶多也只是做做押送粮草,开路运货之类的事物。这样更合她的心意,若是能早一点让这两个小子放弃了报仇之心,就更好了。
青夏虽然不是个有仇不报的人,但是她为人对事,先都要从实际出。这个世界上,以个人的力量去对抗一个国家始终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穆连部是匈奴人的一个分支,多年来,在春军和西川的联合绞杀下仍旧如鱼得水的畅快存活,仅靠两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对付的了他们。让他们进军营里历练一下也好,早一点懂得人情世故,早一点明白自已的想法有多么的不切实际,也可以早一点过些安生的日子。她受多伊花大婶一家的大恩,而且不管旭达烈怎样任性自私,他会离家参军,也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放任班布尔和那克多不顾,就这样,她再一次踏入了战争这个乱局,只希望这一次,能够平平安安的才好。
动员大会之后,就是开始删选。四人荐书完整,身世清白,年纪又轻,而且西林辰又习得医术,是以很轻松的就被选中。
领了名帖,入了军籍,几人被分配和另外六个人组成一组,并要他们自行选出一个小伍长,上报上去。
班布尔等人自是想选青夏的,可是到指定地点一看,竟然冤家路窄的和之前那几个笑话他们的大汉分到了一处。那几人一看分来的是这几个娃娃兵,立时大声叫嚣了起来。因为在战时,一组的人就是一个单独的作战团体,有功同赏,有错同罚,青夏几人年纪小,除了那克多看起来还壮实一点,其他三人都显得单薄瘦弱了些,那些人自然不愿意
叫嚷了几句,被大伍长呵斥了几句,也就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青夏等人的眼神却充满了凶狠。
班布尔和那克多以牙还牙的回瞪过去,西林辰恍若未觉,淡淡的歪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青夏闭目养神,看也不看那些大汉,一会的功夫,就到了放军服的时候。
领了自己的军装兵器,就来到指定的营帐休息。他们十个人,被分到了三个营帐,等青夏几人到了的时噪,对方六人已经两人一间,全都霸占了去。
那克多目赤欲裂,气的胸脯鼓舞,一幅要杀人的样子。青夏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对着西林辰一点头,就独自一人当先走了进去。
这三人当中,她也就对西林辰一人放心一点。那克多凶猛有余,智慧不足,十足一个冲动的二百五,没什么心眼可言,可以直接掠过不算。班布尔为人小聪明是有,但是遇到大事也会慌乱,而且愿意起哄跟风,这种性格在军营里,也是个吃亏的主。只有西林辰,虽然一天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是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就像他这次也一起跟着来从军一样,是个看不透深浅的人。
三人站在门口,竖着耳朵偷听里面的声音。可是过了好一阵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那克多正按耐不住时,忽听一阵噼里啪啦的闷响声登时响起,随后军装铠甲纷纷被抛了出来,再然后,就是兵器行李,夹杂着几声男子的闷哼惨叫。那克多正着急的想打开帘子怕青夏吃亏,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猛地被甩了出来,嘭的一声落在地上,扬起大片的尘土。众人还没有看清楚什么,又一条身影随之被扔了出来,一把撞在了闻声上前来围观的众人的身上。
两名七尺多高的汉子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脸开花,惨叫着从地上爬起来。
唰的一声,帘子被人一把掀开,青夏目不斜视的走了出来,就进了另一座营帐,又是噼啪一阵闷响,随着两名有着同样命运的大汉的抛出。青夏对着班布尔和那克多说道:“你们去住那座营帐,我和西林住这座。”随即若无其事的拍了拍手,一低头,就走了进去。
班布尔两人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和气温和的青夏起火来这样强悍,周围的人见青夏小小的人竟有这样的手段,纷纷称奇,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炎帝城军营里有一名身材瘦小的小兵徒手硬悍四名彪形大汉的事情,就传遍了整座军营。青夏也因为这样光辉的战绩,成为了第一个用武力决定出来的小伍长。
在军队中应该怎样生活,青夏自然比别人了解的都深。他们几人年纪小,刚到军营难免受人排挤,只有以雷霆手段震慑住这些人,才能免除以后的骚扰。此刻,她坐在营帐的毡子上,轻轻的打磨着锋利的匕,听着班布尔和那克多两人没完没了的抱怨,只觉得若是一直这样当兵,其实也还不错。
“太过分了!我们来从军是要上阵杀敌的,竟然让我们和那些民夫一样押送粮草,真是大材小用。”班布尔怒气冲冲地说道,西林辰拿出随身带着的茶叶,很快就沏了一壶浓香四溢的清茶,笑着递给那克多,见那克多连忙像是要拨浪鼓一样的摇着脑袋,笑着自己喝了下去。
“夏青,你在算什么?”进了军营,就不能再管青夏叫洁玛阿古了,当初青夏在白蛉郡找杨枫,不得已下只能用夏青这个名字,他们几人以为这是青夏的真名,也就一直这样叫了下来。
青夏用刀子在地上划拉着,听见班布尔询问,说道:“我在算,一名打仗的士兵每日需要多少粮食,二十万大军屯兵白鹿原每日需要多少粮食,若是军中断了粮,剩余的粮食能够坚持几日,缺粮几日,会引起军队哗变,规模会有多大,国家的损失会有几何?我们这些运送粮草的士兵有一万人,押送车马,会在大路上排多长的队伍,敌人若要偷袭粮草,需要派出多少人来进攻才能成事。”
“夏青,你怎么竟帮着敌人算账?”那克多一皱眉,瓮声瓮气地说道。
青夏淡淡一笑,说道:“左右闲着无事,算来玩玩。”
“哦!”班布尔却大叫一声,指着青夏说道:“我和道了,你是在变着法的跟我说,这一趟粮草押运非同小可,兹事体大,可能会有人来拦截,让我们小心防范是吧?”
青夏笑骂道:“瞧你那惫懒样子,学了几句四个字的词,恨不得每句话都用上。”
班布尔挠着头,呲牙一笑。
“夏青在这吗?”门外突然响起一阵破锣般的叫声,那克多一撩帘子,探出头去,大声叫道:“啥事啊?在这呢!”
门外的人说道:“待会将军就要查点人数了,然后就要上路,督促你们组的人赶快拔营,收拾东西。”
青夏眉梢一扬,沉思道原本定下的是明日拔营,今日已经这么晚了,就要上路,看来这一路,不会太太平了。
她突然转过头去,看着坐在毡子上神态悠闲的西林辰,轻声说道:“这一次四国围猎,设在西川的白鹿原上,南楚很多部众旧将都回去,你不怕遇到熟人,暴露身份吗?”
西林辰微微转过头来,看着青夏淡淡笑了笑,说道:“楚离也会去的,夏青你不怕被他现吗?”
青夏眉梢一扬,眼神凌厉地看着西林辰,西林辰不慌不忙的喝完最后一口清茶,淡淡说道:“我与林暮白并不相识,那幅画,是当晚逃跑的时候,我在中军大营的床榻枕旁拿到的。”
说罢,就转过身去,整理起随身物品。
青夏微微一愣,她怎么就忘记了,除了林暮白,楚离也是有一幅的。
外面,人生鼎沸,白鹿原上,硝烟迭起,一场无形的大战,就要展开。
第九十五章
兵马从炎帝城出,当日过了白石关,夜宿云乡,次日渡过了白云河,舟行五沧江,行军两日,进入内蒙境内。在堡松岭和史家的二老爷史啸鸣合兵一处,兵马增至两万六千余人,实力雄厚。十余日后,抵达宁夏陈门关,此时,史家的家主史霄风也率精锐到达此处,三军何为一处。
班布尔和那克多本来以为这一下定然会直扑白鹿原,参加和其他四国的会猎大会,谁知却正中了青夏所料,将新征的士兵分成几十个小队,帮忙押运运往白鹿原的粮草。
这天夜里,青夏正在营帐里闲着无事,编着绳结,突然那克多大步走了进来,砰地一声将头盔猛掷于地,怒声说道:“原本还以为能上场杀敌,谁知道竟然当起了民夫,真是气死人了……”
班布尔也随着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六名年轻的小兵,都是青夏这一组的成员。那日她将几名大汉痛揍一顿之后,那些人为防青夏报复,花重金买通了大伍长,总算好说歹说换了队伍,青夏本身就不待见他们,见他们走了更是乐的轻松。这几名小孩都是新征的士兵,由于年纪小,在别的队伍总是受人欺负,大伍长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些人的指示,新调来的士兵全都是年纪轻轻,不是兵户,从没打过仗的新兵蛋子。
“就是,”一众十五六岁的小孩齐齐七嘴八舌的大声叫道,义愤填膺,十分气恼。青夏也不理他们,只是自顾自的编着各式的中国结,那些红色的线在她的手上上下攒动,好像是活了一样,灵巧神奇。
“夏青,”班布尔忍不住大声说道。“你那日不是说押送粮草是重要的大事,会有敌人来袭击,可是这都多久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青夏微微挑了挑眉,看着他说道:“你这个家伙,竟然还希望人家来劫粮草,若是被上面知道,定要判你个不忠君爱国的罪名。”
“哎!”那克多闷声叫道:“真是憋死人了,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啊?”
青夏笑着说道:“现在既不是两国交战,也不是在关外行走,自然没有敌人来袭劫。”
“啊?”一名姓张的小兵叫道:“那我们不是就得一直这样当押送粮草的民夫了?”
青夏摇了摇头说道:“也不尽然。”她跪坐而起,摊开一张地图,指着小几上的地图说道:“三百年来,每五年一次的四国围猎从未间断,就算是一百三十年前的四国混战时期都没有停顿。主要的是,这是一个谈判的机会,也是一个探听对方虚实的大好良机,各国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要恢复当初大秦统一天下,四海归一的局面,问题只是谁来做皇帝罢了。这一次白鹿原围猎,按理说去年就应该举办,可是却因为北匈奴的进犯给耽误了下来,所以今年的围猎,绝对不只是一个简单单纯的会猎盛会,不然也不许我们这样往白鹿原运送粮草。”
一名叫李显的汉人少年颇为机灵,听完青夏的话连忙问道:“夏大哥,你是说这一次白鹿原会猎,有可能会打仗?”
“哪一年的会猎不打仗了?只是我们外人看不到罢了。”青夏淡淡一笑,指着位于宁夏境内的白鹿原说道,“白鹿原地势奇特,虽在西川的管辖之内,但是却属于一块中空之地,和西黑荒原一样,是一处无主的地界,这也是其他三国敢来的原因。况且这一次各国定下的目标,不是猎畜生野兽,也是攻打白鹿原上的白鹿堡,白鹿堡历史长达一千多年,是大6上少有的一个独立于国家之外的武装组织。他既然存在,就必然有存在的理由,你们应该知道五十年前,四国白鹿原围猎攻打白鹿堡惨淡收场的事情吧。”
众人闻言连忙点头,这件事情大6上人尽皆知,五十年前,四国共同出兵围剿白鹿堡,可惜无妨而返,白鹿堡也因此名声大噪;一跃成为大6上要价最高的佣兵组织。按青夏看来,上一次的失败不能完全归于白鹿堡的武装力量有多么强势,主要原因还应该是四国不能齐心、互相防备,甚至暗自扯后腿,才便宜了那个小小的佣兵堡垒。
青夏指着地图说道:“两军交战,一动不如一静,单以钱粮消耗。国力消耗而论,攻远大于守。征讨一方,行程越远,对他们越不利。所以,远道而来的南楚、东齐、北秦,必定会**大量的士兵。但是自古以来背粮打仗却是最蠢的法子,最妙的莫过于用敌人的粮草养活自己,攻下对方的城池,获得给养,此消彼长,守城的一方粮草接济不上,攻城的一方反而士气大盛,这仗才能打下去。
那克多大叫道:“对呀,这么简单的道理,将军怎么想不到,还让我们背着粮草,缓慢而行?”
青夏转过头去,看着班布尔,同道:“你说呢?”
班布尔微微沉吟半晌,说道:“若我是守方,必然坚壁清野,不留粮草于敌。
青夏点了点头说道:“你能想到这,已经不容易了。我们的将军必是也做此种想法,才大规模征集民兵,运粮送货。但是,我们不妨把敌人高看一眼,猜猜他们会有什么举动。”青夏突然转过头去,看向那个清秀的汉人少年,问道:“李显,你有什么想法?”
李显说道:“我以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断了敌人的粮草,自己占据有利的地形,逼迫敌人退兵。”
青夏笑道:“李显说的对,与其在堡中死守,莫不如主动出击,以精锐骑兵游击于敌后,断其粮草,方为上上之策。”
那克多想了想,突然大笑道:“夏大哥,你说来说去,还不是想告诉我们会有人来劫粮,让我们小心。”
青夏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也不知道敌方主帅有没有这个胆量,不过这一仗若是换了我来打,必定会以奇兵出击,游击于敌方之后,毁其粮草,只要每天摧毁两只千人运粮队,不出三月,我保证四国联军哀鸿遍野,军中无下锅之米,场上无能战之兵?”
一名名叫蒙逊的北地人擦了一把汗,叹道:“夏大哥,多亏你不是敌方的主帅,不然我们就要吃大亏了。”
李显借口说道:“夏大哥真是聪明,我看就是史家的将军们也及不上你。”
青夏笑着说道:“真正的大将不是勇猛的武夫,再勇猛的战士能打得过十人百人,能打的赢上千人上万人吗?所以,想当将军,就不能靠蛮力,要动脑子,你们都想建功立业,将来光耀门楣,就应该多学兵法。左右路上也无事,我就教你们一些排兵布阵、攻城略地的兵法。”
众人闻言大喜,纷纷靠上前来,班布尔还连忙跑到门前,将帘子档的严实,生怕被外人听去了一般。
就这样,众人一路押粮,白日赶路,晚上听青夏讲解兵法。青夏胸中所学,是包含了中国古往今来五千余年的所有著名战役,再如上现代战争专家们透彻分析,所积累出的精华。哪里是这时代的兵法谋略可以比拟的,好在这群大老粗一个个都没什么文化,不知道青夏所讲和外面那些被引为圣典的兵法的差别,可是西林辰出身于豪门望族,听了夏青所说却暗自记在心里,只是他为人深沉,即便心下有惊愕,也不表露出来。
一晃,已经过了半月,押粮大队行程极慢。史家三军汇聚一次,又再分开。史行被分配个管理新兵,押运粮草的活,心里烦为郁闷,终日坐在马车里,和他带来的几名舞姬鬼混,每次出来对众人也是呼呼喝喝,动辄打打骂骂,由于押粮队被分为百多队,青夏这一组被分到与史行殿后,加之他们这一组暗地里被外人称作娃娃兵,十分受排挤。
昨天那克多一时不服,和史行顶撞了几句,被打了二十军棍,疼了一个晚上。大家被气的不行,纷纷吵嚷。谁知第二天早上,青夏却一反常态,对史行笑脸相迎,奉承之词层出不穷,和西林辰二人围着史行,扶他上马下马,千依百顺,众人正暗自生气。谁知还没到下午,史行就变了脸色,一幅大难临头的样子,再也不摆他公子哥的派头,跟在青夏和西林辰身前身手,摇头摆尾,还要将自己的马车让给青夏坐。
众人大奇,纷纷逼问西林辰,这个少年淡淡一笑,说道:“夏青让我找机会给他施了两针,他现在上吐下泻,头疼脑热,偏偏我一治就能挺上一会,他以为自己得了绝症,我又是唯一能治他病的人,自然要对我们客气了。
众人见青夏对史行爱答不理的呼喝了两句,就有人跑过来将那克多硬拉上史行的马车,还派了史行最宠爱的舞姬来亲自伺候他,无不大叹,暗道人生在世,还是要有一技之长榜身才可啊。
第九十六章
这日兵行姚关,青夏正陪着西林辰在马车里为史行施针,史行自觉时日无多,一务小命全都系在西林辰的身上,又见西林辰对青夏恭敬的样子,就把一颗心思全都用在了青夏这里,端茶递水,嘘寒问暖,十分殷勤。青夏板着脸,爱答不理,靠在软垫上,面不改色的享受着两名舞姬的服侍,她年纪轻轻,即便特意涂黑了脸,仍旧带着几分文静书卷的气质,两名舞姬见连史行都对她这样恭敬,哪里还敢怠慢,一个个拿出浑身解数,对着青夏大献殷勤。青夏含目半睁,眼角轻佻,倒真带着几分花丛老手的模样。
这时,忽听外面一名传令官报告说前方十里处有兵马行进,史行一个世家大族的花花公子,眼看自身性命都快难保,还哪里管前面来的是哪路人马。吩咐探子去探明再回来禀报,就唉声叹气的躺在马车上挺尸。
一会有探子回报说是秦国的押粮队已经进了西川境内,护随兵马达三万多人。
青夏微微皱起眉来,这四国的关系当真奇妙,前阵子刚刚结束了一场厮杀,眼下竟然和睦到了这样的地步。在青夏看来,打开国门任对方大军长驱直入根本就跟找死没什么区别,先不说东道主需要冒多么大的风险,就说那些敢于进入敌方国家的将领,又将顶着多大的压力。这样粗浅简单的道理不会有人不懂,看来这里面一定暗含什么文章。
听说是大秦的押粮队,史行立马来了精神,对手下的兵丁传令说通知前面的千人队,快行车,务必要将秦人远远的落在后面。
连走两日,秦人已经被落下了百十里地,史行得意洋洋,好像两军是在赛跑一样,盛觉自己比秦人快就大有面子。
而青夏却在暗自小心,没有什么明显的原因,只是多年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这样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实则是危机四伏,绝不简单。她吩咐班布尔等人晚上要留心守卫,千万不能让粮草有一点亏损。班布尔等人不明白不是自己轮值守卫,为什么还要不睡觉的防守,但是他们向来尊重青夏,是以加倍的小心谨慎起来。
当天晚上,青夏睡到半夜突然口渴,起身喝水时忽见西林辰不再榻上,青夏便存了几分担心。左右也睡不着了,她披上甲胄,就走出了营帐。
青夏走在一片寂静的军营里,夜色中,灯火闪烁,隐隐有丝竹歌舞声从主帐的方向传了过来。忽然有一阵清逸的箫声远远的传丘过来,声音悲沉,透着一丝难言的戚然,青夏顺着声音走了过去,爬过一个小小的雪坡,就见西林辰青衣布帽,衣衫磊落的站在雪坡之上,双手持箫,静静的吹奏着。皎洁的月亮将光辉淡淡的播撒在他的身上,照的到处都是一片白晃晃的雪白。青夏鼻头一酸,这才想起,离开南楚已经整整两年了,两年前的这一天,西林一族举族沦丧,西林辰九死一生,完成了从世家公子到流浪乞儿的华丽转身,如今物换星移,沧桑巨变,一切都已经不再是从前了。
青夏知道,这个年轻的孩子心里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那些东西日夜啃食着他的灵魂,让他学会淡薄含笑着面对着周围的一切,却又无时无刻不对一切满含着浓浓的算计和谨慎。这本不是他的性格,只是在大变之后为了生存的改变罢了,她只希望自已可以留在他的身边,慢慢的去改变他,在他心里留下一个位置,等待将来他要不顾一切的那一刻,有一丝半点的筹码可以拉住他。
青夏愣愣的站了半晌,感觉寒气入侵,抬头一看,茫茫大雪飘然而降,西林辰站在漫天大雪里,更加显得飘然若仙,青夏也不去打扰他,转身就向着营帐走去。
突然听的小仓前有一阵低沉不成曲调的歌声,青夏顿住脚步,仔细一听,却是多伊花大婶以前爱哼的逊达神歌。这曲子几乎整个北地人都会哼唱,主要的意思就是感谢逊达大神保佑自己一家的平安,可是多伊花大婶信了一辈子的逊达大神并没有保佑她半点,相反她还被同样信仰逊达神的穆连人以最为残忍的方法虐杀了。
透过营帐的缝隙,青夏歪着头淡淡地看着那克多柔和下来的脸孔。这个少年平日里总是一幅呆头呆脑、鲁莽冲动的样子,可是谁又能想到他也会在这样的夜里,一个人跑出营帐默默的思念母亲?
青夏也不言语,就要离开。谁知刚一动,忽然一脚踩在了一根干枯的树枝之上,噼啪声顿时在黑暗中响起,显得十分明显。
“谁?”那克多突然像是一只小豹子一样,从地上猛地跳了起来,拿着长枪就冲上前来。
青夏连忙说道:“那克多,是我。”以免遭到这少年的袭击。
“夏青?”那克多一愣,放下长枪,缓缓的走了过来。
青夏笑道:“我夜里睡不着,就随便走走,打扰到你了?”
那克多腼腆的一笑,想起自己不成样子的歌声全被青夏听了去,黝黑的脸孔不禁也有一丝红晕,缓缓地说道:“我也是睡不着,听你说近来可能不太平,我就出来看看。
青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左右也无事,咱俩一起去坐坐。”
小仓前燃了一个火盆,青夏感到一阵暖意,冷气顿时被驱散,青夏挨着火盆坐了下来,接过那克多递过来的一个酒壶,仰起头来就是一口。
这段日子,她的酒量也被锻炼了出来。行走在这样的大雪地里,不会喝烈酒,真的是熬不过去的。
“夏青,你说真的会有人来劫营吗?”提到打仗,那克多的眼睛登时冒出一阵光芒。
青夏笑着拍了下他的头,就像是拍自已的弟弟一样,说道:“就知道想这些,我告诉你,若是真有人来劫营,你只要保护好我们自己的粮草就好,若是贸然和敌人交战,我可不饶你。”
那克多憨憨一笑,也不答话。
青夏接着说道:“那克多,我不指望你们兄弟俩建功立业、封侯拜相,我只知道,是我把你们两人**来的,也要好好的带回去,不然,多伊花大婶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我的。”
提到母亲,那克多面色一沉,垂着头不再说话。
青夏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我不是不希望你们去报仇,也不是认为你们报不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换了我,也是要去报的。只是,我希望你们在报仇的同时,可以想想你们的妹妹,可以想想你们的母亲,还有旭达烈。我不希望看到你们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一颗心被仇恨填满,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那克多,我说的话,你能明白吗?”
那克多低着头,久久也不言语。青夏一边说这话,一边向着雪坡的那一边望去。
我身边已经有一个这样的人了,那克多,我只是不想你们兄弟俩也像他一样,连梦里面的嘶吼都是压抑的。
“夏青?”那克多的声音突然闷闷的响起,青夏转过头去,见他一双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已,诚恳的同道:“我是不是很笨?”
青夏眉头一皱,挑了挑眉问道:“为什么这样问呢?”
那克多想了想,沉声说道:“我知道我没有班布尔聪明,更比不上李显、孙杰他们那些汉人,更不要说跟西林辰比了。你讲的那些东西,我总是最后明白的。可是你又说想当将军,是必须要学会那些的,所以我知道,我很笨,永远也只能当一个小兵,不能当上将军。”
青夏笑了笑,说道:“那克多,你知道真正愚笨的人是怎样的吗?就是明明知道自己很笨,但却不敢承认,还整天都沉浸在自己天下无敌的幻想之中。你能认清楚自己的弱点,就会更加努力,比别人都付出更多,早晚有一天,你得到的会比别人都多。再说,术业有专攻,你力气最大,武艺最好,我交给你们的功夫你是学的最快的,他们擅长行军布阵,你却擅长野战。在北地这一块,野战的重要性远远要大于攻城守城,所以你怎么会在这里妄自菲薄呢?”
那克多本就是直性子的人,听青夏这么一说,觉得果然就是那么回事,自己骑术精湛,马上冲杀、手上功夫的确比他们要好,连忙喜上眉梢,哈哈一笑说道:“也是啊!”
青夏见他开心的样子,会心一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之前因为担心西林辰的那股忧伤稍稍缓解,开心的和那克多一碰杯,喝了一大口酒。
那克多心情大好,瓮声瓮气的说道:“夏青,你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人,我们私底下都说,若是由你来当将军,肯定比史行那小子强多了。”
青夏一笑,也不接口,只是淡淡的摇头喝酒。
那克多见她摇头,还以为她不信,连忙瞪大了哏睛说道:“真的,你看那小子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整日花天酒地,早晚被人端了老巢都不知道。”
青夏说道:“我没那么大的志气,只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不出事就好了。”
那克多傻乎乎的一笑,说道:“我们跟着你,保证不会出事。”
青夏心头一阵感动,暖融融的,像是泡在温泉里。她笑着站起身来,跟那克多一挥手,向着自己的营地就走去。
回去的时候西林辰已经回来,躺在毡子里,好像从来没有出去过一样,静静地保持着之前的睡姿,一动不动。青夏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走过去为他拉了拉被角,又将火盆向着他那边移了移,才幽幽地叹了口气睡下。
黑暗里,西林辰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星子一般,璀璨如星。
第九十七章
青夏早就想过这一路不会就这样风平浪静,那些隐藏着的危险和灾难,总会寻找最适当的时机给人重重的一击,只是,她却没有想过一切会来的这样快,快到让人措手不及。
铺天盖地的箭雨如蝗虫一般激射而来,史行的防御圈子简直狗屎到一塌糊涂,他自作聪明的将大队拆成零散的小队,使得单组的作战能力下降到无可附加的地步,也给了敌人可趁之机。青夏一刀架开一排流箭,拉着班布尔的衣袖,厉声叫道:“跟我来!”
新征入伍的民夫兵根本没有任何作战能力可言,所谓的小伍长们也是平日里叫嚣喊杀,真正到了战场上,一个个吓得抱头鼠窜,史行的亲卫军还算有些看头,只可惜被史行派出去做了监军,留在身边的少之又少。青夏也管不得别人,将战马围成一圈,挡住外围流箭,对着几名面色有些白的少年说道:“待会跟我冲出去,不要向后看,拼命向前跑,知道了吗?”
“夏大哥,”李显皱着眉头说道:“往哪里跑,四处都是平原,敌人轻松就可追上。”
青夏眉间紧锁,想了想沉声说道:“向后跑,投靠秦军!”
“做叛军?”
青夏眼睛一瞪,厉声说道:“先保住性命再说!”
说罢,迅翻身上马,对着众人喝道:“走!”
铺天盖地的惨呼声充斥双耳,西川的押粮部队乱成一锅沸水,青夏带着众人左突右冲,竟然也就冲出了人群。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白鹿堡的人果然胆识过人,他们之所以能成功的伏击西川粮队,定是有人偷偷混进了队伍之中,对西川的行程、防守十分了解,才能定下这般缜密至极的伏击计划。打得西川人措手不及,几乎没有还击之力。
“不好!”眼看就要甩脱后面的人群,青夏突然心头一紧,她紧忙回过头去,凤目一扫,登时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你们先走,我回去一趟!”
“夏青!”那克多一把抓住青夏的手,大声叫道:“不行!”
青夏一把摔落他的手掌,沉声说道:“西林辰还在里面!”
众人这才现,原来西林辰并不在身边,青夏调转马头,厉声说道:“谁也不许跟来!”就打马向着战火中冲去。
突然前方一阵火箭扑面而来,青夏轻身跃起,滚落地面。战马哀鸣一声身中数箭,嘶叫着倒在地上。
“西林!”青夏大叫一声,站起身来,从排排火箭中迅飞奔。她身形矫健,好似一只迅猛的猎豹,双眼在人群中搜索着,可是哪里有西林辰的踪影。
唰的一声,一刀挡开一把迎头砍下的战刀,目光一寒,一脚踢在对方的小腹上,趁着对方跌倒在地的空荡,瞬间扑上,袖口间匕一寒,一刀抹断对方的喉管。
“西林!”青夏厉声叫道,眉头紧锁,向着纷乱的战火中冲了进来,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状似疯虎,势如破竹。西川残余士兵见状,纷纷向青夏靠拢了来。
“夏兄弟!”史行被一众护卫护在中间,眼看就要撑不住了,陡然看到青夏的影子,真是喜从天降,大声叫嚷了起来。
青夏回过头去,看到史行等人,一刀劈倒一名敌人,向着史行等人跑去。
“看到西林辰没有?”史行一愣,没有回答。
青夏眉梢一扬,厉声叫道:“看到西林辰没有?”
一名史行身边的护卫磕磕巴巴地说道:“刚才,我看到他往西面的山坡去了。”
青夏扭头看去,只见西面山坡上密密麻麻全是敌人的影子,无数的弓弩手严阵以待,成口袋状撒网,天空中,有着嗜血的寒光在微微闪动,青夏一咬牙,夺过一匹无主的战马,翻身就跳了上去。
“夏兄弟!”史行大急,高声叫道,一旁的护卫连忙拉住他。
“夏兄弟,那边是敌营啊……”
史行的声音在空气中越来越模糊遥远,耳边的冷风嗖嗖的吹着,青夏扬鞭跃马,在满是尸体和杀戮的战场上奔驰着。脑海中回荡着的全是西林雨乔死前那瞪大了的双眼和残破不堪的尸身。
一定不能出事!
青夏在心底低声的默念着,她的脸孔几乎被冷风吹的失去了知觉,周身似乎都在轻微的颤抖,可是她仍旧牢牢的坐在战马上,毫无一点惧色的冲上西面的山坡!
“有人!”敌兵突然高声叫道,一道银芒瞬间而至。青夏身躯陡然一侧,蓦然扬起手来,一把凌空抓住飞来的利箭,想也不想就反手掷了回去。只听一声惨叫声登时响起,射箭那名敌兵的眉心被开了大大的一个血洞,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轰的一声就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点子扎手!群上啊!”又是一声疾呼,漫天箭雨如同蝗虫般密集而来,青夏飞身跃起,撑在马匹的身上,躲过要命的利箭。就在这时,马匹一声哀鸣,前腿一软,就倒了下去。青夏瞬间一跃,跳到地上,好似一只狸猫一般手脚着地,向前飞掠而去。
“上滚石!”敌兵大叫一声,一时间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这个看起来单薄瘦弱的小兵身上。青夏目光森寒,眉眼间凌厉如霜,突然一把掷出腰间的钩锁,只听嗖的一声,锋利的铁爪就插进了那名号施令的中年男子的腹中。敌军登时大乱,青夏用力扯着钩锁,借力向上攀去,一会的功夫,就来到了人群之中。无数的敌兵蜂拥而至,青夏手疾眼快,一把扯回钩锁,双手犹如如来千掌,漫天旋舞起锋利的钩锁,好似瞬间在身边绽开一朵火红莲花,带着嗜血的锋芒,将欲冲到她身边的人一一挡在外围。
辰!”青夏环目看去,只见满山遍野上,躺满了无数试图冲上山坡还击的西川士兵的尸,西林辰一介文弱书生,年纪又小,不会什么武艺,落到这样的乱军之中,哪里还有什么活路?绝望缓缓升上青夏的心头,她慌乱的四下看去,熬根本找不到那个文弱少年半点影子。
西林辰,你不能出事。
青夏在心底暗暗默念着,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自己在保护着他们几人。到了此刻,她才明白,他们是怎样互相扶持着走过了这一路,若是没有西林辰,没有班布尔,浏有那克多,她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方向,没有立场,甚至没有名字,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根本不知道今日明日所为何事?若是再没有了他们,她又该何去何从?
西林辰,你不能有事,当初我无能,救不下你的哥哥姐姐,现在,我又怎么能允许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消失?
我已经刁惯了每天早上起来,第一眼就看见你清澈的眼睛,我已经习惯了看着你淡笑着为我端来冒着热气的水盆和#巾,漱口的杯子旁边,用一只小勺盛着青盐沫子。我已经习惯了你在衣架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我的甲胄,那些厚实的棉袍总是被你放在火盆旁,被熏的热乎乎的,我穿在身上很是舒服。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起来为你掖被角,习惯了将你搬到我脚下的火盆再移回去。
这天地间是这样的空旷寂寥,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没有国,没有家,没有一个亲人,那么,我又怎能再一次放你在黑暗中独自跋涉。
“西林辰!”青夏挥舞长刀,厉声尖叫,声音穿破云霄,在万里雪原上遥遥回荡!
身旁的人越聚越多,层层叠叠,青夏周身是伤,体力透支,但是仍旧有那么一丝坚定的信念在那里支撑着她,让她顽强的挺在那里,久久也不倒下。
从正午到日落,整片雪原都被染红,喊杀声渐渐远去,西川士兵死的死逃的逃,已经再无一人。西面的山坡上,浑身浴血的女子终于随着天边最后一缕阳光的消失,而砰地一声跪在冰冷的地上
浓烈的血腥味从她的身上散而出,到处都是粘稠的液体,已经分不出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她的脸色苍白若纸,双手已经看不出本色,头上的头盔早掉落下来,乌黑的长散在身后,一些被血黏在她的脸颊上。她的呼吸急促,大口大口的,好像要将肺也喘出来,一双眼睛已经杀的血红。双腿却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可以站起身来,她手拉着战刀,双膝跪在地上,微微垂着头,可是眼睛却透过乌黑长的缝隙,向前缓缓的望了出去。
二千多人的队伍,却在她这样一个虚弱脱力的人的面前,胆颤的向后退了一步。
北风瑟瑟的刮着,掠过她单薄瘦弱的肩膀,她好像马上就要坚持不住,好像马上就要倒下去了,可是过了许久,她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冷冷的看着对面这群石头一般的男人。
所有人都被吓住了,他们举着手中的战刀,却没有人敢上前一步。刚才也是这样,她眼看这就要坚持不下去了。可是从正午,到下午,到日头偏西,到夜晚来临,她仍旧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碉堡一样矗立在那里,闪动着嗜血的光芒,绝不退后一步。
小山一样的尸体在她的身前堆积,在雪地上蜿蜒出红色的细流,青夏的声音嘶哑着,带着浓浓的疲倦和杀机:“你们,杀了他?”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们今天杀了太多的人,没有知道这个瘦弱的小兵到底在说谁。他们只能谨慎的望着她,缓缓的靠近。
见没有人回答,青夏的神智一时间真的开始迷糊了起来,她太累了,她几乎无法想象自己杀了多少人,无法想象自己坚持了多久,可是,毕竟是晚了。自己逃亡的时候把他忘记了,于是老天很决绝的不再给她挽回的机会。她的眼泪自眼眶里缓缓的流了出来,在一片血污的脸上蜿蜒出白亮的痕迹,她的嘴唇如同破碎的蝶翼,轻轻的颤抖着,终于,还是缓缓吐出了一句话:“你们,真的杀了他。”
一丝痛色在眼内滑过,青夏眉头紧紧的皱起,像是被人剜心剑骨一样的疼痛。突然,嘭的一声,妊整个人向前重重的倒在了血泊里,就此,一动不动。
白鹿原佣兵们小心的靠上前来,几十个士兵排成一排,很谨慎的一步一顿,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缓缓的扭起了她的身子。
“二头领,她是个女的。”一名士兵突然惊惧的叫了起来,巨大的嘈杂声在周围轰然响起,被青夏吓破了胆的白鹿原战士们齐声惊呼,谁也无法想象,以一已之力击杀了几十人的士兵竟然会是一名女子?
被叫做二头领的中年男子小腹处包扎着白布,正是被青夏当成靶子勾烂了肠子的那名大汉。
“女的?给我绑起来,我要亲手宰了她!”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因为这个女人的突然出现而付出了这样巨大的代价,怎能不让他愤恨不已。一群人将青夏粗手粗脚的绑了起来,动作的野蛮让青夏皱起了眉夹,她缓缓的睁开眼睛,刺目的火把让她一阵恍惚,等到终于缓过来的时候突然只听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的抽在地的脸上。
青夏的身体随之猛地倒在地上,一只大脚狠狠的踩在她的脸颊上,脚底的泥沙摩擦着她的肌肤,有着一阵尖锐的疼痛。
“落在我的手里,我一定让你尝遍人间种种酷刑,也不枉你来世间走一遭。”咬牙切齿的说罢,一把撕裂青夏肩膀上的铠甲,只听唰的一声,大片洁白的肌肤就暴露在空气之中,在漫天的血污之中,尤其显得耀眼。
青夏已经无力再去挣扎,甚至连动一动手指都办不到。她被人踩在脚底下,被人撕裂了衣物,眼前却晃过了西林辰的眉眼,若不是遇到了自已,也许他还会活着,会被别人救走,会好好的活在一个地方,绝对不会是在这里,不会死在战场上。
眼泪默默的流了出来,她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只能就这样躺在这里,静静的等待着被人凌辱而死,她的嘴里被塞了布条,手脚都被绑起,连自杀都做不到。像是一只失去了生命的木偶一样,心底是大片大片的苍凉和绝望,很多人的脸孔在眼前缓缓晃过,这一世,不过区区二十多年,可是却显得那么的长,一眼几乎望不到头。如今一切终于要有个了结,她的脑袋却好像是突然被人掏空了,很多人的脸孔缓缓在脑海中闪过,她看着他们的脸,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二头领!”一名侍卫突然高声叫道:“有人来了!”
众人闻言急忙向山坡下望去,只见蜿蜒的火把长龙一般,无数的马匹踏在雪地上呼啸而来,遥远的天幕下,由一点成一片,满山遍野,铺天盖地,如汹涌海潮,迎风倒卷,整个天地在一时间似乎都震动了起来,那种惊惧,由人的脊梁爬了上去,直直钻进人的心里,整个生命都在惊恐的叫嚣。
“是炎字营!”
惊恐的叫声从灵魂深处出恐怖的尖叫,无数人都在齐齐的颤抖着,大地的轰隆声回荡着众人的恐惧。
一个人,两个人,十个人,百个人,很快,上千人齐声喊,声音长空,在半空之上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洪流!
是炎字营!百战百胜的战争神话,铁血绝杀的恐怖传说,能止小儿夜哭的黑夜兵团,在这样风雨飘摇,魑魅魍魉横行的夜晚,呼啸而过,踏月而来!
兵败如潮水,一波又一波的逃兵在荒原上惊恐的向着北边逃窜。再多的喝止也已经无济于事,炎字营的大旗所到之处,极难遇到抵挡之军,更何况这些乌合之众?
青夏感觉时间似乎过了那么长,她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经僵硬,暴露在外的肌肤已经冻得感觉不到冷了,她的眼睛已经模糊,朦胧中只看得到那些仓皇鼠窜的白鹿原佣兵,在他们的身后是一排排昇旗招展、铠甲森然的正规军人,缓缓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无数的靴子潮水一般的向两旁涌去,闪开一条道路。寂静的空气中,一匹纯黑的战马轰然奔近,马止的人利落的从马上跳了下来,一双白色的鹿皮靴子,踩在污血横流的雪原上,大步的向着青夏奔跑而来。
一阵上好的川贝香气突然迎面而来,青夏眼睛一酸,在这样熟悉的气息里,突然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她的神智一定是模糊了、她自嘲的想牵起嘴角,却狐睑孔已经被冻的僵硬,还没有看到幻觉中的那张脸,她就已经想哭了。
我一定是要死了。青夏在心底暗暗自嘲,她想要眨巴一下眼睛,来确定自已是不是还活着,却突然感觉自己被人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依玛儿……”
醇厚的声音,好似一杯温酒一样濯进了青夏的喉咙里,她费力的扬起僵硬的脖子,缓缓的向上看去。
丹凤眼,卧蚕眉,高挺的鼻梁,略显苍白消瘦的脸颊,这张脸孔曾无数次的回荡在她的心里,可是在这样生死一刻的时候,她却好像有些呆住了。身后的绳索已经被解开,她缓慢的举起了僵硬的手,满是鲜血的手掌慢慢的伸了出去,轻轻的触摸在年轻将军的脸颊上。
“秦……之炎?”
不确定的声音,微微上扬的调子,在空气里轻轻的响起。
“……我……不是做梦吧……”
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炭火烫了一样,可是她还是笑出来了,在绝望的杀戮之后,在无数的尸之中,在一片狼藉的血泊之中,她声音颤抖的轻声问道。
秦之炎眉头一紧,眼中的痛惜好似大海一样铺天盖地的翻涌而出,渐渐的收紧手臂,将那具朝思暮想的身体紧紧的抱在怀里,他一字一顿的轻声念道;
“依玛儿,我来晚了。”
整个世界的花朵,在一瞬间,全部绽放
第九十八章
就像是在一团烈火里,东南西北、上天入地,没有一条可以逃生的出路。漫天的红光里,到处都是狰狞的火舌和炙热的岩浆,那些上古的图腾在火焰里叫嚣翻腾,几欲将她席卷下去,无数绝望的精魂,在四周嘶吼着,似乎也将她拉下那无底的深渊,她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感觉整个空间都在疯狂的摇动,破碎的岩石,喷涌的岩浆,炙热的火焰,大地似乎被激怒了,所以降下了这天罚的烈焰,要烧死她这个满手血腥和杀戮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也许就要死了。
她想牵牵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来,可是唇角的伤痕制止了她的动作,只是一个意向,就已经让她疼的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依玛儿……”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近,又好像那么遥远。就像是天边的云,遥遥的飘在那里,远远的,有着圣洁的白色和温暖的声音。
青夏站在一片烈火之中,缓缓的伸出手掌,挡在眼前,透过指缝看着,想看清楚云彩的样子,可是却怎么也看不分明,只是一片蒸汽的白雾挡住视线,让她睁眼如盲。她知道,那片洁白终于只能远远地看着,不可以去靠近,更不可以去触碰,因为,会被她弄脏。
她舒缓的笑了起来,生平第一次,对于死亡消失了全部的畏惧,她不知道是因为生无可恋,还遗因为自己真的是太累了。
这一生之中,她杀了太多的人,双手沾满了血腥。时至今日,她已经无法再去欺骗自己说,这一切都是正义的了。
这纷乱的生命,就像是无根的野草,随着乱世四处飘荡,哪里才是可以停住脚步的地方?年轻的将军站在床榻前,注视着眼前这名面色惨白的少女,只感觉心底的痛意像是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缓缓的坐下身子,握住女子冰凉的手,嘴唇紧抿着,丹凤眼微微的半眯,目光沉静如水,犹如幽深的古井,泛着寂静的波纹。
“依玛儿,”醇厚的声音在大帐里低沉的响起,秦之炎注视着青夏尖瘦的小脸,手指怜惜的划过她脖颈上的伤口,声音清淡地说道:“我知道你听得见。”
“我曾经给过你机会飞,我跟自己说,你是不可用枷锁束缚的白鹰,需要的是自由的生活和广阔的天地。我曾经说服过自己,要给你这样的自由,可惜你没有把握住机会,你照顾不好你自已。”
他淡淡的牵起嘴角,温暖的笑容在脸孔上缓缓放大,夜里的风很凉,帐外是一**大的圆月,月亮底下白茫茫的都是大雪,无数个牛皮毡包像是一个个雪白的馒头,有石头一样坚挺的士兵站在大营的各个角落里,守卫着这寂静的夜晚。
营帐内温暖如春,秦之炎的眼睛像是草原上宁静的海子,他轻轻的笑着,可是笑容里却有莫名的苦涩。
“你武艺出众,谈笑杀人,看似毫无畏惧,实际上却是最不会保护自己的人。你一直在帮助别人,可是可有一次实实在在的为自己考虑打算过?你这一生都是在被别人驱使奔走,在为别人厮杀周旋,可有想过自己也是血肉之躯,也和常人一样是会痛会伤会流血会死的吗?既然你不会为自己打算,那我来为你打算,既然你照顾不好你自已,那我来照顾你。依玛儿,你踏入我炎字营,就再也不要走出去了,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一滴晶莹的泪水突然自女子紧闭的眼角处,缓缓的流了下来,秦之炎俯下身子,用冰凉的指尖缓缓的拭去她睡梦中的泪水,笑容风轻云淡,就像是四月的杨柳,有着嫩绿色枝丫的活力。
“依玛儿,我会带着你回咸阳,给你买大宅子,开大商号,做你的靠山,让你赚大把的钱。我还会带着你去上书房,让你读书,你可以每天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仗势欺人的在街面上欺凌弱小,怎么样胡闹也不用怕会被抓去见官。”
“你会成为咸阳城最有权势的商人,有着无数座数不清的金山银山,你可以作威作福,横行一方,若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就假公济私将他们全都充军到塞外去做苦力,一辈子也别想回到中原。”
“等到战事平息的那一天,我就会带着你去你的国家,我们乘着大船,漂洋过海,去找你喜欢吃的那种鸡,去你生活过的土地,你生活过的家乡,呼吸那里的空气,看那里的白雪暖阳,再找到欺负过你的人,狠狠的教训他们。
“依玛儿,我做事从来都不会后悔的,可是现在我真的后悔了,我为什么会忍心放你一个人在乱世中生活,就算你恨我,我也该将你绑在身边的。我为什么会相信楚离,为什么要给他和你在一起的机会,就算引得秦楚交恶,我也该杀了他,将你抢回来的。依玛儿,一步错步步错,你说,我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依玛儿,我会保护着你,直到我没有能力的那一天。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一定会为你找好退路,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
“依玛儿,你说过,这个名字是长生的意思,所以,请你一定要坚持下来,在帝陵中,我们过誓,谁也不能先抛下谁,那么险恶的环境下我们坚持下来了,现在,你也不可以放弃。”
“我就在这里守着你,若是你有事,我就让整个白鹿堡,整个西川,整个天下,都一同给你陪葬。”
“依玛儿,我说到做到。”
秦之炎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他的袖子放在青夏的脸旁,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她的脸孔那么小,比起上次分别,又消瘦了那么多,座子里的烛火在僻啪的燃烧着,不时的爆出一丝细小的火花,就像小脾气的孩子,暖暖的空气在四下里流动着,秦之炎的面庞那样柔和,清淡的像是山水画一样,他握着青夏的手,静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有微微的风卷起他的衣角,轻轻的掀起小小的一片,扬起淡淡的川贝药香。
时间缓缓而过,沙漏在一滴滴的漏着金黄色的沙子。睡梦虫,天边的云彩越来越近,青天白云,万里遥碧,烈火渐渐远去,黑暗慢慢消失,天边的云彩对着她浅浅的低语着,声音沙哑,就像是记忆里母亲柔软的手,一点一点的抚平了她心底的褶皱和伤痕。
如果这是梦,就让我一直做下去吧,那些温暖的话语,萦绕在身边,让她整个人好似泡在温泉里一样。
请不要怪罪我贪恋了这样的温暖,我只是很累了,想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以歇一歇。没有长时间在黑暗中跋涉的人,是不会体会到阳光对于这样一个人的魔力的。
像微风一样轻柔地拂过清晨盛开的花朵,清澈的凝露在柔嫩的花瓣上闪闪亮。所有的暴雨就像是一场梦,醒来后依然有黎明的曙光。西林辰还会给她端来温热的洗脸水,班布尔和那克多还会肆无忌惮的大笑,旭达烈会从远方回来,在原野上骑马打猎,多伊花大婶会憨厚地笑,靠在家里的大门前,叮咛着将要出门的孩子们,阿茉叶会跟着一群村子里的小孩一起,跳着自己教给他们的格子。纤细的鸟鸣如空灵的仙乐般奏响,空气中荡漾星星点点的希望。
村子里到处都是宁静的,自己会在那里生活一辈子,没有战争,没有动乱,战火永远也不会波及到这里。没有军情9处危险的任务,没有楚离连续不断的陷阱阴谋,没有庄青夏牵扯不清的多重身份,没有一切,只有新的人生,新的日子,新的开始。
如果这是梦,就让我永远生活在梦里吧。
她的手上突然多了一点力气,轻轻的在秦之炎的掌心动了一动。
只是这样轻轻的一动,顿时惊动了坐在床榻上的男人,秦之炎的眼神变得有一丝炙热。他轻轻的叫着青夏的名字,声音那么小,那么小心,那么谨慎,似乎怕吓坏了谁。
“依玛儿……”
“依玛儿……”
“依……玛儿……”
……
眼睛缓缓的睁开一道缝隙,是刺目的阳光,明晃晃的颜色让长久处于黑暗中的人儿有着一丝难受。她轻轻的皱起眉来,可是还是努力的尝试着努力,渐渐的,渐渐的,睁开。
丹凤眼,卧蚕眉,温和的眉眼,淡笑的嘴角,一如当初在黄土大殿的黄金殿堂里,那个温暖如春的笑容。
“秦……之炎……”
沙哑的声音缓缓的响起,没有惊讶,没有震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情绪上的波动。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自然,就像是已经演练了上千遍一样,男子柔和地笑,缓缓的托起青夏的后脑,将她的额头靠在自己坚挺的肩膀上。
“依玛儿,”秦之炎柔和的笑着,眼睛里却有着淡淡的波光,声音醇厚好听,带着男人大海般深沉的情怀。
“欢迎回来。”
第九十九章
醒来的时候,在三日后的一个黄昏,秦之炎拿着一块润湿了米水的白绢,正在细细地擦拭着她干裂的嘴唇。她明亮的眼睛突然就那么睁开了,就像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一样,她突然睁开了眼睛,虚弱地看着自己,唇角是淡淡暖暖的笑意。帐外的风雪突然呼啦一声地倒卷了起来,牛皮帐子被吹得呜呜作响,秦之炎端过一旁的汤药,醇厚的声音温暖得像是四月天的湖水。
“依玛儿,吃药吧。”
青夏脑子晕晕的,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乖乖的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喝下秦之炎亲自喂她的苦涩汤药。大帐里那么静,就好像她还没有醒过来一样,只有帐外的风在呼啦啦地吹着,夕阳将牛皮帐子染成了金黄色,一切就像是一幅静止的画卷。
秦之炎一边喂她喝药,一边细心地将她嘴角残留的黑色药汁擦拭干净,手指修长,带着一丝丝冰凉的触感。
吃过了药,秦之炎站起身来,修长的身材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素色锦袍,他的靴子是白色的鹿皮制成的,踩在温暖的毡子地毯上,轻轻的没有一丝声音。他走到大帐中央的小几上,拿过一只朱漆红的食盒,打开盖子,热气就腾腾地冒了出来,这种食盒当初在南楚的时候青夏也曾见过,食盒下面的夹层是烧红的炭火,可以保持上面食物的热度。
“饿了吧。”秦之炎笑着说道,然后从里面端出一样样精致的小菜,每样分量都不多,但是样式却很繁杂精细,没有荤腥,素色清淡,很适合大病初愈的病人。
秦之炎话音刚落,青夏的肚子就出一阵咕咕的叫声,三日未进一滴米水,已经饿到了极点了。
任是青夏再不拘小节,也不免淡淡的抿嘴笑了笑。秦之炎笑容温暖,他垂下头,每夹起一样菜,就用眼神示意一下青夏,想知道她是不是爱吃,见青夏点头,就少少的喂她一点。这一餐饭,青夏吃得很饱,刚想说吃不下了,秦之炎已经将食盒餐具收拾了起来。他一定从没做过这种事情的,但是他却做得十分好,不忙不乱,素衣广袖,一会的功夫就收拾干净。
做完了这一切,他端过来一只小铜盆,蒸汽白花花地冒了出来,洗干净一块脸巾,秦之炎拿着脸巾坐在床榻上,细细地为青夏擦拭着嘴角。他的眼神宁静悠远,就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温暖的脸巾带着热气柔软地抚在青夏的脸上,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放松。
水声哗哗的响着,秦之炎洗干净了脸巾,又拿起青夏被子里的手,她的手伤了很多处了,骨节处都破了皮,被上了药,现在已经好了五六分。秦之炎小心地避过她的伤处,认真的擦了一遍。然后慢慢地俯下身子,轻轻地抱住了青夏的肩,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样的好闻,带着让人心安的药香,胸膛还是那样宽广,好像是广袤的大海一样,有着潮湿温暖的温度,他的下巴很瘦,半仰着头,可是看得到他下巴上青青的胡渣,再往上就是薄薄的嘴唇和坚挺的鼻子,青夏微微仰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向上望着。
将青夏半抱起来,用软垫垫在她身后的床头上,然后让她可以舒服地靠坐在上面。
做完了这一切,秦之炎端起了脸盆,站起身来,对着青夏微微一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说道:“别说太多话,累了就休息。”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青夏的目光一直追随者他的身影,直到他走出去,被帘子挡住,再也看不见为止。
“夏青!”帘子突然一动,班布尔他们一众小子就冲了进来,连着在西川营中认识的几名少年,一并跑到青夏的床边,一个个红着眼睛,像是一群兔子。
能在大难不死之后看到他们,青夏只觉得心底顿时一阵欣喜,她笑望着班布尔和那克多众人,说道:“你们都来了。”
“夏青,”班布尔半跪在床榻前,紧张地打量着青夏,眼睛红红地说道:“还好你没事,这几天秦人都不许我们靠近这里,把我们都担心死了。”
“夏青,他们没欺负你吧?”那克多知道青夏是女人,一直在担心这件事,见那秦国主帅虽然长得一表人才斯斯文文,可是却仍旧放不下心来,连忙问道。
李显等人是刚才才被告之青夏是女人的事情,刺客见了青夏,一个个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出来。
青夏笑着摇了摇头,温和地说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你没事,有人可就惨了。”班布尔突然接口说道,眼神亮亮的看着青夏,带着狐狸一般狡猾的笑意:“夏青,你让他进来吧,不然再站三天,他可能就长成石头了。”
青夏猛然转过头去,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班布尔笑着站起身来,转身就朝着大帐的门口走去,巨大的希翼和紧张从心底升腾起来,青夏双眼死死地盯着大帐的门口。
终于,帘子缓缓地掀了起来,班布尔走在前面,随后一阵冷风猛然灌了进来,来人一身青色铠甲,衣衫破碎,头纷乱,四肢几乎是僵硬的,缓缓地走了进来。他穿在身上的,仍旧是西川的那身军装,似乎是在战火中打了滚,已经乌黑一片,袖口已经被撕去了大片,这样冷的天,身后连一件披风都没有,浑身上下,都透着浓浓的寒气。
青夏看着他消瘦的脸,看着他脚步僵硬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看着他血红一片的眼睛,看着他满面风霜的脸孔,突然觉得心底的激动像是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涌了上来,铺天盖地的蔓延过她的全部理智,她的眼睛突然有一丝湿润,狠狠地咬着下唇,缓缓地举起手来,无力地向着他打去。
少年连忙弯下身子,好让青夏伤痕累累的手,可以打在他失去甲胄的肩膀上,不至于弄疼她的手。
眼泪缓缓地自青夏的眼角流了出来,蜿蜒过她苍白的脸颊。
“夏青,”少年蹲在青夏的床榻前面,垂着头轻声说道:“是我害了你。”
青夏抿紧了嘴角,抽了抽鼻子,终于破涕为笑,紧紧地抓住了西林辰的手,眼泪一行又一行地流了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夏青,西林在帐外已经站了三天了,你就不要怪他了。”最不会看脸色的那克多还在紧张得为西林辰求情,班布尔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大家都没事就好。”青夏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笑着说道。众人劫后余生,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笑了起来,郎朗的笑声充溢在大帐之内,一切都显得其乐融融。因为白鹿堡的袭击而带来的风暴,终于还是雨过天晴了。
秦之炎站在大帐前,久久的站立,终于还是转过头去,对得力手下弈洲少将沉声说道:“明日拔营吧,前往白鹿原。”
“殿下,”弈洲少将皱起眉来,斟酌着说道:“我们把炎字营隐藏在运粮队中,又迂回着赶路,不就是想晚一点到白鹿原,先让他们拼杀吗?现在这么快就要前往白鹿原,不是前功尽弃?据属下探听,南楚和东齐现在还在路上。”
秦之炎面容沉静,淡淡地说道:“白鹿堡盘踞西部多年,阻断阴山小道,不但是西川的喉中刺,更是我们大秦的眼中沙。这一次既然他们犯到这里,索性就将他们除了,派出使者去见燕回,就说我愿意和他共同出兵,三日内赶到白鹿原,一举铲除这群胆大包天的贼子。”
弈洲少将默默点头,转身就退了下去。对于殿下的话,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怀疑,他跟随秦之炎七年,深深知道这位殿下的脾气和秉性,也知道隐藏在他病弱外表之下,是怎样一颗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帝王之心。可是这一次,他却微微有一丝疑虑,看着如长龙一般从大帐退下的年轻侍婢,他的嘴角微微的勾起,殿下,终究也是一个男人,也会有七情六欲,只是不知道,到底那大帐内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得到殿下这般人物的垂青。
天边最后一缕光芒也被慢慢吞噬,炎字营在姚关内最后一个夜晚缓缓到来。
青夏之前的伤势也只是失血过多,重伤脱力。秦之炎的贴身大夫果然神奇,一幅汤药下去,青夏就感觉身体已经好了大半,除了身上的外伤还没痊愈,已经没有大碍。
那日被白鹿堡袭击的时候,西林辰去后营护着西川的粮草逃离了大营,和青夏等人失散,可是青夏刚刚回头去找他,他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战乱之中,两人几乎是擦肩而过却没有看到对方。班布尔等人要回头去通知青夏,西林辰知道即便是去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就大胆去秦营求援,更献上了西川的所有粮草,靠着这样的条件,才见到了秦国的主帅秦之炎。
秦之炎听说夏青的名字,又细细地询问了班布尔等人,才知道青夏被白鹿堡包围,当下火带着大军前去解救。
说起来的确凶险,青夏这一次能大难不死,也算是一种运气了。
西林辰已经被累得惨了,他自觉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害了青夏,在青夏昏迷的时候坚持在帐外站着等候,死也不肯离开一步。这样的数九寒冬,手脚都已经冻坏了,刚刚被大夫拉了出去,青夏才算是放下了一点心。
帘子呼啦一声,秦之炎就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只方形的托盘,直走到青夏的床边,才坐了下来。浓浓药香扑面而来,但是却不是他身上的川贝香味,而是一种陌生的药香,很浓很好闻,青夏嗅着鼻子,仔细地闻了两下。
秦之炎优雅一笑,掀开盖子,只见上面放着几只陶瓷的小瓶子,托盘分上中下三层,从侧面可以看到,下层摆放着很多红红的炭火,中层是咕嘟咕嘟冒泡的沸水,瓷瓶放在上面,幽幽的往外散出一股股青色的烟雾。
“这是定神香,可以帮助你入睡的。”秦之炎笑着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坐在青夏的床榻前,很自然的伸出手来,探试青夏的额头温度,青夏只觉得秦之炎的手掌冰凉的,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秦之炎一愣,连忙收回手来,扯过一旁一个暖手路,捧在手里,说道:“外面很冷,我倒是忘了,你快躺下,被子里暖和一点,我去叫人添点炭火。”
刚要站起身来出去,青夏一把抓住了秦之炎的衣袖,秦之炎回过头来,正好对上青夏的眼睛。
“秦之炎,谢谢你。”
秦之炎看着青夏认真的表情,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用跟我说这些。”
“不,”青夏固执地摇了摇头,仰着头,认真地说道:“每次在我最惨的时候都是被你所救,没有你,我已经死了很多次了。对你的感激,不是一句谢谢就能报答的,你这次不但救了我,还救了西林辰、班布尔他们,所以,我更该谢谢你。我知道,若不是因为我,秦国是不会理会西川的死活的。”
秦之炎的衣袖被青夏攥在手里,灯光之下他的脸孔像是沉静的莲花一样高洁,温柔的笑容像是大海一般的将青夏重重包围,初见秦之炎的时候,只觉得他气质华贵出尘,有着神仙一般的气度。可是现在越频繁的接触,他那张脸却越的风华绝代了起来,他在青夏的床头缓缓的坐了下来,轻轻淡淡的,带着柳叶拂过面颊的舒服。
“依玛儿,我不想要你对我道谢,如果你真的觉得亏欠我,那么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
青夏闻言,连忙说道:“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秦之炎微微一笑,沉声说道:“这件事情,对别人来说也许很简单,但是对你来说,却很困难,你真的答应吗?”
青夏一愣,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相信你,不管你说什么,我一定答应。”
秦之炎伸出修长的手指掠过青夏鬓角的头,为她挽到耳后,声音舒缓,笑着说道:“我只是希望,以后你每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先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不要再为别人冲锋陷阵、不顾自己的死活。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像一个普通的女子一样平安喜乐的开心生活,不会再受伤流血。我只是希望,你可以不要再假装坚强,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以说出来,不要把眼泪都咽到肚子里。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去给别人做依靠,挡风挡雨挡得自己遍体鳞伤,希望你也可以软弱一点,在危难之前,也可以靠在别人的身上,躲在别人的身后。”
“依玛儿,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生活得简单一点,平静一点,快乐一点。”
青夏微微垂下头去,有纷乱的情绪在心里翻涌,她的眼泪在眼眶里轻轻地回荡着,可是却不曾掉下来。屋子里一片安静,定神香的味道缓缓地飘荡在空气里,有着让人想要大睡一场的冲动。
秦之炎的笑容很淡,可是却是那样的温暖,他放下了手炉,靠近了青夏,手搭在她纤瘦的肩膀上,声音醇厚如老酒,宛若秋风扶桑。
“依玛儿,如果可以,我真想做那个可以给你依靠的男人。”
“秦之炎?”青夏尾音稍稍扬起,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这个向来云淡风轻的男子。
“不用着急,”秦之炎的手轻轻地拍在青夏的背上,就像是拍着小孩子入睡一样,将青夏环在怀里,“我可以给你时间,可以慢慢等,现在,我只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照顾你保护你的机会。”
青夏的眼泪终于缓缓地流了出来,她靠在秦之炎的怀里,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泪水一点一点的沾湿他飘着淡淡香味的衣衫。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温暖,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心安,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的生命都像是一棵无根的枯草,在冷风中随遇而安,看过了太多的秋霜严寒。她挣扎求存的期待着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却从来没有想过去寻找一个可以陪伴自己,给自己安稳生活的男人。也许,曾经是暗暗的寄望于楚离的,可惜还是在现实面前被无情地敲碎了,这一刻,她的脑子突然有些混乱了,只是有一些感动、一些复杂、一些难言的情感,在心里奔涌着,最后化作点点泪水,流淌在他的衣衫上。
秦之炎伸手轻轻的抚在她的秀上,这一刻的青夏,就像是一只小猫一样安静柔顺。她收起了她的利爪,收起了她的凌厉的兵器,收了她满身的杀气和谨慎,就像是一个孩子。
“依玛儿,如果没有地方去,就留在我身边吧。”
夜色浓郁,外面月光皎洁,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对着她轻声低语,那些飘零的往事,终于还是在乱世的大潮里被吞没消失,再也看不到一点踪影。而曾经说过这话的人,此刻又在哪骗明亮的霓虹之下,过着他期待的玉食琼浆、繁华满盖的帝王生活?
青夏靠在秦之炎的怀里,缓缓地睡了过去。
如果可以,就让时间静止在这一刻吧,一切风轻云淡,世界安静,万物安好。
第一百章
在姚关滞留了三日的大秦兵马,终于再一次缓缓地踏上了前往白鹿原的征程。
秦之炎坐在马车里,靠着软垫上,一头墨随意地挽起,素衣广袍,软靴大袖,手持一本书卷,手拄着额头,静静地看着。那样子哪里像是一个领兵出征的将军,分明像是一个出门游行的世家公子。
青夏坐在马车的一角,捧着一只铜质的手炉,歪着头定定地看着他,神情微微有些忡愣。她的身子还没有大好,当日战至力竭,失血过多,都是需要时日慢慢调养的,况且如今她身上战绩彪炳,庄青夏保持了多年的一身细皮嫩肉,已经被她折磨得所剩无几,大伤小伤遍布,完全破坏了这个美人的仪态,不知道若是有一天突然从这具身体里被赶出去,让真正的庄青夏回来,会不会崩溃得郁闷撕掉。
不过这些东西她向来都是不放在心上的,在现代的时候,自己身上的伤更是数不胜数,枪伤刀伤无所不有,只是现代的去疤技术好一些,不像这里这么原始,只能用一些活血生肌的药物。
西林辰着实为青夏身上的疤痕苦恼了许久,青夏跟他说了几次没关系,却只能撞上他内疚的眼神。这个孩子认准了一切事情都是因为他而起,是以一直很是自责,任青夏怎样开到也无济于事。
也许是感觉到青夏呆呆的目光,秦之炎合上书卷转过头来看着青夏说道:“怎么了?做马车不舒服吗?”
“嗯?”青夏一愣,缓过神来,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我好得很。”
秦之炎将书卷放在一旁,拿起一旁小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清茶,递给青夏说道:“是坐在马车里闷吧,你闷的话,可以叫西林辰来陪你。”
这马车空间极大,摆放着书架、长几、软床、香炉、火盆等物品,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卧室,三五个人在里面吃饭聊天,都不会显得拥挤。青夏刚要说话,突然秦之炎眉头微微一蹙,半握起拳头来,放在口边,就重重地咳嗽了起来。一阵冷风随之吹进,青夏眼神一扫,只见马车的帘子被吹开了一角,白色的寒气肉眼可见。青夏手疾眼快,一把将厚厚的帘子拉住,用下面的小钩勾住,然后半跪在厚厚的地毯上,跪在秦之炎的身边,紧张地拍着他的背,沉声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秦之炎咳嗽了好一阵,接过青夏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才稍稍平复了下来。他的脸颊经过一番折腾微微有些病态的潮红,其他地方却是苍白如雪,抬起头来对着青夏虚弱地谈笑,轻声说道:“不妨事,老毛病了。”
青夏半跪在他面前,仰着头,看着他温和的眼睛,只觉得一阵难言的压抑,缓缓地伸出手去,顺着秦之炎的胸膛下抚,就像是母亲给小孩子顺气一样。
“秦之炎,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可以告诉我吗?”
秦之炎淡淡微笑,手掌拂过青夏的头顶,他谈笑着扯动嘴角,温和地说道:“是一些陈年旧疾,不要担心。”
青夏缓缓地垂头去,见他不愿意多说,也就识趣得不再多嘴。当日在青木大殿,她曾亲眼见到秦之炎呕血,那样严重足以致命的病症,哪里会像他说的那样简单,他这个人向来都是这样的,什么事情都显得那样的云淡风轻,可是里面的险恶却也只有他一个人心里清楚。
秦之炎,你总是说我把所有的一切都背在自己的肩上,其实你,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
“那就多吃梨吧。”青夏顺手从长几的水果托盘上拿起一只黄灿灿的鸭梨递给他,说道:“你总是咳嗽,气管一定不好,多吃梨对嗓子气管都有好处,以后每天都要吃三个,早中晚各一个。”
秦之炎笑着点了点头,笑容灿烂得像是一抹纯洁的阳光。
“不要看书了。”见秦之炎又拿起之前的那本书卷,青夏顺手就抢了下来,随便翻看了一下,见竟是一些山川地理图纸,随手就扔在一旁,说道:“还要赶几天的路呢,你先睡一会,休息一下吧。”
秦之炎笑容淡淡,闻言点了点头,就像是永远也没有脾气的人一样,答应道:“好。”
暖暖的马车内,上好的檀香幽幽地燃着,香炉之上,有一条淡青色的烟雾竖直升腾。青夏为秦之炎铺好软垫,又从小箱子里拿出一块薄毯,盖在他的身上,笑着说道:“你睡一会吧,到了樊城我会叫你的。”
今晚的宿营地是樊城城郊二十里的百丈垣,这里地势开阔,靠近明山山脚,是个绝佳的行军露营之处。
经过从军这段时日的观察,青夏终于明白了西川敢于大开国门,任其他三国进入的原因了。四国的地形划分,的确是见所未见的一项杰作,也难怪四国会互相钳制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谁一家独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都是来源于这里。
若是放在现代,这叫做犬齿结构,在兵家的理论上,最是唇亡齿寒的一种错杂关系。曾经在非洲的土族之中,有二十一个神秘的部落,隐藏在丛林之中,相互存在了上百年,现代战争大师曾针对这个课题开了课,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样长期存在的并立现象,并不是因为生产力低下,也不是因为人民热爱和平,而是因为他们土地的划分是以物产为基础,这就造成了他们在经济上存在了越强的互相依存的关系。这样的关系是隐性的,即便两国打得不可开交,也不会显现出来,但是只要一国过于强大,另一国将要出现灭亡的趋势,经济就会穿上巨人的衣服跳出来,用隐性的大手扭转局面,使得势力均衡。
这个问题的形成,源于上百年的时间积累,而且形成需要的条件非常苛刻,即便是在现代几千年的历史上,也只在非洲的局部地区有所现。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交通的闭塞,人民视听的狭隘,还有物产的贫瘠。青夏不知道在中国这样大的国土面积上怎么还会形成这样神奇的土地分配方式,南楚产铁、东齐产盐、北秦产粮、西川畜牧业占主导地位。其余的,煤炭、丝绸、茶叶、药材,这些关系到民生的几个大商业,也基本为个别国家所垄断,其他国家的商人但凡想在这些方面有所建树,就会立刻遭到大商户的蚕食和伏击,想通这一结论之后,青夏几乎惊讶得目瞪口呆、背脊凉,因为这样大的手笔和动作,即便是一个国家也难以完成。市场经济更不会自觉的形成这样诡异的局面,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隐藏在四国之后,还另有高手在暗中操控一切。
青夏不知道自己得到的结论到底正不正确,这一切毕竟只是来源于自己对情报的分析和现代的科学理论。
这里面,隐藏着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她还想不清楚,想要解释这样一个事情,需要的是大把大把的时间和充足详尽的情报。不知道为什么,青夏突然对这一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暗暗揣测着,若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实实在在的神秘巨手,那么这个人,又会是什么样的身份呢?
当一个人力量强大到可以控制整个大6的商业的时候,他想要颠覆这个世界,又会是多么的简单。
夜里的风有些大,西林辰站在桅杆下,为青夏整理了一下披风,将她围得严严实实的,面容沉默,带着一丝微微的怒意。
青夏还是不太习惯西林辰最近突然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有些尴尬地抚开了他的手,说道:“西林这次的事情真的不怪你,你不要再这样自责下去了。”
“是不是因我而起,我自己心里明白。”西林辰淡淡地说道,眼睛也不抬,突然从怀里拿出一直墨绿色的锦袋,袋子香飘四溢,有着浓郁的幽香,递给青夏说道:“这是我配置的药囊,你随时戴在身上,有驱寒、安神的功效,你失血过多,寒气重,以后要细加料理。”
青夏接过来,放在鼻子尖闻了闻,只觉得气味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竟是十分的幽香好闻,眼睛一转,连忙说道:“你说这有驱寒的功效?那你再做一个给我好不好?
西林辰眼梢微微一挑,斜斜地看着青夏,眉头轻蹙,似乎想从她的话里挖掘出什么一样,想也没想,转身就走。
青夏一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沉声说道:“干什么?话也不说一句就走,我哪里得罪你了?”
“这里面是我姐姐从关外白蛉大雪山上挖回来的半目莲,是天地间至寒的药物,把它放在南疆极火之渊下炼制一个月,以坚冰包裹,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冰,才能保证它不被烤熟,当初为了炼制这味药,姐姐几次差点死在雪上和地渊之下。我医术不及兄长,坚韧执念不及姐姐,这味药从今往后,可能就绝于世上了。”
西林辰面无表情地说道,青夏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么小小的一包药,竟然有这样的来历,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拿在手里,竟然感到一丝丝灼热和烫手。想了想,递还给西林辰,沉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更不能接受了,这太贵重了。”
“比起你的命来,没有什么东西更贵重的。”西林辰淡淡地推开她的手,声音清淡地说道:“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轻易地为别人涉险,对自己的性命,也要看的重视一点。”
青夏知道他还在闹着别扭,就笑着说道:“我对自己的性命向来都是很看重的,你还小,我自然要照顾你。”
“我不是小孩子了!”西林辰突然一把拉开青夏的手,抬起头来怒声说道:“在楚离的黑衣卫下我都能逃出命来,他连续八千多里路地追杀我,都没能要了我的性命,那些低能弱智的白鹿堡土贼,又能奈我何?反倒是你,冒冒失失的冲到敌人阵营之中,以一人之力对敌千人,明知是死路还要往里闯,不是比那些大兵还要愚蠢吗?你仗着自己身手敏捷矫健,就不顾生死,就把自己当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就天真的以为什么事情都可以轻松解决。难道你没有想过,你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凡人,你对付得了十人二十人,对付得了千人百人吗?与人为敌重要的不是身手,很多时候也是要动脑子的,你到底懂不懂?”
认识西林辰许久,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疾言厉色,青夏一时间有些忡愣,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说自己没脑子。当时的情况自己能怎么样?她不知就里,有人看到了西林辰前往西坡,他又不再自己的身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落入敌手,不争取时间去营救,难道还要周密的计划出一条救人方案吗?在白鹿堡人眼里,他不是什么人质,没有什么高贵的身份,可能被抓到话还没说一句就会被直接砍了,在没有时间的情况下只能硬拼,这是当初在军部的教导下自己学到的最有实战效应的战术,并在以后的任务重经过了充分的实践检验。在她当时的角度上看来,这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西林辰怒气冲冲地看着青夏,眼神带着说不出的怒气的火焰,他突然一把拉住了青夏的手,用力拉住抵在自己的胸口,沉声说道:“我告诉你,不要随意去相信别人,不要轻易的为别人涉险,不要为了别人罔顾自己的性命。我是大人了,不是孩子,你不要总是拿对孩子的那一套来对我!”
“可是,”青夏微微一愣,今夜的西林辰让她有些茫然了,她皱着眉头,微微沉吟地说道:“西林辰,我相信的人是你,你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弟弟,这有什么不对?”
“我不是你的弟弟!”西林辰突然怒声说道,掌心炙热好似一团烈火一样,他双眼黑暗,好似一潭死水,对着青夏一字一顿地说道:“夏青,我是西林家的人,我家里的人已经全部都死光了,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弟弟?”
青夏面色一白,嘴角轻轻一瞥,冷冷地自嘲道:“你这么说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让我不要再自作多情,你不是我的弟弟,和我也并无关系,我以后也犯不上再犯贱的为你强出头?”
西林辰面色一沉,沉声说的哦啊:“你若是想这样理解,也可以。”
“西林辰!”青夏一把拉住西林辰的衣袖,挡在他的面前,厉声说道:“你到底在犯什么别扭?何必对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偷偷给白鹿堡的人传递消息,引得敌人来袭,这些事情我全都知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便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西林辰闻言一愣,猛地抬起头来直视青夏的眼睛,惊愕地说道:“你知道?”
“你真当我是不通世事,没有脑子的妇人?”青夏斜眼看着西林辰,苦笑地说道:“敌人来袭,史行废物一个,损失惨重不说,还丢失了粮草。这时候你一个小兵却能保得粮草不失,当然是大功一件,你需要找机会在军中扶摇直上,才能有机会杀了楚离为你西林家报仇。你需要一些人的重视,又想要暗中扶植白鹿堡,好可以在白鹿原之战中重创南楚的军队。你哥哥曾经亲眼目睹过沙旱地的围猎之战,知道我和秦之炎关系匪浅,是以你才敢大胆的想要依靠我的关系,为自己找到托庇秦军的这条后路。你把时间、环境都拿捏得相当好,就是没有算到我会为了你不顾生死地冒死营救。你现在后悔了,内疚了,于是就想要和我陌路相对,再无瓜葛了吗?”
西林辰双目大睁,惊愕不已地说道:“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知道你没死的那一刻起。”青夏直直地看着他,眼睛里闪动着黑暗一般的光芒,她声音低沉,紧紧的盯着西林辰的眼睛,沉声说道:“你知道我身手了得,必然能在乱军之中逃的性命,可是你却没有考虑班布尔等人的安全,那时的情况,若是我一人逃跑绰绰有余,若是带着他们就会有一些风险,你在头一个晚上将我的马牵到东边的营地,又给马喂足了草料,更在箭囊里装满了弓箭,故意在东边留出一条逃生的出口,你做了这么多的功夫,事后只要稍稍一联想就会得出的结论。难道你真的就以为我会傻乎乎的被你蒙蔽,什么也不知道吗?”
“西林,”青夏微微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你家破人亡、身负血汗深仇,你想要报仇,我不怪你。换了是我,可能做法会更为极端。但是,你不能为了报仇就伤害身边的人,这一次,好在大家都有惊无险,若是班布尔等人出了一丝半点的差错,今时今日,你我都绝对不会这样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我也绝对不会原谅你的有心之失。”
西林辰垂着头,愣愣地不一言,青夏站在他的面前,半仰起头来,突然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原本这一切,我都想慢慢调查清楚再来问你的。既然说到了这里,我就来问你一句,你要认真地回答我,若是有朝一日,被我现你在欺骗我,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西林辰猛地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着青夏,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穆连人哪次袭击村子,和你有没有关系?”
西林辰的眼睛瞬间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青夏,充满了浓烈的震惊和被伤害了的疼痛,失声叫道:“夏青?”
“我知道这样怀疑你不对,但是既然可以为了在军中晋升,就不管班布尔他们的死活,我不能不怀疑你,会不会为了想要顺理成章的和我们一起离开村子从军,而残忍得利用别人的手,去杀了多伊花大婶。我现在甚至在想,你当初碰巧来到白蛉郡,碰巧被班布尔那克多他们现那幅画像,从而碰巧地接近我,是不是别有用心。”
“夏青?”西林辰面色霎时间变得雪白,他直愣愣地看着青夏,额头上青筋嘣现,眼神有着充血的丝丝红线,几乎吐字艰难地说道:“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我并没有不管班布尔他们的死活,我那天晚上也有把他们的马匹武器准备好,可是那克多晚上拉着班布尔到校场射箭,又给拉了回去。多伊花大婶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收留我,我怎么会狼心狗肺地去害死她?夏青,我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一个狠毒险恶的小人吗?”
“好。”青夏突然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只要你说没有,我就相信你。我不会阻止你去报仇,从今往后你还是我的弟弟,我当初保护不了你的姐姐,如今我一定要保护你。在你有和楚离对抗的实力之前,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青夏突然转过身去,刚想离开,还是回过头去沉声说道:“西林,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东西,是比报仇更有意义的存在。我只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在报仇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别的东西。”
说罢,转身就离开了校场的桅杆,咧咧的长风之下,西林辰的身影久久地站在空旷的大营之中,明亮的月亮将光芒播撒在他的身上,拉得他的影子,那么长那么长。
第一百零一章
黑暗莅临了这片苍茫的大地,青夏披着长长的披风,站在军营之中,仰着头,只觉得冷风飕飕地吹过她的身体,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感到刺骨的冰冷。
对于西林辰,她总是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感情。
怜惜?内疚?抑或是,恕罪?
若是恕罪,又是在为谁恕罪?
离开南楚之后,她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有关楚离的事情,即便是有时不经意间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她也会装作不在意的,转眼就将所有的念头都深深地压在心底。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该恨他的,他欺骗自己,利用自己,将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可是为什么,午夜梦回的时候,看到他苍老的面容和染血的衣衫,还是会觉得刻骨铭心的疼痛,难道真的是鸭子情节,把入目的地一个人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从一定角度上来说,她是理解楚离的,也明白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在最大限度的考虑到了自己的感受。曾经见多了各国政客的不择手段,楚离对自己一次次的顾及,在政治的角度上,就显得有那么一丝愚蠢。若是在现代的军队讲堂里,教官一定会毫不容情地批评这个君王不够当机立断。当时抛去那些纯粹政治上的因素,他毕竟也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得活在人世的人,而作为一个人,又怎么能完全地抛弃情感,不带一丝感情地去面对每一件事?
青夏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并没有把自己和楚离的关系摆正。若只是朋友,只是不相干的人,互相防备也属正常,自己为国家效力那么多年,不是也轻易地被抛弃了吗?那么又何必怪责楚离事事隐瞒自己,将自己排挤在外?
或者是,自己还是对楚离寄予了厚望,天真的以为自己应该是不一样的,以为他应该信任自己,以为自己重视的人也应该得到他的重视,以为自己的想法就应该得到他的认可。所以,才会在真相来临之际,那样的痛苦和绝望,那样的伤心和悔恨。
人总是会对喜欢的人寄予很高的希望,而对朋友就会宽大很多。那么,是不是说,当日在南楚军营中,自己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对那个屡屡和她作对的男人产生了感情?
不然,怎么会屡屡为他谋划,怎么会次次为他出头,怎么会不顾生死的在沙旱地为他解围,怎么会抛去秦之炎不顾随他回去,又怎么会在得知一切后伤心绝望得远走他乡?
爱情,也许总是在不经意中就悄悄来临,青夏说不清数是在什么时候,是在沙旱地的围猎场上?还是在南疆妖女的华丽大床上?是在第一次见到逐兰夫人的那个晚上?抑或是在更早的那个离开南楚盛都的荒原之夜?
只是,不管是在什么时候,这份感情在刚刚萌芽的时候,就被人残忍地捏碎了,那些炙热的情感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很果断干脆地死在了南楚的北营中。在那场动摇了南楚整个权利体系的血腥政变中,化为灰烬了。
可是尽管这样,她还是不自觉的将楚离的罪孽背在了身上,一次又一次地搭救西林辰,真的只是因为无力挽救西林雨乔的内疚吗?
青夏微微摇头苦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要为一个男人这般的苦心孤诣。
正视自己的心意其实是一件很正确的做法,可以让自己理清楚自己的头脑和思路,想清楚以后应该走的路,和再面对故人时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她已经躲在北地那个小村子里做了太久的鸵鸟,现在,也该是认清楚现实的时候了。
西林辰和楚离总会有一天生冲突,总会有失败受伤的一方。西林辰虽然赢面很小,但是这个孩子心机深沉,深藏不露,未必就没有出奇制胜、直捣黄龙的机会。可是这些事情,是她能阻止的了的吗?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和应该负起的责任,西林辰身为西林家唯一的后人,为亲人报仇理所应当无可厚非,楚离手上沾满血腥,遭人暗杀也是家常便饭,能否逃得性命,就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她又何必去多管闲事?
有时候,做人自私一点,未必就不是一门良好的处世哲学。
想到这里青夏淡淡一笑,无奈地转身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从前,她生活的圈子很窄,生活中除了任务就是训练。她可以掌握几十种杀人于无形的方法,却没有良好的为人处事的方式。人无完人,当你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总是需要放弃一些东西,这或许,就是她现在的真实写照。
刚要掀开营帐的帘子,突然现中军大帐那边一阵躁动,两名背着药箱的军医大步地走了过来,行色匆匆,看起来十分的着急。
青夏眉头一皱,缓缓地就靠了过去。
守门的两名小兵见了青夏,连忙伸出手来拦阻道:“姑娘,殿下有吩咐,全军上下,无论是谁,都不准进去。”
青夏眉梢一扬,反问道:“我是你们军中的人吗?”
两名小兵一愣,互望一眼,显然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嘟囔了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青夏看了他们一眼,就要往里走,那名说过话的士兵极为古板,上前一步拦住青夏道:“姑娘,不行!殿下吩咐了,谁也不能进去。”
青夏点了点头,淡笑着说道:“好,那你进去给我通报一声。”
“没得到殿下的召唤,我不得私自进入大帐。”
“很好,那你告诉我,我怎样才能进去。”
士兵想也没想,沉声说道:“只要殿下传唤姑娘,姑娘自然就可以进去。”
“除此之外呢?”
“除非我死,不然不能让任何人跨进营门一……”
嘭的一声,青夏一个手刃就斩在那名小兵的颈上,他话还没说完,身子就软软地昏倒了下去。另一名士兵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刚要说话,青夏已经闪电袭上,如法炮制得让这名士兵也原地休息了起来。
一把掀开帘子,大帐内热气腾腾,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一般,只见一个巨大的铜炉矗立在营帐中间,已经烧得通红。里间隐隐有声音传了出来,青夏缓缓地接近,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沉声说道:“殿下,这个药一定不能过量,四天前你诊症进行到一般就强行带兵去和白鹿堡的人交战,已经伤到了内脏,若是在过量服药,早晚会出大事。”
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说道:“殿下,苍须先生说的对,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次了,若是再这样大量的出血,就算商丘一脉的传人现世,只怕也是无力回天。”
“我知道了。”秦之炎醇厚的声音突然响起,可是这声音此刻却显得那样的疲惫和虚弱,就像是刚刚大病了一场一样,只听他咳嗽了两声,沉声说道:“让两位先生费心了。”
“哎,老朽早就说过了,殿下这个病若是抛去一切俗事静养,不劳心伤力,可能还有六七年的生机,可是殿下这般不顾病体,老朽……”
“先生不必说了,因为我,打扰了两位先生清梦,真是抱歉,韩舟,送两位先生出去吧。”
“是!”
“哎,”老者叹息说道:“殿下早点休息,老朽先告退了。”
“先生慢走。”
青夏见他们马上就要出来,刚想转身离开,谁料那名名叫韩舟的少年护卫竟是十分的机警,蓦然从内室冲出,一把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向着青夏就猛攻过来,口中厉喝道:“什么人?”
“是我!”青夏闪身避过,连忙说道。
“姑娘?”韩舟一愣,站在原地,颇有些为难地转过头去看向内室,显然也知道这位突然出现在军营中的姑娘对自己的殿下意义非凡。
“韩舟,你们先出去吧。”秦之炎的声音淡淡地响起,竟然一扫之前的虚弱,变得清朗了起来。
两名老医者在韩舟的陪同下,以狐疑的眼神看着青夏,缓缓地退了出去。
青夏站在前厅之中,见里面久久没有声音,还是轻声说道:“秦之炎,你在里面吗?”
话一出口,就想狠狠地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刚刚听完他说话,就问出这么没话找话的问题来,真是要多蠢就有多蠢。
“嗯,”秦之炎的声音缓缓地响起,竟是十分的平静,他沉声说道:“依玛儿,这么晚,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事,我就是看到有大夫进你的大帐,想知道你有没有事。”
秦之炎沉声道:“是旧疾,没什么大碍,你若是没事,就先回去吧,我很累了,想要休息。”
“哦。”青夏闷闷地答道,心里颇有些不痛快,自己好心跑来看看,结果人家不但不领情似乎还颇有怪责她多事的样子。转身就想走出去,这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一声压抑的咳嗽声低低地响起,声音虽然微弱,但是还是被青夏听的真切。青夏眉头一皱,一把掀开帘子,脚下装作走出去的声音,将厚重的帘子重重地甩了一下。
大帐内仍旧一片死寂,青夏竖起耳朵,屏住呼吸,感觉浑身的汗毛似乎也都一起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咳嗽声登时响起,带着巨大的痛苦,就像是晚期的肺痨病人一样。青夏想也不想,两步冲进内室。
秦之炎一身纯白的白色长衫,靠坐在床榻上,衣衫染血,面色苍白,墨散落在肩上,闻声微微地侧过头,看到是青夏也没说什么,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咳嗽着站起身来,向着一旁的小几走去。
青夏见了,急忙跑过去,端起小几上的茶杯,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茶,递给秦之炎。
这不是清茶,如黄莲一般苦涩的味道中透着一股草药的清香,秦之炎一口茶下去,稍稍缓解了一些,咳嗽声渐小,终于渐渐的平息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青夏,正好对上了她紧张的眼睛,虽然知道她刚才是故意骗自己,但是一句责备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淘气。”
青夏一愣,脸颊竟然染上了一抹红润,扶着他的手,让他缓缓地坐在床榻上,然后跑过去又倒了一杯茶端回来递给秦之炎说道:“还喝吗?”
秦之炎淡淡摇了摇头,神色疲惫地坐在榻上,脸孔苍白如纸,墨垂下来遮住他半边脸,只露出一个下巴。
青夏站在一旁,端着那杯茶,有些手足无措得看着秦之炎,见他衣衫染血,连忙跑到柜子里一顿翻找,终于找到一件素青色的棉质内衫,巴巴地跑回来,递到秦之炎的面前,小声地说道:“秦之炎,你换衣服吧。
秦之炎缓缓地抬起头来,好看的丹凤眼带着一丝笑意地望着青夏,嘴角一牵,就微微地笑了起来。
青夏被他笑得颇不自在,少见的小儿女神态也不自觉地出现在了脸上,轻轻地嘟起嘴来,咬着唇说:“你到底换不换啊?”
秦之炎笑着站起身来,张开双臂,一幅让青夏为他更衣的样子。
青夏稍稍一愣,就放下了手上的那件衣裳,伸出手去为秦之炎解开胸前的衣襟衣扣。
大片鲜红色的血洒在他雪白的衣襟之上,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朵,青夏纤细洁白的手指扫过那些温热的液体,似乎还能闻得到那腥腥的味道。
秦之炎很高,比青夏足足高出了一个头,青夏的头只能顶到他的下巴,毛茸茸的头不时地扫过他的脖颈下巴,激起一阵阵麻酥酥的麻痒和细小的鸡皮疙瘩。
青夏的手可以握刀,可以拿枪,可以操控军舰、战斗机和各种爆炸装置,但是此时面对一颗布扣,额角却缓缓地浸出汗来,也不知道是这个屋子实在太热,还是她心里真的很紧张。
古代人的衣服真的很难脱,青夏费了好大的劲,连一颗扣子都没有解开,她心下一阵恼火,微微一用力,只听噗的一声响声,声音那么轻,可是在这样安静的屋子里,却好似打破了寂静湖水的石头。只见那颗扣子一下从青夏的手中弹了起来,一下就落到了地上,在纯棉的地毯上滚了几圈,就静静地躺在那里,陷在毯子的绒毛里,只露出半个扣面。
青夏一愣,微微睁大了眼,半仰着头,惊愕得张大了小嘴,直愣愣地看着秦之炎。
秦之炎也是一呆,低下头来,正好撞见青夏惊愕的样子,看着她半举着的手,神情茫然的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一抹笑意突然从他的眼睛中滑过,他转过头去,从下面往上望,只能看到他柔和的轮廓和嘴角隐藏着的笑意。
青夏有些生气了,她的手半按在秦之炎的胸膛上,所以可以感觉到他胸膛微微欺负下隐藏的笑意,她生气地一用力,就没轻没重地在秦之炎的胸口上推了一下。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登时响起,秦之炎正自笑得开心,被她这样一推,自然是岔了气。青夏大惊,连忙扶着秦之炎,急忙在他的背上拍着,可是秦之炎的咳嗽却丝毫没见轻缓,反而越严重,半弯着腰,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样子。青夏这才慌了,眼泪几乎含在眼眶上,后悔得几乎想去撞墙,转身就要向帐外跑去,却被秦之炎紧紧地抓住手腕,她又不敢用力挣脱,只能紧张地望着他,不断地拍着他的后背。
“别怕。”终于停了下来,秦之炎面色苍白,但却还是对着青夏虚弱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安慰她说道:“没事的。”
青夏抿紧了嘴,看他的样子,不知为什么,难受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低下头,再也不说什么,继续为他解开扣子。熟能生巧,有了第一次,下面就好办了许多,转眼解开了一排布扣,只剩下衣领的两颗盘扣。青夏微微踮起脚来,举起手,额头几乎能感觉的到秦之炎温热的呼吸,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像是安神的药物一样,渐渐地平息了她的思绪,她的手指灵巧的像是蝴蝶的翅膀,一层一层地解开系领带子、盘口布绳,又解开他围在脖颈上的雪貂尾毛,缓缓地放在一旁的床榻上。
青夏绕到秦之炎的身后,脱下了外面的一层单衣,然后从后面伸出手去,环过秦之炎的身体,解开前面的衣襟,又脱下一层衣衫。
秦之炎的身体在灯火的映照下渐渐地露了出来,青夏微微有些窘,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己从来不是什么纯情的小女生,在现代的时候,为了任务那种经验也不是一次两次,可是现在,只是见到秦之炎**的上身,就觉得脸孔烫,几乎有些不敢抬起头来。
秦之炎很瘦,但是不是像自己以前想象的那种瘦。也许是练过武的原因,他的身材很结实,肌理分明,很高大,也显得很有力。又不像是一般的武夫那样的张扬,是一种内敛的,带着舒缓和儒雅的气质。也许是由于他的病,他的肌肤很白,有着象牙般光洁的白。青夏以前也想过秦之炎一定是瘦得皮包骨头了,却现衣衫之下的他,仍旧和外表一样,保持着他高洁的气度和不凡的明朗。
“依玛儿。”
秦之炎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青夏的思绪和直愣愣的眼睛,青夏一惊,下意识地说道:“嗯?什么事?”
“嗯,”秦之炎微微沉吟,似乎很难可出口,想了想,轻轻地清了下嗓子,缓缓说道:“我有点冷。”
青夏的脸霎时间要多么红,就有多么红。她手忙脚乱地拿起那件干净的袍子,为秦之炎穿上,然后绕回前面,为他系上一排排盘口。
许是刚刚经过了诊症,秦之炎现在很是虚弱,只是着了一点凉,就轻轻地咳嗽了起来。青夏明显可以感受的到他胸口下勉力压抑的沉重,心底下也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一样,好不容易系好扣子,她连忙端起地上的铜盆,对着秦之炎说道:“我去打点热水。”说罢,就跑了出去。
刚刚一放下大帐的帘子,秦之炎的咳嗽声就适时响起,久久压抑的声音突然爆裂地传了出来,带着破碎的疼痛。青夏抱着金色的铜盆,靠在大帐的柱子上,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夜里的风很冷很冷,刀子一般地吹在她的脸上。
天边繁星闪烁,远处的高山像是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野兽一样,狰狞着它雄伟的身躯,这天地间是这样的辽阔,人类,真的显得太过于渺小。
打了热水回去,刚一走进内帐,就见秦之炎一身青色长袍,靠坐在床榻上,正在静静地等待着青夏回来。
青夏看着他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洗干净了一条雪白的面巾,还散着浓浓的热气,走过去,就拉起了秦之炎的手。
“依玛儿,”秦之炎淡淡地说道,声音很轻,带着温和的笑意,“我自己来。”
说着就伸手来接青夏手中的面巾,可是青夏却没有松手,她固执地握着那一块小小的棉布,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秦之炎一愣,看了眼青夏,终于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手。
青夏半蹲在地上,仰着头,温热的面巾擦过秦之炎的脖颈,脸颊,英挺的鼻子,苍白无血色的嘴唇,然后放下面巾,脱下鞋子,爬上榻去,半跪在他的身后,为他竖起散落的长。
秦之炎的丝很好,青夏以前总是很讨厌长的男人,可是自从来到这里以后,却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这样的想法。她拿着木质的梳子,雪白的手指从秦之炎的黑中穿过,黑白分明的,显得十分的好看。她缓缓地梳着,屋子里的空气很暖和,让人有一种想要睡过去的冲动。
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就像是青夏刚刚醒过来的那个傍晚一样,秦之炎放下身份,就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那样细致地照顾者她。青夏想,秦之炎应该就像是月亮,光芒是柔和的,并不炽烈,在充满光明的天空下,甚至看不到他的影子,但是一旦她的世界出现黑暗,他就会出现在她的身边,用他如涓涓细流一样的光芒将她笼罩起来,驱散黑夜,给以光明。
梳好了头,将它们轻轻地绑起,垂在身后。青夏下榻,穿上鞋子,跑到前厅去。那里,有一个小锅正放在炭火上咕嘟着,冒着热气。青夏打开锅盖,蒸腾的热气就扑面而来,带着清新的香气。盛了一小碗,青夏急忙跑回内帐,蹲在秦之炎的身前说道:“吃一点好吗?我用雪梨、川贝、莲子一起炖的,对咳嗽很有效。”
秦之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好。”
青夏开心得眯起眼睛,半跪在他身前,舀起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然后仰起头,递到秦之炎的嘴边,不自觉地做出张嘴的姿势,轻轻的啊了一声。
秦之炎很配合地张开嘴,吃了进去,入口一片清香。这是刚刚青夏出去打水的时候准备的,进来洗脸梳头,大约炖了半个时辰,正是最适合服用的时候。秦之炎一会就吃了一小碗,青夏满意地放下了碗,开心地说道:“以后每天都要吃。”
秦之炎一愣,想了想,垂下头轻声说道:“依玛儿每天都做给我吃吗?”
青夏自然地回道:“当然了,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你细细地调养,一定会好的。”
秦之炎笑了笑,摇了摇头,也不说话。青夏一愣,嘟着嘴说道:“你笑什么,你不相信吗?还是你不愿意吃?”
“依玛儿,你说的,是以后的每一天啊?”
青夏顿时就愣住了,傻乎乎地端着空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依玛儿,”秦之炎轻抚着她的秀,淡淡地笑着说道:“你不用答应我什么,也不用做什么承诺,你只要这样呆在我身边,让我时时能看到你,就可以了。若是有一天,你呆腻了,想要离开了,我也不会阻拦你的。”
“秦之炎……”青夏声音弱弱的,轻声叫道。
“这个世上不是什么东西都是可以得到的,有些东西,无论你怎样努力去争取,也终究争取不到,所以我也很少对一件东西生出什么必得之心,你不用为我担心。”
“那?”青夏想了想,沉声问道:“那大秦的王位呢?你不想得到吗?”
秦之炎声音清淡,缓缓说道:“生在帝王家,有很多东西,是早已注定的,就算我对王位无意,也要有能力自保,退出战局永远不是自保的最佳方式,只会将屠刀递到别人手里,让人可以随意地宰割。我是这样,楚离也是这样,他当初除掉西林一脉,是理所应当,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
青夏一愣,瞬间睁大了眼睛。
秦之炎眼神紧紧地盯着青夏,沉声说道:“白狼族兽语师的子母蛊,是天地间第一奇蛊,入体即死,绝无幸免,楚离能够保得性命,那么他体内定是有子母蛊的克星七杀蛊的存在。七杀蛊是一种绝命蛊,一母七子,种于五脏六腑之中,母蛊死,七子蛊必死,所以算得上是远程操控的死药。天底下除了子母蛊能颇七杀蛊,就只有白蛉雪山上的半目莲才可解蛊,听说楚离刚回国的时候曾流落到恒城西林家,相必从那一刻起,楚离就成了西林家的傀儡了。”
青夏瞬间呆住了,她突然想起两年前在北营中听到的西林雨乔的话,当时她哭着趴在西林誉的怀里,大叫说为什么她从白蛉回来之后,就什么都变了。再响起西林辰送给她的半目莲,暗道原来西林雨乔知道楚离中了蛊毒,这才偷偷前往雪山,寻找解药,可是这时楚离已经回了皇城,楚离被西林家操控这么多年,若不是因祸得福的被白狼族兽语师俞袭,可能就要被人控制一辈子。
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一片苍凉,是啊,还是她太天真了,她看到的一直是西林雨乔的热情直爽,西林誉的耿直忠诚,西林羽的慈祥和善,还有西林辰的孤寂凄凉,于是就天真地认为西林一家是一个少有的忠君爱国的世家,认为楚离误杀忠臣。但是却没有想到,单靠忠诚,一个家族怎么会挺立在纷乱的重重关系中上百年而屹立不倒。
她苦笑着对秦之炎说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早晚会知道的。”秦之炎说道:“那还不如由我来告诉你,我不想欺骗你,全都告诉你了,你才能公正地面对自己的心,决定要留在哪里。”
青夏眼眶一热,轻声说道:“秦之炎,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明知道我是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过去,为什么还对我这样好?”
“因为我喜欢你,”秦之炎淡淡而笑,面容清俊,眉间舒缓,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温暖的光芒,“想让你得到最好的照顾,过着最开心的日子,不用再在乱世中奔走,可以顺应着自己的心意,得到最温暖的生活。”
青夏缓缓地垂下了头,跪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将额头抵在秦之炎的膝盖上,长披散在她纤瘦的肩膀上,缓缓地垂下去,遮住了她尖瘦的脸颊,一滴眼泪慢慢地滚落,浸湿秦之炎腿上温暖的布料,打湿了一个圆形的痕迹。
秦之炎手掌修长,轻抚着青夏的头,轻声说道:“依玛儿,你太累了,应该歇歇了,那些网图霸业和争权夺利都是男人的事情,不该把你卷入其中。无论是东齐、南楚、还是西林家的那个遗孤,都有他们自己该走的路,你就不要去理会了。”
青夏闷闷地点了点头,额头磕在秦之炎的膝盖上,有一点疼。
秦之炎笑着拍着青夏的背脊,就像是安抚着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长夜漫漫,一片萧索。在过两日,就要到达白鹿原了,四国围猎,风云聚会,那些在她生命中占据了巨大地位的男人们,终于将要齐聚一堂,共同见证这两年的岁月里,她究竟生了什么改变。
茫茫的西部黄土上,浓烈血腥的风在呼啸倒卷,手握天下权柄的四国最年轻的王者,终要展开他们风起云涌的一生中的,第一次会面。
乱世的风雨在低声地呼啸着,历史的巨轮在轻轻地转动,血与火的交杂之中,英雄在铁铸的摇篮中成长起来,命运的天神摆弄着手中的棋子,将他们前程的轨迹渐渐交织在了一处,在无人看得到的万丈高空之上,那根纠缠命运的丝线,竟然是一缕女子的三尺青丝。
第一百零二章
兵行两日,秦国大军终于抵达了前往白鹿原的最后一道关口,一剑峡。
一剑峡年代久远,最早成名于一千多年前的白鹿原会战,那一战中秦二世亲帅大军十万在此伏击了北匈奴三十万的中坚力量,一举击溃了匈奴铁骑,就此扭转了汉人与匈奴人对战的弱势地位,可以说是汉家正统江山稳固的转折点。
一剑峡,就此名扬天下!
青夏坐在马背上,看着冰雪皑皑的一剑峡巍峨高耸的山峰,不得不敬佩于造物主的神奇瑰伟。她利落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带好工具,走到山脚下,活动了一下手脚脖子,就一把抓住滑不溜手的冰川,向着冰雪覆盖的高耸山峰缓缓爬去。
现代的军情9处特工oo3,不光是暗杀隐藏窃取情报的高手,同时也是一个极限运动的爱好者,每年在世界各地举办的极限运动大赛,她都有秘密参加,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中至为重要的一个,而攀岩又是众多极限运动中她最为擅长和喜爱的。她甚至能在摩天大楼的光洁玻璃面上依靠两块玻璃间的缝隙进行攀爬,可见技术已经纯熟到了一定的地步,若是东京任务能够圆满成功,她还打算利用假期去攀爬珠穆朗玛峰,只可惜现在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一剑峡虽以峡闻名,但是地势陡峭,整体是一座高从如云的巨大山石,而在山峰正中央,却好似被天神巨斧横劈一样,设成一道深深的山壑,垂直陡峭,瞧起来就令人头晕眼花,观之生惧。
此时此刻,白茫茫的大雪山之上,青夏就像是一只小小的壁虎一样贴在峭壁之上,以肉眼可见的度迅地向上攀去。
此时正值傍晚,日暮西斜,天地间一片红芒,金光灿灿,诺大的雪峰好似披霞的少女一样,青夏娇小的身体突然一个跳跃,就到了巅峰的绝顶之上。
一只素白色的双叶仙草高高地生长在一块耸立的岩石之上,青夏拍了拍手,轻松地向那株兰草走去,一身雪貂短衣将她整个人包裹得像是一只娇小的狐狸一样,雪貂帽子和貂尾围脖遮住脸孔,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晶莹剔透好似星星一般。
青夏走到那株兰草旁边,歪着头仔细地看了两眼,突然伸出手去,噗的一声,就彻底地拔了出来。
青夏淡淡一笑,笑容滑到眼睛之中,弯弯的好似一弯月亮一样,透着狡黠的伶俐。
“不是说向来都是并蒂双生的吗?怎么就只有你孤零零的一棵?”青夏低声说道,想了想就探手入怀,拿出一只青木盒子,刚想要装进去。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锐响扑面而来,青夏何等警觉,闪身后退,虚空跨步,登时一个旋转,就躲过了那凌厉的一击。这才看清,迎面而来的竟是一条银色软鞭,遥遥地从崖下倒卷而来,青夏素手凌空一抓,一把紧紧地抓在手里,猛然一个使力,就将崖下的人物登时拽了起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想不到在这万山之巅还能遇到这样凡脱俗的女子,哈!在下真是艳福不浅!”
香风拂面,浓郁刺鼻,青夏眉头紧紧一皱,闪身退后。只听呼啸一声破空锐响,一名衣衫光鲜的男子华袍偏飞,大袖飘飘,墨飞舞地站在青夏的面前,锦衣貂裘,碧绿玉带,剑眉星目,雄姿英法,眼若晨星,脸若冠玉,一手持鞭,一手摇着一只羽毛军师扇,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邪笑,一双狐狸一样狭长的眼睛透着一股难掩的精明,迎风站在悬崖边上,好似欲乘风归去一般。
“是你?”青夏眉头一皱,沉声说道。
“怎么?姑娘竟然认得在下吗?”男子显然没有认出青夏来,扬声说道,十分开心地凑上前来。
这时只见一道寒光唰的一声就向男子冷然袭去,男子身形陡转,敏捷退后,差之毫厘地躲过青夏的飞刀,远远地站在青夏对面,嘴角邪邪一笑,朗声说道:“我还道是空谷幽兰,不想却是一棵多刺玫瑰。有性格,我欣赏,不知姑娘婚嫁与否,可曾许配人家?”
青夏冷冷一笑,说道:“怎么?公子还想再娶第十七房小妾吗?对了,一年未见,公子的后宫女眷队伍怕是早已壮大,十七房子小妾,早就是过去式了吧。”
男子一愣,仔细看了青夏两眼,好一阵子才恍然大悟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当日在下家中忽有急事,赶回去之后对姑娘心念心系、茶饭不思,没想到今日又再相逢,看来在下与姑娘的缘分,当真不浅。”
原来这人就是一年前青夏在白蛉郡上遇到的那名假秦之炎的名字要纳自己为妾的锦衣公子,人生的际遇真是神之又奇,两人当日擦肩而过,今日竟在这雪山之巅上再次相逢!
“是吗?你觉得是缘分,我看却是孽缘,我要告辞了,公子请便。”
说罢,放开手中的鞭子,转身就想离去,谁知那名锦衣男子突然朗笑一声,手中长鞭好似有灵性一般,陡然状似灵蛇向着青夏右手腕纠缠而来。青夏眉头一皱,就地一滚,灵巧地躲过男子的攻击,一把拔出地上插着的匕,回身向着长鞭折去,只听唰的一声,长鞭断成两截。就在这时,身侧香风猛然迎面而来,男子的低笑声在耳侧响起,青夏已经,手腕就已经被人抓在手里。
“玉骨冰肌,人面桃花,姑娘这般任务,怎能不让在下为姑娘倾心?”
青夏冷笑一声,手腕顿时好似泥鳅一样一滑,就滑出男子的手掌,反手扣去,一把掰住男子的手腕,一个小擒拿手就扣住了他的手腕。
锦衣公子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就是姑娘这个脾气,可要好好改一改,不然怎能进我家大门?”
“想得倒美!”青夏冷然一笑,抓起锦衣公子的长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男子打了一个行军口,笑着说道:“你就在这继续等着你的艳遇吧,我还有事,不陪你玩了。”
青夏一笑,纵身跳下悬崖,顺着光滑的崖壁,迅攀下。
耳畔冷风呼啸,大地万里洁白,青夏身手灵敏,好似雪山白猿,顺着冰壁下滑而去,谁知刚滑倒半山腰,就听上方一阵破空之声,仰头一看,只见那名锦衣公子略显阴柔的笑脸又冲至眼前,离自己不过两步距离。
“哼!”青夏心中登时升起一丝薄怒,重心下移,甩臂横渡,瞬间大胆至极的像是一只大鸟一样向下呼啸而去。
上面的男子咦姥姥一声,十分惊讶,可是转瞬就笑了起来,迅地跟了上来,就在这时,一阵唰唰之声突然从下面传了上来,青夏低头一看,只见五六个黑色的影子向着山上迅攀爬而上,眼看就要靠近自己。
青夏心底大怒,这个男子极为难缠,身份又颇为可疑,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节外生枝。抬起头来怒视锦衣公子,怒声道:“你想怎样?”
锦衣公子见青夏停下动作,手脚扣住岩石缝隙,像是一只壁虎一样牢牢地粘在峭壁之上,笑着说道:“两个选择,一是你随我回家,做我的小妾,让我将你收入私房,好好疼惜。二是将你手上的并蒂莲给我,我便放你安然离去。”
“原来你在打它的主意。”青夏一愣,沉声说道,看了一眼手上的并蒂莲花,洁白的花瓣晶莹剔透,像是初冬的白雪一样,莹白闪烁。
“也不尽然,”锦衣公子郎朗一笑,说道:“若是姑娘愿意跟我回去,下载愿意忍痛割爱,将这百年难遇的并蒂莲让给姑娘。”
“哼!”青夏冷哼一声,寒声说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青夏一把脱下帽子,一头乌黑的长瞬间滑落在皑皑的雪山之上,冷风之中,好似一匹上等的绸缎,光滑流彩,映衬着她的明眉皓齿,华丽瑰美,宛若山中精灵。
锦衣公子看得微微一愣,随即突然拊掌大笑,样子竟是十分的开心。
青夏将并蒂莲放在帽子里,突然在峭壁上危险地站起身来,回过头来冷然说道:“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说罢突然松开了手,顺着万丈峭壁陡崖呼啸地下滑而去!
锦衣公子面色一变,失声叫道:“喂!”
只见青夏身影迅猛至极,沿冰下滑,就像是一粒弹丸,危险之极的转瞬就消失在冰川之上,化作一缕白色烟雾。
不一会的功夫,只听一阵马蹄声哒哒响起,青夏骑在马上,一溜雪雾留在雪原之上。
锦衣公子和几名下属目瞪口呆地目送着青夏渐渐远离,连一丝追赶的兴致也失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青夏就回到了大营之中,冲进军营,翻身跳下战马,任守门士兵将马匹牵走,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军医苍须先生的营帐,一把掀开帘子叫道:“老先生,我回来啦!”
“呵呵,”老人家笑着站起身来,搓了搓手,抖了一下衣衫下摆上的药末,说道:“姑娘好快的脚程啊。”
“给您。”将帽子里的莲花拿出来,说道:“我生怕误了时辰,耽误药效,你快着手弄吧。”
苍须老人说道:“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姑娘回来了。”
“老先生,”青夏想了想,悄悄压低声音说道:“我去采药这件事,千万不要让殿下知道。”
苍须老人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青夏一笑,就走出营帐。迎面就看到那克多和李显几人走来,他们几人现在在秦之炎的军营中入了正规军籍,炎字营享誉当世,能够进入秦国最精锐的正规军中,众人都十分高兴。
“青姐!”李显眼尖,一眼看到青夏,大声地叫道。
青夏一笑,缓步迎上前去,说道:“你们几个得闲了吗?”
“我们刚刚领了军甲。”那克多爽朗一笑,举着手中的军甲说道。
炎字营正规部队的青黑色军甲,在傍晚是夕阳之下,闪动着流彩的光泽,青夏拍了拍那克多的肩膀,笑着说道:“好好干!”
“青姐!殿下在大帐呢,刚刚议事结束,弈洲少将说明日就开进白鹿原了。”几人之前遭到了白鹿堡的伏击,虽然说因祸得福,但是也暗自憋了一股气,尤其是那克多这样想要建功立业为母报仇的,更是摩拳擦掌地等着一站沙场。
青夏点了点头,跟他们打了招呼就向着大帐走去。
守营的侍卫早就认识青夏了,也没阻拦,青夏一把掀开帘子,就看到秦之炎坐在中军大帐的正中央,正垂着头写着什么。
秦之炎一身青色儒衫,头绑儒巾,眉目淡远,周身散着舒缓的儒雅之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驰骋沙场的血衣战将。
听到声音,秦之炎抬起头来,看着青夏一身雪白狐裘站在门口一幅笑盈盈的样子,温和地牵起嘴角,笑着说道:“外面冷,快进来。”
青夏放下帘子,走了进去,见秦之炎小几上放着一个空碗,知道他乖乖地吃了自己煮的梨子莲子,开心地说道:“你在写什么,赶了一天的路,歇一歇吧。”
秦之炎放下手中的毛笔,面容温和,很自然的让出半个位置,暖融融的川贝香气霎时间包围了青夏,刚刚跟那群人争斗的煞气顿时间就消散了去,坐在秦之炎的身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端起小几上的茶杯,也不管是秦之炎刚刚用过的,就喝了一口。
“这是南疆送来的吴春,有润肺养颜的功效,你多喝一点。”
青夏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不懂茶,向来都是牛饮。不过这茶的确不错,你润肺,我养眼,各取所需。”
秦之炎一笑,摇了摇头,也不说话。青夏随意地捡起几上的书卷看了起来,只见一叠一叠的都是军旅文书,也有咸阳来的朝政公文,青夏无意探知秦**务,只略略的看了两眼,就推到一边,捡起案上的一本山川地理图纸随意地翻了起来。
秦之炎坐在一旁饮着茶,面容沉静,就像是一幅山水画一样。
“秦之炎,”青夏一边吃着小几上的糕点,一边含糊地说道:“苍须先生说,你应该多注意休息,少操劳,这样才能把身子调理好。”
秦之炎笑着转过头来,笑容淡淡的,“嗯,先生说的对,我会注意的。”
“那就不要坐在这了,去后帐休息一下吧。”
秦之炎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今晚有贵客临门,我还要等一会。你若是累了,自己下去休息吧。”
“贵客?”青夏眉梢微蹙,疑惑地说道:“谁啊?”
秦之炎刚要说话,突然帐外士兵朗声说道:“殿下,西川燕回将军帅西川将士,在营外求见。”
青夏猛地站起身来,没想到秦之炎口总所说的贵客就是西川将军燕回,这乱世最为著名的四名青年才俊青夏已得见其三,只剩这最后一名还没有机会见过,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如秦之炎等人一般惊才艳绝,权倾天下。
秦之炎典雅雍容地站起身来,走到大帐门口,外面的士兵连忙掀起帘子,只听秦之炎淡淡说道:“全军列阵,出营相迎。”青夏为秦之炎披上披风,站在他身边,身后是大秦最为精锐的炎字营大军,火把林立,昇旗招展,夜里的长风迎面而来,身后大旗呼啸翻飞,好一幅鼎盛军容。
黑压压的西川兵马渐渐逼近,青夏站在秦之炎身边,缓缓地转过头去看着秦之炎刀削一般的坚韧轮廓,突然觉得他就像是一座巍巍仰视的高山一般,此时此刻,站在这百万大军面前,夜里的长风倒卷着他乌黑的长,吹着他森冷的铠甲,火把噼啪,铁甲流彩,年轻的将军俊朗无比,就恍若是盛世天神,有着众神嫉妒的华贵气质和雍容气度。
感觉到青夏的凝视,秦之炎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青夏的眼睛,温和的眼睛宽广的像是大海一样广袤,突然他微微扯开嘴角,温和一笑,青夏瞬间只觉得天地间的所有火焰光芒一瞬间齐齐黯然失色,眼前只有秦之炎风华绝代的微笑和温润如玉的面庞。秦之炎缓缓地抬起手来,为青夏拢了一下鬓角的鬓,然后放下手去,紧紧地握住了青夏的手。
顿时像是触电一般的感觉,青夏靠在他的身边,身材娇小,抬头仰视着这个无数次于危难中对自己伸出援手的男子,只觉得心底的温柔像是大海一样层层翻涌,在这个冷风呼啸,一片漆黑的夜晚,两人并肩站在旷野之上,手牵着手,望着远方迅逼近的西川铁骑,相依相偎,就好似两棵并肩生长在一起的树。
“三殿下!”一声清越的声音突然在滚滚惊雷般的马蹄声中高昂的响起,青夏眉梢一挑,冷然地向前方望去。只见一片军容鼎盛昇旗招展的兵马之中,一名银甲将军排众而出,一马当先地奔跑而来,剑眉星目,脸若冠玉,身后大红披风迎风招展,汹汹如烈火一般,一双狭长的眼睛好似狐狸一般,闪动着邪魅的光芒,迅猛绝伦得奔至眼前,翻身利落地跃下,和身后的数万西川兵勇齐齐抱拳,朗声说道:“许久不见,三殿下风采依旧,燕回这里有礼了。”
秦之炎淡淡一笑,拱手说道:“此次白鹿原会猎,还要仰仗燕将军的铁甲精骑,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燕回眼睛微微眯起,眼梢上挑,更像是一只狐狸,笑着说道:“哪里的话,有大秦战神再此,燕回米粒之光哪敢同日月争辉,殿下不要笑话在下了。”
秦之炎淡笑说道:“将军大才,天下人人皆知,若是妄自菲薄为米粒之光,这世界就将沦入永夜,再无日月光辉了。”
燕回闻言大笑,声音爽朗,一身银白铠甲流光溢彩,映衬着他邪美的脸孔,好似妖魅神人一般,有着妖化的风采。
“不知这位是?”燕回的目光似乎这时才转到青夏身上,就好像是从来都没见过一般,眉梢微挑,神态惊奇,带着一丝疑惑和笑意。
秦之炎牵着青夏的手,神色舒缓,面容飘逸,夜里的冷风卷起两人的长,久久地纠结在一处,他淡笑地看着青夏,缓缓说道:“这是之炎心仪之人。”
青夏一愣,顿时转过头去直愣愣地看着秦之炎,她虽然早就知道秦之炎喜欢自己,可是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别人面前这样公开承认,还是以这样的口吻。只见燕回似乎也是一惊,想了想,才带着一丝尴尬的笑道:“能得宣王殿下青睐,看来这位姑娘也是人中之凤,才情凡,冠绝当世。”
青夏淡淡一笑,没想到冤家路窄,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燕回,见他狐狸一样的目光不断地在自己和秦之炎的身上扫视着,淡笑着说道:“不敢当,燕将军年少风流,览遍天下美女,府中娇妻美妾数不胜数,小女子平平无奇,怎能入将军法眼,将军说笑了。”
秦之炎微微一笑,随即说道:“营中已备下美酒,燕将军若是赏脸,当可过来一聚。”
燕回笑道:“殿下不必费心了,明日白鹿原上,四国精兵齐聚,到时再畅饮不迟。”
秦之炎眉头轻轻一蹙,沉声问道:“怎么?太子安和楚国主这么快也到了白鹿原吗?”
“正是!”燕回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站在秦之炎身边的青夏,狡黠的眼睛微微一挑,说道:“姚关外白鹿堡袭击一战,殿下及时施予援手,使得我西川世家子弟幸免于难,逃出生天。事后,夏青姑娘女扮男装,投身入军,孤身抗击白鹿堡三千精兵的事件传遍大江南北,此刻楚离国主和齐太子安正火前往白鹿原,要见一见这惊才艳绝的巾帼红颜呢。燕回也是心仪许久,不想今日才得见夏青姑娘真颜,实在是三生有幸。”
说罢微微拱手,对着青夏就是一大大礼,朗声说道:“姑娘高义,能得姑娘这般才德兼备、有勇有谋的女子从军,是我西川之福,燕回已上报大皇,要以女将之礼礼遇姑娘,从今以后,夏青姑娘就是西川的护国女将,掌管北方兵马祭祀大礼,位同西川公主,享一品俸禄。今后你我二人同朝为官,还望夏青将军提携!”
长风陡然卷起,青夏眉眼凌厉,冷冷地向燕回望去。
第一百零三章
“燕将军是认错人了吧,我有名有姓,可不是你口中所说的夏青。”青夏嘴角含笑,眼神冰冷,冷冷地看着燕回,沉声说道。
燕回哈哈一笑,说道:“能得三殿下青睐,区区一个西川女将自然不再放在姑娘眼中,只是姑娘的军籍已落在西川军中,白纸黑字早已落实到明处。我国大皇诚心诚意,若是被公然拒绝,恐怕会有些麻烦。”
青夏冷然一笑,朗声说道:“我这个人平生怕嘿怕疼怕没钱,偏偏就是不怕麻烦,将军认识我也不是一日两日,若是还不相信的话,大可以来试一试。”
燕回一愣,没想到她在秦之炎身边,当着两国大军和自己这样的身份,仍是这般桀骜不驯、半点也不落锋芒。相反,秦之炎笑容淡定如水,似乎早已料到青夏会如此说来一般,也不在意,淡淡不语。
沙旱地秦楚两大军对战之后,在楚离军机大营一部分人的回想和各大世家有心人的暗自调查透漏下,夏青的名字早已传遍当世,作为当世最希望看到秦楚交恶的西川,更是对此事下足了功夫,经过前赴后继一大批隐藏在南楚的眼线的赴死之后,终于证实了这名曾化名夏青在军机大营中服役的女子,就是曾跳起齐楚两国交恶的绝世祸水庄青夏。
得知了这一消息之后,燕回登时来了兴致,这女子竟然神通广大到能引起三国俊杰的青睐,若是作为棋子将会给西川带来多大的实质利益。另外他一生寻花问柳,览遍大6名媛淑女,风流本性传遍天下,陡然冒出这样身份特别、又有出奇魅力的女子,怎能不让他大为动心。当初亲下白蛉,也是因为得到线报说,庄青夏有可能在白蛉郡出现过。可是后来西川朝中有事,不得不快马加鞭赶回国中,就给耽误了下来。
前日见到从姚关逃生的史行。这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是却有两个貌似天仙的亲姐姐,燕回曾经也和她们有过一段露水姻缘。史行自知所犯大罪,所以就跑到燕回处来求救。为了脱罪,将所有罪行都推到了青夏身上,谎话连篇地说是因为队伍长夏青延误战机,贪功冒进,冲击敌人军阵,才导致突围失败,粮草丢失。
燕回是何等人物,一听就知道这是史行为了脱罪的片面之词,可是陡然冒进耳朵里的夏青两字,却让他消掉了所有的火气。一番调查下,知道夏青是跟着三名白蛉郡少年一同从军,又小心地分析她从军之后的累累表现,终于确定了此夏青就是庄青夏。所以当知道逃走的那一众夏青小队的士兵全都托庇于秦之炎的炎字营中时,他也就不如何惊讶了。
当日的西川大营金樽不空、歌舞升平,几乎是玩笑般地将夏青从军被袭重伤,秦之炎亲帅炎字营百里营救,之后兵白鹿堡一事传遍天下。果然,第二日,原本还在境外观望的齐楚两国大军就开进了西川的境内,并星夜兼程地向着白鹿原赶来,现在距此已经不到一夜之地。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那险些引起天下打乱的祸水红颜庄青夏就是和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冷厉女子,此刻见她站在秦之炎身旁,两人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冷艳绝色,当真神仙眷侣一般,生出一股世人无法比拟的气度。
他生平见过美女无数,那些娇柔艳丽的女子在他的身份相貌之前,总是很快就卸下防备,被他的风采气质折服,像青夏这样桀骜不驯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觉得站在这样的女子面前,以前的众多佳丽顿时黯然失色,化作一群庸脂俗粉,不禁生出了强大的兴趣。笑着说道:“姑娘果然不是凡人,看来以世俗的枷锁羁绊姑娘,却是我们的肤浅了。只是不知道姑娘面对楚离国主时,能不能也保持着这份不凡的气度。”
青夏知道在这狐狸一样的男子面前,身份早就已经暴露,索性不再隐藏冷笑着说道:“那就是我和楚国主之间的事了,不劳将军操心。”
“哈哈!”燕回突然朗声大笑,一双眼睛狭长微眯,精芒四射,脸庞在火把的映照下更是有着邪魅的光辉。他大笑着说道:“姑娘果然是巾帼英雄,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叨扰了,明日白鹿原一战,再与三殿下把酒言欢!”
秦之炎淡淡拱手,声音低沉,好似上好的佳酿一般醇厚,“燕将军走好,恕不远送。”
看着西川兵马渐行渐远,青夏才缓缓地长出一口气,就像是打了一场大仗一样疲累。
秦之炎微微垂着头,看着青夏瞬间消失了方才冰雪般凌厉的光辉,变得疲累倦怠的小脸,伸手拍了拍青夏的肩,轻声说道:“累了吗?”
青夏闻言,连忙仰起头来摇着脑袋说道:“不累。”见秦之炎脸色不太好,忙皱着鼻子说道:“秦之炎,我好冷,我们快回去吧。”
秦之炎微微点了点头,身后的炎字营大军登时闪开一条路来,青夏和秦之炎并肩向着大帐走去。
大帐的帘子刚一掀开,一阵暖融融的香气就扑面而来,满是药香的味道,青夏贪婪地吸了一口,绕道秦之炎身后为他脱下了厚重的披风,放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洗了一块热乎乎干净的洁白脸巾,递了过去。
秦之炎淡笑着接了过去,擦了一把脸,突然见青夏半跪在床榻前,要为他脱靴子,不由得一愣。
青夏见他还往回缩了缩脚,会心一笑,一把扳过他的腿,就将雪白的皓靴脱了下来,换上室内用的软底丝履,笑着仰起头来,眼睛眯眯的,弯成两弯月牙,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道:“怕什么?秦之炎的脚又不臭。”
秦之炎洒然一笑,拉住青夏的手,将她拉起来坐在一旁的床榻上,笑着说道:“淘气。”
青夏心底一暖,她真的很喜欢秦之炎笑着说自己淘气的样子,温柔得暖暖的,就像是六月晴朗的天空,没有一丝阴霾。她笑道越的灿烂,眼底的笑意大海一样席卷开来,小小的脸庞,有着真正开心的光芒。
说起来,这也只是他们第三次见面,在一起的时间加在一起还没有一个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好像是认识了好长时间一样,一举一动都很有默契,对方的一颦一笑,都会在心底深深的触动。
青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像是着了魔一样,她直愣愣地看着秦之炎,竟然就此挪不开眼睛。
秦之炎的眼睛亮亮的,就像是星星一样,青夏可以在他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脸,那两个尖尖瘦瘦的女孩子一点一点地向自己靠近,带着温柔的清香。秦之炎的目光柔和得几乎要将青夏溺死在那一片早春的湖水之中,四下里一片寂静,帐外,有着清凉的月光和苍凉雄浑的边塞长调,帐内,是噼啪的火声和袅袅的青烟。青夏靠坐在秦之炎的身边,侧着头,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庞,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和柔和的面容,只觉得似乎无法呼吸了,淡淡的川贝香将她整个人围绕了起来,那是属于秦之炎的味道,温柔的,暖暖的,带着一点点苦涩,更多的却是温和的醇厚。不似燕回那样刺鼻的香气,也不似楚离那样冷冽的锋芒,只是属于秦之炎的高洁舒缓的气度,让人整个毛孔都舒展了起来,云淡云舒的闲适感
几乎忘记了是该闭眼的,唇瓣就被一阵温暖的触感覆盖,初时只是轻轻的碰触,小心地试探一般,而后见唇瓣的主人并没有躲闪,辗转轻啄,温柔地缠绵了起来。秦之炎的手勾住了青夏的腰身,另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青夏靠在他的怀里,秦之炎的吻落在她的眉眼、鼻尖,脸颊、耳后,温和轻柔,好似落在湖面上的蜻蜓,在她的面颊上留下川贝的香气,最后再测一次辗转在青夏的唇上,几乎是没有任何防备的,就撬开了她的唇齿,缠绵住她的舌。
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不切实际,像是行走的云端一般,秦之炎的吻如同清澈的泉水,带着好闻的药香。青夏似乎是呆住了,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经历,原来,和自己喜欢的人亲吻是这样的感觉。没有恶心,没有厌倦,没有在心底默算着行动的时间,只是傻傻的睁大眼睛,就像是一个从未经历过的处子,傻乎乎地任对方采摘。
终于,心底的花朵在这一瞬间缓缓地绽开,尘封了太久的门户,被缓缓地开启,出咯吱的声响,青夏的双手略显笨拙地环抱住秦之炎的腰,轻轻地回应了起来。
感觉到青夏的回应,秦之炎似乎微微一愣,随即手上的力量顿时增大,将青夏抱在怀里,更加温和地缠绵了起来,细吻一路落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在她美丽的锁骨上轻轻地徘徊,抱着青夏的手慢慢地向后倒去,终于噗的一声,两人就倒在温暖的床榻上。
青夏的脖颈生出一层粉红色的光芒,仿佛是浸在温泉里,身子一寸寸地软了下去,她小声地唔咽道:“之炎……”
秦之炎半撑这身子,嘴角轻笑,带着温和如朝阳般的光芒凝视着再也没有一丝冰雪寒芒的女子,面容柔和有着恍非人世的绝美。青夏睁开双眼,迷蒙地望着秦之炎俊美的脸孔,只觉得神智似乎仍旧不知道在哪奔驰着,久久的也不愿意回笼。
“依玛儿,”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动情的微微波动,深深的凝视着青夏的脸孔,轻声地问道:“可以吗?”
青夏浑身酥软,她定定地看着秦之炎的眉眼,仿佛他周身都散着淡若云雾般的光华。那些被尘封了太久的前尘往事,在脑海中朦胧地舞蹈了起来。
还巢邑的初次相遇,秦之炎恍若天神一般的将一棵救命的稻草抛到了饥寒交迫的她的面前,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拖了起来,那之后,两人的命运就好似被众神设下了结界一般,再也无法挣脱偏离了。
那之后,她自作聪明的屡屡设计搭救,却不想鲁莽地打乱了秦之炎的计划,将他陷入了皇陵绝境之中。然而他却并没有说破,两人一路相携,出生入死,不离不弃地在皇陵中艰难的跋涉。绵长的黑暗甬道,烈焰咆哮的火焰殿堂,冰冷刺骨的寒冰石室,黄金大殿中的流沙厚土,腥臭的万丈蛇窟,最后还有世外桃源的青木大殿。明黄色的避蛛丝,翠青色的碧海竹林,层峦环抱的温泉,白衣的男子背着她走过那一路路跌宕波折的艰难路途,一次又一次将生的希望让个她,让她可以在那个危机四伏的皇陵中保持着求生的**和动力,最终生还而出。
沙旱地的万兽围猎之中,秦之炎苍白的脸颊,绝望的坚持,最终让开生还的道路,让她带着他的生平大敌扬长而去。
而后,在姚关外的血海之中,他再一次好似天神一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伸出援手,将满面血污的她抱在怀里,从死神的手中再一次的强抢了出来。
这样一段段的记忆,就像是一个个电影一般在她的脑海中呼啸而过。秦之炎清淡的笑容那个,温软的眉眼,沙哑的声音,梦幻一般的回荡在她的心脏深处,勾勒出一幅强势的万丈画卷来。
终于,还是暖暖的微笑了起来,用双肘支撑起身子,青夏缓缓地迎上前,一个湿热的吻,温柔的印在秦之炎的唇角,如同花瓣雨雾,清爽地洒下了满天的芬芳。
秦之炎终于长叹一声,就好似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吻住青夏的唇,整个人压了上来,温暖的气息摩挲着青夏的思绪,渐渐地搅乱了一池春水。
青夏深处雪白的藕臂,环住秦之炎的腰身,热烈地回应着。再也不去想什么身份的差距,什么时代的跨度,什么战争,什么楚离,她将一切隐隐的不安都压下去,贪婪地吸允着秦之炎的温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紧紧的抓住这一棵最后的救命稻草。
生平第一次,这么想去抓住一样东西。
生平第一次,这样罔顾理智的想去争取一个人。
秦之炎,秦之炎,你是我对爱情最后的信仰,就让我固执的、任性的、全心全意的相信你一次吧。我不去想什么明天,不去想什么战争,不去想什么争权夺利、阴谋冷箭,就让我再一次完整的信任一个人,信任你可以给我宁静的心境,可以给我完整的爱情,相信你是我的救赎,是洗去我满手血腥和罪恶的神祗,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衣襟上的布扣被一颗一颗地解开,青夏洁白的肌肤在暖暖的空气中有着珍珠般璀璨的光芒,秦之炎温柔的眼神像是大海,将一切的波涛和巨浪都压了下去,缓缓的,一寸一寸的贴上前来,轻吻在青夏莹白的胸口上,在这片无人问津过的领地上肆意地周旋着,修长的双手小心地抱住青夏的肩,就像是抱住世上最最珍贵的珍宝一般,唇齿只见有着压抑的低沉的呼吸。
他的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带着难得一见的神采,缓缓地将微凉的唇印在青夏的身上。像是一尾皮肤柔软光滑的鱼,游走在她的身上。青夏的身体燃烧了起来,带着一丝丝痉挛,手指紧扣在秦之炎的背上,探进他的衣衫,抚上他的胸膛,背脊,小腹,缓缓向下,探知他对她的爱意和热情。
“嗯……”秦之炎突然闷哼一声,眼神登时变得火热,他紧紧盯着青夏,突然俯下身来,咬在青夏的酥胸上。
一阵奇异的热流瞬间涌遍青夏的全身,她微微弓起身子,似是垂死的小兽一般,紧紧地抓住秦之炎的腰,指甲深扣,低声唔咽,小兽般地叫道:“之炎……”
两团火焰在秦之炎的眼中燃烧了起来,他深深地看着青夏,呼吸急促,血脉膨胀,终于挺身应邀进入。
“嗯……”青夏顿时低声地**起来,浑身上下似乎同时燃烧,秦之炎温柔而有力的,带着属于他的温暖和药香,一寸一寸,将青夏的身体填满,微微的疼痛很快就被满足和快感覆盖了下去。并不是激烈热情的,但是充满了浓浓的满足和力度,好似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一起张开,被温热的泉水覆盖,五脏六腑都充满了暖意。他们紧紧的结合在一起,紧贴着,饱胀着,充盈着,互相温暖着。
大帐里的烛火盈盈地燃着,散出迷蒙的光芒,映照着灯火之下的男女,神仙眷侣一般的飘逸出尘。
空气里都是温暖的,缠绵的,红烛滴下红泪,有着温和的气息。
青夏出满足的低吟,秦之炎含住她圆润的耳珠,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上,声音沙哑低沉又带着无尽缠绵的温柔,靠近她的耳朵,低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依玛儿……”
“依玛儿……依玛儿……”
那些梦幻的声音,像是天外的仙音一般回荡在她的神经深处,和他的身体一样,进入了她身体的最深处。她的身子很烫,浑身上下都是烫的,而他的呼吸更烫,他轻声一遍一遍地说道:“依玛儿,让我来照顾你吧。”
“照顾你一辈子,谁也不能再欺负你,谁也不能再带走你,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她的眼泪突然溢出了眼眶,像是潺潺的珠子一样流了出来,在洁白的脸颊上肆意的滚落,忙不迭地点着头,不停地点着头,紧紧地抱住秦之炎的身体,在温暖的床榻上,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处。
秦之炎突然抬起了她的头,一点一点地吻去她的泪,怜惜地抚平她紧皱的眉头,轻叹一声,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好似要勒进血肉中一样。
“之炎……”
青夏终于喜极而泣,大脑中一片空白,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前途有什么,未来有什么,她再也不想去想了,就让她沉沦在他的温柔里吧,永远也不再醒来,永远地睡下去吧。
第一百零四章
四更的更鼓刚刚敲过,青夏就幽幽的醒了过来,眼帘轻轻一动,睁开了眼睛,只见近在咫尺的脸孔宁静温和,睫毛乌黑浓密,静静的投射出一片小小的暗影。一时间,她的神智似乎有些恍惚,夜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她拉开身上的丝被,只见斑斑点点都是动情时的痕迹。
一抹红晕悄然爬上了她的脸颊,略一动弹,下身就传来一阵不适,她的眉头只是轻轻皱了皱,就惊醒了一旁安睡的男子。
秦之炎缓缓的睁开双眼,一双璀璨如星子的眼睛好似剔透的宝石,乌黑的墨散在身后,更加映衬出他剑眉星目、风清玉郎,猿臂一伸,就将青夏抱进怀中,声音带着一丝内疚的说道:“依玛儿,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是,你不舒服吗?”
青夏靠在他的怀里,将头枕在他的手臂上,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光是他,就连她自己,也是没想到的。楚离也许在回国的那段时间内因为各种心结没有接近庄青夏,但是她却没有想到就连齐安都没有碰过庄青夏的身子。她缓缓的闭上眼睛,声音低低的,就像是一只小兽一样,轻声说道:“秦之炎,你是在害怕吗?”
明显的感觉到秦之炎的手臂一僵,青夏转过身来,面对着之炎,在他的怀里仰起头来,注视着他的眼睛,双眼沉静,轻声说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不会这样性急,是因为听了燕回的话,知道楚离要来了是吗?”
秦之炎目光凝聚,好似镜湖封冻,不露一丝波澜。
青夏定定的看着他,缓缓的伸出手来,抚上他清俊的脸孔,轻声说道:“你害怕我会同楚离走,是吗?”
秦之炎看着青夏的眼睛,那么温和柔静,竟然还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悲悯,终于,他淡淡的牵起嘴角,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害怕,害怕他会抢走你。害怕你会像在沙旱地的那次一样,随着他就走了。我不能阻止你,不能强迫你,不能用武力将你留下,所以只能希望可以多一些筹码,多一些让你留恋的地方,多一些让你觉得值得珍惜的回忆。依玛儿,我不该把心机用在你的身上,但是我还是用了。”
青夏注视着秦之炎风华绝代的面容,突然觉得心底的那一寸柔软被人轻轻的触动。
秦之炎,凡脱俗如你,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吗?尽管早就已经料想到一切,但是听到他亲口承认这一切,还是让青夏的心酸酸的紧抽了起来。她淡笑着抚摸着秦之炎的脸孔,抚过他俊朗的眉,英挺的鼻,薄薄的唇,终于轻轻的笑道:“傻瓜。”
“依玛儿,”秦之炎环抱住青夏的肩膀,低声说道:“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跟自己说一定不能对什么生出留恋之心,若是强求不来,伤心的总是自己,可是这一次,我真的希望可以留住你,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想要努力的试一试。”
青夏埋在秦之炎的怀里,声音闷闷的说道:“秦之炎,你不要对我这样好。”
“不,依玛儿,我不够好。”秦之炎淡淡微笑,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他的眉眼像是拢上了层层轻纱的远山,让人看不真切。
“我是个自私的人,我身染重病,本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当初在皇陵外的时候,我可以用这个理由放你远行,可是现在,我却自私的想要留住你。依玛儿,就让我在有生之年,好好的照顾你,直到不能继续看着你的那一天,好不好?”
“胡说!”青夏眉头突然紧紧的皱了起来,她咬住下唇,伸出瘦小的手臂紧紧的抱住秦之炎的腰:“你不会有事,我也不许你有事。”
“恩。”秦之炎的笑意从胸膛里传了出来,青夏小小的脑袋贴在他的身上,抱得紧紧的。
她再也不能允许身边的人离开她,再也不能允许。秦之炎,你就像是山水画中走出来的谪仙,我看不清楚,看不分明,我对你一无所知,甚至抵不上对楚离的了解,可是为什么,直觉让我选择相信你,我愿意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愿意相信你做的每一件事,对于一切事情的因果缘由,都不想再费尽心机的去想去思考去揣度。秦之炎,我这样不计后果的相信,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跋涉了这么久,在这个陌生动荡的环境里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直到今天,终于,还是累了。
在这个浮华跌宕的人世间,只有你的怀抱曾经给过我温暖,就让我不计后果抛却理智的信任你一次吧,从今往后,不会再害怕黑暗,不会再害怕血腥,不会再害怕战争、人心、阴谋、算计,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秦之炎,我会陪着你的。”低沉的呼吸在耳畔响起,女子的眼神像是温柔的河,她轻轻的亲吻着秦之炎的嘴唇,笑着说道:“我会陪着你的。”
太阳没有升起,大地依旧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青夏靠在秦之炎的怀里,却感觉到阳光拂面的温暖。次日拔营之前,青夏苍须先生的房里取药,刚要伸出手去掀开帘子,就听呼啦一声,穿一身灰色长裘的女子就从里面走了出来,差点撞在青夏的身上。看到青夏似乎微微一愣,顿住了脚步,拧起眉头,沉声说道:“你是什么人?炎字营中怎么会有女人?”
锋利的敌意瞬间逼上,青夏眉梢微微一挑,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语调清淡的说道:“你不是女人吗?让开!”
灰衣女子面色雪白,眼窝深陷,轮廓很深,看起来不像是汉人,倒像是胡人的女子。听了青夏的话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冷冷的望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敌意。
青夏心底冷笑一声,突然伸出手去,一把推在女子的肩膀上。灰衣女子哼了一声,身体向侧偏去,竖手成爪,猛地抓向青夏的手腕。
这一抓带着呼呼的风声,一看就可知力度之大,若是被抓住了,青夏这只手不残废也会骨折。见她出手这样狠辣,青夏心头登时一怒,眼神凌厉的一闪,一个后劈式擒拿手,双手成剪的就抓住对方的手腕。
女子不经意间受制于人,顿时一惊,只听她青夏冷笑一声,侧身一个使力,就将她整个人从原地拖起。半弧抡挎,借力打力,嘭的一声甩到一旁。
灰衣女子身形一个偏移,堪堪站稳,没有狼狈的摔倒在地,再转过头来看向青夏时已收起了之前的轻蔑和俯视,变得警惕和敬畏了起来。
青夏嘴角冰冷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进了苍须老人的大帐内,独留他一个人在帐外的寒风中挺立。
苍须老人笑呵呵的递给青夏一盒药丸,说道:“这是用并蒂莲制成的香雪丸,是老朽早年从一名云游天下的啇丘弟子那里得到的药方,对殿下的病有奇效。只是并蒂莲向来难得珍贵,所藏不够,这下好了。
清淡的药香顿时扑面而来,青夏接过盒子,凝眉说道:“老先生,殿下是什么病,可以告诉我吗?”
“具体是什么病,老朽也说不清楚。”苍须老人摇了摇头,习惯性的搓了搓手,说道:“当年西林世家的家主西林羽和南疆巫医都齐齐断定是南疆虫蛊产毒所制,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调理,就算是最毒的千蝎蛊,也该清除了。照我来看,也有可能是北地冰封之渊下的白蛮人善用的白巫术。”
“白巫术?”青夏微微皱起眉头来,什么是白巫术,以她所知,就算是南疆降头虫蛊,也不过是一种对于细菌的高明的用法,并不是什么自然的力量。就算诡异阴狠,总还有破除的方法,只要医药得当,依靠现代化学知识,未必就不能医治。但是若是涉及到自然力量,事情就会变得有些棘手,青夏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是生平见多识广,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以科学理论断言。便沉声问道:“何谓白巫术?”
“相传在北地冰封大6之下,有一处冰封之渊,生活着一众肤白眼碧的白蛮人,善使巫术,和南疆如出一辙,但是却不以火毒毒虫为主,而以冰毒为主,生性残忍,中者必死,即便有侥幸逃脱者,也一生为病毒折磨,畏寒怕冷,寿命极短。”
青夏眉头一皱,沉声说道:“没有更详细的吗?”
苍须老人说道:“没有,白蛮人本就神秘,极少踏足中原,这些,还是我当初遇到的那名啇丘弟子告诉我的。”
“那先生没有根治的方法吗?”
苍须老人苦笑说道:“我只是一名随军医官,并不是殿下的专人医生。殿下这次亲赴白鹿原之前,五名养在王府内的巫医齐齐为他诊症,可以保证一个月不会病,不然以我的能力,怎配给殿下诊病?不过依我看,就算南疆巫医医术高明,对这白巫术也无能为力,若想要根治,就只能寻找啇丘一脉的后人,若是能啇丘一脉的现任家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青夏点了点头,道了声谢。突然一眼瞥见桌脚上摆着一只青木盒子,正是当初他给自己呈放并蒂莲的盒子。疑惑的打开,只见两朵洁白的并蒂莲完好的放在里面,看起来好似冰雪一般晶莹剔透。比自己寻来的那棵还大上许多。
“老先生,这棵并蒂莲,是哪里来的?”
“是牧莲姑娘送来的,她去北地一个多月,就是去为殿下寻找草药了。”
青夏眉梢一挑,沉声说道:“牧莲姑娘?”
“是啊,她刚刚出去,你没看到她吗?”
“哦。”青夏点了点头,和苍须老人招呼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只见炎字营人有条不紊的收拾行李,准备拔营,青夏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掀开帘子见李显正在为自己打理行装,就笑着上前去打个招呼。
“李显,你认识一个叫牧莲的女人吗?”
李显一愣,说道:“青姐怎么会听说她?”
青夏说道:“你知道她?”
“谁会不知道她。”李显坐在毡子上,闻言回道:“她是匈奴人中有名的叛徒,曾经是穆连上一任族长的女儿,族长死后,她就被她的弟弟派到我们秦国来做奸细,在莺歌别院了里做歌姬,从掌权大臣那里盗取了很多秦国的机密文件,使得边城几处被攻破,边城人家破人亡,伤亡惨重。后来她也被现了,为了苟且偷生,她就投靠了二皇子,引得北匈奴大军陷入了秦人的埋伏,北匈奴就是在那一战中大伤元气,这么多年都缓不过来,也是因为她的原因,北匈奴人将穆连人逐出匈奴人的部落,穆连人无奈下,才隐藏在北地,自成一路。”
青夏微微皱起眉来,没想到这女子竟然是这样反复无常的叛徒,沉声问道:“那她怎么在炎字营中。”
李显说道:“她虽然为大秦立下功劳,但是因为她成精出卖过边城百姓,是以也遭到秦人的唾弃。二皇子事成之后,将她交给了军服库,配北疆大营充作军妓,后来不知的怎么被殿下得知,才将她从北疆调到炎字营。我听说她的军籍早就已经不在军中了,但是她还是赖在炎字营不走,也对,她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叛徒,天下之大,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青夏点了点头,青夏站起身来,草草的收拾了一下东西,眼看就到了拔营的时间,突然想起一事,转身问道:“李显,你有没有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句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李显笑着说道:“青姐,你当我是那克多吗?这是诗圣杜甫的千古绝句,我怎会不知?”
“杜甫?”青夏眉梢一挑,难道历史被改变了走向,杜甫就提前出生了吗?一切越的扑朔迷离了起来,所有的事情渐渐穿成了一条线,可是却总还欠缺一些关键的东西,青夏默默的沉思着,渐渐的皱紧了眉头。太阳从地平线下缓缓升起,洒下一地金灿灿的光芒。呼啸的号角声,滚滚惊雷般的响起,巨大的马蹄声席卷天地,掀起层层的雪浪,十三万炎字营大军齐刷刷的安坐在战马之上,威势惊人,力度震慑。
只见鼎盛的军容之下,秦之炎一身银白铠甲,身后披着墨青色大裘,眉眼温润,可是却透着雍容华贵的皇家气质。青夏坐在一匹黑色的战马之上,傍在他的身边,眉眼凌厉有如冰雪,肤色雪白,朱唇艳红。和秦之炎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对神仙中人一样,有着恍非人世的华美。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白鹿原一片坦荡,万里雪原,放眼望去,一片平坦的平原之上,到处都是皑皑的白雪,北风呼啸着翻卷,天边层云堆积,冷厉的寒风吹在面上,扫荡过银装素裹的苍茫大地,鹅毛般的大雪飘扬呼啸,漫天飞舞,好一派豪迈万丈的北国风光。
青夏坐在战马之上,白裘雪貂,眼若晨星,面容清丽。一顶巨大的华盖在头上遮起,秦之炎面容沉静,嘴角温软,好似对任何事都了然于胸般,沉着冷静的微闭着眼,看着前方一片苍茫的大地。
突然,只听远处隆隆声起,由点及面,好似天边滚滚闷雷,巨大的雪浪层层翻涌,在天地尽头席卷而来。
青夏心头一紧,面色微变,这时,一只素白的手突然伸出,从宽大的袍袖中握住了青夏的手。
青夏转过头去,只见秦之炎眼神淡定,飘尘出世,就如同谪仙一般悠然。
“三殿下!南楚大皇的御驾到了!”
斥候的声音远远的传来,青夏和秦之炎闻言齐齐抬眼望去,只见一片奔腾的雪浪之中,有明黄色的光芒,在天地间的缝隙处缓缓的激扬飞射,威势吞吐,光芒万丈,恍若初升的太阳一般,闪动着令人炫目的光彩。
滚滚的马蹄铺天盖地的呼啸而来,声音震动天地,激荡人心。
隆隆的鼓点瞬间响彻大地,那振奋人心的鼓点仿佛是敲在众人的心上,骨子里的血液也随着一起跳动了起来。
青夏昂望去,只见苍茫一片的雪原之上,一个矫健挺拔的身影,昂然坐在御马背上,风驰电掣的奔袭而来!
第一百零五章
苍茫的大地浩瀚如同冰海,广袤无边,一眼望不到边际。
如火的太阳像是火球一般从地平线下跳了出来,硕大满圆,熊熊燃烧,金灿灿的光芒吞吐天地,在白茫茫的雪原之上,洒下黄金甲般的璀璨光华。
大风起兮云飞扬,猛烈的狂风席卷天地,万千雪浪随之翻转,在半空中舞出华丽的舞步,宛若凌波仙子的最后绝唱。一片苍茫的洁白之中,有低沉的怒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像是上古的野兽最后的嘶吼,带着浓烈的煞气和震人心魄的震撼,那些跳动的鼓点在人的血液中奔涌着,和着脉搏的跳动,一点一点的从脚板爬上脊梁,引由内向外的震动。巨大的雪浪由天边汹汹奔来,一排排,一片片,呼啸奔腾,莽莽苍苍,无边无际。
阳光的播洒之下,一个高傲决绝的身影,凌厉如同盛世战神,带着华丽的披甲,踩着层云般的雪浪,拿着明晃晃的嗜血长枪,身后是大片璀璨刺目的阳光,硕大的红日在他的身后缓缓升腾,于天地间勾画出一个绝美的图腾。
马蹄飞扬,嘶鸣怒吼,整片大地似乎也在同时为那个血与火中涅槃而生的天之子叫嚣高歌。
三百年来南楚帝国最为年轻,手腕最为强悍的一代天骄楚世大皇楚离,在血阳的辉映下,一步一步的走上了白鹿原这片浩瀚的热土!
青夏那一瞬,只觉得双眼被猛然刺痛,她抿紧了嘴角,微微昂着头,眼神锐利深邃,一瞬不瞬的盯着楚离那越坚挺挺拔的背脊。
他本该就是这样的男子,雄霸天下,权倾四方,一个凌厉的眼神都可以搅得天地齐齐震动,站在最高的顶点,俯视着这朗朗乾坤芸芸众生,让整个天地都臣服在他的脚下,整片大地都对他山呼海喝。他本就该如同盛世的朝阳,散出喷薄的光彩,铁骑驰骋遍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以强悍的态势征服所有的怀疑和反抗。这就是他的宿命,如同星野中的破军凶星,在毁灭中重生,光耀四海,独霸天下。
这才是他,这才是他应该行走的路途。
不是湖心小筑里的那个想要相信一个人的孤寂王者,不是盛都城外那个满眼落寞的男人,不是逐兰夫人身边那个忍辱负重的傀儡,不是沙旱地上那个万毒穿心的病人,更不该是哪个华盖满顶、龙袍加身,却仍旧抛下身段苦苦哀求她留下的情种!
楚离啊楚离,这天下负你,你也负尽天下,可是于我,你却始终保留着一份难得的柔软,你始终不曾有意伤我,可是如今,我却要站在这里,站在秦之炎的身边,站在四国的精兵之前,看着万里奔袭前来营救与我的你,一刀一刀的将你的深情全部凌迟,任漫天的鹰鸩一口一口吞噬掉你最后的温暖。
说到底,我仍旧是一个薄凉的人,请原谅我不能站在这样满心灰尘的你的身边,等待时间将你的伤痕一一平复。请原谅我不能用我的时间和生命去守着你,等待你将往日的仇恨放下。请原谅我还不够唉你,无法做到闭着双眼欺骗自己说,这个男人是全心全意的爱我护我相信我的。
对不起,楚离,请原谅我太过自私,不能容忍一个将自己重重包裹,对整个天地整个人世都戒备森严的男人。我外表坚韧,用坚固的壁垒保护着自己脆弱的心脏,其实它很小,装不下你的雄心报复,装不下你的万里河山,装不下你的怀疑隐瞒、更装不下你那如同熊熊烈火一般炙热的感情。请原谅我不愿意做那扑火的飞蛾,我只是一个生性薄凉的女人,不想去守候那些难以得到的情感,决绝如你,定然终会明白,要么是全部,要么就不要。对于你的怀疑和隐瞒,懦弱如我,只能敬而远之。
长风呼啸而起,漫天飞雪飞扬,黑甲战士从遥远的天边越奔越近,战马喷出的白气汇聚成一片,温热的气浪几乎扑在青夏的脸上。那些腥热的气体有着浓烈的血腥味道,这些出生入死太多次的战马齐齐从远方奔近,带着南疆战马所特有的杀气,如同黑色咆哮的大海。
蓦然间,万千战马长嘶齐鸣,人立而起,齐刷刷的扬起前蹄,呼啸停住,遥遥的对着秦国的精锐铁骑炎字营。
历史总是惊人的巧合,三百年前,大秦帝国分崩离析,南楚家主楚远征就是在这里面对着秦川之虎秦霄海,打响了四国乱离的第一枪,也正是在这,绝世妖姬苏红云弹奏出了流云殇这样的绝世悲歌,留下了扫荡四合的千古绝唱。
三百年后,时间的脚步缓缓而行,终于再一次停在又一个杀伐的轮回。风起云涌的动荡天下,白雪皑皑的白鹿原上,秦楚两国再一次锋芒相向,拔剑相对!
楚离眼神锐利,脸孔坚韧,好似天神一般背对着蓬勃的旭日,站在万军之前,衣袍猎猎翻飞,长枪银芒闪烁,**的漆黑战马和他仿佛融为一体。冷厉的长风倒卷旋舞,漫天白雪在两军之间呼啸而过,扑朔朔好像一场大雪般在三人之间飘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青夏站在秦之炎身边,注视着楚离好似深海的眼睛,周身冰冻,昂仰视。
漫漫的虚空之上,有掌管绝望**的神祗,在低声的,无声的,叹息。
终于扔不够辣手狠心,终于扔不够辣手果决,云满天,霜满地,无尽的悲戚和绝望的天尽头四散翻飞,楚离胸腔激荡,墨飘扬,深呼一口气,却有着血腥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散。他直直的望着青夏,深深的望着,没有半点表情,没有半句言语,没有半点动作,只是那么望着,眼睛里有太多绝望的风景在一一闪现,巨大的风暴在空气里凝聚,让人无法喘息的压抑回荡在六和之中。
大雪飘飞,风垂四野,一年筹划,一年盘算,多少个苦心孤诣的动荡夜晚,多少份沾满血腥的边关谍报,终于还是抵不过关于她的一个消息,有关她的一点苦难。不顾举国之反对,独断独行的率领千军万马,浩荡荡冲入西川腹地,如今面对的却仍旧是这般果断的决绝。
终于,还是来晚了一步,终于,还是错过了时机,终于,还是再一次绝望的擦肩
他这一生,都是在不停的与她错过,年少时,为求自保,将她狠心推开,那些破碎哭喊的声音至今仍旧不断的回荡在他的脑海,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惊出一身的冷汗。归国后,苦心算计,小心试探,终于再一次将她逼走,杳无音讯。波折重逢,本以为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未来闲花照月,风清美好,谁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此天涯陌路。
青夏,庄青夏,你何其残忍,这般蔑视报复于我?
而我,又何其懦弱,要这般无法自控和未能忘情?
大风呼啸,苍白的女子高居在战马之上,一身雪白貂裘,清冷澈骨,风华绝代,有着世所罕见的清丽容颜和高傲的头颅。她站在人群之中,昂望着对面那个和她牵绊纠缠、斩不断理还乱的孤傲男子,内心的波澜有若大海一般奔腾咆哮,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中上下翻飞,搅起漫天风雪,打碎了封冻的湖面。
那个初次见面抱着昏迷的她大叫太医的皇朝太子。
那个于烈火之中疯狂咆哮的绝望男人。
那个在冷宫中别扭的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意,却还拐弯抹角来叮嘱她保重身体的冷硬将军。
那个和她在野外并肩战斗,被毒蛇咬伤,深夜梦痴的疲倦孩子。
还有盛都城外孤寂的眼光,北疆大营中深夜练枪的可笑倔强,沙旱地上绝望的坚持,还有那一个初回军营时相拥而眠的夜晚,都在心底翻腾叫嚣,几乎要将青夏的心脏撕成两半。
只可惜,她只是一个凡人,没有天神般洞悉世事的慧眼,楚离的悲苦绝望她看不到,楚离的苦心孤诣她看不到,楚离的满盘谋划她也看不到。她看到的只是流离的战火,残忍的嗜杀,不分忠奸、不辨善恶的残暴。若是没有秦之炎的提醒,直到现在,她都不会知道西林家的一切。
楚离,你本可以解释,本可以挽留,本可以告知我一切。但是你却没有,若是至始至终,你都想将我排挤在外,又从何谈起你所谓的爱情?
长久的对持,亘古不变的风在几人中间穿过,楚离的马匹突然上前一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让开了一个身位。在他的身后,一名面容苍老,但是神情清俊,长眉白须的老者一身青裘缓缓的露出脸来,看到青夏之后,慈祥一笑,淡淡的点头,轻轻的伸出手来,轻轻说道:“夏儿,跟为父回去吧。”
一只北地白鹰突然掠过上空,出尖锐的一声长鸣,青夏一愣,只见庄典儒站在楚离身旁,笑容和蔼慈祥,双目中闪动着智慧的辉光,淡笑着向自己伸出手来,淡淡不语。而楚离面容阴沉,冷冷的看着青夏,也是不一言。
“三殿下,我不是秦国臣民,不是您的臣子,请原谅老朽不向三殿下行大礼了。”
秦之炎声音醇厚,淡笑说道:“庄先生是当今天下学术泰斗,满腹经纶,是之炎该向先生问好才是。”
庄典儒笑道:“多谢三殿下对小女施与援手,承蒙殿下搭救,才能让我们父女有重逢之日,老朽不胜感激。”
秦之炎点了点头,转过头对着青夏说道:“依玛儿,你父亲来了,你若是想要回去,我不会拦你,若是你不想,也不回有人勉强你,你自己决定吧。”
青夏一愣,眉头紧紧的皱起来,他怎么可以将这个问题抛给她?怎么可以说的这样的风轻云淡?可是当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却现秦之炎那平静的眼神中,再也不会云淡风轻的不兴波涛,再也不是淡若远山的漠不关心,自从遇到她之后,他就不是仙风道骨,不再清冷淡然,他也会失去理智,不顾大局,此时此刻,他深深的望着她,那眼神就像是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搭上了自己最后的筹码,应下了漫天豪赌,眼睁睁的等待着那鲜血淋漓的结果。
或者赢尽天下,或是一无所有。
秦之炎,他心机深沉,智通古今,他博闻强记,算遍天下,他凡脱俗,儒雅君子,他是这样一个美好的人,怎会有这样炙热疯狂的眼神?
青夏知道,她最终靠向他,除了秦之炎的齐天恩德,绝世风姿,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因为在秦之炎面前,她只是依玛儿,而在楚离面前,她还是庄青夏。
手撑马鞍,翻身下马,上前几步,缓缓的走向南楚大军。秦之炎面容淡定如水,眼神却紧紧的凝固在她的身上,楚离神色锐利,也是鹰鸩一般,空气中火花激荡,万千兵马齐齐注视在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的身上。
突然,青夏停住了脚步,跪伏在地,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对着庄典儒朗声说道:“父亲,你的女儿这一生都在为家族牺牲,被你迎来送往,转手他人。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该还的,她也都还你了。如今,她只希望能够重活一次,不再被庄青夏这个名字所羁绊,您就当她死在姚关外吧,或者,就当她死在了南楚后宫的冷箭毒打之中,从今往后,庄青夏绝于天地之间,我叫依玛儿,来自海外,无根无家,无国无亲,还请父亲成全。”
“好个无根无家,无国无亲!”放肆的笑声突然响起,大军呼啸而来,燕回香风满布,大红大风,璎珞结顶,朗笑着远远奔近。在他的身旁,一身明黄大裘,面若冠玉,眼若朗星的东奇太子安骑着枣红骏马,带着东齐战将,瞬间奔涌而至。
天地间长风激荡,云野四垂,四国大军成掎角之势,汇聚在莽莽雪丘之上,声势赫人。
四方兵马的包围之中,青夏一身白裘,姿容无双,跪在四合大军之间,昂仰视着四方高昂的马头。
天地空旷,万籁寂静,天神的眼睛俯视着莽莽大地,看下面的棋子,搅乱这乱世的风云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