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人道(三)
“青雨楼办事,无关之人都统统闪开了!”
一个黑衣大汉沉声一喝,被深厚内力裹挟着的声音如雷鸣一般地滚滚荡荡地传开,城门和官道附近的人被吓得转身就跑。一时间原本还算是热闹的城门口顷刻间就人迹全无。
寻常的平民百姓就算不知道青雨楼的名号,也从来不敢掺杂进这种江湖人的争斗中来,连在一旁远远旁观都不敢,运气不好的话一个寻常住破庙吃野菜的野道士错手乱发的中品符箓就能要人的性命,更别说有些不大见得光的话语和事情走漏了出来被灭口也是寻常的。
而一些混杂在百姓中的江湖人则只会跑得更快,青雨楼的名号吓唬些杂鱼小虾已是足够了,而不是杂鱼小虾有些分量的,也该明白青雨楼背后的是什么,那是个更危险更让人忌讳的存在。
城门下就剩下了张御宏一人孤单单地面对着这九骑人马,但他并没有丝毫的惧意,好像面对的只是九个农夫。
当然那也并不真的是农夫。张御宏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一扫而过,以他的眼光,只从这些人身上的气息就已经明白了他们的身份。其中的七个全都是影卫中专职正面搏斗的‘虎卫’和追踪猎杀的‘犬卫’的高手,能正式入职影衫卫的已是千里挑一的精英,而眼前的这七个绝对可以称得上是荆州江湖中最为恐怖的一小群人。不过这七人现在只是默不作声地静静呆在那里,连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阴冷,因为他们的职位已经充分说明了他们的地位,即便再凶猛,也只是被人驱使的猛兽罢了。
而持着缰绳的就是居中的那个身量并不高大的中年男子,影衫卫副指挥使南宫无忌。
至于南宫无忌身后的那个人张御宏看不怎么清楚。隐约间能看出是个身躯肥胖的人,气息感觉上也差着其他人老远,最多算是个普通的江湖汉子。连最下级的影卫的资格都没有。这一点让张御宏微微奇怪,影衫卫极少正面显露身份和人冲突。这次由南宫无忌带队高手齐聚,显然是极为重视的行动,却带上这样一个看似毫无战力外人。
不过这奇怪也就在心中一掠而过,张御宏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其他八人身上。面前包括南宫无忌在内的八个人,单从正面战力上来说甚至要强于地灵师,绝对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对手。
“张真人别来无恙?昔日在京都一别,转眼已是六年。沁阳公主还叮嘱我若是遇见你,定要转告一句。她从没有对你说过一句戏言。”
南宫无忌在马上对着张御宏拱了拱手。目的地已经赶到,一路之上的焦急担忧终于放了下来,从张御宏的表现他可以推测出他最担心的事情应该还没有发生,他必须要将心思全部放在面前的张御宏身上。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几个南宫无忌最不愿意面对的人,面前的张御宏绝对是其中之一,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形,再不愿面对的也必须面对。
听了南宫无忌的话,张御宏的神色微微一黯,不过转眼之间眼中的精光就恢复如常,看着南宫无忌冷笑一下。问:“这般情况下和我说这些,你的意思是如今在这里的只是影衫卫副指挥使南宫无忌大人?今日来此只是纯粹的公事了?”
“自然是公事。”南宫无忌的声音雄浑沉稳,威严稳重中不带丝毫的个人感情。“我知道张真人如今在这里所为何事。我也可以告诉张真人。此事绝非我们影衫卫所为。不止如此,我们来此的目的和张真人还有共通之处。还请张真人让一让,将此事交由我们接手,我们保证拿到我们要捉的人之后绝不妨碍张真人。”
张御宏冷哼一声:“这是我龙虎山山门之内的私事,和你们影衫卫又有何共通之处?你们还是请回吧,若要抓什么人也等我处理完之后再说。”
南宫无忌沉声回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影衫卫代表的是大乾朝廷,对我们来说这九州之内又有何私事可言?何况潜伏在城中的这只妖孽虽出自龙虎山,作乱残杀的可都是我大乾子民。我们影衫卫奉天子之命守土有责,还请张真人你让开了!”
张御宏回应南宫无忌的却还是冷笑:“南宫大人你也少拿官面上的套话来糊弄我。你当如今还是前朝那般光景么?我还是那句话。这是我龙虎山的私事,你们请回吧。”
南宫无忌闭了闭眼。默然一阵之后再睁眼开口说:“那我可以告诉张真人,我们所要擒获之人手上有一件要紧事物,极有可能是你要抓获的妖孽所急需的。若是被那妖孽得到了手,那你便再无抓捕的可能,说不定还会反受其害。”
“哦?”张御宏有些意外,微微沉吟了一下后再说。“那你将此事缘委和其中内情全都告诉我听,若确实不是你们所为,我们联手合作也无不可。”
南宫无忌摇头:“不行。此事涉及我影衫卫机密,张真人还请见谅。我们只能在找回我们要找之人后将剩下的交给你。”
“简直是笑话。”张御宏一声冷笑。“此事涉及你影衫卫机密,难道又不涉及我龙虎山机密了?以你们影衫卫这些年来暗中对我们天师教的所作所为,你说我还敢在不知底细下将此事完全交由你们?若是让你们掌握了什么机密和把柄在手中,只怕龙虎山上下从此便只能任你们鱼肉了。”
南宫无忌声音低沉了下来:“张御宏,张元龄那一帮老狐狸如此对你,你还要愚忠至此?”
张御宏淡淡回答:“我张家之事,便不用南宫大人你操心了。”
“那我在此对你保证,我们绝不会借此对龙虎山出手,那妖孽也绝不是我们派人用手段放出来的。”
“我还是那句,若你不告诉我其中内情。那你们还是请回吧。”
“张御宏,你不相信我么?”南宫无忌的声音越发低沉,低沉得像是地底三千丈深处的熔岩在轰鸣。
“既然你是南宫无忌。便不该再要我来信你,甚至都不该来问我这句话。”张御宏的声音很平淡。看向南宫无忌的眼神透着一股沧桑。“当你成为南宫无忌的时候,就代表这世间再也没有南宫忌这个人了。南宫家这个传承数百年规矩的意义,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南宫副指挥使大人。”
南宫无忌沉默了下来,一张极有威严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沉重,在他身后的罗圆圈几乎感觉喘不过气来。不过片刻之后他就举起了手,比起了一个似乎是影卫内部所用的秘密手势,一阵分明是用内力压迫过后的声音在周围几个人耳中响起:“犬四卫。带罗三当家绕道从入城去找人。找到之后直接拿下水巡使便可,其他发生任何事情你们都不用理会。”
“南宫大人,我...我要怎么...”罗圆圈听出南宫无忌似乎要让他离开,立刻有些惊慌失措。他被南宫无忌莫名其妙地一路带到这里,几乎已将南宫无忌视作唯一的依靠。
南宫无忌也不看他,只是淡淡的声音传来:“无妨,罗三当家。你不会有危险的。当你看到那人,或者那人看到你之后,一切你都会明白。”
四个黑衣人立刻牵着罗圆圈的马一起扭转马头,沿着城墙朝北奔去。
张御宏看着离去的五人眉头一皱。但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前方的南宫无忌就已经朝他伸出了双手,对着他朝中间虚虚一合。好像是要在自己的视野中将他给夹在掌中一样。
一声传遍宏景县城的巨响,张御宏所在的东门城楼整个地崩塌粉碎了。数丈高,近丈厚,全以分割后的岩石和夯土砌成,足以抵挡数百次重型火器轰击的厚实建筑,在不知名的巨力下如同干透了的馒头一样碎成了无数石块瓦砾还猛地一起朝中间挤压下来。
碎石飞溅中,张御宏的身影带着一层金色剑芒朝前急闪而来。这种攻击看似威力绝大,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却难免大而无当,只是在南宫无忌起手之时他就有所察觉。不闪不避反而直冲而来,刚刚躲过了身后那无匹罡气的夹击的同时还直取南宫无忌。
但是也就在同时。三个黑色身影也一左一右一上飞扑夹击向了张御宏,那是一直默不作声静等在南宫无忌身边的留下的三个黑衣男子。就等在张御宏飞身而来的同时也分毫不差地截住了他。
轰然巨响中,张御宏刚刚冲来的身影倒飞回去重重地撞入城门的废墟瓦砾中,碎石纷飞尘土飞扬。他的双掌分别抵挡住了两名黑衣男子的一拳一爪,胸腹间却还是被另外一名黑衣男子的一掌拍中。
三名黑衣男子并没有追击过去,反而退了回来,在南宫无忌身前以一个品字形站住,虎视眈眈也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埋住了张御宏的废墟瓦砾。他们似乎并没有想要和张御宏生死相搏的意思,也明白这位伏魔真人的真实实力,并不以为这占了少少的上风就有丝毫大意。
张御宏从废墟中走出,一身道袍已经破破烂烂,显得有些狼狈,嘴角更有一些血迹。刚才受那一掌之时,一层金色的符箓甲胄及时浮现在他身外,符箓甲胄粉碎的同时他也朝后急退卸力,但终究还是多少受了些内伤。能入选影衫卫虎卫的,都是江湖上真正的第一流高手,这三名黑衣男子中的任何一个,单纯从武功上来说也不会差他多少。就算这没有主动缠上来,他也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从这三名男子还有后面的南宫无忌合击之下脱身离开。
抹了抹嘴边的血迹,张御宏也不再多言,两粒符咒折叠成的小球从袖中飞出落到地上,随着张御宏的一声敕令,无数金光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汇聚而来,依托在这符咒球上化作了两名身高丈许的金甲巨人。和之前他曾施法变出的金甲巨人不同,这两名金甲神将的身躯更加凝实,面目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只是一双眼睛中不见瞳孔。只有闪烁的紫色雷光吞吐不定。
无数细微的噼啪声中从四周空气中逐渐升起,然后渐渐变大,紫色的雷光也开始在这两名金甲巨人的身周跳动。同样的还有张御宏。他一身道袍上有无数的雷光生起,交织成无数的云纹符箓流转不定。让原本就俊逸威严出尘不凡的他看起来更是宛如天上的神祗下凡。
依然还是三个黑衣男子身后的南宫无忌先出手。他双手各自比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拇食二指圈成一个圆,其余三指并拢,然后两手放在胸前合拢,两个圈出的圆圈重叠起来对准了不远处的张御宏,顿时一股如怒泉喷涌又如长江大河奔涌不息莫可能沛的巨大罡气从他胸前激射而出对着张御宏激射而去。
一个巨大的呼哧声,堆积在那里的城门砖石泥土像是一撮泥土被人鼓足了劲一吹一样,激扬得漫天都是。那奔涌而去的罡气激余势未竭一直入城而去,在地面上犁出一道宽逾丈余深达两尺的巨大鸿沟,沿途的民居楼房如纸糊的一样被撕成粉碎到处乱飞,哀嚎惊叫声到处都是,再有胆子逗留在附近的寻常百姓和江湖人全都抱头鼠窜。
城门处满天的乱石泥土如暴雨般落下,但其中并没有张御宏的身影。就在那洪流般的罡气及身之时,他身周跳动的紫色雷光符箓骤然间光芒大盛,一闪之后整个人就消失在了原地,而下一刻,张御宏的身影就随着无中生有忽然炸开的雷光骤然出现在了南宫无忌的身后。
这不是快到肉眼看不见的超快速度。再快的身法和轻功也不可能完全在前方三个男子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绕过他们,张御宏真的就是随着紫色雷光的一闪一灭从原本站立之处直接‘跳’到了南宫无忌的身后,掌间夹带着一团跳跃着的紫色雷球。不带丝毫声息地向南宫无忌的后脑拍下。
南宫无忌没有回头,他可能都没有感觉到背后突然出现的张御宏,只是在自己所发出的那一击落空的时候,他胸前的双手就立即反握互扣,双手拇指相抵,口中一声低喝:“开。”
丝毫不逊于刚才将城门炸碎的罡气从南宫无忌的身周勃然爆发,硬生生地将身后的张御宏震飞出二十多丈外才落下,而南宫无忌胯下的骏马则直接被扯碎成了无数血肉小片,几乎找不到一块能大过拳头的尸块。整个马尸在地面上开成了一团足有十丈开外的巨大血色鲜花。
前方的三个黑衣男子也飞身反扑向张御宏,但是他们的身形刚刚一动。张御宏以道法化出的那两具金甲神将也动了,巨大的身躯以完全和外姓不相称的速度和敏捷居然后发先至。先一步追上了两名黑衣男子,真正的足有蒲扇大的巨掌兜头就朝两名黑衣男子拍去。
碰的两声,仓促间在半空中无法借力,两名黑衣男子虽然伸手招架住了,也像被人拍中的飞虫一样直接就横飞了出去。
轰隆轰隆轰隆,好似成百上千道闷雷一起轰鸣的声音,那是南宫无忌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双手握拳。他那不足五尺的身量带出的气势却能震撼天地,随着他的呼吸和动作,四周的景色和光线居然已经开始扭曲,那是周遭的大气已经被雄浑无匹的罡气压榨到了极限才带来的外相。那好似一具洪荒巨人正在蓄势而动。
不远处的张御宏并指如剑,一道金光凝聚成的长剑在他手中若隐若现,身周雷光闪动,铺面而来的罡气将他一身道袍吹得猎猎作响,紫电雷光穿起的符箓在空中不断闪现,让他看起来恍如神仙中人。
“哦哦哦,张御宏连紫电雷光遁和斩妖剑都用出来了,南宫无忌这边则是以净土宏愿大手印来驾驭夺天造化功,是魔佛两用么?看来这两个老相识是把心中憋了几十年的真火给打出来了。希望他们莫要太过认真,把自己的正事给忘了。”
远处的城墙上,三个人静静地躲在城垛的阴影中看着这边惊天动地的场面。和城中百姓一片惊叫奔逃的慌乱之状相比,这三人的冷静显得很超然,好似正在看着一出精彩但并不关己的好戏。或者应该说只是一个笑眯眯的中年胖子和一个冷峻少年两人显得很冷静漠然,另外的一个娇艳少女却是面有忧色。
“阿笑,你去看看那四只狗带着那位罗三当家到底去找什么人了。记住,跟着看看就好,他们就算察觉了你,在这时节也不会节外生枝来对付你的。如果真有什么状况,你可以相机而动。”中年胖子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远处的张御宏和南宫无忌,只是出声对身边的冷峻少年淡淡说道。
少年却有些犹豫:“那二伯你呢?南宫无忌动起手来威势太猛,你伤势还没好,万一被波及...”
“没关系。”中年胖子笑眯眯地看着旁边的少女。“不是还有姒儿丫头陪着我么?她一定能护住二伯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人道(四)
当两个犬卫带着罗圆圈一起冲入城中天师观的时候,云通道人吓得几乎要发抖。
之前南宫无忌一击之威几乎贯穿了半个宏景县城,将沿途的屋舍建筑毁得一干二净,最后将天师观的后院炸烂了一半,这才耗尽了力量。而直到这时候,东门那边不时传来的响动还依然惊天动地,云通道人知道是张御宏和人在那边动手,却根本连赶过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当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只是从刚刚开始那一声表明身份的怒喝开始他就猜出了这些敌人是什么身份,只是出于这个身份他也不想去惹,更不敢惹。
直到这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两个黑衣人旁若无人地冲入道观,他更从那矫健的身手和阴沉的气质上肯定了自己猜测,只是身为天师教在这县城中的镇守道人,他还是必须鼓起勇气怒喝一声:“何方狂徒,胆敢擅闯我天师道观?”
“影衫卫奉命办事,闲杂人等避让。”一个黑衣人瞥了他一眼,只冷冷地丢过去一句话,
态度言语皆很无礼,云通老道却是心中松了一大口气,对方摆明了身份那就有了台阶,影衫卫再和天师教不对付,毕竟是朝廷官面上的力量,他立刻转身就走,只匆匆丢下一句:“那便不奉陪几位大人了。”
没有理会这油滑怯懦的老道,两个黑衣人的在这院落中用飞快的速度四下查看走动,速度虽然快得像是在这院落中来回奔跑,但行走动作间的章法严谨有度,显然是一种极有效率的搜索方式。
终于,一个黑衣人在冲入一间看似最精美的房间之后动作一停,鼻子耸了耸深吸了两口气,眼中的精光顿时爆射,沉声喝道:“发现了,是水巡使的气味!”
另外一个黑衣人立刻也冲入房中,但是也只在门口便站立不动,显是怕破坏了这屋中的痕迹,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也急声问道:“水巡使来过这里?”
“不是她本人,气味很淡,而且夹杂着另外一个人的味道。”这不断耸动鼻头的黑衣男子有一个巨大的鼻子,看上去和面孔模样都有些不协调,上面一直带着一层油汪汪的色彩,让人看上去感觉那好像是一个刻意安上去的什么道具而不是原本就长在上面的器官。这男子微微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分辨品尝这气味中的内涵,再沉声将自己辨别出的说给同伴:“这是个和水巡使交合过的男子,身上才带上了水巡使的气味。他和水巡使交合之后不超过十二个时辰,而且在这屋中至少停了小半个时辰。从体味来看微微有衰老之状,血气却依然充沛内敛,该是个五十岁上下修为尚可的男子。这屋该是刚才那老道久居之所,之前又有个少年来暂居过数日的样子。”
另外一个黑衣人一边听着一边蹲下仔细打量着这屋中的种种情状,也出声补充:“两人坐在那里似乎是谈论了不短时间,从位置来看那有水巡使气味的男子是少年的长辈。”他的目光从地上一直扫视到门外:“...然后他带着那少年出去了...找刚才那老道问个明白。”
被两个黑衣人抓住询问的时候,云通老道当真是又急又怒又怕,但只犹豫了几眨眼的时间,他还是老老实实将刘洪德和张恒亮的情况交代了出来。听完之后再询问了几个问题,一个黑衣人就拿出个形状古怪的哨子用力一吹。云通老道和院中呆站着的罗圆圈什么都没听到,但是另一个黑衣人却皱眉捂了捂耳朵。
片刻之后,另外两个犬卫的黑衣男子便先后出现在了道观后院中。
“发现水巡使的踪迹了。这个天师教的道士该是被她所操控,哄骗了张元龄的儿子出去。”
“来不及禀报无忌大人了,直接追上去。”
“若是水巡使有了帮手,我们四人不一定能将她拿下,需要召唤一名虎卫来帮忙么?”
“不需要。无忌大人说了,我们的首要任务把罗三当家带到她面前就是了。其他所有的都在其次。”
“我们好像被人吊住了。”一个后来的黑衣男子忽然说。
“什么人?”
“不知道。内行,暂时甩不掉,没有表现出敌意。需要留下两个人拦截么?”
“任务优先。这时候还敢吊上来的不是泛泛之辈。无须节外生枝完成任务为首要。”
短短的商议决定了接下来的行动之后,四个黑衣人都转身过来,不约而同地都对准了正在悄悄往外跑的云通老道。还不等云通老道下定决心是该跑该求饶还是该反击,十多枚剧毒的暗器就扎进了他的身体,然后一个黑衣人的拳头就将他的脑袋砸成了烂西瓜。
丢下云通老道的尸体,黑衣人带着六神无主的罗圆圈冲出了道观。以他们那久经训练后还用种种秘法锻炼过后的能力,很轻易地就找到了目标在路上留下的痕迹,接下来追踪两个毫无防备戒心的目标,对他们来说比吃饭喝水更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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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景城中惊天动地的响动张恒亮没有听见,因为当张御宏和南宫无忌和动手的时候,他已经远离宏景城二三十里之外了,沿途的几个树木茂密的丘陵也将声响消弱到了最小,至少凭他的感知没有听到。
他是跟着刘洪德一路前来的,原本以为只是离开宏景城就行,但刘洪德却带着他一路南下,一直走了小半天还没有到达他所说的地方。不过张恒亮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耐烦的,这一路走来他和刘洪德师叔相谈甚欢,简直有点相逢恨晚,不,应该是相知恨晚的味道。原来这位刘师叔不止见识广博,言语风趣,更是一位用情极深的性情中人,这一路来和他谈论的这些话题真是让他有茅塞顿开,知音难寻的感觉,如若不是师门辈分在那里,换做是了个其他人,他还真的就要与之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异姓兄弟了。也不知道以前这位刘师叔为何刻意要表现出那般刻板无趣谨小慎微的模样来。
“...在没有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子之前,便是你自己也想象不出这男女之情会有如此之美好。而当你一旦遇见了,相识了,那女子的一颦一笑便会烙在你心中,你自己都感觉到这世界其实都在绕着那女子转动,这人生中的所有意义便都和那女子联系在一起......”
“是极是极,刘师叔所言正是。想不到师叔年轻时候也曾是个用情之人...”
“这个么...倒也不是年轻之时。呵呵。不瞒师侄你说,我现在便是要带你去见我心仪的那位,顺便便可以帮你向她请教有关师侄你和明月姑娘之间的事。这女儿家的心思么,向来便只有女儿家才最清楚,我们却是雾里看花了。呵呵。”
“哦?那多谢师叔了。师侄我也想看看师叔的意中人到底是何等样的美貌女子。只是不知还有多久才到师叔所说的那处暂居之所?”
“呵呵,快了,前面路边那个小镇边上便是。”
果然再转过了一个丘陵之后,一个规模不大的小镇就在眼前了,而刘洪德带着张恒亮在最边角的一个小院落前敲了敲门。没过多久,门打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少妇俏生生地站在了门口。
“水儿,我回来了。”刘洪德微笑着看着年轻女子,脸上泛出的光彩是张恒亮从来没有见过的。
“嗯。我猜你大概也该回来了。”少妇一笑,眼波流转,容颜生光,果然是位一等一的美人。特别是她神情举止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生动味道,让人一见之下就忍不住地生出亲近的意思。张恒亮见过的女子并不多,更是自觉心有所属,但一见之下还是一愣。
少妇将目光看向张恒亮,又是一笑:“还带了个小兄弟回来?”
“这位...这位女侠好。在下龙虎山张恒亮。”张恒亮吃不准这貌美妇人和刘洪德之间的确切关系,不敢乱叫,只能抱拳称一声女侠。
“还是进来说话吧。这位是程水儿姑娘,这位我师侄张恒亮。”这时候刘洪德像个主人家一般先走进了小院,招呼张恒亮和女子也进来。
跟着一路走进里屋,张恒亮能看出这看起来只是间寻常贫苦百姓家的小院,院落中还放着些农家杂物,屋中的陈设也是极为老旧简陋,大概只是被他们两人临时租下来的。不过正屋那一张老旧的桌子上摆着一个七八成新的藤箱,看起来和这满屋的简陋不大搭调,可能是这位水姑娘和刘师叔带来的。
也不知为什么,张恒亮一眼看到那个藤箱之后便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具体是什么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走在最后的程水儿顺手关上了院门,一边走进来一边问道:“你让我在这里等你,那你可是将事情都办妥了么?”
“自然都办妥了。”刘洪德一笑。
“那你说要去取的东西呢?”
“自然也都取到了。”
“哦?那在哪里呢?”
刘洪德忽然转过身来,看着张恒亮说:“这位恒亮师侄乃是当代天师大人的嫡子,虽然名义上只是一名普通弟子,但其实身份在龙虎山尊贵无比。”
“师叔客气了。其实家父是何等身份又关我什么事?我也和寻常山中弟子并无区别。”张恒亮有些不好意思,心中也有些奇怪。张家的传承又不是单纯只看血脉亲厚,否则也不会每代天师的传承背后都有无数纷争暗流,他这个天师嫡子的身份说起来在明面上只能是给人以一定的暗示,如何看待全看各人的心思。固然有明里暗中向他示好,环绕在他身边的,也有对他就当真只如寻常弟子看待的。这位刘洪德师叔便是向来都对他不假以辞色的那种,这时候却这样向这位程水儿介绍,显得有些刻意似的。
“当然有关系了,元龄师兄的亲子又怎能和其他普通弟子相提并论?”
刘洪德看着他这样说着,脸上的微笑很和善很亲切,一如他这一路上的模样,但是张恒亮忽然觉得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让他毛骨悚然的东西。他还没有想明白,就看到刘洪德的手在他身上几处大穴一点,全身就完全僵直了。
“刘...刘师叔...你...你怎么...你怎么...”张恒亮连脑子都一下僵住了,一时间根本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他在手,我足可以向张元龄要点东西。要回我这四十年来为龙虎山,为他们张家奔波忙碌,风刀霜剑,出生入死所该得的报酬。”刘洪德根本没有理会张恒亮,只是对着程水儿说着,他的声音和神情中全是柔情,好似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正在对自己的初恋情人倾述。“你放心,龙虎山的一切我都清楚,我一定可以拿好这些我该得的东西然后全身而退。而只要有了这些报酬,我们足可以快快乐乐安安稳稳地在任何地方生活。”
程水儿什么都没说,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刘洪德。而刘洪德面上的光彩显示出他只是对着这样的反馈就已经感觉到更满足更激动更幸福更年轻了。
“刘...刘师叔...刘洪德!”张恒亮终于明白了,他终究还不是傻子。“你居然...你居然骗我...你居然敢这样骗我...我龙虎山我张家有什么对不起你了?你这欺师灭祖的叛徒!你妄想挟持我去威胁我爹?你居然...你居然敢...!?”
“我为什么不敢?”刘洪德猛地转过身来看着张恒亮,表情和眼神俱都是他从没见过的阴狠愤怒。“对,龙虎山就是你们张家的,所以我们这些外姓弟子便活该为你们做牛做马,活该为你们打生打死活该为你们刀里来火里去,然后在不需要的时候便一脚踢开,是不是?你们这些屁事不懂的小子就只是因为姓张,就只是因为投了个好胎,就可以恣意妄为就可以拿着天下间最好的道门俸禄成天混日子,就可以随随便便捅个天大的漏子还要我来替你们背黑锅??你以为你们龙虎山张家有多了不起?你以为你父亲张元龄手上有多干净?心里有多干净?你以为这天师教在你们张家手上传了几百年还真有什么道门祖庭的味道了?不过就是帮仗着祖宗余荫在祖宗基业的尸首上翻滚的蛆虫!!”
刘洪德的声音越说越大声,说到最后简直就是声嘶力竭地在怒吼,双眼中布满了的红丝,须发皆张,说不出的狰狞。张恒亮反而被他吓住了,一时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忽然间一个悠悠的声音响起:“那‘辟尘符’‘拘神护法符’‘破阵印光’三符已经确定用出去了,是么?”
“用过了。”刘洪德喘了几口因为刚才的怒吼而接不上来的粗气,面上微有得色。“我是骗这小子让他用出来的。张御宏师弟决计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哦,不错,不错。”这声音啧啧了两声,似乎带点称赞的意味。“不过,你自己想过没有,你自己为什么要想办法用这三张符呢?”
刘洪德的表情忽然一愣,随即就一半呆滞一半露出思索的模样,好像他也对这个问题想不明白。
“还有。”这声音又接着问。“为什么现在我和你说话你不会感觉到丝毫的奇怪呢?你就没想过你从没听见过这个声音么?你为什么不回过头来看看,是谁在和你说话呢?”
刘洪德呆滞地扭过了头看向这声音的来源。这声音和程水儿的完全不同,而且程水儿的位置是在他旁边,这声音是从后面发出来的,当然不可能是程水儿的声音。这屋子中分明就只有他们三人,而他在听到这声音的时候确实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意外和奇怪,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张恒亮也是满脸的呆滞,因为站在他的位置,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说话的人,或者说是发出这话语声的地方,赫然就是那只放在桌上的藤箱。
那不过是长宽各不过尺许,厚不过半尺的藤箱,不用说人,就算是个婴儿蜷缩在里面都不是件易事,偏偏现在这声音就是从这藤箱里传出来的。而且随着话语,这只藤箱还缓缓漂浮了起来,像有几只无形的手脚一般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桌子,走了过来。
刘洪德也看到了这诡异莫名的藤箱,他僵立在原地,脸上的神情忽而呆滞,忽而又好像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旁边的不远处,程水儿还是那样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第六十一章 人道(五)
“啊啊啊,我知道你一定在奇怪,这不过是个箱子,为什么能说话呢?为什么你又会对这箱子所说的话感觉这么亲切这么理所当然呢?嗯,这个最根本的问题太深奥了,我们暂且放在一边,先问问你最关心最有兴趣的问题吧。”
半空中的箱子摇摇晃晃地,好像力气不足站立不稳,又好像一个人在得意的晃动脑袋。一个箱子却给人一种人一样的感觉,在这昏暗的斗室之中显得分外诡异。更为诡异的是这箱子还在用软绵绵甜蜜蜜的声音含着说不出的阴毒腐臭之意一句一句问着呆滞着的刘洪德。
“你为什么要去想方设法抓这张天师之子来?这可是你以前根本不可能会去做,甚至连想象一下都不可能的事。为什么你原本心中一片绝望灰暗,忽然之间又感觉到充满了力量?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是不是因为你喜欢她?心里在意她?一想到她,你便觉得有了力量,有了方向,便觉得这世界整个都完全不同了?你活着便是为了她?即便是死了也愿意?”
“对,对,对。我是为了水儿”刘洪德连连点头,终于在迷茫呆滞中找到了答案,转头看向一旁的程水儿。“我要让她下半辈子过得幸福,让她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欺凌,让她永远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程水儿+长+风+文学 看着刘洪德,脸上的微笑还是那么地迷人,人还是那么地美。昏暗的光线中。在刘洪德的眼里那是一尊汇聚了世间所有最美好的事物于一身的女神。
那藤箱中的声音又继续响起:“但是你为什么会这样喜欢她?你了解她么?你根本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你们认识不过刚刚一天罢了。你就没想过她对你说的那些会不会是假话?她的名字是不是真的?你那么多年的江湖经验难道看不出这些来么?或者是因为她美么?那你大可去找个比她更美的。还有如果我告诉你这模样根本不是她原本的模样呢?是因为你曾经和她春宵一度?在她体内留下了你的体液?那从触感上来说和你随便去找个青楼女子不是一样的么?或者你靠着自己的想象力用手自渎也是一样的啊。为什么这个就忽然变得如此不同,让你感觉世界都不一样了呢?”
“我我我”刘洪德完全呆滞了,面对这一连串的逼问他无法作答。感觉好像稍微一思考,就有什么巨大阴暗的东西就要席卷而来将自己完全埋葬。“这是这是”
“对,这不过都是你自己的幻觉罢了。”
藤箱中的声音终于做出了总结。昏暗的光线下,一丝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丝线飘了起来,在刘洪德的额头上轻轻一点,刘洪德的头一下就像鸡蛋壳一样地被掀了起来。
刘洪德并没有立刻死掉。或者说他表现出的并不是一个头颅被敲碎的人所该有的死相。他的天灵盖和额头虽然全被打碎掀起,但他并没有直接倒下。那碎掉的头颅中连鲜血都没有怎么样溅出,只有一股股的黑色烟雾升腾出来凝聚成一团,而他脸上的表情也维持在那呆滞惊愕上。
黑色烟雾很快凝聚成了一小团鸡蛋大小的黑球。刘洪德的身躯也随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腐朽了下去,好像他整个人原本就是靠着这些黑色雾气支撑着生存一样。黑雾凝聚成的黑球顺着那根极细的丝线飘起慢慢滑向藤箱,刘洪德的尸身也终于倒地,摔成一地不大能看出原本形状的干枯垃圾。
“你的废话真多。你知不知道每次浪费时间听你的废话我都有种想吐的感觉。”程水儿瞥了一眼半空中的藤箱。她随手在脸上扯下一些胶皮。抹去一些粉泥状的东西后。模样就变得和之前的大不相同,更年轻更漂亮了。如果说之前的还只是个美人,那这时候就是个能倾国倾城的妖娆。
“那是你没有体会到言语的乐趣,小美人儿。”藤箱中的声音好像有些得意,又好像是带着更多的其他什么东西。“如果有一天你也变成和我一样,那你就会明白和这些人说说话是件为数不多的享受了。”
程水儿没有回答,只是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还微微打了个寒战。
“而且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为了一两个随手给他们造出来的幻觉。为了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就都那么卖命那么全情投入地上蹿下跳。纵然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还一个个地慷慨激昂自己觉得伟大无比,连自己都被能自己感动。他们的力气从哪里来的?他们真感觉到那么有力量么?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比路边的野狗还不如么?至少野狗的每一分感觉都是真实的,吃屎的时候它知道自己是吃屎,吃肉的时候它知道自己是吃肉。我一直都很喜欢看那些自以为很有力量的人知道真相时候的表情,一直都很喜欢”藤箱中的声音絮絮叨叨,又是滋滋味味地说着,好像在品尝一道美餐之前的感慨一样。那一枚从刘洪德脑中取出的雾气黑球滑入藤箱中,发出一个奇怪的咕噜声。“说起来,这被极乐经浸润后的鬼心咒种子果然不凡,这短短的时间内便能长到这个地步正好也能对我眼下的情状有些帮助”
“咦?等等”藤箱中的声音骤然一紧,连藤箱也在空中忽然摇晃了一下。“这这是”
“怎么了?”程水儿也是一惊。“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那老道没能将你安排下的事情完成么?”
“不,不是”藤箱抖动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极为尖锐喜悦。好像突然间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惊喜。“原来原来原来阿月也来了?这张家的小子,你是因为喜欢了阿月才到这里来的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居然这老道还和这小子有这般的共通之处。”
“小子。我来问你,你是喜欢那位明月姑娘么?你为何喜欢他?你又是怎么喜欢她的?你看到她是怎样的感觉?只是因为觉得她很美么?你真的觉得你喜欢她么?你对她又有多了解?你真知道她是谁么?哈哈哈哈哈哈”
藤箱飘到了张恒亮的面前,将刚才问向刘洪德的问题照样地问了出来,那声音更加尖锐刺耳,带着也不知是喜悦还是愤怒的癫狂,就像几十只耗子一起发疯地相互撕咬一样。
对着这好像疯了一样的藤箱,张恒亮脸上的只有恐惧。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实在太过诡异。已经将他给吓得够呛,他眼角扫到地上那好像垃圾一般的尸骨,觉得自己的头顶已经在开始发麻。但是身为张天师之子。这身份还有与之相配的其他一些东西还是能给他足够的勇气怒吼道:“你是何方妖孽,胆敢如此对我龙虎山弟子?不知道我天师教法术的利害么?”
“你到底够了没?”一旁不远处的程水儿却先不耐烦了,有些焦躁地对着藤箱问。“那刘老道到底将事情办得如何了?你不是说只要办到之后你的那位朋友就会来找我们么?怎的现在还没动静?”
“啧啧啧,小美人儿。你慌什么?难道你对本座就这么没信心么?”藤箱中的声音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好在终究是平静了些下来。“这事对我来说可比对你来说要紧得多了。既然这刘老道将吩咐的事做到了,本座那位朋友自然便会出现。你现在看不到,只是他不想让你看到而已。是么?”
“那位素未谋面的朋友,若是到了就还请现身一见吧。免得这小美人儿着慌。我让这小子用了那三张救你出来所用的符咒,你就该知道是我了吧?”
随着藤箱中的声音,一个老道的身影就像一个幻象一般从空气中析出,几眨眼之后,就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了这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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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张真人那边不知道如何了难道是地灵师出现了么?”十方转回头去看着宏景城的方向,面有忧色。
有着十方的慧神通。还有小夏对追踪术也有些心得,加上刘洪德和张恒亮好像也没刻意隐藏踪迹,他们跟着他两人的踪迹追出宏景城走了二十多里,然后十方忽然便察觉到了从身后传来的震动。纵然是隔着这么远,他也能感觉到那方传来的阵阵因为搏杀而产生的大气震动和元气激流,那绝不是寻常打斗能产生出的余波,即便是站在这么远的地方也令他也有些心惊肉跳。
“总总不可能现在现在再折转回去吧”小夏以手支撑着膝盖,张大着嘴哈哈直喘气。每次跟着十方和明月赶路都是这样的结果,就算是用神行符激发了奔走速度,在体力上也没办法和他两人的神足通相比。
“夏道士,你很累么?”明月凑过来很关心地看着他。“我说还是我来背你吧?要不我拉着你跑也行啊。”
“多多谢还是算算了吧。”小夏摇头。这光天化日之下,被明月这样一个娇小少女不管是背着,还是拉着像扯着个布偶一样地跑,他自己都觉得太过怪异。“我们我们就算现在回去也帮不上忙的还有还有和张真人动手应该不会是地灵师”
“哦?”十方一愣。“夏道长你是如何能看出来的?”
小夏先大力喘了几口气。他当然没有十方那样的眼力,如果不是十方刚才忽然停下说出来,他都不知道宏景城那边张御宏正在和人打斗。不过既然留意到了,他随即也察觉到了地面传来的阵阵微微颤动,还有身为经常绘制符箓养成对天地元气的敏锐感知,也能感觉到那边确实有动静。单纯在判断上,他反倒是远比十方更有经验得多。
“地灵师和张真人都是修行的龙虎山天师符法,同法同源。犹如两个互知根底的国手对弈,凶险都在精微玄奥的上层境界中,哪里有弄得这样地动山摇的。连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地面微微颤动,难不成他们在较量谁在地上砸的坑更大么。”
“这夏道长所言极是。”十方想了想也点头,但脸上的忧色并没有减弱半分,反而更重。“那难道是那地灵师所勾结的魔教中人?那我们更得速速赶回去,若是让他们和地灵师联手起来张真人岂不是危险之极?我们就算修为不足,但多少是一份力,能给张真人增加一丝胜算也是好的。”
“”小夏当然是一万个不愿意转回去。但他却没办法直说。这时候明月却对十方说:“小和尚,我记得在天火山的时候你不是很厉害么,好像什么都能早一步知道一样。现在怎么变得这样笨笨的?”
十方苦笑摇头:“因为那时候贫僧手上持了我禅门至宝,神通法力大增。还有慧光师叔事先在佛宝上寄托得有他的漏尽慧神通,让我能窥见部分因果。但本身对此神通只得皮毛,也只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很多时候只是照着感应出来的一部分因果去做而已。却不能如师叔一般尽观无余。我归去之后佛宝便已放入舍利塔中温养加持经文,如今自然是不行了,最多也只能如现在这般看看踪迹。”
“禅门至宝?”小夏听到这个词却是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张御宏之前和他说过的事。“十方大师,可否告知那是何至宝么?”
十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既然是夏道长问,贫僧也无须隐瞒,那便是我净土禅院镇寺之宝十方琉璃净世舍利塔中的一块佛祖舍利。虽然只是其中一枚,却也是舍利塔中的核心。可算是一座小小的弱化了许多的舍利塔。”
小夏想了想,又问:“你孤身一人带着那等宝贝远去塞外天火山做什么,就不怕有个什么意外,将这宝贝给丢了么?或者被某些居心不良之人给抢了?”
“那是我佛门至宝,旁人要来何用?而是我佛门中人又何必来抢?再说那可是佛祖之物,已是与这世间的根本因果纠缠在一起,又岂是旁人说夺便能夺走的?我是奉师傅之命,持此宝去天火山在那血光大灾中救下一些本无罪孽之人,积累功德哎,这时候夏道长还说这些闲话做什么?我们还是快快赶回去助张真人一臂之力吧!”
十方急急地就要转身朝回赶,忽然看着远处的官道一皱眉:“怎么,那边来了几个戾气深重之人,正是宏景城的方向,难道是”
果然,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几匹人马的身影出现在了官道之上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没过多久便能看清那是几个一身黑衣的骑士。那几个人纵马疾驰,远远地看见十方三人在道中,以为是寻常百姓,便提气高喝:“公差赶路,快快让开了!”
“咦?”十方逐渐将那几人看清楚了,却是一怔。“似乎是影衫卫的人?他们怎的这时候来这里了?他们行事向来极为低调隐秘,怎的今日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看着这几人明月也是眉头一皱:“嗯,虽然好像不是很坏的人,但真是让人不喜欢的味道。”
“他们从宏景城那边来难道宏景城中的动静和他们有关?待得他们过来贫僧正好问上一问”
那几名骑士也不停顿,好像也没理会他们的意思,只是裹靠在一起逼尽马力轰轰隆隆地朝前飞奔。但就在奔到近前之时,还没等十方开口询问,一个人影忽然从那几个黑衣骑士的簇拥中扑了出来,一下落在地上却被马速带动着没站稳,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之后才停下。然后这人也不管自己灰头土脸好像还擦伤了好几处,连滚带爬地就朝这般冲来,一下扑倒在明月前面不远处跪着,喜极而涕地大叫:“明月仙子,明月仙子,原来你在这里啊。”
“罗三当家?”小夏愕然,这不正是留在南宫同那边的万虎帮三当家罗圆圈又是谁?
那边的四个黑衣人也急急地勒马停下,跳下来拉住罗圆圈就要上马:“罗三当家,你怎的了?快快赶路吧。”
“我不去,我不去。明月仙子在这里,我不去了。”罗圆圈却是一个劲地挣扎,弄得几个黑衣人眉头大皱,颇有些手足无措。这位罗三当家一直以来都是言听计从,南宫无忌一直以来也是对他礼遇有加,身份分明并不寻常,也不好用对待普通人犯的方法来对待。
罗圆圈功夫不行但是一身蛮力却不小,挣扎起来让四个黑衣人完全无可奈可,他们对视一眼,无奈地点头示意之后正要动手将他制住,一旁的十方却伸手一拦:“阿弥陀佛,这四位可是分属影衫卫的犬卫施主?贫僧十方,可否请四位施主告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二章 人道(六)
“我知道是你。但...你是谁?不,该说,你是什么东西?”
斗室中,忽然出现的老道仔细看着半空中的藤箱,话语虽然在询问,但神情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好奇,很平静,特别是一双眼睛中没有丝毫感情,只是一片苍凉淡漠。
“哦?哈哈哈哈哈哈......”藤箱发出尖锐的笑声。“想不到想不到,连曾随张道陵一同修道的前辈也看不出本座的来历和深浅么?当真是荣幸,当真是荣幸...”
老道只是静静地看着半空中的藤箱,苍凉古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他一身金色流转的道袍,头顶紫金芙蓉冠,周身不断地有极细微的金色火花跳出在空中炸裂,看起来如真似幻,偏偏又确确实实地站在那里。
程水儿满脸警惕地看着这忽然出现的老道,脚步轻轻地朝远处移开了一些。被制住穴道的张恒亮还是矗立在房间中央,满脸惶恐又想要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一时间斗室中只有那尖锐癫狂的笑声在回荡。
好半晌之后,似乎是终于笑得够了,藤箱飘回了桌上,啪的一声弹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即便是早已经在极度的惶恐中,张恒亮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想看看那其中究竟到底是什么人。然后他马上就被那露出来的景象吓了一跳,原本一直努力绷紧的面孔终于抽搐起来,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青。原本已经退开了的程水儿虽然是早已看过,但还是忍不住眉头一皱,再朝旁边再退了几步。
只有那老道还是平静如常,一双好似超越了一切人性的眼睛静静地冷冷地看着藤箱中的景象。
很难形容那到底是什么,连量词都不好把握。很难说那是一堆。还是一些,还是一团还是一只什么东西。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一团脑髓。一对赤裸裸的眼珠子,几堆脏器。一些筋肉脉络通过一些稀奇古怪的机关器械还有符箓什么的勉强联系在一起。说是纯粹的物件,好像也不对,因为从那些筋肉和脏器偶尔的搏动上可以看出,这分明还是‘活着’的。一些浓稠得似乎是油,又好像是凝缩到极点的黑色烟雾在这堆‘活着的东西’上流转包裹着,算是将这堆东西凝固成一个整体。
这堆难以说明的东西中唯一能算是有些完整形状的是两只如小孩手臂大小的前肢,却是类似老鼠的爪子,而每只爪子从骨骼中延伸出三根极细极长的透明丝线。正是这几根丝线延伸出来将藤箱吊在半空,还如手脚一样地行动。
藤箱的内壁上原来都粘满了符箓,这将之打开之后,那老道好像终于能看得清楚些了,他再仔细端详了一会之后点点头,说道:“玄猴脑,灵龟髓,地灵龙心,分金破甲鼠之爪.....哦,最为难得的是还居然有一块万载建木芯为枢纽。吊钟灵乳为运转,构筑得一小片生生造化法阵来维持生机。这看起来固然是别出机杼,心思巧妙。布阵的基本底子却还是颇为扎实...是出自昆仑派的手笔么?除了他们,想来如今就算是分裂后的五行宗,可能也没建木树芯这等东西了吧?”
“佩服,佩服,前辈的见识果然不凡。哈哈哈哈...正是昆仑派的东西。为了成就本座这具法身,可是将昆仑派留存多年的宝贝都用了一小半呢。哈哈哈....”脑髓上的眼珠子转了转。那声音不是用嘴发出来的,那堆东西上也没有嘴这样的器官,而是那浓缩到极点的黑色雾气直接鼓动空气而成,因为没有足够的胸腔共鸣。那声音便只能是如幼儿一般尖细尖细甜腻甜腻的。
“法身?”老道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表情,似乎是笑了笑。“你这算什么法身?用的东西再稀罕。构造再精巧,也不过是形而下的物件堆砌起来的东西。焉敢言‘法’?”
“此乃本座的机关法身。”那堆东西发出的声音说不出的得意和自傲,然后那堆黑气一鼓吹出一个满含嘘唏的叹气声。“原本按照本座定下的天工计划,这具法身将可成为天下间万千机关之中枢,在天可翱翔九霄,在地便是一具身高百丈如山峦一般的巨神,可惜天不遂人愿,是再没这机会了...”
“巧金宗那一套罢了。器之用而已,何来的法?”老道还是不为所动。
“不过我说这机关法身,只是说这法身乃是以机关术之理制造而成。这根本的‘法’么,叽叽嘻嘻...”透明的细丝线在空中一带,那藤箱啪的一下又重新合上了。“却是另有其他了...”
不远处的张恒亮脸上的惊恐之色终于消退了一点,再也看不见那一堆诡异惊悚的脏器,这屋中的气氛好像都缓和了很多。
“是顺天神教的弥天鬼心咒,是么?”老道看着重新闭合起来的藤箱,眼光好像能直穿而过将其中的那堆东西看得清清楚楚。“这具如机关一样拼凑起来的躯壳,便是用来留存积攒鬼心咒的器具。至于你,其实只是一股寄存在这鬼心咒中的幽魂罢了。或者连幽魂都算不上,你非自然而生,也无魂魄可言,只是一段以鬼心咒为载体的神念记忆而已,说是祭炼而成的咒灵倒更为恰当。”
藤箱不动了,也没有声音传出,就那样静静地呆在那里。没有人开口,屋中一时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足有好一会之后,呼的一声,藤箱一下窜到了半空上团团乱转,好像真的发疯了一样的尖笑声从中传出:“对,对,对,前辈眼光果然高明。本座这么多年来苦苦思量都没弄明白本座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东西,却被前辈一言道破。前辈高明,前辈高明啊......”
癫狂高昂刺耳的尖锐笑声在屋中反复回荡,难听得几乎要撕碎人的耳膜。张恒亮的脸色又由青到白由白到青地转换了几次,如果不是动弹不得说不定马上就要瘫倒在地。一边的水玉竹也忍不住捂住耳朵,面带忧色地朝外张望,似乎是怕这声音传出去被人注意。
只有那老道巍然不动。根本不将这藤箱疯了一样的表现放在眼中,继续淡淡说:“在你着人给我送来符咒时提过魔教大法。老道我脱困之后便也找人询问过,也知道那顺天神教的五神策除了最高的大自在天子法,基本上取自都是人道中自伤伤人,毁己毁人之途。用以争斗攻伐威能极大,却都只能落得个自取灭亡的下场。倒是你这法子确实巧妙,那鬼心咒号称顺天神策中反噬最大,最易走火自毁的法门,便是因为修炼此法者迟早承受不住鬼心咒中无穷无尽地各种阴晦欲念。你这般完全脱离人身人心的修炼积累之法确实是对症下药。你在这躯壳上的鬼心咒修为,即便是在顺天神教全盛之时恐怕也是首屈一指吧。”
“不过这法门就算巧到了极处,终究也是取巧而已。取巧便有取巧的极限。否则你也不会想方设法来找老道我了,是么?”
“嘻嘻嘻嘻,正是。不过我这可是个双赢之法,应该也是对前辈大有好处。我知前辈也有所求的,否则也不会照之前定下的约定,在这方闹出些动静来等我来寻了。我行动不便又极易受人所制,连自己也不知何时才有机会,所以无法定下固定的相会时间地点。也只能用这样的法子来相会,还请前辈见谅。”
“老道我大概猜到你是想怎么样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说说如何处置这两人吧。”
老道将目光扫过了一旁的程水儿。让她如受惊的猫一般悚然一跳。但老道的目光并没在她身上停留,好似那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只是一扫而过,然后便落在张恒亮身上。
“你...你...你是何方道人?”张恒亮只感觉那目光中似乎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冷酷,又有些玩味,好似一只成了妖精的猫看着一只幼鼠。今天发生的一切已将他所有的勇气和自傲都消磨干净,现在只能是带着哭腔尖叫:“你,你,你们,你可知道我父亲乃是龙虎山当今天师?”
“我当然知道。你父苦守正阳殿之时我便知道他了。”老道点点头。“想不到昔日洒水扫地。受尽欺辱的一介偏房子后来居然能坐上天师之位。中间用的许多手段也着实精彩多端,卖身投靠。然后又悄悄下毒弑师,出卖师兄。窃取功劳等等,当真是你们人才能玩出的这许多花样......不知为何,老道我后来听说魔教后忽然觉得,你父亲生在张家当真有些浪费了,若是在那什么顺天神教,说不定便可成一代大家。”
“你...你如何敢如此污蔑我父亲?”一时的愤怒居然盖过了恐怖,张恒亮满脸通红,青筋贲起地朝老道怒吼。“我父亲乃是当今天下道门之尊,怎由得你一介野道士信口胡言乱语?居然在背后诋毁尊长,枉你还敢身着一身道门法袍!咦?你...你这...这是我龙虎山的天师法袍,你何等狗胆居然敢如此...”
“老道我便是当着你父亲的面叫他一声正阳小儿,他也不敢不应。”老道看着愤怒如狂的张恒亮居然露出些感叹之意,好像看着一只略有些纪念价值,却又抛弃在即的破旧小玩意。“在龙虎山困了这几百年,虽然身不得出地灵殿,不过老道的神念感知早可嵌入护山龙虎大阵中。这山中上上下下的东西不敢说全看在眼中,至少一多半是清清楚楚的。”
“你...你...你就是...地灵师.....”张恒亮终于明白了面前这老道的身份,所有的愤怒和精神都一下被抽得精光,刚才还涨红了的脸瞬间苍白如死人一般。
“老道当年便对张道陵说过,你修道便修道,立教便立教,成家便成家,偏偏要搅合在一起,迟早也没个好结果。如今看看,果然如此。就算有道法修身,有规矩定人,但传承个几十代之后也定然落得和那人教皇朝一般为了个位置手足相残,徒然自耗的下场。最后甄选出来的也只是一只最恶毒的蛊虫罢了。就算偶尔能出个御宏小子那般的人才,也熬不过这早腐臭了多年的一池死水。可惜这般景象他张道陵却是看不见了。”
“对了,你是为何想到要抓这张家小子来这里的?”地灵师偏头看了看藤箱。
“顺手捎带过来的。那刘老道本来便对他有极大的怨念。鬼心咒也不过是顺势而为。我想前辈被张道陵囚禁这几百年,带个张家后人来当添头。让前辈出出气...嘻嘻嘻嘻...不知这安排可合前辈的心意?”
“甚合老道之意。这张家血脉对老道如今正有些用。”
一直巍然不动的地灵师终于迈开了步子,走到了张恒亮面前对着他缓缓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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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的马蹄声中,小夏正跟着四名黑衣人之后策马飞奔,在冀州雍州混过的日子让他的马术远超普通江湖人。罗圆圈就坐在他身后,也算是这马匹是难得的雄壮,才能载着两人也能跑得飞快。
十方和明月正在旁边,依然是看似平常的闲庭信步,却一点也不慢地跟在他们旁边。根本不用看。小夏也可以猜到罗圆圈正如以前那般一脸痴傻地看着明月。
看看前面的四个黑衣人,小夏又不禁生出怪异绝伦的感觉。自从知道了影衫卫正在抓捕自己和明月之后,他早已经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种自己和影卫之间争斗算计的场面,却就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会和几名影衫卫在一起行动。
可能这些影卫自己也都没有想到过。一开始遇见之时,那四人互相交换的眼神隐蔽而快速,却还是瞒不过小夏,小夏敢肯定这四名影卫绝对是认出了自己和明月的,但他们也只能同时选择了沉默。从他们对罗圆圈的态度来看,小夏知道那才是他们当前最重要的任务。
和他们同行,也是这四名犬卫无可奈何的选择。罗圆圈宁死不离开心目中的女神明月仙子。他们也不好用强,而十方亮明身份之后,他们也只能持之以礼。影衫卫是天家鹰犬。而当今皇上对佛门颇为看重,影衫卫也和净土禅院多有合作。和十方的一番对话之后,他们发现大家的目的似乎都一样,都是追踪刘洪德和张恒亮。在实在没有选择之下,这四名犬卫也只能如此了。
得知了在宏景城中正和张御宏动手的是南宫无忌之后,十方也没了主意。净土禅院一直以来受影衫卫明里暗中的照顾,他就算赶回宏景城去也不知道帮哪边,要说劝阻两人,南宫无忌和张御宏无论修为还是身份都远高于他。没那能力也没那面子。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能跟着一路来了。
不过这四名影衫卫的追踪水平就要远高于半桶水的十方和小夏了。他们需要仔细分辨的踪迹在这四人眼中好像再明显不过似的,只管顺着痕迹一路策马飞驰。从这个方面来看倒真的省了小夏不少事。
一片策马跟着飞驰,小夏一边仔细打量着前面的四名黑衣影卫,如果不算那个李士石,这算是他第一次和这些传说中的朝廷鹰犬近距离接触。
作为大乾朝廷掌控江湖的半秘密组织,影衫卫的能量和能力远比普通江湖人想象的更大。历经前朝崩溃的动荡之后,虽然人心思定才有大乾立国,但是天下各处世家林立,各门各派割据一方的局面早成定局,朝廷官府明面上的约束力并不如何,更多时候是靠着影衫卫在暗中动作。由此可见,每一个影衫卫都是真正的精锐。
从前面这四人身上小夏能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冰冷,尖锐,铁血,和雍州军中那些最为精锐的军士一样。这些人其实已经不是江湖中人了。
好像感觉到了他在背后的目光,前面四个人都先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凉。
小夏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至于为什么要追踪刘洪德,这四人都没有透露出半点口风,不过对于影衫卫自顾不暇这点小夏绝对是乐见其成。如果那位南宫无忌在宏景城中被张御宏给一剑斩下脑袋,他就更要额手称庆。
胡思乱想之间,前面已经出现了一个小镇,那四名影衫卫拨转马头朝镇边跑去,同时一人高声喝道:“跟上,就是在那边了。”
但就在这时,一道恢弘无比气势十足的金色光柱忽然从前方远处一座小屋中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幻化出一龙一虎两只金光虚像,一声若有若无的龙吟虎啸,两只金光巨兽又临空扑下,直对着下方的那间小屋冲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人道(七)
宏景城虽然不大,但也终归算是个辖地近百里的县城,那看似有些破烂的城墙城门,也都是踏踏实实地用夯土巨石垒砌成的,在前朝末年的动荡间饱经战火的考验也没多少损坏,至此已经有三百余年历史。
可惜从城门被毁开始,也不过一炷香之后,大半个宏景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无数城中居民哀嚎惊叫着奔逃出城,好在之前有人出声警示,从城门崩塌之后附近百姓便被开始惊散逃走,倒并没有多少人被随之而来的更大余波杀伤。也有少数胆子大些的百姓,或者自认身手不错的江湖人的还站唯一还没被震塌的西门城楼上遥遥看着远处那场惊心动魄的争斗。
不是他们太喜欢看热闹,是这场争斗实在是太激烈太宏大,远远超越了许多人心中江湖争斗的概念,甚至和志怪小说中的仙人打斗也相差无几。
紫色的雷光和金色的剑形罡气在空中地面此起彼落,七八个人影在废墟中交织穿梭,忽而追逐忽而彼此撞击忽而交汇忽而又消失,伴随着他们的每一次动作,空气被撕裂的尖啸,震动的轰鸣,炸裂出的巨响交织成一片。
怒啸声中,一名虎卫的拳头第八十四次地和一名金甲神将的拳头硬砸在了一起,金甲神将那西瓜大的拳头终于破碎,仿佛液体一样的金光从破碎的躯体中流出消散,原本环绕身躯的紫色雷光消失了,巨大的身躯也是开始慢慢变得有些虚实不定。这种以道法凝聚神念法力而成的甲兵虽然有个人形,却并没有要害可言,无论何处受到的伤害撞击超过一定的极限便会引起整体的崩溃。
那名虎卫的拳头也瘪得像个被捏了一把的馒头,断裂的指骨穿透破碎的血肉清晰可见。不只是这手,这虎卫的一只脚也已经没了。地上只有半截被捏得像是干榨菜似的残肢,那是之前落入了这金甲神将的手中的结果。刚才这一拳对击之下的反冲也将他摔出去老远,但这虎卫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一样。单手单脚在地上一撑人如劲弩一般直射而出一头撞在金甲神将的胸口上。
鲜血飞溅中,金甲神将已经有些朦胧的身体终于开始彻底崩溃。化作一团团金光消散,内中的一粒符箓小球暗淡无光地跌落在地。那满头鲜血的虎卫落下单脚摇摇晃晃地勉强站定,仰头发出一声也不知是笑声还是怒喝的嘶叫,摔倒在地再也不动。
另外一边,两名虎卫的夹击之下,另外一个金甲神将也终于被击溃。那两名虎卫同样也是满身伤痕,气喘吁吁,而且脸上的神色不见丝毫轻松。满脸警惕凝重地看着场中带着紫电雷光不断闪烁飞舞的张御宏。
这击溃的这其实已不是最初的那两只金甲神将,之前他们早已经将这两只道法傀儡击败过数次,只是张御宏或是闪身过来信手一拍,或者是远处念咒一指,那刚刚消散的金甲神将立刻又会恢复如初。
这种用作正面战斗的道法傀儡,就算只是最为常见的五行甲兵也是上一品法术,足可以像杀鸡宰羊一样轻易屠戮数十个寻常江湖好汉,而张御宏施法而成的这两具诛邪护法神将更是龙虎山独有的上品道法,借万千信众心念凝聚而成,身躯凝固力大无穷行动如风还有数种破邪道法随身。比之寻常五行甲兵更厉害上数十倍。即便这三名虎卫已是真正的一流高手,其中最强的一个修为已入先天,但他们能击破一两次。三四次四五次之后终究被耗得一干二净。
好在这一次,那消散的甲兵终于没有重新凝聚,真的就这样彻底消失了。剩余的两个虎卫也不禁长松了一口气,只是再看着场中张御宏那时而金光环绕,时而紫雷闪烁的身影,他们再也没有余力上前了。
但看上去,这场面中占据了优势的并不是张御宏,而是南宫无忌。
宏景县城的废墟正是以南宫无忌为圆心形成的,但是他的脚下和身边却没有一点砖石瓦砾。没有任何东西能在他百丈之内存在,甚至只要他在一处稍稍停留。那一处的地面都会被迅速地削去一层。他的身形并不高大健壮,也不见得灵活敏捷。相比起伴随着紫雷金光闪烁不定的张御宏他甚至显得很是呆笨,只是有些旁若无人地将自己的一招一式,每一个手印施展出来。
但就是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仿佛无穷无尽的罡气奔涌怒号而出将面对他的所有一切尽数摧毁。
他挥拳向天,天空的云层也被拳风驱散吹走,他合掌拜地,立刻便有方圆数十丈的大坑在地动山摇中成形。远处城墙之上还有胆量观战的人无不带着无比的恐惧。他就如一个从神话传说中跳出来的擎天裂地的洪荒巨人,正在反掌举手间将这俗世碾压得粉碎。
反观张御宏则如一只在狂风暴雨中勉强挣扎的蝴蝶,不管他的身形有多飘忽有多美妙也丝毫由不得他自己,反而随时都会被周围肆虐的气流给撕成粉碎。有数次他似乎能随着雷光闪现接近到南宫无忌的身边,但是旋即就被爆发出的巨大罡气推开,他以身化剑破开一道如山峦般厚重的掌劲,立刻就有二道三道四道接连而至,直至将他身上的金色剑气和身后一条线上的建筑全数粉碎为止。
就连想要逃离都办不到,有两次张御宏好像借力后退之后马上一个电光闪烁想要朝远处飞遁,但那种依靠雷光的遁法好像无法连续施放,距离也只能在数十丈之内。无论他的身形出现在哪里,随着南宫无忌的手印展开,或是从天而降的巨大掌罡或者是如龙卷风一样的吸力都会将他重新逼回来。
“张真人,张真人,小心啊!再拖拖那妖人说不定便没劲了。”
“张真人修为冠绝天下,当年连西狄人都不知道杀了多少,绝不会输给这些邪魔外道!”
远处的城墙上,那些有胆量留在这里观战的人也有不少在为张御宏担忧或是鼓劲。伏魔真人不止享誉天下江湖,还受朝廷敕封,真正是寻常百姓和江湖汉子眼中一等一的英雄人物。不过也有些能看出端倪来的江湖人小声地窃窃私语。
“喂。刚才那汉子说是青雨楼办事?看这架势,这动手的几个莫不是影衫卫的?”
“影衫卫向来神神秘秘的。忽然间这般大张旗鼓地来,还和张真人动起手来,发的什么疯?难不成还真要帮着净土禅院那帮秃驴一股脑地将天师道给平了?”
“哪里有那般简单的。背后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惊人内幕,要不以这些人阴晦的德性怎会来和张真人硬碰?”
“那人是谁?居然能将张真人压成这般模样?影卫哪里去请来的高手?这般恐怖的先天罡气,便是有两百年的内力修为,再论着斤吃药王谷的那些激发潜力的药物也到不了这般地步吧?莫不是妖怪来的?”
“那些影卫可都是听他使唤的,怕不是外请来的什么高手,是影卫的哪个头目吧?这般不似人力的手段。该不会是修炼了魔教的玩意?听说他们明面上对修炼魔教功夫的都是格杀勿论,自己却总有些......”
“噤声!想死么?说这些犯忌讳的东西...”
“我二舅没事吧?”
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中,何姒儿满脸担忧地看着场中占尽优势的南宫无忌,忍不住低声询问旁边的唐二爷。她这些时日都极少开口说话,人也憔悴了不少,曾经生机勃然娇艳无双的容貌也暗淡凄凉了不少,常常整日间不说话,反倒是唐二爷主动找她说话的时间更多些。但在这里看了这么久,她也看出些不妙的端倪来了。
“他有没有事,只有他能决定。”唐二爷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他的眼力自然和其他人完全不同。更能看出场中的虚实。“也不知道张御宏是防备顾忌着什么,还是念着当年的情面,一直没用最后的胜负手。但只凭着他可刚可柔。可远可近的道法和武功相济,关键还有这宏景城中凝聚了许久的人心信念的地利,你舅舅这么久都伤不了他分毫,那就只能这样拖下去......至于能拖多久,那就只有他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何姒儿开口涩声问:“我二舅这...用的的确是净土禅院的宏愿大手印吧?我记得他曾专门去向晦光禅师请教过佛法......”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姒儿丫头。”唐二爷笑得更开心了。“是,那的确是净土禅院的宏愿大手印。无论运劲法门还是神念心法我敢保证都是净土禅院的真传。不过那摧城破地的到底是神通念力还是先天罡气我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对吧?”
“...儒门的浩然罡气是南宫家的家传。我大舅一直督促南宫家的每一人自小便要好好修习......”
“呵呵,这确实是。南宫家从前朝开始便尊的是儒门正统。南宫无极大人亲身奉行的君臣之道也是当今儒门所推崇的...呵呵,但就算南宫无极大人的浩然罡气。怕也不及你二舅今日这表现出的一小半吧?”
“难道......”
“是。你二舅是修炼了顺天神教的夺天造化功。而且看起来这修为之深,纯论内力之深厚,恐怕是当今天下第一了。”唐二爷淡淡笑着,好像在为一位老友的成就衷心骄傲。
“怎...怎么可能...我二舅......我二舅...怎可能去修炼魔教的......”
“这其实也没什么。替朝廷暗中掌控江湖风云,影衫卫肩上的担子何其重大?魔教就算教义宗旨确实是有些偏颇了,但所创下的各种法门确实是极为好用的,就如同刀剑利器,固然在恶人手中是凶器,握在自己手中就是利器了。此乃权变之道。影衫卫从创立之初便在暗中搜集使用各种魔教功法。你二舅身为副指挥使,自身修为若不能镇压诸多高手又谈何统领影衫卫?修炼一下夺天造化功也实在是正常不过。”唐二爷还是笑眯眯地为南宫无忌开解。
“但...但是...”
“但是什么?你是怕这魔功有反噬之虞么?没关系的,你二舅不正是因为如此才去找净土禅院的和尚去学宏愿手印这门功夫么?...而且我猜他真正的心法还是儒门浩然气吧?以儒门心法为本,佛门功夫为用来驾驭夺天造化功...倒是个别出心裁的好法子......而且这等为国尽忠不惜以身犯险,舍身饲虎般的大义,不正是前朝儒门所大力吹捧的么?姒儿丫头你也莫要看轻了你二舅这等觉悟。果然老太爷让我们来看看是对了的。要不怎能看到你二舅这等大义之举?”
唐二爷笑得和善,笑得开心,一双眯起来的眼睛中更是光芒闪烁。死死地看着远方那正轰击出一道一道莫大罡气震撼天地的身影。
“南宫忌,你还要打下去么?你最好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
电光闪烁中。张御宏避过一道刚在地面上轰击出一个方圆数丈大坑的拳罡,身影在半空中凝立不动,双眉如剑,双目如星,怒视着下面的南宫无忌。
南宫无忌当然是看不见自己的样子的,不过他能看到自己的手,那原本是有些微微松弛发黄的皮肤正在变得光洁红润细腻并逐渐绷紧,皮肤下的筋肉也正焕发着活力和生机。那是一双风华正茂青春年少的手。
不用再看其他,南宫无忌也知道自己脸上的皮肤,全身上下的骨节筋肉也都正在逐渐变得年轻起来,他这整个人竟然已经从一个威严的中年人变回了一个双十年华的年轻人。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这只能说明随着功力的损耗和运用,那一身浑厚无匹的内力正在脱离他心法和功法的掌控,逐渐和他身躯彻底融合。更糟糕的是这身内力原本并不是他的,内中所蕴含的那一份吞噬万物的人道之欲已经随着这躯体的越来越年轻而开始萌芽,他好像可以听到身体中有一只不知名的小小野兽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成长而发出兴奋的低鸣。
但南宫无忌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犹豫或者是慌乱,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半空中的张御宏。只是一脸肃穆认真地双手合十,然后十指互扣,结出下一个手印。
“冥顽不灵!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吧!免得你日后入魔再去害人!”张御宏双眉一扬。眼中神光暴射。他双手朝外一张,一道大袖飘飘,长衫高冠的人影在他身后带着金光逐渐现形,将他整个人都包容在其中,隐约间,好似有什么歌声颂词不知从哪里响起。
南宫无忌还是看也没看张御宏,好似一个正专心于祭祀的僧侣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全副的精气神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形体,自己的手中。
以他两人为核心。轰轰的低鸣声开始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直至响彻方圆十里,那是承受不住的大气发出的哀鸣。远处城墙上观战的众人居然有不少居然被这声响震动得跌倒在地。即便是再没有眼力的人也能感觉到即将到来的绝对是惊天动地前所未有的巨大碰撞。
“来了。这便是见生死判胜负的最后一击了。可惜了......”这个时候唐二爷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看着远处剑拔弩张的两人眉头紧皱喃喃自语。
但就在这时。远处忽然有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直达云层,随后化作一龙一虎交织扑击而下。
这异象虽然气势宏大,但离这里实在有些远了,至少也有一二十来里的距离,所以这里也只能看到个朦胧大概,相对于两人这边已经蓄势到顶点的气氛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张御宏一见之下却是全身一震,大惊失色,连身周凝聚出的金光人影也随之消散。
“龙虎交征变天击地大法?恒亮?......糟糕!是地灵师!”一声暴喝,张御宏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金光巨剑朝着那生出异象的方向激射而去,身形刚动,那破开大气产生的爆裂声和冲击便将沿途的地面冲击得泥土飞扬。
“哪里走...”南宫无忌也是一声暴喝。但就在他的手印即将要动之时,那刚刚生出异象的相同位置上又有一道焰火升起炸裂。
相比起刚才的龙虎异象,这焰火实在有些不够看,在这白天隔了这么远也只能是隐约可见而已,但一见之下南宫无忌也全身一震,手中蓄势待发的一击也停下了。而只是这一犹豫间,张御宏化身的金光巨剑就已经带着轰鸣远去,视野中只留下一个小点。
“他们终于追到了?怎么连地灵师也在那里?怎么连地灵师也...”看着那个方向,南宫无忌一直古井不波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了惊慌之色,看起来绝不比张御宏要好多少。他一起身就想要朝那个方向飞去,但刚刚一动,他的脚下一软就跪倒在地,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不行,我要过去,我也要过去...不行,心不能乱,心不能乱...”一边喃喃自语,南宫无忌闭上了眼,居然就这样半跪着开始缓缓背书。“...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
远处的城墙上,还能站立着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对这忽然终结掉的一幕几乎所有人都很茫然,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烟尘中远处那半跪着的身影,和从这城墙上跳下去朝哪里飞跑去的何姒儿。
唐二爷自然是看到了。他搓着下巴思量了一会,忽然一笑,也迈步向城墙下走去。不过走了几步,他好像想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朝还留在那里的人招了招手,好像和这些人告别一样,然后这才转身走下城墙。
城墙上的人或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者是朝着张御宏远去的那方向极目远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打扮普通貌不惊人的中年胖子,也就更没有注意到他招手之间飞出的那些细微银丝。那些银丝好似有生命一样,飞快地在空中转折飞舞然后每一只都无声无息地扎入每一个人的身上。
好像一出木偶剧忽然被人一下扯断了所有的绳子,城墙上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停止了自己的动作,然后软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南宫无忌终于站了起来。他抹了抹嘴边的鲜血,然后用力握了握拳头,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和焦虑之色。
“二舅,二舅!”焦急的叫声传来,何姒儿的身影从还在飞舞的泥尘中跑出。南宫无忌也是一惊:“姒儿?你为何在这里?”
“我...我和唐二叔一起...”何姒儿跑到近前不远处,看着南宫无忌那张几乎比她还要显得年轻的脸一下停下了脚步,脸上浮现出惊恐之色。“二舅...二舅...你,你的样子?你,你当真是修炼了魔教的功夫......?”
“唐二也来了?”南宫无忌眼中闪过精光。“他在哪儿?”
“南宫兄,别来无恙?”不待何姒儿回答,唐二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随即他那胖胖的笑脸也穿过烟尘出现了。但看到南宫无忌那年轻的模样之后,也是一呆。
南宫无忌脸上却是闪过狂喜之色,陡然张手对着唐二爷虚虚一扯,一股无形大力就将唐二爷的身体给直接拉扯了过来。
“情势危急,还望唐二哥能助我一臂之力。今日多有得罪之处,来日必有所报,还望唐二哥莫要见怪。”南宫无忌言辞恳切,满脸都是无奈和诚恳,和他年轻的模样合在一起完全就是一副少年子弟恳求长辈的面孔。但是被他抓住脉门的唐二爷只有一脸的惊惶,徒然张大着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人道(八)
荆南,龙虎山,天师府。
张天师正站在后院的凉亭之中,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垂髫小童诵念道经。那是他的两个儿子,不过却是庶出,按照教中的规矩,年满十岁之后就要送下山去了,只有嫡子才能留在山中学习道法。
就算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张天师脸上的神色依然是那么的庄重严肃,一双眼睛中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或者说他并不愿意让人看出来。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垂在腰间,腰间的手中捏着一只挂在腰带上的青色玉佩,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玉佩上缓缓滑动。
张天师身后站着四名小道童,都是垂手默立在那里不动。张天师已经在这亭中待了半个多时辰了,他们也就在这里站了半个多时辰,除了呼吸之外和泥塑木雕没两样。
香炉中的香料燃到了尽头,一名道童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将里面的余烬清楚,然后重新放入新的龙涎香块,每个动作都是轻柔规矩,丝毫不差,没带出一点多余的响动,就算比起任何世家中久经训练的下人侍妾都不见得差了。他们都知道天师最重威仪和气度,最是见不得一点差错和俗气,能站在天师身后,他们都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去苦练。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盛装妇人快步走来。虽然张天师肯定已经听到了这脚步声,也知道是谁,但离他最近的一个道童还是上前躬身说道:“启禀天师,是夫人来了。”
张天师轻轻地嗯了一声,没什么举动。这道童退到一旁也不再言语了。
妇人快步走到了亭中,先是不满地看了远处的两个小童一眼,冷哼了一声之后便举手挥了挥:“你们都下去吧。”
四个道童却没有动弹,依然如泥塑木雕一样怀抱拂尘静立在旁。直到张天师摆了摆手。他们才一起躬身退下。
“哼。一阵子没回来,这山中的规矩倒是越发多了。”盛装妇人很是不满地瞪了张天师的背影一眼,一点都没有客气。
张天师终于转过身来看着盛装妇人。脸上依然是没有什么表情:“夫人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自然是有事。张元龄我问你,为何恒亮孩儿还没有回来?前几日他是否有传讯符鹤回来?你为何不对我说?”妇人双眼一瞪。怒斥着张天师。她的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几分清秀,但现在为了掩饰脸上的皱纹和衰老而刻意扑上的厚厚水粉胭脂,还有一身盛装打扮却令她看起来分外怪异。
张天师淡淡道:“他想随着御宏师弟磨练一番,才以符鹤传讯回来告知于我,这本是小事,又有什么好说的了?”
“小事?”妇人的声音一下拔高了不少,怒吼起来。“张御宏身边的何曾有过什么小事了?你居然让恒亮随着他一起去云州深山里?那神木林的地方有多凶险你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张御宏自己也不敢说来去自如。你竟然让恒亮跟着去那等险地?这好不容易平安走出来了,却不快快回山在外面搞什么鬼?”
“还有,前些日子山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你和张御宏都是丢下旁人速速赶回来的,他居然将恒亮孩儿他们丢在那妖孽出没的云州深处?幸好还没出什么事,要不然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远处念书的两个小童也终于听到了这边的声音,侧过头来看了看,便很有默契地收拾起书本转身默默离开了。妇人的声音传出老远,凡是听见的人都很自觉地装作没听到,然后转身很快地走到真正听不到的地方。
天师夫人是张天师的远房表姐,也曾是张天师的师姐。而当她还是师姐之时。她父亲在龙虎山中还是三位最有实权的执事长老之一,而那时候的张元龄还在正阳殿中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值守弟子,除了修道上还算有些天赋之外毫不起眼。性格也寡言少语。也是自从和这位师姐结成道侣之后得了助力,这才渐渐起势,在山中占得了一席之地,最后从一众张家子弟中脱颖而出坐上了这天师之位。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这位天师夫人的眼中,张天师就永远没旁人眼中的那么威严那么了不起那么深不可测。而自小娇生惯养作为大师姐养成的性子也不大招人喜爱,在山中的时候除了几位亲厚的长老师叔,几乎没人喜欢她。
这样一位天师夫人自然不大适合留在龙虎山上,所以张天师登上天师之位不久之后这位天师夫人干脆还了俗。搬下山去买了个几处庄园过她的逍遥日子,只有偶尔才上山来。不过山中上下都知道张天师最为念旧。即便是这样也对这位夫人一直礼敬有加。
面对夫人的厉声责问,张天师神色如常。只是转过身去看着远处淡淡地回答:“恒亮如今也长大了,正是该去外面历练的时候。要说危险,江湖事哪里有不危险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前去,几位师侄也是去了的,正是要经历些风波见识些世面才能锻炼出才干来,御宏师弟能有如此修为和名声,和他早年行走天下斩妖除魔的经历分不开。若只是缩在山中,或者只敢在荆南一地行走,那就算再有多高的天分也只会成个废物。我已给他足够多的符箓防身,当无大碍。”
天师夫人一顿足怒吼:“我才不管那许多!若是出了个意外怎么办?我只要恒亮平平安安地就好!”
“慈母多败儿,你当甚戒之。”张天师头也不回,还是看着远处,声音依然平淡,只是眼中有一层异样的神采。“这世间哪里又有什么真正的平安了?若不能磨砺出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心性和本领,迟早也只是别人的拖累,难道还指望着旁人来庇护他一辈子么?”
“旁人?你可是他爹!”天师夫人像一只发怒的母狮,差点就要扑上来撕咬。张天师转身过来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蕴含的气息立刻让她站在了原地。她终究不是真正的山野蠢妇,明白面前这人并不真的还是那个需要仰仗她和她父亲鼻息的人。
“好。好,好。”天师夫人怒极反笑,后退了几步。看向刚才那两个小童远去的方向。眼神中全是怨毒。“我明白你是想什么,你是嫌我娘两个碍着你了。南宫家和李家给你送来的女人都已经替你生下了张家血脉。你有的是选择,是么?”
“住嘴!”
张天师猛地一声怒喝。天师夫人给震得目瞪口呆,在她的记忆中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事,眼前男人面上终于挂上了怒容,眼底深处不知是什么东西正在沸腾,那是她从没见过的模样。
“恒亮终究是我儿子,你难道不明白么?”张天师一字一字地将这话说出来,面上的怒容才慢慢消散。或者说重新隐没到了那张肃穆威严的脸下。
天师夫人愣在原地,半晌之后才缓缓回过神来,眼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喘了几口气,再开口问:“那你总该告诉我山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这次上山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问其他人他们总也不说。张御宏这次被你急匆匆的召回又急匆匆地派出去,定是有了什么急事。”
张天师也默然了一会,缓缓摇头:“既然夫人你已还俗下山,那山上教中的事你便不要再过问了......”
就在这时候,一阵奇异的嗡鸣声骤然响起,然后啪啪两声。吊在天师夫人胸间的玉佩突然碎掉了。
同时碎掉的,还有张天师之前一直在抚弄的,挂在腰间的那个玉佩。而且这两个玉佩分别是一龙一虎的形状。
“怎...怎么?这龙虎佩...是恒亮出事了!”天师夫人看着碎裂一地的玉佩碎片。脸上的胭脂也掩盖不了下面如死人一样的苍白脸色,颤声哭腔着哆嗦。
当她再抬头起来,刚才还立在这里的张天师已经不见了,只有一阵被激起罡风吹得她站立不稳。
只是两息之后,所有身在龙虎山的天师教弟子忽然都身有所感,抬头望天。朦胧的金光在天空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巨大繁复的符箓阵图,他们都可以感觉到自身的神念和真气都有被微微引动的迹象。如果是正好站在高处而且眼力好的弟子,还能看到山下远方的两个集镇上,天师观上同样有金光一闪而过。
年轻的弟子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些还惊慌失措,不知道这异象是什么意思。年长些的师兄或者师叔师伯则对他们解释,这是与整个荆南一地连接在一起的龙虎山护山大阵中。积蓄的信念之力被调动运转之相。
至于谁在调动,谁有权有这个能力调动,那自然是只有龙虎山至高无上万世一系的正一教教主,荆南一地受万千民众香火祭拜的张天师。
异象只是一闪而过,随后一股雷光就从天师府中冲天而起,朝着北方直飞而去。所有人都能认出,那正是张天师出行所用的天师御驾,不久前才见过的金灵天马雷遁车。
一声雷鸣,原本正在飞行的雷遁车随着一个响雷炸起消失在原本的位置上,然后同一时间闪现出来却已经是在十余里之外,这一闪烁间飞行的速度并没有丝毫的减慢,竟然是张天师嫌飞行得还不够快,连带马车一起用出了雷遁之术。这可是之前张天师从五阴山赶回来之时都没有用过的手段。
几眨眼的功夫,天空中的金色雷光就已经远离了人们的视线,只留下轰轰的雷鸣在天际之间回荡。龙虎山中的天师教弟子莫不是满脸的崇拜,但身份最高的几位长老,执事们的脸上的神色却都是面沉如水,或是神色惶惶,或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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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农家小屋的屋顶在金光乍现的冲击下,就如纸扎的一样被扯成了无数的碎片,然后金光冲天而起直达云层,再化作一龙一虎的形状猛扑而下,巨大的风压将周围的房屋都全部摧毁。
但偏偏最中央的那间发出金光的小屋没事,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屋顶被吹破之外,这随后而来的震荡和冲击都在接近之时就化作了一阵春风,只因为那自号地灵师的老道对半空中张开了手。无数繁复细微的云纹符箓从他的手中冲出护住了这小小的方寸之地。
“呵呵,这劳么子龙虎交征变天击地大法......是叫这名字吧?总的来说倒还真是气势十足...正阳小儿便最喜欢搞这些虚张声势的玩意,也不知浪费了多少上好材料。白费了多少信众的香火愿力。”
看着从天而降的金光巨兽,地灵师的语气平淡之极。脸上的神色也带着些淡淡的不屑之意。而躲在角落中的程水儿却已经吓得双脚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她当然不是会被区区影像就吓住的人,能成为正式影衫卫,还能得南宫无忌刻意栽培,说明她任何一方面的资质都是上上之选,而且她修炼的极乐心经也是顺天五神策之一,就算正面战力不强,境界眼力都是真正的一流。尤其在感知之上更是远超常人。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清楚地感觉出那两只飞扑而下的金光巨兽并不是徒有声势的虚像,其中蕴含的煞气和法力都浑厚凝实到了惊人的地步,而且那行动带起的罡风之中还带着只有先天之上的武道高手才能引动的天地法则。
普通的五行甲兵和这金光所聚成的一龙一虎相比简直就是泥娃娃一般的可笑,程水儿毫不怀疑,自己在这两只巨兽的扑击下就算手段尽出全力以赴,也只会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像蝼蚁一般被扯成碎片。
这汇聚成龙虎法相的金光是从张恒亮身上炸出的,就在地灵师将手伸过去即将触碰到他之时,好像被吓傻了的他忽然长啸一声,那耀眼的金光就从他胸口处冲出。
这金光原本是对着他面前的地灵师冲去的。但地灵师却好像是早有所料一样,伸手一托,那汹涌而出有形无质的金光就被他托得朝天冲去。一直到了云层之下才凝聚成一龙一虎反扑而下。
金光冲出的瞬间,张恒亮被制住的穴道好像也在同一时间被冲开了,他一边抽身急退一边还要伸手入怀中掏摸其他符箓的样子,但地灵师只是随手一指,他那刚刚才能动弹的身体马上又重新僵住了。
“...对其他人也许还多少有些用,可惜在老道眼中这些手段也未免太过粗糙了些。你自身修为心性皆是太差,便是让你立即坐了天师之位,能引动龙虎一气拘神大阵也是驾驭不了,更别说这些纯以外力造就之法了。”地灵师淡淡瞥了再度动弹不得的张恒亮一眼便不再理会。眼看着即将扑到头顶之处的金光巨兽。他大袖一摆浮空而起,身上的道袍在一瞬间变得华丽雍容。金光流转,然后他单手一举。手掌便刚好托住了那只金光巨虎,另外一手竖指成剑,一指点中了那只金色巨龙的额头。
轰隆一声,龙虎扑击所带出的罡风和气劲将这周围的地面生生削去一层,无数泥尘砂石飞扬,但这间小小的屋舍居然还是在其中屹立不倒,而屋顶上的一龙一虎再也不能下击分毫,地灵师真的便只靠这样轻飘飘的一掌一指就完全抵挡住了这两只金光巨兽。
“乙木青龙,生机连绵,正好补益我气。”随着地灵师的声音,那条金色巨龙就像被戳了个口子的气球一样飞快地萎缩下去,顺着他的手指化作一股浓郁的金光流入他的身体中消失不见。
“庚金白虎,凶煞滔天,正好为我所用。”金色巨虎不断地翻滚着,身躯飞快地变小,最后化作了一粒黄豆大小的金色小球落入地灵师的掌中。
不过几眨眼的功夫,那惊天动地的异象就这样被化解得一干二净。地灵师从半空降下,走到脸上再也没有一丝血色的张恒亮面前,最后说了一句:“张家子嗣当真是一代不如了。”伸手便插入了他的胸膛。
这次再没有意外发生了。地灵师的手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张恒亮的胸口,没有血光四溅,只有无数细微的金光符箓从张恒亮的身体中散发出来,如同一股股有生命的轻烟一样飘荡而起,然后全部一起钻入地灵师的口鼻中。
几息之后,张恒亮啪嗒一下跌落在地。他的手脚已经彻底不见了,从肩膀和鼠蹊那里开始便没留下丝毫的痕迹,他脸上的肌肤看起来也好似一下之间衰老了几十岁一样干瘪枯萎了下去,一个风华正茂的青春少年就在这短短时间之内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不到原本三分之一的老朽躯体,除了眼睛还在微微转动,能看出他还活着之外再没有丝毫的生机。
而地灵师则闭上了眼睛,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个饿极了的酒徒终于饱饮了几十斤好酒一样。半晌之后他才终于睁开了眼睛,缓缓点了点头:“果然,只有张家的血脉才是这阳神法体的最好补济。就算还不是全部,却已胜过这村中所有人的血肉精气百倍,更能修补本源之功。”
不知道什么时候,地灵师身上的道袍又恢复了原样,而且之前一直不断从他身体上跳跃出的小小金色火花也再没有了,让他看起来更为真实了几分,和一个有血有肉的老道已经没有了丝毫区别。
“那前辈为何不干脆把这小子给一口气吃了,还留他一命做什么?”悠悠的声音响起,那藤箱从不远处的角落中飘出来。刚才异象突生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被金光炸开了还是吓到了,这藤箱一下就飞到了角落边,这时候才又在几只丝线的牵引下走了出来。
“自然是还有些用了。”地灵师淡淡一笑。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程水儿。“那这女人你可还有用么?”
“叽嘻嘻嘻嘻...既然我已见到前辈,那就没有用了。”藤箱干干脆脆没一点犹豫地回答。(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人道(九)
程水儿不只不是笨蛋,而且更比绝大多数人都更聪明。其实就在她知晓了面前这个老道的身份的时候,她就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结果。
她曾经拥有无比的自信,她自信以自己那青春娇艳,美妙绝伦的身体和容颜,绝对可以在任何男人的心中都能占据足够的分量,甚至是女人或者不是男人的男人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至少那都是很值得加以利用,所以要好好珍惜的资本。这便是支撑她做出很多事很多选择时候的底气。
但是当知道面对的两个都是根本和‘人’没有丝毫关联的怪物的时候,她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并不会比一个粗鄙丑陋的男人更多一点。
这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找个机会转身有多远逃多远,刚才那金光龙虎下扑的时候无疑就是绝好的机会。但她又不甘心,不说身体中已被种下了鬼心咒种子,只是她抛弃所有赌上一切才走到这里,距离原本预想的成功只有半步之遥这一点,她就真的舍不得。她还指望着说不定藤箱中的那‘人’还会对许下的承诺有些挂碍。
当一个人把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一个希望上的时候,这个人其实已经失败了。这曾经是南宫无忌教训过她的话,她也一直记得很清楚,她曾在无数她戏弄于鼓掌之中的男人身上见到过这种情形。只是当这种情况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却没有意识到。
直到地灵师将眼光投过来的时候,她看到那苍茫淡漠不带一丝人的情感眼神,她才明白即便要走也走不掉了。
地灵师的眼中一道符箓状的金光一闪,程水儿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困在了一块巨大无形的琥珀中,连手指头都再也动弹不了分毫,随后就凌空浮起飞到了地灵师的面前。地灵师伸手。手指头就如刚才对张恒亮的时候一般直接没入了程水儿的胸口。
虽然心中早已经被恐惧和绝望充满,但程水儿这时候却是感觉自己如同浸入了最好的温泉中一样,四肢百骸每一块骨骼每一片筋肉每一片肌肤毛孔都温暖滚烫。舒服得好像马上就要彻底散开一般,她可以看见已经有细微的符箓从自己的毛孔中飘起。
“咦?”地灵师忽然皱了皱眉。将手从程水儿的胸口抽出。桎梏在程水儿身周的力量也就此消失了,程水儿一下跌到在地,惊惧惶恐地看着地灵师。
地灵师上下重新打量了她一下,缓缓点头。“这顺天神策果然有几分门道,这女子修为还不深,却已将神魂血肉都烙印上了两支纠缠于一起的人道真意,不愧是胆敢号称顺天成神的人道圣典。”转头看了那半空的藤箱一眼。“也难怪你要用这等别扭的法子来修炼,原来只要一旦沾上这人道真意便再放不了手。”
藤箱在半空中旋转翻腾。发出好像鬼哭一样的声音,分辨不出那是哭还是笑:“既是人道真意,那生而为人自然是摆脱了不了。也只有本座这等天纵奇才才能想出这等法子来,既然不是人了,那便没关系了吧?哈哈哈哈......”
“既然如此,吸纳无用,也可惜了这身生机凝实的精血。”地灵师挥了挥,就像要扔掉一个有了些异味的馒头。一只半虚半实的大手在程水儿身周浮现,五指一并就已经将她捏在其中。程水儿惊惶之极地惨叫起来,拼命曲起手脚抵挡从四面八方压来的巨力。但那五指依然缓慢坚实地朝中间并拢,眼看下一瞬间便会将她捏成一团肉泥。
“前辈等一等。”那藤箱却在这时候说话了。“虽然这女人确实是没有什么用了...但留下来看看也无妨。我在她体内留了鬼心咒的种子已和她修炼的极乐经合一,既然到了前辈也能称赞几句的地步。便留她下来看看以后会如何,不也是挺有趣的么?”
地灵师放下了手,那已将程水儿捏得全身咔咔乱响的巨手就那样消失了。程水儿瘫倒在地上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天空,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这连续两次迈过鬼门关的经历已经将她的心神摧得粉碎。
“你说你还想看看她以后?”地灵师再不理会地上的程水儿,对他来说这不过可以随时捏死的一只蝼蚁。他转头看着藤箱,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确定你还能看得见么?”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藤箱中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失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说:“没了我。不是还有前辈你么?只要有你在,我说不定也可以不死。”
“难道你现在还能算是活着的么?”地灵师还是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啊......不好意思。我老是忘了,我其实已经不是我了。我也没道理怕死,因为我其实根本就不是活着的。我也真的是不怕死,只是....只是我想总该做点什么吧...做点能让我继续存在下去的事...”藤箱中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好像一个人沉湎于自言自语一样,最后只剩下模糊不清絮絮叨叨的咕哝声,好像一锅煮沸了的粥。
还是地灵师打断了藤箱的咕哝,问:“说说你到底是遇到什么事吧?我能看出你的样子其实不大妙,可是受了什么重伤?但我刚才观你那副做出来的身躯又不似受了什么外力损害。”
“呵呵,前辈眼光果然高明。”藤箱的声音一下又重新精神得意起来,好像一个情绪完全不能自我连接的疯子在说话。“是我的一粒元心种子被叶红山的大自在天魔劲震碎,溯本归源下连这具躯体中的本源都开始散乱,也幸好本座这具法体神妙,居然能撑到这时候,哈哈哈哈.....”
“叶红山?”
“雍州红叶大将军。修成顺天神教至高宝典大自在天子法,可称当今天下第一高手。几乎所有顺天神教的遗老遗少都围绕在他周围,连我也去将军府效力过一段时日。想试试能不能找个更好的法子....可惜有件事情出了差错,恶了大将军,这也算偷鸡不成蚀把米吧...哈哈哈哈...”
“喔。顺天神策的至高大法么...原来如此。”地灵师看着藤箱微微点头,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看来也是支流之法被本源大道所伤引起的崩溃。难怪了...所以你便想来找我...”
“是。反正这鬼心咒也就要彻底散了,这具法体却还是完好的,干脆便送给前辈吧。”
藤箱啪的一下又再打开了,露出里面的那一堆由脏器符箓还有机关组成的东西,上面旋绕着的浓缩到极点的黑雾不断地鼓动吹出声音:“天师道法拘神聚形之术脱胎于佛门法相宗,但又自成一派,更没有那些秃驴的呆蠢气,可称天下第一。我老早便想过是否有可能以这个法门造出一具神躯来。可惜不得其门而入。而且那至少也是先天之上的甚深大法,对我来说太过遥远。后来当我知晓前辈的存在,又得知前辈寿元将尽之后,我便猜到前辈一旦脱困,就必定会舍去老朽身躯以道法延命。所以这才使人前来助前辈一臂之力。”
“哦。”地灵师淡淡地应了一声,点了点头。“想不到老道的种种举动居然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嘻嘻嘻嘻,不敢不敢。当时这只是一手姑且下在那里的闲棋罢了,哪里想得到现在却成了双赢之局。”藤箱中的那堆东西中的两只爪子动了动,系在上面的透明丝线立刻如灵蛇般的跳动起来,将那整个一堆姑且可算是‘身躯’的东西支撑起来浮在了半空。“天师教的拘神聚形之法再如何神妙。最关键的一处缺陷便是只能算是无根之木,没有一个能生生不息的核心,便如前辈这般须得时时以人的精血元气来作为补充。即便如此。一些本源上的损耗应该还是不易恢复,虽然张家子嗣的精血效果不凡,终究也只是一时之计,而且有张天师坐镇之时,即便是前辈也不敢再上龙虎山吧?”
“但是有了本座这付法体为核心之后,前辈便不用担心了。”那堆‘躯体’在空中转了两个圈,居然好像有些搔首弄姿的意味,但那分明就是一堆稀奇古怪还在蠕动的脏器脑髓,一对孤零零靠着筋脉吊着的眼珠子还随着转动飞溅出些液体来。这景象若是被寻常人看了只会吓得几夜睡不着。但那黑雾鼓动起来的声音却是得意无比,兴高采烈。“就算运转变化之时再没有纯粹的神念法体那般方便。但有了固定的根基,那又完全是另外一个概念了。这以建木树心为核心的生生造化阵理论上是可以永久运转下去的。再有了前辈的神通法力,可说长生久视之道尽在其中矣!”
“那你呢?”地灵师却丝毫不为这番言语所动,面无表情地淡淡问道。“若我要这副躯体,你又到哪里去了?你本身是寄托在鬼心咒上的咒灵,如同画卷上的画,鬼心咒一散就如画卷都没了,还谈什么画呢?”
那堆东西好像早就想好了答案,不紧不慢地回答:“那便请前辈将我也一同接纳了吧?我这里还有不少有趣的东西,说不定对前辈还能有些用。”
“要老道我接纳你?你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么?”地灵师微微笑了笑,那是没有一丝人味的笑。“说到底你不过便是段记忆罢了。你的所思所想其实都是遵循了当初布阵施法之人定下的规则,你的每个念头每个想法其实都是那留下的记忆自动对外界的反应,说你便是一具以记忆为体的机关也不为过。而老道一旦接纳了你你便真的纯粹便只是段记忆了。就算有些不凡的地方,但相较于老道我数百年的记忆来说也不过是一小段而已。”
“那又有什么区别?”悠悠的声音从黑雾中慢慢飘出来。“若说‘我’是这具躯壳,这躯壳未失。若说‘我’是段那制作这躯壳的人的记忆,那不也保存下来了么?既然那所思所想如今的每一个念头其实都和‘我’无关,那便由他去吧。”
“呵呵...若有机会,老道我倒真想见识下制作你的那人。除了张道陵,这是我第二个觉得有趣的人。”地灵师的笑终于带上了点色彩和味道。“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核心这记忆既然是人的,你也自认为人存在。那总也有个名字吧?是什么?”
“...蛇道人...还是佘道人?...算了,叫什么都无所谓了...至于原本的那人么...你应该是没机会看见了。”黑雾鼓出的声音有些意兴阑珊。“言语再说如何都是多余的。前辈还请动手吧,接纳了我之后你便什么都知道了。”
“暂且等等。还不是现在。”地灵师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在此之前,我老道我还有些小事要处理,你须得帮我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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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在那里了!无论气味还是踪迹显示都是在那里!罗当家,我们快走!”
“等等,等等,刚才那...刚才那...我不去,我不去,救命啊......”
四名犬卫拉着罗圆圈要朝前方那发出异象的地方奔去。但罗圆圈无疑已经被刚才那冲天而起的龙虎异象给吓住了,死活不愿意跟着一路前去,手舞足蹈地拼命挣扎。
“四位影卫施主,还是暂缓一步为好,莫要轻举妄动。”被吓住的不止是罗圆圈,连十方都被刚才的金光龙虎异象给震得连退了几步,伸手拦了拦四名犬卫,看着那边神色惊疑不定。“刚才那是极为高深的天师道法,威能莫测,还是小心为好.....”
他们身后不远处。明月的小脸上也有几分害怕,拉着小夏在后面悄悄说:“夏道士,刚才那光有些像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在黑木林里你用来对付我的那个法术呢。不过又要厉害很多,那两只怪物随便一只冲我们来,我们三人合起来大概也打不过。”
“嗯。”小夏点头,他脸色也有些发白。对于符箓道法之术他是这几人中最为熟悉,眼力也是最高的,他能肯定刚才那龙虎交汇的法术并不是直接施法,而是出自符箓,但这符箓的品级之高,实在是他生平仅见。如果说洛水帮弄到的那张上三品的乾天锁妖符已是千金难买——五千两黄金固然不少。但也不是什么时候拿着几千两黄金都能买到的上三品符箓——而这道龙虎交汇扑击的符箓就简直已可以说是世间难求。以神机堂定下的品级划分法,这至少也是上六七品之上的符箓——制作极难花费更是极大。大到难以想象会有人舍得去绘制。
而且小夏隐隐能感到明月说的没错,这龙虎合击的法术和那张乾天锁妖符确实有些相似。不是那同样金光冲天,龙虎幻化的表象,而是内中的一种韵味,就像出自同样一名大师手中的字画。就算已经相隔了不短的时间,小夏还是有六七分把握这两道上品符箓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能在这里激发出这样一张符箓,只能说明那几个影卫没有跟错,张恒亮定然是在那里无疑。
但那气势汹汹,分明是有极大威能的金光龙虎下扑之后,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声息,就那样在那间小屋顶部就消散了,反而是那激起的罡风将四周的屋舍树木全数拔起吹飞,唯独只有那间没有了屋顶的小屋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这样大的动静下,这小村镇中却没有丝毫动静,没有人跑出来观望,连一丝人声都没有,偏偏有几家的屋顶有还在炊烟在飘荡。光天化日之下,这份寂静显得分外诡异。
“阿弥陀佛~~”十方双手合十,长颂一声佛号,闭上了双眼。当他再睁眼的时候,一层隐约可见的湛然神光从他眸子中一闪而过,他的目光扫过这远方的村镇,微微一惊:“这...村中怎的一个人也没有?”
“十方大师,是全都死了么?”一名影卫沉声问。
十方摇头:“不,人乍死之后尚有阳气残留,只会缓缓消散,如有怨气执念更会显露,我却什么也看不见。这村中连尸首都没有一具。”
这影卫吸了吸鼻子,说:“但我确实闻到这村中有不少人的气味,还有饭菜味,屎尿味,猫狗猪牛也都有,总之和寻常的村镇确实没有什么区别。”
“牲畜之类确实是有,但确是没见到一个人...”十方的眼光落在那间被金光冲破屋顶的小屋上。“...只有那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动弹不得的女子,一个是衰弱之极,只剩一口气的年轻男子...糟糕,就是那张恒亮!”
话音一落,十方的身影已经走出十丈开外,朝着那小屋似慢实快地走了过去。四名犬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忽然出手戳在了罗圆圈的身上,一直挣扎着的罗圆圈顿时软倒下来,四人将他放在马上也跟着朝那里冲去。
“小和尚都过去了,我们也都过去吧。”明月也朝那边指了指。
小夏看着那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的破落小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里好像有点不大对劲的东西,而且从形势上来看确实是远离那里才是明智之举。但既然受了张御宏所托,那张恒亮已在那里了,十方也赶了过去,不跟着去也说不过去。他挠了挠头想了想,又看了看明月,也一咬牙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人道(十)
小夏和明月是在四名犬卫的后面赶到小屋的。他故意迟上两三步,不过无论是最先进去的十方还是后来的四名犬卫,都没有引发出任何的意外。
小夏很小心地注意着屋外的痕迹,这就是个很寻常的农家小院的正房,除了四周所有的建筑都被之前激荡的罡风给吹飞了之外,没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
不大的屋内,确实如十方之前所看到的,只有一个动弹不得的年轻女子,还有一个只剩一口气的年轻男子。虽然那男子已经四肢全无,露出的头脸上的皮肤肌肉也衰老得完全不成样子,小夏还是能一眼认出那就是不久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张恒亮。
张恒亮的眼珠子转了转,落到了小夏身边的明月身上,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十方半跪在他身边,一手搭在他的颈脖上感觉他的血脉,皱眉摇头:“这...怎会是这样的?张恒亮道长全身的精血元气亏空到了如此地步......贫僧也看不出来这是发生了什么...有些像是受了魔教的夺天造化功的吸噬一般...又好像有些不同...”
“咦?这里还有一具尸骨?”十方又在墙角找到了一堆垃圾一样的东西。“这也是所有精元气血全数溃散,但是手法似乎又和张小道长所遭遇的完全不同...不是被榨取,倒像是自身腐败枯竭一般...咦?这个是...张真人的师兄刘洪德道长么?”
小夏才没有心思去管张恒亮和地上的垃圾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关系,从踏入这房间开始,他的注意力就在那四名犬卫身上了。他一走进来就感受到了这四人投过来的眼光,那是猎犬看着猎物的眼光。
“哦,这四位影衫卫的兄弟,你们的任务完成了么?”小夏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四名犬卫笑了笑。
“不错。我们该带的人已经带到了。该捉的人也捉到了。”那个鼻子看起来很奇怪的犬卫说话了,他似乎算是这四人中领头的一个。他正和另外一个犬卫一起将一个昏迷的年轻女子从地上架起,小夏能看出随着他们的动作。那女子的四肢关节都被卸了下来。对一个昏迷受制的女子都如此小心,可见这几人行事当真是小心到滴水不漏。
而罗圆圈这时候站在屋中东张西望。不知所措,显然是这四人将他带到这里后就丢下不管了。
“那四位兄台,你们不帮着罗当家指点一下么?我看他不大明白你们到底要他干什么...呵呵,其实我也不大明白...可否请四位指点一下呢?”小夏继续一边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手却笼到了袖子中抓住了两张符箓。但凡能身入影衫卫的人都不是可以小觑的对手,就算这四人只是长于追踪的犬卫,小夏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你们四个想做什么?要打架么?”明月狠狠地看着那四人。正东张西望的罗圆圈一看到这架势也立刻跳了过来挡在明月的面前,对四名犬卫怒喝:“你们想做什么?有我在你们别想动明月姑娘一根寒毛!”
“罗三当家稍安勿躁。无忌大人的命令是要我们将你带到水巡使这里。我们已经将你带到。接下来要如何我们也不知道。但这位道长却是我们的下一个任务。还请莫要妨碍我们。”
那犬卫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罗圆圈,转而对着小夏抱了抱拳:“茅山派的清风道长是么?无忌大人有要事找你相商。”
“哦,是什么事呢?”小夏捏着符箓的手紧了紧。
“是什么事我们也不知。我们的任务便是寻找到你的踪迹,若是可能,将你带至无忌大人处。”
“要是我不去呢?”
“你不去我们自然也不好勉强。”那犬卫忽然一笑。
“哦?”这个回答倒是让小夏有些意外。
“我们只要将你的行踪掌握汇报就行了。”犬卫的笑容中带着狡黠,好像一只长了狗鼻子的老狐狸。“若你只是一个人,我们四人还会想着强行请你去,不过现在有那位明月姑娘帮你,又有罗三当家的挡在中间,我们的胜算实在不大。所以只需要将你跟住。自然会有其他虎卫,甚至是无忌大人亲自来请你。”
“也不是我们四人自大。在这般面对面情况下,天下间还能摆脱我们追踪的人当然还是有的。但清风道长你绝不是其中之一。能将我们全都灭口了的人当然更多。但同样的,清风道长你即便加上明月姑娘也绝对做不到。”
“我说这些的意思就是,清风道长你最好还是跟我们走。从我们搜集的资料可以看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绝不会做傻事。如果要拖到大家动手的地步,无论是伤到你还是伤到明月姑娘,那都是你不愿意看到的,不是么?”
默然了半晌之后,小夏忽然一笑:“我觉得你们不该叫犬卫,叫狐狸卫还更合适一些。”
那犬卫首领淡淡一笑:“只要能完成任务。什么卫也没关系。”
这时候十方也站了起来,对四名犬卫合十一礼:“阿弥陀佛。四位影衫卫施主何必剑拔弩张?清风道长之事我自会去向南宫无忌大人交涉。如今这里形势未明,我们还是齐心合力的好。至少也要先将把张恒亮道长害成如此模样的凶手找出来。”
“啊。是我将他弄成那样的。我便是那个凶手。不好意思,我忘记对你们说了。”
忽然间一个飘飘忽忽软软绵绵的声音响起,然后一个藤箱从小屋的角落中升上了半空。那里原本就是一堆被震得倒塌了的家具,这藤箱夹杂在其中丝毫不起眼,连四个犬卫都没有注意到,直到这时候才忽然出声。
“是你?是那个坏人!”所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明月,她的反应也相当激烈,一把抓住了小夏将他扯到十方身边。然后又拉住了十方。“小和尚,看到没有,是那个你放走过的坏人。这次一定要抓住他!我们三人一起一定能打过他的!”
“阿弥陀佛。原来是这位施主。”十方也好像认出了这个藤箱的身份。合十一礼。“想不到当日一别之后,施主你又到处作恶。这位张恒亮道长是你害成这样的么?那边那具尸骨...好似是刘洪德道长了?也是被你所害?难怪我在上面感觉到鬼心咒的痕迹。”
“是...那个蛇道人?”小夏也是一惊。万万料不到在这里遇见的居然是这个久寻不得的怪物。
“啊...阿月。十方小贼秃,还有那个姓夏的臭道士...我知道你们来了,你们是追着那个刘老道还是那张天师的儿子来的么?啊...怎么也好,也没关系了......我太激动了,太意外了...居然忘了该做些什么...”那藤箱在几根丝线的牵扯下在半空中摇摇摆摆,从中发出的声音还是那么难听,或者说更难听,更加尖利飘忽了。有些语无伦次还有些哆嗦,好像太过于激动。
“喂,那边的那个胖子,叫什么罗当家的胖子。”藤箱中发出的尖声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被叫中的罗圆圈一呆,不知道这古里古怪的东西为什么要招呼自己。
“是南宫无忌让那四条狗带你来的么?他从哪个垃圾堆里还是哪个乱葬岗里把你挖出来的?他有没有说过要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有,你怎么...你怎么...你怎么刚才说要保护阿月?难道你喜欢阿月?你...你为什么会喜欢她?你刚才说你要保护她?啊哈哈哈哈哈哈.....”藤箱在空中像疯了一样地左右乱摆,上下飘动,发出的声音越发尖利难听,说的话也是莫名其妙。几乎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为什么会抓住从没见过的罗圆圈来一通乱问。
罗圆圈瞪着一双大眼睛,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这半空中的怪异箱子。左右看看想找个人询问一下,却看到其他人都是神色古怪地看着箱子,没空理会他。
“这...这蛇道人为何在这里?”那蛇道人的刺耳笑声中,小夏低声问十方。
“贫僧哪里能够知道。”十方苦笑。“贫僧的慧眼神通实在粗浅,也不知道这位施主用了什么法子,可能是那藏身的藤箱有些门道,便是这样面对面也丝毫看不出虚实来。”
“那...那张恒亮当真是他害成这样的?那边那具尸骨是刘洪德老道?”
“那刘洪德老道确实是死在鬼心咒之下,该是中了鬼心咒操纵,将张恒亮引至此处......但张恒亮的模样......或许是贫僧眼力不够看不出吧...”十方的面色沉重。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半空的藤箱。他虽然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一个,但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早在天火山下见识过这个神秘人的鬼心咒,当时是身怀佛门至宝才能克制。如今那至宝却已经归还净土禅院,他也是心中没底。
“喂,那四条狗。”这时候那藤箱却又叫住了四名犬卫,声音逐渐平复了下来。“是南宫无忌让你们带那胖子来找我的么?”
“原来是佘先生。”那犬卫首领上前一步对着藤箱一抱拳。
“哦?你知道我?”藤箱的声音有些意外。“看来是有些身份的,不是普通的狗。难怪南宫无忌敢将这任务交给你们。南宫无忌现在人呢?是不是被什么绊住了?要不然该会是他亲自来的吧?”
“无忌大人在宏景城中拖住了张御宏真人,否则张真人不许我们插手此事。无忌大人也没说过是先生,只是说必定有人和水巡使同行,让我们将罗当家的带到和水巡使同行的人身前。水巡使在这里,四周却又毫无他人离开的痕迹,我便推测同行之人该是用什么法子潜藏在此,想不到居然是佘先生。”
“啊啊,南宫无忌和张御宏这对老冤家终于面对面了么?也难为南宫无忌了,张御宏自然是不可能准许影卫插手地灵师之事的。龙虎山那些隐秘被影卫掌握了,天师教从此哪能得些许安生?张道陵那传承了几百年的基业说不定便要到此为止......嘻嘻嘻嘻...不过他可能不是张御宏的对手。张御宏这段时日坐镇那小县城借收复蛇妖之名,可是聚集了不少信念香火之力,就算比不上荆南。也可说是占尽了地利...这样吧,你们四个来带着我一起赶回去,有我帮忙至少南宫无忌也能有个自保之力。”
“哦?能有佘先生之助那是再好不过了。”那为首的犬卫面露喜色。又看了看楞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罗圆圈。“但是无忌大人要我们带罗三当家的过来...那是要......”
“没关系,既然他已经来了。接下来的要如何就不用你们来操心了......”藤箱浮在半空中慢慢地朝四个犬卫飘去。
那边的明月看着却先着急起来:“糟糕,这个坏人又要逃走了,还和这几个讨厌的人一起......”
一边说着,明月的身形一动就要抢先上前动手,但旁边的十方先一步将她拉住,随即小夏的手也拦在了她前面。两人都是面色凝重,他们也没料到这蛇道人居然和南宫无忌是一伙的,而若是这四名犬卫和蛇道人联手。他们三人在实力上便完全不是对手。
但就在这时候,那支撑藤箱的几根透明丝线在半空中一闪,两个最接近的犬卫的头就像被猛击了一下的鸡蛋一样飞散得漫天都是。
另外两个犬卫的距离稍远一点,几乎是脸上的错愕都还没有浮现的时候身体就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闪避的动作,但那丝线的速度都远不是他们的动作可以相比,也远比寻常的刀剑更为锋利,只是一抽只下一个犬卫从肩到腰被活生生地抽成了两半,血肉骨骼内脏四处飞溅,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死得透了。
“佘先生!你......”唯一一个没死的是那犬卫首领,虽然一只手也被那丝线抽得粉碎。却还是闪过了致命处,一边飞退一边肝胆俱裂难以置信地大叫。
藤箱中的蛇道人给他的唯一回答便是一粒浓黑雾气裹成的小球,顺着透明丝线的一甩飞出直接没入半空中犬卫的身体。犬卫首领的动作和表情都同时凝固了,跌落在地翻滚了两圈,像是完全痴傻了一样再也没一点动弹。
“对于南宫家我其他的都没什么感觉,只是对他们的养狗之道甚为佩服。不止能干,还忠心。”藤箱收回丝线,从空中落下,蛇道人那软绵绵的声音好像很累了一样地叹了口气。“所以有时候想做点私密些的事,说些体己的话还真是有些麻烦。”
十方,小夏都看得呆了。明月也是瞪着一双大眼睛不解地看着那藤箱。至于罗圆圈,从一开始他就像一头扎入了一个完全不能理解的奇幻世界一样。只能傻了一样地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匪夷所思的场景。
“好了,现在剩下的就只有阿月。十方贼秃,姓夏的小道士......还有...还有...那个胖子,他们叫你什么?罗三当家?是在哪个乡下地方的土匪窝做当家么?嘻嘻嘻嘻...当真好笑......好吧,不管怎么样,留在这里的可说都是一家人了...”
“哈哈哈哈......一家人...”好像连蛇道人自己都被这个词给逗得大笑起来,夜枭一样的声音刺得罗圆圈连忙伸手捂住耳朵。“啊啊啊,没错,从某个角度来说,大家真是一家人,哈哈哈哈......若是有时间,有机会,我真的想大家一起坐下来好好聊聊天。我有好多话想和你们慢慢说呢...特别是那个胖子,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没人能听明白蛇道人到底在说什么,到底想说些什么。谁都知道修炼鬼心咒的人都是些疯子,而面前这个更是疯子中的疯子,危险万分的疯子,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提放着,根本没心思去理会那些疯言疯语。
忽然间一道轰鸣声急速从天边延伸而来,随着一道金色剑光,张御宏的身影出现在了上空。他双目一扫就已将下方的所有情况尽收眼底,他的眼光先扫过刘洪德那干枯得不成样子的尸体,然后再落到张恒亮的身体上,骇人的精光和血丝都在他眼中暴涨。
“刘师兄...恒亮.......”张御宏的声音和半空中的身躯都在微微发抖。但他仍然以极大的自制力停留在半空没有乱动,而是涩声问:“十方大师,夏道长。这是怎么回事?恒亮和刘师兄是被何人所害变成那样的?地灵师呢?”
张御宏及时出现,十方和小夏都松了一大口气。十方连忙回答:“我们也是刚到不久,并没发现此处有地灵师的踪迹。刘洪德道长似乎是被那位施主以鬼心咒操纵,才将张恒亮道长引到此处...刘洪德道长是被鬼心咒抽干了全身精血元气而死。凶手便是这位藏身于藤箱中的蛇道人施主了...”
“蛇道人...?鬼心咒?”张御宏的目光死死锁住那藤箱,凌厉的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将那东西刺个对穿。
而就在张御宏出现的同时,藤箱上的透明丝线也是连忙临空一卷,将半死不活的张恒亮给抓了起来挡在藤箱面前,然后蛇道人的声音才慢慢响起:“原来是张真人。既然你能赶到此处,那可是将你的南宫忌兄弟给宰掉了么?还是激得他走火入魔。造化功失控,留他在那宏景城中喝血吃肉?”
“你是谁?”张御宏双眉一挑,仿佛有一对宝剑相击般在空中弹出噌的一声,眼中的杀意有增无减,但怒意却是冷静了不少下来。
“我也算是南宫忌的朋友,张真人你无须紧张。”藤箱中蛇道人的声音也是一点也不紧张的样子,将半死不活的张恒亮举在前面,他似乎很有信心张御宏不敢乱来。“其实此事说来是个误会。我不知那老道是你师兄,也不知这小子居然是张天师的儿子,这才弄成这样。让你为难了,当真是不好意思。不如我们便来谈个交易如何?反正我还给这小子留得有一口气在,你拿回龙虎山去也勉强可以交差了。不如你也放我离开,如何?”
张御宏深深看了一眼那藤箱,并没有说话,身周开始有紫色的雷光开始微微浮现。
“张真人你最好莫要妄动。这小子现在看起来虽然有些惨,却还不是最惨的。而我可有的是办法让他比死了更惨上百倍。”一粒黑色雾气凝聚成的小球从藤箱中飞出,顺着透明丝线滑到了张恒亮的头顶眉心处。“我说了这只是个误会,我也没什么太高的要求,不过是要求条活路罢了......”
下一瞬间,随着一阵雷光闪动。原本在半空中的张御宏已经出现在了张恒亮的身边,一手并指如剑切在捆住张恒亮的透明丝线上。一手带着紫色雷光已经将几乎要挨着张恒亮眉心的黑色小球一把抓在手中。
噌的一声巨响,好像是几百根琴弦同时被人猛拨的那种声音。那透明细丝居然并没有被张御宏的手指切断,只是猛烈巨震从张恒亮的身上松脱了开来。那黑色雾气小球则在张御宏的手掌间被紫色雷光一摧便烟消云散了。
蛇道人的反应也是极快。张御宏散发着金光的剑指切在丝线上之时,他栖身的藤箱就在其他几只丝线的弹动之下朝远处飞射开去,那一只被张御宏切中的丝线也不知是被震得脱落了,还是他主动丢弃,就那样从藤箱上掉下。
“昆仑的玄晶天丝?”张御宏的眉头一皱,捏碎黑球的手将张恒亮接住,那剑指上的光芒再盛,对着飞退开去的藤箱虚虚一指,一道金色的剑光便电射而去。
这剑光去势极快,转眼间就已经射到藤箱面前,而藤箱似乎是刚才弹动的去势太急,几只其余的丝线根本来不及重新蓄势弹出,眼看藤箱就要被那剑光刺个对穿,但地上一个人影忽然飞扑上来在藤箱之前一下将那金色剑光挡住。原来是刚才那名犬卫首领,被那黑色小球入体之后就一直泥塑木雕一样躺在地上,直到这藤箱从他上方飞过,立刻就要被张御宏所发的金色剑光刺穿之时他才猛然跳起,替藤箱中的蛇道人挡了这一剑。
嗤的一声轻响,金色剑光完全没入这犬卫首领的身体中却并没有透体而过,而是像烙铁刺入水中一样蒸腾出黑色的轻烟来,那黑色的轻烟离体之后也飞快地消散,那犬卫首领的身躯像是燃尽了的香灰一样一下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变作一团烂泥噗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这奇诡的一幕却根本没有人去注意,就在刚才张御宏随手刺出那一剑的时候,十方和小夏就同时不约而同地脸上大变,对着张御宏大叫:“张真人小心!”
在张御宏自己的角度是看不见的。只有在他们那旁观的位置上才能看见,就在张御宏一手接住落下的张恒亮的时候,张恒亮的肚子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屈指点向了张御宏,那指间上一粒金色小球正在飞速旋转,激荡出滔天煞气和隐隐的虎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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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人道(十一)
这是只看起来是只有血有肉,和常人无异的手,但却并不是破开张恒亮那枯瘦的肚子伸出来的,那好像是一个有形无质的幻影一样直接从张恒亮的肚子中穿出,看起来就像是张恒亮的肚子自己忽然飞快地长出一只手一样。
只是眨眼之间,那手和手指间上顶着一粒金光小球就点在了张御宏的胸口处。
“无量光!”只有十方来得及双手合十一声长吟,一道白色的佛光从在他身上升起,同时也在张御宏的身上涌现出来将他包围在其中。
下一瞬间一声通天彻地的虎啸声响起,被那只手送去点中张御宏的金光小球在十分之一眨眼的时间之内就疯狂暴涨成了一只金光巨虎,正是之前出现在天空中临空下扑的那一只。这间小小的农家小屋在金光巨虎出现的同时就被陡出的气势挤压得粉碎,然后那金光巨虎以一往无前摧枯拉朽的气势向前猛扑,一口就将张御宏咬在了嘴中。
张御宏身上被十方所加持的白色佛光只坚持了半眨眼的时间就碎掉了,不过也幸好有了这半眨眼的时间,张御宏已经一声大喝,双手拈诀,一个金色的神将法相便出现在他身周将他团团包裹住。只是在这金光巨虎的猛烈撕咬中,这金甲神将的法相不过是眨眼之间便有了粉碎崩解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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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御宏一张嘴,一口鲜红无比热气腾腾的鲜血脱口喷出,居然是自己咬破舌尖强行逼出的一口心头血。这口血喷出之后瞬间便化作一片血雾融入身周的金甲神将法相之中,那金甲神将即将崩溃的态势居然为之稍稍一缓,金甲神将双手朝上一撑。还将巨虎的虎口朝上微微撑开。
以自身精血神魂为燃料强行提升法术威能,这是极耗真元,大损本力,几可视作旁门左道的极端法子,可说提升法术效能三分,便要自伤上十分二十分,但张御宏依然是毫不犹豫地就用了出来。可见他也是被逼迫到了绝境之中无可选择。也只有他最清楚这只金光巨虎中隐含的恐怖威能和滔天煞气,只要这层护身法相一旦崩溃他就是十死无生之局。
但这一口精血换来的好转之势不过只有一眨眼的功夫,金光巨虎的双爪左右朝中间猛地一合。同时虎口也继续下一压,那层金色神将的双臂旋即粉碎,金甲神将的身躯也连带着一起开始龟裂,变得虚幻闪烁不定。
不过这一眨眼的功夫虽然没有能让张御宏逃脱。却还是给他带来了一线生机。趁着那虎口被撑开的一瞬间。一迈步,十方就已经出现在了张御宏的身边,同样在那金光巨虎的虎口和双爪之中,他盘膝坐下双手合十,身上的白色佛光大盛,口中长吟一声:“无量光。无量寿。”
这次的佛光再不似单纯的白光,也没有凝聚出哪一尊菩萨佛陀的法相,而是一幅隐隐约约的图画。图画上是无数大小佛像菩萨。以一个奇妙轮状的次序从大到小围绕,正好将那金色神将围绕在最中心。无数佛陀菩萨在虚空中缓缓运转。小的佛像围绕大的旋转,大的又围绕着中间的金色神将旋转,那正是佛教密宗中喻示了这世界根本法则的曼荼罗。
张御宏也在这转瞬之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也骤然盘膝坐下,双目紧闭一声长啸,身体上散发出脸面不定的雷光,那雷光也聚而不散,宛如有生命一般在他身周蔓延,转眼之间便在金甲神将的身体中也绘制出一幅图像来。和十方那佛光构筑出的朦胧图像不同,这幅由雷光汇聚的图像更像是一幅以人体为大体脉络的风景图,有山有水有树木有人,生机盎然之中好似又有着无穷奥秘。这却是道门描述人身宇宙奥秘的黄庭内景。
这两幅图像一成,那即将完全崩溃的金甲神将立刻便变得凝实起来,碎裂的手臂不断地复原,身躯也在一闪之下变得更为庞大,将十方也包裹在了体内。
那神将双臂一抬,一手将金光巨虎的巨爪缓缓格开,一手将虎口撑得缓缓张开。
随着他的动作,他那身上的盔甲也在缓缓变化,逐渐从一身威武的武将甲胄化作了一身道袍,遮挡住大半个头部的头盔也化作了一顶罗天芙蓉冠,原本朦胧呆板的面目也在逐渐变得清晰,居然变得和张御宏一般无二。
“咦?居然能想出这等法子来?御宏小儿你果然有天分,这小和尚也够果决。这样也被你们摆弄出一线生机来,也罢,老道便来亲手送你们一程吧。”
随着一个淡漠苍凉的声音,一个老道从张恒亮的肚子中走了出来。之前那只手臂正是这老道伸出来的,他负手迈步,就像走出一扇门一样就从分明比他小得多的张恒亮的身躯中走了出来。而随着他这一出来,张恒亮那勉强还有个形状的身躯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飞快地萎缩干瘪下去,眨眼之间就成了一具被干巴巴的皮革包裹的骷髅,眼中最后的一抹生机也就此彻底熄灭。
但这老道刚刚一出现,一个符纸折成的铃铛就在他面前炸开,一片清光如瀑洒下,然后便是一道灼热无比另外一道又是寒冷彻骨的气旋一左一右激射而来在他面前炸裂开来。
这自然是出自小夏之手。他的反应其实并不比十方慢,但对于那只金光巨虎他却是拿不出丝毫办法,中品符箓无论是累积多大的数量和威力都不会对那种层次的上品道法傀儡产生什么威胁,胡乱出手说不定还会误伤张御宏。明月倒是几道临空爪劲就挥了出去,但是那面对普通江湖高手和木石建筑都无坚不摧的天龙爪劲打在那纯粹是金光凝聚的巨虎身上的时候却好似成了拂面春风,连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都办不到。
所以小夏也只能把主意打在了另一边。不用说。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是傻瓜也该明白,那只从张恒亮的肚子中忽然伸出暗算张御宏的手只能是属于地灵师的。所以他也一直准备着,就趁着地灵师现身的一瞬间就将符箓打了出去。
依然是曾经在上次和张御宏联手对抗地灵师时建功的手段。对傀儡法身最为有效的摄魂铃,以及他发明的冰火合击之法。不是他不知变通,而是这已是他目前所能用出的最强手段,而且以上次的经验来看似乎还颇为有效。
只是这一次却和上次有些不一样。摄魂铃的清光和铃音在空中炸开,不只地灵师丝毫不为所动,那边正和张御宏的金光化身较劲的金光巨虎也没有一点反应,而面对炸开的冰火气旋地灵师只是大袖一挥。那足可炸平一座小山的符箓合击就像一片灰尘般被吹得无影无踪,连气浪都没有留下一点。
小夏只感觉手脚连同心头都是一阵无力感,看来这地灵师的真身和上次寄宿在傀儡上的情况已是大不一样。自己这样层次的对手在对方看来已是和蝼蚁无异,他甚至生出了干脆丢下十方和张御宏,叫上明月一起转身就逃的念头。
就在这时,小夏忽然看到地灵师扭头过来看了他一眼。
这是很奇怪的一眼。在这样多少算是争斗正激烈的时候。小夏并不觉得地灵师会有兴趣和闲暇专门来看一个毫无威胁的蝼蚁一眼。而且小夏从那眼神中感觉到不到什么被偷袭的恼怒,或者纯粹的藐视之类的东西,反而有种让他说不出的古怪意味。
不过也只是这样一眼罢了。下一瞬间那金光巨虎再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双爪牢牢抓住了已完全成为了张御宏模样的金光巨人,身躯一振一起朝天冲去。而地灵师的手一抬,一条小小的金光龙从他掌间跳出,瞬间就恢复成了之前和那巨虎合击时的巨龙模样,地灵师迈步跨上了龙背。金光巨龙旋即一声龙吟带着他一起冲天而上,直追那带着张御宏他们飞去的金光巨虎。一龙一虎都去得极快。转眼间便已经在视线中变得如鸡蛋大小了。
眼看着地灵师远去,小夏刚刚心中松了一大口气,明月却是急的要跳了起来:“夏道士,怎么办?小和尚和张真人被带上天去了,我们怎么去帮忙啊?那只老鼠变的老道士很厉害的,不知道他们打得过打不过啊!”
“反正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趁现在”小夏的心神也从天上收了下来,旋即马上意识到了该做些什么。“那蛇道人呢?”
明月闻言也是突然想起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们,连忙低下头来朝着四处张望:“对了,那个坏人呢?”
“那个坏人在这里。”
软绵绵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地在不远处响起。小夏和明月循声看去,果然在残破的墙基旁看到了那只藤箱,而且旁边还有瑟瑟发抖的罗圆圈。
“你看,胖子。他们连我都想起来了,却没有想起你。”蛇道人悠悠的声音从箱子中飘出,他旁边的罗圆圈就抖得更厉害了。“没有人在乎你在哪里,甚至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你看你心甘情愿会为了她去赴汤蹈火的那个女人,这很分明的,你在她眼中连那个臭道士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即便是这样,你还是喜欢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么?”
“放开我,你这妖人!妖怪!不许污蔑明月姑娘!”罗圆圈怒吼,他的一张胖脸涨得通红,抖得更是筛糠一样。仔细一看,原来他是被一根透明丝线给捆在那里的,那抖动是他全力挣扎的结果。
“我不是妖人,胖子。这世上任何人都有资格说我是妖人,是怪物,唯独就你没有。”蛇道人淡淡回答。“而且我很好奇,当你知道了一些你该知道的事情之后,你再来回想你这个时候的反应,又会有什么感觉呢?啊,我真的很好奇,那一定很好玩,嘿嘿嘿嘿也许就像回想起小时候把屎拉在裤子里还不好意思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结果被师妹闻到了味道一样啊。对了,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我记得。我记得应该就是这样”
小夏看了看天上。高空中,一龙一虎一道人正打成一团,金光闪耀雷光炸裂,隐隐的巨响和龙吟虎啸传来,还有天地元气那近乎煮沸了一般的波动,即便是隔着这么远也让小夏他有些毛骨悚然。他不知道地灵师要刻意把战场拉到高空上去是为了什么,反正他可以肯定如果是发生在这地面附近。就算是最为轻微一次碰撞的余波都足以将他给震死十几次。
这个时候还留在这里陪一个疯子,还是一个特别危险更可能非常有敌意的疯子聊天,这无疑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是罗圆圈还留在蛇道人手上。小夏也真的不好一走了之。他自认不是什么侠义之辈,和罗圆圈也没什么太深厚的交情,但罗当家的人确实又还不错,能有救他的机会还是该努力一下。小夏想了想。抱拳说:“这位蛇道长。你想要什么便请直说。那位罗当家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你抓住他也是无用。”
“哈哈哈哈哈”蛇道人哭一样地大笑起来。“姓夏的臭道士,你的小聪明便不用在我面前耍弄了。这胖子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你当南宫无忌的脑袋里进了屎,才巴巴地拼着连命都不要,也要将他给送来这里么?好吧,他不要紧,也许对你来说他确实不要紧,不过对我而言却要紧得很啊。”
小夏皱了皱眉。看了看天上又说:“你看上面打得这样激烈,拖下去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无论是地灵师还是御宏真人赢了,我们和你总有一方讨不了好,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不用换,臭道士。我知道你在害怕。你也不用来忽悠我,我告诉你,张御宏和十方贼秃就算灵机一动想出了个合力并济的法子,终究也只是临阵磨枪,根本没什么胜算。而且你就算想逃也根本逃不掉,就算给你一整天的时间去逃,地灵师也可以在一个时辰内追上你。所以你也不用换什么地方了,不如就在这里陪我和这胖子聊聊天吧。我能和人聊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且你也算是我想聊天的人之一,我说过,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嘻嘻嘻嘻”
小夏眉头再皱。这蛇道人好像疯得超出一般人的理解之外了,居然能看出自己的意图,偏偏说的话又完全语无伦次不可理喻。以天火山下交过手的经验来看,他和明月两人也多半不是这精修鬼心咒的怪物的对手,说不得,也只有暂时丢下罗当家的不管了。虽然地灵师真要追来以那阳神法体的诡异难测来说,他还真没什么把握逃脱,但就此留在这里不走那也是绝对不行的,他还想不出来地灵师有什么非追他不可的理由。
拉了拉明月的手,小夏慢慢后退几步,手中摸出了一张神行符。明月则很听话很有默契地跟着也缓缓朝后退去。
“站住!你想将阿月带到哪里去?”蛇道人忽然尖声叫道。几根透明丝线在地上一弹,藤箱在空中划过一道虚影以极快的速度朝两人扑来。那被丝线捆绑着的罗圆圈立刻就像只风筝一样被扯了起来,在空中高声大叫。
小夏的神行符立刻用出,符箓化作一片清光没入他的身躯中,运动间的速度立刻大增,转身一步居然迈出了丈余远。但这速度依然没有那藤箱在丝线弹动下迅捷,几眨眼的功夫藤箱就已经飞到了他的身后,几条透明丝线在空中抽出刺耳的尖啸声朝他头顶落下。
小夏朝斜刺里一冲,被神行符激发的腿力让他堪堪能躲过这几道丝线,但这神行符原本便只是适合赶路之用,打斗闪避中的身形转折之时反而令人很不适应突然增加的腿部力量,这一转之下脚踝便感觉一痛,一个吃力不住,站立不稳便被自己的冲力带着倒地成了滚地葫芦。
两声震耳欲聋的噌噌巨响,明月的两记破空爪劲被透明丝线抵挡化去,但也令藤箱在空中的速度稍稍为之一减。明月旋即一把抓起地上的小夏也转身就跑。
佛门神足通佛门根本神通之一,到了极致之后甚至能咫尺天涯,一步千里,玄奥深邃之处自然远胜于神行符这般道门后天的手段,但要带个完全不通佛法的俗人一起运转这神通却是极难,至少是明月做不到的,所以拖着小夏她也只能以自身的速度来奔跑,也和小夏用神行符的速度相差不多。
“阿月,带着这臭道士你是走不掉的。但是我知道你是不会丢下这臭道士的,是么?”就算是带着罗圆圈那百多两百斤的矮胖身躯,藤箱在丝线的弹动之下居然也飞过了明月和小夏的头顶,拦在他们的面前。一层黑压压的雾气如瀑布般从藤箱中狂泻而出,如墙一样挡在他们面前。
“不要走,阿月。我只是想你们留下来,让这胖子好好看看你们罢了。相信我,我现在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因为我做什么都没意义。”吞吐的黑雾中,那藤箱如同恶鬼一样沉浮不定,但不知为什么,那尖细难听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开始带着些疲惫之意,好像这几个起落的追赶花了他不少精力一样。“你不要走若是你们再要跑,我就只能用鬼心咒来对付你们了,相信我,我并不想这样做。这对我们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候小夏忽然拉了拉明月的手,说:“算了,不用走了。我们也就在这听听这位蛇道长想说些什么吧。”
明月果然也很听话地停下了,不过却将小夏拉到了她的身后牢牢护住。
“啊,真是感人呢,胖子,你看看这女人,就算自己能走掉,也舍不得丢下这个臭道士,不过对你她却是看都不看一眼。”透明丝线抖了抖,被吊在上面的罗圆圈本来已经被刚才的骤起骤落拉扯得昏头转向,口吐白沫了,被这一抖之下又全身一震,这才缓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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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人道(十二)
高空之上,看起来只有拳头大小的金光龙虎正在上下翻腾扑击。
云从龙,风从虎,不断有氤氲云雾从巨龙身周弥漫而出,在巨虎带动的罡风之下隐隐有形成一座阵法之意,身处这风云之中的巨虎时隐时现,越发地凶煞锋锐,长龙也仿佛长得无头无尾永无止境。龙虎进退之间相辅相成,这只是两只毫无生命的道法傀儡,配合却居然比擅长合击的武道高手更为默契神奇,牢牢地将金身巨人困在其中。这时候才显露出龙虎交征变天击地这门上品天师法术的真正威能,若是放在陆地之上,恐怕数息之间就能将宏景城这样的小县城给夷为平地。
这样的距离下,还有云雾的遮掩,张御宏模样的金身巨人几乎已是难以看见,但偶有现身之时便可以看见他双掌挥动之间雷光闪烁,和金光龙虎每一次的撞击所产生的巨响足足要数息之后才能传入耳中。虽然他在这龙虎合击之下看起来丝毫不落下风,但小夏知道那真正有威胁的并不是这对威势无比的金光龙虎,地灵师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不知是隐身在什么地方,还是藏匿在金光龙虎之内。
而只要地灵师一旦显现出身形,那就是定出胜负生死之时。而且定下的生死不只是他和张御宏的,还有其他所有人的。
小夏收?长?风?文学 回了仰望的眼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不远处在黑色雾气中翻腾不已的藤箱和吊在那里的罗三当家。说老实话,他自认阅历已经算得上是丰富。经历过的古怪已经足够多,想象力也绝非泛泛,却也真的难以想象如今眼下这般诡异莫名的状况生死存亡操由他手。千钧一发之际却还非得要站在这里听人聊天。
好在这也不算束手待毙,他看到了一个逆转的机会,不过这个机会需要等等。
“喂,胖子,醒了么?醒来就好好听我说,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呢”
藤箱延伸出去的丝线抖了抖,被捆住的罗圆圈嘴边的白沫都抖得四溅飞了出去。但人确实是清醒了些。他圆滚滚的眼睛先全是恐惧地看了看在他身边四周翻腾,却又偏偏对他丝毫无犯的黑色雾气,看着不远处的明月。一脸的肥肉满是焦躁地抖了抖,嘴巴咧了咧,还是忍住没有说出话来,最后换做了恶狠狠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旁边的藤箱。
“胖子。你知道么。你让我很犹豫。”藤箱中的蛇道人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罗圆圈那直如要吃人一样的眼神,那声音依然地尖尖细细软软绵绵,语调也是缓慢中带着丝倦意,就像是临睡之前和好友在随口闲聊一样。“南宫无忌他把你送过来,好像是吃定了我的选择一样。可惜他也太想当然了。确实,按照比较‘正常’的道理来说,好像我也真的只能按照他想象的那样去做,但是偏偏从我自己来说。你这个选择和我之前的那个选择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对,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是这样是没有任何区别的。甚至我之前的那个选择还更有趣些。我知道我该帮方芷芳那个女人控制魏胖子,该帮她,不,是帮我自己完成天工计划,该去将军府听从调遣,找找有没有让我更进一步的法子,因为这些都是之前安排好的但是面对你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这并不事先安排下的这么重要根本的问题却没有安排好,哈哈哈哈,是因为太根本了,我之前都没有想到过所以眼下这样的情况,完全出乎安排。所以选择权在我。”
“在我,对,在我哈哈哈哈,在我!”蛇道人的声音忽然尖利高昂起来,带着莫名的兴奋。“这个事情的决定权在我!你们谁也想不到吧?南宫无忌!方芷芳!还有你!你这个叫罗什么的胖子!你们都想不到吧?啊我,对,我啊,是我!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感觉到‘我’!”
“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什么?胖子,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哦,对了,你是想过的,我记得你是想过的,只是没有想明白罢了。这么深奥根本的问题,哪里会那么简单就想出来呢?”蛇道人那莫名其妙的兴奋劲很快就过去了,声音慢慢平复下来了,又软绵绵带着很亲昵的味道,好像在问罗圆圈,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那语句也真的像个疯子一样带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疯癫劲。“其实按照之前那只老鼠前辈所说的,谁又不是靠着过去的记忆累积而成的机关呢?你记得什么,便注定了你会对什么有怎么样的反应。你又怎么知道你记得的你相信的你遵守的,不过是旁人悄悄加给你的幻觉呢?我真的知道我是谁?你又真的知道你是谁么?”
“很有趣很有趣这件事情真的很有趣我敢肯定这是天下间最有趣的事情嘻嘻嘻嘻正好,阿月也在这里,我特意留她下来的陪我们聊聊天。便是要当着她的面,让你好好看看她,我来问你些问题,来告诉你一些事。然后让你来看看我们有什么不同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很庆幸能在这不多的时候聊聊这么有趣的话题嘻嘻叽叽”
蛇道人的话语声听起来越来越有些低沉,那声音和他栖身的藤箱一起在黑雾中浮浮沉沉若隐若现。那黑雾的范围越发广阔了,如同一片悬浮在半空中的黑色云团,居中的罗圆圈脸上又逐渐浮现出恐惧之色来,好像害怕被这诡异的黑雾所吞没了。至于这藏身在这藤箱中的妖怪到底在疯疯癫癫地说什么,他听不大明白也根本不关心。
“夏道士。原来这坏人受了伤,还是重伤。”明月忽然凑到小夏的耳边悄悄说。“我们再等等,等他那些很恶心的法术消散些就能打过他了。”
“嗯。”小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也看出了些端倪。那些鬼心咒黑雾虽然扩散得越来越广,但是和以前所见的凝聚如有生命一般不同,边缘居然有些慢慢地不断消散在空气中的迹象。
“好了,胖子,仔细看看你最喜欢,可以为她去死的那位明月姑娘吧。”蛇道人的丝线抖了抖,提醒心不在焉的罗圆圈认真点。“继续我最初问你的那几个问题你真的喜欢她?你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她么?你知道她是谁么?”
话语牵涉到明月。罗圆圈终于回过些神来,一双圆滚滚的牛眼满是担心和爱慕地看了看不远处的明月,又转过来恶狠狠地看着藤箱。
“你当然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她漂亮美丽,漂亮美丽的女人有很多,而且她现在这个呆傻傻的模样可比以前差远了呢。你也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不用说是你了,便是她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呢。嘻嘻嘻赤霞老和尚可当真舍得不过幸好。我知道她是谁。要我说给你听听么?胖子,仔细听听吧。”
“首先,她不是叫什么明月,这大概是那个臭道士看了她身上那件衣裳后随口给她起的名字吧那上面有个我亲手给她绣上的‘月’字。真是个随便的臭小子,我曾经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他落在我手上我会帮他做个新肠胃和新嘴巴,让他下半辈子只能吃屎为生。阿月的名字也是他能乱改的?阿月的名字叫元芷月。元芷月,胖子。你知道这个名字的意思么?姓元,那是顺天神教教宗一脉的姓氏。而名字中带月,那是只有历代侍奉神主的月圣女的标志。以前这神主之位只是个虚壳,传承到这一代却不一样了,那是真正有个人,我说出来这名字你可不要吓到啊,胖子,那就是叶红山。”
“对了,胖子,阿月她是叶红山的侍妾,是叶红山的女人啊。”
“不许侮辱明月姑娘!”罗圆圈猛地朝藤箱一跳,好像是想用头撞那藤箱,却被丝线扯得摔倒在地,摔得满头灰土。
“喂,胖子,你听到没有?你这样喜欢的这个女人其实是别人的女人。”藤箱扯动了一下丝线,把刚刚站起的罗圆圈扯得又是一个踉跄。“她是叶红山的女人啊。叶红山你知道是谁么?雍州的红叶大将军叶红山啊!真真正正的当今天下第一人!顺天神教传承百年,将这天下九州都打得稀巴烂才造就出一个的大自在天子!照他们的话说,那是转动这人道洪流,天下大势的人道之神。相比之下什么影衫卫指挥使南宫无忌,什么龙虎山天师张元龄,都是土鸡瓦狗一样的东西。你居然敢去喜欢这样一个人的女人,我问你怕了没?你绝望了没?你有什么资格去喜欢这样一个女人?你知不知道在她眼中你又算得上什么?相比起大将军,你连路边阴沟里吃屎的老鼠身上的跳蚤都不如!你知道吗?我可知道哦!我记得我是知道的!”
“夏道士,你怎么了?你的心跳得好快。”
明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让小夏微微回过点神来。小夏也察觉到了自己胸口里正在轰轰地跳得厉害,嘴唇在微微发抖,他转过头去看看明月,却看见明月也正看着他,清丽绝俗的脸上是婴儿般单纯的表情。他勉强笑了笑。
“夏道士,别害怕。”明月凑过来在小夏耳边,像是发现了一个秘密一样很认真地说。“那个坏人好像把我认作是其他人了。”
“嗯,是啊。”小夏愣了愣,然后笑得轻松了许多,握紧了手中明月的小手,依然是细腻温暖柔和如昔,这触感让他的心中更踏实了一点。
“啊啊啊!你看他们那亲热的样子!”蛇道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声音一下尖利了许多。又扯了罗圆圈一下,将他又扯倒在地。“说起来那个臭道士的运气真的太好了。和阿月在一起这么久,还居然跑去天火山下。在大将军和元顺一的面前兜了一圈回来也都没事,运气真的太好了,好得让我都嫉妒他幸亏认识阿月的人并不多。毕竟二十多年前叶红山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军头,顺天神教也还是名符其实地过街老鼠,一盘散沙,连黄超儿都不愿意接纳元顺一和阿月居然就这样被他平平安安地霸占了阿月这么长的时间好吧,胖子,说起叶红山你没印象,那看看这个臭道士吧。你看他们这样亲热。你难道就不会自然而然地联想一下他们赤身裸体地滚在一起的情景么?那臭道士满身大汗神情扭曲,像只发情的公猪一样在阿月那美妙的身体上抽动,他们的体液和呻吟都全部交织混杂在一起。你想象过这情形么?你是什么感觉?你还有那么喜欢她还愿意为她去死么?”
罗圆圈猛地跳了起来,张嘴一口咬向那藤箱。这一下拼尽了全力的一跳让捆在身上的透明丝线全都一下勒入了肉里,鲜血一下就浸了出来,但他依然还是没能跳起多高。没够到藤箱。只能咬了个空摔落在地。他只能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那只诡异的藤箱,满脸的肥肉都被愤怒扭曲成了横肉,双眼通红,如果眼光真是有杀伤力的,这藤箱早已经被戳得不知道有多烂。
“你以为我在胡说八道吗?不不不,我保证每一句每一字都是真的,啊,对了。作为补偿,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吧嘻嘻嘻嘻我悄悄地告诉你吧”那藤箱飘着挨近了罗圆圈。像是要给他耳语一样,但是说出来的却好像是用他所能达到的最大声音在尖叫:“你可曾经和她同床共枕,春宵一度,啊,不,是春宵几度呢!哈哈哈哈,怎么样,高兴吧?你这喜欢得要死的女人其实和你一起上过床!那臭道士做过的,你也曾经做过哦!怎么样?惊喜吧?高兴吧?还不快感谢我!”
罗圆圈发疯一样地爬起来,挣扎着想要扑上去咬那藤箱一口,但那些透明丝线捆扎得他越发紧密,细细的丝线全部都深深勒进了他的肢体中,鲜血很快地随着他的动作将他身上全部染红,但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还是发疯一样地死命折腾。
“看你这模样,看你这模样!”看着罗圆圈的可怜模样,蛇道人的声音显得高兴无比,整个黑色雾气云团都剧烈抖动起来。“听到这么大个好消息却不感谢我,还要生气,是因为你都记不得了吗?你看,你看,是吧?你不过也是个被记忆扯动的机关罢了。不过没关系,这些我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你快求我吧,你求我,我就让你想起来,想起来很多东西哦很多很多那时候阿月的样子比现在这个傻乎乎的样子还要更美,更美上十倍。她所修的极乐经可是摩登伽女的外道传承,那可是连金身罗汉都能诱惑到的!要不然你以为赤霞老和尚为什么去救她?她的呻吟,她的喘息,她的身体,她肌肤的感觉,她和方芷芳那女人在你面前纠缠在一起的模样啊这些我都替你记得清清楚楚呢每当回忆起这些的时候,我都觉得我应该很高兴,很怀念,很兴奋,很伤心但是我其实又根本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只是知道我应该有那些感觉而已我真的很想感觉一下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感觉快求我吧,胖子!快来求我,求求你快来求我!哈哈哈哈”
“不止这些呢!还有可以改天换地的天工计划,还有可以操纵人心的鬼心咒,全都在我这儿呢!你来求我你就会知道了!这些可都是为了让阿月她高兴才想出来的!你变成这个样子其实也是阿月的意思啊!这样你觉得更高兴了吧?虽然阿月做这些,也都只是为了让叶红山高兴罢了结果叶红山还不领情嘻嘻嘻嘻这下你明白了吧?你相比于叶红山就真的只是阴沟里吃屎的老鼠身上的跳蚤!”
“到了这个时候,你知道你是谁了吗?看起来你还不知道嘻嘻”藤箱沉了下来,凑近了罗圆圈,可惜罗圆圈已经将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再没力气跳起来了,只能鼓起通红的眼睛看着这怪物。“要不要我来告诉你?你可是是谁?”
蛇道人忽然一声尖叫,半空中的藤箱猛地转了过去,几根透明丝线抽出刺耳的尖啸声朝后面扫出,同时周围黑色的鬼心咒雾气也怒潮一般朝后席卷而去。
而在他后面,迎向这些的是一道碎灭一切崩毁万物的刀光。
第六十九章 人道(十三)
这是突如其来,从地面发起的至下往上的一刀。
如同撕裂一张画卷一样的彻底,黑色雾气潮水在刀光下彻彻底底不留丝毫余地地在刀光之下崩解断裂成两片,这顺天神策中最为诡异,对一切后天法术功力都无所不克的鬼心咒迷雾在这刀光之下却显得比真的雾气还要脆弱。
隐藏在鬼心咒中的三根透明丝线也没有坚强到哪里去,这连张御宏灌注了极深法力的剑指也无法撼动分毫的玄晶天丝,也只是在刀光下反弹弯曲回来一段距离,随即就在刀光的逼迫之下崩解粉碎成肉眼不可见的细末消失不见。
不过这好歹也迟缓了这刀光一瞬间的时间,给藤箱有了一丝丝的反应之机,在剩余的其他几根玄晶天丝的反弹下,藤箱终于在刀光及体的一瞬间挪开了一点点的距离,刀光只是擦着藤箱的侧表面掠过,将那云团般的黑色雾气彻底一分为二,带着巨大的轰鸣声破空而去。
“碎灭魔劲?”蛇道人尖利的惨叫声刺耳无比。藤箱化作一片四散细小碎片,这一刀虽没砍中他本体,但这容身器具却是再也保不住了。“是谁?元顺一还是哪个行道使?你们怎可能在这时候来这里?不,不对,你是...是你...”
刀光是从蛇道人身后的地下而发,那一片地面也在这刀光之下粉碎消失,一个隐藏在下面的身影随即跳了出来。这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冷峻少年,长得很好看秀气,但眉目间的锋锐却给人咄咄逼人,似乎和人多注视两眼就能将人给看得受伤一样。这少年手中提着一把和他看起来不大相称的刀,厚重,宽大。甚至有些笨拙,几乎有他一大半身高那样高,让人很怀疑他那身体是不是能驾驭得了这样的分量。但刚才那一道威力绝伦的刀光分明就是他以这把大刀斩出的。
“阿笑!”小夏大叫。他一直在等着的就是这个机会。就在刚才他逃跑之际,就远远地看到了唐轻笑的身影在远处的屋舍中。根本不用什么沟通,连眼神交汇都不用,他就知道唐轻笑一定会来,至少也会来帮他创造一个机会。
只是这个机会来的肯定不会太容易。直接冲出来无疑不会是什么好选择,这四周早被龙虎交汇的法术余波给夷为了平地,毫无遮掩之下如何接近就是个难题,小夏也不知道唐轻笑会用什么法子,但他坚信一定有。所以他就带着明月就在这里等着,终于等到了这破地而出的一刀。
取出符箓在手,小夏眼光就要搜索从藤箱中掉落出的蛇道人。但是一看之下他却是一愣,因为从那藤箱中根本没有落出什么人来,最多只有一团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只是小夏,明月,罗圆圈,还有刚刚跳上地面的唐轻笑也呆了一呆。在所有人的预想中,这栖身藤箱中的蛇道人也许是个身有残障形态古怪的侏儒一类似的人,甚至是个如地灵师一样开启了灵智的妖物也有可能。但却料不到这根本就只是一团‘东西’。
“怎么是你?唐家的小子?你怎么能使出这破碎魔劲的?”这团‘东西’上的一对眼珠子朝着唐轻笑看了看,旋即那东西身周的黑雾就鼓出了蛇道人那特有的软绵声音。
“...就是这个声音...我记得的,就是这个声音...”唐轻笑的惊奇之色只是一闪而过。那双如刀一样锋利的眼睛深处立刻就点燃了两团火焰,直直地看着这团不似人的东西,好像要将之烧成灰烬。“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给我玄冥天一水,让我去盗取灵火的!就是你!”
怒吼声中,唐轻笑手中的刀朝着那团疑似蛇道人的东西砍去,又是一道湮灭一切的刀芒从那大刀上闪出。那团‘东西’也知道这刀芒无法遮挡,上面那系着玄晶天丝的爪子挥动,靠着剩下几根玄晶天丝的力量朝旁勉力闪躲,好在这‘身躯’只和婴儿仿佛大小。在玄晶天丝的力量和弹力下又还能险险避过这一刀。
噗嗤一声轻响,在避让中。那捆着罗圆圈的那一根玄晶天丝在刀芒下化作两段,一直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罗三当家终于身上一松。几下就挣脱了束缚站了起来朝远处跑去。
“胖子!别跑,别跑!你快回来!”那团疑似蛇道人的东西鼓动黑雾发出尖叫,身形一弹还想要朝着罗圆圈追去。
被分作两片的鬼心咒黑雾勉力朝中间一合,重新又朝唐轻笑涌来。被之前的一刀斩开之后,这黑色雾气就好像显得有些呆滞了,不复蛇道人之前操纵的那般如臂使指,这一下合拢涌去看起来更像是勉力凑合过去抵挡的感觉。但是随着唐轻笑手中的刀光一闪,这片鬼心咒迷雾又被整整齐齐地分为两片,这一次那整个黑雾形态都是为之一松,好像中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破坏了一般,边缘上的黑色雾气居然开始了肉眼可见的逸散消失。
“怎...怎么可能...能直接破坏鬼心咒的本质.......这层次的碎灭劲...元顺一也达不到...”这一刀并没有斩到那团东西上,但蛇道人却好像被人狠剁了一刀,还是直接剁在要害上一样,发出的声音嘶哑无力中带着极度的惊恐,连那爪子抽出的玄晶天丝也是软了下来。失去了支撑的力量,那团拼凑出来的恶心器官也只能无力地掉落在地。
唐轻笑纵身一跃越过瘫软不动的鬼心咒迷雾,走到了蛇道人的身躯前,看着地上那一团拼凑起来的脏器,眼中的火焰没有减弱半分,声音却冷冽如寒霜:“你便是那个蛇道人了?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我....快...快...”蛇道人的声音忽然变得衰弱之极,好像一个垂死之人拼尽了力气也交代不出遗言一样,那拼凑出来的脏器躯干上不断有丝丝黑色雾气散逸出来。
“这是什么道法的分身么?”唐轻笑侧了侧头,将询问的目光看向了小夏。
“不知道。”小夏也只能一脸无奈地摊摊手摇摇头,这种完全莫可名状的东西确实超过了他的经验和理解力。
看着地上那团恶心的脏器堆,唐轻笑眼中那两朵火焰旺盛到了极处。手中的刀高高举了起来:“你该庆幸你不是人身,否则我一定将你活捉回唐家堡去,让你将所有的手段都尝尝。若这只是你分身。我保证你的真身会有那一日。”
“住手!”一个极为宏亮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放眼望去,那是一个男子正在朝这里疾奔。
从这里只能依稀看出这是个身量不大的年轻男子。他奔跑的姿势看起来并不见什么高妙轻盈的身法和轻功,就只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这样飞奔。只是他每一步踩下,随着轰隆一下地面踩都会在尘土飞扬中凹陷下去一大块,然后他整个人借力之下一步就能迈出足足十数丈之远,几乎是在贴着地面短暂飞行,速度远比奔马更快。他好像在飞奔中刚刚才看到这边的情形,然后高声大喝的同时手便朝这里一扬。
一道洪流般的罡气只比这大喝声迟来一眨眼的时间。唐轻笑眼神一凛,竖刀在前。这一道罡气在刀前也立时被一分为二,但是附带的劲力还是将他给推得飞了出去。
腾腾腾,唐轻笑落地之后连退七八步才站稳了身形,而这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全然不同的印记,有的是将地面猜得爆裂开来,有的只是踩得粉碎,有的则是无声无息像踩稀泥一样深深踩出个脚印来。
“怎么会是二伯的定元劲?”唐轻笑好不容易站定,面色已经是一变,当看清楚飞快接近的那人之后,他的脸色更是难看得得如死人一般。
这人正是南宫无忌。个头,容貌,还有行动间举止的细微处都和唐轻笑之前在宏景城中看到的那人一模一样。他敢以自己千锤百炼的眼力来保证这绝对是同一个人,但这人又有些不同,之前他看到的南宫无忌是四十多岁的沉稳中年人,现在这一个却是二十出头,年轻有力,全身上下都满溢着风华正茂的青春活力的年轻人。
夺天造化功的到底是什么,唐轻笑当然一清二楚,他已经能看到这个年轻的南宫无忌嘴边还留有一丝新鲜的血迹,加上刚才那一道罡气中蕴含的特殊劲力。他可以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击将唐轻笑逼退以后,南宫无忌没有再出手。凭着疾逾奔马的速度他很快地就赶到了这里,对场中的其他人他只是晃过一眼。只有看到满身鲜血站在远处的罗圆圈之后微微一呆,连忙上前一把将地上那团瘫软不动的脏器抱在手中,连声问:“佘兄弟,佘兄弟,你怎么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我...快...快...”脏器之上的黑色雾气不断缓缓飘出,那靠着雾气鼓动出的声音已经微弱之极,只有那脑髓上连接着的一对眼珠子朝着南宫无忌转了转。
南宫无忌抬头看向罗圆圈疾声说道:“罗当家,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没有合一么?你快过来,只要你们两人神念合一就一切都无事了。你能找回当年的记忆,能明白自己是谁。”
站在远处的罗圆圈看着南宫无忌反而退了几步,一张胖脸上慢慢露出恐惧之色。
没有再多说解释什么,南宫无忌只是手一招,一股巨大吸力就从掌间生出,罗圆圈的身躯就立刻离地朝这里飞了过来。罗圆圈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地乱嚎乱叫,好似这边有着天下间最恐怖的东西一样,只是完全身不由己。
好在这时候忽然刀光一闪,那股扯动着他的巨大吸力就消失了,罗圆圈从半空中掉下来摔得连滚十几圈,原本就满身鲜血又再混杂上了一身的泥巴,看起来当真是狼狈之极。勉力爬起来,罗圆圈转身就想朝远处跑去,但他刚刚跌跌撞撞跑出几步,就看见刚才那个秀气冷峻的少年拦在了他面前,伸手在他身上一拂,他就全身僵直地倒在了地上。
“南宫大人。我有几件事想问你。”唐轻笑上前一步,站在了罗圆圈前面面对着南宫无忌。
“唐小四,你莫要捣乱!此事关联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和你们唐家堡的合作事宜也是息息相关,若是出了差错必然累及全盘布置。你家老太爷也是绝不愿见到的!”南宫无忌额头上的青筋贲起,双眼通红间全是焦躁,但他没有再出手,他似乎也明白唐轻笑那手中的刀是什么。
“南宫大人亲自出手,我自然知道此事关联重大。”唐轻笑面无表情地冷冷回答。不过他手有意无意地一偏,那把厚重大刀就靠在了地上罗圆圈的脑袋旁。“但我还是有几件事想问你,你最好先回答清楚了。首先,便是我二伯呢?”
“这是个蠢问题。唐小四,不要再浪费我时间了。”南宫无忌一张原本很稳重很威严的脸,已经被焦躁和怒火逼迫得狰狞扭曲起来。
小夏也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他很想上去告诉他们现在真的不是在这里聊什么天说什么问题的时候,或者干脆拉着明月转身走掉,但是看看唐轻笑那眼中烧灼着的火焰,看看这场中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气氛,他还真开不了口,也迈不动步子。
抬头看看天上,金光龙虎的运转已经快到几乎肉眼难辨的地步,化作了一团朦胧的光幕将张御宏化身的金身巨人牢牢控制在其中。庞大的神念和元气波动正以一种玄妙难测。但却可以分辨出是越来越快的起伏波动着,小夏可以肯定,当快到一个极限的时候就是见生死的时候。而这个极限已经没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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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远处天空上那小小的金光龙虎异象。唐二爷笑得很开心。
何姒儿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虽然她也知道唐二爷习惯在脸上带一个笑眯眯的壳子,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甚至何姒儿感觉他是真的在笑,这不能不说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唐二爷现在只剩下半条命了。他的脸色已经如死人一般苍白,原本胖胖的脸颊已经凹陷了下去,连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如果不是一直守在旁边,亲眼看着他变成这样。何姒儿也根本不敢肯定面前这个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的人就是唐二爷。
而何姒儿自己的脸色也比唐二爷的好看不到哪里去,刚才所见的一幕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直到这个时候她的脑袋里都感觉还在震荡不休,迷迷糊糊的。看着唐二爷那完全没道理没逻辑的笑容。她在想这是不是根本就是个梦,马上自己醒来之后就会躺在南宫宅的香闺里,侍女马上就会送上的热腾腾香喷喷的洗脸帕子......
“多谢了,姒儿丫头,可以松手了,你放心,我还死不掉的。”唐二爷虚弱的声音传来,把何姒儿从迷糊中惊醒,让她直到这不是梦,手中抓着的也不是热腾腾的洗脸帕子,而是撕碎衣服绑扎而成的绷带,上面满是唐二爷的血。
唐二爷的脉门破了,还是被咬破的,只是靠着何姒儿的点穴截脉手法还止不住血,所以只能涂上应急药物之后用绷带扎紧。
看着唐二爷的那鲜血淋漓的手,何姒儿眼前又忍不住浮现刚才那一幕景象。那好像和她一样年轻的南宫无忌一口咬在唐二爷的脉门上,随着一口深深的吮吸,唐二爷整个人就像漏了气的气球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当饱吸了两大口鲜血之后,南宫无忌站在原地闭眼定了定神回了回气,就丢下一句让她好好照看唐二爷的话,立刻头也不回地朝远处飞奔而去了。
魔教的夺天造化功最为人所知的特点就是吸人精血真元以为己用,并且自身直至临死之前保持青春年少。何姒儿当然都知道这些,也一直不齿这些外道邪魔伤天害理有悖人伦的极端手法,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一直以来都是她心中道标和榜样的二舅会和这些扯上关联,所以当南宫无忌一口咬在唐二爷脉门上的时候,她真的觉得整个天地都崩溃了。直到这个时候,她依然还缓不过劲来,依然还在想着这如果是个梦就快醒醒吧。
“姒儿丫头。多谢你了。今日若不是你,若是没有你在,我可就死定了。”唐二爷微笑着拍拍何姒儿的手背,何姒儿的神情和表现都落在他眼里,所思所想大概也瞒不过他。
这虚弱的声音和动作带着几分宽慰和鼓励的味道。但是何姒儿听了之后心中却又是更寒了几分,这好像是在说她帮忙止血包扎,却总让她联想起其他更可怖的可能性来。
一旁的唐二爷用虚弱的声音继续替她开解道:“...其实你也无须太过在意。你二舅这定然是到了极为危急的关键时候,否则也不会如此莽撞行事。我唐二这一身功夫虽然修来不易,但放在两家大计之上来看却也算不得什么,若是真能帮到你二舅,为我两家共谋之计添上一把火,就算真的全部送给他又有何妨?何况你二舅不还是给我留了一口气么,这还能修回来些的,又不是当真成了废人......”
何姒儿默然无语,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半晌之后她才喃喃说道:“...大舅一定会还唐家,一定会还您一个公道的...”
“若为此事就惊扰到无极公公的修养...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唐二爷叹了口气,笑得更和蔼了。
ps:推荐一本很有意思的《无限的大冒险》,我知道很多人说我推的都是毒草,不过我的着眼点可能和一般看书要求代入感的不大一样,总之一定是有让我眼前一亮的独到之处,包括前面推的那个《全民大穿越》都是很有自己想法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人道(十四)
“姒儿还在那,唐二当然也还活着,我只是也只能借他功力一用,这么简单的道理唐小四你都不明白?”
“没错,我明白了,不好意思我刚才当真是问了个蠢问题。”唐轻笑点了点头,承认了。同时他也还不得不承认,唐二爷非要带着何姒儿一同来这里确实是有非同寻常的意义的。何晋芝和南宫无嫣的女儿,果然是放在任何地方都会起到巨大作用的一道好筹码。
“不过还有个问题。南宫大人你手中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和以前曾暗中施术于我的那个蛇道人有什么关系?”唐轻笑的声音越来越寒,眼中的火焰越来越旺,他看了脚下动弹不得的罗圆圈一眼。“还有,和这个胖子有什么关系?还请您告知一二。这该不是蠢问题了吧。”
“这还是个蠢问题,至少对个唐门子弟来说是!这个时候你还在浪费我的时间?”南宫无忌的声音沙哑焦躁,可以看出他很费了些力气才能按捺住动手的冲动。他看了一眼怀中那一团拼凑起来的器官,那脑髓上的眼珠子转了转,却好像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来了。
“你听着!这具符咒法躯是你脚下那位罗当家的不,他原本姓佘,是佘兄弟为了天工计划,为了修炼鬼心咒而造,并将自己一生所学和所有记忆都灌注其中,,长,风,文学 化作一道有自我意识的鬼心咒元灵。只不过他本身变得懵懂无知之后被人所暗害,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不久之前才被我寻到。如今这道鬼心咒元灵本质受损,只有回归本体合二为一才能保存下来,这可是关系到整个天工计划的关键所在!这道鬼心咒元灵留存得有关于天工计划所有的机密。而且这位佘兄弟乃是世所罕有的聪明绝顶的人物,他心中还不知有多少新的心思和创意!只要找回记忆之后一一将之挖掘出来实现,那便足以真正地改天换地!重定人道大势!”
“这么说来,原来你手中的那个鬼东西,还有那个修炼鬼心咒的蛇道人,都是这个胖子弄出来的?”唐轻笑看着地上的罗圆圈,表情有几分荒诞有几分难以置信。而地上的罗圆圈则是双目无神。一片呆滞,好似已经被这个消息彻底吓傻了。
不远处的小夏也听得有些目瞪口呆。他知道南宫无忌没有说谎,有了他所说的这些作背景。那之前蛇道人对罗圆圈的那些看似莫名其妙颠三倒四的话语和所作所为就都说得过去了。
“他们在说什么呢?他们说是罗当家把那个坏人做出来的吗?那么说罗当家就是坏人的头头了?那怎么可能?那坏人不是刚才还在打他吗?”
明月眨着大眼睛皱着眉头,左右打量着南宫无忌和唐轻笑,像是旁观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一样。这所有的人中只有她的神情看起来最为轻松,唐轻笑突出地面之后就以摧枯拉朽之势掌控了局面。她微微吃惊之后也就真的放松了下来。“说起来。刚才夏道士就是在等那个叫阿笑的人么?他忽然变得好厉害。之前从地下破开泥土偷偷过来的时候我都没发觉是因为他拿着唐四哥的那把刀的关系么?”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时候地上的罗圆圈忽然一下杀猪一样的嚎叫起来,他手脚被制住了穴道无法动弹,只有一张胖脸涨得血红,眼珠子也鼓得像要掉下来一样。“南宫无忌你在胡说!我不姓什么佘!我姓罗!我是万虎帮三当家罗圆圈!你认错人了!那个妖怪怎么会和我有关系?你们都认错人了,都认错人了!!”
“佘兄弟,你听我说!”南宫无忌看着罗圆圈大喝,震得所有人耳朵生痛,地上的罗圆圈也被震得一下停止了吵闹。南宫无忌怀中还是抱着那个机关和脏器拼凑起来的身躯。极快的焦急语调就像是一个给自己三代单传的独子求救命药的父亲,恨不得一下就能把所有的话全部说出来让人听明白。“你现在如此只是因为没有找回之前的记忆。当年是我利用了你。明明知晓你被元芷月那女人迷惑,明明知晓元芷月只是利用你,还将弥天鬼策给你修炼。只因确实只有大成境界的鬼心咒才是操纵万千机关和人手的最佳手段,元芷月需要有人来练,我也需要。你构思的天工计划确实是妙想天成,可说是唯一能从根本上振兴人道鼎革天下的妙法,所以我便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元芷月和方芷芳那两个女人所利用。你分离出元灵记忆寄托在这躯壳之后元芷月觉得你再无价值,直接便对你下了杀手,我救援不及,为此这二十年间我心中一直愧疚无比!幸好你吉人天相,并未身陨,如今方芷芳已然将天工计划布置得初具规模,以你元灵烙印为本所设计的控制机关的兵符也有了,但那女人不知我一直纵容她只是在利用她替你完成计划。至于叶红山那边你无须担心,那人妄自尊大,当年开始便不屑元芷月的所为,后来也一直都没有理会方芷芳的投效之举。现在我已和唐家联合将天工计划收入掌中,只要你再接受回那段元灵上的记忆,当年我们设想的种种前景便都能指日可待!”
“包括那女人!你这般对她念念不忘,也不过是因为当年元芷月的极乐经在你身体心神上打下的烙印。”南宫无忌忽然伸手朝明月一指。“但当年的元芷月已经死了。在你师傅的千里追杀下,她就算引诱了赤霞和尚帮忙,就算偷了神木林的木元换天令找了个万年树妖替她挡灾,最后还是被你师傅的雷法轰杀。现在这个不过是赤霞用了自身舍利子,还有不知道其他什么门道重造的一个罢了。只要你接受了这元灵中的东西恢复了记忆。你只要一句话,我便可以将这女人捉来给你!你要她怎么样都行!”
“这人真讨厌!”明月皱眉恶狠狠地看着南宫无忌。若非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可能早就一爪抓过去了。
小夏也皱紧了眉头。不过他觉得的并不仅仅是讨厌而已。
那边地上的罗圆圈一直只是傻傻地听着。这时候忽然又嚎叫起来:“闭嘴!闭嘴!闭嘴!南宫无忌你不要胡说八道,要我去和那妖怪什么合一我宁可去死!这边这个小哥,快给我一刀,快给我一刀”
“吵死了。”唐轻笑提脚一踢,脚尖在罗圆圈的喉咙上一点,罗圆圈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抬头看向南宫无忌。“说了这么多,也就只是能确定这胖子确实就是那蛇道人的本尊。对吧。只是看他这模样,那蛇道人的所作所为好像不该归罪于他身上来,那么便好办了你将你手上那玩意捏碎。他曾暗算于我,害我哥身死之仇便算了了。”
“你说什么?”南宫无忌急得差点跳了起来。“你难道没有听清楚么?这位佘兄弟和分割出的元灵合一,是天工计划的重中之重!”
唐轻笑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冷回答:“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我哥和我的仇更重。”
“在这般紧急的时候你还念念不忘地想着那些个人恩怨。你哪里还有资格作为唐家的内门子弟?”南宫无忌看着远处的瘦小少年咆哮。“过往之事。再如何也都是过了。未来的利益和大势如何却是由你自己来决定的,选择就在你脚下,作为一个唐家人,要怎么选还要我来教你么?”
“不用你来教。要怎么做我自己很清楚。”唐轻笑回答得很肯定。不知什么时候他眼中的火焰已经熄灭了,剩下的只是凝固了的坚定。
“若是唐二在这里,唐家堡任何一个人在这里,甚至唐老爷子自己在这里,他们会如何做你知道么?你知道若是伤了这元灵和佘兄弟任何一个。对于我们,对于唐家堡的损失何其巨大么?”
“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他们会怎么做。不过我是我。他们是他们。”唐轻笑将刀放到了罗圆圈的头脸上,那可碎灭一切的锋刃就那样拖在罗圆圈的胖脸上。“总要有个人来担这个责,来给我哥偿命。若是你舍不得你手中的那个东西,我就只有选这个看似无辜的胖子。正好他刚才也这样要求了。现在选择也在你脚下了,南宫大人。我知道你很急,我也不想耽搁时间,所以我数到三就会动手,您自己看着办吧。”
南宫无忌没有再说话,双眼通红,全身微微发抖。
“一。”唐轻笑轻轻吐出这个字,在上空传来的阵阵越来越激烈的轰鸣之声中几乎难以听到,但南宫无忌的身躯一下就僵住了。
“二。”
没有三。只是在这个二字刚刚出口的瞬间,南宫无忌就丢下了蛇道人那拼凑起来的身躯,双手就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合并在了一起,双手全都只伸出食指,右手将左手的食指握于右手食指的指根之下,而右手食指指尖则对准了远处的唐轻笑。
南宫无忌面前方圆数丈的地面轰然炸开,但这还只是他那食指射出的罡气所波及的大气所致,他那足以移山填海摧城破地的巨大罡气以前所未有的凝练全都浓缩在了这一指之间,原本一直无形无相的罡气在这一击中终于变得肉眼可见,罡气周围的大气在剧烈急速的压迫之下尽数燃烧起来,只见一条燃烧着的赤红火线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着唐轻笑延伸而去。
而几乎就在南宫无忌出手的瞬间,唐轻笑也出手了。他自己好像也没有喊出三的兴趣。那把大刀挥动之间,一道漆黑的刀芒就无声无息地破空而出。这刀芒没有丝毫的响动和余波,但却比任何响动和余波都更恐怖,因为所有的东西,包括挡在这刀芒前的大气,甚至是光线都在这刀芒之下粉碎湮灭化作虚无。
数十丈的距离,从两人几乎同时动手开始,不过半眨眼的功夫这一道赤红的罡气和漆黑刀芒就划过了一半的距离。但是相向而去的它们却没有碰撞在一起,因为也在唐轻笑和南宫无忌动手的下一瞬间,这罡气和刀芒预定的轨迹中间雷光闪烁了一下,两个人就忽然出现在了那个地方。
出现在那里的是牵着手的小夏和明月,还有他们脚下踩着的一大块泥土。而他们原本站着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半圆土坑,还有空中正在飞速消散的雷光符箓。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止出手互击的南宫无忌和唐轻笑呆了,位于中间的小夏和明月更是呆得不能再呆。他们完全弄不明白周遭的景色为什么会忽然变化,那原本应该在远处惊天碰撞的两道恐怖气劲为什么忽然从左右两边对着他们而来。
只是半眨眼的功夫,根本不足以让两人做出任何防备或者闪避的动作,甚至都不足以思考,小夏只是下意识地将明月拉怀中紧紧抱住,那一黑一红两道气劲就击在了他的身上。
“不!”唐轻笑声嘶力竭的惨叫这时候才响起。
但是预料之中小夏明月被化作碎末然后被剧烈相撞的余波吹得一点不剩的情形并没有发生,那两道气劲并没有将它们本身所蕴含的恐怖威能释放出一点点来,只是刚刚触及小夏的身体,就好像泥牛入海一般地消失不见了,好像那根本就只是两道徒有声势,却单纯只是为了好看的光芒一样。
但那绝对不可能是徒有其表的东西,发出这两击的南宫无忌和唐轻笑都清楚,这世间几乎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轻轻松松能抵挡住这两记夹击。所以就算机变百出,心中其实也早想好了无数后手的他们,一时间也完全忘记了什么应对,只是傻傻地看着中间的小夏。
小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死定了,但忽然之间一股玄妙之极的感觉从他身体中开始弥漫出来,将他的神思和心念全数充塞,他觉得自己好像忽然掉入了一个无边无际什么都看不见但偏偏又能真真实实地感觉到的巨大海洋,同时也被这巨大的存在给融入其中,变得无边无际无我无他。
一道巨大的云纹逐渐从小夏身上浮现出来,并不是从任何部位,而是这道云纹的‘存在’一开始显现便和小夏完全重合在一起,无论从哪个方向,哪个角度去看小夏的任何一处身体,都只能看到一模一样的云纹。好像那纯粹是直接篆刻在看者灵台意识之中的一个概念,又好像这云纹的存在已经完全超越了位置,角度,空间这些条件。
也没有人能形容这道云纹的具体形状,好似是极为简单的东西,但无论用何种方法去记忆去描绘却都只能是徒劳无用。
它在,即是在。
“道君有命,敕令天清地宁,唯道为尊。”忽然间,一个宏大无边,威严无比的声音响起。
ps:结果还是没赶在零点之前,本来还说连更的。这一章是感谢某个土豪读者赠送的苹果手机,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用这么精贵的玩意,强大的气息让我仿佛多了一个肾一般充满了码字的力量。
第七十一章 人道(十五)
一个一身金色法袍,神态肃穆,看起来无比威严的老道士从小夏和明月刚才所站位置的地下迈步而出。这地面就算是刚才的雷光中被挖去一块,依然是夯实无缝的土层,但这老道士就如迈过一层有形无质的虚像一样就那样走了出来。
这老道正是之前原本随着金色长龙一起飞天而去的地灵师。原来他并没有真的飞上去,或者说,飞上去的那个并不是真正的他。
就在地灵师迈步而出的同时,他整个人也好像变得无比高大,顶天立地,自身的存在感直接便充塞满了这方天地,然后随着他的袖袍一挥,口中喝令出悠远威严,仿佛与天地共鸣的话语,这方天地中的所有一切都停止了。
南宫无忌似乎刚刚从太过震惊的呆滞中清醒过来,他正要起身朝小夏那边掠去,但是随着这老道的出现,他的身形就那样直接凝固在了半空,好像琥珀中的昆虫一样。
明月刚刚从小夏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虽然她的手还被小夏牢牢抓在手中,但是那道不可杜测的奇妙云纹对她却没有一点影响,她满脸惊奇地正要伸手去拧小夏的脸,这时候也完全停止了动作,脸上的惊奇之色也定格住了。
另外一边,唐轻笑也被生生凝滞住了落下的脚步,整个人以一个非常奇?长?风?文学 怪的姿势定在了地上。只有他手中的刀没有变,整把刀上的暗红色光芒依然在流动间明暗不定,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好像没有受到这仿佛桎梏万物的力量的影响。
地灵师皱了皱眉,看着那把厚背大刀轻轻咦了一声。在他脸上浮现表情的时候,那股仿佛充塞天地的威严感和存在感才弱了下去。
“这人道中的碎灭崩毁真意。无论攻伐威能还是大道根源,果然都远胜过其他真意。居然能在弥罗道尊令下破开一线缝隙,不愧是在顺天神策上能排上第二位的大法。看来这人性中的‘毁’‘杀’之意,确在其余真意之上。只是不知那最为根本超脱的大自在天子又是何等一番景象。”
看着地上的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后。地灵师再转过了头来看向了那边的小夏。而此刻的小夏,是这场中唯一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人。
小夏依然悬浮在半空中,双眼圆睁,却是茫然无神。身体和四肢也毫无动弹的迹象。但是他和其他三人那种完全被凝固静止的状态还是不同,至少他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最大的不同还是那一道玄奥难言的云纹。那好像始终都在变幻着什么,明明应该是极简单的形状,却又让人完全无法分辨。
看着小夏,或者说看着和小夏完全重合起来了的那一道云纹。地灵师的表情第一次变得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了。在此之前就算他的形体再如何真实。再有些情绪表露出来,最多不过都是一点小小的单向的波动,眼神中那种以非人的角度看透世间万物的苍凉淡漠一直都没有变过,但是此刻却变了。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变得很丰富,有欢喜,有狰狞,有怨恨,有感慨。还有贪欲,那是只有人才有的眼神。
“果然果然是太上正一弥罗万有真符张道陵。你将此符留在世间,是特意准备要给我留着的么?”地灵师喃喃地自语,看着那道好像在不断变幻生灭,又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动静的云纹。不过他也只是站在那里看了看,并没有急着上前去有什么举措。
看着看着,地灵师神色中各色感慨渐渐散去,眉头却反而皱了起来:“以破灭真意和先天罡气去撞击,倒确实将万有真符给激发了出来不过要从如何这小子灵台中强行剥离出来,现在看起来还是件颇为头痛之举在激发之态,老道这阳神法体可不敢直接去触碰这真符难道要等这小子自我苏醒再将之击杀?这倒最为稳妥,但谁又知晓这小子几时醒来,抑或干脆被这真符给彻底同化?”
皱眉犹豫了一会,地灵师便丢下小夏不管,转身伸手一招,南宫无忌胸腹间那被气浪一直抵在他面前的蛇道人身躯就落在了地灵师的手中,只是微微一顿之后,就如没入水面一样没入了地灵师的手掌间消失不见。
地灵师微微闭了闭眼,好似回味一口难得的佳肴一样,好几息过后才睁开眼睛,视线重新地从在场所有人的面上扫过,脸上的表情又再变得丰富了几分:“原来如此,这人类不愧是万兽之灵,果然远比我等纷繁复杂得多。摒弃天道,自我断绝向上之路后,以自我兽性衍化而生的‘淫’‘迷’‘盗’‘乱’之道混杂交织,繁衍生息,轮回不止,居然能演化出如此精彩繁复的情形来,最后以‘毁’‘杀’而终这顺天神教果然是顺应人道大势而自成。”
“你等几人有幸今日在此遇见了老道,看在让老道看了一场好戏,还为老道送来这一道大礼的份上,待老道取了这道弥罗万有真符之后,赐尔等一具相应的人道金身,以各自人道真意永世为老道护法,也算脱离苦海的超脱之道了。”
正颇有些意气飞扬地看着几人说着话,忽然间地灵师似有所感,抬头看向了上方:冷然一笑:“呵,御宏小子,直到这时候才发现不对么?倒也不枉老道舍了个假身和这一道龙虎法术了。”
高空之上,一个仿佛把天都撕开了的霹雳声炸响。金光龙虎旋绕而成的那个包围圈终于破裂开了,被困于其中的金身神人一手绽放无穷的紫色雷光,一手挥舞一把金光长剑,猛然将金光龙虎的合击之势斩开,金光龙虎之相终于开始崩解。他自己则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地面直射而来。
“只是从你决定听正阳小儿的话来追踪我的时候,你的身死道消便是注定了的。和这和尚灵光一现的佛道合力,在老道看来其实也是自寻死路。可知老道就等着你们这全力一击。”冷冷微笑了一下,地灵师的形象随即又变得无比威严,气势恒古悠远直贯天地,他伸手朝着急速飞遁而来的金光遥遥一指,宏大无边的话语再次响起:“异出岂能同源,泾渭怎能不分?道君有命,敕令万法自衍。各复其源。”
随着这一句话和这一指,飞遁的金身神人一下从急速下落化作了完全停滞,然后那金光凝聚的身躯便开始片片碎裂。无数紫色雷光也尽数消散,环绕在周围那若隐若现的曼荼罗更是不见了踪影,露出了藏身其中的张御宏和十方。
半空中的张御宏嘴一张,一大口鲜红的鲜血吐出。而十方则是身躯巨震。七窍齐齐溅出血迹来,然后双眼一翻就这样晕了过去。他们各自以本门大法全力配合演化这尊法相,原本就是临时凑合出来的应急之法,看起来一时威猛无两,但在地灵师这等可说是天下间最为熟悉天师道法的人眼中却如筛子一般满是破绽漏洞,之前谨守自身留有余力还好,这情急之下的全力施为,却被地灵师从根本上破掉法术。两人能只伤不死,已是因为传承正大底蕴深厚。
还不等他们有什么应变。在他们上方原本已经有些涣散的金光龙虎便化作两道龙虎状的金光洪流激射而至,在他们两人身边不远处相互一撞,立刻便生成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大爆炸。金光四射的爆炸中,张御宏勉力召唤出的一道金甲虚影如纸片一样破碎消失,他和十方的身躯也像是两片枯叶一样被高高地抛起,再带着飞溅出的血花无力地朝下掉落。
看着无力落下的张御宏,地灵师的眼底泛出一丝灼热。阳神法体原本就是以张家血脉为基础的一道高深道法,张御宏身为龙虎山百年一出的天才,修为又如斯之高,他的一身精血元神又岂能是张恒亮所能比拟的。就算如今已经得到了那具稀奇古怪的躯体,还有重宝在前,血肉精元一时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但在地灵师眼中,这终究也是普天之下最为极品的血食。
不过就在这时候,一道贯穿天地的巨大雷霆轰然响起。粗如山峰的雷光中,四匹纯以雷电凝结为身躯的骏马拉着一架华贵威严,包裹在无数金光符箓和雷光中的马车冲出。
“咦?”地灵师眉头一皱,伸手朝半空中的张御宏一指,一道金色巨手忽然出现抓住张御宏就朝下急拉。
雷光马车以极快的速度在高空中疾驰,似乎只犹豫了半眨眼的时间,就临空一个转折朝着抓住张御宏的巨手追去,同时数道粗细不同的雷光从虚空中生出,将抓住张御宏的大手击得粉碎。
地灵师袖袍一挥,那股悠然浩大,与恒古天地共存的感觉又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他张口道:“道君有命,敕令天地”
这一次,那直接可与天地共鸣的声音终于被打断了。仿佛天都碎了一般,无穷无尽的雷光从虚空中劈出,万道金蛇,亿缕紫电交织成一幅几乎密不透风的雷光绝域在地灵师头顶上炸开,那几乎能将方圆数十里内的人全都震聋的巨大雷声,活生生地将地灵师的话语打断了。
雷光消散,地灵师依然站在原地毫发无损,不只是他,连不远处完全静止不动的南宫无忌,唐轻笑,罗圆圈和明月也是没有一点损伤,连固定的姿势都没有丝毫改变,好像刚才那好像天崩一般的雷光就纯粹只是为了图个响亮一样。
但是地灵师的脸色却不大好看,那种掌控天地,贯穿永恒的气势已经从他身上褪去了。他只是用有些阴冷的神情昂头看着高空中那架雷光环绕的马车。那雷光马车飞速在空中兜了一圈就将张御宏和十方接住,随后就停在了半空和地灵师遥遥相对。
只是马车当然没什么好看的,地灵师注视着的是端坐在雷光马车中的那个人,那正是正一教当代教主。龙虎山天师张元龄。
“居然如此挥霍天师教历代留存下来的信仰神力,只是刚才那一击,至少便需要整个荆州信众的五年心力吧。加上这一路用雷光遁法而来。正阳小儿,你真当这龙虎山这天师教便只是你张家的?”地灵师沉沉地说道,声音不大,却还是能毫无阻碍地传达到百丈之外的张元龄耳中。
“前辈道法深湛,元龄也是迫不得已。”张元龄的声音却是滚滚而来,和他的人一样威严凛然,宛如天上的神祗。“我天师教护卫荆州万民。受万民民心所向,自然也要替万民除魔卫道。前辈以人为食,当为万民所不容。本天师执掌万民心愿,自然要全力以赴。”
瞥了一眼马车上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张御宏一眼,张元龄就不再理会,只将自己居高临下的眼光扫过下方。当看到张恒亮那一具干枯得不成模样的尸体的时候。他的眼神一滞,随即精光大盛,马车周围闪耀的雷光也开始频繁起来,轰轰的雷鸣开始在这一片天地中响起。
不过也仅此而已,张元龄脸上的神色一直保持着稳重威严,如山如狱,直到他看到漂浮在半空中的小夏和那一道玄奥莫测的云纹之后,他的脸色才骤然大变。一下站立了起来。
“太上正一弥罗万有真符?”张元龄的声音虽然依然宏大,夹杂着周围的滚滚雷声如刚才一样的威严。但仔细分辨还是能听出有些微微颤抖。“为何为何会在此处?”
不过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张元龄重新坐下了,神态完全恢复了平静,除了眼光更为深邃了之外,好像刚才那吃惊失声的根本就是别人一样。他牢牢地看着地灵师低声道:“此符乃是我张家先祖传承之宝,外人留之也不能完全发挥作用,若是前辈将此符相让,晚辈必然将给前辈补偿。”
“补偿?正阳小儿,你觉得有什么补偿能抵得上这一道弥罗万有真符?”地灵师冷冷一笑。“而且你搞错了,这道万有真符乃是天地根源法则所化,张道陵何德何能胆敢据为己有?他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曾藉以参悟天机道法,创下天师教一脉道法而已。便是张道陵活着的时候,也不敢说这道真符是他的。如今到了你们这些张家子孙的口中,居然就口出狂言说这是你张家传承之物?嘿嘿”
张元龄的神色不变,继续说道:“但确实只有我张家历代天师才知晓这道真符的驾驭之法。前辈就算曾随先祖参道,但也无法领会这等最为核心的秘术。这真符就算前辈落入手中亦无大用。而若前辈只要将此符相让,我以我张家历代先祖之名立誓,对前辈之前所有既往不咎,只要前辈愿意,我可放开龙虎山正一龙虎大阵,请前辈入驻为护山神灵。从此前辈与龙虎山共存,乃是我天师教永世的太上长老。”
地灵师只是沉沉一笑:“嘿嘿,果然是好心性。当断则断,当舍则舍。张道陵都不敢做的事,你便敢一口就答应下来。”
“此一时彼一时也。祖师当年创下莫大基业,人心归一,天下皆服,自然无须行此多余之事。而如今时值西北蛮夷蠢动,九州之内也是人心散乱,宵小张狂,借释家愚民之说排挤我道门,正需要前辈坐镇山中,稳固人心震慑宵小。”张元龄淡淡说道,宏亮话语声中夹杂着雷声轰鸣,依然是那般地威严稳重。“至于所有有关前辈的风闻传言,我天师教自会处理,从此前辈所需血食自然也由我龙虎山供给。如此总胜过前辈飘零在外,朝不保夕地强过万倍吧。”
“哦?是不是会说你张道陵祖师特意留下法旨,料定如今道门式微,便令我于此时转化法身,匡扶天师教?”
“自然如此。汇聚民心乃是天下根本,鼓动教内弟子士气也是第一教务。不过这些俗务前辈不必理会,只需答应我一声,许是不许?”张元龄的目光深邃中隐藏着莫可名状的阴沉,那声音中夹杂着的雷声也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闷,好像一尊天上的神祗正在将他的怒意逐渐展示。“前辈若是想拖延时间,大可不必了。这一道万有真符在如今这激发状态,凭前辈的阳神法体可是万万不敢去触碰的,否则便是以支流之法逆触源流之道,被吸纳入其中魂飞魄散的可能性极大。所以前辈必须等,但我却是不会陪前辈去等的。”
“没错,前辈的天师道法确为当世第一。无论是修为造诣,道术境界还是运用之法,我和御宏师弟,乃至龙虎山任何一人都只有瞠乎其后,尤其是前辈已成阳神法体,请道尊神临之术,以法驭法之巧妙灵活更是难以言喻,可说前辈出一分力,我等便要出百倍的力气才能相提并论”
“但是本天师乃是正一教主!当今道门第一人!身后是天下间万千信众这数百年间的心念信仰!前辈若有百分法力,本天师就有百万分!千万分!若是我不顾后果倾尽全力,前辈自问可能抵挡得了么?”
随着张元龄的喝声,是万千怒雷紫电的咆哮,这一方天地宛如成了雷电的世家,无比的辉煌壮烈恐怖。唯独只有地灵师周围那一圈地面还能保持原样,好像雷电狂潮中的一个小小孤岛。
面对着如海如山的电光,地灵师的脸色第一次变得阴沉无比。
第七十二章 人道(十六)
“没错,这天下道门积累近千年的信念非是我一人所有,若是徒耗在和前辈的斗法之上也非我所愿,但这祖师所遗的真符乃是事关我天师教气运的要紧事物,本天师纵是舍了这一条性命也要将之取回。到底要如何,还请前辈细细思量。”
面对着如雷声一样在天空中滚滚而来的逼人话语,地灵师的脸上阴沉得好像能滴出水来。他转头看了一眼那方的依然漂浮着的小夏,还有那道视而不能见的玄奥云纹,脸上露出几分不舍,再转过来看了看半空中雷光马车上的张天师,脸上的阴沉之色越来越重,沉声说道:“正阳小儿,当你在那正阳殿中执洒扫事,为了得一份真传,不惜求灵云子欢心而委身于他,同时便开始暗暗布下杀着之时,我便知晓你当不是池中之物却料不到短短三十余年之后你便有资格站在我面前和我讨价还价。我在山中数百年,天师教上上下下一切隐秘,包括你干的那些事,我都知晓得差不多了,你就敢放任我担任护山神灵?你就不怕我将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告诉天师教中每一个弟子?让天下信道之徒都知道,他们心中的天师老爷是如何起家的?”
雷光马车之上,纵然是在万千雷光环绕中宛如现世神灵一样的张元龄,一张威严肃穆的脸上也不禁微微抽搐了一下,不过[长^风^文学][www].[cf][wx].[net]这些波澜很快地也都平复了下去,再不能丝毫影响他的判断和话语声中的威压:“那些不过是小小俗事罢了。无论在道门昌盛,天下大势还是求道之路上来看,都是不值一提的疥癣过往。世人向来愚昧。只看得见给他们看的,内中过往有何龌蹉他们不会费神去深究,就算你真的告诉他们,他们也不见得会信。更何况前辈若是当上护山神灵之位,便与我天师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天师教人心涣散于前辈又有何益处?前辈审时度势,想来也不会做那等损人不利己之事。而且这道真符入手。我也自有手段驾驭之,当可压过前辈一头。所以这些顾虑当无必要。”
“而前辈若是想靠着这些话语来乱我心思或者是拖延时间,那就不必了。现在便请前辈在十息之内给我个答复。”
地灵师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一时间天地间只有滚滚低沉的隐约雷鸣,压抑得令人想吐。
十息时间很快就到了,还没有等张元龄开口,地灵师却是忽然抬起头来对着他诡异一笑:“你说得不错。老道我的阳神法体确实不敢去触碰那道万有真符。可惜你却没看见我是如何激发那真符的。我碰不得他便不等于没了办法。”
同时,在小夏的下方地面忽然无声无息地塌陷了下去,一个方圆数丈深不见底的深坑骤然出现在了那里,原本悬浮在地面上的小夏也失去了支撑,和他身边的明月一起一下就掉落在了这深坑中消失不见。
嘻嘻一声阴笑,地灵师化作一道金光也跟着冲入这道不见底的深坑中消失不见。
“好孽障!”无数雷鸣和张元龄的怒喝声一起炸开,雷光马车携带着天地间仿佛无穷无尽的金蛇紫电冲出。一时间那好似天河倾倒,世间所有的闪光和雷霆都汇聚在了雷光马车四周。和马车一起化作一柄巨大无比仿佛天地自生的雷电之矛朝着那那深坑刺去。
张元龄驾驭的雷光马车就是这柄天地雷电之矛的矛尖。眼看着那承载着弥罗万有真符的小子掉落进地底不见,他也是再也按捺不住。沉稳不起来了。这道真符是只有历代天师才能知晓的天师道最高秘密,但除开张道陵之外,历代天师也从未见过这据说衍化出天师道法的至宝。他从登上这天师之位的时候就已经在梦想着这个东西,花费了无数精力与资源去四处打听,稍有端倪和可能性的线索也从不会放过,只要将之掌握在手,不只教中所有在明在暗的隐患皆可消除,他更可以超越历代张家先祖,登上前所未有的高度。
再没有任何顾忌,正一拘神法全力运转,在这荆州一地数百年对天师教,对龙虎山,对‘天师’这个概念的敬仰膜拜所化的信念之力被引动,鼓动起难以言喻海量无匹的天地元气化作雷霆。虽然他自身只是凡人,以道门正统的角度来说这些不过只是外力,但就是凭着这股外力随身,他便有信心将任何对手碾压为齑粉焦炭,就算这只曾随祖师修道,道法境界深不可测的鼠妖也是。
雷光马车的速度极快,只是眨眼之间就已冲到那深不见底的大坑之前,眼看就要刺入那深坑中去,但就在这时张元龄好像听到极微弱的一声破裂之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一道真符就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
没有什么深坑,地面依然是那样,那个年轻道士依然还是漂浮在半空,在他身边,那个被凝固了般地定身住了的白衣女子还是保持着那个伸手去触摸他脸的动作。
刚才的一切根本就是幻象。
“糟”连念头也来得及刚刚升起,张元龄就看到自己这裹挟了万千雷电的洪流撞在了那道士身上,或者说撞在了和那道士合一的万有真符之上。
这般如山如海恢弘如天河雷池的狂雷闪电足以将一整座山峰震成砂石碎末,若是劈在地面,足以将一座有万人居住的城镇中的所有人尽数灭杀,但是触碰到这道真符的时候,所有蕴含其中的威能,力量全都在瞬间消失了。
不是泥牛入海般地消融,而是直接消失,就如同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这漫天的雷光电闪就那样消失了。连那拉着马车的四匹全由雷光天马也在瞬间不见,车身上闪烁的无数金光符箓也在同时暗淡了下来,这花费无数精力和天材地宝打造而成的天师御驾在这一瞬间也变得和一架平平无奇的寻常马车无异。
张元龄只感觉到自己好像一头撞进了一片汪洋无边。莫可名状的大海中去,所有的情感,意识,记忆都在周围的张力下想要无限地稀释出去,一道看似极简单,却又完全无法形容形状的云纹浮现在面前,又好像是在极遥远的地方。正和自己性灵中最根本的一点遥遥呼应。
只恍惚了一眨眼,张元龄就明白了自己该做些什么。那性灵中正勃然而动的正是他先天道法的根本,和太上正一拘神气禁法化为一体的自我真灵。那是正在和更为深远,更为根本的‘根源’共鸣。他只要将这一点自我真灵‘靠拢’过去,将那根源的鸣动慢慢引导得和自身真灵一样,他就能将之掌握。
可惜他并没有这个时间。更没有这个机会。一只纯由金色符箓组成的手指这时候点在了他的后颈脊椎之上。他的所有意识立刻从那无边无际的海洋中退了出来。
那个玄奥无边难以言说的云纹就在眼前,但张元龄心中只有巨大的恼怒和恐惧,还有绝望。他能感觉到刚才后颈上的那一处触碰不止将他对身体的掌控全数中断,连神念运转都完全被禁锢住了,他就算依然能感觉到虚空中由整个荆南之地的龙虎一气拘神大阵所运转凝聚出的信仰念力,却是再也无法去引动分毫。
“我之前对你儿子的时候便说过,张家子嗣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不过你之前有句话说得倒是不错,这积累千年的道门信念之力毕竟不是你的。你有千万分的力。胜过老道百倍又如何了?老道岂会和你硬碰?若是你有御宏小子那般的境界修为,我还真没办法用障眼法瞒过去。幸好你在道法上的境界远没有权谋手段上的境界高。”
地灵师的脸上再也不见丝毫阴霾,原本苍冷漠的脸上也忍不住泛出一丝轻松和得意。他放下了手,那只点中张元龄后颈的手指化作片片金色符箓在空中消散。就算趁着这样营造出来的大好良机,要完全制住足可以调动天下道门信仰之力的当代正一教主也绝不是什么轻松事,换做是其他人,就算修为再高也不一定能办得到。
看了一眼马车中满身鲜血昏迷不醒的张御宏,还有呆坐不动的张元龄,地灵师的眼中再没有什么灼热,只有满足。他伸出两手朝两人的天灵盖上按去:“正阳儿,刚才你那提议其实是不错的。与龙虎山正一拘神大阵合一,从此与龙虎山天师教共存,确是一桩美事。不过什么护山之灵就不必了,将你的天师身份直接给了老道,再借着这万有真符和你两人的张家血脉,让老道来试试张道陵当年都没敢去走的那一步如何?比他多了这近千年的信仰心念积累,老道说不定能成呢。”
就在双手即将按到两人头顶之时,地灵师忽然眉头一皱,转过了身来,双眼精光闪动凝看着远处。
在他看的那个方向上,一个老僧正在缓缓走来。
这老僧须眉皆白身上穿的是一身最为普通的灰色僧衣,背脊微驼,相貌普通,而他双眼紧闭,眼窝深陷,竟然是双目已盲。
而面对着这尚在远处的盲眼老僧,地灵师却是面色一肃,连张御宏和张元龄两个全无还手之力的到口肥肉也不管,双袖一挥,那一股高高在上与天地同存,漠然无情俯瞰万物的气质立刻弥漫而出,张口凛然道:“道君有命,天地清明,万法衍一,唯道为尊。”
“阿弥陀佛”老僧的一声佛号在地灵师那宏大无边的声音中依然清晰地传来。第一次,那似乎足以恒定虚空万物,演化世间万象的道尊法言没有起到丝毫作用,而且不知是如何的,那明明是缓步而来的老僧也就在这一声佛号之间从刚刚只能勉强看到,一步就走到了地灵师的跟前。
地灵师眼中的震惊和骇然一闪而过,随即他也迎着那老僧再向前一步,身上的威严气度更是弥漫天地。
那盲眼老僧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地灵师。只是对着漂浮着的小夏一叹,好像能用不知什么办法感觉到一样,沙声说:“原来竟是超脱三界。不沾大千因果的一枚菩提法果。难怪以贫僧的眼力无法窥到这一份因果之机。”
“施主与我佛有缘,贫僧前来接引施主。”老僧转过身来,双手合十对着地灵师缓缓一拜。原来他还是知道地灵师就在旁边的。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中气似乎还有些不足,行动举止都没有任何的出奇之处,看起来就是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盲眼老僧,但偏偏面对地灵师那似乎足以掌控天地的法身气势却不显得有丝毫渺小。
“施主修行千年。历经磨难,曾随张道陵道长开辟荆南,为万民营造出一片乐土。原本当成正果。只可惜施主兽性未除,张道陵道长将施主囚于龙虎山,也是不忍施主残害生灵再加罪孽,盼望施主能在修行道法之余度化本性。如今施主道法大成。脱困而出也是天数之定。只可惜本性难除,始终视人为食,贫僧只得请施主入舍利塔中参悟佛法化解戾气,以求正果。施主这法身也是张道陵道长参悟天机,脱胎于我佛门大法,施主能凝练至如今这甚深地步殊为不易,以佛法正本清源之后正可用于降服外道,立下无边功德。”
盲眼老僧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只看起来只有数寸高下的小小佛塔托在掌中。这掌中佛塔虽然不大,但只要凝神看去。就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这是一尊有一百零八层,极为巍峨雄壮的琉璃佛塔,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看清楚上面每一片上琉璃瓦上的每一处细节,甚至感觉自己就在这佛塔之下,随时都可以推门而入一般。
一股淡淡的白色光芒在这佛塔上流转,然后随着盲眼老僧的话语笼罩在了地灵师的身周,随后包裹着他慢慢浮了起来朝老僧飘去。那威严无比恒贯天地的道尊法相在这白光之中好像变得极不真实,看起来好像只是一幅极为真实的画卷一般。虽然地灵师也张口呵斥着什么,却什么声音都无法传出,最多只有他周围那一圈淡淡的光芒产生了些许波动,随即又自平复。
地灵师面上终于露出了惊恐之色,但随着他离老僧越来越近,那惊恐之色又慢慢化作了迷茫,随后好似明白了什么似的盘膝而坐,身躯也在那白色光芒中好像变得越来越小。当被那白光笼罩着送到佛塔之前时,地灵师自己忽然长身而起,自己上前推开了那佛塔的大门,迎着弥漫而出的白光迈步而入,身影随之消失在白光之中。
“善哉善哉。”盲眼老僧面露微笑,缓缓点头。
不知什么时候,四周那被地灵师的道尊法相所桎梏的一切都复原了。南宫无忌和唐轻笑都半跪于地,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之前被地灵师所定之时,他们同样的也都能看能听,这短短一盏茶时间里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多,转折实在太大,即便是他两人的心性早已非常人所能及,这时候也难免有些吃惊过度不知如何是好。
另外一边,恢复过来的明月还在尝试去抓小夏的脸,但她却发现无论她怎样伸手摸去,手都会从小夏的身边滑过,偏偏小夏抓住她的手又是那样真实可触碰。
“对了,慧光大师!你快将刚才那”南宫无忌终于反应了过来,跳起来快步上前想要和那盲眼老僧说话,但是老僧只是微微一摆手,他就站立在原地再无法寸进,嘴唇半张也说不出话来。
盲眼老僧先转身走向了那黯淡无光的马车之前,伸手对着马车中满身鲜血昏迷不醒的十方一指,口颂:“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
朦胧白光中,十方悠悠转醒,眼看到面前的盲眼老僧,连忙起身合十:“慧光师叔。”
盲眼老僧那双紧闭深凹下的眼睛似乎看了看他,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到了小夏面前。
“老和尚,你是谁?”明月满脸疑惑地看着这个奇怪的老僧,又看看他掌中的那一枚小小佛塔,眼中流露出些微迷茫。“你手里的这是什么,怎么我感觉好像很熟悉,很亲切的”
“那是因为施主与我佛有缘。”盲眼老僧一笑。
第七十三章 因果(一)
“那是因为施主与我佛有缘。”
这一句话在每一个人心中响起,明明是那盲眼老僧慧光的声音,但却又像是自己多年以来一直暗藏心底的低语,那么亲切那么自然而然,就连最为紧张惶恐,最为警惕小心的唐轻笑都是过了好几息的时间才惊醒过来。
而当他们霍然惊醒的时候才发现,放眼望去,上下四周再也看不见丝毫原本的景色,眼之所见,全是一片片旋绕着淡淡佛光的琉璃,构筑成一层层不知有多大的空间,连绵朝上不绝朝下地延伸出去,数不清地经文沿着这无穷无尽的琉璃外壁在上面流转,整个天地间全是琉璃佛光与经文。
佛海无涯,浮屠无量。原来这已经是在那十方琉璃净世舍利塔中。
虽然用肉眼看去,那枚小小的舍利塔好像还是在慧光老僧的掌中托着,但他们其实已经身在那塔中了,或者说,那尊净世舍利塔的存在已经完全将他们覆盖在其中。
须弥芥子,掌中佛国。在这等至高神通之下,距离,甚至空间的内外之别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诸位施主都与我佛有缘,这才在千万般因果牵扯之下,与此地汇聚一堂。”慧光老僧面带微笑,对着诸人沙声说。相对着的南宫无忌和唐轻笑,躺在地上的罗圆圈,坐在马车中的张元龄,在他身边的明月,每个人的位置角度都不一样,但看在每个人的眼中,慧光老和尚都是站在他们面前,对着他们微笑着说的。
南宫无忌还是在原地努力奔跑着,张着嘴还在大声呐喊,但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可能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和他差不多的还有唐轻笑。虽然手中还是握着那把厚背大刀挥来挥去,似乎是想努力做点什么,但那甚至能在地灵师的道尊神临法术下依然保持故我的刀这次却再没有了丝毫动静。再也挥不出一点刀芒。
罗圆圈身上被制的穴道好像已经被解除了,只是伤势颇重站不起来而已。瞪着一双牛眼茫然地四顾着周围。马车上的张元龄也恢复了自由,坐在那已经暗淡无光的马车上满脸阴沉地看着慧光老僧。明月还是皱眉看着慧光老僧手中的舍利塔,好像努力想在自己的回忆中找出什么东西来。
但无论他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此刻相对于慧光老僧来说都好像水泡中朦胧的幻象一般无力。对他们说完这句话之后,慧光老僧微微一伸手,唐轻笑,罗圆圈。南宫无忌就并排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张天师则和那辆雷霆马车,以及马车上的十方和昏迷中的张御宏则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从一开始出现,慧光老僧就没有表示出什么特异惊人的地方。相对于南宫无忌和唐轻笑刀芒气罡的开山破海,相对于张元龄那携九天雷霆如现世神灵的威严,相对于地灵师道尊法相的掌控天地漠视苍生的气概,他就像一个平凡之极的寻常老僧一样,没有什么宝相庄严,没有什么震慑天地的气势,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微微佝偻着背,实在再寻常不过。
但当此刻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对比的时候才能发现,原来他的‘真实’和‘存在’根本就已经超越了这世间任何事物。在这琉璃舍利塔的笼罩下。和他这个平凡佝偻的盲眼老僧比起来,其他人好像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假象,或者说就像他这个唯一真实的存在信手涂抹出来的画面,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将之挪动修改甚至抹去。
慧光老僧的声音在张元龄耳边缓缓响起:“张天师。此番贫僧得罪了,那位地灵师施主所凝练的金身法相正当是日后有大用之处,既然贵教无力管束,贫僧便越俎代庖,请他入舍利塔了。”
张元龄的脸色阴沉无比。他抬头向上极目远眺。地灵师的身影正在极远处的一层空间中盘膝闭目而坐,无数的佛经如同水流一样在他身边的虚空中流转。而在其他层数的空间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形状各异的人,或者非人的形象正在盘膝静坐诵念佛经。相对来说地灵师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花了太多的心思和精神在权谋上。张元龄的修为境界还远远不能说到真正的绝顶,但能坐到正一教教主这个位置上,眼光和见识却绝对是足够的,他知道眼下这般景象意味着什么。
幸好运使这般景象,这般境界,这般大神通并不是毫无代价的,这是和那枚万有真符一样,本质上并非这尘世所该有的力量。张元龄可以肯定,慧光老和尚舍弃的绝不仅仅是那一对十方慧眼。
张天师阴沉沉地道:“这本该是用以应对西狄狼妖的手段,净土禅院居然将之虚耗在此,不知日后应劫之时该如何是好?净土禅院如此罔顾天下九州安危,只为了一门一宗的名声前途,不知还有什么面目去面对天下的信众?”
“来日种种之因,皆是今日种种之果,岂能说是虚耗?张天师将眼光尽落在眼前的名声前途之上,未免也太为短视了。”慧光老僧的声音传来,虽然好像并无掩饰,但张元龄知道这是只有他一人能听见的。“而今日种种之因,皆是往日种种之果。一切都早有定数,张天师无须挂怀。当年我佛门前辈由南天铁塔中寻到佛祖舍利,便注定了我佛门当有今日之兴。昔年张道陵前辈舍弃那枚菩提法果,令龙虎山再无镇压气运之宝,也是今日彼道衰微之因。”
再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小夏身上不断幻化着的那道云纹,张元龄的脸色更难看了。虽然看起来就在身边触手可及之处,张元龄却没有一点伸手的意思,他很清楚,只要慧光老僧愿意,只是动念之间就能让这咫尺化作天涯,甚至他都不敢肯定自己的每一个念头是不是真的都能自己做主。
看着面前的南宫无忌三人。慧光老僧缓缓道:“诸位施主皆是放不下心中执念,在人道洪流之中辗转沉沦,以苦为乐。以妄为常。耗尽心力的一生所得,却不知都是人道洪流中的因果执念所聚。如今贫僧便借诸位手中汇聚的人道因果一用,以助日后光复人道挽救苍生。”
“这位佘施主。天资聪颖,智力高绝,又承上古道门传承,本当是英杰之辈,奈何心比天高,视天下众生为棋子却又不知天道之可敬可畏,沉迷于情欲不得解脱。只为一人一己之情欲不惜割离自身妄图算计苍生,最终却落得浑浑噩噩自我迷失,自我杀伐生不如死。见爱成魔,未得谓得,未证言证。此乃人道波旬之‘乱’之‘妄’。”
慧光老僧用手轻轻一指,那原本应该被地灵师吞噬下去的蛇道人的身躯忽然就出现在了罗圆圈的面前,然后淡淡的经文和佛光就环绕在他们身周。
“南宫无忌大人。”慧光老僧转向了南宫无忌。“你出身儒门世家,心怀匡扶天下振兴人道之志。只是不辨曲直之别,以曲心妄求直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巧取豪夺,以影衫卫指挥使之职推动江湖风云,修炼夺天魔功。却不知已然一步一步将自身与他人带入歧路。此乃人道波旬之‘巧’之‘盗’’。”
随着慧光老僧的话语,佛光环绕中的南宫无忌的面貌飞速地苍老下来,几息之间就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变回了一个中年,同时一团半透明的小小气旋也从他身体中剥离出来。
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那团离自己而去的气旋,南宫无忌的神色变得惊恐,不甘,震怒,他也不管自己并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拼命指着慧光老僧怒吼起来,只是在这佛光琉璃之中没有人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慧光老僧只淡淡回了他一句话。就让南宫无忌彻底地呆在了原地再不动弹:“无忌大人前来本寺求取宏愿大手印之后,令兄无极公公也来亲自造访过一趟。请方丈和我务必在日后有机会时废了你那一身夺天造化功。这本是绝无可能之事,魔教大法一旦开始便是以身入道,再无回头之路。幸好如今舍利塔大成,还能借助佛祖造化之力行此逆天之举。无忌大人还请迷途知返,莫要辜负了令兄的一番心意。”
“至于这位唐施主。”慧光老僧终于转向了唐轻笑,只是他好像并不是在和唐轻笑说话,而是对着唐轻笑手中的那把大刀。“这位唐施主身为武道奇才,胸有正气,豪迈无双,当为不世出的天下英豪。只是生在杀孽太过,因果深重之家。纵然一身本领,惊才绝艳,也只能在重重因果牵扯之下身死入灭。此乃人道波旬之‘杀’之‘灭’也。不过也好在天留一线,在真灵之火煅烧下保留了一丝英灵不昧,身死而道不消,如今这柄‘灭’道之刀也就正好可作降魔之用。”
明明是唐轻笑握得紧紧的刀,他也从来没松过手,但慧光老僧的这一说,那柄大刀不知怎么的就脱离了他的掌握在佛光的环绕下缓缓飞到了他面前。
最后,慧光老僧终于将目光投向了明月,微叹一口气道:“这位元女施主,姿容天成迷惑众生。可怜迷人而自迷,痴人而自痴,秉承人道波旬教淫道真意,永沉轮回不得超脱。幸得我禅门弟子舍利重塑肉身,洗练神魂,斩却前缘恶果。如今正是皈依我佛,证就果位之时。”
一层佛光环绕在明月身周,她好似没有察觉一样还是呆呆地看着看着慧光老僧手中的小小佛塔。另一边,十方双手合十闭目不言,只是两行眼泪顺着脸庞留下。
“‘妄’‘盗’‘杀’‘淫’,此波旬四道当前,正堪与外道法相金身相合,洗练魔性,成就人道护法金刚,当为开辟人道,守卫正法所用。”
慧光老僧沙哑的话语声在虚空中缓缓回荡,那原本在极远处的高层中静坐的地灵师忽然出现在了前方不远处,而蛇道人的躯壳,南宫无忌身中剥离出的那团气旋,还有唐轻笑的刀都围绕在了他四周,无数经文佛光环绕之下缓缓化作了四品莲台,在他四周流转。
蛇道人那由许多脏器和符箓拼凑起来的躯壳纷纷解体。然后那剥离出来的各部分又在莫可名状的力量下融化扭曲,再缓缓重新组合成一把形状奇特的小伞。这把小伞精奇别致,伞面上描绘出的花纹说不出的美好玄妙。好似世间最为美好最为伟大的千姿百态都在上面尽情展现,让人一见之下就会情不自禁地凝视过去看了又看。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心神都奉送上去任由被吞噬。
南宫无忌的气旋则是慢慢从无形化作有形,变作了一身又无数甲片镶嵌在一起的连身盔甲,威武之极间又不见丝毫的呆滞,那些甲片像是有着生命一般在上面自己流动,又似乎随时都在虚实之间相互变幻,实之时圆润光亮有力好像里面蕴含了无穷力量,虚之时则好像是一小片吞没一切力量的纯粹虚无。
那柄唐公正所留下的大刀是变化最小的,只是缓缓拉伸。变细,最后化作了一柄没有护手,形状古朴之极没有一点修饰的长剑,长剑整体漆黑,反射不出丝毫的光亮,只有偶尔泛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暗红火光,散发出仿佛能崩毁一切的恐怖气息。
这三件事物环绕着地灵师缓缓旋转,但却还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还有一个由经文和佛光构筑的莲台上并无事物,而按照之前慧光老僧所说的。现在站在上面的那应该是明月。
明月的双眼紧闭正漂浮在半空中,一身白色衣裙无风自动,一头乌黑的长发也在缓缓飘扬。朦胧的白色佛光环绕之下,她绝美的面目更是显出一种超脱人世的纯净和圣洁。她没有落到那一品本属于她的莲台上的原因也很简单,她的一只手还握在小夏手里。
小夏还是双目无神地漂浮在那里,那一道无法形容玄奥无比的云纹还是那样和他重合在一起,他什么都没有做,也做不了,只是保持着最开始之前的姿势,但就是那样,被他握住一只手的明月却飞不到那莲台之上。在这琉璃佛光的世界中。好像只有他和慧光老僧一样是真实存在的,是能干涉到其他事物的存在。
慧光老僧看不见这些。但他肯定是知道的,他却没有什么做出反应。只是愣立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了,好像忽然开始思索一个深奥之极的问题。
在他面前不远处,地灵师依然还是在无数佛光和经文的环绕之中端坐着,那刚刚由蛇道人身躯等事物变化出来的伞,甲和剑也照样被佛光莲台托着缓缓运转,只是没有了后续变化,好像一个庄严无比的祭祀大典莫名其妙地被打断了一样,陷入一种好像有些尴尬的寂静中。
其他人虽然有着各自的动作和反应,张元龄一直面色阴沉地看着,南宫无忌则是神色灰暗地呆坐不动,罗圆圈在手舞足蹈地大叫,唐轻笑在发疯一般地想要扑过去抓回自己的刀,但在这琉璃佛光的世界中他们的存在只是好像一些无意义的斑驳光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慧光老僧终于点了点头,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盘膝坐下,说:“也罢,既然这一枚菩提法果拦下了贫僧所窥见的因果,那便该当担负起这份因果。此一道天地根源既然于此时此刻现身于此,那也自当是天机运转之功,贫僧便借这一份大千根源为本,将这波旬四道直接熔炼升华成就大自在天子舍利,也算提前了断了来日和那叶红山的因果。”
一直静坐旁观的张元龄这时候却是再也坐不住了,一下站了起来。可惜他也和其他人没什么分别,在这里慧光老僧没有理会他的时候他也只能像个朦胧的影子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盘膝坐下之后,慧光老僧那原本平平无奇,有些佝偻的身影陡然好像变得无限高大,说不出的庄严伟岸,同时,充斥天地的琉璃和淡淡佛光也大放光彩,那些在虚空中流转的无数经文自动发出了声音,好似有无数高僧同时在诵念,却丝毫不显得嘈杂,只有无穷无尽的庄严深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