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纥干承基
“你是谁?”有了京兆尹的出面,一切都简单了许多,那辆不幸的马车是一个刚刚搬来长安的富户人家的,车上坐的是那家的小姐和丫鬟,李承乾给了五贯钱给那个马夫,作为杀了他的马的赔偿,毕竟,如今突厥战败,吐谷浑也蹦达不了几天了,河套河内都已经实实在在在大唐的掌握之下,就算是农夫,都能弄到匹驽马耕田,一匹马的价钱实在高不到哪里去。不过,那个人家给整条街道造成的损失可不是五贯钱赔得下来的,也只能认倒霉了!
那个最后关头冒出来的剑客不像是中原人,他一身淡蓝的劲装,配着一柄长剑,鼻梁挺拔,脸部线条如刀削一般,眼睛不是黑色,而是那种琥珀的褐色,看样子有胡人血统。
“纥干承基!”那人似乎看出了李承乾他们疑惑审视的目光,也很干脆地说道。
“你是胡人?”房遗直皱皱眉,问道。
“我父亲是突厥人!”纥干承基知道大唐对突厥还是比较排斥的,赶紧说道,“属于突利可汗的阿史那部!”
几个人神色缓和下来,突利这只老狐狸,很早就投降了大唐,主动内迁进了中原,手下部落已经开始汉化,与汉人通婚,还有一部分在草原上放牧,为大唐提供牛羊良马,现在还有几个原属阿史那部的族人在朝廷里做武将,虽说官职不算高,但也是显示了李世民作为煌煌天朝皇帝的宽容大度。
李承乾心中只觉得很好玩,这个在原来的历史上出卖了主子的刺客,居然还是出现了,还是出现在他的面前。不过,历史已经在他这只蝴蝶的作用下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个剑客也未必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他微微颔:“你功夫不错!”
纥干承基颇有些自傲:“我的功夫一向是很好的!”
柴令武颇有些酸溜溜地在一旁嘀咕起来:“要不是我学的都是战阵上的功夫,小巧的功夫没学过,那轮得到你威风!”
纥干承基一愣,战阵上的功夫!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学得到的,起码都是将门世家的人,看着几个人一身华服,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贵气与傲气,显然家世不凡,这年头,什么游侠一向是被朝廷打压的。别看后世什么武侠小说上说的江湖多么美好,仗剑而行,肆意杀人,快意恩仇什么的,那是狗屁!当初司马迁就在《史记》上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不用说了,历朝历代,最喜欢清谈,结党营私,不干实事的就是些儒生,只不过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独霸朝堂,没人敢提罢了!这侠以武犯禁,可是公认的,历朝历代,没有哪个统治者喜欢自己的治下出现一大堆游侠,到处惹事生非的,尤其这些人有本事高来高去的,你还未必抓得住他们,简直是社会治安的大敌!加上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大多数人学了武艺,也是做那些大家族的护卫,门客什么的,再不济,若是从军,不遇到比较混帐的上司,也能凭军功混成个小头目,总比在江湖上晃荡强。那些所谓的武林世家门派也有,只不过,在真正的世家贵族眼里,他们就是群粗鲁的下等人。纥干承基一手剑术确实是少有人能敌的,可真的遇上了官家子弟,那是要仔细谨慎的,一旦得罪了谁,被扣个扰乱治安的帽子,就算当时跑掉了,身上也要背个海捕文书,简直要倒霉一辈子。心中暗自后悔起来,明明看到有那些千牛卫出手了,自己还凑这个热闹干嘛,顶多让那匹马多撞几个人好了!这下,万一被哪个权贵子弟嫉恨,岂不是这辈子都要搭进去了吗?
“自己本事不够,也不能怨别人啊!”杜荷一向是洒脱的性子,当下嘲笑起来,“哼哼,看你以前仗着学了几手不入流的功夫就来欺负我们这些文弱书生,如今遇上个对手了吧!”
他很是亲热地搭上了纥干承基的肩膀,笑道:“别理他,他一向吹牛说他的本事是我们几个中最高的,也不想想,我们可都没学过武呢!就算是身上佩剑,那也是做样子啊!他怎么不去跟程家那三个浑球比,还有尉迟家兄弟两个,就知道在我们面前显摆!嗨,纥干承基是吧!第一次来长安?”
纥干承基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杜荷抚掌一笑:“那就好!看你的本事,比我家护院的那是强上太多了!你要是没地方可以去,不如去我家?别的好商量啊!”
长孙冲一下子叫了起来:“好你个杜荷,有你这样的吗?这位纥干承基一身本事,难道去给你加做护院!”然后,他转头看向了纥干承基,笑嘻嘻道:“你别理他,他坑你呢!我认识羽林军的几个校尉,把你补进去,怎么样?虽说羽林军要身家清白,不过,也是有几个突厥人的呢?”
“那干嘛不进千牛卫啊!”柴令武叫了起来,“千牛卫就是我家管的哩!”
房遗直摇头晃脑地也凑了上来:“那还不如去找程伯伯呢!他手下的兵可是经常可以去打仗的,到时候,那个军功啊!”
李承乾干咳了两声:“咳咳,你们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我可还没提意见呢!”
杜荷立刻幸灾乐祸起来:“没错没错!干脆你就进东宫卫队吧!有咱们哥几个照顾着,日后绝对是飞黄腾达啊!”
纥干承基傻了眼,这几位是什么人啊,无论是羽林军,千牛卫,还是别的,无不是拱卫京畿的要害卫队,要进去简直是比登天还难,怎么到了这几位嘴里,也就是说几句话的功夫!还有,东宫卫队!那可是直属储君的队伍,里面必定是储君的心腹啊,怎么他们说起来就这么容易进呢!尤其听说那个储君对突厥人可不是那么友好,因着他的建言,不知多少突厥的青壮还在大唐各地做苦力呢!
李承乾笑了笑,随手将手中的扇子塞进了纥干承基怀里,说道:“你要是有意的话,拿着这个,明天去东宫那里,让他们给你安排一下好了!你的身手确实是不错的,那些侍卫终究是战阵里出来的,论及个人的修为,肯定是及不上你的!到时候,你好好调教他们一下就是!今日我等还有事在身,就不多留你了!”
第六十二章
纥干承基进了东工卫队,李承乾对此也不是特别热心,毕竟,对他来说,再厉害的游侠在真正的大场面下也未必能起什么作用,干脆就让他知道一下那些侍卫的技击之术罢了,也好增强一下个人的武力。杜荷他们也很快将这个人忘得差不多了,毕竟,他们都是世家出生,家里面总有几个高手的,尤其虽说如今尚没有说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话语,但是,像他们这样的出身,对武夫总是不那么看得起,也就是一时起意罢了!
李世民又去了九成宫避暑,再加上秋猎,估计要等到快冬天才能回京,反正他每年都有一半时间耗在洛阳行在,群臣也都习惯了!李治还有兕子他们都随驾去了九成宫,李承乾依然留守长安,每日里通过六百里快递根据李世民下达的诏令处理各方面的事情。
盛夏没有让长安变得冷清下来,做生意的照做,逛街的照逛,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也是照常上街,青楼里以前的几个当红阿姑已经有些年老色衰,正式退了下来,做了鸨母,又推出了新的花魁,叫那些精力充沛,有钱没处花的一帮纨绔将初夜的价钱炒上了天去!抱得美人归的自然是顾不上心疼缩水的荷包,面上得意洋洋,没弄到手的免不了嘀咕一声“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再蛮不讲理的,上演全武行的也不少见,这些都是权贵子弟,京兆尹只好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谁也不敢得罪,免得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李承乾倒是也很想做个章台走马的纨绔公子,奈何那些没跟着去洛阳的几个老臣盯着呢!李纲他们向来自诩为直臣、忠臣,什么事情都要上纲上线地说一通,李承乾几天前借口往灵感寺烧香,带着杜荷他们在帝苑里打了几头麂子和梅花鹿,硬是被他们弄得说教了一下午,还上书给李世民说要请罪,所谓教不学,师之惰,太子不学好,自然是他们这些太子太傅,左右庶子的问题,害得李承乾不得不咬牙切齿地抓着杜荷长孙冲他们给自己炮制了一篇简直是声色俱下的检查,才算勉强过了关!
“天哪!”李承乾头痛地抱怨道,“明明是休沐日啊,我只不过去打个猎,又没有杀人放火,我这是招谁惹谁了!难道我把什么正事给忘了吗?还要写一篇关于隋炀帝的过失的文章,难不成,我出去晃悠了一圈,就要变成第二个杨广了?”
旁边长孙冲有气无力地抓着笔杆,气哼哼道:“我的太子殿下,要写这篇文章的现在是我,你不过是抄了个题目罢了!”
李承乾嬉笑起来:“长孙表哥,妹夫,你还是我的侍读啊!这种事情,也就你能干啊!要是让杜荷还有房遗直来,我还不放心呢!父皇喜欢二王,还有喜欢写飞白书,搞得整个朝廷里无不是以写蔡飞白和逸少书为荣!可是我的行书却是承袭了魏碑呢,除了妹夫你,谁还能写得以假乱真呢!起码于庶子是从来没看出来啊!”
长孙冲有些郁闷,凭什么自己能模仿他的字,自己就要做苦力啊!从小到大,好像这种事情不知做过几次了,每次都被李承乾吃定了,尤其自己跟长乐成亲之后,只要李承乾来一句:“那个长乐妹妹好像很久没有回宫来看了啊!”他就得投降。
“好啦好啦,晚上我请你去倚红楼喝酒!”李承乾凑了过来,笑道,“听说倚红楼的新红牌不仅长得花容月貌,尤其是弹得一手好琵琶!真正是才貌双全呢!”
“免了!”长孙冲无精打采地挥挥手,“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找我的好!再让那几位老先生知道了,再写个什么策论出来,还不是我倒霉吗?”
“真的不去?”李承乾也是为长乐高兴,有个不怎么拈花惹草的夫婿,夫妻间琴瑟和谐,总是件好事,他笑吟吟地看着长孙冲,“那,一坛醉长安的玉冰酿如何?”
长孙冲眼睛一亮,醉长安这两年名气日盛,每每推陈出新,好几种酒都挂着贡酒的名头,且产量极少,普通人连味也甭想闻到,就算你有钱有势,也得先预约,才能弄到那么一两坛子,一向是长安乃至全国招待贵客的佳酿。长孙冲也隐隐知道这醉长安背后是李承乾,因此,才没人敢打它的主意,反而让它的生意愈加兴隆起来,能够在醉长安办上一桌酒席,简直就是身份的象征,够让人吹嘘好久的!那玉冰酿是这两年才推出的新酒,据说酿酒用的水就是从西域雪山上运来的融化的雪水,那配料里更是有不少名贵的水果药材,酿制出来后,颜色清碧,如上好的玉石一般,入口甘冽绵长,回味无穷!外面价钱已经炒到了几百贯一坛,还是有价无市。长孙冲也就喝过一两次,一次是和李承乾一起出去的时候喝到的,还有一次就是长孙无忌在家宴客,他身为长子,在旁相陪,饮了两杯,让长孙无忌心疼的吹胡子瞪眼。见到李承乾如此大方,当下伸出一只手来:“五坛!”
“一坛!”李承乾慢悠悠地开口道,“那玉冰酿一年也酿不出多少来,一半进贡到皇宫里,我这东宫都分不到两坛,你开口就是五坛,岂不是太贪心了吗?”
谁不知道那是你的产业啊!长孙冲心里嘀咕起来,但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一个太子,在外经商,那些御史可是等着参他个与民争利的罪名呢!因此,这等事情,心里知道可以,只要外面没有证据,也就不怕别人拿这说事,那些世家哪个在外面没个产业呢,光凭朝廷的俸禄,别说人情来往,活该全家喝西北风!长孙冲很是痛心地让了步:“四坛!”
“就一坛,干不干!”李承乾就是吃定他了。
“三坛!”长孙冲眼睛都红了,“否则一拍两散!”
“那我找杜荷去,他肯定干,大不了我自己抄一遍好了!”李承乾悠然的样子,让长孙冲恨不得抄起手头的砚台砸上去。
“好吧,一坛就一坛!”长孙冲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不过,你要请我先喝一顿!”
“成交!”李承乾笑道,“那今天妹夫就留在东宫用膳好了!再把长乐也叫过来,一家人一起喝两杯!”
“你够狠!”长孙冲快晕了,有长乐在,他怎么可能放开来喝呢,岂不是要让长乐抱怨,要知道,长乐可是有孕在身了啊。
“那么,表哥,妹夫!”李承乾阴笑起来,“你还不快点动笔!”
第六十三章
孔颖达还有颜师古他们在李世民的诏令下,开始编撰《五经正义》,这可是经学大事,弄的好就是名垂千古的好事,这两位儒家的大家也就没那么多时间来找李承乾麻烦了。
李承乾最佩服李世民的就是,他能够在魏征那张臭嘴下安之若素,很少火!不过,也很有可能他是已经到了喜怒不行于色的地步,仇恨都压在心里。一边用魏征这块招牌表现自己的虚怀若谷,虚心纳谏,一边算计着让这个不识趣的混蛋倒霉。要知道,在原来的历史上,魏征死了之后,就让李世民给一巴掌拍翻了,不仅不顾天子的身份毁了婚,还推了魏征的墓碑,就差把魏征的尸骨挖出来鞭尸了。李承乾自认自己还没到那个水平,尤其是,他现在还是太子,上面还有个自诩为千古一帝的李世民,自己怎么要不能太嚣张的。如今要做的,就是忍啊!
懒洋洋地坐在书案前,李承乾翻着一本书,却有些困倦,那边佑儿在地上乱爬。佑儿已经快周岁了,长出了两颗白生生的小门牙,已经可以含含糊糊地叫“爹爹,娘亲”了,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在这东宫里到处爬,李承乾也很喜欢这个长子,经常把他抱在身边。于是,书房里常常看到一个光着**的小家伙爬来爬去,到处弄得一团糟,好在书房里一些容易磕着碰着的东西都被撤掉了,凳子都换成了圆凳,很多地方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免得让这个小祖宗伤着。
“哎呀,乖儿子,这可不能随便吃啊!”李承乾抬眼迷迷糊糊看见佑儿抓着一份文书,就往嘴里塞,睡意一下子抛到了脑后,慌忙走过去,一把把那已经沾满了口水的文书抢了下来,还好没有什么破损,这才松了口气,扬声叫道:“王林,把这些文书都收起来!还有这个,要弄干净!”
佑儿手中的东西一下子不见了,眼见着爹爹把那白白的甜甜的糕点一样的东西让人收了起来,小家伙嘴一扁,一下子哭了起来。
“啊,佑儿乖,不哭不哭!”李承乾哭笑不得,这小孩子真是难伺候,刚刚长了牙,什么都往嘴里塞,实在是叫人头痛,李承乾也算是很有经验了,直接从书案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来,里面是各色花式的小点心,做得小巧,小孩子一口就能吃一个,不容易噎着。这还是以前兕子他们在的时候弄出来的,他们几个总是喜欢待在李承乾的书房里,饿了就直接从暗格里取零食点心吃。李承乾顺手用毛巾将儿子的手擦干净,又拿过一枚梅花花式的小点心,放到了佑儿手里,佑儿伸出舌头,舔了舔,很快破泣为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就要去抓剩下的点心。
“好贪心的小家伙!”见到佑儿满满的抓了一把还不够,还想再抓,偏偏手里放不下,就这样锲而不舍,一门心思地与盒子里的点心奋斗起来。李承乾不禁失笑,轻轻的敲敲儿子的头,说道。
“殿下就是太宠佑儿了!”苏晨听得佑儿的哭声,也走了出来,见得李承乾在那里哄着孩子,不禁说道。
“我的儿子,我不宠谁宠!”李承乾不以为然,中国人向来有抱孙不抱子的习俗,但李承乾向来对此不屑一顾,自己的儿子,怎么可以不宠着呢!
叹息了一声,李承乾转头看向苏晨,温言道:“其实我明白!佑儿是长子,将来注定要背负属于他的一份责任的,趁着现在他还不懂事,就让他多轻松轻松吧!”
“妾身明白!”苏晨在李承乾旁边坐下,怜爱的将孩子抱了起来,佑儿咯咯地笑着,将一个点心塞到嘴里。
佑儿出生后不久就被封为“中山郡王”,这是李承乾当初还不是太子的时候的封号,也就是默认了这个孩子将来就是李承乾的继承人了。想必,日后也不会比李承乾轻松到哪里去。
“不说这些事了!”李承乾轻笑一声,“晨儿当年也是有名的才女,如今深居深宫,想来也无聊的紧,不如今日你我对弈一局!”
苏晨微笑道:“敢不从命!”
“王林,取棋盘来!”李承乾吩咐道,“把孩子交给奶娘吧!”
“就这样吧!”苏晨给佑儿抹去嘴角的点心渣,含笑道。
“还是我来吧,你身子弱!”李承乾伸手将佑儿抱到自己腿上,那边,已经在矮塌上摆好了棋盘,两人相视一笑。苏晨伸手抓了几枚白子,握在手心,李承乾微微一笑:“单数!”
苏晨狡黠地一笑,摊开手,是四枚棋子。
“你先!”李承乾也不在意,笑道。
其实两个人都是臭棋篓子,李承乾乱七八糟的书读过不少,一直没怎么学过围棋,只是看过几本棋谱,见别人下过几局,知道大体规则罢了。那些大儒一向认为玩物丧志,李承乾前些日子诗名远扬,他们都觉得李承乾是失了根本,在诗词小道上过于用心,不是什么好事,自然很少教他弈棋。而苏晨也是差不多,于是也算棋逢对手,反正也是怡情之物,自得其乐便是。
下了一会儿,佑儿也对那棋子来了兴趣,伸手抓过一枚,随便往棋盘上一块空白的地方一放,李承乾一愣,这小家伙真是误打误撞,就这么封死了苏晨的一大片棋子,苏晨也是哭笑不得:“佑儿莫非是天才不成,妾身就这么输了?”
“哈哈,咱们佑儿真是不简单,小小年纪,就要做那下棋的人呢!”李承乾放下手中的棋子,大笑起来,狠狠地低头亲了佑儿几口,却被小家伙的口水弄得脸上黏糊糊的。
苏晨抿嘴一笑,递过来一条毛巾,李承乾伸手接过,将脸上擦洗干净,却掩不住他脸上的笑意:“不愧是我的儿子啊!佑儿,你要记得,想要做下棋的人,先就要做一颗别人不能废弃的棋子呢!”
第六十四章 倭国使臣
“倭国使臣?”李承乾皱着眉看着一份近乎破烂的文书,“仰慕大唐文化,特遣遣唐使前来学习?”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送到九成宫找父皇批复的吗?怎么又落到了我头上!”李承乾脸色有些扭曲,心里恶毒地想道,“不管了,反正这个国家人不比畜生高贵到哪里去的!让鸿胪寺的人安排一下,不要让他们学什么百工一类的东西,恩,儒家还有佛家的经典还是可以传给他们的!对了,那点小地方倒是盛产黄金白银,这边银行还在考虑着用金本位制行纸币呢!没有大量的黄金储备可不行!要不要跟父皇说一下,干脆派出驻军,将那几个小岛变成大唐的国土呢!或者,扶植一个亲近大唐的政权,把那里当作大唐的殖民地?”
心中闪动着不知多少恶毒的念头,大凡后世的国人,没几个对那个无耻的国家有什么好感的,好在李承乾算不上什么愤青,否则的话,就干脆派人过去实行种族灭绝政策了!
房遗直兴冲冲地说道:“殿下,你是没有看到,那几个倭国使臣个个矮小无比,还黑漆漆的,跟猴子差不多!说话也是叽叽咕咕的,汉话说的,那叫一个古怪啊!”
杜荷摇头晃脑道:“化外蛮夷,不通我大唐的礼仪啊!衣服也是古里古怪的,恩,有一种沐猴而冠的意思!”
柴令武气哼哼道:“有一个家伙,说他是倭国第一武士,我倒要称量一下他的斤两!”
李承乾懒洋洋地说道:“干嘛要你去!那点小地方出来的人,夜郎自大到了极点!随便找个游侠,过去教训他一通,可别丢了我大唐的脸面!”
“恩,另外,那倭国虽说是蛮夷小国,但是他们那边的黄金白银矿产是极其丰富的!”李承乾眯着眼睛,眼睛里闪动着算计的光芒,“吩咐下去,长安所有的商店,遇上倭国人,所有的花费上涨十倍!恩,要是他们在银行兑换铜钱,那兑换率也给我压下来!就说,他们倭国的货币,放在大唐,不值钱!”
杜荷傻了眼:“殿下,大唐可是天朝上国啊!怎么能对属国如此,如此……”
李承乾白了他一眼,悠然道:“他是大唐的属国吗?当年,汉光武年间,那边就有人弄来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邪马台换取了大汉属国的地位,可他尽过半点属国的义务吗?没有任何进贡,卷走了一大堆赏赐,然后就没什么消息了!这会儿又跑过来,不好好敲打一下,还当我们大唐是冤大头呢!”
房遗直想了想,叹息一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倭国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在我们面前虽说谦恭到了极点,可是我感觉,他们似乎不是真心的呢!他们给我的感觉,就是草原上喂不饱的狼啊!”
“那就是了!”李承乾淡淡地说道,“吩咐下去,大唐的任何技术,包括农耕,百工,格物,不许让倭国人有任何接触!将国子监那帮老学究派出去,教化这些蛮夷!还有,邀请佛门的高僧,为他们讲解佛法!恩,道门的思想也可以传出去!他们不是仰慕我大唐的文化吗?那就让他们学文吧!让我们的文化彻底取代他们的文化,那才叫教化!”
下面几个人都冒出了一身冷汗,真正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啊!这样下来,以后还有倭国吗?
李承乾长叹一声,嘀咕起来:“以前就是我们中原对外族太慷慨了,他们才这么嚣张,只要自身实力一强大,立马就扑过来咬上一口!反正,天朝上国也不会赶尽杀绝!现在再看看,我们拿突厥、吐谷浑的人做奴隶,那些外族要么就远遁大漠,要么就老老实实按照我大唐的安排学习农耕,在大唐的牧场上为大唐放牧!都是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能指望他们老老实实地臣服在天朝上国的威严下吗?只有大唐自己强大了,再压制住外族的展,才能真正安稳啊!”
李承乾心里嘀咕起来,压制外族的事情,现在正在做,又不能做的太火,要知道,陇西李家身上流淌的可大半都是鲜卑的血脉呢!虽然,这些鲜卑人是真正汉化了的!
李承乾合上折扇,最后拍板道:“行了,写一份奏疏,渲染一下我大唐的慷慨,还有对使臣的照顾!那倭国进贡了些什么?”
“一些所谓的土特产!”长孙冲顺手取过礼单,不屑道,“一群小气的家伙,那点贡品哪值得了几个钱!”
“按照惯例,回礼是他们进贡的百倍!”杜荷同样撇撇嘴,“既然他们那么小气,我们也不用花太多!”
李承乾皱皱眉:“回礼!还百倍!让那些活字印刷的作坊开动起来,专门印刷那些儒家的经典还有佛家的经文,要弘扬一下我泱泱天朝的文化!还有,瓷器丝绸什么的,用点次品就是,反正那些家伙也没这等见识!”
“啊?”长孙冲小心翼翼道,“殿下,这样只不是有失风度啊!”
李承乾冷冷的说道:“弱国无外交!他们拿点破烂就想狠狠占大唐的便宜,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近年来,那些商家已经开始用海船与高丽新罗百济三国交易,干脆让他们也往倭国去,正好可以掠夺那里的黄金白银!中原的金银矿实在太少了,经不起现在这样的挖掘,我们总要给子孙留下点东西!”
“再说了,风度算什么!”李承乾继续说道,语气森冷,“若他们是真心仰慕大唐的文化,那那些书籍就是最好的礼物!如果他们本身就不怀好意的话,送上一大堆东西,岂不是资敌吗?大唐不能养着一头随时想咬主人一口的狗!”
“那就这样吧!”李承乾呼出一口气,“恩,让鸿胪寺的人把他们过来的海图绘出来,别弄得人家来了好几次,我们还搞不清楚他们在什么地方!”
房遗直杜荷他们纷纷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这位太子简直是要将那些倒霉的使臣身上最后一点价值都压榨出来啊!不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确实不能让那些猴子占了便宜,还是要好好算计一番才是!
第六十五章
醉长安的二楼,李承乾和房遗直长孙冲他们四人坐在临窗的桌子前,慢悠悠地喝着酒。李承乾每次出宫,一般都要在这里喝上一杯,这里的掌柜很快也知道了这个器宇不凡的青年男子的身份,虽说不知道这位还是自己打工的大老板,但也已经足够了,自然是不敢怠慢,好酒好菜都是紧着上的。
杜荷这小子最推许的就是魏晋风流,向来也是狂放不羁的人物,顺手就拎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只见一条金黄的酒线落下,略有粘稠之感,色泽光亮纯粹,有馥郁的酒香弥漫开来,不禁惊疑道:“咦,这是什么酒?”
旁边的小二也是伶俐人,当即陪笑道:“回公子的话,这酒名唤金风玉露,可是我们大东家命的名。里面还有个说法呢!”
“哦?什么说法?”长孙冲笑吟吟的看了李承乾一眼,知道没准又是这位殿下弄出来的噱头,但也忍不住好奇。
“我们大东家填了一阕词,唤作鹊桥仙!”小二倒是一脸自豪之色,“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房遗直当下拍手叫好,“果然是好词好词!”
长孙冲待那个小二退下,低声笑道:“殿下尽整些这些东西,也不怕那几位夫子又说道什么诗词小道,不务正业什么的!”
“所以,我才不用我自己的名头来说啊!”李承乾伸出筷子,夹了一只凤爪,低笑道,“那可是醉长安的东家,跟我有什么关系了!”
“有点眼力劲的,谁不知道这京城赚钱的买卖八成有你太子殿下在后面撑腰呢!”长孙冲有些不以为然,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回味片刻,赞叹道,“好酒!也不知道殿下你是怎么长的脑袋,生生几年就弄出了个大唐第一豪富来!听我家老爷子说,你现在手头的钱快比得上国库了呢!”
“喝酒吧你!”李承乾白了他一眼,“这种事情也是能随便说的!要知道,我家老爷子也在里头占了近半的利润呢!如今,皇宫里的用度,几乎都是从这里面出的,还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开支,真正能到我手上的,能有多少!另外,有几样生意,你们那几个国公府不都有一份吗?每年光吃红利就不知有多少!要不然,我早就被那些成天没事还要找事的御史给参了!”
这边声音很小,何况这临窗的也是个雅间,用屏风隔了起来,隔音效果还是不错的,也不怕在外面暴露了身份,惹来什么麻烦。
柴令武啃着一块排骨正高兴呢,闻言说道:“这倒是,这两年,我在家的例钱可比以前多出不少,加上俸禄,足够我在外面逍遥了!”
“你家那位夫人不管着你?”李承乾笑问道。
柴令武哼哼了两声:“别提了!当初定亲的时候,都说是个温柔贤淑的小美人,可是,娶回来才知道,也是一母老虎!在外面喝点小酒,回去都得盘问半宿,这日子,真是有够难过的!”
“当初可是你自个在外面死缠烂打的,硬是要娶人家,现在怎么能抱怨别人!”房遗直很是不客气道,然后露出了一个欠揍的笑容,“还是我家夫人好啊!性子温柔大方,人也漂亮,要是再给我生个大胖儿子,就更完美了!”
柴令武恶毒地诅咒起来:“你媳妇这辈子就生丫头,不生儿子,气死你!”
“哼,你自个生了个女儿,也看不得别人好!”房遗直也不是什么嘴拙的人,当下反驳道,“我媳妇肯定能生上十个八个儿子,嫉妒死你!”
“十个八个儿子!”李承乾差点没笑喷了,那是人还是母猪啊。
长孙冲却是一本正经,长乐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全家都盼着长乐给长孙家添丁呢!要知道,长孙无忌兄妹两个父母早逝,别的亲眷与他们也不亲,几乎快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了,当初还随着隐太子李建成的余党造反,要不是长孙皇后求情,那一支就这样断了香火。长孙冲是嫡子,长乐又是长孙皇后的女儿,是正妻,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长孙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哪能不重视呢!
杜荷咕哝起来:“你们这是寒碜我吧!圣上年前给我赐了婚,但是城阳公主还没及笄,还没好嫁到我们杜家呢!你们在我面前念叨什么儿子女儿的事情,岂不是刺激我吗?”
“呵呵,不刺激你,不刺激你!”李承乾几个哈哈大笑,“来来来,我们敬你一杯,聊作赔罪!不许不喝啊,不喝就是瞧不起我们!”
杜荷一连喝了四杯,已经有些晕乎了,听见外面有些人声,迷迷糊糊问道:“这酒楼在干什么呢,怎么这么热闹!”
“喊个小二过来问问就是了!”房遗直敲敲桌子,“小二,小二!”
刚刚那个机灵的小二一溜烟小跑过来:“几位公子有什么吩咐,小的这就去办!”
柴令武灌了一大口酒,哈着酒气问道:“这外面实在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回公子的话!”小二连忙答道,“咱们这醉长安一向有个规矩,每个月第一天都会出三道题,谁能回答上来,就可以免费在二楼吃上一桌酒席!这不,今儿正好是初一,已经有人想要试一下了!”
“在什么地方?”长孙冲也来了兴趣,问道。
“就在门口,几位公子若是想看,只要往楼下看就可以了!”那小二陪笑道。
李承乾挥挥手:“行了,再给我们上一盘子瓜子点心,再来一壶菊花茶!回头一块儿打赏你!”
“好嘞!”小二一下子兴奋起来,这几位公子来的次数虽然不多,却是极为慷慨的人物,得他们打赏一次,差不多就是自己几个月的工钱了。
第六十六章
醉长安外围了很多人,大多是看热闹的。这里的便宜可不是好占的,没点真才实学,想来捣乱,等着回去被抽吧!纨绔子弟也有纨绔子弟的一套行为准则啊,起码这长安城里,哪家哪户的背景是谁,那些人是得罪不起的,这些可是必修的课程哩!
李承乾他们悠然地磕着瓜子,喝着极品的菊花茶,那一朵朵小小的野菊花可是用上了不少珍贵的药物还有些别的手段炮制的,价钱可不比那些碧螺春龙井什么的差到哪里去。
“我怎么觉得我们再看猴戏呢!”柴令武一个人抱着酒壶,就对着壶嘴喝着酒,嘴里咕哝着。
李承乾旋转着手里精细的白瓷茶杯,悠然道:“这世间可不就是一场大戏吗?你我,也是戏子呢!”
几个人一愣,都是聪明人,很快反应过来,都是一声长叹。他们都是出身名门,从小就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事情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李承乾脸上带着隐约的笑意,微微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茶杯,里面,几朵小小的白色菊花正悠然地起伏,近乎透明的花瓣在浅碧色的茶水中缓缓的舒展开来。
楼下已经用大幅的长卷写出了这个月的三题,却是三个对联。
第一题是个叠字联,上联是:“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第二题却是个拆字联,上联是:“日在东,月在西,天上生成明字。”第三联倒是为酒楼求的联,没有上联,任凭挥了!
下面一阵哗然,已经有人在琢磨吟诵了!大凡读书人总有一股子酸气傲气,就算一时对不出来,也不能输了场面和见识,虽说是吸引宾客的小手段,但还是引来了不少人,而酒楼里的客人也乐得看热闹,少不得再点几样点心果子,就在酒楼里看着。
房遗直出身清河房氏,虽说比不上那四大氏族,但也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下,对此也来了兴趣,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随意写着,嘴里不停的念叨起来。
对联这种格式实在是刚刚出现不久,此时文章依然讲究骈文,骈体赋一贯就讲究对偶,而诗词也已经出现了格律的说法,开始讲究字、词、句以及平仄的对仗,对联也就出现了,虽说还不成熟,但是上下联字数、句数还有平仄相对已经有了一定的规矩,开始在文人士子中风行起来。
长孙冲凑过来问道:“殿下,不会又是你弄出来的吧?”
李承乾挑挑眉毛:“我的妹夫,我有那么多闲工夫吗?我不过是出了个主意,具体的还得那些人自己来!我自己的事情都快要忙死,哪能把时间耗在这些小事上!”
“那你手下那些人也够刁钻的了!”长孙冲用折扇敲敲头,叹息一声,“那么长的叠字联,还有个拆字联,最是考验人的急智,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想得出来!”
“可别瞧不起人!”李承乾笑道,“自己对不出来,也别把别人都看作和你一样啊!要不我们打赌?”
长孙冲眼睛立刻一跳,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对出来,当下说道:“赌就赌!不过,你可不能参与,没准你早就知道下联了!”
“赌什么?”李承乾笑嘻嘻道。
“十坛好酒!”长孙冲很快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是醉长安出的,那种每年进贡的贡酒!”
这纯粹是占李承乾便宜了,除了李承乾,天下能拿出这么多好酒的可是不多!就算能拿出来,人家也未必舍得啊!李承乾也不在乎,笑道:“我就不要你的酒了!一句话,以后那几位夫子有什么要写的文章,都是你的了!”
长孙冲想了想,反正,就算不打这个赌,那些文章不还是要他动笔吗,反正自己也不吃亏的,要是赢了,那可是十坛贡酒,绝对能让那帮酒鬼嫉妒得眼睛绿的!嗯,到时候将酒藏哪呢!反正不能放自家酒窖里,那简直是羊入虎口,要知道,老爷子可绝对是酒鬼,可不会留多少给自己的。自己房间里也不能放,长乐最不喜欢自己喝酒了!算了,到时候再说,大不了趁早喝完就是!当下与李承乾击掌为誓,就这么定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第一联,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卿卿暮暮朝朝。”
房遗直眼睛一亮,重复道:“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卿卿暮暮朝朝。妙啊,果然好联!”
下面也轰动起来,李承乾他们探头看去,对上来的是个年轻的男子,一身洗得有些黄的麻布长衫,却很干净,身量颀长,却有些消瘦,脸型略窄,眼睛很亮,也算得上相貌堂堂,看起来应该是寒门士子。这些年虽说朝廷对寒门士子大开方便之门,但毕竟比起那些世家子弟少了优势,也不是那么混得开,世家的影响力还是要慢慢消减才行。
“下一题,下一题!”下面的人一下子兴奋起来,要知道,醉长安开张至今,还没有几个人能真正白吃上一顿的。
那男子倒也胸有成竹,当下吟道:“日在东,月在西,天上生成明字。子居右,女居左,世间配定好字。”
“好!”一干酸书生琢磨了片刻,也不禁拍手叫好,对这个男子的期望更是高了几许。
长孙冲目瞪口呆:“这,这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李承乾摇晃着手里的折扇,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就是不说话。心里还是有些好奇的,随便出来喝顿小酒,居然能遇上个才子,也算运气不错了。
长孙冲有些懊恼:“我早该知道的,从小到大,我和你打赌,就没赢过一次!再也不跟你赌了!免得受打击!”
而下面那位又高声吟道:“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饮两杯茶去;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再拿一壶酒来。”
醉长安的掌柜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出来:“这位公子大才!楼上请!”
第六十七章
那位可以说是寒酸的男子就这样被迎进了醉长安的二楼,惯于察言观色的小二已经奉上了酒菜。掌柜殷勤地请他坐下,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男子点头道:“掌柜的客气了!在下金陵王宁远。”
“莫非是金陵王氏?”掌柜的目光已经有些怪异起来。金陵有两个人家是不得不注意的,一个是王家,一个是谢家,都是晋代时就煊赫的世家,虽说如今已经有些没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家的子弟怎么会沦落至此!
王宁远苦笑起来:“在下可不敢高攀!金陵姓王的人家颇多,哪里都是出身乌衣巷,王某正是出身寒门呢!”
“寒门子弟!”长孙冲眼光一向毒,这一点与长孙无忌那个老狐狸很像,他们此时正透过屏风的间隙,观察着那个人,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他不屑地撇撇嘴,“怎么可能?这人的才华气度,无不是顶尖的,若真是出身寒门,在这醉长安,哪里放得开手脚,早就束手束脚,闹出笑话来了!”
“没错!”房遗直也是点头道,“看他喝茶的样子,就可以知道,他起码曾经家世不一般!”
“大概是家道中落吧!”李承乾安然道,“还有朝代更替,战乱平息也不过十年,还有前两年我那几位叔王的反叛,牵连的家族也是不少!”
杜荷眯起了眼睛,沉吟片刻,说道:“他或许还真是金陵王家的子弟!当年庐陵王叛乱,似乎背后就有江南几个家族的支持,后来清算,很多相关的人都被逐出族谱,以保证家族的传承!这也是世家最通常的做法,家族子弟分侍一人,一面出现站错了队,影响家族传承的情况!”
“那便有八成可能是了!”李承乾有些漫不经心,“父皇当年出于对世家的妥协,没有赶尽杀绝,只是诛杀了几个主谋,这些人家自然还是有儿女在世的!”
柴令武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很快消失不见,他比划了一个手势,低声道:“殿下,要不要把他处理了?”
李承乾失笑一声:“人家还什么都没做呢!何况还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这王宁远也不像是野心勃勃之辈,或许是到长安来混个出身什么的,也不能为难人家!”
柴令武嘀咕起来:“真是麻烦!”
李承乾眼中闪过一道算计的光芒,他伸手找来小二,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顺手塞给他一把金灿灿的铜钱:“去吧!”
那小二麻利地将铜钱塞进自己的衣服里,小跑着到了那王宁远的桌前,陪笑道:“王公子,有几位公子想请你过去喝两杯,还请公子移步!”
“哦,我在这长安并不认识什么人啊!”那王宁远有些疑惑,“敢问是哪家的公子?”
“哎呀,王公子你这不是为难小的吗?”小二很是谦卑,“那可是贵客,只有掌柜的才知道呢!小的不过是个跑堂的,哪里能认识那样的贵客啊!”
“那?”王宁远有些踌躇不定。
“王公子,听那几位公子说是敬佩你的才气,又是同道中人,才请你过去一会呢!”小二压低了声音,“那几位公子可都是大人物,王公子要想在这长安出人头地,还是不要拒绝得好!”
王宁远也不是那种自诩清高的人,当下对那小二道谢一声,摸出两枚铜板塞到小二手里,就跟在小二后面过来了!
李承乾见他进来,微笑道:“王公子请坐!”
王宁远见得此间几人均气势不凡,刚刚说话的那男子明显是做主的,更有一番贵气在里头,他有些谨慎地坐下,问道:“不敢,敢问几位公子贵姓?”
李承乾笑了笑:“免贵,敝姓陈,陈高明!”他已经不怎么用以前那个名字了,要知道,他用那个名字出了几次风头,消息早就传出去了!
“这几位是陈某的同窗好友!”李承乾很是自在地给那几位介绍道,自然说的不是真名,要知道在场的都是国公之子,自己也领了郡公爵的人物,出现一个同性的算巧合,全部是那就是明目张胆地告诉人家自己的身份了,反正他们几个一起玩惯了的,经常报假名字,如今不过是重复一遍而已,“这位是陈某表兄孙崇,这位是卢逸,还有这两位,是何放,林武!”
化名孙崇的长孙冲先拱手一礼:“王兄实在是有急智,孙某佩服!”
那位卢逸是房遗直,他母亲就是卢家的小姐,他也是敬服不已:“王兄不过盏茶间,连答三题,实在是高才!”
何放,也就是杜荷给王宁远斟了一杯酒:“来来,何某敬王兄一杯!”他倒是很自来熟,一下子就把王公子升级到了王兄上去。
柴令武大咧咧地走过去:“我这人一向厌文喜武,最讨厌那些酸腐文章,不过,你这人不错!来,喝一杯!”这家伙看似粗豪,可谁又知道,他从小就是那群纨绔子弟中的军师级别人物呢!凭他那副粗枝大叶的性子,骗了多少人啊!
王宁远让这帮人给吓着了,不过初次见面,一个个,也太热情了!实在让人心中不安哪!不过,转念一想,如今自己要什么没什么,也没什么值得人家算计的,也就放松了,很干脆的举起酒杯:“行,王某舍命陪君子,先干为敬!”然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他没有看见对面几个人有些古怪怜悯的目光,那金风玉露看上去或者闻上去是果酒,可是,它实实在在是烈酒啊,后劲也大,杜荷当时还恶作剧一般换上了巨觥,这不,可怜的王宁远脸一下子通红,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出身江南,这酒又是最近才出的新品,他哪里喝过如此的烈酒,一下子就被算计了!差点没一脑袋栽倒在地。
王宁远就这样彻底被那一杯酒给灌晕了,很快就不知到今夕是何夕了!也不知道后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脑子里一片浆糊,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第六十八章
王宁远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个幽雅不失华丽的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脑香的味道,身上盖着锦缎的衾被,头顶淡蓝的帐幔是用的上等的绫缎,上面用丝线绣着内敛的图案,四周的摆设都是用的花梨木,漆成了深色,他恍然间似乎回到了幼年的时候,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自己还是王家三房的幼子,受尽宠爱,一切用度都是上等的,可是,自从那年,父亲与大哥他们被牵连进了那场谋逆中,一切便已经远去了,那么,现在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他可是刚刚来到长安,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呢!
“哟,王公子醒了!”昨天那个小二轻手轻脚地进来,看到床上的他睁开了眼睛,笑了起来,“小的这就去给你准备洗脸水!”
“现在什么时辰了!”王宁远感觉自己还是有些头痛,看看外面似乎天色有些暗沉,不禁问道。
“快酉时了!”那小二又给桌上的香炉添上了几块香料,嘴里说道,“王公子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我怎么在这里?”王宁远想想自己羞涩的钱囊,有些不安。
“王公子昨儿个喝醉了!”小二陪笑道,“问王公子住在哪儿,王公子又不说!那几位公子就安排王公子在这里先住下了!说过些日子再来与王公子交流诗文!”
“那房钱?”王宁远咬咬牙,先付这一天的吧,自己还有十几贯钱的,然后重新找个地方住下好了。
“公子放心!”小二很是伶俐,知道这不是什么有钱人,是绝对住不起这天字房的,不过,那几位贵客可是有钱人那,“房钱那几位公子已经结过了,公子可以一直这么住着!”
又是一份人情啊!王宁远苦笑起来,虽然那几位绝对是非富即贵,可是自己可未必还得起啊!斟酌了片刻,王宁远说道:“王某已经在别处租赁了一间房了,小二哥代我跟那几位公子道个谢,好意王某心领了!”
“王公子这不是为难小的吗?”小二脸色有些苦,那几位明显是对这个穷书生来了兴趣,真要在自己手上把人放跑了,自己这份很有钱途的工作可就不一定保得住了。
王宁远转念一想,也明白了小二的难处,可真让他在这里住着,还是不自在的,反正自己受了人家恩惠,也是要报的,也不能一直不见人家,于是说道:“要不,若是日后那几位公子来此提起王某的话,就麻烦小二哥跑一趟,王某亲自向那几位公子致歉!如何?”
看起来王宁远主意已定,小二还是有些为难,这种事他一个跑堂的,还是做不了主的,当下只好说道:“王公子要不再住一宿,小的去找掌柜的说一下!”
王宁远也明白,自然是点头同意。
“那王公子稍候!”小二陪笑道,“小的先请别人给公子送上洗脸水来!公子想要吃点什么,小的也好准备一些!”
王宁远这才觉得腹中饥饿不堪,似乎都听见声响了,脸色一红,有些尴尬道:“那就劳烦小二了!只要写白粥小菜就好!”
“好嘞,王公子稍等!”这醉长安的小二一向是最伶俐的,也不能狗眼看人低,要知道,这长安天子脚下,贵人不知凡几,就算一时落魄,若是遇上哪个权贵赏识,便有一步登天的可能,当年马周落魄之时,被那店小二耻笑,谁知道他不过几个月就成了天子近臣呢?同样,这位王公子看起来有些潦倒,可是,那几位主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说不得,就是哪位国公王侯家的公子,日后,哪怕是将这位王公子带回去做门客,那也不是自己这等人得罪得起的。既然人家要吃白粥小菜,肯定要妥善准备一番才好!
洗脸水很快准备妥当,还是温热的,王宁远用毛巾擦过脸,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自己此次来到长安,就是想搏个前程,也好让母亲还有小妹过上好日子。当年的事情他如今也知晓不少,明明是王家一起做出的决定,可是一旦事败,自己的父兄就当作替罪羊被推了出来,留下孤儿寡母也不放过,逐出了族谱,这些年来一直靠着母亲做针线刺绣过活,为了让自己和小妹日子过得好一点,母亲当年陪嫁的饰都被当掉大半。他却是不恨当今天子的,毕竟,历朝历代,谋反之罪向来是最严重的,当今圣上没有株连,已经是足够大度,他恨得是自己的族人,为了他们的野心,凭什么就要牺牲自己家,最后,还要落井下石,让自己母子受人轻侮。他一定要出人投地,让那些抛弃了自家的族人看看。他的心中升起一股子邪火,那些人,终究要为他们犯下的罪付出足够的代价!或许,昨天那几位贵公子可以帮助他!
正胡思乱想之际。小二已经端上了一只托盘,确实是一大盆粥,还有四碟小菜。小二将托盘里的碗碟放下,陪笑道:“王公子,掌柜的说,你先安心住着,有什么事情明儿再说!小的先下去了,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王宁远腹中开始闹腾起来,那盆里的确实是粥,但他怎么看不出来,那粥用的是上等的糯米,里面还放了鸡丁,香油,切成细丁的香菇,四碟小菜,一碟是腌制的萝卜皮,一碟茴香豆,一碟雪白的凤爪,还有一碟肉松。
真真是小菜,可这点小菜也不必什么大菜差到哪里去了,看得自然不是他自己的面子,而是昨儿那几位的面子。刚进长安就听说这醉长安背景深厚,很少买谁的帐的,如今,看起来,那几位确实身份不凡,或许,自己真能通过他们达成自己的目的。
东宫,李承乾拿着几张薄薄的纸,上面写满了字,若是王宁远看到,定会大吃一惊,上面是他的生平,差不多连他几岁尿床,还有几岁调戏侍女的事情都写出来了。
李承乾合上那几张纸:“原来如此,也是个妙人!有了仇恨的力量,你又能走多远呢!对付那几个世家,正是需要你这样的人呢!”
第六十九章
王宁远不止是个有才的书生,他的才能更多的体现在谋略与对情报的敏感上,这种天赋实在是很让人惊喜。李承乾虽说控制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网,但是他手上没有能帮他处理情报的人才,很多时候,都要自己亲自处理,一般情况下,情报到他手里时,已经有些晚了!过了时的情报,那还算什么情报啊!
“就是这里了!”一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马车停在了一个同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院子前面,这里是个很普通的一般长安的一些小官居住的地方,虽说算不上破败,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所谓长安米贵,居大不易,那些小官说起来是京官,但是在这个随便扔出去一块砖头,十有**都能砸出个官员的长安城里,实在是要**尾巴做人的那种,那些国公府的家人都要比他们尊贵些!遇到什么事情,干得好了,或许就能平步青云,干不好,你就很有可能要乖乖去岭南种水稻了!
这里的一个院子名义上是礼部某个小官员的,事实上他也确实住在这里,只不过,他是李承乾手下“暗影”的一个成员罢了。暗影的总部就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但是出入都是用的秘道,除了几个充当那个小官员仆人的会从正门出入外,这里外表上看不出一丝异常,就是一个有些寒酸的宅子。
“这里是?”王宁远有些惊讶地看着附近的景象,这个人来人往,不比大街上安静到哪里去的就是那个暗影的所在地,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这种地方,反而不容易惹人怀疑!”李承乾微微一笑,他已经粗略地化了妆,露出来的皮肤变得有些惨白,眼睛有些上勾,唇线被描得宽了一点,只是小小的几分变化,看起来就与以前有了很大区别,如同豪富人家的花花公子一般,如果是熟人,大概怎么也认不出来这就是那个丰神俊朗的太子了,倒是一些只见过一两次的陌生人,或许还能辨认出他的模样来!
伸手扣扣门环,一个脑袋冒了出来,是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家丁,模样很是平凡,属于那种一旦进了人群,就认不出来的那种。他上下打量了门前两人一眼,又看到李承乾衣袖上的一点隐约的花纹,脸上很快露出一副谄媚的神色:“二位公子是来找我们家老爷的吧!快里边请!”
李承乾脸上露出一副趾高气扬的神色,大步走了进去,苏宁远跟在他身后半步,心里吃惊不已。
门很快关上,那家丁殷勤地将两人引进了堂屋,然后跪下施礼:“见过主上!”
李承乾矜持地点点头:“起来吧,几个管事都在吧!把他们都叫过来!”
那人当即退下,很快便出去了!
李承乾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玉佩,玉佩的材质只能说是中上,一面是云纹,另一面却是北斗七星。王宁远就这样看着李承乾将玉佩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小缝里,旋转了半圈,然后,低微的机括声响起,墙角一处墙壁滑了开来,露出了一条通道。通道里并没有火把什么的,照明的是零星镶嵌的数十粒夜明珠,有幽光洒落下来。
“跟我来吧!”李承乾神色淡淡,那枚玉佩也收了起来,两人跨入通道,就见李承乾顺手在墙上拍了三下,墙壁又滑回了原处。
通道并不长,半炷香时间后,已经快要到头。王宁远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多了。
李承乾也不回头,口中说道:“这里的秘道一直通向终南山,岔道很多,稍不注意,就有可能闯进绝路,再也回不了头!”
“殿下,这些秘道都是你建的吗?”王宁远终于开口了。
“不是!”李承乾很是干脆地开口,“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我建的!这里的秘道还是前朝就有的!按照文献上的记载,最早大概能上溯到秦汉!按道理洛阳也应该有,可是洛阳当年被董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那些秘道应该有很大一部分入口都坍塌了,如今也找不到!但是这里的秘道,却是从皇室的秘档里找出来的!历经了几朝,几乎遍及了整个长安!”
“那圣上?”
“父皇知道一部分!”李承乾也不隐瞒,“秘道的地图历来由皇室一脉相承,传到本朝时,因为战乱,地图已经缺失了很大一部分!如今,父皇手中的也就是三成!我知道的应该也就五成左右,其余的还在勘测之中,毕竟,里面的机关虽然已经老旧,但是还是有很多能挥作用的!”
王宁远心中一凛,这等隐秘的事情都叫自己知道了,日后看来一定要把这些烂到肚子里去了!李承乾一点也不担心别人知晓,他刚刚还是没说实话,长安城下的秘道地图他很早就得到了,还是完本。现那地图的经过实在是有些戏剧化,他是在一本春宫图里找到的,那春宫图是用丝帛绘制的,很是轻巧,谁也不会想到,那里面也能藏东西!那地图就绘在春宫图上,用的是与丝帛颜色极为相近的丝线勾勒出来,他那日与秋月欢好,那春宫图就在枕畔,有汗水滴到上面,这才现出了其中颜色的差异来,李承乾费了很大功夫才还原出了上面的原图,又派出心腹死士前去勘察,才确定了其中的奥妙。而李世民那里的却是皇宫秘档里一份残图,当年李渊立了杨广的孙子做皇帝,一个太监要讨好新主子,把地图的事告诉了李渊,等李渊去寻找时,地图已经被守着秘档的老太监毁掉大半,那老太监也实在够忠心,见到人来,干脆将那地图一股脑儿塞进了嘴里,硬生生吞了下去,如今秘档里的是从那个老太监肚子里掏出来的地图的复本,能够看清的只剩下了不到两成,这些年来,李世民还在暗中派人勘测剩下的秘道呢!李承乾所说的三成,也就是李世民现在所知的一部分罢了。
李承乾也不担心自己这边的事情让李世民现,他所用的秘道有小半是他新挖掘的,剩下的,已经用机括封了起来,又用泥土石块堵上了,不找个百八十年,别想找到这里。等日后他真正做主时,自然可以重新开放。
第七十章
“暗影分为七部!以北斗七星命名!”离那些管事的到来还有一段时间,毕竟,人家可不是一直在这里等的,都要通过秘道从别处过来。李承乾在一间密室里坐了下来,便开始给王宁远讲解暗影的基本构成,“天枢,里面的都是死士,掌的是刺杀;天璇,掌的是暗影中人员的训练;天玑,掌管的是财政;至于天权,以前一直是天玑代管,日后就是归你管了,就是情报;玉衡,执掌的是对内部人员的监察;开阳,负责的是各种武器药物的开;而摇光,和开阳其实差不了多少,他们开的却是各种工具!几个管事的姓名外人是不会知晓的,相互间,也只用所掌管部门的称号作为名号,今天,你们几个就认识一下,正好,让天玑将那些事务和你交接一下!”
李承乾继续淡淡地说道:“你还需要一个名面上的身份,你想为官还是行商,或者是干别的什么?”
“为官?”王宁远苦笑起来,“父亲扯上了那种事,虽说还能苟活,但哪里还有为官的余地!我就是在江南,也找不到什么事情可以干,倒不是不会,而是人家不敢用,生怕占了晦气。万一父亲的事被翻出来,我就算是想去岭南,大概都不行!还是行商好了!”
“那就还是找天玑吧!”李承乾微微一笑,“不必去学着行商,那些事情自然有人干,你要做的,就是整理各地的情报,将你认为重要的挑选出来,配合他们几个行事就是!这暗影我管的也不是很多,毕竟,我也没那么多时间!”
王宁远仔细记下李承乾说的话,如今,他也没有什么好在乎的,商人又怎么样,自己还能坚守士族的荣耀吗?他的母亲还有妹妹,李承乾已经做出了承诺,可以将她们接到长安来生活,要知道,要不是母亲也是出身世家,娘家当年也是开国的功臣,都要和妹妹被送入官坊,变成娼妓了,即便如此,她们的身份文书上还是贱籍,也只有李承乾能让她们脱籍,不再受人轻贱了!
“见过主上!”六个男子先后走进密室,低头跪下道。
“起来吧!”李承乾曼声道,“都先坐下吧!”
“谢主上!”密室下还有几张椅子,六个人分两侧坐了下来。
一边听着李承乾的介绍,王宁远得以好好看看那几个人,天枢是个神情淡漠的年轻男子,眼睛狭长,鼻梁挺直,嘴唇很薄,头用一根黑色的带子束在脑后,有几绺垂在额前,掩住了目光。天璇面目很是普通,身材适中,高矮适中,一身黑色的长袍,袖口被扎了起来,脸上似乎带着点笑意,又似乎没什么表情。天玑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一身宝蓝的蜀锦袍服,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祖母绿的扳指,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通身透着一股子和气财的味道。玉衡是个很严肃的男人,看上去也是而立之年,鬓间却已经有了几丝白,他的头梳的很整齐,一丝不苟,王宁远看到他的手很大,上面看得出纠结的脉络来,王宁远却直觉他的手透出一股子危险的味道。开阳年纪已经很不小,一身有些白的衣服,脸上皱纹很深,一双手上满是厚厚的茧子,他身材有些佝偻,就像是集市上的糟老头,但后来他才知道,这个糟老头身上的一些零碎足够杀死他几百次的。而摇光,他是出身墨家,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他已经是第二任摇光了,上一任摇光是他的师傅,不过,因为年纪大了,眼睛不大好使,就退了下来,将摇光的位置传给了最有天分的小徒弟。
“这位是王宁远,以后接天权的位置!”李承乾直接宣布道,“老规矩,先代理三个月,只要能得到所在部中七成以上以及其余六部部主半数的支持,便可以正式执掌天权!”
“若是不能呢!”王宁远毕竟还年轻,忍不住问道。
李承乾没有说话,接话的是玉衡,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金属的味道,有些沙哑,却很冷硬:“暗影不养废人!”
王宁远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位的意思难道是说,一旦觉得自己没用,就将自己处理掉吗?
李承乾也不多话,直接道:“他以前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先让他适应一个月,一个月后,天玑就全面放手,让他自己试三个月!三个月后,看他的成绩!但是要记住,不要暗地里给他下绊子,否则……”接下来也没必要再说,暗影里的戒律中,仅次于忠诚的就是,中高层人员,可以竞争,不许恶意内斗!否则,玉衡手下的刑堂那边可不是用来度假的!
“另外,天玑,给他安排一个身份,就在你手下的店面里找!”李承乾吩咐道,“不要太低,但是也不能太显赫!”
“是,主上!”天玑站了起来,躬身听令道。
“最近有什么事情?”王宁远,见习的天权已经安排妥当,李承乾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淡淡地问道。
“主上,刚刚西北那边传来了消息!”天玑迅开口道,“那位与高昌等西域的小国有了联系!”
“李泰?”李承乾眯起了眼睛,“他还是不肯死心吗?”
见天玑还要再说,李承乾摆了摆手:“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我走的时候你让人把具体资料都给我吧!”
天枢阴沉地说道:“主上,要不要?”
“不必!”李承乾悠然一笑,“要知道,我那个弟弟身边,可不只有我的人啊!”
王宁远心中一冷,一个已经流放的皇子身边居然还有那么多探子,尤其还有天子的,这天家果然是没有任何亲情的,哥哥防着弟弟,父亲也要留着一手防着儿子呢!
李承乾心中暗道:也不知道父皇知道了会怎么想,李泰经历了那么多,难道还不知道,我们那位父皇的本性吗?李家的血脉里,永远流动着对权力的渴望啊!
第七十一章
李承乾心里头也是郁闷,他这些年一直打理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务,但是,除了东宫那点人,手上是没有多少实权的!要知道,因为怕引起老爷子的忌讳,那几位带兵的国公家都来往得少了,要知道,他和那几个国公家的儿孙,当年也是一起横行长安街头长大的呀!如今愣是很久才能聚上一次,还是那种礼节性的。
现如今,也就暗影这个从来没有显示在人前的势力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他自然也要小心谨慎,免得让老爷子抓住了把柄,日后不好交代。
抱着心爱的儿子,李承乾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佑儿头上稀疏柔软的头,漫不经心的想着。
佑儿胖乎乎的小手挥舞着,一把抓住了一簇头,用力拉扯了一下,小家伙力气也就那么大,李承乾只是微微一痛,也就没多少感觉了。苏晨递过来一盏刚刚泡好的茶,伸手想要接过佑儿,佑儿却死活拽住那绺头,不肯松手。
“就这样吧!”李承乾微笑起来,“佑儿很乖!”
“殿下总是这么宠他,不担心把他宠坏了!”苏晨略微有些嗔怪。
“等他再长大一点,想要我宠他,都别想了!”李承乾笑道。
苏晨忽而有些沉默,李承乾这些日子也没少找秋月、非烟她们侍寝,可是没有一个肚子里有消息的,已经有人在说,太子妃善妒,给那些侍妾下了避孕药,让她们不能生育,以求不威胁自己儿子的地位。
“胡思乱想什么呢?”李承乾懒得理会后院这点事情,他表面上温和儒雅,但骨子里其实是个颇为无情的人,除了自己的儿子,几个弟妹还有长孙皇后,他真正在乎的几乎没有,他或许怜惜苏晨,仅仅是因为苏晨是他的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而已。爱情这个东西太过奢侈,尤其是在这个宫廷之中。他并不在意那几个侍妾之间的事情,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一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除了对苏晨,他没有表现过对任何一个人特别的宠爱,哪怕是已经服侍了他好几年的秋月、非烟。他有时甚至庆幸,自己没有得到那个如同月下幽兰一般的女子,男人的心思总是如此古怪,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若是,他当年真的如愿娶了那个卢家小姐,或许,长久在一起的生活会让他失去一开始的热情,一切的美好就这样被抛在脑后,曾经的爱恋蒙上灰尘,不复当年的纯真与美好。现在这样,就很好,有一个很温柔识体的妻子,两个人会这样平平淡淡走下去。偶尔,李承乾会想起少年时那场无果的爱恋,回想那已经模糊的容颜,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一丝纯真的种子。
曾经有人对李承乾说过,人的一生,总要相信一些东西,对美好要怀着一丝敬畏之心,这样,生命才会显得可贵而精彩。李承乾从来不去刻意打听卢家已经嫁为崔家妇的小姐的消息,保持一些距离,这样就很好!这样,那位梦中的情人永远美好如同月光,不被世俗玷污,他可以用一生来回想自己那萌动的初恋,在心里为那个上元节的白衣女子留下一片净土来。
李承乾脸上**了一丝温柔的微笑,他淡淡地说道:“晨儿,你是太子妃,东宫的宫人应该都是归你管的!谁要是乱嚼舌头,自然是该罚!”
“晨儿,你的心就是有些过于柔软了!除了气度,你还需要一定的手腕!”李承乾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口,白瓷的盏中漾起浅浅的波纹来,有几片茶叶在其中翻腾起来,“你是东宫的女主人,那些事情,原本就应该是你来管的!莫要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
苏晨微微垂下头,抿进了双唇。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只不过,一直拿不准李承乾的态度,如今,既然得了李承乾的肯,剩下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怀里的佑儿将手里的头胡乱塞进嘴里,李承乾吃了一惊,干紧将已经沾上了口水的头挽就出来,又不好用太大力气,生怕弄疼了小家伙,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正在咯咯傻笑的儿子:“真是个顽皮的小家伙!”
佑儿咯咯笑了一阵,有些口齿不清的咕哝了几声,含含糊糊地喊道:“爹……爹……爹!”
李承乾猛然一愣,这小家伙会说话了?还在喊自己爹爹?当下惊喜交加地看着怀里依旧在跟自己头做斗争的儿子,连声道:“佑儿,再叫一声爹爹!”
很明显,小家伙一点也不给这个爹爹面子,依旧咯咯笑着,手里紧紧攥着那簇头,就要往嘴里塞。
苏晨也被惊动了,凑了过来,惊喜地说道:“佑儿会喊人了!佑儿,叫娘一声,给娘听听!”
就在两个人等的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佑儿傻笑着挥舞着四肢,看向一脸企盼的苏晨,不负众望地叫道:“凉,凉!”
虽说口齿不清,但是苏晨还是感到了巨大的欢喜,几乎想潮水一样淹没了自己,脸上几乎都要放光了!
李承乾心中也涌出浓浓的喜爱来,这就是他的儿子啊,是他血脉的延续啊!男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总是抱着深厚的感情的,初为人父,身上多了几许责任,自己也有了后继之人,日后,哪怕有再多的孩子,心中也没有那当年的欢喜与**了!
自己的儿子可以说话了,这让李承乾欢喜得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当天的东宫几乎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李承乾很是大方地打赏了所有的宫人,再给兕子李治他们的信上提到此事,也很是流露出一股子骄傲来。
一个偏殿里,一个窈窕的身影坐在床榻上,右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现出得意的光芒来,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就听见隐约的声音:“宝宝快点长大吧,娘亲以后就指望着你了!”
窗外,没有人注意到,有个身影悄悄闪过。
第七十二章
天气很好,李承乾心情也不错,已经和房遗直和长孙冲他们将事务完成大半,王林带人送上了茶水点心,聊作休息。
几个人正在谈笑之际,王林有些惊慌地小跑进来,低声在李承乾耳边说道:“殿下,出事了!”
长孙冲他们也是灵醒的人物,看王林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小,而且也不是他们应当管的,当下告罪一声,起身出去,正好可以把剩下的事情干完,早点回去。
“现在说吧,什么事?”李承乾不动声色地问道。
王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子殿下,芸娘肚子里的孩子流掉了!”
“芸娘?”李承乾有些奇怪,“到底怎么回事?”
王林哆嗦着嘴唇,说道:“听下面的人说,芸娘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子,却一直没有上报,也没人知道。就是刚刚,芸娘那边忽然喊疼,身下流了一大堆血!太子妃派人请了秦御医,秦御医把过脉,说是芸娘流产了!”
李承乾脸色有些阴沉,他似乎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果然,王林偷眼看了他一眼,接着小心翼翼地说道:“秦御医在芸娘喝的桂花羹里闻到了红花的味道……”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冷冷的开口道:“那什么桂花羹是哪里来的?”
王林只觉得背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来,他死死地低着头,说道:“奴婢还不清楚!”
李承乾手上紧紧抓着椅子扶手,语气森冷:“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还不给本宫去查!”
王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李承乾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若不可见的冷笑:“到底是谁呢?这么急不可耐!难道本宫就差那么一个儿子不成!”
苏晨俏脸寒霜,就这样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内侍,芸娘失血过多,又知道自己的孩子没了,一下子就晕了过去,佑儿已经交给了奶娘去照顾,她寒声道:“到底是谁干的!莫不是以为没人看见不成!”
下面跪着的人一个个战战兢兢,毕竟,流产的不是别人,而是东宫的主人,太子殿下的孩子,谋害皇嗣的罪名可是不小,谁敢出这个头。而有这个动机的又是那几位已经成了太子房里人的女官,怀疑的目光纷纷落在秋月、非烟,还有侍琴她们几个身上。
苏晨几乎可以说是愤怒,若是这件事查不出来,那罪名很有可能就落在自己头上,要知道,本来外面就有了自己善妒的流言了,如果再加上这么一件事,简直就是坐实了自己自己善妒无德的罪名,或许,太子会相信自己,但是,圣上呢,还有皇后呢?只要有一个人信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那桂花羹是谁端过去的?”苏晨冷冷的问道。
一个略有些瘦弱的小宫女哆嗦着回道:“是,是奴婢端给芸娘姐姐的!可是奴婢绝对没有害芸娘姐姐的意思啊!芸娘姐姐说没胃口,想吃点清淡的!奴婢到了御膳房,正好有桂花羹,奴婢就端回来了!奴婢,奴婢真的没有作别的啊!芸娘姐姐是奴婢的同乡,一直很照顾奴婢的,奴婢感激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害她呢?”
“那你知不知道芸娘有身子的事?”苏晨问道。
“奴婢知,知道!”那小宫女抖得更厉害了,“芸娘姐姐最近胃口不好,月事也一直没来!后来她,她跟我说,她可能有太子殿下的小宝宝了!”
“为什么不报上来?”苏晨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要是早报上来,哪里还有这许多事情。
那小宫女快要哭出来了:“芸娘姐姐说,她,她怕别人容不下这个孩子!”
“容不下这个孩子?”苏晨脸色都青了,怎么着都觉得这是在说自己没有肚量啊!那孩子有什么威胁到自己的,芸娘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宫女,只是幸运地被太子宠幸了,就算她能生下一个儿子,也是庶出,难道还能威胁到自己不成!
苏晨阴沉着脸蛋,继续问道:“还有谁接触过那碗桂花羹的?”
那小宫女带着哭音回答道:“奴婢不知道,奴婢把桂花羹送到芸娘姐姐那里,芸娘姐姐尝了一口,嫌烫,要冷一会儿再吃!奴婢就先下去了,奴婢真的不知道是谁啊!”
“今天谁去过芸娘的房里?”苏晨火气腾腾地直往上冒。
没有人吭声,一个内侍小心翼翼地回道:“芸娘那里一向偏僻,没什么人过去的!”
苏晨神色阴郁,她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看得下面的人头都要埋到地里去,终于她站了起来,冷声道:“不管你们是谁做的,最好给我站出来,要是被查出来,别怪我心狠!”
既然不是在东宫做的手脚,那就是在御膳房了。王林此刻也带着人去了御膳房,开始审问,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什么结果来。
李承乾命人给芸娘送去了一大堆补品还有别的东西作为补偿,又吩咐日后将芸娘的品级升上一级,毕竟,芸娘本来只是个粗使宫女,相当于杂役一般,就算是被李承乾收入房中,也就比最普通的宫女强上一些罢了,如今,再升上一级,也算有品级的女官了。
苏晨正在向李承乾请罪,说是她没有能够履行好做太子妃的权力,这才出了这么大纰漏。李承乾好生安慰了她一阵,让她不要难过。
李承乾心里实在是没把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放在心上,甚至觉得那个孩子没能出生也算一种幸运。若是女孩还好,若是男孩,没有一个强势得宠的母亲,加上李承乾本来就没多少父爱可以给孩子,那个孩子将来的一生势必是不会快活的。李承乾前世就曾认识过一个人,他只是个私生子,好容易被家族承认,却被所有人无视,也没有继承权,有点家底的人都瞧不起他,每天就凭着家里给他的钱在外面放荡,一年到头也不怎么回家,家里人也就当他不存在,后来他因为吸毒进了戒毒所,也不知道最后如何!
不过,即使如此,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还是要受到惩罚,李承乾不会容忍在他眼皮底下有人做小动作,这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第七十三章
事情最终还是水落石出了。出乎意料的是,下药的人是一直与苏晨情同手足的侍琴。她借口太子妃想要喝桂花羹,去吩咐御膳房准备,走的时候只端走了一半,剩下的就留在了御膳房,里面已经多了点含有红花的药末。
“侍琴,你怎么会这样做?”苏晨有些不敢置信。
侍琴跪在地上,脸上带着有些诡异的神情,就这样看着苏晨:“我的小姐,难道不是你让我去做的吗?”
苏晨顿时方寸大乱,急道:“你胡说,我根本不知道芸娘的事!你为什么撒谎?”这话很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一下子,不少人已经将怀疑的目光偷偷落在了红了脸的苏晨身上,眼睛里似乎带上了恍然大悟的意思。
李承乾本来不想管这烦心事,见到苏晨已经被扯了进来,微微皱起了眉头。
“晨儿,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李承乾淡淡地说道。
苏晨看向李承乾,见李承乾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有些安心,咬着下唇,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眼睛依然看着跪在那里的侍琴。
李承乾给王林使了个眼色,王林会意,上前厉声喝道:“侍琴,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肯认罪吗?”
侍琴容貌姣好,此刻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小王公公,奴婢已经认罪了呢!”
王林不禁语塞,他的目的是把太子妃的干系扯掉,要是侍琴一直不肯松口,事情可就闹大了!可他能怎么说呢,问侍琴为什么诬陷太子妃?这不明摆着说太子有意要保下太子妃嘛!
李承乾有些厌烦,打了个手势:“把东西拿过来!”
一个看起来很是清秀的小太监拿着一卷被绸缎束起的纸双手奉给李承乾,口中说道:“殿下,这是宫女侍琴的身份档案!”说完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李承乾懒懒地接过,解开绸子,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每个宫女或是内侍入宫前,他的身份来历都会记录在案,以免有居心叵测之人混入宫中,出现什么意外。虽说侍琴是自幼在苏家长大的,但是这一点还是要查清的。
李承乾脸上浮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想不到,你却是出生名门!你说是吗,韩小姐?”
侍琴脸上次现出惊愕慌乱的神色来,口中强道:“太子殿下,奴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韩家当年也算门第高贵了!”李承乾出一声混杂着遗憾的叹息,“可惜,目光短浅,还是够死硬的!一门心思给前朝陪葬,真是可悯可叹!”
侍琴脸上血色一下子褪尽,苍白如同白纸一般,她咬紧了下唇,终于抬头看向了李承乾,眼睛里殊无惧意,还带着一丝怨毒:“不错,我是姓韩!是当年被灭了满门的韩家幼女!”
她转头看向苏晨,浓浓的怨恨流露出来:“小姐,你又有什么了不起,当年苏家比起我们韩家来还差了不止一筹,可是,最后,我这个韩家的嫡女,却只能做你的丫鬟!就因为你爹抱对了大腿?”
“你不知道,我一直以来多么恨你!”侍琴身子挺得笔直,“当年我家被查抄,哥哥他们都被杀了,两个姐姐沦为娼妓,至今也不清楚她们的下落!我被奶娘抱了出来,最后辗转成了你家的丫鬟!”
“我心里好恨!凭什么你可以锦衣玉食,我却只能每日里伺候着你,生怕你一不高兴,我就要受皮肉之苦!那年你弄断了一根簪子,我被管家关在柴房里,饿了两天,那时候,我就想报复你!”侍琴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说你当我做姐妹,可是,终究是不一样的!你并不比我好看,可是,所有人眼里都只有你!你成了名满长安的才女,那些公子王孙都争着给你献殷勤!而我呢,我幼时家里给我订了一门亲事,是父亲的故交之子,就等着我及笄时过门!然后,韩家没了,那个人家立马忙不迭跟我家撇清干系!那年,我看着他,拿着一根钗子要我转送给你,表达他的爱慕之意!你知道我心里是多么好笑吗?我的夫婿让我给他牵红线呢!他很会甜言蜜语,还调戏我,说他娶了你,就让我做小妾!”
侍琴脸上带着近乎天真无邪的笑容:“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我回来后,就将那根钗子扔进了池子里,谁也没有告诉!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吗?以他家的门第,你爹爹若是知道此事,很有可能就将你嫁过去了!怎么还轮到你做这太子妃呢?”
苏晨有些不安:“你,你一直没有跟我说起过!”
侍琴似乎没有听见,她依旧笑着:“我的小姐,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你真是天真,如此天真的你,还成了太子妃!太子宠你爱你,甚至在你怀孕之前,与别人行房,事后总要让人服下避孕药,他要你为他生下嫡长子!若是没有太子护着,你以为你那个孩子能安安稳稳生下来?”
“啪!啪!啪!”李承乾的鼓掌声响了起来,他甚至带着一点欣赏的目光看着侍琴,“侍琴,本宫真是走了眼!居然没有看清楚身边还有你这般聪明的女子!本宫一向喜欢聪明人,可惜,你的聪明用的不是地方!你说,本宫会怎样处置你呢?”
侍琴神色有些倨傲自信,她扬声道:“太子殿下,你现在是不会杀我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李承乾端起茶盏,用茶杯盖刮着上面的茶沫,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
“因为,因为这里也有了一个孩子啊!”侍琴神情很是得意,她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慢悠悠地说道。
“哦!”李承乾饶有兴致地看向她,“若本宫说,本宫并不像你想象地那么想要子嗣呢!要知道,孩子多了,也没什么好的!而且,本宫还年轻,将来要多少子嗣不可以呢!可不缺你肚子里那个!”
“而且,即使本宫想要那个孩子!但未必想要那个孩子的母亲!”李承乾悠然道,“等孩子生下来,随便过继给谁,可都是一样的!”
侍琴脸色刷的白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承乾。
苏晨脸色一变:“殿下,饶了侍琴吧,她只是一时糊涂!”
李承乾没有答话,却淡定地看着侍琴:“你会活着!等到孩子出生后,他就是本宫的次子!若你足够聪明,你也可以留下来,但永远不许认他!你该庆幸,本宫向来怜香惜玉,不喜欢杀女人!”
“记住,芸娘只是不慎流产,没有任何人害她!”李承乾淡淡地看着众人,“明白了吗?”
“是,殿下!”
第七十四章
这件事就这样化为无形,毕竟,一切都有意外嘛!除了侍琴,她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被软禁在一间宫室里,只等着孩子出生。
苏晨性子变了很多,最亲近的人的背叛让她失去了以往的天真,她举止高贵,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雍容美丽,一如长孙皇后。这让李承乾升起了复杂的感受,不知是高兴还是遗憾。或许,人都是要长大的,她不能永远天真下去。
李世民,长孙皇后那边也知道了这件事,赏赐了不少东西下来给芸娘。芸娘失去了孩子后,身体一直不好,御医说,她以后几乎不可能再生育了。
李承乾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毕竟,他来自另一个时代,那是个堕胎非常勤快的年代,当初,他还是中学生的时候,就跟班里的班花生过关系,因为经验不足,那位怀了孕,还是他陪她去做人流的。或者说,除非是非常想要这个孩子,否则,一个出于意外而出现的胎儿对后世的人来说,只能算是一团正在分裂的受精卵而已,没了也就没了!因此,日子还是一样的过,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长孙冲那小子也得了个儿子,成天美的跟什么似的,见到谁都要炫耀一番,尤其是柴令武他们,恨不得抱着儿子成天在他们面前晃悠。不过,李承乾倒是有些担忧,长孙冲和长乐是表兄妹,也不知道这近亲结婚,生出的儿子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不过,在见到那个眉眼里透着机灵劲的小家伙后,李承乾放下了心,毕竟,近亲结婚,还有一定的概率生出天才的嘛!
房遗直一直在跟他媳妇努力着,争取生上十个八个儿子出来。要知道,他媳妇肚子一直没什么动静,已经让那位吃醋的房夫人着急了,虽说不喜欢丈夫纳妾,但是自家儿子,还是要区别对待的!她已经想着给儿子屋里塞两个美貌的丫鬟了。
李恪这几年都在封地,据说干得很不错!他把王妃都带过去了,据说又添了俩儿女,第一个儿子已经会打酱油了。他继承了他的外祖父的风流,王府中的姬妾是几个兄弟中最多的,这让李承乾总是很恶意的怀疑他就是光用下半身思考的家伙。
皇族的子嗣兴盛也是可以反映一个皇朝的情况的,大凡盛世,皇族总是子嗣兴旺,虽然很有可能闹出兄弟阋墙的祸事来,但只要不伤筋动骨,一切都好说。一般到了朝代的末期,皇室子嗣就比较艰难,有时甚至会出现君王驾崩,找不到继承人,只能从旁支里挑选才行。
长孙皇后那边听说有个宫女怀上了孩子,送过来的书信比平常厚了好几倍,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补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要赏赐什么东西,还要大老远从洛阳送过来,实在是没有经济头脑。
而兕子他们听说自己又将多一个侄儿或是侄女,纷纷来信表示了他们的期待,兕子和李治甚至已经在信中表达了他们想要给自己的侄儿还是侄女取名字的**,两个小家伙已经商量好了,若是侄儿,就由李治取名字,若是侄女,命名权交给兕子。李承乾回信表达了自己对他们好意的感激之情,然后,很是委婉的说道,小名可以给他们起,而且要多拟几个,以备挑选。至于大名,还是算了吧,心领了!李承乾可不想自己的儿子还是女儿顶着一个小白一类的名字。他很久之前就对兕子他们取名的能力不报希望,兕子养过一只兔子,它的名字叫短尾巴,而李治给自己的红色马驹取了个名字,叫小红,这实在让李承乾与我心有戚戚焉。虽然对那个孩子的出生并没有多大期待,也没多少感情,但毕竟还是自己的骨肉,弄个弱智的名字,说出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已经快到秋天,李承乾在书房里看着刑部的那些刑讯记录,实在是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死刑在古代还是一种很慎重的刑罚,除非是那种大逆不道的不赦之罪,否则都是留有余地的,判处死刑的案子都要交给皇帝做最后的判决,有的时候,皇帝觉得心情好,没准就赦免了死罪,不过这种事实在是很少生。说起来,要皇帝拍板,但是,皇帝又哪有精力管这么多,一般只是粗粗一看,直接勾决。而几年前,这项权利已经移交到了东宫,李世民还专门让房玄龄他们教导李承乾《贞观律》。
古时候法律和现在差不多,也是经常修订的,乱世法律比较严苛,盛世就要宽松许多。像贞观律就比武德律要宽松一些。废除了斩趾酷刑,增设加役流,还缩小了族刑、连坐的范围,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至今,《贞观律》还在做着进一步的修订,但是总体思想还是不变的。比如说,五刑,就是笞、杖、徒、流、死五种刑罚。还有所谓的十恶不赦之罪,说的就是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犯十恶罪者皆处以重刑,不享有赎、免等特权,所谓十恶不赦,就是这个意思。当然,很多罪过都是有商量余地的,那就牵涉到另一个概念,叫做八议。八议的对象主要指以下几种人,亲、故、贤、能、功、贵、勤、宾。总之不外乎皇亲国戚,或者官僚贵族。这些人只要不是犯了十恶罪,其他罪行都可以通过各种途径减轻或免于处罚。毕竟,每一朝都是有特权阶级的。再加上请、减、赎、当、免及化外人有犯、类推、死刑复奏等基本原则和制度,贞观律的基本构架也就全了。
一般情况下,外放的官员最起码的要求就是要熟悉贞观律,科举中,就由专门的明法科,虽然报考的人一向不多,但是,他们只要能够考中,都能外放为一方官员。而如今官员出任前要进行培训,其中也有对贞观律的熟悉工作,以免生谬误。
李承乾要做的也就是看一下那些案件判决是否符合贞观律,这些都是刑部确认过的,也不用他操心,只要他往上盖上太子的印玺就行,至于是否冤枉,那是审案的人该做的事情
第七十五章
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候,空气中充斥着甜蜜的花香,洁白的槐花盛开在枝头,有玲珑的蜜蜂在花间穿插飞舞。花园里的蔷薇花也开了,颜色各异,层层叠叠,争相斗艳。
李承乾素来觉得牡丹芍药太过娇贵,又觉得蔷薇也是娇美可人,他东宫那边的花园里由此种上了大片的蔷薇,在这花开的季节,如同花海一般。
就在这繁花盛开的季节,吐蕃来人了。
吐蕃前些年打着与大唐同进退的旗号,对败逃的吐谷浑起了攻击,很是赚了不少好处,因着藏边气候问题,李世民君臣都觉得此时还没有必要跟吐蕃翻脸,也就默认了吐蕃对一部分土地的占有权。又派遣冯遐龄出使吐蕃,以表达大唐的胸怀与气度。冯遐龄此时归国,随之还带来了吐蕃的使者。
此时吐蕃已经统一,松赞干布自任赞普,而前来出使的是吐蕃的大相,也就是相当于宰相的禄东赞。禄东赞带来了五千两黄金,还有各色珍宝前来进贡,自认属国,并希望能够和大唐结亲,想要李世民将一个公主嫁给松赞干布。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几年前,吐蕃就派了人过来求亲,不过,当时,这边刚刚干掉了突厥,还在跟吐谷浑折腾着,被那边的傲慢无理弄得肝火上升,正在磨刀霍霍,要狠狠教训一下吐谷浑的。加上那个使者也与那帮人一般货色,很是不讨人喜欢。于是,那吐蕃的使者也没得到什么好脸色,就灰溜溜回去了。那使者也是个不老实的人,回去之后,不敢说是因为自己没用,让大唐拒绝了他的求亲,反而说是吐谷浑的使者太过混账,在其中挑拨捣乱,才害得他也没能完成任务。松赞干布当时刚刚统一了吐蕃全境,吐蕃国势蒸蒸日上,称雄雪域高原,威慑着周围的小国,连泥波罗(今尼泊尔)国鸯输伐摩国王也要曲意讨好,甚至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尺尊公主嫁给了松赞干布,以此来换取和平。他被伤了自尊,觉得大唐拒婚扫了自己的面子,是瞧不起自己,又觉得大唐刚刚结束战争,未必是自己的对手,为了炫耀武力,便很是牛气烘烘的动了战争,不仅狠狠的打击了吐谷浑,还兵攻打松州,并且派人威胁唐朝说:“如果不把公主嫁给我,我就带兵打到长安。”结果被唐军所败。松赞干布在见识到了唐朝的强大后,只好退兵,并派出使者,还是这个禄东赞到长安来请罪,送上了一大堆金银珠宝,又表达了求婚的诚意。当时李世民为了安抚吐蕃,也就口头上同意了,如今那禄东赞正是来下聘的,希望可以娶一个公主回去。
李治坐在御花园里,正在和兕子还有合浦一起玩,这小子向来在姐妹俩手里讨不了好处,很快又输了。
兕子还好,一向性子好,还安慰了李治几句,让李治不出火来,合浦却是娇纵惯了的人,当下便摆出一幅得意洋洋的模样,很是趾高气扬的耻笑着李治。李治很是不忿,气呼呼道:“好男不跟女斗!”
“是雉奴你太没用,就知道找借口!羞羞羞!”合浦刮着脸皮,嘲笑道。
李治有些气急败坏,很快眼睛一转,嘿嘿笑了起来,看向合浦的目光里满是诡异与幸灾乐祸。
合浦很是不爽,狠狠地一脚踢了过去,正好踢中了李治的小腿,她穿的可不是丝履,而是一双皮质的短靴,她如今年纪也是不小了,加上她也是成天在外面蹴鞠,打马球的,脚上力气绝对不会小到哪里去,一脚下去,踢得李治龇牙咧嘴,痛呼起来。
“臭雉奴,干什么笑得这样古怪,莫非你有什么事情瞒着姐姐我么?”合浦恶狠狠的看着李治,很有再踢上一脚的兴致,“赶紧说,要不然,我再揍你一顿!”
李治揉了揉消退,只觉得痛得不行,向来都要青了,当下气急败坏的跳了起来:“你就知道欺负我,马上都要嫁人了,看谁敢娶你!”
合浦很是不以为然:“我嫁不嫁人关你什么事!太子哥哥肯定会给我选一个好的驸马都尉,要你个小屁孩操什么心!哼!”
李治很是气愤,一下子大叫起来:“大哥也救不了你,要知道,前两天吐蕃派出了他们的相国,要来娶大唐的公主回去做王后呢!现在宫里还没有定下来的适龄公主可不就只有你吗?”
李治很是得意:“听说父皇好几年前就答应了那个什么吐蕃赞普的求亲了,偏偏这几年将几个差不多大的公主都许了人,就剩下你还没有定,这次不是你去和亲,还有谁?”
李治想到得意处,几乎是手舞足蹈起来,一脸的幸灾乐祸:“听说那个松赞干布已经四五十岁了,比父皇年纪还大呢!还有,听冯大人带回来的人说,吐蕃那边比起北方的草原还要贫瘠呢,而且气候恶劣,一年到头都是冬天,也没有稻米粟麦吃的,只能吃黑乎乎的糍粑,还有,那边的人也不怎么洗澡,浑身臭烘烘的……”
李治极尽恐吓之能事,将高原上的恐怖之处夸大了不知多少,将松赞干布描绘成了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妖怪,喜欢挖开小孩子的心脏,就这么血淋淋的吃下去,还喜欢喝美貌少女的血液,这小子的想象能力极为丰富,将李承乾零零碎碎说过的一些妖魔的传说改头换面,几乎全部安在了松赞干布身上,要是松赞干布知道了,想来要羞愧的一头在喜马拉雅山上撞死。
合浦听得脸色雪白,结结巴巴的说道:“你胡说,父皇,父皇那么喜欢我,才不会,不会把我嫁给那个蛮子呢!”
那边兕子已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呜呜,合浦姐姐不要嫁给妖怪!兕子不要一个妖怪做姐夫,妖怪要吃兕子!呜呜!”
那边李承乾远远行来,正好听见兕子的哭闹声,不禁好笑,走上前来,抱起兕子:“兕子不怕,有哥哥在,帮你把妖怪打跑!再也吃不了兕子!”
那边合浦只觉得有了主心骨,也大哭起来:“太子哥哥救我,我才不要嫁到吐蕃去!呜呜,我才不要嫁给那个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