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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辰雨星痕     大明小皇帝txt下载     大明小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借口

    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幼。这是大明祖制,就算万历是皇上也不敢轻拭其锋。无论谁敢更改,那就是玩火**。万历并不笨,皇后是注定了生不出嫡子的。如何能越过皇长子朱常络立自已喜欢的皇三子?皇贵妃的由来昭然若揭了。

    子以母贵,看来皇上真是费了一番心思啊。识破了当今圣上的伎俩,王锡爵不由得又是气愤又是担心。他终于明白申时行这一阵子天天扳着个脸是为什么了,看来不是故做高深,是被这事愁的吧。

    王锡爵叹了口气,“圣上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对这评语,申时行深以为然。

    “前番郑贵妃晋位,圣上一意孤行。从姜应麟罢黜开始,前后已有大臣二十余人或贬或流放。圣心甘犯众怒,无视你我内阁理政之权,原以为是圣上一心宠爱郑贵妃,却没想到居然还有此深意!”王锡爵手抚胡须呵呵冷笑,嘲谑道:“今天先封孩他娘,明天再封娘的娃!”

    不得不说王锡爵老眼毒辣。一语就将万历所做所为、包括结果都预料出来了。申时行拍手叫好!这个老东西,难怪能和自已并驾齐驭多少年,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圣上的算盘打的叮当响。可是他能瞒过天下万民,却瞒不过朝中百官的眼睛。依我看来,圣上此举无异如掩耳盗铃,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申时行所说正合王锡爵本意。沉吟片刻,“你的意思如何?”想通了并且有了决定的王锡爵要看申时行的底牌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了,本来申时行拉上王锡爵目的就是让他做帮手的。而且申时行坚信王锡爵的决定肯定会和他一样。面对王锡爵的诘问,申老狐狸生平第一次说了没有打哑谜、没有卖关子的话。

    “立长不立幼,此乃是正统,是大义!圣上应该早立皇长子为太子,这样天下方能安定!”对于这个答案,王锡爵早就心里有数。赞同点了点头:“理当如此。”

    “想那郑氏为人嚣张跋扈,称霸后宫也就罢了。若让她有朝一日做了太后,这大明江山岂不让一妇人于弄股掌之上?这几天有一事使我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你可知郑国泰将要被攫升成正四品的五城兵马指挥使了,任命旨意已经送到内阁,即日便要下达!”

    “什么?”王锡爵这次是真的惊了。郑国泰就是郑贵妃的兄长,以前在朝中做一个闲散官职。张居在的时候,此人老实的连个屁也不敢放。郑国泰这个人无才无能,草包一个。五城兵马指挥使看着官职不大,只是一个四品官,在皇城中却是最有实权的官职!手掌调动守卫京城的三十万御林军,有这等军权在手,翻去覆雨只在一念之间,其势绝非等闲可比。

    这等要职居然让郑国泰来做?王锡爵大愕。

    “任命官职,乃是我们内阁提名,圣上御批才可。此事为何没听你提起?”短暂的惊愕过后,王锡爵愤怒了。

    “圣心独断,岂容我等置喙。这任命是圣上直接批示,我也没有办法。”

    申时行几句话,彻底将王锡爵心中怒火点燃,“一个深闺无知妇人,贪心不婪、狐惑圣心也就罢了。居然妄图染指国政,祸乱朝纲。我等须眉臣子,身为内阁首辅,怎能眼见圣上受此妖妇蒙弊,玩弄于股掌之上!”

    “那妖妇所为所想,不过是将自已儿子立为太子。圣上百年之后,她便是正大光明的皇太后。我们因她晋位之事百般乞求挠,已经成为她的肉刺眼钉,必欲拔之后快。她若得势之时,我等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我们联名修表一封,一同举荐皇长子如何?”对于王锡爵的提议,申时行苦笑三声,一言不发。王锡爵忽然想到了什么,用手指着申时行,“难道你这个家伙,已经上过奏折不成?”

    对此申时行没有否认,缓而重的点了下头。

    “圣上说什么?”结果王锡爵是了然的,可是好奇当今圣上会拿什么理由来搪塞。

    “长子年幼,且需时日。”这也算理由?王锡爵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王锡爵冷笑道:“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幼,乃是大明祖宗传下来的祖制。料皇上也不敢轻易更改,再说还有我等在,怎能容她一个妖妇遂心如愿!”

    二人肝胆相照彼此相视一笑。可以预见刚消停不久的大明朝堂之上,一番惊涛骇浪的大风暴即然开始。而这场风暴中的主角,就是皇长子朱常络!

    永和宫中的朱常洛很急很烦恼,时不我待有没有……眼下已经是万历十五年了,据他所知的历史,不久的几年后,严格来说是在万历十九年的时候,一次失误终于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申时行黯然告职还乡。

    区区四五年的时间弹指即逝。如何能在万历十九年后的那一天,竭力改变那个即定历史,成为了朱常洛眼前要做的当务之急。申时行的存在对于自已、对于大明都太重要了,自已日思夜想逆天改命,那就万万少不了申时行!

    等待永远得到是被动,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永和宫事件后,万历对自已态度一如从前,并没有太大的改观,朱常洛心中冷冷一笑,指望这个爹主动的给自已点阳光雨露是不可能了,即然不上道,那就逼你上道吧。

    朱常洛来到明朝目前最大的感受就是繁文缛节多。后宫里的规矩多如牛毛,其中必行的一条就是晨昏定醒。简而言之就是早上晚上都要给长辈问个好。皇帝要向他娘的问好,小老婆们要向大老婆问好。如此类推,孩子们也要象娘问好。

    这宫中有资格当娘娘的很多,可是有资格当娘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后。

    别看郑贵妃人五人六的,论起纵横六宫,权势煊天皇后也得靠边站。可就是在当娘这一点上,她也只能当个娘娘,却当不了娘。就连她与万历视为宝贵金蛋的皇三子朱常洵也得管她叫母妃,叫皇后为母后。

    皇后不稀罕朱常洵,就如同郑贵妃不稀罕朱常洛。对于朱常洛的问安,王皇后是相当高兴的,见朱常洛迈着小步在一群随从护扈下进入昭阳殿,脸上先就乐开了花。

    “母后,儿臣来请安,您今天可好?”小短腿将跪不跪的时候,王皇后左右早就上来扶住。绘春将他抱起,放到皇后坐着的龙凤榻上。

    王皇后爱怜的摩着他的头,“小鬼头,母后能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母妃,本宫也有些时日没看到她了,她身体可好些了?”

    恭妃称病已有些时日,其实没病。称病只是借口。永和宫一事后,郑贵妃虽然败了个灰头土脸、颜面扫地,可万历为了安抚爱妃,恩宠比之先前越发加倍。

    而恭妃与郑贵妃之间已经势同水火,再无半分和缓的可能。这种情况下,恭妃一旦有个错处短处落在郑贵妃手里,那下场可想而知。所以朱常洛便给恭妃拿了主意,惹不起咱躲得起,关门养病!咱不见人总可以了吧,不出门就没错,让郑贵妃干张嘴咬空气,有劲使不上!

    儿子年纪小,可是主意正。恭妃觉得儿子说的有理,就听了朱常洛的建议上了告病本子。万历巴不得永远不见她才好,立马准奏。

    朱常洛又去求了皇后,皇后也下了懿旨晓谕内宫嫔妃,任何人不得前去搅扰恭妃休养,违者重惩不怠。这一招直接把憋着一肚子气存心要找茬的郑贵妃气个倒仰,无奈之下只得暂且放过,且等日后算账。

    母子俩说了几句家常话,朱常洛眼睛转了几转,直奔主题。“母后,儿臣有一事求您。”王皇后这时拿他如同心肝宝贝,宝贝有事相求,怎么能不答应。

    “小鬼头,有话对母后说,直讲无妨。咱们娘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朱常洛不感动是假的,不管怎么说,王皇后对自已是真心的好。

    “母后,儿臣今年六岁了,儿臣不想蹉跎岁月,不读书不明理,长大后就不能帮母后分忧。”

    历史上的朱常洛一直在万历二十二年的时候,才被允许读书,而那个时候,他已经十二岁了。十二岁是个什么概念?他爹万历九岁登基,十四岁的时候娶媳妇,却把他这个亲生儿子当傻子般的养了十二年!

    其实读不读书啥的朱常洛很不屑,前世填鸭式学习的知识没有因为穿越而拉下多少,相比于这些孔孟之道,诸子百家,朱常洛比当代的人多了几百年见识,沾了站在巨人肩膀上俯瞰众生的光,他悠悠然自有一份超然优越感。

    其实朱常洛还有一个很光棍的想法:咱是要当皇帝的,没必要去学那什么八股文、诗词古风什么的……那些事留着状元们干就好了。

    读书就是个借口,朱常洛真正目的就是要借这个理由走出去。让朝堂上济济群臣看到他们即将要扶植与追随的皇长子,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懦弱、无能、不堪一用。如果能做到这一点,何愁引不来申时行的注意。

第17章 煽情

    找皇后是朱常洛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自已身小力微,等过阵子郑贵妃缓过气来,估计第一个要对付人的就是自已。就算自已拉上皇后帮忙,也远远不是郑贵妃的对手。

    自从上次永和宫事后,郑贵妃嚣张气焰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因为得到了万历补偿性的钦赐协理六宫之权,风头之劲压得皇后退避三舍。如今后宫中人只知郑贵妃,不知王皇后的人多了去了。

    造成这一切归根到底的原因就是郑贵妃身后站着一个几乎无法战胜的人、当今皇上朱翊钧!

    通过即知历史,朱常洛意识到眼前乃至将来,他能够依靠和指望的只能来自朝堂上的那些力量。等待似乎是他眼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老稳的办法。思虑再三最终朱常洛不认为是个好主意。

    原因很简单,情势不同了。以前的本尊估计在郑贵妃的眼中,就是一个麻绳提豆腐的窝囊废,看死了他没什么出息,这才让他熬了三十九年后有机会登了基。可现在的自已在她的眼中绝对是根眼中钉肉中刺,郑贵妃如果能放过自已,那才是见鬼了。

    想要自救,必须和时间赛跑。在郑贵妃对自已动手之前,必须先发制人,最起码要逼着郑贵妃心有忌惮,不敢对自已下手,这样自已才有喘息之机,继续下一步的计划。

    做为王皇后很欣慰,自已果然没有看错人!先不说别的,喜安逸,恶辛劳是人之本性。一个六岁的孩子,正是玩都玩不够的年纪。一个孩子能主动要求过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苦读生活,着实难得。尤其是最后一句为母后分忧的话中含着的隐晦的意思更让她怦然心动。

    欣赏归欣赏,高兴归高兴,对于朱常洛的要求,王皇后没有直接张嘴答应。皇子读书那是大事,不是她一个皇后就能说了算的。

    “洛儿,你要读书求上进,母后自然欢喜。但你也要知道,皇子读书却需你的父皇允准才可以。你且忍耐几天,过几日便是初一,待你父皇来时,母后替你上禀如何?”

    朱常洛歪了歪嘴,找万历说?那纯粹是实心木杖吹火,此路不通。考虑充分的他也知道王皇后说的是实情。不过他有他的打算,否则他也不来了。

    看着山穷水尽,实则柳暗花明。一切都在事在人为四个字上。说白了他今天来的目的是找靠山的,他的靠山是王皇后,王皇后的靠山是李太后,这个才是重点。

    “母后,父皇不喜欢我,不会让我如愿的!”朱常洛也不装了,直接说重点。一句大实话把王皇后吓得心中一阵扑嗵。不及说话,先捂了朱常洛的嘴,警惕的眼光四下一扫。

    殿内几个宫女都是自已贴身的人,而绘春知机,早就出去四下里看了一圈,没有什么可疑人等。王皇这才放下心来,绘春得了眼色,打发人去大门外守着去了。

    “洛儿,讲话须防隔墙有耳!今天说的话若是传到你父皇耳中,只一个心存怨怼就能治你个不孝之罪。皇上是父,可是也是君。天家无父子只有君臣!你可好生记下了。”

    “儿臣谨尊母后教诲。”这句话等于直接承认了自已对万历确是有怨怼之心,这让王皇后又惊又奇。这个六岁的孩子是别有深意还是无知莽撞?直觉告诉王皇后这个孩子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在很小的时候,从记事起我只见过母妃,没见过爹。后来母妃告诉我,父皇与别人是不同的。他高高在上,富有四海。可是我们只能在破败的宫里过得很不好。我几乎没有见过他。于是从很小时候,我一直都在幻想,父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心情好的时候,我会想,他或许高大威武、威风八面;心情差的时候,我会想,或者獐头鼠目、猥琐下流。”

    王皇后缄默不语。当年恭妃意外有孕,自已知道消息后心里也是嫉恨难平。虽然没有象郑贵妃一样可劲作贱恭妃,但的确做到了袖手旁观,没有加以援手,现在想想,当时确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当我第一次真正见到父皇的时候,我仍是忍不住的吃惊。他真的是非常英俊的一个人。身量高挑魁伟,穿的衣裳也很考究。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带着一种让人倾慕的雍容优雅。”

    “是啊,你父皇还是很帅气的。”王皇后叹息一声。朱常洛的话恍惚间把她也带到十几年前,那时自已与皇上刚刚大婚,十四岁的少年青涩褪去,初成的潇洒风姿足令自已倾倒。“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古人之言,诚不我欺。”想起二人结发以来种种,不知何时起夫妻渐成陌路,一时间情思激荡,不能自已。

    忽然回过神来,见朱常洛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已看个不停,神色颇为古怪。一种心事被看穿的感觉今王皇后一阵羞恼。粉面一红,嗔道:“有话还不接着说!”

    “没事的时候一直在想,是不是父皇不喜欢我?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是对的也是错的。对的是他真的不喜欢我,错的是我以为通过我的努力能够改变他对我的印象。所有的人对我和母妃都很不客气,他们说我娘低贱,说我是贱人生的孩子,对此我感觉很辛酸或是屈辱。”

    不知为何,朱常洛平淡的语气有一种令人难以抑制的心酸。一边听着的绘春和其他几个心腹宫女,都已经掏出帕子用了一阵子了。王皇后眼眶湿润,“好孩子,是你受委屈了。”

    “不干母后的事。”朱常洛摇了摇头,“好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固执认为父皇是不喜欢孩子的。因为他不喜欢任何孩子,所以也包括我。直到那一天我看到父皇抱着三弟脸上露出的笑容,就象灿烂的阳光包围着他们。从那一刻起,第一次觉得我是那么的卑微,象他们脚下踩着的尘土一样。”

    “我想证明自已,想要什么事情都做好,这样会不会让父皇对我刮目相看,让他认可我。在内心深处,我是多么的期待能有一份父爱属于我自已。”

    ……在昭阳殿皇后到宫女们滂沱泪水中,朱常洛结束了穿来之后的第一场演讲。

    自从永和宫醒来起,朱常洛就刻意给自已塑造成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古代是个迷信的社会,对于神鬼之事,人们天性中就有一种说不清的敬畏。否则,也不会有“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说法了。

    都说一招鲜,吃遍天。上次永和宫装神弄鬼,是沾了嘉靖皇爷的便宜。可这招可一不可再,所以朱常络冥思苦想了好多天,这次就将目标定到李太后的身上,老太太总是心软的,自个孙子受这么大委屈,您再不帮忙谁还肯帮忙?为了打动老太太,除了煽情还是煽情吧……

    他与皇后的这段昭阳殿对话,被王皇后一字不拉也没改的抄录成文。王皇后素有贤名更是才女,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可是朱常络这篇话真的把她打动了,如果不把这个整理抄录下来,王皇后觉得会对不起很多人。

    这一段话内容不长,通篇没有时下八股文一贯讲究的破题立意转承接合,也没有八股文的艰涩难懂。一字一句朴实直接,直指本心。最难得是那一股浓情真意,如同一阵清风吹进了每一个看过这篇完全是大白话的人的心里。

    将一个六岁孩子对父亲的各种复杂的感情,表达的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心计有无奈而且……阳光向上,特别能打动人,真的,王皇后发誓!

    让朱常洛和王皇后始料不及的是,他们二人一说一写,无意中竟给当今明朝文坛吹进一阵新风。成为继八股文之后新增一种新文范例,流传开来后人人效仿,极大的促进了明朝小说业的蓬勃发展,后人称之为白话文。

    几天后的初一这天,皇后委婉的向皇上表达了皇长子要求读书的请求。万历帝那一脸的精彩表情,让她终生难忘。之后皇上什么也没说,拍拍屁股扬长而去。打和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拿你当空气,望着皇上远去的背影,王皇后终于承认朱常洛的看法是正确的。现在的万历皇上,眼中除了郑贵妃和他的皇三子,真的再也放不下任何人了。

    王皇后不是恭妃,她有见识有背景有文化,当然她还有靠山。王皇后拿着他整理的这份朱常洛口述,由她笔记的文章,就来到了慈宁宫。

    事实证明就这一篇的大白话,可以打动皇后,也能打动许多人。丝毫不出意料的皇太后被打动了,而且被打动的一塌糊涂,眼泪鼻涕一把把的便是最好的证明。老太太醒了一把鼻涕,恶狠狠的喊道:“来人,传哀家懿旨,将这封书笺拿去让皇上过目,看完让他来慈宁宫,哀家有话要讲!”

第18章 奇文

    乾清宫勤政殿内,申时行与王锡爵分东西站立,二人目观鼻、鼻观心有如泥雕木塑。而龙书案后的万历脸色铁青,手里狠狠捏着的一本奏折,看那架式,他捏的不是奏折,而是想捏断这个写奏折的卢洪春的脖子,一个六品的芝麻绿豆的小官,你怎么敢!

    “陛下春秋鼎盛,正值精神强固之时,头晕眼黑之疾,皆非今日所有。医家曰:气血虚弱,乃五劳七伤所致,肝虚则头晕目眩,肾虚则腰痛精泄,观陛下之象,以目前衽席之如,而忘保身之术,其为患也深。”

    折子上这几句话刺目入心,让这位自栩明君的帝王顿时生生揭掉三层脸皮!是人都要脸,皇帝乃是天子,一言一行更是万民表率。谁不愿意当明君?

    如今居然被一个不起眼臣子指着鼻子骂你生活不检点,作风太放荡。就算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换成一个平民老百姓,忽然来了一个人深情看着你说:哥,你气色不太好哇,肯定是晚上那活干的多了吧。……这事得多节制点哈,否则你腰腿痛有你受的哇。换你火不火?

    “卢洪春这厮!肆言惑众,沽名汕上,好生狂妄!着锦衣卫拿在午门前,重责六十棍,革职为民,永不叙用!”正如申时行所料,自觉大失颜面的万历暴跳如雷,雷霆万丈。

    不动声色的递了个眼色给王锡爵,心领神会的王锡爵脸上肌肉抽了几下,没张嘴先在肚子里痛快的骂了这个老狐狸几句,而后上前跪下,“陛下,老臣有两本启奏。”说着将手中两分本章呈上,旁边有总领太监冯锦接过,放在万历面前龙书案上。

    万历心中正不痛快,恨不得眼前这些烦人的家伙全消失。但是王锡爵是三朝老臣,当朝次辅,可不能当做撒气筒来用的。强压了下火气,勉强露出笑脸:“平身吧,起来说话。”

    说着伸手打开第一本,几眼看过,火上浇油啊!王锡爵第一本正是自已一手提拔的言官江东之、羊可立与李植的奏本。三人联名参申时行身为陵寝监官,玩忽职守,择地不吉。施工期间居然在地里挖出石头,这成心是想让吾皇万岁之后不得好死其心可诛,其罪滔天。

    而后笔锋一转,折中历数申时行任首辅后种种失职之处。然后重点来了,三人联命保举他们的老师王锡爵由次辅升为首辅,至于申时行,就让他回家卖红薯云云。

    一个个没一个成器的,全是废物,饭桶!看看他们参的是什么?墓地选的不好?那是老子选的好不好……万历皇帝都想仰天咆哮了!

    要说江东之三人倒霉是有原因的。选陵寝那事真没申时行什么事。说白了他就是一监工,还是挂名的。陵寝那块地是万历亲政后为自已办的第一件事,天知道他还会让自已死的不安生不成?如今被人骂得体无肤,你说火不火!

    随手提起朱笔在折子上批道:“阁臣理政,岂责以堪舆?尔等三人不务正业,有负朕心信任,姑念平时薄有功劳,罚俸半年,小惩大戒!”毕竟这三个人自已一手提拔培养的,对自已还算忠心,与卢洪春不能一样待遇。万历盛怒之下也算高高提起,低低放下。

    批完这一本,还有一本呢。烦到家的万历没好气打开一看:哎哟,这本奏折不是别人,正是一旁当朝次辅的王锡爵写的。

    看着是一份奏折,实际上就是一封的辞职信!通篇文采洋溢,骈四骊六,奇句妙语,慰为大观,王锡爵充分发挥了自已优美文笔的同时,一针见血的指出自已要辞职的原因就是:李植等人称自已为老师,却不查事实真相,陷害忠臣,更是将自已拖出来堵枪眼!做为老师,不能管教自已的学生,任由他们胡说八道,胡乱咬人,决计没有脸呆下去了。皇上,俺要走人!

    “王卿,你乃当朝次辅,身有重责,怎可轻言离去?江东之三人无故弹劾申卿,累你清誉,朕必严惩便是。”

    王锡爵是根千炸万滚的老油条,万历这点和稀泥的功夫在他眼里很不够看。当下跪下道:“陛下,不是老臣不愿为皇上分忧,只是这三人以我之名,行苟且之事。老臣一生清名,怎可毁于这三个鼠辈之手,若再与这三人同朝为官,老臣只能请辞离去。”

    申时行暗地给王锡爵送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说的好哇说的好!非如此怎么能够除掉那三条狗呢?一个能干事的次辅和三条咬人的狗,孰轻孰重?傻子都掂的出轻重。

    看看在一边闭眼不说的申时行,万历无奈的叹了口气。怪只怪这三个人不长眼,咬人咬疯了么?居然向朝中最大的这个下了口。你下口也罢了,你真逮住错也成啊,得罪了内阁首辅,还被自已的老师反将一军,这怎一个霉字了得。朱笔一挥,罚俸半年之后,又添了一行字:即着三人各降三级,发配外地,以观后效。

    王锡爵目的达成,自然也不辞职了。笑嘻嘻拿着批完的折子站到一旁,这事算了,后边还有大事呢。瞟了申时行一眼,意思是我的任务完成,下边的就看你了。

    看着脸色难看的皇上,申时行也有点怵头,不过没办法,事情还是得说。沉吟片刻,“陛下时做晕眩之症,想必是夙夜劳心戮力,勤于政事所累。老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只望陛下清心寡欲,养气宁神为上,若此国家幸甚,臣等幸甚,万民幸甚。”

    这几句话重点就在清心寡欲,养气宁神八字上!若是卢洪春在此,估计一定口喷鲜血,羞死在这儿的。为什么人家申时行能官居一品、内阁首辅?什么叫高山仰止?什么叫叹为观止?如斯而已!

    就连一边呆立的王锡爵都服了气。老申拍马屁的功夫用一句唐诗形容最为贴切,‘随风潜入夜,润无细无声。’十打十的已到达拍马的最高境界。

    体会最深就是当今圣上万历。这没比较也罢了,同样一件事,从人家申时行嘴里说出来除了让人打心眼舒坦没别的想法,可是反较卢洪春这厮的胡言乱语,着实可恶可恼!

    就在申时行将万历拍了个舒服,看着圣驾心情转好,就在他准备给卢洪春说说情,再趁机和皇上提一下立太子的时候,宫外冯锦匆匆忙进来,后边跟着一位老太监,手中丹盘之上呈着一封书信样物事。

    申时行久在宫中行走,识得这老太监是慈宁宫养心殿前的高福海,此人出现便是太后有旨意到了。申时行只得暂时闭嘴。果然高福海撩袍跪倒,磕头启奏道:“陛下,太后娘娘着奴才送来一封书笺,呈皇上御览。”

    万历和申时行包括王锡爵都愣了,这是没有过的事情啊。李太后的底细他们都知道。在隆庆帝还是裕王的时候,李太后只是裕王府的一个侍妾,后来侥幸怀孕生下朱翊钧,才有今天的太后之尊。

    这位李太后精明过人,却少通文墨,基本上也就是识字班的水准,能看懂个账本子的水平。这也是朱常洛创做那篇大实话的原因了。若是按现在八股文的写一篇,别说感动老太太了,估计没听完就睡过去了。

    皇上不知太后今天是那阵风刮的不对了?沉吟一下,“且放下,回去和太后复命,说我一会便看。”万历想先打发了高福海,便要和申时行说话。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高福海又跪下了。万历烦燥皱起了眉头。今天不顺的事太多了,一个一个就不能让朕清心一点么?怎么想过点好日子咋就这么难??

    高福海可没听到万历皇帝心中悲愤的呐喊,依旧扯着那尖的刺耳的声音道,“万岁,太后娘娘说了,要奴才等着您看完,领了您的训示才能回去复命。”

    这下子申时行来兴趣了!眼皮子连跳几跳,多年从政的直觉告诉他有戏!那张书笺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呢?再瞅王锡爵,也是一脸的好奇。

    看不完的折子,批不完的奏章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有事没事还得看这些有的没的。万历越发坚定了从此不上朝的信念。

    不过老娘送来的,再烦也得看,可是这一看下来,万历就拿不下眼来了。凭良心说,这文章写的很不错。写作手法新奇、别出心裁、独具一格不说,字里行间饱含真情,那些煽情描写让人即不厌烦又眼前一亮。

    字数并不很多,万历很快就读完了。接着反复读懂了几遍,砸吧砸吧嘴,心里隐隐有些不是味道。这是一个儿子描写他与父亲的关系的文章,只是这字里行间,字字控诉,看来这爹不咋地啊。

    那能这么对儿子呢?要知道老婆是别人的好,儿子还是自已的强。禽兽啊!这爹是禽兽!这样的爹若是出在我朝,朕定要重重的治他的罪!

    感叹再三,万历也没多想。看来是太后不知从那搞来了这么奇文,这是特地送来让朕欣赏的吧。随手递给眼巴巴看了半天的申时行与王锡爵,“老师,你来看看,可算篇奇文!体裁新奇不说,难得是一片孺慕深情,跃然纸上啊。”

    申时行是万历的老师,一般没有什么人在的时候,万历都喜欢叫他老师,而不是爱卿。申时行习以为常,做为一代首辅,饱学之士那有不好文的,一听皇上说是奇文,不等内待传递,直接伸手接过,王锡爵连忙凑了上去,二人一同观看。

    万历郁闷的心情终于因为看到一篇好文章好了起来,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对高福海道:“太后有没有说,这文章是从那里得来?”

    “这篇文章是皇后送来,乃是皇长子所做!”高福海很高兴,光看万历的脸色就知道这次差当的差不了。主子高兴,这赏钱大大滴。

    “什么?”万历手中的茶杯咣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茶水溅了一身。一旁的黄锦慌了神,手忙脚乱的上来收拾。可是谁知道高福海的这一句话顿时让万历的好心情由峰顶直接跌入低谷,然后跌成稀巴烂。而一旁的也是申时行与王锡爵大嘴张开,惊的合不拢来。二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睛都放出光来了!

    不识字也不知道内容的高福海心惊肉跳。不能够啊,我没说错什么吧,这都什么反应啊。

    万历皇上的脸瞬间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由青变黑。搞了半天那没人性的爹居然是自已!若是一般做人亲爹的,被儿子爆出这种秘闻,别的不说,吐两口老血是轻的,可是没等发作就被申时行一句话堵得差点咽了气。

    申时行特别特别的高兴,高兴到连保全卢洪春的事都忘了!朝野传闻都道皇长子懦弱无能,可是就冲这一篇文章,谁人写得出来?别忘了,皇长子今年才六岁,就能写出如此真情实意,感人至深的文章,怎能是池鱼之辈!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长子文采斐然,陛下圣德天眷,大明后继有人。老臣诚心恳请陛下,将皇长子立为太子,必可上承天佑,下得民心,永世太平。”

    王锡爵在一旁高呼道:“老臣附议,请陛下早发圣旨,立皇长子为太子。百官幸甚、万民幸甚!”

    申时行与王锡爵的兴奋的嚎叫将处在失神状态的万历皇帝拉回到了现实。幸你个头!恶狠狠一伸手从申时行手中抢过那张纸笺,怒吼一声:“摆驾,慈宁宫!”

第19章 问罪

    励志书这个名字是申时行起的。因为申时行与王锡爵的及时抄录,刻意散发,此书短时间之内广为流传,朝野上下人手一份,申老狐狸不可告人的目的自然是不言而喻。

    等万历回过神来要加以节制的时候为时已晚,除了跳脚暴怒外也只剩下哑巴吃黄连,恼怒在心却无法宣之于口。此时如果有任何动作,只能坐实广大臣子的猜疑。要知道皇上头上那顶贪花好色的帽子还没摘,如今要是再摞上这么一顶寡情少恩的帽子,让高高在上的皇上、万民敬仰的皇室情何以堪,人言可畏啊……

    此事唯一受益人就是始作俑者朱常洛,一夜成为朝臣心中大明接班的不二人选。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是皇长子小小年纪居然能写出如此情真意切的文章,这不正是大家一直期盼的天降圣君、护佑大明的未来之主么?

    万历皇帝沾了好儿子的光,也大大的火了一把。天底下这样对待孩子的爹不多,能让儿子写出来控诉的爹就更不多了。但皇上就是皇上,没人敢说皇上的不是,所以郑贵妃合情合理的中枪倒地,不过估计她也没什么冤枉的。

    几年后长大成人的皇三子福王朱常洵曾为这事诘问过郑贵妃,“那贱种分明是拿这事对付你的,搞得父皇与你如此丢人现眼,母妃,你怎么忍得下去!”

    “不能忍也要忍!”郑贵妃丝毫不动怒,淡淡道:“你有父皇母妃宠爱,一生顺遂。相比于朱常络步步坎坷,却是有失磨砺。”

    “要换做是我,早就提刀杀了那个贱种!一了百了,何至于养成今天的心腹大患!”朱常洵才不管什么磨砺不磨砺的,恨得牙根痒痒的,一脸恨不得吃人的表情。

    “宫中日子长着呢,一时输嬴算得了什么!有得意时就有失意时,世事多是如此。你现在奈何不了他,不代表以后奈何不了他。现在除了不了他,你就要忍,忍到你有能力杀了他的时候。否则就不要冲动,如果你冲动了,除了自取其辱,没有别的后果。”

    这一番话饱含真知灼见,被宠坏了的朱长洵却一字一句都没听得进去。别看郑贵妃说的淡然,心里却一直在淌血。因为这段话里每一个字都是她在和朱常洛长期斗争中一把血一把泪换来的。郑贵妃不能再多说了,说多了全是泪哇。

    话说万历皇帝朱翊钧脚底生风来到了慈宁宫,踏步进入养心殿,抬眼看到太后娘娘端端正正坐在榻上,貌似正等着他来。万历强压下心头火气,先瞪了侍立在太后身边的皇后一眼。看到皇后第一眼的时候,他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给太后行完礼后,一旁坐下。“母后,儿子有话说。”

    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自已的儿子,李太后心头百味杂陈。自个一手养大的儿子什么脾性当娘的最清楚。别看李太后文化程度不高可她心清明理,她分得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儿子是中了那狐狸精的套了跳不出来,当娘的怎能看着儿子一错再错!所以这次李太后决定出手干预一把。

    从心里讲,太后对于皇帝立谁为太子这个问题上并不想站队。皇后是很好,太后很喜欢,如果她能生出儿子,太后自然会为她撑腰做主,可惜这条路明显是死绝了。

    既然如此,在皇帝仅有的两个儿子中挑那一个继位都无所谓了。事情坏在郑贵妃身上,但凡郑贵妃安份点,夹着尾巴再装两年,到那时大事定下,太后就是想反悔也难再说什么。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郑贵妃一贯跋扈嚣张,仗着恩宠上压皇后,下压群妃,搞得后宫一派乌烟瘴气。这些李太后都一一看在眼里,恼在心头。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皇帝想什么,郑贵妃图什么,这点弯弯绕她老人家眼里心里门清门清的。在看透儿子的真实想法,否定了郑贵妃人品后,太后心中的天秤已然倒向了皇长子朱常络。

    “哀家一个老太婆,多活了几年惹人嫌弃,比不得你心尖上的人金贵,说的话更别指望有人听了。皇帝有话就说,哀家听着呢。”

    李太后不软不硬夹着点嘲弄口气先给了万历迎头一下。听出味来的万历身上一哆嗦,这是老娘发作的前兆啊。

    都说知儿莫若母,同样的,知母也莫如儿。李太后能由一介宫女摇身一变成至高无上的太后,说起来简单一句话就说完了,可谁知道在这一步登天的背后,多少辛酸凶险岂是说句话这么简单?

    想当初当初在裕王府中正妃在位,她以侍妾之身,力压正妃,掌管一府大小之事,行动有据,行事大方公正,就连王妃与裕王也是赞赏有加。就凭这份心计与能力就远非常人可比。所以对于老娘的本事,万历还是有些怵头的。

    “朕要废后!”迟疑片刻,万历咬咬牙终于把要说的话说了。平地惊雷,惊倒众人无数。

    一旁的皇后身子摇了几摇,绘春手疾一把扶住才没有倒下去,只是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如纸。

    李太后巍然不动,端坐如山。冷笑道:“皇后自入宫来,勤谨端肃,亲和六宫,孝顺谦躬,未闻曾有失德。况皇后母仪天下,即便你是一国之君,无由岂能轻废!你即如此说,可有原由?”

    即然开了头了,万历也就不客气了。“皇后入宫多年,并无所出。为后者不能诞育嫡子,德行有亏,不配为后!”

    “女诫确有七出之条,妇人无出便得下堂。可皇家怎能与民间相同?这三宫六院,嫔妃无数,难道是留着看的么?皇帝御极十五年,为何膝下只有两个皇子健在?皇嗣凋零到底是怪皇后还是怪那个,皇帝心里想必比哀家心里有数吧!”

    姜还是老的辣,李太后一招乾坤大挪移,轻巧的将皇后不能生育的话题引开,巧妙的将火引到了郑贵妃的身上,隐隐然还有问罪的意思。话虽几句其中信息量之大,顿时逼得万历不敢再提这个话题。

    确实,历朝历代皇后不能生育的多了去了,可真没有那位皇后因为这个事被废了的。皇上为什么老婆多?除了满足个人生理与贪欲需要外,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为了诞育皇嗣。这个不能生,那个能生。皇后能生更好,不能生也无妨。

    不能生育对于皇后来讲肯定很伤心,毕竟这事对于一个女人的人生来说是个不完整的人生,是一生不能弥补的遗憾。但是对于皇家来讲实在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做为名媒正娶的结发夫妻,万历此举如同拿刀子戮皇后的心,实在是大大的不厚道。

    “儿子也知道不能生育也不算什么大错!若是她安分守已,朕也就算了。就凭今天这件事,朕也要治她的罪。”皇上怒不可遏,振振有辞。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后也不干站着了,一低身就跪到李太后身前,一句话也不分辩,眼泪哗哗的流。

    对于皇后这个媳妇,太后是极满意的。自打入宫来早请示晚汇报贴心贴意,这么多年来对自已关怀备至,丝毫没有杵逆之举。婆媳情同母女,远超各种关系。皇上的举动与意图太后心里明镜一样的。一切都是那个贱婢搞的鬼,果然吹得好妖风啊!想起皇孙的那句经典名言,李太后微微冷笑起来。

    “皇帝,你亲政多年,当知轻重。内宫一如前朝。这内宫不宁,则前朝不稳。你说皇后送这封笺书给哀家看就是错?那你纵容储秀宫那个贱妇惑乱圣心,搅乱宫规就不是错?是不是!”

    太后不含糊,压了多年的火气忽然就崩了出来!举手一划拉,一桌子的杯盘碗盏全砸地上,丁当一阵乱响后,万历也就跪地上了,正好和皇后做成一对。

    “母后息怒,儿子看到笺上所书,句句皆是怨怼之言。皇长子年幼不晓事,可她身为皇后,不知对皇长子加以训斥引导,还将此物呈给母后观看,居心实是叵测。”

    真能拿不是当理说,太后被儿子气乐了。“皇帝你看这上边写的全是怨怼之言,可是哀家怎么看着桩桩件件全是实情哪?”被太后揭了短处的万历脸一红,低了头,不说话。

    “皇帝,你是哀家唯一的儿子,先皇还是裕王之时,不为世宗皇上所喜,我们在王府中过得是什么日子?”毕是当皇帝的人,不能逼的太过。太后放缓声音,提起往事,不堪回首。以前那种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苦日子,至今想来犹是不寒而栗。太后叹了口气,“父母爱子之心乃是天性,洛儿是你亲生长子,就算他生母低贱,你又何必对他那般薄待?”对于这点太后真的想不通!

    听母亲提起旧事,万历丝毫不为所动,反倒点燃了心中一丝压抑了很久的邪火。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生母低贱,生出的儿子也好不到那去。”

    这一句话**的砸到了太后的肺管子上!一辈子的养成的镇定功夫瞬间破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满脸胀红,用手点着万历,颤声道:“原来如此!你……你不要忘了,你也是宫女所生!”

    一直想不透儿子死活看不上孙子的理由的李太后,这下子终于有答案!原来……只是因为他娘的是个宫女。举一而反三,太后终于明白了!她也是宫女,敢情搞半天自个的儿子看不起居然是自已,搞了半天,自已才是造成一切的源祸首!这怎么不让操心一辈子的李太后伤心又上火。

    面对李太后喷薄迸发的怒火,明白自已的一时失言,伤了母亲的心的万历懊悔了,此时认错什么的都已经没必要了。无话可说的万历只得更加沉默。

    母子陷入了僵局,气氛降至冰点。一边上的王皇后浑身哆嗦,不敢说一句话。这个微妙的时候,不管她向着谁说话,必将承受来自双方的怒火,王皇后不傻,她也沉默。

    解铃终需系铃人。到底是李太后缓过一口气来。望了望那个跪在地上自已疼了一辈子的儿子,忽然一阵心寒意冷,意兴阑姗的挥手道:“你们都起来吧。”皇帝和皇后对视一眼,带着一肚子复杂心思站起身来。

    看都不看皇帝一眼,李太后肃声道:“传哀家懿旨。皇后德性贞静,统御六宫,有功无过,废后一事,不准再提!”

第20章 红丸

    太后盛怒之下发下懿旨,万历纵然万般不愿,也明白废后的事已难以实现。可是心里着实别不过这个劲来,只得默然不语权当无声的反抗。他这点小心思逃不过李太后的眼睛,冷笑一声,“哀家明白你的心思!”

    转头吩咐身边掌事嬷嬷竹贞,“去储秀宫告诉郑贵妃,就说是哀家的旨意。皇后就是皇后,妃子就是妃子。若能知道上下彼此相安,那还罢了。若敢再生妄念无事生非,哀家有的是手段对付她!这内宫有哀家在一天,这些个狐媚惑主的一套趁早收拾干净了!”竹贞应诺领命去了,剩下一脸死灰的万历皇帝呆在当地。

    到这个时候,再听不出太后话中的意思万历真成傻子了。太后的意思很明白,只要自已不起废后的念头,太后就不会为难郑贵妃。想到太后的手腕,万历绝对相信太后放话绝非诳言。看来废后的事到这也就算完了。

    见皇帝没说话也没反驳,知道他已服软。太后压压心头火气,稍微平复了一点,“再者皇长子年已六岁,也该到了出阁读书的年纪。”提起这事,万历心中突的跳了一下,已经能猜到母后接下来要说什么。

    出阁读书?母后你打的好算盘哪。明朝皇子出阁读书意味着什么,母后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万历想得到,李太后也想得到。明朝皇室有条不成文潜规则:皇子出阁,就等于承认其为太子。

    李太后小试了把皇上的意思,一看反应就知道这事急不得。儿子总归是皇上逼急了恐生后患。形式不重要,内容才是重点。李太后是聪明人,自然不干蠢事。

    “儿子终究是你自已的,皇位你爱传给谁,便传给谁,哀家绝不干涉!只是皇家体面要紧,大皇孙日渐长大,却不得延师讲学,岂不让朝中百官乃至天下子民看了笑话!皇帝可以不管不顾,可哀家百年之后,以何面目去见你的父皇?”

    出阁读书变成了延师讲学,对于太后明显的让步,万历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板一眼的大道理万历不怕,他的老师张居正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万历却是走自已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一师一徒都是奇葩。

    关于旁人说什么,万历才懒得管。只是这一个孝字真真压死人。太后祭出先皇这柄大旗,即便万历皇帝满心的不情愿,也不再敢反驳了。无奈只得再次和稀泥,企图先混过去再说。

    “母后教训的是。非是儿子不让他读书,只是儿子顾虑皇长子大病初愈,身子尚没大好。不如再养上两年,到时皇三子也大了,兄弟二人一同读书岂不是好?”

    这理由连皇后都糊弄不过去,更别说人老成精的太后了。“两个皇孙相差四岁,若等皇三子长成,岂不误了皇长子年华?一样都是父子,何厚彼而薄此?”太后真的厌恶了!丝毫没有给儿子留面子的话说得万历脸皮发烧,心底恚怒不已。

    “哀家说了,你立谁为太子哀家都不会再管。但是皇长子读书之事势在必行!皇帝若不应,一定要一意孤行,那哀家只得大开宗庙,祭天告罪,以谢天下。”太后撒泼了,不是比谁不要脸么?那就闹到天下人面前,看你这皇帝怎么解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万历还能说什么?所幸不是出阁读书,只得点头答应择日为朱常络延请讲师入学。到此为止,因为朱常络读书问题引起的内宫中一场争斗至此平歇。

    这场战斗中没有嬴家,太后看着是占了上风大获全胜,却把母子之间那点亲情折腾的半点不剩。万历虽然让步,可是保护了郑贵妃不受太后迁怒,同时也把自已要立皇三子为太子的心思摆到了明面上。以朱常洛读书为条件换得了太后今后在太子人选上不持立场的承诺,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皇上怎么就不明白呢?皇长子是世宗皇帝在天上选定的人啊。如此一意孤行,形同逆天!哀家一片苦心,都是了这大明江山、为了皇帝好啊。”望着皇上远去的背影,太后捶胸顿足脸气得煞白,老太太真的气着了。

    皇后沉默无语,可是那一脸的愁眉苦脸,已经将自已心思表露无疑。李太后伸手扶着皇后缓缓的站起身来,眼神飘渺望向前方,意味深长道:“傻孩子,有些事急是急不得的。你看皇上啊……就是太心急了。”

    这几天后宫里的人从上下到没有一个痛快的,就连风光显赫的储秀宫也不例外。“哥哥,你说的当真?”郑贵妃脸色胀红,怒气冲天。

    “千真万确!”一个肥头大耳的圆球正坐在太师椅上擦汗。此人正是新科上任的五城兵马指挥使、郑贵妃的亲兄长郑国泰。

    照说这家伙以前没有这么胖。在张居正当官的时候,郑国泰天天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原因没别的,张居正不是惯毛病的人。连皇帝都要看张相脸色行事,何况他这样干嘛嘛不行,吃啥啥都香的猫狗之辈。

    可是现在不同了,自从当了五城兵马指挥使,手握三十万禁军调度之权的郑国泰,走到那里那里都是笑脸,天天饭局酒局不断,日子过的相当滋润。这身子如同吹了气的皮球一样飞速的鼓了起来。

    对于兄长的体形变化郑贵妃没注意,她眼下全部注意力放在她哥递过来一张纸上,在反复看了几遍后,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皱眉低声道:“朝上大臣们怎么说?”

    “别提了,如今群情激愤,都在为皇长子抱屈。还有几位御史正在联名修表,要启奏当今,求立皇长子为太子。”继续擦着汗的郑国泰偷偷看了下妹妹的脸色,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他没敢说,众臣在同情皇长子遭遇的同时,一致将枪口对准了郑贵妃,那是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郑贵妃紧皱眉头在宫里不停的走来走去,心里绞成了一团乱麻。这封狗屁的励志书她已有耳闻,当日万历皇帝黑着脸回来,她就觉得不太对劲。还没等问出个一二三来,慈宁宫的竹嬷嬷又传来懿旨,对自已大加申斥,就差指着鼻子骂自已妖妃了。

    慈宁宫不是坤宁宫,更不是永和宫,郑贵妃惹的起谁也惹不起这位太后,只得忍了一肚子气,悄悄的吃了哑巴亏。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万历百般抚慰,亲口承诺日后绝对会立皇三子为太子,郑贵妃这才破涕为笑,二人重归于好。

    皇上一诺金口玉言,那是戏文说着玩的。郑贵妃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日就逼着万历立下了字据,清楚明白写明了立皇三子朱常绚为太子。白纸黑字最实在,郑贵妃小心谨慎的藏之秘阁。可是郑贵妃不知道,日后她倚之为柱石的这封秘诏,最终导致了她最后的一败涂地,可以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已的脚,这都是后话。

    虽然有了秘诏,不代表一切就顺利了。不知为何,郑贵妃这几天老觉得闷闷的提不起精神,心口象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总感觉这几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果不其然,今日兄长突然求见,带来的前朝消息就象一块石头砸向了她的脑袋!

    看着手中那页纸,郑贵妃又恨又气!本以为是窝囊废物,没想到这小子如此奸诈。自已在宫中用尽手段,没想到百密一疏,居然让这小子在自已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一而再再而三的搞得自已狼狈不堪。可这小子不过六岁而已,真有这么大的心机?

    “妹妹,这事怎么办?你倒是拿个主意。”愤愤的盯了这个一身肥肉的草包哥哥一眼,郑贵妃气得说不出话来。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一母同胞的偏偏生出这么块没长脑子的料!郑贵妃银牙锉了几锉,“哥哥,和你说了多少次,这是在宫里!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在这你得叫我娘娘!如今太后看我不顺眼,正在盯着我找错呢。你这般大大咧咧若有半些越矩之处,犯到人家手里,皇上护得了我可护不得你!”

    一顿吓唬,顿时把郑国泰刚消了大半的汗又吓冒了出来。嘴皮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郑贵妃失望之极的剜了这个没出息的哥哥一眼,忽然想起一个人,顿时眼前一亮。怎么就把他忘了呢!

    “哥哥,这事顾叔时怎么说?”

    郑贵妃口中说的的顾叔时。姓顾,名宪成。江苏无锡人。万历四年的时候参加乡试,考中了第一名解元。三年后考进士,没出意外的中选入仕。因为成绩平平,分配到了户部做了个主事,然后一直平平淡淡,不好不坏的干到现在,还是个六品主事。

    要说郑贵妃怎么认识他,那说起来话头就长了。用一句诗简而言之概括便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在老家无锡时顾郑两家是世交。后来郑贵妃的父亲郑宪宗举家迁到北京大同府,从此一路官运亨通,到郑贵妃入选宫中的时候,已经官至都督同知。

    顾宪成在无锡是医药世家,虽然薄有财产,可与现在的郑家相比,已然是云泥之别。顾宪成来到京城赶考就住在顾家,此时的郑贵妃已经出落成婷婷绝色少女。二人一见便成金风逢玉露,又如潘金莲遇上了西门庆,可惜郎情妾意没几天,一切因为郑贵妃的要入宫待选而改变。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知不知?”郑贵妃永远忘不了入宫前那一夜,顾宪成拉着她的手,温柔的在她耳边说过的这句话随同温柔的晚风一同入了耳,也入了心。

    从此顾宪成便成了郑家一名编外人员。郑老爹并不知道顾宪成还和自已女儿有这一番暖昧纠结,只当是世家旧好。郑家有的是钱,也不在乎多养一个人。实际上几年后郑宪宗就发现,自已淘到宝了。

    顾宪成这个人不显山不露水,却有着一肚子坑坑洼洼。自从有了他,郑家大事小情全是这位拿主意。郑贵妃日得圣宠,都少不了这位在后面诸般筹谋的功劳。更让人奇怪的是顾宪成到现在也没娶妻,别人不知就里,只有郑贵妃心里明白。

    一听妹妹提起这个茬口,郑国泰恍然大悟,肥手一拍猪脑,“看我,光顾得说话哩,居然把大事忘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了过来。郑贵妃嗔了兄长一眼,伸手接过,似无意似有意的问道:“……他还说过什么没有?”

    “他那人你还不知道,平常十句话只当一句说,闷得要死。爹说的对,这人该娶媳妇就得娶媳妇,他岁数也不小了,老这么憋着算怎么回事?我跟你说啊妹妹,朝里有些人都管他叫顾公公了呢。”郑国泰搔了搔脑袋,感觉特别有意思的哈哈大笑起来。

    将自已的宪成哥哥说的如此粗俗不堪,郑贵妃怒上心头,一跺脚就把这个草包哥呵撵出宫去了。

    深夜无人,打开锦囊。一个瓶子一张纸条还有一缕头发。郑贵妃的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这个冤家,头发是乱送的么?若是让人知道还了得?又羞又恼间眼前浮出那顾宪成那张张英俊的脸,一时间情思百转,肠子都打结了。理智告诉她此物留不得,可在蜡烛上比量了半天,思忖再三,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放了下来。

    打开纸条,原来是一幅简单的画。画中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男子,手中持着一枝花,花瓣纷纷落入下边溪水随波而去。白纸清墨,生动传神,一看此人于书画一道有很深的功底。

    “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算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郑贵妃心有灵犀,一看就懂。想起顾宪成对自已一往情痴,心头柔情无限。情不自禁伸手拾起那缕头发,放入怀中。

    凝视着手中那个小小瓶子,迟疑片刻,终于咬牙拔开塞子,三粒血般红丸滚了出来!“红丸相思血?”惊呼一声后郑贵妃惊讶的捂住了嘴,一颗心蓦然砰砰急跳起来!

    画的背面有一行小字,上边写清楚的写着:当断不断,养虎为患八个字,郑贵妃美眸陡然睁大,看看那幅画,再看手中殷红如血的红丸,她似乎明白顾宪成的意思了。

第21章 危机

    自打上次与王锡爵联手进宫一行,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向着好的一面发展起来。申时行将这一切都归功于皇长子这偶然为之的励志书。君不见,自从有了此书,朝堂上风气为之一变,先前言官们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清绞张党上边,逢人便咬,遇人就参,搞得朝中大小官员人人自危,不是告病就是辞官,那还有人真心为国办事。

    可在江东之三人被贬官流放后,朝中风气为之一变。前有车后有辙,敏感的言官们终于发现苗头不对,纷纷意识到如果死性不改,只怕下一个倒霉就是自已了。

    皇长子的横空出世让广大言官蓦然发现,他们眼前居然还有一件正经事来做!顿时兴趣大增,本章如雪花般涌上,一致同声的要求皇上:将皇长子立为太子,早正国本。对此大臣们乐观其成。这是近十几年来,言官与大臣们唯一一次同心同德的同办一件事,做为首辅,申时行欣慰非常。

    这一天对于永和宫、对于朱常洛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一天。因为宫里来了一个稀客。将所有人轰出宫后,此刻正与朱常洛一上一下,大眼瞪着小眼,来人就是当今圣上万历朱翊钧。

    自打皇后去了慈宁宫,对于万历的到来朱常洛早有思想准备。和这个没说过一句话的亲爹第一次亲密接触,虽然心里有准备,说不打怵那是骗人的,圣威如山久居上位,手握生杀的皇帝那是闹得玩的么?一句话不中听,你脑袋就和脖子分家了。所以为了小命,朱常洛也不敢大意以对。可要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逃避永远是最逊的办法。

    对于万历来说,这是他平生第二次正视自已的这个儿子。本以为再没交集可没想到相隔不久又见面了,不多不少正好一年。对于这个他基本没正眼看过的儿子,比起前番万历心头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这个孩子真的是皇爷爷在天上选定的么?看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万历再次不情愿的浮起那个被他压在心底的念头。

    “你对朕有怨怼之心?”声音虽然降了几个高度,可是音调依旧冰冷刺骨。想起因为这个儿子受到的来自四方八方的种种逼迫与压力,万历皇帝火上心头。

    “是!”六岁孩子的声音平静清脆,有如金钟玉馨。给的回答也是相当老实兼直白。

    想过他会跪在自已脚下痛哭流涕,想过他会胡乱攀扯左右推搪,想过种种答案的万历就是没想过……这小子居然就这么承认了?不肯相信自已的耳朵,于是下意识的反问一句:“你确定?”

    确定、肯定、一定我还认定呢,罗嗦个毛!朱常洛也不客气,昂然道:“父皇没听错,是!”终于回过神来的万历随即勃然大怒,森然道:“好胆!可知就凭你这一句话,朕就能治你的死罪!”

    “母后也说父皇会治罪,可是就算到今天儿臣也没觉得后悔,儿臣没错!。”相比于咆哮跳脚的万历,朱常洛显得特别的冷静。万历忽然笑了,当然是气的。“很好,朕倒是想听听你说说看,你对朕心存怨怼却为什么没错?”

    “父皇不喜欢我,儿臣很早就知道。您喜欢三弟,儿臣最近才知道。郑贵妃派人到宫里训斥母妃,说我们母子卑贱无耻,妄想登天。儿臣卑微却不想卑贱!所做一切,只是想凭自已的力量保护母妃与自已,有什么错?”朱常洛梗着脖子,侃侃而谈。

    “你要知道,你的一切都是朕赐给的!朕若与你,你便有!朕若不给你,你求也求不来!”恼羞成怒的万历暴怒咆哮的声音响彻大殿。

    “这个儿臣知道。很早的时候起儿臣对父皇就没有过多的指望。”朱常洛冷笑一声,嘲弄的眼光的四下一打量,“父皇待我如何,看看这永和宫就知道了。身为人子,儿臣对父皇有孺慕之心。身为人父的父皇对儿臣可有过半分舔犊之情?”

    “儿臣虽然小,也是在生死关前走过一回的人。父皇责怪儿臣忤逆、心存怨怼,可儿臣不过说了几句心里话。父皇若不想开恩,儿臣也无话好说,要杀要剐随便您。”

    杀亲生儿子的人确实有种,可这天底下这样带种的爹真不多。若因为这小子几句狡辩就这么放过,万历很不甘心。愤愤站起身来,踱到朱常洛身前,高大的身子带着令人窒息的气势如山般压了下来。

    “你做了这么多,到底想要什么?”

    “儿臣只求一个平等的机会!”面对咄咄逼来的万历,朱常洛半步不退,昂然直言。

    “你本来可以做一个王爷,平静安然的亨用一世!朕虽然不喜欢你,可是也不会薄待你。”万历深深凝视着朱常洛,“你以父子之情要胁朕,讨要一个平等的机会,那么朕便遂了你的心愿又何妨!”

    “从今以后,你就去走你要走的路。记住!朕不会阻你也不会帮你!因为这一切,都是你自已选的,是成是败,与人无尤!”耳边传来万历皇帝大踏步出宫的脚步声响,朱常洛一阵悲哀。为自已也为已经离去的那个朱常洛。父子天性,居然相对两厌到了这个地步!

    在外边已经急疯了的的恭妃扑了进来,抓着他袖子就是一番问长问短。“母妃放心,孩儿没事。”下意识抬头看看天,没头没脑的感叹道:“母妃,这天又要变啦……”望着秋风卷起的几片落叶,恭妃一脸茫然,完全不懂这个儿子在说什么。

    万历十六年秋月,皇帝终于下旨,着内阁选配讲官为皇长子讲学。旨意一经发出,朝野上下一片欢腾。虽然皇上没有依众人之愿立成太子,毕竟皇长子可以读书了,走出这一步,立太子的事还能远么?

    得知消息的朱常洛也很高兴,这个以和万历翻脸换来的读书机会貌似代价很大,可是朱常络一点也没在意。没翻脸也是不理不睬,翻了脸也是不睬不理,本质上能有什么区别。

    刚高兴了几天的申时行很头痛,皇帝丢下道旨意就不管了,可是这几天为了皇长子老师人选问题,毫不夸张的说内阁中有如台风过境,一片混乱。

    人人心里有本账,谁都不是傻子,就目前行情看,皇长子公认的是不受皇帝待见,可是在群臣心中有着极高的人气。皇上不待见皇长子,那有什么打紧!中国文人几千年流传下来的是什么?是风骨有没有!

    对于皇长子的老师问题,朝中群臣现在分成两派。一派是风骨名士派。这类型有一个共同特点,钱财可以不要,官位可以不要,甚至老婆孩子都可以不要,但是名声不能不要!能教皇长子读书,不管日后能不能是九五之尊,对于读书人来说,这都是一份无上的荣耀,是可以写入历史的呢。至于下场好坏,让他见鬼去吧。

    别一派是眼光长远派。这种官员由低到高,一步步混了出来,那个不是身经百战,善于钻营的。要想在朝中站稳站好站长久,眼光必须放长远!皇上眼前只有两个儿子,日后坐上大位肯定不是大的就是小的,非彼即此,各有五成胜算。不管到底圣上选择了那个皇子,眼前混沌未明的情况,怎么着也有一半的概率中奖。

    基于此两点,以申时行为主的四位阁老的府前,如同开了锅一般,从早到晚,趋之若鹜,拜访的人踩破了门槛。这些情况都没逃过万历皇的眼晴。等着吧,早晚一个个收拾死你们。

    皇帝不高兴后果是显著的。具体表现在申时行奉诏高高兴兴的进宫去了,一会垂头丧气的出宫来了。申时行越来越搞不懂自已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到底在想些什么,这圣心有如天马行空,这圣意更是荒诞离奇。总之皇上的意思就是一句话:爱干就干,不干拉倒,全凭自愿。

    不是都抢着给皇长子当老师么?成全你!但是!给皇长子讲书是没工资可拿的。不但没钱拿,还不管饭!大明朝的日子虽然艰难,可是皇上你还差那么一顿饭么?申时行表示很无奈。

    对于那些生肖都是属狐狸的、嗅觉极其灵敏的、擅长见风使舵的官员们来说,皇上的这一举动里边包涵了好多意思。能混到朝里当官的谁没长几个心眼?没工资不算什么,大不了算个提前投资。没管饭也不算什么,吃点啥不算吃?一旦日后皇长子乘云驾雾之时,这一切就都有了回报。

    只是皇上这个态度让人难免有些别个想法。现在的皇长子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没见光的潜力股,目前看着潜力虽有,可是谁知日后会怎样?若是因为末知的机会而惹到皇上这支当前全线飘红的绩优股,那可是得不偿失。

    权衡厉害之后,瞬间求师风潮大减。几天前的门庭若市变成眼前的门前零落车马稀。变化太大令申时行与王锡爵相对摇头苦笑,却不能说些什么。这几日圣上越发的喜怒无常,即便是他们也不敢轻易凑上去触霉头。君子趋吉避凶,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懂。

    辣椒辣有能吃辣椒的虫子,硬骨头也有牙硬的人来啃。几番周折后,皇长子老师的事情还是定了下来。

    在得知自已讲师定下来的时候,朱常洛很兴奋。经过自已的努力,把原先这位本尊的历史终于有了一步比较大的改变。他没记错的话,原历史上的朱常洛是在十二岁才开始读书。且不说古代孩子开蒙早,三岁都已开始读百家姓千字文,就拿到现代讲,十二岁才读上书的绝对也算得上是半个失学儿童。如今凭借自已的努力,将既然定历史足足提前了六年,对于朱常洛来说的确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喜过之后便是忧。在拿到万历派人送来的讲师名单后,上边二个人名赫然挑战了朱常洛的视神经。额滴个神啊,怎么偏偏就是这两个人呢?

    叶向高,字进卿,福建福清人。隆庆六年的时候,他十四岁中了秀才。万历七年,他二十一岁中了举人。万历十一年叶向高二十五岁,成了进士。说起来叶向高这个人很有才,若是没有才,也不会被申时行在看到他的文章后,立刻命令当年的主考王一贯一定要录取。这一点令马上出场的沈一贯非常恼火,二人从此就算结下了梁子。

    叶向高这个人确实证明了申时行法眼无差,在明史上留下了鼎鼎大名。在若干年后,他是明朝唯一一个敢和魏忠贤斗法的人。对于这一点朱常络到是没有什么感想,他即然来了,魏忠贤?你还有活路么。

    可是叶向高身后隐藏着的一个庞大的力量,使朱常络不得不惊心,不得不为之动魄!可是叶向高的出现忽然提醒了他,那个可怕的力量现在是不是已经存在了?。

    第二个讲师名字叫沈一贯,字肩吾。隆庆二年进士。曾经给万历皇帝讲过几天课,现任吏部侍郎,一致被推为入阁的后备人选。老沈这个人学问大大的有,人缘也大大的好,可就有一样不好,此人极为滑头好似泥鳅!

    这两人凑一块给朱常洛当老师?朱常洛表示压力山大。别看这两位现在一个是礼部侍郎,一个是吏部侍郎,官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比起申时行、王锡爵等人来说还是远远不及。可在不久的将来,这两位都将先后走入内阁,手掌大权,展开属于他们的精采。

    就在朱常洛还在操心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一场差点让他万劫不复的阴谋已经在悄悄进行了。

第22章 腊八

    时间过的很快,皇长子朱常洛读书已满三个月。学习不论在那个时代都是不是件轻松的活,这是朱常洛总结了前世今生两次学习经历后得出的经验。

    上午的课程从卯时开始到巳时结束,中间有一小段时间的休息,恭妃会端着点心进来,师生二人边用边闲聊,到了巳时用完饭休息半个时辰,午时到未时是读书时间,完了才算结束一天课程。

    做为老师小叶和老沈即没有钱拿也没有饭吃,倒不是说永和宫管不起一顿饭。鲍参翅肚什么的永和宫肯定是吃不上的,但是鸡鸭鱼肉什么的总还是有点的。老师不敢吃是因为皇命难违,说好不管饭那就是不管饭,吃了就是抗旨,抗旨后果是很严重的。

    好在小叶与老沈也没怎么计较,这点让朱常洛比较欣慰。小叶就是叶向高,因为他还不到三十岁,胡子都没怎么长的出来,一脸的青葱样。老沈四十多岁,长得却象六十多岁,看着比申时行还要老上几分。

    对于沈一贯这个人,历史有很多不真实的记载。通过这些天接触下来,朱常洛确定有一点肯定是记对了,这家伙绝对是个老滑头。有时候看着那张老脸,朱常洛恶趣味的想:这家伙长的这么急,肯定是被心眼子太多催老的。

    这一老一少两位有一点是共同的,学问一道都是真材实料一等一的好。不知道是不是因没管饭只能吃点点心的缘故导致两位老师挟私报复。二位对皇长子的教育异常严苛,这让朱常洛大吃苦头。虽然有前世带来的文化底子,可是在一片之乎者也面前,没有半分用武之地。

    于是乎,朱常洛终于体会了一把国学经典的博大精深。什么四书五经,诸子百家,每天从早到晚,手不释卷觉都睡不好。小叶和老沈不管他辛苦不辛苦,两人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全天轮班制,可把朱常洛折腾坏了。

    朱常洛一咬牙,就当重回高中时代了,再苦再累还比的过高考不成?一咬牙一跺脚,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老子忍了!是金子在那都能发光。随着时间渐渐流去,朱常洛的表现很好的诠释了这句话。

    皇长子的学问长没长不知道,自从入学之后这声望却是日隆一日,万历瞪着龙书案上堆得山高一样的折子发愣,这一堆无一例外的都是要求皇上早日将皇长子立为太子的。

    此时已至腊月,正是滴水成冰的时候。万历皇帝负手望天,天空彤云密布,看样子一会便有一场大雪。“黄锦,你看这天色怕是又要降大雪了……”黄锦亦步亦趋的跟在万历身边,陪笑道:“万岁爷圣明,再过几日就是腊八了呢。奴婢还等着主子赏碗腊八粥,喝完之后再伺候主子活上个五百年,那才叫好呢。”

    万历一腔心事让他这几句话逗乐了,抬起脚不轻不重的踢了黄锦一下,“你这老货,就会逗朕开心!”挨了踢的黄锦笑嘻嘻浑不在意。忽然想起什么,“万岁爷,晌午时候申阁老着人来催了一回,你看……”

    不用看也知道申时行在催什么,当然是催自已批这些折子了。万历冷笑一声,随手拿起一本折子,打开一看果然不出自已所料,全是逼着自已立太子的!冷哼一声,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一脸倔犟的小孩,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

    “这就是你要选的路?好吧,朕既然答应了给你机会,就不会拦你,你到底能走多远,朕拭目以待!”

    “通知申阁老,将这些折子朕看过了,立太子兹事体大,暂缓再议!”

    “奴婢遵旨。”黄锦不住口的应承下来。

    “将这些折子全部留中不发。朕倒要看看,他们能折腾到什么时候!”皇上几乎是咬牙说的这句话,黄锦默默听着,暗自苦笑,提起立太子的事万岁爷就没开心过。

    这几日由打宫外传来的消息,无一例外的都使郑贵妃极度烦恼、惶惶不安、坐卧不宁。那些瞎了狗眼的大臣们,就知道和自已做对!将以前皇长子懦弱无能的表现,都一股脑的赖在自已的身上。自已受委屈倒也罢了,可是任由朱常络自由发展终有一日会直接威胁到自已儿子的地位,那可如何是好!

    握紧手中那个玉瓶,郑贵妃第一次认真的开始考虑,是不是到了该用这个东西的时候了?红丸相思血有多么厉害,顾宪成是什么意思,她心知肚明。

    自从接到顾宪成的密信,她一直在犹豫,迟迟拿不定主意。眼下自已在宫中地位尊贵,皇上宠爱不衰,连太后皇后对自已都心存忌讳,阖宫上下更是唯自已之命是从。虽无皇后之名,早有皇后之实。更何况皇三子朱常洵,皇上已亲口承诺,更留下秘诏日后必要立为太子。

    凡事种种,无一不向着自已心中所想发展,这种情况下那个朱常络又能掀起什么风浪?自已又何必干冒大险,做这破釜沉舟的事?

    就是因为这些顾忌,郑贵妃犹豫至今,一直迟迟不肯下手。她下意识的在等顾宪成给自已指示,可奇怪的是自从那次后顾宪成一直在沉默。这让她心里发慌……没有动静说明顾宪成不高兴了,难道因为没有听他的话,从此不理她了?一想到这个郑贵妃心里就空的厉害。

    可事实上顾宪成心里还是有她的。他很了解郑贵妃现在的心理,为了证明自已是真知灼见,不是杞人忧天,安排郑国泰将朝中各种各样的消息不断递了进来,一桩一件,都在用事实向郑贵妃明示:养虎为患,必成大害!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郑贵妃终于决定了!为了自已,为了儿子,更为了他……郑贵妃狠狠一咬牙!只要能够拥有这一些,自已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桂枝!”自从永和宫刹羽归来,惹事的桂枝自然没得了好,由心腹直接变成了脚后跟,对此桂枝深感失落,一直憋着劲想要立功,重获郑贵妃的信任。听到郑贵妃的召唤,桂枝几乎是飘到郑贵妃身边的。

    对于桂枝的忠心狗腿表现郑贵妃满意的笑了笑,俯耳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后,再看桂枝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怎么着?素日常听你讲可以为本宫赴汤蹈火,看来都是假的,是说来逗本宫玩的了?”看出桂枝的犹豫,郑贵妃的脸拉了下来,

    “奴婢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即使是娘娘要奴婢去死,奴婢也没二话的。”桂枝那受的了这个,一个跟头就跪了下去,指天画地的起咒。

    “没人要你死!你对本宫如此忠心,本宫怎么舍得要你死?”随手将手上一只翠镯褪了下来,拉过桂枝的手给她带上。“你只要按本宫说的,做成这件事,你就是本宫与三皇子这一辈子的恩人了。”

    恩人什么的,桂枝不敢当也不敢想。可主子交待这件事,那是灭九族的大罪呀!桂枝想想就怕,更别说去做了。心中迟疑不定,嘴上嗫嚅着不敢多说。

    郑贵妃是什么人,一眼便看出桂枝心中所想,嗤笑一声,“哥哥前日来说,你父母年纪已大,本宫念在你在宫中尽心服待有功,已经开恩将你父母脱了奴籍放了他们回家养老。你的哥哥也升了他做了府内三总管。你做成这件事后,本宫也不会亏待你,一二年后放你出宫,脱了你奴籍,给你风光大嫁,你看如何?”

    一个镯子或许收买不了桂枝,可是一个脱籍的名份对桂枝来讲份量就太了。一生奴才,辈辈奴才,能够脱籍是桂枝终生渴盼而无法完成的事情。更何况还牵到她的父母兄嫂,她若是不应,全家人都得跟着她倒霉,桂枝沉默了。

    “主子放心,奴婢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不管让我做什么,奴婢绝不皱眉!”桂枝是明白人,事到如今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了。

    郑贵妃大喜,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伸手从怀中取出捂得发热的玉瓶,背转身倒出了一粒红丸,交到桂枝手中,附耳交待几句衙,桂枝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了。

    直到此刻郑贵妃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上天保佑桂枝此去能顺利的除去那个眼中钉肉中刺,让自已与儿子从此高枕无忧。只是这赌注实在太大了,饶是她心狠手辣,心中难免惴惴不安,不知怎的,总有一种不会那么顺利、要出什么事的奇怪感觉。

    十二初八这一天是腊八节,民间素有过了腊八便是年之说。对于忙碌辛苦一年的人们来说,年关将近,终于可以松口气,好好休息一下。所以每逢腊八这一天,不论是朝廷、官府、寺院还是黎民百姓家都要做腊八粥。

    皇宫内自然也不例外。为示皇恩浩荡,皇帝、皇后每年都要都要向文武大臣甚至是侍从宫女赏赐腊八粥,并向各个寺院发放米、果等供僧侣食用,以示体仁天下,与民同乐之意。

    皇宫内的腊八粥那是一绝。除了白米外,还要加入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圆、榛子、葡萄、白果、菱角、青丝、玫瑰、红豆、花生……总计不下二十种果品。

    到了腊月初七这一天晚上,御膳房灯火通明,大小灶具上放满了大小的锅子。洗米、泡果、剥皮、去核、精拣然后在半夜时分开始煮,再用微火炖,一直炖到第二天的清晨,腊八粥才算熬好了。

    御膳房中懂得规矩的大师傅们都知道,宫中腊八粥是分等的。别看熬的多,架不住分的多。除了祭天祭祖用的外,大部分的腊八粥要在中午前赏赐到各位有头有脸的大臣家中。

    对于大臣们来讲,一碗或许腊八粥不值什么,可是皇上赐给的意义就不同了,这是皇上对你工作的肯定,这既是一种态度,更多的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皇上、皇后、皇子以及各宫嫔妃们,按规矩却是在晚上吃腊八粥。这也是一种风俗,图个年年有余的好兆头。

    腊八这一天休学一天,小叶和老沈都没来上课,估计是在家眼巴巴等着皇帝送粥呢。朱常洛乐得清闲,天知道这些日子他快要被老沈小叶逼得疯掉了。

    冬天日头短,转眼间日落西山,已是晚间。与其他宫中喧嚣热闹的过腊八节相比,永和宫无论何时也是门庭冷落车马稀的。

    晚膳时候,饭桌上除了日常几个分例菜外,朱常络意外的发现,还有三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粥。不等他张嘴询问,恭妃笑道:“今年沾了儿子的光,咱们永和宫也有了面子。这三碗粥是太后、皇上、还有皇后赐来的。”

    “是啊,往常也只有皇后娘娘惦记着咱们永和宫,今年居然连皇上与太后都有赐粥,娘娘与小殿下这是时来运转,守得云开见月明啦。”一旁伺候的彩画陪笑脸说吉庆话。

    恭妃亲手端起一碗粥,送到朱常络面前,“络儿,这是你父皇赐的粥,可是难得。你快些尝尝看,凉了就不好吃了。”

    看着恭妃高兴的样子,朱常洛心中苦笑,那位父皇恨不得生吞了他这个儿子呢,一碗粥有这么高兴么?可是看到恭妃一脸的眉花眼笑,朱常洛哽在喉头的一些话,只能咽了下去。

    “母后,您也吃吧。”

    儿子孝顺恭妃越发高兴,不好辜负儿子一片心,就着儿子的手,喝了几口,“果然好喝。”见母妃高兴,朱常洛心情也好了起来,再加上肚子也饿了,几大口将粥便喝了精光。

    任谁也没有看到,一旁待立二人用膳的彩画,在二人喝粥的时候,大冬天的脸上居然滚出了汗珠!

第23章 叶赫

    朱常洛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忽然掉落到地上。一旁的恭妃微微一怔,“你这个孩子,吃个饭也这么顽皮。”随手取了一双新筷递与朱常络。

    朱常洛没有接,因为他腹中传来的一阵阵越来越厉害的绞痛,那痛来的突然,象一把刀****腹中使劲的在绞,剧烈的痛感让他脸色煞白浑身无力,汗水瞬间就浸透了重重的衣服。

    刚还活蹦乱跳的儿子,转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恭妃吓得傻了。片刻之后恭妃好象醒悟到什么,脸顿时变得纸一样白,疯了般厉声吼道:“桂枝,快去请太医,快!”

    一旁站着的彩画闻声却一动不动,只是白着一张脸,似乎是吓傻了一样呆立不动。

    朱常洛已经坚持不住,翻身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恭妃急得发疯,顾不上训斥彩画,挣起身来跌跌撞撞向宫门外跑去。可还没跑出几步,一个跟头栽在地上,和朱常洛刚刚发作的样子如出一辙。

    此刻朱常洛腹中有如万针攒刺,痛感如潮水般蔓延开来,眼前一阵阵发黑,神智却越加清醒,在看到恭妃也和自已这样子时,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看来这粥中必是有人放了毒!屏着一口气,咬着牙抬起眼,冷冷看彩画:“说,是谁要杀我们母子?”

    彩画双目呆滞,对于朱常洛的喝问置若罔闻,忽然双手捂着耳朵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不干我的事啊,我什么也不知道……”说毕如疯了一般转头跑了出去。

    朱常洛躺倒在地,浑身的力气在慢慢的消散。就这么死了么?朱常洛叹息一声,真的好遗憾,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是昏迷前朱常洛最后想到的一句话。仗着事事前知,只顾得算计别人,却没想到自已也有被人算计的一天。眼皮越来越重,黑暗的潮水彻底侵袭过来,报应来了吧……朱常洛苦笑着,慢慢阖上了眼睛。

    在他闭上眼睛的同时,皇宫里面也突出不意发生了一件大事,惊动了正在热热闹闹过着腊八节的大小贵人们。

    “抓刺客,抓刺客……”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顿时引起一阵骚乱。“护驾。护驾……”的声音此起彼伏,整个皇宫乱成一团。可这一切和永和宫丝毫没有关系,这里一如即往的死气沉沉,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深夜里一地洁白难掩永和宫诡异的静谧。

    叶赫五岁时被云游关外的冲虚道长一眼看中,说过一句震动武林的话:此子天份之高,实为近百年来武学天才第一!冲虚道长是陆地神仙张三丰的传人,一身绝学是武林公认第一人。一对火眼金睛,看人从无半分差错。叶赫如此姿质,冲虚道人心痒难搔,留下一张便笺给他的父母,言明六年后送他回归。就这样把叶赫带到了龙虎山,将一身绝学悉心传授。

    叶赫没有白瞎师父一番称赞,六年的时间将师父所传一剑一经尽得精髓。剑是太极剑,经是两仪真经,一身功夫出类拔萃,龙虎山无人能出其右。六年后冲虚真人传无可传,屈指一算,正好到了当年留笺回归的日期,便打发叶赫下山一是游历二是探亲。

    叶赫是关外海西女真叶赫部汗王清佳怒的第二子。关外女真一族势力极广,其中以乌拉、哈达、辉发、叶赫四部最为强大。可是这几年风云突变,以怒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女真异军突起,发展势头极其猛烈,怒尔哈赤野心极大,立志要统一女真一族。几年的征战杀伐,建州女真已经成为海西女真最大的威胁。

    山上不知日月梭,世上繁华一千年。等到了山下一打听,叶赫这才知道自已父兄不甘怒尔哈赤坐大,决意先发制人,联系了乌拉、哈达,三族联军率先出兵,以图灭掉怒尔哈赤。大军驻扎在浑河岸边的赫济格城,谁知怒尔哈赤见势不好,抢先将大军驻扎在赫济格城下古勒山上,以山势为依托,居高临下,依险死守。

    清佳努久攻不下,双方损耗极大,就在双方胶着不下的时候,怒尔哈赤忽然来了强援。辽东总兵李成梁忽然带着三万骑军自后包抄上来,打了个三部措手不及,联盟溃不成军,死伤无数,无奈退守赫济格城。

    怒尔哈赤怎能放过如此良机,与明军里通外合,一前一后将赫济格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麻雀都飞不出,摆明了要将清佳怒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打听清楚后叶赫急得发疯,军情势岌岌可危,他恨不得胁插双翅飞到赫济格城帮助父亲与哥哥,忽然灵机一动,便想着来招围魏救赵之计。算计着蛇无头不行,只要将万历刺杀或生擒带到阵前,明军自然大乱,父兄之困不救自解。

    凭他一身功夫躲过层层铁桶般的防守,进入大内皇宫易如反掌,可等进来后叶赫觉得自已倒霉透了!因为在他踏进皇宫那时候,就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好大一片鳞栨栉比的宫殿啊,一重接一重,无数密密麻麻金碧辉煌的殿阁恍花了他的眼!这怎么找?这要是一间间的搜下去,只怕是三天也找不完。要说叶赫也不算是土包子,在他老家那块大小也算个王子出身,是见过场面的,可是真到了这皇城内,叶赫终于承认天和天还是不一样的。

    转了半天转得头晕眼花的叶赫开始想招了。这事难不倒叶赫,认不得路找人带路就可以。于是叶赫做了件让他后悔之及的事情,他抓了个小太监,恰巧这个小太监正是储秀宫的小印子。

    小印子特机灵,寒光闪闪的剑架在脖子他那敢说别的,嘴上一吐噜的答应。“大侠,大侠,小的听话,您高抬贵手饶了小子,有事您说话。”

    “少罗嗦,带小爷去那个狗皇帝的寝宫,悄悄不许做声,小爷就饶你一条狗命!”

    小印子差点尿出来!心道:爷爷,你还不如一刀捅了我呢!让我带你去皇上那?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杀了我就一条命,我带你去了可得赔上全家呢。眼珠子转了几转,心里便有了主意,“大侠,小的带你去,今天皇上正在永和宫和恭妃娘娘喝腊八粥呢。”

    叶赫正愁找不到皇上住处,这次要是无功而返,下次再来可就难了!没想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了皇帝下落事就好办。叶赫大喜过望,“速带我去!”小印子便带着叶赫直奔永和宫而来。

    恭妃只在朱常洛手中吃了几口粥,相比于朱常洛喝了一碗来讲她中毒不算太深。先前的反应倒地是因为又惊又惧,血流过快,所以毒发攻心便晕了过去。在冰凉的地上躺了这么片刻,神智却渐渐清醒过来。

    奋力挣起后看到儿子嘴边血痕蜿蜒,小小的人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由得心胆俱裂。一边号哭一边挣扎着爬向朱常洛,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恭妃也不想活了。

    就在她的手将要抓住朱常洛的手的时候,一阵冷风凌空袭来。恭妃一抓之下就落了个空!一惊抬头看时,一个蒙面黑衣人不知何时潜了进来,背插长剑,一双眸光清光闪濯,正在冷冷的打量着她。

    来人正是叶赫,跟着小印子在宫中七转八转来到了东六宫最末的永和宫,看到殿额上那块牌匾永和宫三个字时,叶赫吐了口气,心情难免有些激动。“皇帝就在这里边?”

    “小的不敢骗您哪,皇上确实在里边和恭妃娘娘喝腊八粥呢。”小印子边说眼珠子乱转,四下打量怎么跑路。叶赫收起压在他脖子上的短剑,低声道:“滚吧,要是让小爷知道你骗我,小心你的狗命。”说完身化清风一般掠进宫来。

    这也是叶赫心地善良,换成一般人早就随手一刀,杀人灭口了。叶赫在龙虎山六年,跟着冲虚道长日熏夜陶,学了一肚子的道家慈悲之道。看这小印子年纪不大,叶赫就没下了这个狠手。

    好心不一定有好报,他这边刚飘进宫来,那边小印子就扯开嗓子狂喊了起来。“有刺客~~有刺客~~快护驾哪~~”叶赫这个气啊,好人果然做不得,此刻再要回身也晚了,只得直闯进来,先拿下皇帝再说。

    可谁知等他进来了,那有什么皇帝!地上桌翻椅滚,一大一小两个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小的直挺挺,大的貌似还有气,这是个什么状况?叶赫一个头顿时变成两个大。

    终于见到人的恭妃眼前忽然亮起了希望。嘶哑着嗓子喊道“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孩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溺水之人见着一根稻草也要死命抓住。对于恭妃来说,眼前这个黑衣人就是那根稻草。唯恐那人不动心,情急之下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伏在地上磕头,几下之后额头上便是一片血痕。

    莫名其妙的由杀星变成救星的叶赫,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了这个女人一眼,自身难保还有心思顾别人?指风弹处,连封恭妃膻中、丹田、气海三穴,先封住她毒气入心。恭妃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倒霉,少爷是来劫人怎么变成救人的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嘴里一边咕噜着,眼光落在朱常络的小脸上,昏暗的灯光下小孩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和眼下现出青色瘢痕,一看就是中了剧毒所致。身子直挺挺的,可是鼻翼微微颤动,看来还有口气。

    叶赫是来找皇帝的不是来救人的,可真见着了让他见死救这心里又着实不落忍。指落如风,先在朱常洛身上闪电般点了几指。然后伸出两指搭在朱常洛的脉搏之上,黑直的眉头瞬间扭成了个瘩疙,“好厉害的毒!心脉若断若续,十成生机已去八成。”

    “算你们命好!”望望躺在地上的一大一小,叶赫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金黄的药丸,药一出瓶,馨香扑鼻。“师父下山就给了我三粒天王护心丹,留着救命用的。这还没怎么着呢,先去两粒,这账你们欠大发了!”一脸肉痛的呼了口气。

    刚给他们喂完药,叶赫脸色忽然一冷,他内功深厚耳边极佳,外头无数尖哨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直奔这边而来。叶赫收式站起叹了口气,知道今日算是栽到家了。听这劲风飒响,来人不能少了。

    外边传来脚步杂乱声响,叶赫脸色一肃,知道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刚掉头要走时忽然想了什么,转过身盯着朱常络看了一眼,突然伸手将朱常洛捞起搭在肩上,一阵风般穿过宫帘往外便去。

    迎面正好碰上彩画,没等她惊叫出声,一个掌刀已劈在她后颈上,彩画一声没吭,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第24章 北行

    后来的多少年间,关于为什么救他的这个问题,叶赫不知被朱常洛问过多少次,叶赫但笑不语。对于这个问题,叶赫自已也是颇为莫名其妙。只记得那天他看着朱常洛躺在地上,一滴泪珠正从他的紧闭的眼睛里渗出。心里不知为什么叶赫心里突然就涌上一阵难受的感觉。

    直到现在,叶赫感谢自已在那一瞬间做出的决定,因为这一个决定,改变了他和他的家族一生的命运。

    万历十五年十二月初八夜,永和宫皇长子朱常洛被刺客掳走,下落不明。恭妃虽经太医全力救治大难不死,可等醒来时,已然变得痴痴呆呆,前事一概不记得,已成废人矣。

    此事一出,皇宫震动,朝野震动,万历皇帝暴怒!下旨将宫中当日守卫全部处死,钦命锦衣卫不计代价全力搜捕刺客,营救皇长子。一时间风声鹤唳,搞的老百姓连年都没过得安生,可就算锦衣卫将整个京城翻了个底朝天,那刺客与皇长子如同上天入地一般,人间蒸发了。

    朱常洛醒来时候只觉得身子摇摇晃晃,耳边传来马蹄声声,试着一动身,只觉得浑身瘫软,没有半点力气。还好腹内那绞痛之感比先前轻了好多。“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已又在那里?”

    “别乱动!你中毒太深,眼下没发作是因为本少爷耗用内力封了你体内十二大穴,又用天王保心丹护住你的心脉,这才保住你一条小命,你若是胡蹦乱动,毒气上行,天老爷也救不得你!”

    居然这样都没死?对于这个结果朱常洛反倒有些沮丧加失望,天知道他还一心盼着能穿回原来的世界呢。这一脸失落的表情落在叶赫的眼里,叶少爷登时大怒。

    干什么?出了力舍了药救了人,就为了换这么一幅晚娘面孔?你不想活了早说嘛,少爷我还不费这个劲了!自已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催,叶赫愤愤然。

    朱常洛中毒末清,强自清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我是你大爷!是我救了你好不好,干么要用一副杀了你全家的眼神盯着我啊!叶赫气得笑了起来,伸手抬起朱常洛的下巴,“我叫叶赫,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以后你要记得好好报答我。”

    话没说完,叶赫手上一沉,朱常洛整个人已倒向他的怀中,原来是又昏了过去。也不知道自已说的话他听到了没有。叶赫又气又急,收敛了笑容,叹息一声,“这孩子也挺可怜的。”就这样朱常洛稀里糊涂跟着叶赫开始了他的北国之行。

    自打那次醒过来后,朱常洛的情况一直很不好。剧毒虽然被暂时压制,可是带来的副作用却压制不住。每日昏昏沉沉,高烧不退,神智不清。

    这可苦了叶赫,亏了他的二仪真气已有了五成火候,每日以二仪真气疏通经脉清理余毒。经过十多天的努力,一阴一阳两股醇厚之极的真气终于将朱常洛体内毒素全部逼到丹田一处。短时间之内,这毒不会再发作,可是一旦发作,后果……拭了把头上的汗水,叶赫收功起身,脸上不喜反忧。

    对于现在这样朱常洛倒是很开心,虽然丹田之处寒冷如冰极不好受,可是比起先前万刀绞心之痛,眼前这样已经是天堂和地狱之比了。比起朱常洛的坦然自若,叶赫倒显得忧心忡仲,“我的两仪真气,只能将你体内奇毒暂时压制,眼前虽然无虞,可是一旦复发……”

    叶赫隐晦的意思朱常洛那有听不懂的,笑道摇摇手“不必说啦,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多活一天便是赚,管他那天发不发,我只管眼前活好就是了。”

    说着撩起车帘向外看去,车外彤云密布,眼看就有一场大雪将下。外边天寒地冻,车厢内温暖如春,因朱常洛中毒受不得一点寒气,叶赫足足摆了两个炭盆在车中,车厢壁上又用厚厚毛皮遮风。

    裹着一件厚厚的黑狐皮大氅,狐毛晶亮如丝遮住了他大半张的精致面孔,抱着暖枕怔怔看着车外出神。自腊月初八到现在已经十几天了,到底是谁下毒要害自已?这个问题在朱常洛脑海中盘旋许久。皇帝?太后?或是郑贵妃?看来还是郑贵妃那头可能性最大。

    这些对于朱常洛来说重要也都不重要,让他一直心牵挂念的是恭妃,这个可怜命苦的女人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即便是活着没有了自已,她一个人只怕更是了无生趣。

    远远的打量着朱常洛,这么多天下来,不论是朱常洛还是叶赫,二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询问过对方的来历身份。叶赫的性子极傲,在山上独自修行时,一众同门都不敢与他亲近。没想到遇上个比他还不爱说话的小孩,叶赫相较之下倒变成了个话多的。

    见朱常洛眼神怔怔望着车外,一阵风卷着雪花吹来,小小的身子瑟瑟而抖。叶赫怜惜的帘子放下,朱常洛黑沉沉的眸子看向叶赫:“你到底是什么人?”

    终于沉不住气了,这是朱常洛从第一次醒来到现在,第二次问自已是什么人了。叶赫一腔心事让这个小孩一句话问得笑了起来。

    叶赫今年十三岁,长年习武,身材修长,映着剑眉星眸,实在算得上当世一等人材。“你才想起来问我是谁?这么多天干么去啦?”口气不无挪揄之意。

    朱常洛淡然一笑,“是你将我从宫中掳来,又不是我要跟着你来的,若不是看你待我还算好的份,我问都懒得问哩。”二人对视一眼,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我叫叶赫,今年十三岁,师从龙虎山冲虚真人,如今要赶回东北救我的父汗和兄长。”

    父汗?叶赫的这句话引起了朱常洛的注意。据他所知,父汗这个称呼,只有蒙古草原和北方关外女真一族部落首领才能有的尊称,只是不知这个叶赫是建州女真还是海西女真?

    “你是建州女真还是海西女真?”朱常洛开门见山,这个问题很重要,从心里讲他不愿意和怒尔哈赤有什么瓜葛不清。还好他运气没有那么坏,在得知叶赫是海西女真叶赫部小贝勒的时候,朱常洛松了口气。

    “你即问了我的来历,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的也来历我也得知道。”对于朱常洛的身份叶赫不是没想过,也想过这个小孩没准是什么太子皇子的?可是再细一想,立马就把这个念头给否了。

    原因很简单,若是朱常洛是皇室中人,就冲那日在永和宫所见所用之物也不太象,那些东西说好听点叫朴素,难听点说是简陋也不为过,最主要小孩与那女子双双中毒,身边却连个守护之人都没有,那里有半点贵人样子。

    “我不想骗你,也不想告诉你。你叫我朱小七吧……”不是朱常洛不仗义,故意藏头露尾,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因为自已锋茫毕露已经连累了母妃中毒,在确定某些东西之前,他不想对任何人表露身份。

    对于朱常洛的不实在,叶赫难免有点愤愤然。但看到朱常洛瞧向自已的眼神明显带着歉意的时候,不知为何心中一软,罢了,没准人家真有的什么难言之瘾,大丈夫何必去挖人**。叶赫人实在,不想说就不说好了。

    “叶大哥,你这一路向北,昼夜不停,可你的父汗有什么危险不成?”明显有点心虚的朱常洛想赶紧找个话题打叉,不过这个事的确也是他想要知道的。自从听到叶赫自报家门,朱常洛已经隐隐猜了个**不离十。

    一听朱常洛提起这个,叶赫脸上露出忧虑焦急之色。这十几天他们昼夜兼程一路北来,日前刚过了锦州,再往前头便是抚顺,往北三百里便是浑河。浑河河畔不远的地方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赫济格城。曲指一算,自已的父兄被困整那里已三月有余,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叶赫为人光风霁月,事无可对人言,便将自已为解父兄之围,临时起意到皇宫刺杀皇帝,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说到后来念着父兄困在城中生死不知,眼眶一红,不知不觉滴下泪来。

    在叶赫说到一半的时候,朱常洛已经全明白了!果然不出自已所料,一段段历史记录浮现在他眼前。

    万历十一年二月,怒尔哈赤的祖父、父亲被李成梁误杀,怒尔哈赤接受委任,管理部落,也就是现在的建州女真。

    万历十一年十二月,怒尔哈赤部的死敌,也就是海西女真中最强大的部落叶赫部贝勒清佳怒被怒尔哈赤讨伐,其部两千余人被杀,势力大减。

    万历十五年秋月,海西女真哈达部、孟格部联合叶赫部,三部联盟攻打怒尔哈赤,怒尔哈赫羽翼不丰难敌三部联军,后得李成梁相助,大败三部联盟,将清佳怒父子困在赫济格城。

    万历十六年,李成梁再度出兵,赫济格城沦陷,杀了清佳怒的儿子那林孛罗,并斩杀其部众五百余人,从此海西女真中最强大的部落叶赫部实力大损,再也没有恢复元气!

    “那林孛罗是你的哥哥?”朱常洛淡淡的一句话,登时把叶赫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第25章 盟约

    万历十五年即将过去。若是按照历史记载,在万历十六年的时候,也就是在不久的几个月后,叶赫部最有希望的接班人那林孛罗被李成梁斩杀,从此海西女真中最强大的叶赫部一蹶不振,最终被怒尔哈赤覆灭。

    “无论你去不去赫济格城,这一战你父兄必败无疑!一口道出叶赫兄长的来历没等叶赫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朱常洛又来了这句天雷滚滚的话。

    这句话先是惊得叶赫目瞪口呆,随即暴怒而起,一把扯住朱常洛的领子,眼里都要喷出火来,“别以为你年纪小,就可以胡说八道。我父兄是草原上翱翔的雄鹰,怒尔哈赤不过是只草丛中的野鼠!再胆敢污辱我的父兄,我不会放过你,不要挑战的我的底线!”

    “听说怒尔哈赤以十三副铠甲起兵,自万历十一年起兵,短短几年时间,就已纵横关外,所向无敌。这种雄才大略,你当人家是老鼠?”朱常洛说话丝毫不留情面,自大自狂什么的最可恨了。

    “反观你父兄,虽然三部联盟兵力多出怒尔哈赤数倍,可惜打仗有些时候不一定人多就能胜的。”被揪着领子的朱常洛丝毫不惧,神情平静而淡然。寥寥几句,就已经将叶赫打击到不行,不知不觉间手已经松了。

    “孙膑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在我看来你父兄这次出兵莽撞,这三样一样不占,已犯了兵家大忌。首先时近年关,人人思归,兵将远来奔袭,又值隆冬天寒地冻,已是不占天时。怒尔哈赤以逸待劳,抢先将精兵驻扎古勒山,凭借天险,你父兄贪功冒进又中了他的诱敌深入之计,被迫败守赫济格城,这是失了地利。”

    朱常洛眼神澄静,默默的看着叶赫,“最后一样人和,到底还是怒尔哈赤要比你父兄聪明的多。”

    “你怎么知道!”叶赫恼怒不堪。

    “怒尔哈赤卖小伏低,扮猪吃老虎,竭力讨好李成梁。而你父兄自恃海西女真兵强马壮,势力强大,不把李成梁放在眼中。眼下怒尔哈赤联盟李成梁,前后夹击,稳占人和之利。你父兄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此战安能不败!”

    叶赫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孩,看着他滔滔不绝,看着他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这些军情大事在这小孩口中娓娓道来,有理有据,合情合理,竟如同他亲眼所见一般。唯一不顺耳的就是他将自已心中天神一样的父兄说的一无是处,愤愤不平的叶赫几次想反驳,可又确确实实的无从置喙。

    他肯定是疯了!居然在这听一个孩子分析军情,可是更疯狂的是,他居然觉得这个小孩说的很有道理。叶赫神情古怪的端祥了朱常洛一阵,忽然做出一件让朱常他和他自已都难以置信的事。

    叶赫左手抚心,右手背后,向朱常洛单膝跪下。自打来到明朝,朱常络最烦一件事就是这些繁文缛节,成天跪来跪去跪到怕。叶赫行的乃是他们海西女真一族中最高的礼仪,这种大礼叶赫这一生只对他的父汗清佳怒施过,朱常洛是第二个!

    就算不懂这个礼节,就凭叶赫此刻严肃的表情,庄重的气氛朱常洛也知叶赫此礼非同小事。这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朱常洛发愁的想。

    “请你救我父汗兄长,大恩大德叶赫没齿不忘。”事关至亲,骨肉连心,叶赫的眼眶红了。

    “救了你的父兄,于我有什么好处!”难以置信的叶赫惊愕的抬起头,见朱常洛摆出一幅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面孔,叶赫脑子轰的一声,登时满脸通红,气得一双手不住的颤抖……我救你的命有没有,有没有啊!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得领你的情!”好象听到了叶赫心底的咆哮一样,朱常洛脸色淡淡,“你自已说过的,进宫是为了刺杀皇上,凑巧碰上了我,顺道救了我。我被人下毒那是我的事,我没让你让救我,你救了我非你本愿,也非我本愿,你若是打着要我报恩的主意,那你就错想啦。”

    车内只剩下叶赫大口喘着粗气的声音,抬眼对上叶赫那几欲喷火的眼睛,朱常洛忽然笑道:“眼都红了,男子汉大丈夫,被人激了几句,便如此沉不住气,你这般气浮气燥,如何去救你的父兄?”

    “你答应帮我?帮我去救……我的父兄了么?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由沮丧到狂喜,这一刻叶赫心理落差之大有如从地底到天堂,叶赫都快喜极而泣了。

    武林中人若是知道龙虎山冲虚真人门下第一高弟,居然苦求一个六岁孩子救他的父兄,估计广大武林中人必定会心碎一地。这事情任谁看也觉得荒谬,可是叶赫近乎执拗的坚信,自已的决定绝对是正确的。

    叶赫神情兴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天知道这几日他为了如何解父兄解围的事,愁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他自幼天姿极高,醉心练武,对于争霸天下勾心斗角没有半点兴趣,想必父汗清佳怒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冲虚道长要带走他时,并没有强加阻拦。

    朱常洛狡黠一笑,打断叶赫结结巴巴的话,“不要把我想得太好,虽然我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但是救你父兄兹事体大,我有条件的。”

    朱常洛的话如同一阵春风吹开了压在他心头的阴霾,可等他听到朱常洛还有条件之时,心中登的一沉,狐疑道:“……什么条件?”

    朱常洛有他的算盘,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叶赫为人坦荡磊落,功夫又是极高,正是他目前迫切需要的左膀右臂。试想如果自已身边早点有叶赫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中毒这样的事发生?眼下自已即然没有死成,那些要害自已的人自然不会甘心,能下第一次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如果有叶赫在身边,情势就会大有不同。

    “虽然答应帮你救父兄,可是你也不要高兴太早。有些事天注定,我不是神仙,所做一切都是尽人事听天命,成了莫要欢喜,败了了不要失望才好。”这就是朱常洛慎重之处,他掌握历史走向,可毕竟事在人为,能不能成功确在不定之天。

    “若是我父兄被害,我便去杀了怒尔哈赤,杀了李成梁、杀了万历狗皇上,为我父兄报仇。”

    这不是找保镖,这是找了个事头了。朱常洛不悦的皱起了眉,“那我就不帮你去救你父兄了,你若是恼怒,大可连我一块杀了罢。”叶赫气得要死,铁青了脸却不敢再多说话,生怕那句话说的不对,惹到他真的不救父兄就坏了。

    “儒以文乱国,侠以武犯禁,古来如此。你自恃武功高强,一言不合便可快意恩仇。可是你要知道,你要杀的这些人那个身上不是血债累累?怒尔哈赤如此,李成梁如此,你父兄又何尝不是如此!谁又敢说谁比谁干净了!”

    “你能杀人,人家自然也能杀你,若是如此,你又必求我去救你的父兄呢?”

    听了这一大篇话,叶赫又气又急,脑中一片混乱,似是有理似又无理,要按叶小贝勒的性子,早就冷着脸拂袖而去了,可惜现在有求于人家,所以叶赫只是垂下了头,咬着牙,悲愤之下大吼一声:“说出你的条件,你要怎么样才肯帮我?”

    “果然是聪明人,我早就知道的。”真是个笨蛋,早点觉悟就不必浪费这番口舌了,就等你这句话呢。朱常洛心底狂喜,脸上却不动声色,拍拍身上黑狐大氅,“我帮你救父兄,你要答应我陪我十年光阴。十年之后,还君自由,如何?”

    “你要我做你的保镖?”果然不是笨蛋,朱常洛淡定的点了点头。叶赫侧头审视朱常洛,朱常洛静静回视。气氛似乎在二人对视中凝窒了一般,叶赫忽然笑了,“我可以说不吗?”

    “不可以!”朱常洛回答的斩钉截铁,叶赫叹了口气,“好!只要能救了我的父兄,陪你十年又如何!”二人手掌啪的一声击在一处,击掌为誓,盟约已成。朱常洛雪白的小脸上一阵红晕流动,得到叶赫的帮助正是他现在最想要的,愿望达成自然极为高兴。

    说实在的朱常洛不是个薄情寡恩的人,对于叶赫的恩情嘴上没认可心里看得极重。今天所作所为一是为了试探叶赫之心,二也是确认一下叶赫到底是不是自已心中那个值得托负重任的那个人选,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先将马车掉头,不急着去赫济格城了,先去趟抚顺广宁吧。”抚顺广宁是李成梁驻兵休养之地,他的宁远伯府就修在那里。

    对于这个奇怪的建议,叶赫表示不理解。朱常洛懒得和他解释,他身子中毒后越发虚弱,又耗费精力说了这么一顿话,早就困顿不堪,打着呵欠摆了摆手,“叶赫,你什么也莫要问,你即信我,就按我说的去做,我必会还你一个完整的父兄便是。”说没说完,人已沉沉睡去。

    望着裹在毛团中的这个朱小七,想起这个名字叶赫又是一阵磨牙。炭盆中暗淡火光映红了他沉睡中的脸,叶赫心中种种疑虑忽然烟消云散,这个朱小七不会骗他的。

第26章 拜府

    马车在几日后顺利的到了抚顺广宁城。今天正巧腊月二十七,也是农历小年。一路上零星入耳的鞭炮声提醒着二人旧的一年即将过去。二世重生的朱长洛万般感叹,为这个即将过去万历十五年,更为即将到来的万历十六年。

    广宁自古以来就是关东重镇,鞑子精于骑术来去如风,到处掠夺抢劫,广宁人烟密集,一直鞑子重点照顾的对象,自从李成梁驻兵在此,再没有鞑子敢来这里,经过十几年休养,广宁繁华昌盛,几可与京城相较。

    时近年终,大街小巷尽是人头窜动,吆喝买卖之声此起彼伏,一派繁华景象。

    二人找个客栈,洗洗刷刷一番,养足了精神,看看叶赫急得火烧上房的那样,朱常洛也不磨叽,再磨叽没准看好的保镖就飞了,稍加休整后拉上一脸不痛快的叶赫出门了。

    看叶赫一脸欠钱没还的表情,朱常洛笑了。“叶赫,枉你自称一代武林高手,你难道没听说一句俗语么?磨刀不误砍柴功,心急吃不上热豆腐呢。”

    被一个比自已小六岁孩子嘲笑了,叶赫俊脸一红,“敢成不是你父兄,若是你的父兄被困,你肯定比我还急呢。”

    朱常洛一笑便走,连话都懒得接他的。叶赫气得咬牙,无可奈何只得跟上。二人就在这广宁大街上逛了半晌,因为气朱常洛说自已沉不住气,虽然一肚子疑问,叶赫硬是忍住不问。

    “叶赫,咱们去拜码头去!”二人溜溜达达一直快到晌午,朱常洛忽然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拜你个头!要不是看朱常洛小身子小骨头,叶赫很有一种冲动把这小孩按倒在地痛揍一顿。白逛一上午不说,现在居然还要去拜码头?冲虚真人在江湖中地位极尊,辈份更是高的吓人。叶赫身为冲虚真人的再传弟子,就算现在遇上武林泰斗的少林掌门方慈大师,见了面礼节性的问声好也就罢了,拜码头?试问那个道上的敢让他拜码头!

    朱常洛笑嘻嘻的挺高兴在前边走,叶赫赌气不去理他,只是跟着他左弯右绕,也没用多少时间,眼前出现的景象不但是他、就连朱常络都是眼前一亮,好大……好大一片府第啊!

    看着这片连绵起伏,倚山而建一眼望不到边的房子,比起皇宫的富丽堂皇或稍有不及,可这倚山而建,古木葱笼别有一股冲天气势。

    看到李成梁住的地方,就想起被困在赫济格城的父兄,叶小贝勒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些天因为朱常络的缘故已经是忍了又忍,如今已经接近爆发的边缘。朱常洛斜了他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去叫门吧。”

    “叫门?做什么?”叶赫迷惘了。朱常洛叹了口气,这个叶赫武功是高的,人品也是好的,就是有时候脑子不会转弯,看来是跟老道师父学迂了。提起手做了个打的姿势,要说叶赫真不笨,这下直接就明白了。朱常洛狐狸般眯了下眼睛,“记着,先礼后兵。”

    叶赫心领神会,迈步拾阶而上,冲着那青色大门就走了过去。朱常洛背着小手跟在后边,这一大一小的奇怪组合早就引起了看门兵丁的注意。没等叶赫走多远,一声断喝响起,“站住,伯府门前,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你是何等样人,胆敢擅闯府门,还不滚开了!”

    朱常洛在后边听得真真的,心中佩服这个李成梁名不虚传,果然够排场,够嚣张!都说大明江山不倒南赖戚继光,北靠李成梁,这是实打实的大实话。可谁知千百年后,戚继光永记史册,名垂不朽。而李成梁不青不黄的只得了十个字的评语,‘不世之功臣,万世之祸首’。一代名将,这样的下场除了令人嗟叹外,对比其所作所为,也算不冤。

    叶赫全靠朱常洛交待的那句先礼后兵压着火呢,听那人喝止,冷笑一声,不动也不退,身上霸气纵横,就等着那人出来问话。

    这些看门兵丁平常送往迎来,练就一双狗眼。依他的眼光看来,眼前这个少年牛气冲天的,不似凡家子弟,可是这穿着……着实寒酸了点。

    叶赫剑眉星目,身材硕长,更兼气势凛然,倍增威风。一时之间那个兵丁摸不着就里,气势顿时弱了几分,软着口气陪笑,“这位小爷,请问来我们这李伯公府可是寻亲?”

    他这是看叶赫穿的衣服半新不旧,人材虽然好,可这寒酸劲一看就不象什么大富大贵家里出来的孩子。可谁让皇上还有三门穷亲,这个小子难不成这是李大将军那个山沟的亲戚趁年前来打秋风?

    叶赫摇了摇头,**道:“无亲!”那兵脸色顿时为之一变,弯下的腰也直了,脸上的笑也没了,冷哼一声,“那这位小兄弟来宁远伯府有何贵干?”

    “有事求见李伯爷,你等快去通禀!”叶赫脸如秋霜,直邦邦丢出一句话差点没把这兵丁鼻子气歪了。“小子,抚顺城你去打听打听,这宁远伯府是谁来都能进的么?”边上几个围上来看热闹的兵丁轰堂一阵讪笑。

    其中一个嘴贱的说道:“王哥,你看这小子比那张寡妇还要俊上几分,问他愿意不,要是肯陪陪我们兄弟几个,送他进府一次也行!”这些看门的兵丁有的是贬职军士,有的是招安流寇,素日仗着李成梁的威风无法无天,狐假虎威惯了,个个俱非良善。

    从小爷到小兄弟再到小子,叶赫忍了,可是居然敢将自已比女人?叶赫那受的了这个,本来就怒火满胸无法压抑,这些人胡言乱语如同点了火药捻,冷哼一声出手如电,对准那个姓王的兵丁就是一记耳光。“打你个狗嘴吐不出象牙!”朱常洛在后拍掌鼓劲,“叶赫,打的好!”

    那王哥眼见一掌拍来,想躲却愣没躲的过去,这一掌来得太快!啪的一声脆响,这家伙捂着脸原地转了三圈,忽然觉得嘴里多了些东西,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和几枚牙齿。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了,被打蒙了的王哥回过神来,嚎叫一声:“你敢打我?”

    叶赫不屑的呸了一声,话都懒得和他说。这些家丁素日只有他们打人,何曾被人打过?呼哨一声,门前顿时出现二十几个兵丁,那王哥眼都红了,指着叶赫道,“还等什么,兄弟们上去给我往死里打!”

    这些兵丁论单打独斗个个怂货,人多势众时全是英雄。看自已人吃了亏,丫丫喳喳的就围了上去。叶赫还怕他们还这个?掌飞指戮,拳打脚踢,不一会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片。那个王哥尤其惨,叶赫恨他嘴不干净,特别照顾了点,将他一张脸打得有如猪头,估计他亲娘也认不出来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街上行人本来就多。叶赫在这一闹,顿时引起路人的注意。有人在伯公府门前闹事,这可是大奇闻。一传十十传百,不出片刻,这宁远伯府门前人流湍急,黑压压的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看热闹的。

    那些兵丁见自已这边二十几个人愣没把一个少年拿下,这人算是丢到姥姥家了。机灵点的也不打了,抓起腚往里就跑,找援军要紧。

    今天是小年,虽然李伯爷不在,可是当家九夫人说了,保不齐伯爷今天就回来过年了呢。所以府中家丁忙着张灯结彩,婢女忙着洒扫装点,忙忙乱乱的一派过年的喜庆之象。

    这小兵急忙忙往中堂便闯,九婕太素常理事就在那个地方。冷不防一阵香风扑鼻,耳边一声娇斥喝道:“没长眼的狗东西,还没过年了就乱跑什么。”

    那小兵一听声音吓得魂都掉了,连忙跪到地上,“大小姐,不是小的有心冒范,是门外来了人闹事,他功夫厉害的很,兄弟们不是对手,小的情急,这才跑进来给九夫人报信来的。”

    这个大小姐是李成梁长子李如松的爱女李青青。老李家旺子不旺女,生出来的都是带把的,这点让李成梁大为遗憾。万幸五个亲生儿子只有李如松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李成梁起阖府上下爱如珍宝,惯得这位小姐脾气娇纵的不得了。

    李家武风传家,人人好武,这位李小姐也是不爱红妆爱武妆,跟着叔父兄长们学了一身的功夫,如今一听说门口有人闹事,顿时冷笑,“好哇,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胆,敢来我们伯府闹事,这是成心让人过不好年了。”

    “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天天狐假虎威,无事生非,真遇上个有本事的个个都是怂货。”伸腿将那个小兵踢了个跟头,一阵风般的跑了出去。

    又挨踢又挨骂的晦气小兵不敢多说,惹谁也惹不得这位大小姐,还是爬起来去找九夫人报信去了。

    李青青来得极快,没到门口就听得外边人声鼎沸。及出门看时,哟嗬,这场面都快比得开庙会了。再看门前一个少年,身形飘忽如电,掌指生风,那些狗熊般的家丁连人家衣角都没碰上,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虽然不知对方打上门来所为何事,可是就凭你在李家门前卖弄功夫,这就是孔夫子门前卖书,鲁班门前弄大斧!

    叶赫打得正高兴时忽然身后冷风飒然,一道皓腕无声无息袭来,直点膻中穴。叶赫反应奇快,方寸之间,进退飘忽,百不容发之间避开了这避无可避的一指,不过这一惊却是难免,心随念动,手掌一晃,直拍来人肩井穴。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二人这一交手,都知遇上了劲敌。李青青一声轻笑。“好小子,敢来伯公府前闹事的果然有两下子!”纤腰一扭,身子直升冲天,轻飘飘落在门前一颗古树上,伸手折下一根树枝,“让本姑娘看看,你还有何本事。”

    叶赫斗到性起,拧身提气轻烟般直奔树梢,一手折下一支树枝,树枝轻点,扫向李青青胸口。李青青手中树枝急颤,避开锋茫,反手一招苍山暮远,法度森严处隐然大家气象。叶赫打起精神,手中树枝似缓实急,接连在空中划了几个圈子。李青青脸上霍然变色,一股奇异的力道牵引着手中树枝差点脱手而飞!急忙抖手一招桃花流水,轻灵变幻,从圈中一刺而出!

    叶赫大喝一声,精修六年的太极剑法展开,剑式雄奇古朴,阴阳兼蓄,博大精深。李青青的剑招路数正好相反,奇灵诡变,招式繁复,九假一真,犹如雪花漫天一般,无孔不入。

    二人在树巅这一场大战,可以叶赫单手斗群狗好看多了。关东人性粗犷,多好武风。二人这一斗吸引的观众越围越多,喝彩叫好之声不绝于耳。朱常络裹着狐毛大氅,露出一张小脸,斜靠在李府门前一只巨大石狮子上,微笑观战,暗暗盘算。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树梢上叶李二人激斗所吸引,不知什么时候李府门前现出一队人来,众人簇拥着一个美貌女子,笑吟吟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第27章 心动

    众人簇拥的美貌女子不简单,乃是宁远伯府中当家理事的九姨太宣华夫人。岁月无情,昔年进府二八佳人,此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能在李成梁家中数以千计的老婆中脱颖而出,除了九夫人的美貌之外,自然还有聪明才智和玲珑心思。

    听说府门有人闹事,大小姐已经出去料理后,放下手中账本的宣华夫人冷笑一声。这个李青青仗着祖父、父亲喜爱,从来就不把自已放在眼里。待要不理,可是又怕有个闪失,李成梁回府来必会问罪,沉吟片刻还是带上人出来了。

    到了门前,见叶赫与李青青在树梢正斗得不可开交。宣华夫人拧起了眉,堂堂伯府家的大小姐抛头露面不说,居然跳到树上和个男子争斗,这李家的脸面全不管了是吧!宣华夫人难免又腹诽起李三多的家教无方。

    李三多就是李成梁,这个别名在广宁是个人都知道。三多的来历很简单,一钱多,二老婆多,三就是孩子多……

    “夫人,那个少年身手俐落,招法精奇。大小姐已落下风,不如在下上去救……”一个救字没说完,宣华夫人一摆手,似笑非笑,“梨老,就先看看,还早着呢。”梨老不再多言,悄然退下。

    宣华夫人这是着意要让李青青吃点苦头,有梨老这种武林高人在,保着李青青不出大事就行,李青青自个疯出来和人打架,借别人的手吃点教训什么的最好不过。

    相比于李青青,宣华夫人对那少年更感兴趣。这一细看叶赫,不由得宣华夫人春心荡漾,身子险些就要软了下去。

    都说男子好色,其实女子也是一样。李成梁已经是个糟老头子,而宣华夫人正值妙龄,当初她看上怒尔哈赤主要原因就是他生的好,可将怒尔哈赤和眼前这个少年比起,怒尔哈赤提鞋子都不配了。

    想起那天怒尔哈赤褪去衣衫后一身密色光滑的肌肤,就如同一只矫健的野狼将白羊一样自已压身下撕咬,那欲仙欲死的**,至今想来尤是惊心动魄。想起怒尔哈赤,宣华夫人怅然若失,那个狼一样的男人是自已冒死将他从李府中放了出去,又在李成梁面前说尽了好话,这才有他现在的逐渐坐大。思及怒尔哈赤对自已的那些密语甜言的承诺,宣华夫人哀怨的叹了口气。

    阳光白雪下的叶赫在树梢展转腾挪,十三岁的少年,终年练武的身材硕长挺拔,一身玉色肌肤朝阳般的色泽,极是漂亮,衬着剑眉星目,英秀矫健如同雪原猎豹一般。宣华夫人看的心神俱醉,淫心大帜,恨不得立时将这少年收为入幕之宾。她这里颠颠倒倒,没注意到在大门旁边石狮下边的朱常洛正在默默的注视着她若有所思。

    叶赫全神贯注与李青青一战,只觉对方剑式奇诡非常,常人剑式再快,最多一剑三变,这个女子年龄与自已相仿,所用剑式灵动神妙,居然达到了一剑五变之多。

    惊讶归惊讶,叶赫能被称为百年来武学奇材可不是白给的。起初二人还是平手,十几招之后,任李青青剑招再变再诡,叶赫太极剑意展开,圆圆圈圈相连,转换连续不绝。李青青先前仗着剑式奇诡尚可勉力支持,可越到后来越觉吃力,对方剑招看似普通无华,可每一招似乎都有极大磁力,任自已手中多精妙之极的招式一经发出,立时就被对方引入剑圈之中,消弥于无形。

    打到这个份上李青青知道自已必败,她想收手不打。可是叶赫不干。他对李家人有一个算一个深恶痛绝,李青青战意全无他看出来了,可你说打就打,说不打就不打,你想干嘛就干嘛?美的你哪!太极剑意连环不绝,有如潮汐拍岸般的攻了过去,打定主意要给李青青一个好看。

    几招狠逼之后,李青青浑身大汗淋漓,几尽虚脱。她性子倔强,死也不肯出口求饶,一边观战的梨老吃不住劲了,“夫人,大小姐已然败了,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事。”

    梨老是武林异人,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偶然之中李成梁救了他一命,将他带回府中养伤。为了报答李成梁命之恩,同时也为了避仇,便在李府中住了下来。李成梁对他极为客气,待以上宾之礼,梨老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极为感激的。这次李成梁兵发古勒山,临走之时便请梨老护持一府人员安全。

    宣华夫人冷哼一声,勉强将眼神从叶赫身上挪开。她虽不懂武道,可是看李青青那一头一脸的大汗的狼狈样子也知道梨老说的是实情。

    “如此便请梨老出手,将她救下来罢。那个孩子不要伤了他,我还有话要问。”梨老应了一声,一道风响,身如飞箭,直入战圈。

    叶赫见来了援军,不退反进,清叱一声,手中树枝贯注两仪真气,耀耀剑气映日冲宵,对着梨老分心便刺。梨老轻笑一声,不闪不避,左手枯指轻弹,一道劲风便将刺来的树枝轻轻荡去,右手当空一揽,将精疲力竭的李青青拖出战圈。

    二人这一刺一弹看着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出彩之处,可在当事彼此双方心中已引起轩然大波。从自已食指上传来一阵阵火辣的感觉,让梨老惊诧尤甚!看来他眼前这个少年内功已经有相当的火候,而叶赫更是吃惊,那一指传来的大力,沛不可挡,叶赫所见的高人中,除了师父,这个老头是第二人。

    一边观看的朱常洛点点头,没想到李府内居然还有如此高手隐藏,这个李成梁果然不简单。

    被救下的李青青香汗淋漓,几近虚脱,暗幸梨老来得巧,再晚来片刻,自已非得昏倒在地,出个大丑不可。想到这里心下恚怒,再次抬眼打量叶赫,见阳光下少年修身俊面,意气飞扬,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动,一肚子怨气不翼而飞,一颗心忽然砰砰直跳起来。

    叶赫虽然厉害,梨老并不将他放在眼中。倒是旁边大小姐心慌气喘的异样变化引起了他的注意,手出如电,伸手试脉,一边皱眉道:“小丫头可是受了内伤?”梨老一代武林大家,以为李青青是受了叶赫内力反噬所致,要不这心跳如擂体热如烧算是怎么回事?

    李青青又羞又恼,大发娇嗔,“梨老,你又欺负我!”梨老全然不懂小女儿家微妙情思,一愕之下,被李青青挣了开来,一转身跑入府中去了。

    梨老凝视着叶赫,越看越是喜欢。大抵上到了冲虚真人、梨老他们这种境界的世外高人,名利金钱什么的于他们已成粪土,他们最想得到的除了多活几年,就是要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弟子,将自已一生所学衣钵传承下去。

    可是都说良师难求,谁知佳弟子更是难得。与冲虚真人一样,梨老现在看叶赫的眼光,就如同饿了十七八天的人看到了一碗喷香的红烧肉,口水都快滴出来了。

    “少年,你资质如此之好,我有意收你为衣钵弟子,你可愿意?”梨老眼光热切,死盯着叶赫的嘴,生怕说出一个不字来,上那再找这么合心合意的弟子呢?

    可是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古之难全。叶赫摇了摇头,“前辈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在下已有师承,不能再改投别派。”

    被拒绝的梨老失望之极,他也知道叶赫这等良材美质,被人收去不稀奇,若是没被人收去才是奇怪。他是一代武林宗师自然不屑做恃强逼人的事。可是又着实舍不得叶赫,念头一转,忽然眼睛一亮!食指一伸一曲,一道尖啸之声飞起,叶赫手中树枝应声而断。

    这指风化无形如实质,这要是真打起来,防不胜防,自已必败无疑,叶赫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如愿看到叶赫脸上惊色,梨老得意笑道,“不必你另改师承,我传你这伽罗指如何?”

    理想是美好的,过程是曲折的,可是结果却总有些时候是你不想要的。梨老的满心希望再度变成了失望。叶赫眼如寒星闪亮,坚定摇摇头,“多谢前辈好意,在下还是不要学。”

    “又不要你拜师,为什么?!”一再被拒,梨老除了恼火还有点恼羞成怒。

    “师尊曾和我说过,世上武技千般神妙,可是人力终有时尽,一味贪多只能样样俱松。前辈伽罗指神奇奥妙,但我的太极剑练到极处,化阴阳为混沌,任你伽罗指怎生变化,也奈何不得我。”

    “好聪明的孩子……”梨老叹了口气,直接想找个地方哭一场去,老天爷真缺德,将这么好的苗子送在我跟前,就为了让我看两眼?

    后来冲虚真人知道这件事后,不由得捻须哈哈大笑,得意之极,“臭梨你个死老头子,还敢和我争弟子,你伽罗指好了不起么?有种来和老子比划下~~”

    梨老收徒不成,极为沮丧,本想转身就走,忽然想起宣华夫人有命在身,“你即不愿为我弟子,我也不勉强,只是宣华夫人有命,你即在李府门前闹事,少不得往李府中走一次了。”

第28章 会面

    听梨老这么说叶赫这才注意到,不远处一个半老徐娘一脸春风的望着自已,叶赫别扭的转过脸去,“我若不愿,前辈要怎么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李府于我有大恩,你若能打嬴了我,天高海阔,自然任你翱翔。”

    叶赫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打不过你。”

    “凭什么要留下我们?”没等梨老说话,一旁的朱常洛上来了。

    在辽东估计没人敢在李府门前说这句话,朱常洛是第一个。一句凭什么顿时吸引了梨老与众人的注意,在众人眼中这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身材初显少年模样,只是过于单薄,裹在宽大的黑裘当中倍显伶仃。阳光雪影照映下肤光皎皎,慧目濯濯,和叶赫站在一块,一对琼枝玉树,相映生光。

    “小孩子,你又是谁?”这一大一小两个少年,大的良材美玉,小的金章玉质,把梨老眼都快看花了。想徒弟想疯了的梨老一颗心瞬间火热:即然大的有了师承,不知这小的有没有?

    可惜热的快凉得也快,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朱常洛的眼底青黑淤斑,梨老是江湖中的行家,武林中的宗师,一眼就看出是中了剧毒难清所致。白瞎了这好胚子了,就这样别说练武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我兄弟二人有要事求见李将军,是守门兵丁先以言语冒犯,后又聚众群殴。在场诸位乡亲都可为我们做证!我兄长出手惩戒纯是自保而已,前辈口口声声要拿我们进府,大明律条条在案,不知我们犯了那一条?”

    梨老不擅言辞,至于什么大明律,在他这样的武林高人眼中更如狗屁一样,一时间倒被将了个哑口无言。他身边有个机灵的小兵接过话头,横道:“你们擅闯伯公府,就是犯了大明律。”

    “什么时候你们伯公府与大明律可以相提并论了?这事倒也新鲜。”朱常络一阵冷哂,下边看热闹的群众发出一阵嘘声。人总是同情弱者,朱常洛与叶赫加起来勉强算一个大人,却被一群虎狼围攻,不管起因为何,人们的同情心已然倒向了弱者一方。

    眼瞅着群情要激愤,梨老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个半大孩子比那个少年更难对付,几句话挤兑下来,明明是他们上门闹事,现在倒成了他们仗着势欺人了?

    府门前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人声鼎沸,议论纷纷。宣华夫人的注意力终于从叶赫身上挪到了朱常洛的身上,对他倒没有对叶赫的那种意思,虽然朱常洛也长得不错,毕竟太小了,宣华夫人没有那么重口味。

    此时日中当中,白雪下那个少年映日生辉,阳光落到他的脸上,少年嘴带叽嘲,扬脸微笑那一瞬间由他身上自内而外散发出的尊贵气势,居然让宣华夫人不禁生出臣服之感!

    这个小孩是谁?这个疑问让宣华夫人激动的粉脸涨红,眼睛放光,两腿夹紧,身上不由自主一阵阵颤抖……身旁丫头机灵的很,心想难道夫人这是内急了么?正在想要不要回去伺候马桶,眼前一花,宣华夫人已经飘了出去。

    宣华夫人的及时出现,总算解了梨老的围,退下去的时候犹在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看来自已真的是老了。

    “敢问两位小兄弟如何称呼?”正式现身的宣华夫人言语温柔仪态万方,牙齿恰到好处的露出八颗,态度好的好到她身后一群家丁咋舌不下。以他们的了解,宣华夫人今天这种级别的笑脸只属于李伯爷专有。别说家丁惴惴不安,宣华夫人的异常表现就连梨老也是一愣神,不知这位夫人抽了那门子疯。

    梨老的伽罗指都没能让叶赫怕,可宣华夫人这一身香风袭来时,叶赫油然而生想溜的冲动。可看朱常洛言笑晏晏,浑若无事,叶赫不露声色的退后三步:兄弟,打架我来上,这种交给你搞好了。

    “夫人好,这是我兄长叶赫,我叫朱七。我们兄弟自京城而来,有事要面见李成梁李伯爷。”对于宣华夫人的问题,朱常络淡淡回答。

    “两位来的不巧,咱家伯爷三月前出兵讨伐逆贼,至今未归。朱小兄弟有什么话交由妾身转达。若是说来话长,此处这天寒地冻,不是待客佳所,两位可否跟随妾身入室喝杯暖茶?”

    在听到那个朱字时,宣华夫人眼睛亮了,在听到他们是打京城而来时双腿又紧了,她再一次激动了。

    叶赫斜了一眼朱常洛,跟着进去容易,只怕出来就难了。“初来乍到,敢问夫人名讳?”宣华夫人紟持一笑,手帕一甩,旁边自有演练熟悉的丫头上前一步,“这是我们伯府当家主事九夫人、宣华夫人。”

    忽然想起史书《清史稿》载:“太祖及弟舒尔哈齐没于兵间,成梁妻奇其貌,阴纵之归。”难道这位宣华夫人就是私放怒尔哈赤回去的那个妾室?一直想不透李成梁为什么那么支持怒尔哈赤,直到今天见到宣华夫人本人,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难不成与这个宣华夫人有什么关联不成?

    “既然李将军不在,就烦请夫人想法子传讯李将军,待他回府之后将此物转交于他。就说朱七来访,让他来寻我便是。”说完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宣华夫人。

    朱常洛语气很温和,甚至是很客气,可是话中那种上位对下位的优越感却是遮不住的。可奇怪的是宣华夫人丝毫没有违和感,就好象朱常洛这般说话就是天经地义。恭敬伸手接过,掌心中赫然是一枚龙形玉佩。

    难怪敢孤身一人上李府门前闹事,难怪这一身清贵逼人的气势,天底下除了天潢贵胄,谁敢佩龙!终于找到答案的宣华夫人只觉得小腿肚子转筋,头上汗也下来了。

    莫非眼前这位是位皇子不成?不能够啊……皇子不好好待在皇宫里,跑这冰天雪地的北边来做什么?

    “尊驾万里奔波,可是有什么急事不成?我家伯爷为国尽忠身在前线,走时曾有交待若有急事,可用秘养飞鸽传讯,即时可归。”虽然有诸多想不通之处,本着宁枉勿纵的心理,宣华夫人用比先前更加恭敬十分的口气小心搭话。

    “即然如此,就劳类夫人传讯吧。今日我们就不叨扰了。二日之后,李将军若是不来,我们便离开此地。”说完丢下一脸陪笑的宣华夫人和惊掉一地下巴的李府众人,大马金刀的扬长而去。叶赫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对着梨老一抱拳,这才跟着朱常洛离开了。

    直到二人走得老远不见影了,宣华夫人兀自紧紧捏着那枚玉佩,脸上笑容僵成一团,紧抿着薄唇若有所思。而梨老怅望西风,多好的徒弟啊……其实最失落的莫过于李青青,刚精心梳洗打扮完,换上了过年才准备穿的衣服,急匆匆赶来时,却连那人背影都没摸到一只,一肚气出不来,恨得直跺脚。

    回到客栈后的叶赫对于今天朱常洛的行动很不理解。今天除了上门打了一架活动了下筋骨之外,啥事也没办成,还白白搭上了一块玉佩。打死他也不信,一块玉佩能将不可一世李成梁招之即来?你以为你是皇上么!

    “我们在此地最多只待两日。两日之内他如果不来,我便随你去赫济格城,可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朱常洛说的信心满满,叶赫将信将疑。

    心忧父兄,关心则乱,从第一天起叶赫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患得患失好似发疯。对此朱常洛表示非常无奈,要淡定有没有!自从他中毒以来,身子便时常懒懒得没力气,每天更是和睡不够一样,让叶赫转得头晕,说他又不听,朱常洛气恼之下决定睡觉,皮眼不见心不烦,大梦伴好眠。

    第二天这个时候,初升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到朱常络的脸上,如丝如缕,疏影斑驳。长睫如月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弯剪影。看着沉睡中的朱常络,叶赫心中急燥的心情忽然就平静下来。

    客栈门外传来一阵人喧马嘶,似有兵马列队而来。叶赫霍然一惊,翻身便起,再看朱常洛已经醒了过来,墨黑的眼瞳光华流动。“果然一代名将,来去迅捷如风。”

    兴奋的叶赫马上就要出楼去看,朱常洛缓缓摇了摇头,“他来都来了,你又何必沉不住气?”叶赫哑然。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人扬声叫道:“楼上可有一位朱小公子么?我家伯爷得信连夜奔波来此,还请现身一见!”

    在大明朝所有人的心里,李成梁是一个猛人,更是一个奇人。镇守辽东三十年,十次大捷,百战百胜,名誉之隆,连镇南的戚继光也稍有逊色。可是这样一个人,到头来史书只送给他十个字:不世之功臣,万世之祸首。

    史书上记载李成梁位望益隆,贵极而骄,奢侈无度,屡被言官弹劾。对于这点,以朱常洛这几天所见所闻来说,史书诸多记载虽不中亦不远。可是这些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李成梁这个人,朱常洛有自已的看法。

    李成梁很会做人,他左右逢源,他贪墨钱财,一大半用来享受,一小半用来疏通关系,攀附权贵,朝中大小官员包括自已看重的申时行王锡爵都收过他的礼,可是这些算得了什么?

    他能打仗,能打胜仗!有他在,草原群狼纷纷授首,大明北疆无人敢犯,有这点就够了!

    直正让朱常洛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没有这件事,李成梁这个人功大于过,有了这件事,李成梁就是真正的万世祸首!可是自已来了,这件事还会让他发生么?

    看着迈步向自已走来的李成梁,朱常洛忽然笑了起来。

第29章 勾心

    李成梁驻兵围困的赫济格城离广宁并不算远,自从接到九夫人的飞鸽传书,他立即昼夜兼程赶了回来。进府第一件事,什么都没有干,拿着九夫人递过来的玉佩就进了书房。

    范程秀是跟在李成梁身边十几年的老谋士,自从屡考不中入了李府做了幕僚,对于这个自已跟了半辈子的宁远伯、辽东大总兵李成梁,范程秀从最早自以为了解,到最后越来也看不懂,其中差距之大,常令老范蹉叹不已。

    主子的心思就好象一潭清水,看着清澈见底,实则深不可测。可是有一点老范是清楚的,这位李大伯爷看着行事大大咧咧,可是心中宏图大计多着呢。

    李成梁皱着眉着盯着手上这块玉佩老半天了。玉是绝顶的羊脂白玉,通体凝脂,触手生温,做潜龙回环之形,他的眼光停在龙首下三寸之处不动,那里以篆字刻了一个络字。

    悄然放下手中玉佩,李成梁站起身来,离开宽大的楠木书案,来到窗下,对着一盆小松静静凝视起来。这盆小松是申时行几年前托人带给他的,虬枝如龙,叶青凝碧,李成梁爱如奇珍,慎而重之请入书房。

    松寓长青,松意高远,不畏霜雪,孤直独傲。李成梁懂申时行,申时行也懂李成梁。

    这颗小松,只要有时间,一定是他亲手打理,从不假手他人。几年下来,一人一松似乎养成了一种默契,每有大事不决之时,李成梁便习惯的盯着这小松默默沉思,不知有多少大事在这沉思中做出了决定。

    宁远伯的这个习惯,跟过他的人都知道。侍立一旁的范程秀大气也不敢喘,小心在一边伺候。伯爷即然召自已来,必定有事要问。

    “思重,你来看看这个东西,有点意思。”思重是范程秀的表字。恭敬接过玉佩,飞快的打量一遍,玉质精贵,雕功巨细这些不必说,他的眼神和李成梁一样,都停在那个络字上不动了。

    “你怎么看?”面对李成梁的提问范程秀没有急着回答,定了定神,整理了下思绪,“伯爷,这个玉佩依学生来看是真的。”

    “我也知道是真的!你以为我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李成梁不满的瞪起了眼珠子。

    “是是是,伯爷法眼如矩,自然认得清。学生认为这个玉佩的文章就在这个络字上。”李成梁哼了一声,“接着说,把你想到的全说出来。”

    “依学生来看,天下敢用龙者非皇室莫属。听九夫人所说,持此玉者乃是一个少年,又有络字为证。当今圣上龙裔不多,二皇子长年卧病,三皇子尚在幼龄,依此推断,莫非来到咱们广宁是大皇子不成?”范程秀擦了把汗,一边思索一边将心中推断说了出来。

    一语中的,范程秀所言正合李成梁心中所想。身份是搞清了,可是问题来了!他想破脑瓜子也想不通的是皇长子一个七岁的孩子,不在皇宫纳福,没事跑这关东做什么来了?可对于这点范程秀也是思索不透爱莫能助,不管怎么想,此事都透着诡异和蹊跷。

    自从十二月初八皇宫进了刺客,皇长子失踪的邸报已经在来辽东路上了。可能是关东离京城路途遥远,又值大雪连飞的冬天,这才造成李成梁到现在还没收着邸报,所以对于朱常络的横空出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是这些不妨碍李成梁对朱常洛的特别关注,因为几个月前申时行曾给他来过一封信,信上郑而重之的要求自已上疏皇上早立皇长子为太子,这个事李成梁记忧犹新。

    申时行是什么人李成梁了解甚深,能让申时行主动拉关系要保着坐龙椅的人肯定不是简单人!这就是李成梁对素不相识的朱常洛的第一印象。

    朱常络第一次见到李成梁,第一感觉眼前这人确如史书上记载是个猛人。第二感觉就是此人绝对有野心。李成梁第一次见朱常洛,第一感觉这个小孩不简单,第二感觉就是这小孩绝对不可小觑。

    二人要是知道对方给自已是这评价,不知会做何感想。

    朱常洛是在房中会见李成梁的,在他拿出龙形玉佩的时候,今天这一见已在他的算计之中。

    “这位小兄弟又是谁?”接到叶赫扫来的目光,冷酷锋锐有如闪电劈云,饶是李成梁身经百战,死人堆里爬出的将军,也被这杀气逼得打了个冷颤,心下顿时三分不快。

    李成梁纵横杀场,对于杀气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敏感。眼前的叶赫如同一把出鞘利剑,孤直挺拔,锐利无匹,且隐隐然已有了一代宗师风范。叶赫虽然可怖但在李成梁眼中,杀气毕露的叶赫远不及眼前这个朱常洛的神秘莫测让他警惕。

    名剑锋锐斫人首,终归有形,心剑无形诛人心,才是难防。

    “这是我的义兄叶赫,一路上多亏他保着我才来到此地。”朱常洛淡淡一笑,随即递了个眼色给叶赫,“义兄,快点见过李伯爷。”

    叶赫曾有那么一分钟的冲动,立时拔剑将眼前这个帮助死敌置父兄于死地的人一剑斩为两段。可是他不能,杀了李成梁,救不了他的父兄,要是杀了怒尔哈赤还差不多。叶赫总算忍下一腔恨意,随随便便一拱手,就当是见礼了。

    朱常洛瞪了叶赫一眼,见对方气哼哼的转过头装看不到,朱常洛无奈笑笑,“我兄长从小深山学艺,不通礼仪,伯爷大人大量,不要见怪才好。”

    你才不通礼仪,你全家都不通礼仪,叶赫越发愤怒。

    “皇……”一个皇字没说完,朱常洛忽然摇了摇手,不到最后时候,朱常洛现在还不想让叶赫知道自已的身份。李成梁人老成精,连忙改口道,“朱公子,不辞万里来这关外,老夫愚昧可否明示所为何来?”

    这老头说话很直接,朱常洛喜欢不拐弯抹脚的人。对叶赫丢了个眼色,叶赫会意,转身出门守着去了。做为一个资深老狐狸,李成梁表示有点紧张,隐隐有种预感,朱常洛下面将说的话必然和自已身家利益有关。

    “本殿下是来救你而来!”五雷轰顶,震得李成梁头皮一阵发乍!救谁?我怎么了我?李成梁一惊之后随即淡定,他不是吓大的。

    “老臣见过皇长子殿下,请恕老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见朱常洛都自称殿下,李成梁也不能再装糊涂,这君臣之礼不是儿戏。

    你有鬼甲胄在身,朱常洛斜睨了一眼这个李成梁,一身火红锦袍映得六十老头白发如银,一脸红光。史书说他寿至九十而终,果然不是虚话。

    “老将军为国尽忠,不必多礼。”一老一小分主次落座。若是有人在此,一定会觉得现场情形很搞笑,这老的太老,小的太小,可偏偏老的还得向小的低头。

    “老臣敢问小殿下,先前那句话意有何指?老臣在这辽东为国尽忠几十年,一片忠心为国,奈何总有小人无事生非,诬蔑忠良!”说到最后语气渐重,辽东大总兵杀气腾腾,一般人早被吓趴下了,可惜他遇上的朱常洛。

    先扭头躲过李成梁差点喷到脸上的口水,朱常洛淡定的笑了笑,伸手掸了掸衣服的灰尘,“宁做太平人,不做乱世狗。老将军几十年戌边卫国,关东百姓幸有老将军,得以安居乐业。大明幸有老将军,得以边防靖安。老将军功绩举世皆知,这不是谁说说就能抹煞的。”

    本想借题发挥一番的李成梁就这么被朱常洛几句话给压下去了。事后李成梁和范程秀说起朱常络时,只用了八个字来形容:心有九窍,机智果毅。

    “老将军功劳盖世,当朝之中只有戚将军不分轩至。”提起戚继光,李成梁微不可查的脸上变了变色,鼻子轻哼了一声,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二人同殿为臣,又同是战功彪炳军功赫赫的大将,可是戚继光的官声就比自已要好了很多,这点难免让李成梁耿耿于怀。

    “本殿下是来救老将军,老将军可相信?”说不信是假的,说信也是假的,李成梁心中没底,脸上丝毫不肯露怯,“老臣一心为国,浴血杀敌,忠心唯日月可鉴。殿下睿智,当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朱常洛即然开了头,也没打算留手。他准备了胡萝卜加大棒,现在捧也捧完了,下边大棒该上场了!

    “老将军功高日月,天下皆知。但是老将军可知道朝中御史参你贵极而骄,奢侈无度,全辽商民之利尽笼入门,以是灌输权门,结纳朝士,朝中大小官员皆为你左右。”朱常洛侃侃而而谈,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不久上谕来到之时,不知老将军将做何之辩?”

    见李成梁老脸变色,唯恐份量不够,又加上了一码。“宁远伯府附郭十馀里,编户鳞次,树色障天,不见城郭。妓者至二千人,以香囊数十缀于系袜带,而贯以珠宝,一带之费,至三四十金,数十步外,即香气袭人,穷奢极丽。老将军啊老将军,你这府第比之父皇行宫也不遑多让,你说父皇对此会做何感想?”

    要说先前一条贪墨之说,李成梁尚可狡辩。可是后边这条实打实是僣越,辩无可辩。他那个李三多的名字就是从建了这个宅子后传出来的,此刻居然成了自已获罪的铁证。

    “殿下明鉴,老臣家中人口众多,亲生五子没有分家别居,是以……是以府宅盖了大了些。至于妓者两千人,那纯属谣传,全是小人恶意伤人,故意生事。”李成梁坐不住了,从怀中拿出手绢不停的擦汗。

    按照原来的历史,李成梁在万历十九年就是因为这几条大罪被参贬官的,一直到二十九年在王锡爵的保举下再掌辽东军权。朱常洛提前说出这些,就是给这位老狐狸提个醒,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此时房内静谧非常,大冬天李成梁汗如雨下,反观朱常洛怀抱暖炉,悠闲自在之余困意大作,不由得暗暗埋怨叶赫,都是这个家伙,天天心急火燎的转来转去不安生,搅得自已觉都没睡好。

    可能是房中太静,守在门外的叶赫和范程秀不约而同的举手敲门。

    “别敲了,我好着呢!”思路被打断李成梁恼怒之极,范程秀顿时焉了。朱常洛笑嘻嘻道:“叶赫,我很好。”叶赫放下心来,嘴上不说心道:天天凶我,我才不会担心你好不好。可是嘴角浮起的笑容已将心事表露无疑。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一边上的老范表示很羡慕的说。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奈何叶小贝勒现在看李家人要多厌恶就有多厌恶,大大的哼了一声,将头扭转开去。范程秀碰了一鼻子的灰,心中虽然不忿,可明显叶赫不是个好惹的,只得忍气吞声,一边墙角画圈腹诽去了。

    幸亏二人这么一打岔,倒也解了屋内这两人眼前僵局。李成梁忽然站起,“感谢皇长子提醒。老臣无心之为却有僣越之嫌。圣上天恩,必会念老夫一家浴血杀敌为国,不使战者寒心,谗者得意。若圣上不肯原宥,但有降罪,老力一力承担便是!”

    真个佩服这个老家伙还玩开光棍了。朱常洛忽然冷笑起来,刚说这些不过是开胃菜,下边这些,才是真正让你胃口大开的大餐!

第30章 三诺

    朱常洛住的这个客栈甚是简陋,但胜在清静。坐北朝南的房间更是宽敞,北边一个巨大的火炕,朝南窗下一张放了文房四宝的书桌,耍完光棍的李成梁坐在东边墙下的太师椅上,四下一打量随即皱起了眉头。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好好的皇宫不呆,为什么跑到这天寒地冻的关东来?住这么穷酸的地方,别说什么是为了救我神马的,那理由鬼都不会相信。

    李成梁戎马一生,威名盛重。自掌辽东军事,向来是令行禁止,没有一个人敢对他稍加颜色,就连历任皇上对他都是优礼有加,养就了他自骄自狂的性子,诸般僣越大胆的事情就是这样做出来的。

    没成想今天被一个小毛头初一见面就一再撩拨修理,脸上心上都有点下不来,心里不高兴就表现在脸上,一时间二人之间气氛一度变得僵硬。朱常洛一贯认为毛病是人惯出来的,所以他一直不惯人毛病,所谓专治不服当如是。

    “敢问皇长子殿下不在永和宫纳福,来到这天寒地冻的辽东,总不成是上老臣这来过年的吧?”李成梁这话明似调侃暗藏机锋,朱常洛听得出来,这老头开始摸底了。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在这过年也不错。”看着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朱常洛,李成梁一阵火头火起。可没等他发作,朱常洛发话了。

    “不瞒老将军,常洛是受了奸人所害,无奈之下只得出宫避祸。实话说吧,到老将军这里来有两个意思,一是希望老将军施以援手加以佑护,二是想和老将军做一个交易来着。”

    一个小皇子千里奔袭从宫里跑到自已这避难?还口口声声和自已做交易?李成梁想起一句古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活久了什么事都能遇着。眼前这事……太荒谬了有没有。

    联想到申时行几个月前来的那封信,再看看眼前的朱常洛,李成梁确定在那遥远的京城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身为三朝老臣,虽然久居关外,看似远离政治中心,但对于朝中政治走向,并不代表他不了解。

    皇长子朱常洛不为当今所喜,一心专宠郑贵妃,想立皇三子为太子的这些事他都是知道。李成梁斜眼打量朱常洛,心中第一次对申时行的眼光有点动摇。就凭一个混到出宫避祸这种地步的皇长子,真的有机会有福命坐上那个位子?

    再者,你都如此之惨了,还敢拿大话来吓我老人家,你有资格么!一念及此,李成梁顿时气壮如牛,狠狠的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久憋胸口的鸟气。腰也直了,气也粗了,管你什么皇子不皇子,求人就得有个求人的样子!在老爷子这一亩三分地,是龙你也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趴着,熊孩子就得有熊孩子的样子!

    李成梁脸色变化太快,被当成熊孩子的朱常洛看在眼中,笑在心上。什么米养什么样人,什么人养什么样狗,看看李成梁这一会的前恭后倨,印证前天在李府叫门时那些家丁的表现,果然门风源远,如出一辙。

    “老臣惶恐,只怕要让殿下失望而归了。老臣年迈昏庸,又身犯大罪,待年后兵马撤回就亲上请罪折子,辞官回乡贻养天年,殿下所求恕老臣爱莫能助。至于交易……不知是什么交易?”什么叫拿跷做势,看李成梁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活样板了。

    没急着答话,朱常洛将怀中手炉拿了出来,慢条厮里的从火盆中夹了几块炭放进去,眉花眼笑将重新暖和的手炉放入怀中。手法稳沉老练,玉样的手指抖都没抖一下,态度从容,举止淡定,皱着眉头的李成梁心中一阵狐疑。

    这个明显失势的小皇子在此时此地犹能如此镇定持重,难道有什么倚仗在手?心中蓦然一动,他要和自已做什么交易呢?李成梁忽然好奇起来。

    “李老将军既然力有不逮,常洛也不能强人所难。都说大明南有戚继光,北有李成梁,都是我大明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今日见着李老将军,闻名不如见面,也不过如此。”说完哈哈笑了三声。

    被一个比自已孙子还小的家伙当面嘲笑,李成梁一张老脸顿时变色!伸手一拍桌子,砰的一声站起,手压剑柄,“老臣敬重殿下身份贵重,可是殿下也不能倚势侮辱老臣!”说罢怒气勃发,杀意冲天。

    面对万历的天子之朱常洛威尚且不惧,李成梁这种虚声恫吓更是小儿科。

    听到声音不对,门外的叶赫和老范又急了。朱常洛扬声道,“不必惊慌,我和老将军谈得意兴遄飞,相见恨晚呢。”噎得李成梁连翻了几个白眼,意兴遄飞你个头。

    看着李成梁吹胡子瞪眼睛的嚣张样子,朱常洛暗暗冷笑,之前他列的那几条大罪,是故意给李成梁施加压力的法码,而下边他要说的话,才是真正彻底压跨李成梁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将军稍安勿燥,常洛并非心存轻视有意侮辱。先前常洛就说过,此来辽东是为救老将军所来,可惜老将军还是不肯信我。”

    不管怎么说,这几句似软非软的话大大缓解了李成梁的怒火,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坐下,“殿下好心,老臣心领,可是就凭这些,殿上谈上个救字末免就过了。”

    李成梁现在已经打定了主意,等会回家年也不过了,立马拆房子、撵老婆,看你们还说什么?想斗倒我,白日做梦!

    可谁知道朱常洛狡黠一笑,“老前辈,你就是现在散尽家财,交出兵权,也难逃大明律例,王法昭昭!”

    “你说什么!”如同被引爆炸弹一般,一再被恐吓的李成梁忍无可忍,下死心要给这个没大没小的皇长子点教训的时候,朱常洛低沉却清楚声音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得他火气全无。

    “听说李老将军祖上乃是朝鲜后裔,不知传言可真?听说老将军拥兵自重,敛财无度,勾结建州女真怒尔哈赤,不日便要挥兵朝鲜,自立为王,不知此事可真?”

    两个听说使李成梁从来到现在,第一次惊到魂飞魄散,以至于几十年养成的泰山崩于前不形于色的功夫瞬间破功,手里刚拿起的茶杯一阵剧颤,茶水溅了红色锦袍一身。

    “伯爷压惊,这茶若是泼在九夫人的石榴裙上,倒有一番血色罗裙被酒污的雅意,可是眼下看来,不要应了血光之灾就好。”

    朱常洛说的话如一把尖刀直插入心脏,让李成梁脸色顿时变得姜黄,脑海里一片混乱。自已暗中密谋的那件大事,除了和自已的最亲信倚重的长子李如松说过,这世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若是有人将此事刻意流传开来,传到朝中依当今皇上那个多疑多猜的性子,自已后果如何可想而知。自已一生辛劳,四十岁才得以发迹,几十年刀头舔血沙场杀伐,用命换来现下的一门富贵,断然不能轻易失去,想到后果李成梁不寒而栗。

    李成梁呆坐椅上心潮起伏,神色变幻不定。右手不断的摩挲着左手拇指上一个黑玉扳指,若是此刻范程秀在此,必定会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只要他家伯爷做出这个动作,必定杀人!

    这些都没逃得过朱常洛的眼中,看来对方已经对自已动了杀机了。对此说不慌是假的,可是他笃定李成梁不会轻易动手!今天若是李成梁年轻个二十几岁,打死朱常洛也不敢这样当面撩拨,那纯粹是作死。

    人受到大威胁之时,动了杀心太正常不过,年轻人好冲动,可是老年人就不一样了。一个失去了年轻意气只会守成持重的李成梁,一个只想着如何多敛钱财,多讨上几个老婆的李成梁,心中虽然有着那个高不可攀的奢望,可是与那个虚无缥缈的位子比起来,眼前他手中拥有的更实在更真实。

    在李成梁缓缓放下手的时候,朱常洛也轻轻吐了一口气。刚才危急关头,生死千钧一发,朱常洛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虎老雄心在,一旦李成梁翻脸来个鱼死网破,朱常洛除了认命也别的路好走。

    “适才殿下所说之事纯属子虚乌有,非是老臣心虚,老臣之忌不过是众口铄金而已。殿下不远万里来找老臣相助,不过是要老夫助你上位罢了,不知老臣说对也不对?”

    好个狡猾的老东西,朱常洛都想给他鼓掌叫好了。“老将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身不在朝廷,却知天下事,常洛佩服。”先送顶高帽拍一拍,泄下火气好说话。

    “小殿下,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说出你的目的吧。”对于这顶高帽,李成梁完全无动于衷。装什么犊子,扯什么闲篇,开门见山吧。

    “想要老臣帮忙,助你上位之事非同小可。老夫长年驻守北疆,说句实在话,天高皇帝远,管尔朝堂东西南北风,与我何干?”李成梁的意思很明白,想要我支持你,给我什么好处!

    无利不起早,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李成梁说这些就是想和自已谈条件了,这一步相当可喜。不怕你谈,就怕你不谈!他有绝对自信自已给他准备的条件很诱人。

    “我若成事,许你李家世代簪缨,一门富贵。李不反明,明不弃李。”李成梁的脸色一变没变。

    “我若成事,当娶李家一女为后,享尽椒房之宠,宠冠六宫。”李成梁的脸色依旧没变,只是左手微微握了起来。

    “我若成事,即命将军为大元帅,兵发朝鲜,一战功成,便以朝鲜王大位相赠!”

    朱常洛的三诺,前两个只是令李成梁稍稍动容而已,却远远打不动他的心。可是这最后的一句话如同一个火把,彻底将李成梁整个人点燃,再也按捺不住心情,腾的一下站起来,激动的在厅中走了起来。

    朱常洛一脸黑线,前有叶赫,后有李成梁,怎么这么大的人个个都这么不蛋定呢……

    李成梁并非传言中的朝鲜后裔,他的祖上在唐末时为避祸迁入朝鲜,至明朝洪武年间才回祖籍。历经几世生息繁衍,李氏已成朝鲜名门大族,李姓更是现在的朝鲜国姓。

    做为朝鲜国氏嫡枝,李成梁对那个位子觑觎已久。他有十分的自信,以他现在的手中的兵马实力,驾长车踏破平壤指日可待!而他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名份而已。

    名不正则言不顺,起兵谋反风险太大,小心谨慎的李成梁没有十足把握前不敢越雷池一步。如今朱常络开出朝鲜王的宝座,正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这是他的今生最大的贪念,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事成了自已就是朝鲜新一代的王,事败了罪名由朱常洛担着,这等天大的好事李成梁如果还不动心,那他就是活圣人了。显然李成梁是凡人不是圣人,还是个比较有野心有贪心的凡人,所以,想当然的李成梁动心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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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小皇帝介绍:
主角穿越明朝,发现自已居然变成一个熬了三十几年,却只当了三十天皇上的悲催人物!做为一个现代人,信奉的理念是人定胜天!怎能甘当一世炮灰?大明小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小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小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