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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闲丫头     仵作娘子txt下载     仵作娘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糖醋排骨(十一)

    季东河在房间里清晰地听到木楼梯上的怪异声响时起时停,沉闷缓慢又毫无规律可言,其间甚至还有几次重物坠落的声响传来。

    看他刚才撑着拐杖站起来的时候都是摇摇欲坠的,怎么能爬得上这几段又高又窄的楼梯?

    季东河几次想出门看看,最后都忍住了。

    虽然说王爷要是在他地盘上出点儿什么事儿他得吃不了兜着走,可一旦惹火了这位王爷,那下半辈子就老老实实回家种地吧。

    僵立在房里足等了半个时辰,门才“吱”地被人推开。

    萧瑾瑜推着轮椅进门来,除了脸色又白了一层之外,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连呼吸都是平平稳稳的。

    季东河赶忙迎上去,脸色一点儿也不比萧瑾瑜的好看,“王爷,这里……就是了,您随意看吧。”

    萧瑾瑜慢慢环视了一圈这干净整洁到几乎没有人气的屋子,浅浅蹙眉,“我记得唐严对我说过,季夫人在他来到之前就回娘家去了……”

    季东河颔首回话,“是……内人是唐严来到的当天清早走的。”

    “夫人独自去的?”

    “回王爷,是内人的贴身丫鬟陪她一起乘马车去的。”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径自把轮椅推到梳妆台前,伸手轻轻翻动首饰盒里的珠玉,“季大人可还记得,夫人出门时候穿的什么衣服,戴的什么首饰?”

    季东河一愣,“这……下官惭愧,未曾留意。”

    “那请季大人清点一下夫人的衣物首饰,看看缺了哪些……夫人就算是回娘家,也得穿着衣服吧。”

    季东河耳根涨红,颔首小声道,“回王爷……女人家的那些东西,下官实在不曾留意过。”

    “随便记起一样就好,夫人贴身丫鬟的装束也好……以便向街坊四邻查问情况。”

    季东河憋红了脸,身子都微颤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她……她的丫鬟,好像经常穿红衣服。”

    “还有吗?”

    季东河摇头,声音微带哽咽,“下官实在惭愧。”

    萧瑾瑜轻咳,摆了摆手,“无妨……”抬眼看到窗前小案上的针线筐,萧瑾瑜淡淡地把话转开,“夫人生前常做女红?”

    “她……做得不好,只是喜欢摆弄摆弄,让王爷见笑了。”

    萧瑾瑜推动轮椅凑近过去,拿起筐里半幅还蒙在花撑上的未完绣品仔细看了好一阵,又伸手拨了几下筐中的绣线,抬头对季东河道,“季大人,夫人的绣品可否借我拿去看看?”

    “王爷请便。”

    “谢谢。”

    ******

    萧瑾瑜回到房里时已日近中午,还没来得及换下那身几乎被冷汗浸透的官服,房门就被叩响了。

    “奴婢季府厨娘,奉王妃娘娘之命给王爷送药来的。”

    萧瑾瑜无声轻叹,勉力直起腰背,“进来……”

    凤姨轻轻推门进来,也不敢抬头,就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搁到桌上,然后颔首恭立,“王爷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马上准备午膳。”

    吃?他现在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好好躺一会……

    萧瑾瑜几口把那一碗药喝下去,又喝了小半杯水化去口中浓重的苦涩,才漫不经心地道,“准备王妃的午膳就好,我不吃了……”

    凤姨还没来得及应声,就从门外传来一个清清亮亮又火急火燎的声音。

    “不行!”

    声音还没落下,楚楚的小脑袋就从门后冒了出来,带着一脸还没散尽的睡意冲到萧瑾瑜面前,气鼓鼓地盯着他,“你得多吃饭,你忘啦,咱俩还拉过钩呢,谁反悔谁是王八蛋!”

    要不是房间就在他的隔壁,醒来刚好听见他房里有说话声就过来看看,差点儿又要被他骗一回啦!

    一时间萧瑾瑜觉得脑仁比脊骨还疼,“好,我吃……”

    楚楚赶忙扯扯被她那句“王八蛋”吓丢了魂儿的凤姨,“凤姨,你糖醋排骨做得最好,就给王爷做个糖醋排骨吧。”

    凤姨的魂儿又被“糖醋排骨”这四个字吓了回来,连连摆手,“不不不……奴婢不敢,不敢……”

    她说不敢,萧瑾瑜反倒起了兴趣,“你做糖醋排骨很拿手?”

    凤姨忙摇头,“没有,没有……王妃娘娘谬赞了。”

    楚楚摇着凤姨的胳膊,“是你说的,你做糖醋排骨做得最好,季大人还说你做的比凝香阁掌柜做的都好呢!”

    “王爷娘娘恕罪,不是奴婢不识抬举,只是管家早有吩咐,府里再也不让做这道菜了……”

    楚楚冲萧瑾瑜直眨眼,“要是王爷想吃,管家还管得着嘛?”

    “这……这要听王爷的吩咐。”

    萧瑾瑜看看满脸期待望着自己的楚楚,转向诚惶诚恐的凤姨,“你做糖醋排骨当真做得很好?”

    “回王爷,都是奴婢自己瞎琢磨的,实在上不得台面!”

    萧瑾瑜稍一思忖,“你今天就做一回吧……”

    “奴婢……实在不敢在王爷面前献丑。”

    萧瑾瑜浅笑,“你若当真做得比凝香阁好,我就为你题个字号。”

    楚楚两眼放光,狂扯凤姨衣袖,“凤姨,你赶快答应呀!”

    “是,是……多谢王爷!”

    萧瑾瑜这才把目光移回到楚楚身上,她的胃口一直好得很,今早没吃早饭,这会儿该饿坏了吧,“除了糖醋排骨……你还想吃什么?”

    楚楚答得毫不犹豫,“糯米鸡,红烧肉!”

    “……再添一盘香菇菜心,给我一碗小米粥。”

    “是,奴婢这就准备。”

    楚楚追补上一句,“凤姨,可别忘了糖醋排骨!”

    “是,是……”

    听着凤姨发飘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远,萧瑾瑜把疼得发僵的脊背靠回到椅背上,轻蹙眉头看着楚楚,“你很喜欢吃糖醋排骨?”

    楚楚摇摇头,满脸的认真,“排骨上的肉太少啦,还是红烧肉更好吃。”

    萧瑾瑜抬手轻揉额角,“那你为何一定要吃糖醋排骨?”

    实话实说,短期内他并不情愿再见到这道菜……

    “我想让你吃。”

    萧瑾瑜一愣,“为什么?”

    楚楚抿抿嘴唇,“凤姨说她做糖醋排骨做得最好,可现在管家不让做了,她这个的手艺就白瞎了……这里的人都怕你,都听你的,你要是吃了凤姨做的这道菜,说她做得好吃,管家就不敢不让她做啦。”楚楚又笃定地补了一句,“凤姨是好人,她说好吃,一定好吃。”

    “好,我会尝尝……”

    楚楚杏眼笑得弯弯的,“王爷,你真是好人!大好人!”

    萧瑾瑜无声苦笑,“是吗……”

    “是呢!”

    刚才不还是王八蛋吗……

    ******

    萧瑾瑜夹起一小块糖醋排骨,刚浅浅地咬了一口,楚楚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好吃吧?”

    萧瑾瑜轻轻点头,“很好。”

    “我就知道,一定好吃!”

    楚楚夹起一大块,狠狠咬了一口,把小嘴塞得满满的,“好……好吃!”

    迅速啃净一块排骨,楚楚又夹起一大块红烧肉整块塞进嘴里,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烫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还是大嚼了几下就吞了下去。

    萧瑾瑜忍不住把几个盘子都往她面前推了推,“别急……都是你的,没人抢。”

    萧瑾瑜不多会儿就发现自己这话纯属多余。

    这丫头一点儿客气的意思也没有,把剩下的糖醋排骨、糯米鸡、红烧肉,包括那盘他只动了两筷子的香菇菜心,全都一扫而光,要不是真的塞不下去了,她恐怕还会帮他把剩下的半碗小米粥解决掉。

    萧瑾瑜看得胃疼,平日里她是吃得不少,可也没见过她一气吃这么多,“你昨晚……没吃饭?”

    楚楚舔舔嘴唇,揉着撑得圆鼓鼓的小肚皮,“我昨天就吃了一顿早饭。”

    “为什么?”

    “昨天中午你昏迷刚醒,我得守着你,晚上还没吃饭就被你喊去验尸啦。”

    萧瑾瑜觉得心里像被什么烫了一下,热着发疼,“我生病是常事,下次不必管我……”

    “那可不行!你是皇上赏给我的,我怎么能不管你呀!”

    萧瑾瑜呛咳,她怎么总能把这话说得那么辣气壮……

    萧瑾瑜还默默窘着,就听楚楚得意地道,“你说了,凤姨要是做得好,就给她题字号的,现在能题了吧?”

    “不行。”

    楚楚急了,“你刚才都说很好了呀!说话得算数!”

    “好是好,但还不知道是不是比凝香阁的好……今晚去凝香阁尝尝,我请你,算我答谢你的照顾。”

    “好!”

    ******

    萧瑾瑜出现在凝香阁的时候正是饭点,大堂里却是灯光昏暗,一片死寂,阴寒得跟外面没什么区别。

    小二听见人声,打着哈欠从桌子上爬起来,扯起抹桌子的抹布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睡眼惺忪地随口应付着,“客……客官,吃饭还是住店啊?”

    萧瑾瑜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堂,轻轻皱眉,那丫头明明比他出来得早,“我等人……麻烦你移开一张凳子,生盆碳火,烧壶清水。”

    小二不耐烦地趴回桌上,展开胳膊把一个茶壶推到桌角,“坐桌角那儿不一样吗,火没有,茶自己倒。”

    萧瑾瑜伸手摸了下茶壶,冰冷。

    “你们掌柜呢?”

    小二头也不抬眼也不睁地冷笑,“想睡我们掌柜的人多着呢,下辈子也轮不上你这样的,别做梦了……”

    萧瑾瑜清冷一笑,“是吗……”

    小二梦呓似的接道,“我都轮不上,别说你个残废了……”

    萧瑾瑜脸色沉了一层,没出声,抬手拿起茶壶慢慢倒了一杯不知泡了多久的冷茶水。

    听着倒茶的声音,小二在自己胳膊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对嘛,做人得有眼力介儿……”

    萧瑾瑜缓缓拿起茶杯,轻轻嗅了一下,扬手向前一泼,准准地淋了小二一头。

    突然被隔了好几夜的凉茶水一浇,小二“噌”地就蹦了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着满头的茶水,一边怒瞪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人,“你他妈找死啊!”

    萧瑾瑜不轻不重地把茶杯顿到桌上,不冷不热地道,“是你找死。”

    小二狠狠打量了萧瑾瑜几眼,看他身上穿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衫,从上到下也看不出一样值钱东西,又看他身子单薄清瘦,脸上满是病色,小二毫不顾忌地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掀翻轮椅,发疯一样地踢打倒在地上的人。

    “你他妈一个废物说谁找死!谁找死!谁找死……”

32糖醋排骨(十二)

    “你干什么!”

    宛娘进门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倒是跟她一起进门的楚楚拔腿就冲了过去,用力把中邪了似的小二狠狠推开,合身扑到萧瑾瑜身上,转头狠狠瞪着小二,“不许你打他!”

    被楚楚这么一推,小二突地醒过了神来。

    刚才……开始他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泼了自己一头凉水还一脸平静的人,他只是想听一句求饶,可这人就是一声都不出,连神情都不变,一直用一种很像是嘲弄的眼神看着他,他就越打越来气……

    看着这个倒在地上已经吐出了一大片血的人,小二身子一僵,脸色刷地白了下来。

    楚楚喊了这一声,宛娘也回过了神来,花容失色,慌地奔过来扯起小二“嗵”地跪下,连连磕头,“民女该死!王爷息怒!王爷恕罪!”

    王爷?

    小二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正被楚楚小心翼翼搀扶起来的人,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你……你是王爷,安王爷?”

    萧瑾瑜攀着楚楚的肩膀坐回到轮椅里,本就格外脆弱的腰背挨了太多拳脚,一时疼得只能松垮垮地靠在椅背上,可传到小二耳中的声音还是那样清冷平静的,“我说过了,是你找死……”

    “小……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小的……”

    萧瑾瑜沉声截断小二的鸡叨米,“宛娘。”

    宛娘忙磕了个头,“民女在。”

    “此人殴打本王,可是你亲眼所见?”

    “是。”

    楚楚忿恨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小二,那模样像是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我也看见了!”

    萧瑾瑜静静看着小二,“人证物证俱在,你可有话说?”

    “小的有罪!小的该死!”

    萧瑾瑜轻轻点头,“认得刺史衙门怎么走吧……去跟谭刺史说,你犯了殴打皇亲之罪,他知道如何处理。”

    小二听得一愣,楚楚急道,“不行!他要是跑了怎么办!”

    萧瑾瑜淡淡看着小二,“你若有这个心,有这个胆,可以试试……”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宛娘狠剜了小二一眼,“还不快滚!”

    “是……是!”

    等小二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宛娘又向萧瑾瑜深深磕了个头,“王爷恕罪……如今外面谣传小店是拿人肉做菜的,生意做不下去,原来的伙计为求生计都改奔他处了,一般人又都怕沾晦气,就只能请到这样不三不四的……如此冒犯王爷,宛娘实在该死!”

    萧瑾瑜压抑着咳了两声,“是我找打,怨不得人……还要请宛娘为我们做份糖醋排骨。”

    楚楚和宛娘都愣了一下,怎么这会儿他还惦记着什么排骨啊?!

    萧瑾瑜浅笑着补了一句,“很重要……做得好了,或可为你洗清谣言……或可侦破此案。”

    “是,宛娘马上去做,王爷先到楼上雅间休息一下吧。”

    “不必了,就在这儿……你认真做,要和以前做得一样。”

    “是,王爷。”

    ******

    宛娘一走,楚楚就伸出小手轻轻抚在萧瑾瑜一侧发红的脸颊上,眼圈泛红地看着萧瑾瑜,“你疼吗?”

    原本只是一侧脸颊红着,被她这么一摸,另一侧脸颊也红起来了,萧瑾瑜微微摇头,“不疼……刚才去哪儿了?”

    “我本来想早点来跟掌柜说,让她早点开始做,等你来了就能吃了,可掌柜说她不会杀猪,也不敢在外面买排骨了,我也不会杀猪,我就陪她一块儿去买排骨,帮她选排骨来着……”楚楚说着眼圈一红,一把搂住了萧瑾瑜的脖子,趴在萧瑾瑜肩头“哇”一声就哭出来了,“我以后一定天天守着你,天天跟着你,再也不让坏人欺负你了!”

    萧瑾瑜哭笑不得,被她哭得心里比身上还难受,抬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是我不小心,你别哭……”

    楚楚站直身子抹了两把眼泪,眨着湿漉漉的睫毛看着萧瑾瑜,“你把衣裳都脱了吧,我看看你伤得重不重。”

    在这儿……亏她想得出来!

    “……不用,我没伤着。”

    楚楚咬着嘴唇,看着他白衣前襟上沾的斑斑血迹,眼泪珠子扑簌簌地直往下掉,“你又骗人……你都吐血了!吐了那么多血!”

    “我的胃不好,经常如此,不碍事……”

    “你骗人!”楚楚一把抓住萧瑾瑜冷得像冰块一样的手,“你肯定特别疼,你看你的手都发抖了!”

    萧瑾瑜想把手抽出来,可目光对上她哭得像花猫一样的小脸,心里一疼,手上一滞,还没回过神来,楚楚就把他的一双手塞进了自己怀里。

    冷得发僵的手被楚楚紧紧按在她温软的小胸脯上暖着,手在她外衣里面,只隔着一层中衣,清楚地感觉到她小兔子一样的心跳和小火炉一样的体温,萧瑾瑜一动都不敢动,一双手连抖都不敢抖了。

    是,他承认,的确是香销玉软,比世上任何一种暖炉都要舒适百倍千倍,这种温热像是会动的,能沿着双手传遍全身,整个身子由里到外都要被暖化了,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派来监视凝香阁的侍卫就在附近,而且一定是在一个能把一切尽收眼底的位置。

    刚才他被打的时候侍卫没跳出来,不是因为没看见,而是因为他的一个暗号。

    萧瑾瑜从额头到脖梗都红得快滴出血了,用上十二分的定力才稳住声音,“真的不疼……只是……只是冷,很冷,去帮我生盆火吧。”

    “那……”楚楚犹豫了一下,才把他的手小心地放下来,抹了两下眼泪,把小脸抹得更花了一点儿,“好吧,我这就去!”

    “谢谢……”

    ******

    楚楚很快就跑了回来,好一阵子忙活,在萧瑾瑜那张桌子附近摆了两个烧得旺旺的炭盆,烧了一壶热腾腾的清水,添了一盏亮堂堂的油灯,空荡荡的大堂里顿时有了点人气儿。

    她忙活完了,宛娘也从后厨里把糖醋排骨端出来了。

    “其实不过就是寻常的做法,实在是客人们过誉了……王爷请慢用。”

    烧得棕红油亮的排骨整齐地码在白地蓝花的瓷盘里,香气随着热气一块儿飘出来,不遗余力地挑逗着面色清冷的萧瑾瑜。

    萧瑾瑜的胃口向来不怎么样,但毕竟是吃宫里的御膳长大的,安王府里也有几个在朝在野都名号响亮的厨子,对于糖醋排骨这种常见菜品的好坏,他还是很有点儿发言权的。

    比起先前被唐严送到他面前的那份,眼前这份确实有过之无不及。

    这样的品相,这样的香气,就是拿进御膳房比,也能算是上品中的上品了。

    看着萧瑾瑜轻轻蹙起眉头,半晌没动筷子,宛娘颔首道,“宛娘手艺拙劣,让王爷见笑了。”

    萧瑾瑜看向楚楚,“你觉得呢?”

    楚楚扁扁小嘴,有点儿不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我觉得掌柜做得挺好的,看着比凤姨做的好……”说着从盘子里抓起一块儿,咬了一口,刚嚼了几下,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还没咽下去就举着那半块排骨兴高采烈地叫起来,“不对不对!是凤姨做的好!凤姨的好!”

    萧瑾瑜微怔,“为什么?”

    楚楚把拈手里啃了半块的排骨递到他嘴边,“你尝尝就知道啦!”

    萧瑾瑜脸色阴了一层,还从没有人敢把别人咬剩了一半的东西拿给他吃,还是这么一副要喂给他吃的架势……

    萧瑾瑜刚想把这块排骨从楚楚手里接过来,楚楚另一只手就把萧瑾瑜刚抬起来的胳膊按下去了,他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怎么当病人啊,“你别乱动,我喂你,你张嘴就行啦。”

    利用仅有的线索,萧瑾瑜实在推断不出,如果自己坚持拒绝,这丫头下一步能干出什么来。这里到底还有个外人,外加一个不知道在哪儿默默看着屋里一切动静的部下,还是不要贸然挑战未知状况的好……

    萧瑾瑜无可奈何地看着那块排骨,在楚楚那排小牙印边上浅浅地咬了一口,细细嚼了一阵,咽下去的时候眉心已经舒展开了。

    楚楚迫不及待地问,“我没骗你吧!”

    萧瑾瑜轻轻点头。这排骨论卖相论香气确属上乘,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吃到口中就是觉得不如凤姨做的那么鲜润可口。

    如此,才对了。

    “宛娘……既然生意清淡,就暂且歇息休整几日,待案子过堂,真相大白,流言尽散了,再开门做生意吧。”

    萧瑾瑜说得清淡,像是官家随口的宽慰之词,宛娘却听出了话音,精致的眉宇间顿时蒙上一层喜色,“王爷已把此案破了?”

    萧瑾瑜没答,“多谢你的糖醋排骨……”

    ******

    回到季府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了,楚楚本想看看他身上到底伤得怎么样,可京里来送加急公文的人已经等了好一阵子,急得在院子里一圈圈地打转转,楚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瑾瑜跟他进到屋里把门一关谈大事儿去了。

    萧瑾瑜不把那顿拳脚当回事儿,楚楚可忘不了。

    他的身子那么虚弱,又那么好看,每次碰他,楚楚都是小心翼翼的,很轻很轻,生怕把他碰疼了,可那个坏人居然敢那样欺负他,她真想立马去跟刺史大人说,得把这个坏人的屁股打开花才行!

    楚楚在屋里等了好长时间,才听见萧瑾瑜房门打开,扒在门上从门缝里看见送公文的人离开,又看了好一阵子,才见萧瑾瑜屋里的灯火暗了一重。

    她想等他吹了灯睡熟了,就悄悄进去用药酒帮他揉揉被打伤的地方,不然明天肯定疼得更厉害。可萧瑾瑜房里一直亮着一盏不明不暗的灯,等得楚楚都哈欠连天了,灯还没灭。

    又等了好一阵子,楚楚站着都快睡着了,脑子和视线都变得迷迷糊糊的了,突然听见萧瑾瑜的房里传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猛一激冷,楚楚赶紧凑到门缝上看了一眼,透过萧瑾瑜房间窗子撒到走廊地面的灯光灯影还在。

    他还没睡,能在屋里干什么呀?

    楚楚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凑到萧瑾瑜房门上听听,从里面传来一阵说不清的怪响。

    楚楚敲敲门,没人应声,凑到门上听听,怪响也没有了。

    难不成……他是睡着了做梦出的声响?

    肯定是他睡觉前在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就忘记熄灯了吧。

    他睡着了就好。

    楚楚溜回自己屋里,把向凤姨讨的药酒抱出来,轻轻推开萧瑾瑜的房门,走到他卧房门口把门轻轻一推,还没进门就惊得差点儿把药酒扔到地上。

33糖醋排骨(十三)

    萧瑾瑜根本就不是睡着了,非但不是睡着了,还根本就不在床上。

    床上像是被打劫过似的,翻得一片狼藉,被褥床垫都被扯乱掀开了,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这会儿居然伏在床下的石砖地面上,正靠着两只手的力气艰难地往床尾方向爬。

    萧瑾瑜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薄的中衣,汗透了,紧紧黏在消瘦的肩背上,头发散乱,脸色白里发青,喘息浅薄而急促,像是在受着极大的折磨。

    就是在凝香阁被打得那么狠,也没见他狼狈成这副模样,楚楚呆愣了一下才冲了过去。

    “王爷!你……你怎么了!”

    听到楚楚的声音,萧瑾瑜的身子明显一僵,手上倏地一松,一下子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再想撑起身子,手已使不上什么力气了,只引得身子一阵发抖。

    她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你……出去……”

    楚楚像没听见似的,二话不说,搂住萧瑾瑜的身子把他翻了个身,抓起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半扶半抱地把他弄上了轮椅,跑到床边抱下来一条被子想给他盖上。

    看着楚楚抱着被子跑过来,萧瑾瑜心里突地一沉,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层,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在楚楚把被子盖到他身上的前一刻,猛地一把将楚楚狠狠推开。

    楚楚连人带被子被他推得踉跄着退了好几步,自己也差点儿从轮椅上摔下来。

    萧瑾瑜完全脱力地靠在轮椅里,冷厉地瞪着一脸委屈的楚楚,“快出去!”

    这一回她肯定能听见。

    楚楚看着眉心紧蹙嘴唇紧抿的萧瑾瑜,把被子搁到地上,眼圈微微泛红,“你……你要是不喜欢我伺候你,我去给你叫丫鬟来吧……”

    只要能让他不这么难受了,怎么都行。

    “不必……”

    “那……那我给你找大夫去!”

    “不用……”

    “那……那你吃药吧,吃哪个,我给你拿!”

    萧瑾瑜看着面前这个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小丫头,声音怎么都冷不下去了,这样赶她肯定是赶不走的,萧瑾瑜合上眼睛定了定心神,“给我穿衣服……”

    楚楚一愣,“啊?”

    萧瑾瑜勉强稳住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不是拉钩了吗……”

    楚楚怔怔地看着他,“现在?”

    “子时已过了……”萧瑾瑜波澜不惊地忍过一阵差点让他昏过去的疼痛,声音弱了一重,“你若反悔也无妨……”

    “我没反悔!”

    楚楚跑过去取他搁在架子上的衣服,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刚才他那么费劲儿地往床尾爬,不是朝着轮椅的方向,也不是朝着药箱的方向,这个方向就只有一样东西值得他过去,就是这搭放着他衣服的红木架子。

    他费这么大的劲儿,就是为了拿衣服穿?

    他干嘛不喊人帮忙呀!

    楚楚抱起萧瑾瑜的衣服,还没走到萧瑾瑜面前,眼前倏地闪过一道蓝影,手上一空,还没回过神儿来,衣服已经抱在一个侍卫手里了。

    这一向对楚楚很好脾气的侍卫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眨眼间完成一系列动作。

    在一堆衣服里抽出一根衣带。

    扯下衣带上的一枚虎形玉带扣。

    把玉带扣摔碎。

    抓起从玉带扣里滚出的棕红小丸喂进萧瑾瑜口中。

    转身把剑尖儿抵在楚楚锁骨窝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剑抵着,还被侍卫满是杀气的阴寒目光狠狠盯着,楚楚又害怕又委屈,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哇”一声就哭开了,“我是楚楚啊!”

    侍卫剑锋一扬,“我看你没了脑袋还能不能胡扯!”

    “衣服是我让她拿的……”

    萧瑾瑜微哑着声音说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侍卫手里的剑居然就像被施了法一样,生生在空中顿住,一眨眼就“唰”的一声回了鞘。

    出来前吴江秘密交待过,若遇上此类情况,务必第一时间把藏在虎形玉带扣里的药丸取出喂王爷服下,然后将在附近出现的人悉数擒拿拷问,唯得王爷授意接触王爷衣物者除外。

    有资格在王爷生死关头帮他去取救命药的人,必是王爷心甘情愿托付性命之人。

    剑回了鞘,人也转了个身,面对萧瑾瑜跪下来,雄厚的声音里满是愧色,“王爷,卑职来迟了。”

    萧瑾瑜慢慢调匀呼吸,微微摇头,“你速去京师,叫景翊来一趟……”

    “王爷,此处凶险,卑职先护您离开。”

    “不必,我自有打算……你速去速回,切莫声张……”

    安王爷的决定不是凡人能改的。

    “是……”侍卫转头看了眼楚楚,看这平日里蹦蹦跳跳的小丫头被自己吓得小脸煞白,眼泪都流到下巴颏儿上了,心里一阵歉疚,对着楚楚抱了下拳,“卑职鲁莽,望楚姑娘莫怪,照顾好王爷。”

    楚楚一愣,这人刚才还要砍她的脑袋呢,怎么一下子又这么客气了呀?

    楚楚还没想明白,侍卫已经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从屋里消失了。

    看着桃腮带泪还默默傻愣着的楚楚,萧瑾瑜无声轻叹。

    他是造了什么孽,招惹了哪路神仙,逼得老天爷派下这么个小丫头来把他克得死死的。

    “你别怕……是他误会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楚楚眨了眨还噙着泪的杏眼,小嘴撅得老高,“他凭啥要砍我的脑袋啊?”

    萧瑾瑜静静看着楚楚,“他以为你要害我……”

    楚楚气得直跳脚,“我是你的娘子!你是皇上赏给我的!我得对你好,我才不会害你呢!”

    “我知道……是他搞错了……”

    “他太笨啦!”

    “嗯……”

    楚楚扯着自己的袖子抹干净眼泪,“那……那你现在好点儿了吧?”

    萧瑾瑜轻轻点头,至少暂时没有那么强烈的窒息感,也没有那么疼了。

    “那我继续给你穿衣裳吧。”

    “不必……”

    “那不行!咱俩都拉钩啦!”

    萧瑾瑜无声苦笑,“一会儿再穿……先帮我脱吧……”

    搁在一个时辰前,萧瑾瑜根本没法想象自己这辈子会求一个丫头片子来扒自己的衣服,就像他根本没法想象情急之下自己竟敢压上性命来护她。

    楚楚一愣,他不就只穿了一件中衣吗,“再脱,不就光了吗?”

    萧瑾瑜觉得自己已经连脸红的力气都没了,“我要浸浴……”

    他出了这么一身的冷汗,还在地上趴了一阵子,泡个热水澡刚好能驱驱寒气,“好,我先给你烧热水去!”

    萧瑾瑜摇头,“不必……要冷水,越冷越好……”

    楚楚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泡冷水澡?”

    萧瑾瑜缓缓点头,“冰水最好……”

    楚楚惊得眼睛溜圆,“为什么呀?”

    “为治病……”萧瑾瑜深深看着楚楚,缓缓道,“否则我很快会死……”

    楚楚急得小脸都红了,“你不是说已经好点儿了吗!”

    “只能好两三个时辰……”

    “那……那泡冰水能管用吗?”

    萧瑾瑜轻轻点头。

    “我这就给你打水去!”

    “谢谢……”

    ******

    楚楚刚奔出门就看见院子里的两口大缸,缸是为了救火而备的蓄水缸,里面水半满着,水面结了手掌那么厚的一层冰,够冷,正合适!

    楚楚拿石头把冰砸开,用水桶来回拎了好几趟掺着浮冰的冷水,倒满了大半个浴桶。这活儿干得干净利索,可等到把萧瑾瑜推进浴室,该帮他脱掉衣服了,楚楚却迟迟不动手了。

    萧瑾瑜倚靠在轮椅里,眼睁睁看着楚楚一会儿摸摸他腰间的束带,一会儿摸摸他胸前的衣襟,一边摸还一边往他脸上瞄,生生把他冷到发僵发麻的身子都摸得发热了,楚楚还没动手,萧瑾瑜没法忍了,“你在干什么……”

    楚楚抿抿嘴唇,盯着他腰间的束带小声地道,“我不敢。”

    萧瑾瑜噎了一下,她还有不敢的时候?

    “不是给我脱过一次吗……”

    萧瑾瑜死都忘不了,那回这丫头不但把他脱干净了,还来来回回不知摸了他多少遍,能摸的不能摸的都让她摸过了,他都破罐子破摔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楚楚咬咬牙,小脸憋得通红,“那会儿你是闭着眼睛的!我……我就只给闭着眼睛的人脱过衣服!”

    萧瑾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她敢那样对他的身子……真是拿他当死人了啊!

    把他脱光还得他闭上眼,这算什么逻辑……

    萧瑾瑜无力地合上眼皮,“好……”

    感觉着黏在身上的那层又湿又凉的衣服被迅速而温柔地剥下来,一双温软的小手紧接着就爬上了他消瘦冰凉的身子,在几片地方细细地摸索着。

    这身子已经脆弱得快要崩溃了,哪有多余的定力来忍她这样……

    所有被这双小手抚过的地方都像是被点了一把火,又烫又疼,惹得整个身子都禁不住发颤,萧瑾瑜不敢睁眼,也不敢出声,更不敢乱动。

    “王爷,你什么时候摔伤了呀,怎么都不上药啊!”

    楚楚摸过的每一个地方不是红肿就是淤青淤紫,红肿的地方是最新的伤,拳脚伤,应该都是被那个坏小二打的,可其他的淤青淤紫明显是摔伤,而且都得超过大半天了,记得上回给他擦身子的时候还没有呢,这才几天啊,怎么就东一片西一片的了!

    萧瑾瑜这会儿的脑子已经编不出什么像样的瞎话了,索性有一句说一句,“从浴桶里出来……和上下楼梯的时候……”

    楚楚小心地抚过萧瑾瑜身上的瘀伤,气鼓鼓地撅起小嘴,“那个丫鬟也太笨了!”

    萧瑾瑜狠狠一愣,还是没敢睁眼,“哪个丫鬟?”

    “就是帮你洗澡,给你穿衣服……还把你摔伤了的那个!”

    萧瑾瑜怀疑自己是被疼迷糊了,“我何时用过丫鬟……”

    “是你说的,是有人帮你从浴桶里出来的,还是个女的!”

    “我何时说过……”

    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你就是说过!”

    萧瑾瑜无声叹气,讲理是行不通的,“我瞎说的……是我自己出来的……”

    “你怎么老骗人啊!”

    这声音里……怎么听着像是有股喜色?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那双小手总算放过了他可怜的身子,可楚楚还是没说让他睁眼,萧瑾瑜就闭着眼睛又等了一阵子,楚楚还没有把他扶进浴桶里的意思。

    这丫头又折腾些什么……

    萧瑾瑜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刚睁开就差点儿昏过去。

34糖醋排骨(十四)

    楚楚就站在他面前,离他最多两步远,一身衣服脱得就只剩一个肚兜了,这会儿正侧身对着他,反手解着肚兜绕在背后的小结。

    他一直觉得这丫头还小,很小,小得就像个半开半合的花骨朵儿,还没长出什么风情韵致,纯粹是娇嫩可爱得很,让人看着心里暖融融的,总忍不住地想跟她多待一会儿。

    现在这么近这么清楚地看到她光洁的侧身,萧瑾瑜才发现这已几次扑到他怀里的小身子居然也是凹凸有致,珠圆玉润的,白皙里透出健康的血色,像是盛夏初开的荷花,粉嫩柔润得好像一把就能掐出一汪水来,每一寸肌骨都那么饱满,那么鲜活,那么美好……

    不对……是他要浸浴,她脱什么?!

    萧瑾瑜猛地醒过神来,迅速闭眼把头转向一边,一片醒目的红色从他脸上一直蔓延到胸口,气息都不匀称了,“楚楚……”

    楚楚一边纠结着那个不知道怎么就拧成了死疙瘩的带结,一边扭过头来看向双目紧闭的萧瑾瑜,“马上,马上就好啦!”

    萧瑾瑜怀疑是自己先前没把话说明白,“楚楚,我是让你脱我的衣服……只脱我的,你自己的不用脱……”

    哪知道楚楚一下子叫了起来,“呀!你睁眼啦!”

    萧瑾瑜一张脸红成了一颗熟透的大樱桃,“对不起……”

    “你……你闭着眼,别睁开,我让你看你再看!”

    “好……”

    不对……她想让他看什么?!

    萧瑾瑜不敢问也得问,“楚楚……你脱衣服做什么?”

    “伺候你泡澡呀,你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水那么凉,你要是坐不稳掉进水里就坏了,我得抱着你才行。”

    萧瑾瑜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

    刚才怎么就没狠狠心让侍卫把她抓起来算了!

    “不行……你快把衣服穿上!”

    “你别急,我都知道!我小的时候我奶奶就跟我讲过啦,女人没拜堂以前不能让男人看身子,等到入洞房的时候才行,不然就嫁不出去啦,所以你先别睁眼,一会儿我从后面抱着你,你别回头看我就行啦。”

    萧瑾瑜要疯了,这户人家教闺女就不知道一口气儿把话都说明白吗!

    萧瑾瑜板着脸沉下声音,“楚楚,这样不行……”

    “那……”楚楚犹豫了一下,抿抿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要是想看,就看吧。”

    萧瑾瑜脸色红里发黑。

    “不是……水太冷,你受不了,我自己泡就好……”

    “你能受得了,我也能!”

    萧瑾瑜就差求她了,“我泡过很多次,已经习惯了……你这样泡会生病……”

    “我才不怕呢!”

    她不怕,他还怕呢!

    “你生病,谁照顾我……”

    这句话比先前哪一句都管用,楚楚看看浴桶里飘着浮冰的大半桶水,又看看虚弱不堪的萧瑾瑜,咬了咬嘴唇,“那……那我就在边上守着你吧。”

    “好……”

    楚楚迅速把衣服裹上,小心翼翼地把萧瑾瑜搀进浴桶,还没扶他坐好,就感觉他的身子一阵发颤。

    楚楚担心地皱起眉头,“是不是太冷了?”

    “刚好……”

    坐在浴桶里,冷水漫到胸口,锥心刺骨的寒意毫不留情地吞噬着萧瑾瑜本就微薄的体温,冷得他连呼吸都困难了,“别害怕……等景翊来了,你就听他的话……”

    楚楚紧抓着萧瑾瑜冰冷发抖的手,“那景大哥什么时候能来啊?”

    “很快……”

    “好,我听话!”

    萧瑾瑜微微点头,合上眼睛,任由这桶冰水把他的身体和意识一起冻透冻僵。

    ******

    再恢复意识,首先就感到一股滚烫的甜腥涌到喉咙口,堵得难受,偏头吐了出来,哪知道吐出一股又翻上来一股,一连吐了不知多少次才吐完,五脏六腑抽成一团,痛得差点儿让他重新昏过去。

    这种感觉很熟悉,意味着他又一次从阎王那逃回来了。

    这一次,实在是万幸……

    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一方温热的湿毛巾擦到他的脸上,仔细地擦过他的脸颊,嘴角,下颌,然后一个柔和的力量把他上身扶了起来,倚靠在一片温刃,嘴里被慢慢喂进一股温度正舒适的清水。

    萧瑾瑜一口没咽得下去,呛咳起来。

    那片温软把他的上身包裹得更紧了些,一只小手抚上他的胸口,耳边传来熟悉的清甜声响,“王爷别急,慢慢喝……”

    萧瑾瑜咳着睁开眼睛,“楚楚……”

    抚在他胸口的小手一顿,“王爷!你醒啦!”

    “嗯……”

    楚楚把怀里的人抱得紧紧的,“哇”地一声哭起来,“王爷你可算醒了!你吓死我啦!你怎么才醒呀!”

    “对不起……”

    楚楚突然不哭了,松开萧瑾瑜,小心地扶他躺下来,伸手摸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失神地看着他,自言自语地小声道,“我肯定是睡着了,又做梦了……王爷你好好睡觉,我不吵你,你睡饱了病就好了……”

    楚楚噙着泪的一双眼睛红肿着,毫无神采地直直看着他,眼睛里都是血丝,眼底青黑,小脸像蒙了一层灰似的,蜡黄蜡黄的,原来像花瓣一样红润的嘴唇发干发暗,连神情都恍惚了,萧瑾瑜看在眼里,心口疼得喘不过气来。

    萧瑾瑜轻轻转了下头,在楚楚抚在他脸上的手掌心里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是做梦吗……”

    楚楚呆呆地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萧瑾瑜在她大拇指尖儿轻轻咬了一下,楚楚一下子醒过神儿来,整个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王爷!你真醒啦!你醒啦!”

    萧瑾瑜勉强抬起手,轻轻拍拍她的脊背,“辛苦你了……”

    楚楚只管一个劲儿地大哭,哭了好一阵子,哭得没劲儿哭了,哭声才小了下来。

    萧瑾瑜等她哭得不那么厉害了,抚过她有点儿蓬乱的头发,“我没事了,去歇会儿吧……”

    楚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紧抱着他不撒手。

    萧瑾瑜无声叹气,她这样子一看就是熬了很久没睡了,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受得了……萧瑾瑜心里发紧,轻抚着她哭得一起一伏的小身子,“你要是不嫌我,就躺在我旁边睡会儿……”

    楚楚还是摇头,把萧瑾瑜抱得更紧了。

    萧瑾瑜轻叹,“那就陪我躺着……抱着我,行不行……”

    楚楚这才点点头,抹着眼泪爬上床,衣服也没脱就钻进萧瑾瑜的被窝里,趴在萧瑾瑜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腰,小脸紧贴在他胸口上,听着萧瑾瑜平稳的心跳声,抽抽搭搭哭了好一阵子,突然带着哭腔道,“王爷,你把那个护身符扔了吧……”

    萧瑾瑜一怔,“为什么……”

    “你就扔了吧……那个一点儿都没用!”

    萧瑾瑜微微苦笑,他当然知道那玩意儿没用,可那是她跪着念了一个时辰的经求来的,“你怎么知道……若不是你的符,兴许我已经死了呢……”

    “呸呸呸!你才不会死呢!”

    “嗯……”

    “你能活一千岁!一万岁!”

    “嗯……”

    “谁死了你都不会死……”

    “嗯……”

    “你得活得比神仙还长……”

    “嗯……”

    楚楚又嘟囔了几句什么,萧瑾瑜没听得清,低头看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小脸蛋上还满是眼泪,仍然把他抱得紧紧的。

    萧瑾瑜轻轻叹气,他怎么能把这敢抱死人脑袋的小丫头吓成这样……

    刚替她把被子拉好,就听见屋里响起两声装模作样的干咳。

    “千年王八万年龟,王爷,你也算是神物了啊。”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萧瑾瑜毫不客气地瞪过去,“小点声……”

    景翊从房梁上翻下来,两手抱在胸前,笑着走到床边来,看看那个依在萧瑾瑜胸口上的小脑袋,“放心吧,守着你三天没合眼了,天塌下来也吵不醒她。”

    萧瑾瑜轻轻拥住那个软绵绵的小身子,看着那张满是疲惫的小脸,目光里溢出浅浅的疼惜,拧紧眉头,“你怎么不劝她……”

    “我说什么她都听,就是不听这个。这几天你从头到脚都是她伺候的,谁想挨你近点儿她都要跟谁拼命,根本就不讲理啊!”

    这倒是像她干出来的事儿……

    萧瑾瑜把声音放轻了些,“你何时到的?”

    景翊扯过一张凳子坐到床边,一边扭腰一边揉着在房梁上窝得酸疼的胳膊肘子,“你那侍卫花了将近十个时辰才到京师,我又到王府里跟叶千秋拉扯半天,那老头还是死都不肯出安王府,我说破嘴皮子他就从本手札里扯了两页纸塞给我,然后一脚把我踹出去了……要是再被他们耽误个把时辰,今年大理寺的案卷就真得烧给你了。”

    萧瑾瑜点头,叶千秋当年第一次救他之前就提了一个条件,要求住在安王府,不死不出门,萧瑾瑜亲口答应的。

    “我隔天下午到的,跟这儿的人说是来找你处理一些京中机要,近几天不见任何人,这两天就只有升州刺史来了一趟,想请示该怎么处置那个把你暴揍了一顿的店小二,对着我又跪又哭要死要活了一阵子就走了,别人谁都没进过这院子。”

    萧瑾瑜轻蹙眉头,“你隔天便到了……我怎么会昏睡三天?”

    景翊伸手揉着自己那张名满京师的俊脸,“王爷,我知道我长着一张让天下男人都想收拾我的脸,可你不能连自己多睡了几天都赖我啊……要怪你得怪那个在你床单下面铺寿衣的,那人可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你的命啊,那件寿衣应该是从腐尸上扒下来的,都被尸水泡透了……”景翊往床上看了一眼,“要么就怪你那王妃娘娘,摆弄尸体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含糊,轮到活人身上倒胆儿小了。”

    楚楚像是听见了什么似的,脸蛋从萧瑾瑜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地嘟起小嘴轻哼了一声,萧瑾瑜在她腰背上轻轻拍抚了几下,很快又呼呼睡着了。

    景翊眉梢轻挑,能上萧瑾瑜的床,钻萧瑾瑜的被窝,窝在萧瑾瑜的怀里,被萧瑾瑜哄着睡觉,此前享受过这样待遇的就只有萧瑾瑜多年前养过的一只猫了。

    这种事,凭萧瑾瑜在这方面的修行还瞒不了他。

    楚楚重新睡安稳了,萧瑾瑜才拧起眉心沉声道,“是她施的针?”

    景翊笑得跟哭似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儿,“不是她还是我啊?我要有那本事还至于特地跑到叶老头那找踹吗……”

    萧瑾瑜眉头皱得更紧了点儿,“她都知道了?”

    “放心,我就是有心思说,她也没心思听啊……我跟她说你的病是安王府最高机密,让外人知道的话你就会有性命之忧,我反正对医术一窍不通,她要是不能照着叶老头那两页纸给你施针,我就回京给你选棺材去。”景翊眯起一双狐狸眼玩味地看着楚楚的小脑袋,“这三天一共给你施了五次针,每次施完针都是你吐血她掉泪,你要是再不醒,她不疯我也得疯了……”

    抓到萧瑾瑜眼底掠过的一抹罕见的温存,景翊把声音压低了些道,“唐严跟你说过她身世有疑了吧?”

    萧瑾瑜微愕,这时候提起这个……

    景翊勾着嘴角内容丰富地轻笑,“唐严担心她扮猪吃老虎,不过据我这几天观察,她这猪肯定不是扮出来的。”

    景翊这话刚说完,对上萧瑾瑜递来的目光,心里一阵发毛,“不是不是,王爷,亲王爷,我就打个比方……”

    萧瑾瑜不急不慢地道,“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了……”

    “别别别……大理寺的卷宗还没整完呢!”

    “正好……这里三个案子的卷宗就交给你整理了,结案之后一并带回大理寺入档。”

    景翊还没来得及喊冤叫屈就发现有点儿不对劲儿,一愣,“三个?”

    萧瑾瑜云淡风轻地合上眼睛,“一个个来,不够还有……”

    “……”

35糖醋排骨(十五)

    楚楚一连睡了大半天,可睡得一点儿都不安稳,睡上一阵子就会中邪了似的突然一骨碌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去摸萧瑾瑜的脸,摸他的眼睛,鼻子,确认萧瑾瑜醒着,喘气喘得很正常,才会重新抱紧他,贴在他怀里满足地睡过去。

    楚楚断断续续地做了好多梦,梦见的全都是王爷,梦见王爷病了,王爷被坏人欺负了,王爷吐血了,也梦见王爷在吃她做的饭,王爷在对她笑,王爷在抱着她……最后梦到王爷娶她了,王爷跟她拜了天地,给她掀了盖头,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楚楚心里一阵乱跳,小脸一红就醒了。

    萧瑾瑜一直在看着她,看她在睡梦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笑着笑着小脸还变得红扑扑的了,实在可爱得很,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牵起了一抹笑意。

    楚楚一睁开眼就看见王爷在浅浅笑着看她,笑得特别温柔,特别好看,就跟梦见的一模一样,楚楚趴在萧瑾瑜怀里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搂着萧瑾瑜的脖子就在他清瘦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萧瑾瑜一抹笑意僵在脸上,瞠目结舌地看着楚楚,苍白的脸颊上以被楚楚嘴唇碰触的地方为中心,迅速漫开一片滚烫,就听她趴在他胸口带着浓浓的睡意说出一句差点儿把他送回阎王殿的话。

    “王爷,咱俩该入洞房啦……”

    萧瑾瑜狠狠一愣,怎么……怎么就该入洞房了?!

    “楚楚……你醒醒,醒醒……”

    “唔……”楚楚睡眼惺忪地看着满面红光的萧瑾瑜,看着看着突然一个激灵,“呀!这是季县令家呀!”

    萧瑾瑜呼出憋了半天的一口气,明白了就好……

    楚楚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小脸涨得通红,“王爷!你……没拜堂你怎么就亲我啦!”

    萧瑾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审过这么多案子,他还真是见过耍赖的,没见过这样耍赖的!

    可惜他的脸皮还不允许他辣气壮地吼一句“明明是你亲我的”。

    “我……我没有……”

    “有!你先亲我,我才亲你的!”

    “真的没有……”

    “你……你赖皮!就是有!”楚楚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两只小脚丫把床板儿蹬得“嘭嘭”直响,“我奶奶说了,没拜堂就不能让人亲,亲了就没人要了!我们镇上朱大叔家的三姑娘就是这样的,好几个男人都亲过她,可谁都不要她了!”

    楚楚越说越委屈,说着说着眼圈真就红起来了。

    “你别哭,别哭……”萧瑾瑜一急,脱口而出,“我要你。”

    楚楚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嘟起小嘴,“真的?”

    萧瑾瑜默默叹气,“皇上不是把我赏给你了吗……”

    楚楚一下子咧嘴乐开了,“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啦!你是皇上赏给我的!”

    萧瑾瑜默默合上眼睛,他突然很怀念自己昏迷不醒的日子。

    眼睛刚闭上,就听见楚楚认真清楚的声音,“王爷,你得再亲我一次。”

    萧瑾瑜深呼吸,默默抓床单,“为什么……”

    “我想起来,你刚才亲我的时候我没闭眼。”

    “……不要紧。”

    “要紧!我哥说了,亲的时候必须得闭眼,不闭眼就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萧瑾瑜一口气噎在喉咙口,差点儿背过去。

    他算是明白她脑袋瓜儿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是从哪儿来的了……

    楚楚撅了撅嘴,“我哥要是知道我没闭眼,肯定生气……”

    “你放心,我不告诉他……”

    楚楚一脸严肃认真,“那不行,这是大事儿,得告诉我哥,还得告诉我爹和我爷爷奶奶呢!”

    萧瑾瑜本来就烧得发晕的脑子彻底不肯再转了,无力叹气,“好,依你……”

    让她因为这事儿在家乡落个“不是好人家姑娘”的名声,也实在值不得……

    楚楚一听萧瑾瑜答应,立马趴到萧瑾瑜身边,闭起眼睛把小脸凑近过去,近得就快贴上萧瑾瑜的脸了。

    楚楚等着萧瑾瑜的嘴唇落在她一边脸上,等来的却是萧瑾瑜一只手捧住了她的脸,把她的脸轻轻转了个角度,楚楚闭着眼纳闷得很,刚想张嘴问问怎么回事,后脑勺被往下一按,身子贴进了萧瑾瑜怀里,嘴唇贴上了一片温润。

    “唔……”

    楚楚不敢睁眼,就探出小舌尖来描摹这片温润的形状,柔和起伏,细润温软,舔起来好舒服……

    萧瑾瑜被她逗得嘴唇痒痒的,张嘴把那不安分的小舌尖收入口中,警告地轻咬了一下。

    “嗯……”

    舌尖被这么一咬,楚楚突然觉得一阵酥麻窜过全身,贴着萧瑾瑜的身子轻哼着蹭了几下,小舌头不由自主地往里探进去。

    一片温热的湿润中透出隐隐的药香,楚楚的小舌头好奇地舔过四壁,萧瑾瑜痒得闷哼了一声,好气又好笑,探出自己的舌头把这乱来一气的小东西勾住,一直缠到底。

    楚楚舌头动弹不得,小身子不安地扭了扭,喉咙里发出一阵幼兽撒娇似的轻呜。

    萧瑾瑜身子微微发颤,一股滚烫流过全身,聚集到小腹之下,意识烧得朦胧起来,松开她的小舌头,吮|咬她柔嫩的嘴唇,扶在楚楚后脑上的手慢慢下滑,爬上她柔软的腰背,隔着衣服不轻不重地勾勒她软绵绵的小身子。

    楚楚被绵延不断的酥麻包裹着,呼吸浮乱,像猫儿一样磨蹭着萧瑾瑜的身体,小手剥开萧瑾瑜的衣襟探进里面胡乱摸索,在两次吮咬之间嘴唇稍稍自由些的时候,从喉咙口含混地溢出声来,“王爷……唔……痒……”

    身上的被子滑到了一边,衣襟开敞,一丝凉风拂过来,一下子凝住了萧瑾瑜几乎烧化的狼。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身子一震,从头到脚僵住了。

    明明……只是打算在她唇上轻吻一下啊……

    萧瑾瑜突然滞住,楚楚使劲儿往他身上蹭了蹭,有意无意地蹭到了不该蹭的地方,“王爷……”

    萧瑾瑜勉强保持清醒,把手移到楚楚肩背上轻轻拍抚,哑着嗓音道,“楚楚,别动……”

    “唔……”

    萧瑾瑜额头浸出汗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紧紧抓住楚楚的胳膊,咬牙沉声,“听话,别动……”

    “唔……”

    萧瑾瑜急了,“再动拉出去打板子!”

    楚楚立马乖乖趴着不动了。

    不动是不动了,可那小手还贴在他腰上,时不时地摸索一下,萧瑾瑜不管怎么深呼吸,身上的反应都没有一点儿消散的意思。

    要命了,还从没有人能这样挑战他的定力,难不成真是病入膏肓了……

    楚楚趴了一会儿,酥麻散尽,呼吸匀称了,身子一拧就爬了起来,看着枕头上的那颗大樱桃咂咂小嘴,舔舔嘴唇,“王爷,你刚才不是这样亲的。”

    “……”

    楚楚在红扑扑的小脸上展开一个饱满的笑,“我还是愿意让你这样亲我!”

    “……”

    楚楚整整衣服爬下床,把被子扯起来给萧瑾瑜盖盖好,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清清甜甜地道,“你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不过你这两天还只能喝粥,过两天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楚楚刚一脸喜滋滋地跑出门,一抹莹白就跟鬼魂儿似的从不知道哪根房梁上飘了下来。

    萧瑾瑜差点儿昏过去,景翊怎么会在屋里!

    景翊轻巧地落在萧瑾瑜床边,忍笑忍得快岔气了,“王爷,饿了吧?”

    萧瑾瑜脸色又红又黑地直视帐顶。

    景翊勾着一抹笑,意味深长地往萧瑾瑜下面指了指,很好心地道,“要帮忙吗?”

    萧瑾瑜脸色一黑到底,“不用……”

    景翊眯起狐狸眼,玩味地扫过萧瑾瑜裹在被子里的下半|身,用一种忠心耿耿的调调语重心长地道,“忍着伤身,王爷,你得为国为民保重身体啊。”

    萧瑾瑜很有种杀生的冲动,可惜这会儿别说爬起来杀人,就是连拿起一把水果刀的力气都没有。

    萧瑾瑜一眼瞪过去,景翊立马自觉找到最近的墙角靠边抱头往下一蹲。

    能看到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颜色不变的安王爷被一个丫头片子逼成这样,这会儿就是萧瑾瑜一声令下要杀人灭口,他觉得自己也能含笑九泉了,并且还能在九泉之下一直笑抽到投胎转世。

    萧瑾瑜被景翊那准备好英勇就义的大无畏目光看得差点儿吐血,这是老天爷对他总是来来回回调戏阎王的报应吧……

    萧瑾瑜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气,“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耍赖皮说自己没亲人家的时候。”

    “……从哪儿进来的?”

    “就从窗户口啊,我刚进来就听见你俩在说正经事,所以把窗户关好就上房梁等着了,你那会儿正集中精力狡辩呢,肯定没注意我啦……”

    萧瑾瑜深呼吸,沉声,“景翊……”

    “在!”

    “滚过来……”

    景翊二话不说,两手抱着后脑勺干脆利索地连做几个前滚翻,一气呵成,正好滚到萧瑾瑜床前,蹲在床边抬头腆起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萧瑾瑜懒得看他,“去过凝香阁了?”

    “去过了,你那侍卫说的没错,只是没说全。那美女掌柜确实跟谭章很有点儿什么,不过同时还跟一堆男人都很有点儿什么,全都是近圈里有头有脸的人,反正掰着手指头肯定数不过来。”

    萧瑾瑜轻轻蹙眉,“季东河在内?”

    “那倒没有。”

    萧瑾瑜眉心又紧了紧,“原因呢……”

    景翊一愣,有意无意地往萧瑾瑜的下半身瞟了一眼,“这种事儿的原因……只能意会,光说肯定是说不清楚的,不亲自试试说什么都是瞎猜……反正也快天黑了,要不,我现在去把宛娘给你带来?”

    萧瑾瑜脸色漆黑一片,“……我是问季东河。”

    还以为王爷被那丫头刺激了一下想开了呢……

    “这我哪知道啊……”

    “查……”

    景翊哭笑不得,“这怎么查啊?”

    “问季东河……或者找到跟季夫人一块回娘家的那个丫鬟。”

    “那我还是找丫鬟去吧……那什么,王爷……”

    “嗯?”

    “你真不用帮忙啊?”

    “……!”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和楚楚的初吻啊!粗来,乃们都粗来!~~~

36糖醋排骨(十六)

    萧瑾瑜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半睡半醒中动了一□子,一阵尖锐的刺痛闪电一样窜过整根脊骨,身子一颤,全身骨骼立马争先恐后地疼起来,疼痛此起彼伏,掀起一身冷汗,睡意全消。

    萧瑾瑜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像一具尸体一样直挺挺地躺了好一阵子,直到疼痛渐渐变成僵麻,冷汗透过衣服把身下的床单都浸湿了,萧瑾瑜才无声苦笑着睁开眼睛。

    冬天昼短夜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噶耍?堇锩坏愕浦颍?糯敖舯眨?6徽鲅劬椭患?岷谝黄??挥幸凰抗饬粒?诎稻布诺镁拖袷翘稍谝豢诙に懒烁亲拥墓撞睦镆谎?Ⅻbr>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在黑暗中把萧瑾瑜紧紧捆缚住,憋闷得透不过气来,心跳猝然加快,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萧瑾瑜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手臂僵麻得不听使唤,刚一挪动又是一阵窜遍全身的疼痛,呼吸一滞,差点儿失去意识。

    就在萧瑾瑜苦撑到极限的时候,屋门突然被轻巧地推开,门口处一点火星闪出来,化出满屋柔和的光亮,窒息感瞬间像是被火光烧化了一样,消散得一干二净。

    楚楚吹灭火折子,一只手拎着食盒,一只手端着灯台,刚走进来就看见躺在床上的萧瑾瑜像脱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色惨白一片,冷汗淋漓,顺着鬓角直往下淌。

    楚楚吓了一跳,把食盒灯台往桌上一搁,赶紧奔到床边,“王爷!你怎么啦!”

    一张被吓得发白的小脸闯进模糊的视线里,萧瑾瑜喘息未定就赶忙摇摇头,“没事……”

    “你……你没事怎么流了这么多汗呀!”

    萧瑾瑜勉强扯出点儿笑意,信口胡诌,“做噩梦了……没事……”

    楚楚一愣,“梦见什么啦?”

    “鬼……”

    楚楚脸色一下子红润起来了,笑得暖融融的,“王爷,你别怕,我给你念念就好啦!”

    萧瑾瑜轻轻合上眼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楚楚坐到他身边,伸出小手一下一下地摸过他的头顶,嘴上一本正经地念念有词,“摸摸毛,吓不着……”

    “……”

    “王爷,你好点儿了吧?”

    “嗯……”

    “我做噩梦的时候我奶奶都是这么给我念的,念完就没事啦。”

    “嗯……”

    楚楚这才放心地拿起床头的汗巾,仔细地给萧瑾瑜擦净满额满脸的汗水,又把手伸进被窝里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王爷,你衣服都湿透了,我给你换一身吧。”

    湿透的衣服把他虚弱已极的身子裹得一片冰凉,萧瑾瑜微微点头,合上了眼睛。

    感觉楚楚给他解了衣带,一只小手穿过他的后颈,攀着他的肩头想把他扶起来,萧瑾瑜顺着她的力气刚把肩背往上抬起来一点儿,疼痛乍起,身子一阵颤抖,跌了回去。

    楚楚吓了一跳,紧张地看着眨眼又冒出一层冷汗的萧瑾瑜,“王爷,我弄疼你啦?”

    萧瑾瑜摇头,把疼痛忍过去,才蹙着眉头无可奈何道,“我现在不能动……罢了……不碍事……”

    他最厌恶这样半死不活还神志清楚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个婴儿一样任人摆弄,恨不得亲手掐死自己。

    “碍事!你要是又病了那怎么办呀!”

    萧瑾瑜无力地苦笑,病?都病成这副半人不鬼的模样了,还能再病到哪儿去?

    楚楚看着萧瑾瑜一言不发地闭起眼睛,抿了抿小嘴,“我听景大哥说了,你病得这么厉害是因为身子沾了不干净的衣服……都怨我,要是我给你洗衣服就不会这样了,我洗得可干净了……”

    楚楚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鼻子一酸,“吧嗒吧嗒”掉下泪来。

    萧瑾瑜错愕地睁开眼睛,景翊一句话说得含糊,她竟然就埋怨起自己来了……难怪她非要自己照顾他,不让别人靠边,还把自己折磨得精神都恍惚了。

    萧瑾瑜心里揪着发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是……不是这样……”

    楚楚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皇上让我好好照顾你的,我这样……是不是抗旨啊?”

    萧瑾瑜啼笑皆非,微微摇头,“不是……”

    楚楚咬咬嘴唇,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那……那皇上一生气,会不会就反悔了,不让我嫁给你了啊?”

    萧瑾瑜轻笑,很认真地回答,“不会……君无戏言,皇上说的话不能反悔……”

    楚楚眨着湿漉漉的睫毛,战战兢兢地看着萧瑾瑜,眼泪珠子一个劲儿地往下掉,“那……王爷,你还喜欢我吗?”

    萧瑾瑜一愣,还没回过神来,楚楚就一头扎进了他怀里,趴在他胸口抱着他大哭起来,“王爷,我改!一定改!我一定好好伺候你,比皇宫里伺候得还好,再也不让你生病了……你别不喜欢我!”

    萧瑾瑜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手抬不起来,只好低头在楚楚头顶上轻吻了一下,“我喜欢你……”

    楚楚抬起哭花的小脸看他,“最喜欢吗?”

    “最喜欢……”

    萧瑾瑜说完这句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些什么,脸颊“唰”一下红透了。

    怎么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这样的话,要命了……

    萧瑾瑜一时间窘得很想找个大坑把自己埋了,一张脸红得像只油焖大虾,楚楚还偏偏压在他胸口,温软的小手还紧搂着他的腰,还在他微启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破涕为笑,“真巧!我也最喜欢你啦!”

    萧瑾瑜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了,不敢看着她,又不能不看着她,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又干出什么让他想要一头撞死的事儿来。

    事实上,不管萧瑾瑜看不看着她,结果都是一样的。

    楚楚从他身上爬起来,伸手就扯开他的衣襟,“刺啦刺啦”几下子把他的衣服扯成了几片,一片一片从他身上抽|剥了下来,连衬裤也是一样,把萧瑾瑜吓得脸色煞白,身子都发颤了。

    “楚楚……”

    楚楚手脚麻利地把他扒干净,萧瑾瑜脑子里刚冒出来“尽人事听天命”的念头,楚楚就掀起被子一直盖到他脖子上,裹粽子一样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楚楚看着呆呆愣住的萧瑾瑜,笑得甜甜的,“反正你得在床上躺着,就先别穿衣服啦,这样我给你擦洗身子也方便多啦!”

    青绿色被子的一头立即顶起一颗双目圆瞪的大红樱桃。

    楚楚满意地笑着,把食盒里的青花小碗端过来,坐到床边拿起小勺在碗里搅了搅,舀了半勺白粥,凑在小嘴边吹了两下,送到了萧瑾瑜嘴边上。

    萧瑾瑜刚把粥含到嘴里,还没往下咽,就听见楚楚甜甜地道,“王爷真乖!”

    萧瑾瑜差点儿把那口粥呛出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血管在跳着发胀。

    楚楚眼睛笑得弯弯的,又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王爷你多吃点儿,吃得多长得快!”

    “……!”

    “呀!不对不对,是吃得多病好得快,我说错啦!”楚楚吐吐小舌头补了一句,“那是我帮我奶奶喂猪的时候说的。”

    “咳咳咳咳咳……”

    萧瑾瑜好不容易活着把这顿饭吃完,连瞪她的力气都没了,听天由命地闭眼躺在床上,任她给自己擦了一遍身子,又拿被子把他身子严丝合缝地裹了起来。

    清爽的舒适感柔柔地包裹在周围,倦意袭来,萧瑾瑜正想睡过去,楚楚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清醒了。

    “王爷,往后我得跟你睡一张床。”

    萧瑾瑜要疯了,他很想立马爬起来,不为别的,就想看看今天的黄历上都写了些什么。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是病人……”

    “你放心吧,我睡觉可老实了,保准不欺负你!”

    “跟病人睡在一起不好……”

    “没事儿,我身体可好啦!”

    萧瑾瑜深呼吸,一脸严肃地看着楚楚,语重心长地道,“楚楚,拜过堂我们才能睡一张床……”

    楚楚比他还严肃认真,“我们都亲过了,亲过了就得睡在一块儿,这是规矩。”

    这是哪家的规矩……

    楚楚撅起小嘴,“而且,是你先让我上床跟你一块儿睡的,你还让我抱着你睡呢,你怎么能赖账呀!”

    萧瑾瑜无力地合上眼睛,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

    “好……”

    反正能干的不能干的都干得差不多了,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你困了就先睡吧,我先吃饭去,晚会儿睡。”

    “好……”

    “我给你把灯吹了吧。”

    萧瑾瑜慌得睁开眼睛,“别!”

    楚楚看看灯,又看看脸色发白的萧瑾瑜,“为什么呀?”

    萧瑾瑜拧着眉头,嘴唇轻抿,看着灯焰好一阵才低声道,“我怕黑……”

    楚楚一愣,笑了,“王爷你别怕,你是好人,妖魔鬼怪才不会吃你呢!”

    “我不怕鬼,只是怕黑……不能待在没光亮的地方……”

    “那行,我就不吹灯啦。”

    “谢谢……”

    看着萧瑾瑜合上眼睛安然入睡,楚楚抿嘴笑着,轻手轻脚溜出门去。

    原来王爷还会怕黑,这就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了,真好!

    ******

    楚楚拎着食盒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厨房走,迎面看见季府管家走过来。

    先前这个老管家一直板着脸,怪吓人的,楚楚没敢跟他说过话,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老爷爷也挺可爱的,楚楚朝他挥挥手,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王管家好!”

    王管家原本没留意到她,被她这么一喊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来人,慌得就要往下跪,“王妃娘娘!”

    楚楚赶紧搀住他,小脸绯红,“我还没跟王爷拜堂呢!”

    王管家可是记得季东河是怎么板着脸跟他吩咐,全府上下都要喊这丫头一声王妃娘娘,谁喊错了就自己拎包袱走人。

    “没拜堂您也是娘娘……”王管家一脸愧色地道,“老奴近日一直在帮我家老爷为夫人准备法事,未曾前去向王爷和娘娘请安,还望娘娘恕罪……不知安王爷近日是否安好?”

    楚楚抿抿小嘴,景大哥叮嘱过,王爷生病的事儿谁都不能说,楚楚含含糊糊地道,“王爷挺好的……季大人可好呀?”

    问起自家老爷,王管家忍不住摇头叹气,“多谢娘娘挂念……自打知道夫人惨死,老爷一直寝食不安,自责得很啊……夫人突然回娘家,其实是因为那晚跟老爷大吵了一架,吵得特别厉害,全府的人都听见了,第二天一早是我把夫人送上马车的,夫人上车的时候还在哭呢……”

    楚楚皱起眉头,“他们为啥吵架呀?”

    “老爷和夫人的私事,老奴哪能知道啊……”王管家又叹了口气,额头上的褶子挤到了一块儿,“夫妻俩没有不吵架的,可谁知道会出这事儿啊……”

    楚楚急道,“我跟王爷就不吵架!”

    王管家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苦笑摇头,“娘娘恕老奴直言啊,您还没跟王爷拜堂呢,这要是拜了堂成了亲,柴米油盐过日子了,肯定要吵的……”

    “肯定不吵!”

    “娘娘……”

    “我是娘娘,我说了算!”

    “是是是……”

    作者有话要说:表白了,表白了有木有!让王爷说个实话容易吗!!!TT

    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木有菇凉丢长评咩~!【泪眼汪汪咬手帕】

37糖醋排骨(十七)

    楚楚回房的时候萧瑾瑜还在沉沉地睡着,呼吸平稳均匀,眉心舒展,细密的睫毛静静垂着,安稳好看得像幅画一样。

    楚楚抱着枕头被子,从床尾悄悄地爬上来,轻手轻脚地摆好枕头,铺好被子,脱了外衣叠好放在枕头边儿上,小心翼翼地钻进自己的被子里。

    她本来是想跟王爷睡在一个被窝里的,可王爷现在正病着,万一自己半夜抢了王爷的被子,害他着凉就坏了。

    灯亮着,楚楚一时睡不着,就凑到萧瑾瑜边上,趴在他身边,两只小手交叠垫着下巴颏,目不转睛地看他。

    王爷长得好看,脾气好,心眼儿也好,还会断案子,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人,越看就越喜欢。

    王爷还亲口承认了,他喜欢她,最喜欢她。

    她就快给最喜欢她的人当娘子了,越想越高兴,高兴得都要笑出声来啦。

    往后一定得把王爷照顾得好好的,给他把病都养好,再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谁都不能欺负他……

    要是……

    王爷真是六扇门的老大就更好啦……

    楚楚一边笑一边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睡梦里听见好像有人在叫她,好像是王爷的声音,好像还带有忍痛的轻哼声,好像就在耳边……

    “王爷……”

    看见楚楚睡眼惺忪地抬起小脑袋来,萧瑾瑜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苦笑,“楚楚……能帮我拿瓶药吗……”

    楚楚这才醒过盹儿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瑾瑜,看他又是脸色煞白,满额细汗,立马紧张起来,“王爷,你又怎么啦?”

    萧瑾瑜忍痛忍得有点气喘,“老毛病,没事……吃点药就好……”

    “我这就给你拿!”

    “谢谢……”

    楚楚跑到装药的大箱子里翻出萧瑾瑜点名要的那一瓶,倒出两颗药丸小心地喂到他嘴里,萧瑾瑜把药吞下去,又认真地向楚楚道了一次谢。

    楚楚有点儿怀疑地看看手里的小药瓶,“光吃这个就行啦?”

    “嗯……不必管我了,你睡吧……”

    要不是被骨节里持续不断还愈演愈烈的疼痛熬得受不了了,要不是身上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他根本就不愿意叫醒她,那张粉嘟嘟的小脸睡着了还带着笑,肯定睡得特别香甜,还梦到了特别美好的东西……

    楚楚把药瓶放回药箱里,回来给他擦了擦汗,上床趴回他身边,看他还是紧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喘息,突然想起来,“呀!王爷,你是不是风湿犯了呀?”

    萧瑾瑜一怔,吃力地扭过头来看她,“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你在冰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出来的时候身上的关节全都肿了,拿手轻轻碰一下你都疼得发抖,我给你拿药酒揉了三天才消下去,还以为你已经不疼了呢……你等等,我再拿药酒给你揉揉!”

    萧瑾瑜一个“不”字还没说出来,楚楚已经跳下床去了。

    这毛病已经在他身上安营扎寨三年了,他当然知道揉药酒比吃任何药都管用得多,可他这毛病是硬生生在冰水里泡出来的,全身没有一个骨节是好的,要揉起来就是从肩膀到脚趾……

    他昏迷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这样醒着……

    楚楚抱着药酒跑回来,把屋里的两个炭盆都挪到床边,爬上床就要掀裹在萧瑾瑜身上的被子,萧瑾瑜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要命的事,“等等……”

    “怎么啦?”

    萧瑾瑜脸上微微泛红,“我……我没穿衣服……”

    “正好,不用给你脱衣服啦!”楚楚得意地一笑,“我就说这样方便吧!”

    “……”

    楚楚把他身上的被子揭开,半扶半抱地帮他翻了个身。萧瑾瑜身子一动就疼得直打颤,不过就是仰躺换成俯卧,已经把他疼出了一身冷汗。

    “王爷,你再忍忍,我给你揉揉就好啦。”

    “嗯……”

    楚楚从他的肩膀开始慢慢揉,边揉边跟他说话,“王爷,你的风湿病是一生下来就有的吗?”

    萧瑾瑜漫不经心地答着,“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染的啊?”

    “三年前了……”

    “那还不太久,以后我多给你揉揉,能控制住。”

    “嗯……”

    “那……你的腿,是因为风湿病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呀?”

    “不记得了……”

    “啊?”

    “太小了,不记得……大夫说是摔的……摔伤我的宫女早就被处死了……”

    楚楚心疼地揉着萧瑾瑜瘦得见骨的脊背,“该死!”

    “辕刑死的……”

    “啥是辕刑呀?”

    “五马分尸……”

    楚楚好一阵子没说话,半晌咬了咬牙,“那也不可怜,谁让她摔伤你的……”

    “不记得了……兴许是我小时候不听话……”

    “才不是呢!你最听话了!”

    “……”

    ******

    楚楚停下来又往手心里倒了点儿药酒,再揉的时候明显更温柔更仔细了,“王爷,你每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最受苦的就是腰啦,瞧你腰上僵的,肯定疼坏了吧,怎么不早点把我叫起来呀……”

    萧瑾瑜本来已经在这力度恰到好处的揉按中放松下来,昏昏欲睡了,突然被楚楚在腰上一揉,身子一下子绷紧了。

    腰部确实是他身上极脆弱也是极敏感的地方,楚楚一双热乎乎软绵绵的小手在他腰上规律地揉捏着,每一下都让他整个身子微微发颤。

    楚楚停了停,小心地问,“王爷,我弄疼你啦?”

    “没……没有……”

    萧瑾瑜说的是实话,让他发颤的不是疼痛,而是一股股的炙热,从那双小手传到他的皮肤上,从脆弱的腰背窜入,蛮横地冲撞着他死气沉沉的身体,迅速燃烧着他的意识。身体变化之快把萧瑾瑜自己都吓了一跳,知道腰上敏感,可从没敏感成这样,她不过在帮他揉药酒而已……

    “楚楚……嗯……你别……”

    楚楚正揉得认真,完全没意识到这人有什么不对劲儿,“我揉的不舒服吗?”

    萧瑾瑜的脸皮厚度实在不足以回答这个问题,一张红透了的脸埋在枕头里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我腿疼……疼得很……帮我揉腿吧……”

    楚楚见鬼了似的一下子把眼睛睁得溜圆,“王爷,你的腿有感觉呀!”

    萧瑾瑜摇头,要是能有正常感觉,哪还敢让她去揉,“只会疼……在骨头里……”

    “好,我这就给你揉!”

    ******

    萧瑾瑜也不知道昨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最后的记忆是楚楚扶他翻身仰躺过来,然后开始给他揉腿。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身边空着,两床被子都盖在他身上。

    萧瑾瑜试着微微挪动了一□子,还是没力气,但已经不疼了。

    昨天一整天都像是做梦似的……

    萧瑾瑜睡意未消,楚楚就跑了进来,手里抱着个花瓶,瓶子里插着几支艳红的梅花,进门看见萧瑾瑜醒了,就直接抱着花瓶跑到了床前。

    “王爷,你醒啦!”

    “嗯……”萧瑾瑜看着瓶里的花,“哪里来的?”

    “就在季府的花园里摘的,湖边上有一片梅花树呢,这两天天气好,全都开啦!我问过季府里管花园的丫鬟啦,她说能摘,我才摘的。”说着把花往萧瑾瑜面前一送,“王爷你看,好看吧?”

    萧瑾瑜轻笑,“好看……帮我更衣吧。”

    “更衣干嘛呀,你得躺着休息!”

    “躺着难受,我想出去看看花,晒晒太阳……”

    “我知道在哪儿,我陪你一块儿去!”

    “好。”

    楚楚搁下花瓶去翻衣橱,“王爷,你想穿哪身衣服呀?”

    “白的就好。”

    “王爷,你的衣服除了官服都是白的呀。”

    “是吗……”

    他自己都没发现。

    “是呢!你最喜欢白色呀?”

    “不是……”

    “那你的衣服怎么都是白色的呀?”

    “可能……因为我总去有丧事的地方。”

    ******

    楚楚推着萧瑾瑜一路慢慢走到花园,一转弯刚看见那片红梅,也看见梅树底下有人举起把斧头,眨眼就要往梅树上挥了。

    “别砍!”

    楚楚喊了一声就撒腿奔了过去,萧瑾瑜想拦已经晚了,就见楚楚冲过去张手拦在人树之间,“不许砍!”

    丫鬟刚要挥下斧头,眼前凭空窜出个大活人,吓了一跳,一下把斧头扔了。

    “扑通”一声,斧头正落到丫鬟身后的湖里。

    丫鬟定睛看清这突然窜出来的人正是刚才来折花的王妃娘娘,慌地一跪,“娘娘恕罪!奴婢该死!”

    “你砍它干嘛呀!”

    “娘娘息怒……管家吩咐要砍的,说是为夫人办丧事,府上不能看见红色的,奴婢也没办法……”

    楚楚气得正要骂人,突然听到木轮缓缓碾地的声响,突然想起来刚才一急就把萧瑾瑜扔到了一边儿,赶忙转头看过去,萧瑾瑜正推着轮椅往这边来,小路不平,他推得很是吃力。

    楚楚赶紧跑过去,小脸一红,“她……她要砍树。”

    萧瑾瑜冷脸看着她,一想到刚才那幕萧瑾瑜就脊背冰凉,这丫头就那么莽莽撞撞地往前冲,还拿自己的身子挡,万一丫鬟手快一点……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要树就不要命了?”

    楚楚急得抓起他的手,“王爷你别生气,我没说不要你!”

    萧瑾瑜一噎,顿时没脾气了。

    她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丫鬟这才看见萧瑾瑜,赶紧跪到这边儿来,“奴婢拜见安王爷!”

    楚楚往萧瑾瑜面前一挡,气鼓鼓地道,“你拜王爷也不行!就是不能砍!”

    萧瑾瑜哭笑不得地伸手把这人肉屏风从眼前拽到身边,才看见跪在地上直打颤的丫鬟,“树是管家让砍的?”

    “回王爷,正是……”

    “听我的,先留着吧……让管家来跟我说。”

    丫鬟还没应声,楚楚就忍不住跳了出来,“谁不听王爷的话,王爷就打谁的屁股!”

    刚说完就觉得自己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巴掌,回头正对上萧瑾瑜的一张冷脸。

    萧瑾瑜脸色微黑地重新把她扯回身边,低头看向丫鬟,“起来说话吧……”

    “谢王爷!”

    萧瑾瑜慢慢扫过周围景致,虽已到隆冬,还是满目生机,连湖里的水都没冻上,“这园子可是你打理的?”

    “回王爷,正是……奴婢的活儿就是收拾这个园子。”

    萧瑾瑜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下湖边的一栋小楼,“季大人和夫人的住处就在这儿……你可留意过,夫人回娘家前有何异样?”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要hold不住了,丫头也要hold不住了……可惜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吃呀,王爷乃要忍忍咯~

    揭秘就要开始咯,让丫头歇会儿,清醒清醒烧糊的脑子,马上回来~~MUA~

38糖醋排骨(十八)

    丫鬟刚一犹豫,楚楚就忍不住了,“有!我知道!”

    楚楚睁圆了眼睛瞪着她,“王管家都跟我说啦,夫人回娘家是因为跟季大人吵架,吵得可厉害了,第二天早晨管家送夫人上马车的时候夫人还哭呢!”说罢还气鼓鼓补了一句,“王爷什么都知道,你别想唬弄他!”

    丫鬟慌地又跪下来,“奴婢不敢……”

    “你差点儿就敢啦!”

    楚楚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火气,萧瑾瑜听得一怔,轻皱眉头,这丫头是……真生气了?

    就为那几棵树?

    丫鬟早把砍树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愚弄王爷可是性命攸关的大罪,何况还是个专管给人治罪的王爷,眼见着萧瑾瑜皱起眉头来,丫鬟心里一慌,赶紧磕头道,“奴婢冤枉……冤枉啊!娘娘所说确有其事,只是……只是老爷夫人吵架是常事,奴婢不知道说不说得上是异样,不敢随便拿来在王爷面前嚼舌……”

    萧瑾瑜眉心微展,“常事?”

    “奴婢不敢欺瞒王爷!老爷和夫人常常吵架,再琐碎的事儿,一句话不对付就能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夫人气得三天两头就往娘家跑……奴婢平日就待在这园子里,离老爷夫人的住处近,经常能听见吵架声,那天实在算不得稀罕。”

    萧瑾瑜把目光投到小楼在湖面所成的倒影上,“夫人走前的那次吵架……你可听到了?”

    “那晚奴婢就在这里侍弄这几株梅花,正好听见……老爷和夫人就是在他们房里吵的,开始声音不大,不知道他们吵的什么,后来越吵声音越大,话也难听得很,直到王管家上楼去劝才劝住的,夫人还哭了好长时间呢……要说异样,倒是也有,就是老爷那天火气大得很。老爷脾气好,待人和善,平时从来都不对我们说重话,那天晚上我不过是被水鸟扎进水里的动静吓了一跳叫出了声来,老爷就扒着窗口把我骂了一通……”

    萧瑾瑜轻轻点头,目光细细地扫着光秃秃的湖面,像是真想要在里面找出只水鸟来似的。

    被楚楚怀疑的眼神盯着,丫鬟一点儿也不敢马虎,赶紧补道,“其实……其实那会儿天已经黑透了,奴婢就看见一个尖尖嘴还长着俩翅膀的黑影儿一头扎进水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水鸟……”

    “起来吧……请王管家得空来我房里一趟,我有要事与他商量。”

    “是,王爷。”

    楚楚不忘添上一句,“还有不能砍树!”

    “是,是……娘娘放心,奴婢不敢……”

    ******

    萧瑾瑜和楚楚回到房里的时候,王管家已经在等着了。

    “老奴拜见王爷娘娘。”

    “请起……”

    “谢王爷。”王管家起来就站在萧瑾瑜身前,把头垂得低低的,几乎把腰都弯下去了,“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萧瑾瑜还没张嘴,楚楚就急道,“你不能砍树!”

    王管家狠狠一愣,“老奴……老奴这辈子都没砍过树啊。”

    “可你让别人砍了!就是湖边那片梅花树,那里的丫鬟说是你让砍的!”

    王管家这才听明白,头垂得更低了,“回娘娘……这是老爷意思的,府上要为夫人筹办丧事,不能见红色,那几株梅花刚巧开的是红花,还正对着老爷夫人房间的窗户,老爷看着心烦……是怪可惜的,可谁让它开得不是时候啊!”

    楚楚气得跳脚,那个季大人看着就像个心清目明的好官,怎么能干出这样的糊涂的事儿呀!

    “不能砍!就是不能砍!砍树最损阴德,谁砍谁家就断子绝孙!”

    王管家膝盖一抖,差点儿给她跪下,“娘娘……”

    萧瑾瑜及时干咳了几声,“王妃此话说得不甚清楚,王管家莫怪。”

    都说到断子绝孙的份上了,还能怎么清楚啊……

    王管家硬着头皮接话,“王爷言重了,言重了……”

    “王妃的意思是……按本朝礼制,皇室宗亲下榻之所内一律严禁行采伐之事,否则即伤损王气,罪同蓄意谋反,诛九族。”

    萧瑾瑜说得平淡清浅,王管家愣了一下才“嗵”地跪下来,“草民无知,王爷恕罪!”

    一听要诛人家九族,楚楚也慌了,赶紧扯扯萧瑾瑜的袖子。

    萧瑾瑜没理她,不但没有恕罪的意思,声音还又冷了一层,“不是季大人的意思吗……你无知,他也无知?”

    “王爷息怒!夫人死得惨,季大人又恨又悔,这几日染了病,神情也有点儿恍惚,难免有不周全之处,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萧瑾瑜眉梢微挑,“是吗?”

    “老奴不敢欺瞒王爷!”

    萧瑾瑜微微点头,神情缓了缓,“那就是本王的不是了……近日琐事缠身,未曾探望季大人。”

    “老奴替老爷谢王爷关心!”

    萧瑾瑜轻咳,“既然季大人对夫人如此在意,本王今日午时升堂审案,也请季大人来听听吧……”

    王管家一愣,“今日午时?”

    “嗯……午时,刺史衙门。”

    “是……老奴这就去告诉老爷。”

    “有劳了。”

    ******

    王管家刚走,萧瑾瑜就轻轻合起了眼睛。

    才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全身骨头都像是被拆散了似的,感觉比闷在三思阁里一连看了三天卷宗还累。

    本来是想停在升州歇歇的,居然差点儿就彻底歇在这儿了……

    一连在京城里窝了三年,竟这么不济了……

    “王爷……”

    萧瑾瑜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嗯?”

    楚楚声音怯怯的,“在你住的地方砍树……真要诛九族啊?”

    “你说呢……”

    楚楚抿抿嘴唇,“那……那摘花算吗?”

    “你说呢……”

    “那……那,”楚楚小脸憋得通红,“那我不嫁给你了!”

    萧瑾瑜脸色微阴地睁开眼睛,“圣旨是你向皇上要的,不嫁就是欺君抗旨……”

    楚楚低头咬着嘴唇,“反正……反正我不想让你死!”

    萧瑾瑜一怔,这才听明白她脑子里的那个弯儿是怎么绕的,浅浅苦笑,“花是那丫鬟许你摘的,要罚也不是罚你……”

    楚楚急了,“是我要摘,她才让我摘的,那不就是我害她的吗!”

    萧瑾瑜静静看着她,声音微沉,“楚楚……你说实话,为什么不让砍树?”

    楚楚揪着手指尖不吭声了。

    “你告诉我,兴许她可以不受罚。”

    “真的?”

    “全国刑狱之事都归我管。”

    楚楚垂着小脑袋,小声道,“你说那花好看的,我都没听你说过别的什么好看……他们要是把树砍了,你肯定难受,你还病着呢……”

    他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去花园本也不是为了看那片梅树的……

    萧瑾瑜无声浅叹,这会儿想起她往梅树前冲的一幕,除了心有余悸,还有点儿歉疚,“我认为好看的东西很多,未必都会说出来……以后不许再为这样的事拼命了。”

    楚楚赶忙连连点头,眼睛亮亮地看着萧瑾瑜,“那你有办法让那个丫鬟不受罚?”

    “嗯……”

    “那是啥法子啊?”

    萧瑾瑜重新闭起眼睛来,“没什么法子……”

    楚楚急了,“你刚才都答应了!”

    萧瑾瑜没出声,房梁上倒是随着一道白影一块儿飘下来个带笑的声音。

    “朝廷里要真有这么一号罪名,那皇宫王府什么的早就成树林子了……王爷,你信口胡诌的本事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儿了啊。”

    “王爷,你怎么又骗人啊!”

    萧瑾瑜气定神闲地闭着眼睛,“你来得正好……去跟谭章说,让他集合所有相关人等,午时在刺史衙门升堂。你带楚楚去停尸房做做准备……顺便告诉谭章的主簿,这次你替他上堂做录……你做堂审记录的本事也该越来越像回事儿了吧。”

    景翊差点儿哭出来,给萧瑾瑜亲审的案子做堂审记录不是闹着玩儿的,上回二十多页记录里就记错两句还让他给挑出来了,改过来之后连抄五遍才算把这事儿掀过去,到现在他还能把那份一年前的堂审记录背出来呢,“王爷……”

    景翊刚摆好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楚楚就两眼发光一脸兴奋地看着景翊,“景大哥,王爷点名让你当主簿呢,真厉害!”

    景翊嘴角抽了一下,怎么突然莫名其妙的有种自己好像真的挺厉害的错觉……

    “呵呵……我不厉害,你俩才厉害……”

    ******

    楚楚午时整来到大堂偏厅的时候,萧瑾瑜已经坐在大堂案桌后面了。

    楚楚扒着屏风的缝看过去,萧瑾瑜穿着官服在案后正襟危坐,腰背立得直直的,神情清冷威严,两个侍卫也换了官服,跨刀一左一右站在萧瑾瑜身后,看着比郑县令升堂的时候可威风多了!

    这么看着,王爷脸上的病色好像比刚才浅了不少,人也精神多了,楚楚打心眼儿里高兴。

    案子就要破了,王爷的病也要好了,还能亲眼看见王爷升堂审案,真好!

    只是……王爷设的这个大堂,怎么就跟人家的不一样呀。

    堂下一个衙差都没有,倒是齐刷刷地跪了一片人,仔细看看,有宛娘,有谭大人,有季大人和王管家,有那五个开肉铺的屠户,连那个在凝香阁打了王爷的小二也跪在里面。

    萧瑾瑜也没去碰那块被谭章拍得光溜溜的惊堂木,开口第一句话就清清冷冷地道,“自觉有罪的跪着,自觉清白的起来吧。”

    跪着的人都一愣,见过审案子的,可没见过这样审案子的啊……

    “本王亲审的案子结案后再无翻案的可能,你们想清楚再动,不急。”

    一干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了好一阵子,最后就只有那五个屠户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萧瑾瑜清冷的目光刚往他们身上一扫,五个人又“扑通扑通”全跪下去了。

    “王,王爷……小的们是真冤枉啊!”

    萧瑾瑜声音一沉,“本王何曾冤枉你们了?”

    “没有没有!小的……小的是说,小的们是清白的,都是清白的!”

    萧瑾瑜声音又冷了一分,“那你们跪着干什么,戏弄本王吗?”

    “小的不敢!不敢!”

    看着五个人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站到一边儿,萧瑾瑜又等了一阵,再没人站起来了。

    萧瑾瑜在跪着的人群里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凝香阁小二石头,你自觉所犯何罪?”

    被点到的小二慌地磕了俩响头,“小人该死!小人瞎了狗眼,没认出王爷,把王爷……把王爷打了……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萧瑾瑜静静听他说完,眉心微沉,“就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案子,乃们要的案子来咯~!看小金鱼秒杀各种坏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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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糖醋排骨(十九)

    小二一愣,连连磕头,“就这些!就这些……”

    “想清楚再说……若有隐瞒,要加治藐视公堂与欺瞒本王之罪。”

    小二身子僵了一下,“小人……小人不敢欺瞒王爷!”

    萧瑾瑜浅浅叹了口气,“看在你诚心认罪伏法的份上,殴打本王之事,本王就不追究了……”

    “谢王爷开恩!王爷千岁!王爷千岁!”

    要不是有刑房书吏拉着,楚楚差点儿就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

    王爷也太好心了,哪能就这样轻饶了这个坏人啊!

    就听萧瑾瑜接着把声音一沉,“……其他的事,本王就没法开恩了。”

    小二心里“咯噔”一下,抬头错愕地看向一脸冷色的萧瑾瑜,“王爷……”

    “关中青龙寨腾云堂前堂主石易,近年率腾云堂势力打家劫舍,祸乱关中,四月前因被青龙寨寨主下令驱逐,丧心病狂屠杀寨主全家后逃出关中,身系人命无数……”萧瑾瑜沉沉缓缓地道,“再加执迷不悟,刻意隐瞒,藐视公堂,实乃罪该万死。即日押送京师,待斩。”

    一众人都愣愣地看向小二,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那种胆色的啊……

    楚楚在屏风后面也瞪大了眼睛。

    小二渗出一头冷汗,脸色铁青,“王爷……小人,小人听不懂您说什么……”

    萧瑾瑜眉梢微挑,“听不懂?把上衣脱了自己照照镜子就懂了。”

    小二脸色“唰”地煞白一片,抬手捂住了襟口,“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你左边锁骨上钉着青龙寨的龙纹铜圈?”萧瑾瑜牵起一丝冷笑,“下回趴在右胳膊上睡觉的时候要把左边衣襟捂严实,被人浇了一头冷水以后也别立马当着人面拉扯衣服领子,这样可以安全些……”

    小二脸色一变,索性破罐子破摔,“腾”地站起来,指着萧瑾瑜就破口大骂,骂了还没三句,侍卫都还没冲过去,突然从一边墙角飞出一块汉白玉镇纸,不偏不倚正砸在小二后脑勺上,小二“咚”一声就扑倒在地,昏死过去。

    就听墙角传来景翊火大又怨念的声音,“骂人还用关中话骂,老子听都听不懂怎么记!”

    “……”

    砸昏的小二刚被拖下去,谭章就趴在地上一阵鸡叨米,“下官失职!下官该死!”

    萧瑾瑜冷眼看着他,“你是该死……海捕文书已下发个三月之久,各州县都翻得底朝天,你倒是把他好生生地养起来了,说吧,收了这贼子多少钱?”

    谭章一个激灵,跪成了一个球形的身子就地抖了一下,“王爷!下官只是一时失察,绝不敢做包庇朝廷要犯之事!”

    “是吗……来人,把石易带回来,本王要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王爷!下官该死!下官一时糊涂……下官……下官一时失察,错认为他是另外一个小贼,就……就……就想着与其治罪,不如感化……下官糊涂!王爷恕罪!”

    萧瑾瑜把目光落到宛娘身上,“宛娘,石易是如何进你店里当伙计的?”

    宛娘倒是静定得很,大方一拜,“回王爷,宛娘与此人素不相识,只是出事后没人愿意来小店做事,此人正好来找活儿干,宛娘就把他留下了……宛娘妇道人家见识浅薄,不知此人是朝廷要犯,还请王爷降罪。”

    萧瑾瑜清浅一笑,“据本王侍卫报,石易可是三更半夜被谭刺史领进凝香阁的,宛娘还喊了他一声石堂主……莫不是本王侍卫胡扯的?”

    宛娘身子一僵,脸色一白,下意识转头看向谭章。

    “你不必看他……他虽出钱助你开酒楼,可也利用你酒楼之便与周边各州县官吏勾搭成奸,甚至让你献身陪客,你出身青楼,还不知道人情凉薄吗?”

    看着谭章和宛娘见鬼一样的脸色,萧瑾瑜清冷一笑,“谭大人,你可知为何六王爷住过的地方本王嫌弃得很吗?”

    谭章跪着直哆嗦,一声也不敢出。

    “因为六王爷曾对本王说过,他向来不会在清官府上留宿,就怕浪费人家的辛苦钱……谭大人,还需本王派人抄家求证吗?”

    “不不不……不敢劳动王爷,下官认罪!认罪!”

    “宛娘无知,一时糊涂……请王爷开恩!”

    萧瑾瑜冷然扫过两人,“怎么判罪怎么开恩,还要听听六王爷和吏部的意思,先在衙门大牢里清醒几天吧。”

    在屏风后面看着宛娘和谭章被带下去,刑房书吏脑门儿上一阵冒汗,小声嘟囔了一句,“安王爷是人是鬼啊……”

    楚楚转头一眼瞪过去,刑房书吏手忙脚乱地改道,“安王爷是神,是神……”说着迅速把话岔出去,“敢问娘娘,王爷不是要审季夫人被害的案子吗……”

    楚楚一愣,对啊,王爷今天升堂审的不是季大人家娘子的案子吗,怎么这么一会儿都判了两个案子了,还没提季夫人的事儿啊!

    刑房书吏一脸讨好地凑过来小声道,“娘娘以为,谁是凶手啊?”

    楚楚连连摇头,“我是仵作,有什么才能说什么,不能胡乱推断……不过,我知道分尸的那个肯定是个屠夫,一般人可切不了那么精细,不信你看看……”

    “我信!我信……娘娘所言极是……极是……”

    刑房书吏一身冷汗地转过头去,继续透过屏风缝隙往大堂里看,正看见那五个屠夫又“扑通扑通”全跪下去了。

    “王爷饶命!”

    “王爷开恩!”

    “小的们有罪,有罪!”

    “是是是……小的们有罪!”

    “小的……”

    “咚”一声砚台盖撞桌板儿的声音从墙角传来,“你们五个!一个人说话,其他人闭嘴!”

    萧瑾瑜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就知道,有景翊做堂审记录,根本用不着他费劲儿去拍惊堂木。

    五个人吓得一哆嗦,半晌那个当账房的才道,“小……小的们有罪,小的们卖肉偶尔……有时候……经常缺斤短两!”

    萧瑾瑜轻轻点头,第一次进满香肉铺看见柜上摆的那杆秤的时候就知道了,“还有呢?”

    “还,还有……还有知情不报,隐瞒案情……小的们不是有意的!实在是一时害怕慌了神儿,干了蠢事!王爷饶命啊!”

    萧瑾瑜看着下面五个人齐齐地鸡叨米,轻皱眉头,“怎么个蠢法?”

    “小的……小的那天天没亮就起床,刚进院子就看见院子里躺着一颗死人脑袋……那会儿他们四个刚巧来敲我家大门,要把猪肉装车,我怕让人看见说不清楚,一时着急就直接把脑袋埋到院子里了……后来……后来就出了死人肉的事儿,小的更不敢动了……再后来,我们五个被一块儿抓进牢里,我才知道那天早晨他们也在自己院子里发现了死人身上的零碎,也都一时害怕埋到自家院子里了……”

    墙角传来幽幽的一声,“这蠢得也太自然了……”

    五个人齐齐磕头,“王爷饶命!”

    “王爷……这句写一遍行吗?”

    “不行。”

    “……”

    萧瑾瑜轻轻把目光落到一直没有一点儿反应的季东河身上,“季大人,你为何跪着?”

    季东河慢慢磕了个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季某无能……”

    “季大人可想再见夫人一面?”

    季东河的声音苍凉得像从阎王殿里飘来的,“季某无颜再见夫人……”

    “没准季夫人还想再见你一面……来人,请季夫人。”

    两个衙差小心翼翼地抬着摆好了碎尸蒙上白布的担架走出来,每走一步都腿脚发软,生怕一个不小心手一抖,把县令夫人撒一地。

    俩衙差煞白着脸走到堂前把担架搁下,一溜烟奔回侧堂吐去了。

    楚楚端端正正走到案桌前,有板有眼地跪下来,“楚楚拜见王爷。”

    萧瑾瑜脸上的冷意被化去了几分,“起来回话吧。”

    “谢王爷!”

    萧瑾瑜淡淡地扫了一眼埋头跪着的季东河,“楚楚,跟季大人细细讲讲,季夫人是怎么死的。”

    楚楚干干脆脆地应了声是,上前就把白布一把掀开了。

    墙角传来明显的一声倒吸冷气的动静,五个屠夫一眼看见白布下面盖着的东西,也顾不得是在衙门大堂了,争先恐后手忙脚乱地爬到门口,趴到门槛上就狂吐起来。

    连站在萧瑾瑜身后的俩侍卫脸色都黑了一层。

    还没看清尸体的轮廓,单是尸体散发出来的气味就让萧瑾瑜胃里一阵抽痛,萧瑾瑜一手支着额头默默把目光垂到了身前的桌面上。

    看季东河跪着不抬头,楚楚便劝道,“季大人,我已经把季夫人的身子摆好啦,能缝的地方都缝起来啦,回去你再帮她擦洗擦洗身子,套上一身好看的衣服,躺在棺材里肯定看不出来……你就看看她吧。”

    萧瑾瑜禁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上次见这尸体的时候还只能看出一个隐约的人形,如今虽还是碎得不成样子,可有些大块碎尸已经被缝合在了一起,部分被剃净的骨头也被肉包裹了起来,手脚头颅也连在了相应的地方,看着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个人了。

    这种活儿萧瑾瑜没干过,没法想象她花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心思。

    季东河还是不动,不出声。

    楚楚低头看看那个不管她怎么修补还是支离破碎的漂亮女人,抿了抿嘴唇,“你不想看就算了……”

    楚楚扯起白布仔细地把尸体盖好,看着季东河认真地道,“季夫人是被一个又尖又长又硬的东西扎透喉咙死的,伤口上的印子是从右往左偏的,杀季夫人的应该是个用右手拿东西的人。”

    季东河仍是一动不动。

    楚楚接着道,“季夫人死前被人用钝物击打过,身上能看出来几处瘀伤,死后被人分尸,一块块割开了放进肉铺冰窖里,后来一部分被冻在冰窖里,一部分被卖出去了,虽然又找回来了一些,可还有一些没找着,可能已经被人吃了……”

    门槛边的呕吐声又是一阵此起彼伏,季东河还是僵僵地跪着,没有任何反应,一旁王管家的身子微微发抖。

    “还有……季夫人的头,手脚,一部分骨头,全部内脏,都是后来在那五个屠户家院子里挖出来的,刚才他们自己已经说过啦。”

    看着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季东河,楚楚咬咬嘴唇,扭头看向萧瑾瑜。

    萧瑾瑜对她轻轻点了下头,目光一沉对季东河道,“季大人,你对季夫人死因,可有什么看法?”

    季东河一动不动,哑着声音开口,“季某无能……”

    “据王管家和季府丫鬟讲,季夫人回娘家前一夜与季大人大吵了一架,不知因何起的争执?”

    “夫妻琐事……”

    “后来为何不吵了?”

    “吵够了……”

    “据说夫人当夜哭了很久,次日清早管家送她上马车的时候还是哭着的,季大人就不怕夫人回娘家告你一状?”

    “习惯了……”

    萧瑾瑜声音一沉,“季东河,你开不开口都是一样……单凭你蓄意谋害本王,已足够你全府人掉脑袋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好多坏人,王爷要一个一个地抓~先揭晓季大人是碎尸案的真凶咯~给猜对的菇凉们撒花花~

    PS:关于送积分,按照先到先得原则,丫头每天给前五个在V章内留评满25字的菇凉送积分,长评另外加送,每月送完为止~由于昨天没有说详细,看到超多菇凉留评,丫头感动之下就给前十名菇凉都送咯,另有夜伽菇凉的长评,菇凉们注意查收哦,丫头的一点儿小心意~鞠躬~

    再PS:这期大图榜,2W字,于是,乃们都懂的……TT

40糖醋排骨(二十)

    楚楚吓了一跳,急忙看向季东河。

    季大人……谋害王爷?!

    她怎么不知道呀!

    季东河终于抬起头来,一张方正的脸上满是青黑的胡茬,脸色蜡黄发白,无神的眼睛里满是愕然。

    愕然仅存了一霎,转而成了一抹冷笑,幽幽道,“安王爷,不知季某是如何谋害您的?”

    景翊手里的笔一下子顿住,两个侍卫立时紧握刀柄,紧盯季东河。

    只要他敢说,他们就敢杀。

    萧瑾瑜脸上没见一丝变化,声音四平八稳,“本王初入上元县时偶染微恙,可是你请了回春堂的大夫顾鹤年为本王诊病?”

    季东河淡然点头,“正是。”

    “那可是你以顾大夫全家老小性命相挟,逼他开出治本王于死命的药方?”

    季东河一愣,药方?

    他当日明明是跟顾鹤年回医馆抓药的时候,听顾鹤年细讲照顾病人的禁忌,听到说萧瑾瑜尸毒入骨,若沾碰腐物必有性命之忧,才趁他房中无人之时在他床单下铺进了一件从腐尸身上剥下来的寿衣。

    哪儿来的什么药方?

    季东河下意识驳道,“我没有……”

    萧瑾瑜扬声截断他的话,“有没有由不得你狡辩……来人,请回春堂大夫顾鹤年。”

    景翊无声地舒了口气,埋头狂补刚才落下的几句话。

    顾鹤年从另一侧后堂走出来,站到正中端端正正地向萧瑾瑜一拜,“草民顾鹤年拜见安王爷。”

    “顾大夫请起……还请顾大夫将当日之事在堂上如实说来。”

    “是……”顾鹤年爬起来转筛着季东河就骂,“这个龟孙子,亏老朽还一直以为他是个好官!我呸!那天刚出季府的门他就把我绑了,非要我开个不知不觉就能把王爷吃死的药方,要不就胡乱安个罪名杀我全家……我一家老小十几口,不得不昧着良心给他开了,可也偷偷留了个方子底儿……幸亏王爷谨慎,没吃那药,否则老朽真要被这龟孙子害死了!”

    萧瑾瑜牵起一丝冷笑看着被骂得一头雾水的季东河,“所幸本王还留着那几服药,可需让顾大夫拿出药方记录,当堂辨辨是否为当日所开啊?”

    季东河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瞪着萧瑾瑜和顾鹤年张口结舌。

    萧瑾瑜栽赃都栽得人证物证齐全,这会儿就算他把真相说出来,也没人信了。

    “有劳顾大夫了。”

    “多谢王爷给老朽洗冤!”

    直到顾鹤年退回后堂,楚楚还脸色煞白地呆呆站在原地。

    她差一点儿就把王爷害了……

    “季东河……”

    萧瑾瑜清冷的声音一下子把楚楚的神儿拉了回来。

    “你招,还是本王帮你招?”

    季东河还没张嘴,就被楚楚一眼瞪了过来。

    “王爷你看着,我帮他招!”

    萧瑾瑜只当她是要说什么验尸线索,结果一个“好”字还没吐出来就卡在嗓子口了。

    就见楚楚跑到大堂一侧墙边上,抱起一根比她还高的廷杖冲过来就要往季东河身上抡,俩侍卫看傻了眼,一时间谁也没动,连萧瑾瑜都愣住了,倒是景翊反应快,闪身过来揪着楚楚的后脖领子就把她悬空拎了起来。

    楚楚一杖抡偏,“咣”一声砸在地面上,众人一下子惊醒过来,王管家跪扑在地上,连那五个吐得晕头转向的屠夫都目瞪口呆地拧过了头来。

    季东河蓦地吓出一头冷汗,她还真打啊……

    景翊夺下楚楚手里的廷杖以后把她往萧瑾瑜身边儿一放,赶在有人张嘴说话之前迅速飘回墙角。

    要不是这丫头片子刚接触过尸体,萧瑾瑜真想把她拉过来狠狠往她屁股上拍几下。

    萧瑾瑜脸色发黑,低声道,“楚楚,不得扰乱公堂……”

    楚楚辣气壮得很,下巴一扬,“郑县令升堂就是这样帮人招的!”

    郑有德……

    楚楚咬咬嘴唇又低头小声补了一句,“他还想害你呢……”

    萧瑾瑜训都不知道怎么训出口了,无声叹气,“站这儿别动……”说着往下扫了一眼还一脸劫后余生神情的季东河,“季东河……你自己招,还是本王帮你招,还是王妃娘娘帮你招?”

    王管家赶紧扯扯季东河的袖子,“老爷……”

    季东河皱眉扬手挣开,“季某没什么好招的。”

    萧瑾瑜声音一沉,“楚楚……”

    “别别别!”王管家慌忙摆手,“我家老爷是读书人,身子弱,打不得啊!我招……我都招!求王爷开恩别为难老爷啊!”

    萧瑾瑜看了看冷然发笑的季东河,“好……胡扯一句,你与你家老爷各打二十板子。”

    “是是是……”王管家抿抿发干的嘴唇,“那天……那天我听见老爷夫人吵架,吵得厉害,我就想上楼劝劝……哪知道劝没劝成,老爷夫人越吵越厉害,老爷顺手打了夫人几下,夫人一气,抄起线筐里的剪子就往老爷身上扎,老爷一急,就……就跟夫人抢剪子,一时失手……失手把夫人杀了……”

    楚楚赶紧拉拉萧瑾瑜的袖子,“王爷,是剪子!脑袋切面上的那道印子是里面尖外面宽的,就是个剪子的模样!”

    萧瑾瑜轻轻点头,“夫人是此时身亡的,那夜一直在哭的可是夫人的丫鬟?”

    “王爷英明……夫人被剪子扎进脖子里,一声没出就死了,我赶紧把夫人丫鬟的嘴捂上,没让她叫出声来,让她赶紧学着夫人跟老爷吵架时候那样一直放声哭,别停……丫鬟吓破了胆,让她干啥就干啥了……”

    萧瑾瑜淡淡看着一直凄然冷笑的季东河,“季大人是个读书人,就是有分尸的胆子,也没手艺分得如此精细……王管家,据本王侍卫查证,你是屠户出身。”

    “是……老奴祖上三辈都是做屠户的,几年前被一伙土匪闯进家里,我回家得迟才留下条性命,是季大人派人剿了那窝土匪,给我家报了仇,还留我在府上……”

    “老爷为官清正,从不搭理那些贪官的茬,我怕这事儿传出去老爷要遭大灾,就劝老爷把这事儿瞒下来……”

    “我把夫人拖到浴盆里,拿我祖上传下来的杀猪刀把夫人一块儿块儿割开……我怕让人看出来夫人是被剪子扎死的,就沿着剪子把夫人的头割下来……手脚斩断,能明显看出来是人身上骨肉的都剔下来,把内脏也都挖出来,剩下的按卖猪肉的分法切好洗干净……”

    一时间门槛边上和屏风后面又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我知道满香肉铺的那五个屠夫一向粗枝大叶得很,胆子和心眼儿又小,就趁夜深的时候撬了他们肉铺的后门,把切好的尸体混到他们存肉的冰窖里……后来想着先前听夫人埋怨过,有次回娘家之前从他们那里买排骨,因为缺斤短两跟他们吵了一回,想着不如索性把这事儿赖到他们头上,就把剩下的碎尸抛到了他们院子里……”

    “本想着他们胆子一小会立马报官,冰窖里的那些碎尸也就能很快查出来了,哪知道他们能蠢成这样……”

    五个人已经吐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我回来以后府里人已经都睡了,我就把夫人那晚穿的衣服都烧了,我怕那些首饰上沾了血洗不干净,就埋到了花园里的梅树下面……后来王爷住进府里,我怕王爷看出来梅树下面的土有过翻动,就一直想找机会取出来,又怕有王爷的侍卫盯着……我就想借着给夫人办丧事的由头把树砍了,趁整土的时候把首饰拿走,哪知道管园子的丫鬟心疼那几棵树,一直不动手,刚要动手又被娘娘给拦下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按老爷吩咐,让夫人的丫鬟穿上夫人的衣服边哭边上马车,我就一边劝一边送到大门口,府里也没人起疑……我以为……以为这样就瞒过去了……”

    萧瑾瑜盯着脸上还挂着冷笑的季东河,缓缓地道,“季东河,本王当日到你与夫人的房里查看时,就发现屋里少了样东西……一方绣品未完,上面的线头都是剪断而非咬断的,线筐里却没有剪子,且在整个屋子里都找不到这把剪子……是你杀人之后为销毁证据,把剪子从窗口扔进湖里,却没料到把侍弄花园的丫鬟吓了一跳,你一时心慌就把她骂了,没错吧?”

    楚楚突然想起那个丫鬟说的,掉进湖里的是个尖尖嘴俩翅膀的黑影,可不就是个合起嘴来的剪子的模样嘛!

    季东河坦然点头,冷然一笑,“没错……季某不过是争执间一时失手误杀人命,只能怨我娘子红颜命薄……毁尸灭迹,栽赃嫁祸,既不是季某的主意,也非季某所为,按本朝律法,该为此案偿命的并非季某。”

    王管家一脸错愕地看向满目阴寒的季东河,“老爷,你……”

    萧瑾瑜冷然沉声,“失手误杀?夫人的丫鬟可不是这么说的。”

    季东河的冷笑猝然僵在脸上。

    萧瑾瑜盯着季东河一字一声地道,“她已经招了。”

    季东河僵了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墙角里飘来一声长叹,“遇上本大人就没什么不可能了……不过你放心,那小姑娘十句话里都没一句是真心的,实在倒胃口得很,我就不跟你抢了。”

    季东河拳头攥得发白。

    萧瑾瑜不急不慢地道,“据你府上的丫鬟说,你与夫人因为什么事都能吵起来……其实说到底只有一件事,但你吵到什么时候都吵不出口,对吧?”

    季东河把后槽牙咬得直发响,脸色一片煞白,身子微微发抖。

    王管家一脸茫然地看着季东河。

    “你是个读书人,还是个读死书的人,皮上全是仁义道德,心里就只有你那点脸面……你知道唐严的本事,怕他一来就把什么都看通透,你就颜面扫地了。你本来是要在唐严来到之前打发你夫人回娘家,可季夫人偏不肯,你二人争吵之间你对她拳脚相向,她拿起剪子抵抗,你知道管家对你死心塌地,如若出事必会主动替你遮掩,索性假作失手,杀了她一了百了。”

    “你一直当夫人的丫鬟是你的知心之人,几次许诺夫人死后娶她为正,就在夫人死后授意她假扮夫人出府,许诺风头过后娶她过门……可你这知心之人也是个贪心之人,得知景翊乃京城大家公子就立马攀附,把所知之事招得一干二净……”

    “唐严当日说,你是因为怕在谭章面前丢面子,才到凝香阁要了一桌菜来……可据本王比较,你府上厨房里人手充裕,还有个手艺堪比京城名楼大厨的厨娘,你与唐严多年不见,依你的脾气,不会不借此机会向唐严炫耀一番……”

    “倒是有种可能,你怕厨房买到当日可能售卖出去的季夫人尸体,又不能向厨房直言不准买满香肉铺的肉以引人怀疑,只好到一向用自家现宰猪肉做菜的凝香阁订菜,却没料到近日凝香阁偏偏货源不足,不得不从存货颇多的满香肉铺买肉,而你夫人的尸体就正巧端到了你的饭桌上。”

    萧瑾瑜一口气说完,忍不住咳了几声。

    堂下一片死寂,连那五个狂吐不止的屠夫也不吐了,见鬼一样地看着向来温文有礼的季县令,楚楚也往萧瑾瑜身边挨了挨。

    萧瑾瑜看着季东河轻皱眉头,“你何至于此啊……”

    季东河看看萧瑾瑜,又看看挨在萧瑾瑜身边的楚楚,冷笑出声,“何至于此?王爷,要是王妃娘娘跟我睡完了再跟你睡,你就知道何至于此了……”

    楚楚一愣。

    萧瑾瑜脸色倏然一沉,抓起手边的惊堂木狠狠往桌上一砸,“放肆!”

    两边侍卫“唰”地把刀拔了出来,眨眼工夫就一左一右架到了季东河脖子上。

    楚楚吓得往后一缩,她可从没见过王爷发火的模样,脸色阴沉得吓人,目光跟刀子一样又冷又利,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别说楚楚没见过,俩侍卫也没见过萧瑾瑜火成这样,就连景翊也有日子没见过了。

    季东河也被萧瑾瑜的反应惊了一下,他以为这个人一直就是那么冷冷静静的,对任何事都是冷冷静静的……

    “季东河……”萧瑾瑜紧抓着惊堂木,指节凸得发白,声音冷得像是要把季东河生生冻死在这儿一样,“本王想给你留点脸面,是你自己不要脸……你妻子新婚不久就被谭章侮辱,为保你官声隐忍不言,你身为一方父母官,暗中知晓之后不为自己妻子讨公道,反因为那点脸面起杀妻之心,实在禽兽不如……事发之后非但无心悔改,还怕本王查出真相蓄意谋害本王,实在居心叵测……拉出去立即处死,城门口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两侍卫眨眼工夫就把季东河足不沾地地拖了出去。

    萧瑾瑜合起眼睛,慢慢稳住呼吸。

    楚楚见萧瑾瑜脸色从一片阴沉变成一片惨白,担心地凑过去,小声道,“王爷,你别生气……”

    萧瑾瑜深深吐纳,轻轻睁开眼睛,还没开口,突然一阵头晕,手还没来得及撑住案桌,眼前一黑向前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把重点部分审完了~~~难得让王爷发飙一次,表达一下丫头对此类渣男的痛恨之情,也让楚楚看看王爷不是对谁都好脾气的!

    PS:淡定淡定,王爷不是气昏过去,不是,不是,不是……

41糖醋排骨(二十一)

    眼见萧瑾瑜一下子倒在案桌上,楚楚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扶他。

    “王爷,你怎么啦!”

    景翊脸色一变,刚闪过来还没来及出声,就听顾鹤年从屏风后面急急地喊了一句,“别碰他!”

    景翊就势把楚楚往一边拦了一下,顾鹤年一溜小跑从屏风后奔过来,边跑边气急败坏地道,“你刚碰过尸体……”景翊一眼瞪过去,顾鹤年脚下一顿,舌头也赶忙转了个弯儿,“……手上脏,别碰他!闪开闪开,都闪开……”

    顾鹤年干咳了几声凑过来,抓起萧瑾瑜的手腕搭了下脉,神色渐缓,这才有了点儿客气的意思,沉声道,“景大人,劳烦你把王爷送到后堂……”

    景翊一脸正色,“好。”

    “娘娘,您去好好洗漱一下,熏过皂角苍术再来伺候王爷,否则真出了什么事儿……可别又嚷嚷着说老夫骗人了。”

    楚楚急得要命,可听老大夫这样说,又见景翊都乖乖听这个老大夫的话了,也赶忙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楚楚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景翊刚要推萧瑾瑜走,五个屠夫里的账房醒过了神来,忙道,“大……大人,小的们怎么办啊?”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再跪会儿,王爷醒了再说。”

    “……”

    ******

    萧瑾瑜在脏腑里一阵剧烈的绞痛中醒过来,喉咙里涌上一股甜腥,侧头向床下吐出一股暗红的血来。

    顾鹤年这才收了针,喂给他一颗药丸。

    “王爷,可感觉好些了?”

    看清床边的人是顾鹤年,萧瑾瑜勉强撑起身子,靠着床头半坐起来,“多谢顾先生……”

    顾鹤年摆摆手,“王爷客气了……要不是老夫老眼昏花不识小人,也不至于害王爷险些送命。”

    “是我自己不慎,先生无须自责……还要多谢先生配合,为我守此秘密……”

    顾鹤年看着有气无力还在跟自己礼貌客气的萧瑾瑜,摇头叹气,“王爷恕老夫多句嘴……难怪你年纪轻轻却有油尽灯枯之势,居然是在服凝神散……”

    萧瑾瑜轻蹙眉头,“顾先生怎么知道凝神散……”

    顾鹤年苦笑摇头,“此药是我大徒弟独创,我怎么能不知道?”

    萧瑾瑜微愕,“您是……”

    顾鹤年摆手,“已然是行将就木的老朽一枚,不值一提……”顾鹤年拧起眉头,沉声道,“王爷,这药确实能聚一时的精神,可是以耗损本元为代价的,王爷本就先天不足,又尸毒入骨,再加上风湿缠身,实在耗损不起啊!”

    萧瑾瑜清浅苦笑,“叶先生也是这么说的……没法子的法子……自染了尸毒之后,即便身体最好的时候,若不服此药,一场堂审也熬不下来……”

    顾鹤年捋着白胡子叹气,“若早个一年半载,老夫或还有法子可以给王爷试试,如今毒深入骨,老夫实在爱莫能助……倒是有一样,此事王爷还应尽早告诉娘娘,以免……”

    萧瑾瑜不轻不重地打断顾鹤年的话,“多谢顾先生。”

    顾鹤年微怔,半晌轻叹,摇头,“王爷客气了……”

    ******

    楚楚洗漱干净,仔细熏了皂角苍术,被景翊带到那间屋子里的时候,萧瑾瑜已经衣冠齐整地坐在轮椅里了,虽然脸色难看得很,可看着也不像是有什么大病的。

    楚楚奔到萧瑾瑜身边,紧张地看着他,“王爷,你……你刚才怎么啦,吓死我了!”

    “没事……”萧瑾瑜淡淡应了一声,就对景翊道,“我马上启程,你在这儿把剩下的事了结,然后回京。”

    景翊一愣,看着萧瑾瑜的脸色,“现在启程?”

    萧瑾瑜点头,模模糊糊地道,“免生是非……”

    景翊看着萧瑾瑜说不出来怎么怪的神情,反正再问都是一样的结果,索性应道,“我这就让你那俩侍卫准备。”

    “好……”

    ******

    直到被侍卫搀上马车,扶到床上躺下,马车跑了好一阵子萧瑾瑜都没再说一句话。

    楚楚憋不住了,咬咬嘴唇凑到萧瑾瑜床前,“王爷,我错了……”

    萧瑾瑜微怔,侧过头来看见她一副一本正经来认错的神情,“哪错了?”

    楚楚憋得小脸通红,“我……我在大堂上拿板子打人了。”

    萧瑾瑜不知道她怎么这会儿突然想起这个了,一时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说,郑县令都是这样干的吗?”

    楚楚急道,“可六扇门的神捕都不是这样的!”

    萧瑾瑜哭笑不得,没心思也没力气跟她理论这些,“知道错了就好……”

    楚楚一下子扑进萧瑾瑜怀里,“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别不理我!”

    “没有……”

    “你就是不愿意理我了!”

    听出来一点儿哭腔,萧瑾瑜无声叹气,抬手在她背轻轻拍了拍,“不是不理你……我有点不舒服。”

    只要一想起季东河的那句话,那抹冷笑,心里就好像被什么揪住一样。

    以至于一刻都不想在上元县停留了。

    以前还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楚楚赶紧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他,“王爷,你哪儿不舒服呀?我给你拿药去!”

    “不用……我躺一会儿就好。”

    楚楚给他塞了塞被子,把炭盆拉近了床边,趴在床边满脸担心地看着萧瑾瑜。

    萧瑾瑜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样一声不响地直直盯着看本来应该窘得别扭,可偏偏那股揪着难受的感觉竟淡了不少。

    “时候不早了,你也睡吧……”

    楚楚乖乖地道,“好。”

    楚楚站起身来刚要扶他,萧瑾瑜拦了她一下,“你睡里面……床不宽,别掉下去。”

    楚楚摇头,“不行!你要是掉下去怎么办啊!”

    萧瑾瑜苦笑,“不会,我动不了……”

    楚楚脱了外衣爬上床,钻进被窝就把萧瑾瑜紧紧抱住,萧瑾瑜惊得身子一紧。

    “楚楚,你……你干什么?”

    “我抱着你,你就掉不下去啦。”

    “……”

    萧瑾瑜本来还有点儿朦胧的睡意,被她这么一抱睡意全没了,直挺挺躺着一动不敢动。

    楚楚抱着抱着突然冒出句话来,“王爷,你太瘦了。”

    “是吗……”

    楚楚隔着衣服摸上他的肋骨,“都能摸到骨头了……王爷,你能不能别生病了?”

    被她小心翼翼地摸着,听着这么满是心疼的一句,萧瑾瑜浅浅苦笑,“后悔让皇上下旨了吧……”

    楚楚在他怀里使劲儿摇头,“不后悔!”

    “我要是一直这样病着……也不后悔?”

    “不后悔!这样我就不怕你会像季大人那样,一生气就杀了我,再把我吃了。”

    萧瑾瑜满头黑线,这小脑袋瓜儿怎么什么都敢想,“……你不把我吃了就好……”

    楚楚摩挲到他瘦得突兀的锁骨,“我才不会吃你呢,你身上一点儿肉都没有。”

    “……”

    “你生气啦?”

    “没有……”

    楚楚急得趴到他胸口,“你别生气,其实没有肉也挺好的,我也挺喜欢啃骨头的!”

    萧瑾瑜正担心她再说下去真要在自己身上咬一口,就听楚楚突然叫起来,“呀!王爷!你还没给凤姨赏字号呢!”

    萧瑾瑜半松了口气,“放心,我赏过了……”

    “赏过了?什么时候赏的呀,我怎么不知道呀!”

    萧瑾瑜只是笑。

    “那你给她赏了个什么字号呀?”

    “等回京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听着回京俩字,楚楚抿了抿嘴唇,突然一脸正色起来,郑重地看着萧瑾瑜,“王爷……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儿呀?”

    她这样趴在他胸口,这么抱着他,还有着啃他骨头的心,他还能说什么,“嗯……”

    楚楚眨眨眼睛,看着萧瑾瑜小声道,“等到了我家,你能不能就跟先前一样,说自己是安老板呀?”

    萧瑾瑜一愣,“为什么?”

    楚楚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瑾瑜的神情,“我奶奶说……嫁给大官儿不好。”

    萧瑾瑜浅浅皱了下眉头,没再多问,点点头,“可以……”

    “真的?”

    “嗯……”

    楚楚捧着萧瑾瑜的脸使劲儿亲了一下,“王爷你真好!”

    “……”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截得比较多,这章只是一点尾声啦,赶得比较匆忙

    这个案子结束,就要下个案子啦~小金鱼就要去见家长啦~~

    PS:关于楚丫头的成长,总要有足够积累才会有质变,菇凉们放心,楚丫头也是会一点点长大的~

42四喜丸子(一)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北宋·汪洙《四喜》

    从升州到苏州还不如从京城到升州的一半路远,可一路走走停停,到紫竹县境内已经是腊月底,离过年就差那么几天了。

    要是依着萧瑾瑜的意思,这会儿恐怕都已经从楚水镇回到京城了,不过不会是躺在马车里回去,得是躺在棺材里回去了。

    楚楚一道上挖空心思想破了脑袋,把先前从楚水镇到京城一道上听见的看见的全用上了。路过这个地方就说这个地方什么什么东西好吃,停下来住两天吃个够,路过那个地方就说那个地方什么什么景好看,停下来住在这个景附近,一直住到萧瑾瑜闭着眼都能把这片景画下来了才肯走,路过个什么特色都没有地方,干脆就说这个地方的菩萨灵,非让萧瑾瑜停下来住几天,跟她一块儿去庙里拜菩萨。

    萧瑾瑜要是不答应,她就一副立马哭给他看的模样,每回都毫无例外地让萧瑾瑜生出一种自己不答应就是欺负她的感觉,于是虽然还是一路车马颠簸,可萧瑾瑜非但没搞出什么新毛病来,还把旧毛病养了个差不多。

    这种时节,萧瑾瑜的身体还从没这么轻松过,心情也从没这么轻松过。

    可一进紫竹县,楚楚就沉不住气了,晚饭胡乱拨拉了几口就催着走。

    萧瑾瑜倒是不着急了,给她盛了碗汤,不急不慢地道,“今天还不能回去。”

    楚楚急得瞪大了眼睛看他,“为什么呀?我家离这儿可近了,再走一炷香的工夫就到啦!”

    萧瑾瑜带着点儿笑意浅浅看着她,这小丫头每次急起来就更像个小丫头了,“你家里人可知道你带人回来提亲了?”

    楚楚一愣,摇摇头。

    萧瑾瑜还是笑着,却很是认真地道,“这样贸然拜访,你家里人若嫌我唐突,不知礼数,不肯答应,怎么办?”

    楚楚猛地想起爹每次带哥哥到人家姑娘家里提亲的时候,爹和爷爷奶奶都是对哥哥嘱咐半天,这个能干那个不能干,这个能说那个不能说地说上好一大堆,楚楚抿抿嘴唇,很没底气地道,“肯定不会……”

    萧瑾瑜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你先吃饭……吃过饭我写封信,你找个熟人给家里送去,明天我们在县城里把彩礼办好,后天一早就去你家,行不行?”

    楚楚笑着点头,“这样好!”

    俩侍卫坐在邻桌埋头默默往嘴里扒饭,这大半个月来,这种让他俩自己主动忽略自己存在的情景已经从几天一回发展成为一天几回了。

    俩人正在努力装空气,空气突然一动,俩人中间的长凳上变戏法似的多出个人来。

    俩人扔下饭碗“噌”地站起来就要拔藏在衣服里的刀,还没摸住刀柄,那人就一把抓起了桌上的碗筷,“呼……饿死我了!”

    俩人这才看清景翊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笑脸。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酒楼大堂的其他客人一点儿都没发现这边的异样,萧瑾瑜和楚楚听见景翊这声叫才转过头来。

    楚楚一阵惊喜,“景大哥,你怎么来啦!”

    萧瑾瑜微皱眉头看着已经开始狼吞虎咽的景翊,“是啊……你怎么来了?”

    景翊拼命咽下嘴里那一大口饭,吐出一块儿咬得半碎的鸡骨头,才像哭又像笑地道,“府里今年的账都理清楚入库了,府上看家护院儿的那个说,家里人都忙得找不着北,就我一个人闲得长毛,让我来跟着爷探探路管管账,爷不回去,我也甭想回去。”

    楚楚听得一头雾水,萧瑾瑜是听明白了,吴江怕再出事儿,自己不敢擅离京师,安王府今年又没有空闲人手,就把景翊给赶过来了。

    吴江要是不让景翊回去,景翊还真进不了京城城门,大过年的,罢了……

    “来了也好……明天你就在县城替我办彩礼吧。”

    景翊勾起一抹笑,“这个容易,保证比你自己办得好。”

    萧瑾瑜看了眼埋头继续大吃的景翊,“我们先找客栈休息,你慢慢吃。”

    “去吧去吧……”

    “吃完记得把账结了。”

    “……”

    ******

    楚楚洗完澡出来,萧瑾瑜正靠在床头看信,一封信看起来有四五页,萧瑾瑜盯着信纸眉头皱得紧紧的。

    楚楚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萧瑾瑜这样的神情了,她已经记住了,王爷一旦有这种神情,肯定是什么地方又出大事儿了,王爷一连几天都会高兴不起来。楚楚乖乖站在一边等他看完了,才走过去爬上床,钻进被窝,窝进他怀里,脑袋挨在他胸口,两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这段日子萧瑾瑜的脸皮总算是习惯了这个动作,看她突然一声不吭乖得像猫儿似的,萧瑾瑜在她身上轻轻拍了拍,“没事,是六王爷的家信。”

    楚楚心里一松,脸上接着就有了笑模样,抬起头来看萧瑾瑜,“王爷,六王爷叫什么名儿呀?”

    “萧瑾璃。”

    楚楚一下子乐了,“小锦鲤?王爷,你家人名真有意思!”

    萧瑾瑜啼笑皆非,也不跟她计较,挪开靠垫躺了下来。

    “王爷,那六王爷字什么呀?”

    “字觉然。”

    “我还以为他字骡子呢!”

    “……快睡吧。”

    楚楚在萧瑾瑜怀里不安分地蹭了蹭,“王爷,景大哥去办彩礼,那我们明天干什么呀?”

    “你不是想带我去添香茶楼,听董先生说书吗?”

    “好!”

    ******

    萧瑾瑜一直以为添香茶楼是个挺大的茶馆,到了才发现就是个最普通的小茶楼,上下两层,楼下摆着几张桌椅,一个说书台,满屋一尘不染,但已经旧得不成样子了。

    一大清早,果然清冷得很。

    “客官里面请,您想喝什么……呦!是楚丫头啊!”

    茶楼掌柜又揉了揉眼睛,才笑着道,“有俩月没见你,咋又变俊了,都不敢认你了!”

    楚楚笑得甜甜的,“我去京城啦!”

    “去京城干啥了?”

    “找六扇门!”

    掌柜“噗嗤”笑出声来,“你咋还惦记着董先生的那点儿玩意儿啊……”

    萧瑾瑜道,“董先生可在?”

    掌柜这才发现一块儿进来的还有个人,看着楚楚道,“这是……”

    “在下安七,是京城来的茶商……跟掌柜是半个同行。”

    掌柜慌得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就是个买口茶水的,可不敢高攀京城的老板,快里面请,里面请……您喝壶什么茶啊?不对不对……您是京城来的茶老板,我这儿的茶实在入不得您的眼……这样,我给您沏一壶我们这儿产的绿茶,没啥好的,您就尝个新鲜……”

    萧瑾瑜几次想插话都没插得进去,一听掌柜说完,忙道,“掌柜不必客气……”

    “这个一定得客气!楚水镇很少来外人,更别说是京城来的老板了……来了就是客,茶算我请您的……”

    “掌柜……”萧瑾瑜不得不扬声截住他的客气,“我是来找董先生的。”

    掌柜一愣,“找董先生?”

    楚楚赶紧点头,“我们就是来听董先生说书的!”

    掌柜一时笑得尴尬起来,“你们来得可不巧,我这两天还找他呢……他已经两天早晨没来说书了,连个招呼都没打,我这一时也找不着人替他,正愁得慌呢……”

    萧瑾瑜眉心轻蹙,他刚到,这人就不见了,也着实太巧了点儿,“可知董先生家在何处?”

    掌柜摆摆手,“他不是这儿的人,说是京城来的,说书也跟我们这儿的人不是一个路子,古怪归古怪,倒也有意思得很……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他就每天早晨来,说完书就走,有时候也跟客人闲扯几句,跟楚丫头说的话最多……这说了有一年多了,突然不见他人还怪不习惯的……”

    楚楚着急得很,“那他是不是回京城了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

    萧瑾瑜轻轻点头,“多谢掌柜了。”

    “来都来了,喝了茶再走吧?”

    “不叨扰了。”

    ******

    回客栈一路上楚楚都没说话,回到客栈刚一进屋,“哇”一声就哭起来了,“王爷,我没骗你!”

    萧瑾瑜被她哭得心里发紧,伸手把她拉到身边来,“我知道……”

    楚楚趴在萧瑾瑜腿上哭了好一阵子,萧瑾瑜说什么都没用,索性扶着她的头发等她哭够了,哭累了,不哭了。

    楚楚抬起哭花的小脸,满是眼泪地看着萧瑾瑜,“王爷,董先生还能回来吗?”

    萧瑾瑜从身上拿出手绢,轻轻擦着她脸蛋上的泪珠子,“放心,我能找着他。”

    “真的?”

    一个费那么大劲儿把他引到这儿来的人,怎么会见都不见他一面,一点线索也不留就消失呢?

    萧瑾瑜轻轻点头,“真的。”

    ******

    日近黄昏,楚楚跟景翊去看他置办来的彩礼,萧瑾瑜一个人在房里看白天送来的几本公文,刚看了半本,侍卫就在外面轻轻敲了三下房门。

    “进来。”

    侍卫闪身进来,迅速关好房门,速度之快好像直接从门里穿过来的一样。

    萧瑾瑜把公文搁下,眉心微沉,“可查到了?”

    “王爷,卑职已找到那个说书先生的住处,在城郊一个荒村里,那个村总共还剩不到十户人家,家家之间隔得远,都没什么来往,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住进去的,也没人认识他。”

    侍卫说着把手里的小包袱呈到萧瑾瑜面前,“他房里除了些过日子的家伙之外没特别的什么东西,倒是在他被褥底下发现了这两样东西。”

    萧瑾瑜解开包袱,第一样东西刚入眼,脸色就倏地一沉。

    “让景翊来一趟。”

    “是。”

    ******

    景翊带着一抹颇得意的笑从窗口跳进来,转身关上窗子,“我就说嘛,这种事我肯定办得比你利索,那丫头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

    转身看到萧瑾瑜桌上摆着的一块鸡血石印,景翊一抹笑僵在脸上,倒吸了口凉气,“这是……谁的?”

    萧瑾瑜凝着眉头,声音微沉,“那个满嘴六扇门的说书先生。”

    景翊过去拿起那块印,翻过来看了一眼,印上刻着四个字。

    探事十六。

    “皇城探事司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萧瑾瑜放低了点儿声音,“可还记得吴郡王萧玦谋反的案子?”

    景翊脸上一点儿笑意也没有,眉头也皱了皱,“你前年不是查清楚,给他平反了吗?”

    萧瑾瑜轻轻点头,“平反后他就隐居此地,知道此事的人不多。”

    景翊一双狐狸眼瞪得溜圆,“吴郡王从天牢出来就剩下半条命了,皇上还让探事司的人盯他干嘛?”

    萧瑾瑜冷下脸来一眼瞪过去,“是你该问的吗?”

    景翊立马闭嘴。

    刚才一惊就忘了形,皇城探事司的事儿别说他不能问,就是萧瑾瑜也没资格问,甚至他们本不该知道这些专为皇上行监视之事的人的存在。

    萧瑾瑜拿起桌上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这也是从那说书先生的住处找到的。”

    景翊随手翻开一页,刚看了半行,脸就绷不住了,“猪毛,土蛋,狗尾巴草……”景翊一脸黑线地抬起头来,“这是什么玩意?”

    “你也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你要不问问你家王妃娘娘,没准儿她能知道。”

    萧瑾瑜心里倏地一沉,“为什么?”

    景翊苦笑着把册子撂回桌上,“不为什么……咱们知道的她不知道,她知道的咱们不知道,这会儿咱们不知道了,没准儿她就能知道了呗……”

    “……这事儿再说,你现在马上到紫竹县县衙去一趟。”

    “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个案子开始咯~~

    小金鱼终于到了楚楚长大的地方啦,但这个柯南体质的孩纸,走到哪里怎么可能没有案子呢~小金鱼见家长会是什么样子,乃们猜~O(n_n)O~

43四喜丸子(二)

    景翊像鬼魅一样飘进屋里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萧瑾瑜正坐在屋里等他,一股浓烈的酒味迎面扑过来,萧瑾瑜拧起眉头,“喝酒了?”

    景翊往桌边一坐,稳稳当当地抓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脸上和声音里都不带一点儿醉意,“郑有德当了十来年县令,早就当成油条了,不灌晕了根本吐不出实话来……我一口没喝,全倒了,是他喝多了非要演猴戏给我看,蹦蹦跳跳撞翻了两坛子酒,洒了我一身。”

    “可问出什么了?”

    景翊一口干了杯子里的水,摇摇头,“我跟他说是三法司年底对地方衙门的例行抽访,他就一个劲儿的你好我好全都好,然后摆酒请我吃饭,我一边灌他一边明着暗着问,开始还是说哪儿哪儿都好,后来就问什么都不清楚,吴郡王是谁他不知道,那个说书先生在茶楼里编排六扇门的事儿他也不知道……就是个糊涂芝麻官,要不也不至于当十几年县官了。”

    萧瑾瑜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

    景翊苦笑,“这小破地方……能出多大的事儿啊?”

    “静观其变吧……必定小不了”

    ******

    萧瑾瑜的马车一大清早从紫竹县县城进到楚水镇,路过添香茶楼之后就再没有能让这辆大马车过去的路了,于是把马车寄放在添香茶楼,楚楚推着萧瑾瑜的轮椅在前面走,俩侍卫一根扁担担着三箱彩礼在后面跟着,四个人在各种小巷子里九拐十八绕了好一阵子,越走越冷清,一直走到看见山看见河了,楚楚终于指着一户建在河边的小院子喊起来,“到啦到啦!就是那儿啦!”

    萧瑾瑜还没来得及出声,楚楚已经推着他就过去了,“爷爷奶奶!爹!哥!我回来啦!”

    还没进院子,一个头发花白腰板硬朗的老妇人就从屋里迎了出来,楚楚放开萧瑾瑜的轮椅,一头扎进老妇人怀里,“奶奶!”

    楚奶奶笑着拍拍她的后脑勺,“哎!回来了就好……进屋,都快进屋吧!”

    看着楚楚跟楚奶奶进去,萧瑾瑜才发现自己刚才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连见皇上都不紧张,这是紧张的什么……

    一滞之间楚楚又跑了回来,凑到萧瑾瑜耳边笑着道,“你别害怕,我奶奶说你长得可好看啦!”

    萧瑾瑜脸上一热,还没来得及现出红色,楚楚已经转身跑进去了。

    萧瑾瑜深呼吸了几下才缓缓推动轮椅进屋去,刚进屋就发现,除去楚楚和楚奶奶不知道去了哪儿,楚家三个大男人都在客厅里坐齐了,六只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门口。

    俩侍卫把彩礼箱子搁在门口,跟在萧瑾瑜后面一块儿进了门,进门还没站稳脚,那个二十出头一脸憨厚老实模样的壮小伙就走过来,眼神落都没落到萧瑾瑜身上,直接一把扯住左边那个一脸英气的侍卫,“你要娶我妹妹?”

    谁要娶你妹妹……

    侍卫差点儿给他跪下,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那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拍着大腿道,“这楚丫头!咱……咱要一个就行了,咋还领来一帮啊!”

    “……”

    萧瑾瑜脸上一阵青红交替,稳了稳呼吸,颔首拱手道,“没有一帮……只晚辈一个。”

    楚楚爹一愣,小伙子也把侍卫撒开了,瞪大了眼在萧瑾瑜和俩侍卫身上来回晃荡了好一阵子,最后一脸怀疑地看着萧瑾瑜,“那信……是你写的?”

    “正是在下。”

    小伙子挠头一边打量着萧瑾瑜,一边嘟囔道,“不对啊……不都说字儿长得跟人一样吗,那字写得跟神仙一样,怎么人是……”一双眼睛盯在萧瑾瑜的腿上,没好意思再往下说。

    被楚家爷俩儿这么一打岔,萧瑾瑜反倒不紧张了,抬起目光淡然一笑,“人是凡夫俗子,有负兄台期望,实在惭愧。”

    小伙子听得脸上一烫,舌头一阵打结,“我我我……我叫楚河,我我我我……我是楚丫头她哥!”

    萧瑾瑜拱手一笑,“在下安七,有礼了。”

    楚河回头看向楚楚爹,楚楚爹转头看向楚爷爷,楚爷爷直直地看着萧瑾瑜的一双腿,萧瑾瑜就那么静静坐着,神色淡然而谦恭有礼,好一阵子没人出声,生生把俩侍卫紧张得脑门儿直冒汗。

    到底还是楚爷爷清了清嗓子,开了口,“是你……要娶我家楚丫头啊?”

    萧瑾瑜微微颔首,“是。”

    楚爷爷盯着萧瑾瑜上下左右又看了半天,看得萧瑾瑜又隐隐心慌起来。

    明明一张圣旨握在手里,不娶也得娶,不嫁也得嫁,可萧瑾瑜就是忍不住紧张,比第一次升堂审案还紧张。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脑子里就一直在想楚家长辈可能问些什么,想得一晚上都没睡着,准备好的对答的话都能写出一本书了,可看刚才那爷俩的势头,楚爷爷问出来的话肯定是他再想三个晚上也想不到的。

    楚爷爷一直把萧瑾瑜看得脸色发白,萧瑾瑜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了,出了一手的冷汗,才听到楚爷爷问了一句,“那啥时候娶啊?”

    “啊?”

    楚爷爷脸一拉,“啊啥呀啊!你反悔啦?”

    萧瑾瑜慌得连连摆手加摇头,一张脸一下子红起来,“没有没有……”

    这问题他还真想不到……

    而且是想都不敢想……

    他那一封信里净是文绉绉的客气话,有用的也就只有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家在哪儿干啥的,还都不是实话……什么都没问呢,这就让娶了?

    萧瑾瑜愣愣地看着楚家的三个男人,“你们……答应了?”

    楚爷爷白了萧瑾瑜一眼,“看你这傻愣愣的模样,肯定不会欺负楚丫头。”

    萧瑾瑜赶紧摇头,“晚辈绝不欺负她!”

    楚河挠着头嘿嘿一乐,“楚丫头跟你这样的也挺好,你要欺负她,我肯定打得过你!”

    “……兄台说的是……”

    楚河被这声“兄台”叫得不好意思了,“都一家人了,还客气啥呀!你喊我哥就行了!”

    萧瑾瑜嘴角一僵。

    俩侍卫默默抬头看向房梁,这不属于吴江指定的护驾范围……

    见楚楚爹和楚爷爷还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萧瑾瑜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哥……”

    “哎!”

    喊了小的不喊老的实在不成体统,萧瑾瑜向楚爷爷和楚楚爹微微颔首,“爷爷,岳父……”

    楚楚爹乐呵呵地走过来,宽大的手掌在萧瑾瑜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萧瑾瑜心里一慌,差点儿被他拍趴下,“这傻孩子!叫啥岳父啊!一个女婿半个儿,喊爹就行啦!”

    “……!”

    楚爷爷一眼瞪过来。

    “爹……”

    “哎!”

    “……”

    楚楚这才从一侧屋里跑出来,凑到萧瑾瑜身边笑嘻嘻地在他耳边小声道,“我就说吧,他们肯定不欺负你。”

    还想怎么欺负啊……

    楚奶奶也从屋里走出来,笑眯眯地看着萧瑾瑜,“你俩干过啥,楚丫头刚刚都跟我说啦……”

    萧瑾瑜脸上“腾”地一红,他俩……干过啥了啊?!

    看着萧瑾瑜脸红起来,楚奶奶笑得更开了,伸手在萧瑾瑜脸上轻轻拍了拍,“这孩子脸皮儿怎么这么薄呀……脸皮薄了好,心好,人厚道!”

    “谢谢奶奶……”

    萧瑾瑜一张脸红得要冒烟了,楚楚就只管在一旁看着这颗大红樱桃“咯咯”直笑。

    楚奶奶笑着把楚楚揽进怀里,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萧瑾瑜的脑袋,“看你就是个有大学问的……楚丫头年纪小,没见过啥世面,她要是啥做的不好,你就说给她听……楚丫头心眼儿实,可聪明得很,一学就会。”

    “她……她很好……”

    俩侍卫继续默默望房梁,生怕一不留神多看到点儿什么,随时有被杀人灭口的危险。

    萧瑾瑜终于在俩侍卫仰头望天的姿态里得到了点儿启发,赶忙道,“晚辈……晚辈把彩礼带来了。”

    楚楚爹乐得一拍巴掌,“好!楚丫头的嫁妆也都收拾好了,咱说办就能办!”

    萧瑾瑜差点儿昏过去,他前天晚上才把信送出去,这才一天工夫……嫁妆都收拾好了?还说办就办!

    还没等他急,楚爷爷抡起拐棍“邦”地敲到了楚楚爹的脑袋上,“你猴急个啥!没几天就过年了,总得让他俩在家把年过完吧!这小子家在京城,那么大老远的,楚丫头嫁了,跟他走了,那啥时候还能回来过个年啊……”

    楚奶奶听了这话眼圈红了起来,又把楚楚往怀里揽了揽,好像生怕有人要抢走她似的。

    楚河咬咬嘴唇一脸不舍地看向楚楚,楚楚爹捂着脑袋愣在那儿,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一时满屋静寂。

    萧瑾瑜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犯了什么不可弥补的滔天大罪,看着楚楚偎在楚奶奶怀里恋恋不舍的可怜模样,心里一乱,脱口而出,“我每年带她回来……”

    一家人“唰”地齐齐转头看向他,“真的?”

    萧瑾瑜被这阵势吓得一愣,“真……真的。”

    爹都喊了,还有什么假的啊……

    楚爷爷捋着胡子直点头。

    楚河憨憨地一笑,“你还真是个好人!”

    楚楚爹笑没了眼睛,“在家过年好,好!咱家有屋子,能住得下!”

    楚奶奶笑眯眯地抓起他的手拍了拍,“多招人疼的孩子……瞧你瘦的,做大生意累得很吧,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补身子。”

    楚楚爹也连连点头,“对对对!我这就到后面山上给户人家收尸去,回来给你们煮排骨汤,这俩大个子兄弟也一块儿吃!”

    “不不不……不敢不敢!”

    “都是一家人,客气啥啊!”

    “……”

    ******

    直到楚家人各忙各的去了,楚楚推他进了间小屋,萧瑾瑜一张脸还红得厉害,楚楚笑嘻嘻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忍不住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趴在他耳边上悄悄地说,“王爷,你真好!”

    萧瑾瑜都快哭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在人前狼狈成这副模样,还有俩部下在一边儿听着看着,真是没脸见人了……

    萧瑾瑜把楚楚扯起来,一脸的又羞又恼,再怎么板着脸还是跟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好什么好……你就看着我在那儿丢人?”

    楚楚一脸认真,“你才没丢人呢,你说得可好啦,他们都夸你啦!”

    萧瑾瑜连哭的心都没了,有气无力地靠到椅背上。

    还好,这种事儿一辈子就一回……

    萧瑾瑜轻轻叹气,看着眼睛笑得弯弯的楚楚,“我见了你家里人……你愿不愿意跟我去见见我的一个亲戚?”

    楚楚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有亲戚在楚水镇?”

    “在紫竹县,离这儿不远。”

    “好!我肯定不给你丢人!”

    “……”

    作者有话要说:呼……作为亲丈母娘,还是没忍心太欺负小金鱼啊~~提亲成功,小金鱼各种黑线的日子又要来临咯~

    PS:丫头周三有门重要考试,周二要乖乖复习看书咯,于是,周三(15号)停更一天,说好的日更向后顺延一天啦,谢谢各位菇凉谅解~鞠躬~!

44四喜丸子(三)

    从添香茶楼上了马车,楚楚钻进车里就忍不住问萧瑾瑜,“王爷,咱们是去看你的哪个亲戚呀?”

    “我三哥的长子。”

    “就是你侄子?”

    萧瑾瑜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嗯……”

    “那他家里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没有。”

    楚楚松了口气,眨眨眼睛,“他叫啥名儿呀?”

    “萧玦。”

    楚楚“哦”了一声,嘟囔一句,“咋不是鱼啦……”

    “……”

    ******

    王爷家亲戚住的地方,楚楚本以为会是个像安王府那样一不留神就能走迷路的大宅子,下了马车才知道,居然就是个窝在巷子底的幽深小院。

    院门紧闭着,青漆剥落的木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门前积了好一层枯枝落叶,看着像是荒废了好些年了。

    楚楚拧起眉头看着院门,凑到萧瑾瑜旁边小声问,“王爷,你是不是记错啦?”

    萧瑾瑜也轻轻蹙着眉,皇室宗亲的居所在京皆有记录,地方肯定是没错,但这么看着……

    一个侍卫围着院墙绕了一圈,“王爷,后面有个小门,反锁的,敲了,没人开。”

    看见萧瑾瑜眉头皱得紧紧的,楚楚往上跳了跳脚,奈何个儿太小,连院墙顶儿都没看见,只好胡乱猜,“是不是出门了呀……快过年啦,他出去买年货了吧?”

    “不会……你俩,把门破开。”

    俩侍卫一个抽刀砍掉了大锁,一个抬手撞断了门闩,两扇破门经不住折腾,直接从门框上掉了下来,“咣当”一声拍进了院子里。

    声响未落,一个带着火气的苍老声音骂着就过来了,“这又是哪儿来的熊孩子……忍你们一回两回的还蹬鼻子上脸了啊!让我逮着你们……逮着你们,我……”

    老头儿颤巍巍地走到门口,吹胡子瞪眼的神情还挂在脸上,一眼看见端坐在门口的萧瑾瑜,像被人一块砖突然拍到后脑勺上一样,一僵,接着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似的,“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看着这少说也有六十大几的老头儿哭成这样,俩侍卫一时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门,就这么两扇破门,不至于吧……

    楚楚一看老头儿哭得连气都喘不匀了,干巴巴的身子哭得一抖一抖的,赶紧跑过去搀他,急道,“你别哭,别哭呀!这门多少钱,我……我家王爷赔你,他有钱,有好多钱!”

    老头儿被她说得哭不下去了,抽噎着跪直了身子,泪眼婆娑地看着一脸着急的楚楚,“你是……你是什么人啊?”

    楚楚笑得甜甜的,“我是你没过门儿的婶婶!”

    老头儿一口气儿没喘匀差点儿背过去,噎得一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萧瑾瑜脸色一团漆黑,“楚楚……扶田管家起来。”

    “啊?”楚楚瞪大了眼睛看着已经欲哭无泪的田管家,“你不是王爷三哥家的大儿子呀?”

    “不敢不敢……”田管家慌忙抬手往后面小楼一指,“我家王爷在房里歇息呢……”

    楚楚搀起田管家,侍卫也把萧瑾瑜的轮椅抬了进来,楚楚赶紧小脸泛红地躲到萧瑾瑜身边,压着声儿道,“王爷,你不是说他家里没别人了嘛,你怎么老说瞎话啊!”

    他只当她问的是家眷,谁知道她会把所有人都问进去啊……

    这么大一个侄子,她还真敢想……

    萧瑾瑜伸手把她往后拨了拨,看着差点儿吓丢了魂儿的田管家,“我来此地办点私事,顺便来看看他。”

    田管家抹了两把泪,摇头叹气,“您来得正好……”

    萧瑾瑜眉心一沉,“怎么了?”

    田管家摇摇头,又抽咽起来,“还能怎么,病呗,从里到外都是病……王爷命苦,好端端的一个人,说关天牢就关天牢……要不是您给张罗着翻案,就是这半条命也得丢在那里面……从来了紫竹县之后他就让人把大门锁了,院里几个下人进出就走后院小门,谁敲门也不让应,一天到晚就窝在屋里对着棋盘发呆,啥也不干,让人看着心里难受啊……这几天一直发烧,还不肯吃药,老说自己就该走了,得快点儿把那盘棋琢磨出来……”

    直到田管家哭得说不下去了,萧瑾瑜蹙眉轻轻点头,“我去看看……楚楚,你跟我来。”

    “好。”

    ******

    萧瑾瑜和楚楚进屋的时候,萧玦正裹着一领狐裘靠在榻上,直直地看着摆在身边矮几上的棋盘,两个人都来到他对面了,他连目光都没动一下。

    楚楚站在萧瑾瑜身边好奇地看着这个最多二十岁的年轻人,倒不是他长得多好看,只是她还从没见过一个大活人能这么有尸体的感觉。

    萧瑾瑜没看人,倒是轻皱眉头看着那盘棋,这个残局在萧玦还南征北战意气风发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他了,一直无人可解,包括萧瑾瑜。

    萧瑾瑜沉声道,“紫竹县有皇城探事司的人。”

    萧玦没有任何反应。

    “紫竹县就只有你值得他们来。”

    萧玦仍没有反应。

    “那个探事司的人失踪了。”

    萧玦眼里只有棋盘。

    “让她试试吧。”

    萧玦目光一动,缓缓看向了萧瑾瑜身边的楚楚。

    楚楚听萧瑾瑜说话正听得糊涂,突然被萧玦用这样深不见底的目光看过来,忙往萧瑾瑜身后退了一步。

    萧瑾瑜静静看着萧玦,“反正你一时破不了,让她试试也无妨……没准儿还能蒙出点儿什么。”

    萧玦微微地点了下头。

    楚楚急得直扯萧瑾瑜的袖子,她可不会玩儿这些东西啊!

    萧瑾瑜云淡风轻地道,“无妨,随便怎么下……把那片被围的白子救出来就好。”

    “只要让黑的不围着白的就行?”

    “嗯。”

    楚楚看看那盘摆得密密麻麻的黑白子儿,又看看面如冰封的萧玦,咬咬牙站到了前面来,下巴一扬,“我要是把白子救出来了,你得好好听王爷说话。”

    萧玦又点了下头。

    楚楚眨眨眼睛,“让白子出来就成?”

    萧玦仍点头。

    看着楚楚扫了眼棋盘,抬起手来。

    萧玦微倾起身子,轻蹙眉心紧盯棋盘,余光瞥见楚楚落手没去抓棋子,而是抓住了棋盘一角,还没反应过来,楚楚已经扬手往上一掀,“哗啦啦”地把棋子掀了一地。

    撂下棋盘,楚楚拍了拍手,笑眯眯地道,“好啦,白子全出来啦!”

    萧玦瞠目结舌地僵在那儿,愣愣地看着一地棋子。

    萧瑾瑜轻勾嘴角,他就知道会是如此……早几年前就想掀这棋盘了。

    萧玦愣了好半天,才盯着楚楚说出句话来,“你是谁……”

    声音虚弱,哑得厉害,飘渺得像是从阎王殿传来的,再配上那张惨白凹陷的脸,楚楚慌地躲回了萧瑾瑜身边。

    “她是你还没过门的婶婶,我来娶她,顺便看看你……”萧瑾瑜带着点儿满足的笑意扫了眼地上的棋子,“你现在心事已了,安心养病吧……闲事莫理。”说完就推动轮椅出门去了。

    楚楚赶紧跟了上去,“王爷,我没给你丢人吧?”

    “没有。”

    ******

    回到楚家的时候天色已暗,屋里灯火通明,没进院门就听见楚家人高高低低的说话声,饭菜香都飘到院子里来了。

    萧瑾瑜心里无端地暖了一下,从一片死寂的郡王府沾染来的冰冷沉郁感消融殆尽,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脱下了一身铁皮铠甲,疲惫之余又感到格外轻松。

    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是到家了。

    明明是个还没待满一天的地方……

    “我们回来啦!”

    “正好!”楚楚爹端着一盆排骨汤笑呵呵地从后门进屋来,“都做好了,吃饭吧。”

    “好!”

    萧瑾瑜坐到桌边往桌上看了看,桌上荤荤素素摆了一大片,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可一看就是费劲了心思往精细里做的,香气热腾腾地挤了一屋子,把萧瑾瑜向来迟钝的食欲都唤醒了。

    楚奶奶盛了满满一大碗饭放到萧瑾瑜面前,笑着道,“小地方也没什么好吃的,就吃个新鲜……多吃点儿,不够锅里还有!”

    “够了,够了……谢谢……”

    楚奶奶笑着伸手拍了拍萧瑾瑜的后脑勺,“这傻孩子,老客气什么呀……”

    “应……应该的。”

    楚楚爹舀了一碗排骨汤递给萧瑾瑜,碗里排骨堆得高高的,“我就这个汤做得最好,你尝尝好吃不……你要爱吃,回头我教你!”

    楚河直笑,“爹,人家是京城的大老板,才不跟你学做汤嘞!”

    “我学……”

    “你学个棒槌!”楚爷爷翻了个白眼,夹起一只硕大的鸡腿塞进萧瑾瑜碗里,“你看你瘦的,一不留神再把自己当排骨煮喽……”

    “……您说的是……”

    楚楚也笑盈盈地往萧瑾瑜碗里夹了几筷子菜,“你爱吃素的,我们这儿的菜可比京城的菜水灵多啦,你多吃点儿!”

    “……”

    萧瑾瑜看着面前堆得跟小山似的饭碗,额头上默默冒出了一层细汗。

    要是把这些一气儿吃下去,一直到冬天过去都不用再吃饭了吧……

    抬头看见楚家五口人齐刷刷地看着自己,一副他不吃他们就都不吃的架势,萧瑾瑜赶紧拿起勺子喝了几口汤,又拿起筷子胡乱扒了几口饭。

    萧瑾瑜刚嚼了几下,就听楚爷爷问了一句,“咋样?”

    萧瑾瑜一紧张,立马想说个“好”,结果一口饭咽得急了,突然呛咳起来,咳得脸颊都红了。

    楚楚赶紧凑过来帮他拍背,“你慢点儿吃嘛!”

    楚奶奶一边给他倒水一边埋怨楚爷爷,“你这老头子,吃个饭还堵不上嘴……”

    喝了几口水顺过劲儿来,萧瑾瑜摆摆手,想说自己没事儿,可还没出声,脊骨里倏地窜过一阵强烈的疼痛,萧瑾瑜身子一颤,疼痛迅速沿着骨头蔓延开来。

    这是……

    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趁着剧痛还没把意识耗尽,萧瑾瑜一把抓过楚楚的手放在自己腰带扣上,“楚楚,药……”

    作者有话要说:被考试虐到了,于是我又想欺负王爷了……

45四喜丸子(四)

    看着萧瑾瑜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一片,楚楚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楚河一下子跳了起来,伸手就把楚楚扯到了自己身后,一脸愤愤地瞪着萧瑾瑜,“你要啥!”

    楚奶奶把楚楚揽到了身边,意味深长地看着靠在轮椅中气息不匀的萧瑾瑜,“孩子啊,这样可不成……提亲是提亲,得拜了堂才能算数……”

    萧瑾瑜一张脸上又白又黑,冷汗顺颊而下,喘息得说不出话来,更别说去解什么腰带扣,只得直直盯着楚楚,指望她能想儿什么来。

    楚楚爹在楚楚和萧瑾瑜之间来回看了看,看着萧瑾瑜死死盯着楚楚不放,挠着头嘿嘿一乐,“我都不知道咱楚丫头还能让人稀罕成这样呢……”

    被萧瑾瑜这样盯着看,楚楚猛地想起来那天侍卫是怎么摔了他的腰带扣取了颗药给他吃的,往他腰间一看,正是个一模一样的腰带扣。

    他又沾着什么脏东西了?

    楚楚急着冲过去,“你忍着点儿,我帮你!”

    还好她记得起来……

    楚楚上前就要解萧瑾瑜的腰带扣,楚河一把拉住她的手,一张脸涨得通红,“不行!”

    以前咋不知道这丫头片子这么大胆,当着一家老小三代的面就敢……

    楚楚抬起胳膊肘子使劲儿往楚河胸口一顶,把楚河推到一边儿,急道,“你快点儿弄凉水来,要带冰的,他得泡到冰水里才行!”

    楚河一愣,怔怔地看着大汗淋漓喘气急促的萧瑾瑜,看他身子单薄得跟纸糊的似的,还是个残废的,他这向来好心眼儿的妹子咋对自己男人下得了这狠心啊……楚河咬咬牙,抓起楚楚的胳膊把她扯开,一张脸憋得发红发紫,才憋出一句话来,“要不,要不我来……”

    萧瑾瑜快疯了,刚要提力气开口,就听楚爷爷把拐棍往地上一顿,沉声道,“都闪开!”

    楚爷爷走过来一把抓住萧瑾瑜的手腕,萧瑾瑜一惊,想挣没挣得开,楚爷爷往他脉上一搭,脸色一沉,“把他抱到里屋床上去。”

    楚楚爹怔怔地看看萧瑾瑜,又看着楚爷爷,抿了抿嘴,“爹,您年纪大了,这样不好……您要是不放心,要不……要不我来?”

    萧瑾瑜后悔自己怎么没早点儿昏过去,现在想昏都不敢昏了。

    “来个棒槌!”楚爷爷拐棍一顿,“再磨蹭……想给女婿收尸啊!”

    楚楚爹一愣,奔过来摸了下萧瑾瑜的脉,一拍脑门儿叫起来,“呦!这是……”

    “是个棒槌!快啊!”

    “哎……哎!”

    楚楚爹和楚河手忙脚乱又小心翼翼地把萧瑾瑜送进屋里抱上床,楚奶奶一直把楚楚揽在身边,不让她往前靠,楚楚急得直叫,“快把腰带扣拿下来摔了!快点儿给他泡冰水!我得给他扎针!”

    楚爷爷正一手拿着个小坛子走进来,抬起拐杖就往楚楚小腿上抽了一下,“叫!知道他是啥病啊你就叫?”

    “他……”楚楚看着躺在床上已疼得意识不清的萧瑾瑜,张嘴结舌。

    她就知道他有风湿,他胃不好,他怕黑怕脏,可这怕脏也算不上是病啊……

    楚楚发愣的时候,楚爷爷已拿着坛子凑到了床边,揭了坛子盖,屋里顿时漫开一阵浓烈的酒药混杂的气味。楚爷爷掰着萧瑾瑜的嘴,把坛子里深褐色的汁水硬灌着让他喝下去,一直灌了大半坛子,萧瑾瑜突然趴到床边吐起来,楚河赶紧递上个痰盂。

    萧瑾瑜开始还吐的是秽物,吐着吐着突然呕出一口暗红发黑的血来。楚爷爷这才把那坛子搁到了一边,伸手搭了搭他的脉,“行了……捡回条命来。”

    “那……那他是啥病啊?”

    楚爷爷扭过头来瞪了楚楚一眼,“他是啥病,你咋不问他啊?”

    楚楚往后缩了缩,楚爷爷沉着张脸看着她问道,“楚丫头,这人……他到底是干啥的?”

    楚楚缩到楚奶奶怀里,“他……他是京城的大老板,卖茶叶的……”

    楚爷爷“咚”地把拐棍往地上一顿,“才出趟门就学会扯谎了!卖茶叶的……卖茶叶的上哪儿染上这么厉害的尸毒啊!”

    看着楚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楚奶奶也着急了,拍拍楚楚的肩膀,“楚丫头,他有啥病你咋都不知道啊……快说吧,这孩子到底是干啥的呀?”

    “楚楚没说谎……是我有所隐瞒……”

    一家人的目光本来都集中在楚楚身上,突然听见床上传来的微弱声音,“刷”一下全都看了过去。

    萧瑾瑜已经恢复了意识,身上还在疼着,但疼得明显没有那么剧烈了,萧瑾瑜勉力撑起身子,楚河搀了他一下,扶他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谢谢……”

    萧瑾瑜淡淡看着愣在楚奶奶怀里的楚楚,勉强提着力气,虚弱却也清晰地缓缓道,“我确实做茶叶生意,只是不光做这个……我在京里还是个当官的,查案子的官……先前恐行事不便,有所隐瞒,还望见谅……”

    楚河眼睛睁得溜圆,盯着这个坐都坐不稳当的人,“你……你是京城里的官儿?”

    萧瑾瑜轻轻点头。

    “那……那是多大的官儿啊?”

    “没品阶……但只要是案子,我就能管……”

    楚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那……那不得比郑县令还大啊!”

    萧瑾瑜点点头,“大一点儿……”

    楚楚爹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大官的官,“你这尸毒……是查案子染上的吧?”

    “是……有三年了……有回查案没留神,被人钉进了一口装着腐尸的破棺材里……关了三天才被救出来……后来就发现染了尸毒,也再不敢待在没光亮的地方了……”萧瑾瑜浅浅苦笑着看向楚楚,“我怕她嫌我,没敢说……”

    楚楚一急,从楚奶奶怀里挣出来,奔到床边一头扑进萧瑾瑜怀里就哭开了,“我不嫌你!一点儿都不嫌你!”

    被楚家人齐齐看着,萧瑾瑜脸上微微泛红,勉强抬手轻轻拍了拍楚楚的背,“谢谢……”

    楚楚突然松开萧瑾瑜,转身拉住楚爷爷的胳膊,仰起一张挂着泪珠子的小脸,带着哭腔道,“爷爷,你救救他吧……他是好人!大好人!我保证!”

    楚爷爷脸色沉着,盯着面色惨白却神情淡然的萧瑾瑜看了一阵,摆摆手叹了口气,走到桌边摆开笔墨,边写边道,“我写个方子,你跟你奶奶去找秦郎中拿药……尸毒这玩意儿邪乎得很,染上的人也少,一般郎中都不会治……要不是你太爷爷染过,我也没法子……他这都拖了三年了,都进到骨头里去了,一时半会儿治不好,得慢慢儿养过来……”

    楚楚抹抹眼泪,接过楚爷爷递来的方子,又跑过去抱抱萧瑾瑜,“你肯定能好。”

    萧瑾瑜浅笑点头,看着楚楚跟楚奶奶出了门,向楚爷爷颔首,真心实意地道,“谢谢爷爷……”

    哪知道头还没抬起来,楚家三个男人齐刷刷给他跪下了。

    每天给他下跪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还从没把他跪得这么心慌过,萧瑾瑜惊得急道,“快请起来……晚辈不敢当……”

    三个人不但没起来,楚楚爹还磕了个头,“你是查案子的大官儿,早晚能查出来……我们还是自己先招了吧!”

    萧瑾瑜一怔,楚河赶紧道,“我们要是自己招了,就算自首,不重罚吧?”

    萧瑾瑜鬼使神差地摇摇头,这话说得是没错,可他完全这是说得什么。

    这么一家人……能犯什么大罪?

    楚爷爷抬起头来看向萧瑾瑜,“你说要娶楚丫头,其实是来查楚丫头身世的吧?”

    萧瑾瑜心里倏地一沉,脸色微变。

    楚爷爷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村里穷得揭不开锅的都嫌我们仵作家,京城里的大官哪会自己找来这小地方提亲啊……要是楚丫头还有别的地方能去,我们也不愿意这么耽误她一辈子……那么好的一个丫头,就因为在仵作家,被人家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就没一家人家愿意娶她……”

    萧瑾瑜凝起眉头,声音微微有点发颤,“楚楚到底是什么人……”

    楚河咬咬牙,“她是我爹在棺材里捡的。”

    萧瑾瑜一愣,“棺材里?”

    楚楚爹点点头,“那天大半夜里有户人家来叫我帮着收个尸,说是个女人病死了,我就去了……”

    “黑灯瞎火地拿棺材抬回来,想给她换寿衣的时候才看清楚是个大着肚子的,都足月了,我摸着孩子可能还能救,就试了试,没成想拿出来还真是个活的……”

    “这女人夫家有仨媳妇,她排老二,都对她不好,婆婆还老打她骂她,都快生了还把她往柴房里关,这才出的事儿……我琢磨着他家肯定不会要这从死人肚子里拿出来的孩子,干脆也没告诉他家,就把楚丫头悄悄留下当自己亲闺女,啥也没跟她说过……镇上的人都猜楚丫头是我在外面鬼混生的野种,可那也比说她是棺材子强多了啊……”

    萧瑾瑜心里刀割针刺一样地发疼,比骨头里的疼痛还强得多,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看着萧瑾瑜轻皱着眉头没说话,楚河赶紧道,“我家从来不骗人,就这一回!你……你要是因为这事儿治我家的罪,可千万别让楚丫头知道,她够可怜的了,要是再知道这事儿,这辈子都得难受……还有,她是真喜欢你了,你跟她说不娶她的时候慢慢儿说,别一下子告诉她,她肯定受不了……”

    “我娶她……一定娶她……”

    楚家仨男人都愣了一下,“你说啥?”

    萧瑾瑜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你们放心,我一定娶她,好好待她……”

    楚爷爷怔怔地看着萧瑾瑜,“你真是来提亲的?”

    萧瑾瑜认真点头,“是……”

    楚楚爹一脸错愕,“楚丫头她……她是个棺材子,你……你不嫌她晦气?”

    萧瑾瑜浅笑,“我不也是从棺材里捡来的一条命吗……她不嫌我,我为何嫌她……”

    楚河一下子乐得能看见后槽牙了,“你还真是个有大学问的!你肯定是个好官!”

    “谢谢……”

    楚楚爹激动地直摆手,眼圈都红了,“不不不!你待楚丫头好,我们谢你,谢你!”

    楚爷爷拄着拐棍站起来,从上到下把萧瑾瑜看了一遍,“就是这身板儿太弱了……回头给你挑几个方子好好调调,别耽误了跟楚丫头的正事儿。”

    “……谢谢爷爷……”

    楚爷爷临出门又皱皱眉头嘟囔了一句,“身板儿弱点儿倒也好,没劲儿找别家闺女了……”

    “……”

    ******

    楚家三个男人都出去了,门口轻轻闪进一个人来。

    一个侍卫脸色煞白地往萧瑾瑜床前一跪,“卑职该死,又让王爷遇险……”

    楚家仨男人给他下跪的时候侍卫就到了,他给侍卫暗号让他藏好了等着。

    “不碍得……吴郡王处可有动静?”

    “他把棋盘棋子扔了……之后就一直躺在屋里。”

    萧瑾瑜轻轻点头,“再去帮我查件事……我今晚病发恐怕与楚家这顿晚饭有关,替我查查因由……”

    “是,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的病和楚丫头的身世,有姑凉猜对咩^^丫头就说木有那么复杂嘛,安王府的大神们都想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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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告诉楚楚,作为一个姑娘家,汉子和案子不可得兼!楚楚小嘴一撅,谁说的,推倒执掌刑狱的安王爷不就什么都有啦! 王爷缺人查案子,楚楚缺人当汉子,王爷不嫌楚楚出身低微脾气直,楚楚不嫌王爷腹黑体弱规矩多,很好,搞定,齐活儿~! 楚楚(舔舔嘴唇看):王爷,我饿了。 王爷(淡定看卷宗):查完案子才能吃……饭。 剧透:这是一个当朝最高司法长官一不留神被单纯热血小仵作吃抹干净的HE故事~ 有案子有汉子,丫头出品,欢脱保证,坑品保证~ 安民告示:丫头以说书卖笑讲故事为己任,背景架空,参考资料多不靠谱,莫考据,更莫亲身模仿,切记,切记……仵作娘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仵作娘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仵作娘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