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骨牌
床笫间落红触目。
宋阳的目光温暖,轻轻哼着前世里的调子,整理好被褥,又重新换过了床单。
不久之后小九回来,这小丫头成天都是一副美滋滋的神情,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开心事,张罗着给宋阳烧水洗澡,和昨天一样,先伺候着主人沐浴,又跑去暖寝。
可是暖寝回来,小九没像上次那样赶快就推着宋阳去睡觉,在她小脸上多出了一份古怪笑意:“公子,你把床单换了?”
宋阳乱编理由:“我有个毛病,每天都要换洗一次床单。”
小九点了点头,把捏成拈花手势的右手探到宋阳眼前:“那这根头发……真长呵。”拇指与食指之间,轻轻拈着一根头发,小九的手好看,摆出的这个手势自有迷人之处。
汉人蓄发,男女都是长发,但披散开来的话,长短还是有很大区别,女子大都发长及腰,而男子头发不过披肩,宋阳也不例外。
小九手中的那根,比着宋阳的头发可要长得多了。
宋阳撇了下嘴角:“很奇怪么,那是你的头发。”
只是随口敷衍,不料小九却‘啊’了一声,吸溜着凉气笑道:“我家公子心眼通天,果然不能骗不能诈。”她手里的头发,是刚刚从自己头上拔下来的……宋阳又好气又好笑:“这算啥?套我的话?”
小九吐了下舌头:“我这不是好奇嘛…不打听清楚了心里痒痒。”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头发小心团成一团,扔到油灯里烧掉了。
宋阳见她举止奇怪,纳闷问:“把头发烧了?这又是什么仪式?”
小九不笑了:“南理深山里的生苗、黑瑶,许多人都会巫蛊、降头那些奇怪本领,我听说他们打算害谁,就会先偷对方的头发,做施法的引子,可得小心些…公子放心,我打扫房间之后,找到的头发不管是你的我的还是…还是别人的,统统都会烧掉。”
宋阳摇头笑道:“跟鬼故事似的,再说我也没那么多仇人。”
小九却煞有介事:“总之小心些没坏处,反正这些小事公子就不用操心了,我都会照顾周全。”
两人正闲聊着,忽然房门打开,呼啦啦地进来好几个人,二傻为首,后面跟着萧琪和曲氏夫妇。二傻进门就喊:“宋阳,来打天九,三缺一!”一边说着,把手中的骨牌盒子摇晃得哗哗乱响。
宋阳愣了下:“你们不是四个人么,哪来的三缺一。”
二傻摇头:“我不会打,所以三缺一。”
宋阳失声笑道:“光看你这张罗劲,还真瞧不出你不会打。”小九喜欢热闹,见朋友上门打牌异常开心,立刻张罗着铺桌子摆座位,大伙都是穷苦出身,也不让她一个人忙活,全都帮忙动手,屋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遽然传来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宋阳,受死!”
话音落处,轰的一声,房门所在的一面墙尽数崩塌,身背一只长形包裹的陈返急扑而入。
二傻首当其冲,张大嘴巴刚说出一个‘你’字,就被陈返一掌印在胸膛。
陈返有备而来,不仅背了兵器,事先也服用了催力的药剂,两个时辰内是大圆满境界,二傻如何受得住他的一掌,口中鲜血狂喷,连惨嚎的机会都没有便摔飞开去。而陈返攻袭不停身形一晃再晃,屋中人除了宋阳之外,尽数遭受重击倒地。
最后一个是小九,和其他人一样,口溢鲜血、向后摔了出去,重重撞倒了一排屏风,可她还是拼出所有力量,在失去意识前对着宋阳尖声嘶喊:“刀,逃!”
刀在寝室,逃命的方向也在寝室。
陈返出手不过短短一个呼吸间,宋阳就只来得及喊出四个字:“先别伤人……”
所有人都已经‘伤’了。
横祸来得莫名其妙,可对方摆明是来杀人的,宋阳再没废话转身逃向寝室。
“走得掉么?”陈返怪笑着急追而来。
宋阳全力催动身法,冲入寝室后抄起初羽宝刀,跟着一头扎出了窗外……对手是大宗师,即便宝刀在手,宋阳依旧毫无胜算。
逃命也一样,他绝对逃不远。
但宋阳不需要逃得太远,他还有最后一个机会:马车,装了十一道机括,能在瞬间暴散千百冷月的马车。
他赶车进城,中选后这辆车也随他一起来到驿馆。
只要奔逃数十丈,穿过驿馆的大院冲到马厩旁……可甲顶宗师的速度,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可怕,宋阳撞碎窗棂跃身半空,陈返如影随形也冲出窗外。
就在陈返越过窗子瞬间,月色映照下,在他周身突兀氤氲起一层幽蓝光芒,与此同时陈返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凄厉而笑:“好毒!”
陈返中毒。
毒在窗框上,于宋阳先行穿越窗棂的刹那布下的。
但剧毒未能阻挡大宗师片刻,宋阳尚未落地,陈返便已冲到身后,再没别的办法,宋阳咆哮,刀光炸碎夜色,化作一道长虹翻卷而起,直劈强敌。
冷笑声刺耳,陈返神色阴冷而不屑,弹指间一道白色光芒激射而去。二傻手中的那副骨牌,不知何时已经被陈返拿在了手中,此刻弹出的,正是其中的一枚骰子。
‘啪’地一声脆响,骰子爆碎成齑粉,而它射中的的位置,正是刀柄与刀身的连接处……骰子上力量并不大,但击打的所在却恰到好处。
仿佛打蛇七寸,骰子正中‘初羽’药害,刀身发出嗡嗡怪响,宋阳灌注其间的霸道力量,瞬间被骰子引发的长刀自震倾泻一空。
宋阳双脚落地,陈发已经拦阻在他面前,马厩不远却不吝于天涯。宋阳纵声大吼,身法贲烈、内劲贲临、刀势更加贲烈,事到如今就只剩下拼命。
转眼之间,驿馆院落中隆隆轰鸣,每一刀斩出都会引荡风雷,每一步踏出都会炸碎青石。
每一斩都孤注一掷。
朋友倒毙屋中、马车机括咫尺天涯、囊中剧毒对大宗师无效,宋阳就只剩下手中的战刀!已经陷入必死境地,宋**本不觉得自己还能逃生,但手中还有刀,他只求拼命,哪怕只扫中对方一下也好。
此刻心中,性命、天地、世界都已不再,唯独手中战刀依旧的熊熊杀意,却也正迎合了龙雀的本意:唯我,霸道。
暴风骤雨般的强攻,宋阳双眼赤红,势若疯魔。
宋阳情绪暴躁,气势狂猛,但心中却什么都没想。连生死都已置之度外,还有什么可想的?茫茫天地孑然一身,只剩一把……杀人的刀!
第六十二章 抢地
可惜,还不够。
至少对修为圆满的陈返还不够……或许是存心戏弄,陈返并未直接击杀宋阳,而是将手中的骨牌一枚一枚地射出,每只骨牌所中的位置,都与最先那颗骰子一样;而每次击打的效果也全无区别,引发刀身自震,劲力就此消散。
三十几颗骨牌转眼打光,陈返又翻手取出一贯铜钱,存心戏弄之意再明显不过。
不止取胜无望,简直窝囊透顶,宋阳的每一斩,都在尚未成型时便告夭折。宋阳不停变化着攻势,调整着冲袭的方向和角度,但是在甲顶宗师面前毫无效果……
驿馆中打得惊天动地,卫戍士兵尽数被惊动,就凭着几十个普通士兵,如何能拆解大宗师与上品武士的战团,首领军官气急败坏,大声传令命分别手下赶往太守处、公主处去送信。
任小捕姐妹在半路上,正遇到闻讯赶来的红波家将,任小捕听说宋阳正在和陈返拼命,又惊又怒又害怕,立刻就要赶过去,但任初榕一声令下,全不管公主殿下的叫嚷哀求,分出一队人硬是‘架’着她返回住处。
驿馆的恶战涉及大宗师,情形又来得诡异,任小捕又是莽撞脾气,承郃郡主怕她坏事更怕她会涉险。
公主的‘官衔’比着郡主高,但红波卫是家将,只服从更有威信的三小姐。
一炷香的功夫,任初榕在秦锥的护卫下,带领百多红波铁骑赶到驿馆,秦锥看清形势后,当即连声传令下去,大队人马不进反退,掉转马头退后了百多丈。
凭着到场的红波卫的力量,还不足以制服一位大宗师,秦锥要靠马队、战阵的冲击之力去强袭陈返,至少要打乱他的阵脚,争取把宋阳救出险地。
百战雄兵,转眼集结成阵,秦锥与另外三个健骑列位队首,四面红波府的王旗被他们握在手中,与以往不同的,大旗并非高擎而是被直端……镇西王旗,也是冲阵巨矛,精铁炼制分量了得,此刻铁矛锋锐直指院落中的陈返。
但就在冲阵堪堪发动前,不远处的承郃郡主突然大声喝令:“且慢!”
秦锥手中战矛猛震,带动着矛上的王旗哗哗颤抖,皱眉回头:“郡主怎了?”
任初榕也是骑马而来的,当即催马上前,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左手紧紧握拳,摇头道:“总之不能上前,静心观战吧。”
宋**本就不知道红波卫已经赶来了……此刻他心中只有眼前一战,甚至连为何而战他都忘记了。
自从习武以来,宋阳真正动手搏杀的机会并不多,一年前深山斩杀泰坦鸟、赴青阳途中痛打绸衫青年、选贤擂前力劈哑巴,前后加起来也仅只三次,而且每次敌人的实力都不如他,打得再如何激烈,也完全谈不上‘质量’。
但这一次,人间武学的最高成就、甲顶宗师强大战力,就仿佛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死死截断了他的生路,宋阳在‘撞山’,明知撞不塌但还是要撞。必死犹不屈、必死仍不弃,不是霸道本色是什么。
而逼着他越来越想拼命、越来越不服气、渐渐忘却所有只求一战的则是……窝囊。
自始至终,陈返都猫捉老鼠般的戏弄着宋阳。先是骨牌后是铜钱,‘暗器’不停射出,全都同一个位置——初羽宝刀的刀身、刀柄连接处。打到现在宋阳劈出无数重砍,可没有一次能够蕴足全力,全都在气势乍起的刹那、被陈返暗器击中‘刀身要害’,长刀无法抑制地自震,力量消散一空。
宋阳一身大力却无法让一斩成形。
在拼命,所以霸道十足;但因憋闷,那份几乎要挣裂天地的霸道尽数被捂在他自己的体内,无从宣泄,正因如此,他也就愈发疯狂,几乎陷入癫魔,除非劈碎桎梏,否则无法自拔。
强烈到无以复加的愤怒在四肢百骸里横冲直闯,血液变得滚烫,身体发肤仿佛被烈焰烧灼,宋阳目眦尽裂……鏖战已经半个时辰,青阳州三千精锐早已集结在侧,但承郃郡主摇头谁也不敢入场打扰。
陈返手中第一贯钱打光,翻手又取出了第二贯。南理币制千文一贯,宋阳已经劈出了千余刀。每一刀只值一文钱。
第一贯钱‘花’了半个时辰,可陈返手中的第二贯钱,只坚持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告罄。不是宋阳的加快了出刀的速度,而是他的‘霸道’越来越狠烈,‘龙雀转’的内力越来越刚猛,‘初羽刀’上迸发的力量也越来越浑厚,以至陈返的一枚铜钱已经无法完全引动刀身自震、无法完全化解那一斩之威。
从一次射出一文钱,到接连两文、三文,只到五文,等陈返取出第三贯钱时,出手便是十钱连击……
真正霸道只有一途:遇强则越强,绝无变通。
压力越可怕,抗力也就越强猛,宋阳便是如此,随着心境的扣合、怒意的爆发,‘龙雀转’的内劲也变得愈发汹涌,爆发出的力量一次比一次更强。
眼中只有一个敌人,脑中只想着当前一斩,当宋阳完全融入‘龙雀’、霸道从心而生时,他就变成了傻子变成了癫子,愚蠢却决绝,可笑但荣光!
承郃郡主不谙武道,看不懂驿馆院中的恶战,但不知不觉里,从她心底渐渐生出了一份恐惧……因宋阳而来,就好像一只小鹿远远看到一头发疯的熊罴,明知熊罴不会冲她而来,但心中还是无可抑制的恐惧。
任初榕甚至有些不敢再看,似乎害怕自己的目光,会把宋阳周身熊熊燃烧的无形火焰吸引过来。
陈返又取出了第三贯钱,到了此刻除了癫狂里的宋阳,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想得明白:老头子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形,否则哪会随身带着那么多铜钱。
只是片刻,第三贯钱就用去了大半,就在此时宋阳竟真的发了疯,不再狂攻陈返,而是抡起‘初羽’,仿佛开凿大石似的,向着地面狠狠砸去。
陈返并没有趁机袭杀,相反向后推开了几步,老头子望向宋阳的目光里,有兴奋、有期待,也有幸灾乐祸,但先前那份轻蔑早已消散。
跳着脚、弓着身、额头血脉贲张、脸色赤红如血,宋阳前后劈出四刀,全都砍在青石板上,每一刀落下同时口中的嘶吼出一字:死、到、临、头!
之前与陈返苦斗时,宋阳也在出声断喝,但只是毫无意义的大吼,唯独这一次,四个字清晰、响亮,声震夜空!
并非有意为之,仅仅因为就只有这四个字,才能代表他此刻的狂怒,完全是下意识的呼喝,就连宋阳自己也不知道,这四个字喊得究竟是仇敌还是他自己;
那四刀也是如此。他已经憋闷到了极点,身体也仿佛到了承受的极限,临界时不由自主抢地猛击。以求宣泄淤积体内、烧心蚀骨的暴躁劲力。
而当斩向地面的第四刀落下,不知是不是终于得以发泄的原因,宋阳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眼前的世界也陡然变得明亮起来,从未体验过的巨大力量从每一寸血脉中蜂拥而起,流转、汇聚,最终落到了他的手上,他的刀上。
四刀、四喝的宣泄,像极了洪水决堤。磅礴水势绝不会只把堤坝冲开一个口子就罢休,它要冲碎整座大坝,湮灭所有阻挡它的一切。
青石崩裂,沙土飞溅,宋阳的第五刀不再夯砸地面……刀光卷扬,冥冥之中一声稚嫩啼鸣,‘初羽’之啸,直指陈返。
还有宋阳的第二次咆哮:“死到…临头!”
第六十三章 三关
不一样的初羽,不一样的宋阳,当头一斩,已经再无法用铜钱压制。
陈返面色兴奋,扔掉半贯铜钱,扬手震碎身后的包裹,碎布如蝶翩翩飞舞,陈返手中则多出了一朱红长弓。
刀风卷扬,裹挟沙石,宋阳劈山求路。
弓弦震颤,陈返搭箭、劲射,夺目地金色光芒振起,所有观战之人都不由自主眯起眼睛,脑海中浮现两字:烈日。
不是射日一箭,而是一箭灿灿,烈若骄阳。
陈返仍未杀人,他的箭射向了宋阳的刀。
烈日一箭正中啼鸣初羽,几乎刺穿耳膜的交鸣中,初羽的长啸变作嘶哑惨嚎,不凡之刀也受不得甲顶宗师的震裂一击。
刀散碎,可势仍在。攻杀未完。霸道以刀而起,但不会随刀寂灭,因这是宋阳的霸道。
只有陈返才能体味的可怕压力,轰轰烈烈碾压过来。陈返再弯弓,但这次无箭,弓弦颤颤中,又是一射。虚击,虽无箭却凝势,震日之势。
最后这一次交击,除了战团中的两人,周遭没人能看懂……当耀目的光芒消散、散碎的宝刀当啷啷地摔落、漫天尘土被夜风吹拂一空,宋阳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
陈返单手挽弓气定神闲站在原地,对宋阳点了点头:“还不错。”
宋阳精神委顿,但并未受伤,从地上跃起,面色阴沉,仿佛一头面对天敌的幼狮。
陈返笑了:“不打了,你屋里那几个人都没死,伤得也不重,正好你会治病。”
宋阳一愣,顾不得多说什么,转回身奔向自己的房间。陈返则转身走向客栈外的承和郡主,秦锥等红波卫如临大敌,任初榕自己却镇静的很,口中轻声传令,让卫士们散开。
走到郡主马前,陈返开口:“还我。”
郡主微笑着,摊开了一直紧握的左拳,白嫩手心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铜钱。
铜钱是自己飞到她手中的……就在她带人赶到客栈、红波卫结阵准备冲锋的时候,任初榕握着缰绳的左手忽然一凉,多出了这枚铜钱。
当时陈返正在用第一贯钱不停化解着宋阳的攻势……
铜钱当然是陈返弹过来的,力道拿捏的毫厘不差,刚好落入郡主的手中,而护在任初榕身边的红波卫,根本就没不曾发现有‘暗器’来袭。
是警告也是提醒。
警告郡主,红波卫若贸然袭击她必死无疑;同时也提醒郡主:驿馆中两个人的搏杀远非势均力敌的战斗,宋阳已出全力而陈返还从容得很,他要真想杀宋阳,根本等不到红波卫赶来;甚至就当时而言,如果秦锥带领红波卫纵马冲锋,短短百余丈的距离,已经足够宋阳死三次了。
任初榕不清楚陈返到底想做什么,但她至少明白,陈返能杀宋阳而未杀…那便是不想杀了,既然如此,安心观战就是了。何况,宋阳把妹妹给拉拢了,任初榕还是挺想看他被别人打一顿的。
陈返取了铜钱,也不再说话,返回驿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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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宋阳与陈返的恶战吸引了过去,驿馆中的卫士们也不例外,其间根本没去过宋阳的房间。
屋子里一片狼藉,还是横祸突降时的样子,地上多了一个人——哑巴。
刚开打的时候哑巴听到动静,勉强赶来想要帮忙,可他伤得走路都难,咬牙坚持着赶到主人房间就再也撑不住了,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至于小九、二傻等人,正如陈返所言,他们都没事。他们挨打时又是吐血又是摔飞的,不过陈返出手时拿捏得极好,打上去时看着吓人,但伤得并不算严重,只需简单调养几天就能恢复。当时的情形突、混乱且危险,宋**本没机会去分辨罢了。
宋阳的神智早已恢复清明,检查过同伴后很快放下了心,先指挥着驿馆的卫士、仆役把伤者安顿好,又开出药方连夜让人去抓药,等都忙活完了之后,宋阳随便找地方一坐,闭上眼睛静静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同时催动内劲仔细感受了一阵,站起身走向陈返的住处……
对宋阳的到访,陈返并不意外,问道:“来道谢?”
宋阳点了点头:“该谢的一定要谢,但我更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的一场恶战,现在已经不难再理解。从开始时被一文钱就化解攻势,到后来越挫越强,直到最后陈返要动用真正武器,去化解宋阳的猛击……另外恶战过后,体内真气浑厚而稳重,远胜当初,宋阳哪还能不明白,自己的武功境界又告突破,而且这一次迈出的是一大步。
现在他的经络如何,他的真元便如何,完全相符了。陈返用刚才的那一战,帮助宋阳大幅提升了境界,上品大成,与乙字宗师一线之隔。
陈返望向宋阳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件得意作品,眼神怡然:“先‘杀’你那几个同伴,让你心中悲恨,再封住你的退路,把你逼入绝境,这才能逼出你的拼命之心…本来我心中最好的人选是‘任小捕’,可惜,她是红波府的人,又有个公主身份,打伤了她麻烦得很,仔细想想还是放弃了,退而求其次吧。”
说到这里,老头子跑题了:“居然和公主勾搭到一起了,少年风流啊!放心吧,你俩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
宋阳笑了笑:“我和她两情相悦,在一起再正常不过,没什么丢人的。这件事会惹麻烦,所以我不会去主动宣扬,但是被别人说出去我也不在乎,更不会怕。”
侃侃而谈后,宋阳皱着眉头又想了片刻,跟着一跺脚,脸上的从容都变成了气急败坏:“还有,你这人年纪不小了,地位也不得了,是不是也该检点些,仗着大宗师的五感去偷听别人窗根,很有趣么?很正经么?”
说完,不容陈返再做议论,宋阳就连声催促:“说正事,少提那些不相干的。”
陈返并未就此转回正题,而是莫名其妙地问道:“你师父有没给你讲过‘三关重镇’?”
宋阳茫然摇头。
‘三关重镇’指的是三个要穴,印堂泥丸、胸口膻中、小腹关元。
这三道大穴宋阳当然是知道的,在医经也被称作上、中、下丹田,分别主掌神、气、精,算得上人体上最最重要的穴位。
上、中、下丹田与生俱来,随着人体生长而不停‘壮大’,即便不学武练气,它们也照样会与自然、与外界‘交流’,气息吐纳精力内蕴,在不知不觉里,它们就封储了雄厚的力量。普通人、甚至上品武士都无从察觉,只有修习到宗师境界,才能感受三枚丹田中的力量。
但也仅仅是‘感受’而已,三道大穴中封存的精力不会为主人所用,恰恰相反,它们还会减缓内劲运转的速度,就仿佛一条大河中多出了三块坚硬、巨大的礁石,阻碍河水的流淌,让大河无法太过湍急。
真气运转过快、一旦失控就只有一个下场:走火入魔。所以这三道大穴虽然减缓了内劲的运转,实际的效果却是在保护主人,
由此,它们也被称作‘三关重镇’,取得是镇守雄关,护佑本宫之意。
不过凡事无绝对,‘三关重镇’有防止真气失控的效用,但不是说它们就一定万无一失。如果真气太暴躁,也有可能会冲破它们,而三道大穴一旦失守,其中贮藏的先天精气就会游散而出,汇入内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人在‘走火入魔’之初,都会劲力暴涨,力量猛增。
不过猛增的真气很快就会冲碎经脉,届时轻则修为尽废,重则惨死当场。
大概介绍过‘三关重镇’,陈返又继续道:“早年间有些邪道人物,悟出了刺激‘三关’的法门,靠着针灸手段,用性命做代价、能让修为在短时间内激增。”
这番道路对宋阳来说异常新鲜,却不知道,半年前尤太医就是靠着这个‘邪道法门’打通三关,高唱着‘将进酒’冲向仇敌。
“邪道的法门是由外而内,一旦施展就必死无疑,我则是由内而外。”说着,陈返脸上又显出得意笑容:“让你心中悲恨、让你陷入绝地、再让你欲拼命而无门,逼着你狂怒发疯,逼着你真元暴躁……说穿了吧,就是‘帮’你走火入魔!”
第六十四章 吃糖
昨天看了书评才知道,原来‘宋阳’不能‘根本’,连到一块中间居然是违禁词…呵呵,奇死大妙了,以后会注意的,感谢在书评提醒的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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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火入魔的‘害处’分为两重,一是内劲修为,二是心性神智。
第一个自不用说,当三关失守,上中下丹田中封存的先天之力尽数爆发,汇入真气变成宋阳的内劲。而宋阳的经络特殊,远超同级别的武士,所以禁住了大力并未受损,同时化三关之力为己用,修为突飞猛进,逼近宗师境界。
至于第二重、心性神智上的危害,走火入魔之人都会发疯发狂,但也只有极个别会彻底变成疯子,大多数人都会在不久后清醒回来,宋阳也在此列。
听到现在,宋阳哪还能不明白事情的经过,忍不住皱眉追问了句:“你探查清楚了,我三关中的精力,刚好是我经脉能够承受的?”
陈返的语气不屑:“没查清楚也查不清楚,试着看呗!你运气还不错。”宋阳脊背上直冒冷气,若非‘运气不错’,说不定他现在已经筋脉尽碎,生死不知了。宋阳呼出了口浊气,对着陈返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我没死、我修为精进,就欠了你一个人情,如果真能找到蝴蝶蓝……”话没说完,陈返摇头打断:“我杀你不会觉得欠了你,我帮你也不用你觉得欠了我,用不着你在这里发誓表决心。”
宋阳不以为意,换过了新的问题、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为什么帮我?”
这位甲顶宗师的脾气古怪,可他帮宋阳提高修为的心思不容抹杀,虽然帮过之后宋阳是死是活他并不放在心上。
何况,不久前他还大放厥词‘不信宋阳能找到蝴蝶蓝’‘即便找到也不会报恩’,今夜却又忍着药物反噬的痛楚强提修为,来逼宋阳走火入魔来精进修为,实在有些说不通了。
“还不明白么?糊涂小子。”陈返的嘴角抽动了下,算是个不屑笑容:“帮你是因为…因为……”说到关键处,他忽然面色迷茫起来,仿佛话到嘴边突然忘记了似的,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目光闪烁着,沉默、犹豫,不久之后,那份犹豫就变得暴躁了,陈返语气生硬且愤怒:“自己想去,少来问我!”
宋阳愕然:“我怎么会知道?”
显然,陈返对这个话题不想多说:“说完了?说完了就走。你那些个朋友同伴不是都受伤了么,还等着你这个大夫治病。”说到这里,他又冷笑了起来:“记得上次你说‘做人还是恩怨分明些好’,嘿,我帮你突破进境,却打伤了你那群朋友,我倒真想看看,你怎么‘恩怨分明’?以后是想着替自己报恩呢,还是替朋友报仇?”
宋阳摇了摇头,暂时没说什么,而是找来纸笔,写下了一道药方,放下笔后才开口:“让驿馆杂役帮你抓药,这道方子……”
陈返很不耐烦:“又是温补滋养的药物?我用不着那些温吞吞的东西。”
宋阳笑了起来,神情愉快得紧:“你修为太高,我仓促布在窗棂上的剧毒‘普度’对你无效,但那道剧毒还有个副效——摧眉断发,除非你把内劲练到了头发胡须上,否则十个时辰之后,保你须发尽落,光秃秃地精神。我已经问过那几个伤在你手上的朋友,他们都挺开心来着,觉得这样就算报仇了。他们不再追究我自然没话说……这不是滋补方子,而是生须长发的灵药,对前辈有用。”
‘普度’,中了这道剧毒,先不说会不会死,至少会变成个秃头和尚,名字也算贴切了。
说完,宋阳收敛了笑容:“我还是觉得,恩怨分明些好。仇已了断,剩下的将来尽量去还。”跟着对老头子长身一揖,告辞而去。
这一夜,先是春光旖旎,跟着惊心恶战直到走火入魔,最后又忙碌着给同伴治伤,宋阳身心疲惫,本还想躺在床上仔细想想陈返为何要帮自己,结果脑袋才刚一沾到枕头就沉睡了过去,一觉睡到第二天将近正午,再醒来时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疼,可酸痛之中又透出无法言语的舒适……
随后一段时间,宋阳忙得不可开交,把全副精神放在几位受伤的同伴身上,初榕、筱拂两姊妹也多次来探望伤者,不过她们每次来都先去看望二傻、萧琪等人,一坐半晌有说有笑,直到临走时才会到宋阳的住处打个招呼,并不多待。
任小捕是‘做贼心虚’,又甩不开身边的侍卫,所以不敢太亲近;但任初榕就显得有些故意冷落宋阳似的,对此小九大感不服气,和主人抱怨了好几次,宋阳自己倒无所谓,只是笑着让她少管闲事。
大家的伤势并不严重,再加上宋阳医术不凡,恢复得奇快,唯一有些麻烦的是哑巴。
在和宋阳恶战之前哑巴本就有旧伤,本来这也没太多影响,不过在陈返突袭当夜,他又强撑着起身、发力,这一来新伤旧疾被尽数引发,但当时并未显现什么,而是两天之后旧疾突然发作,全身发紧牙关紧咬,连药汤都灌不下去,情形着实凶险。宋阳又是全身施针,又是够兑药酒给他浸泡,拿出了全部的本领,总算有惊无险,帮他闯过了这道鬼门关。
不过,也是因为对哑巴的细致医救,宋阳才发现在他背上,有一副很不错的纹身……
差不多半个月后,被陈返打伤的众人尽数痊愈,哑巴也能起身做些简单活动了,任初榕那边也完成了手头上诸多事务,就此启程带着青阳中选‘奇士’返回国都凤凰城。
这是‘荣光之旅’,‘奇士’们个个意气风发,包括曲氏夫妇在内所有人都跨上高头大马,在红波卫的簇拥下得意赶路,就连陈返也不例外。大宗师现在长发落尽、须眉不见,光秃秃的精神着,不过他有办法,给自己戴了顶垂纱斗笠,平添几分神秘,一点不丢气派。就唯独宋阳,他舍不得他的宝贝马车,亲自赶着车,载着小九和哑巴,混迹在雄壮队列中,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马车虽然寒酸,但是也有威风之处:除了陈返,在青阳中选的诸位能人,在这一路上几乎时时刻刻都围在这架马车周围。
二傻自不必说,他是第一次出远门,早就把宋阳当成亲人了,远行时寸步不离;萧琪能有机会一步登天也全赖宋阳,不知不觉里也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至于曲氏夫妇也跟在宋阳身边,还有另一重原因,宋阳在帮他们谱曲新歌。歌曲这种‘东西’,可复制性实在太高,他们还在青阳的时候,‘将进酒’与‘青藏高原’就已经在大街小巷传唱开来了,老两口想要出人头地、唱响京都,非要编纂新歌不可,而且还得不停推陈出新。
恰好,宋阳脑子里有的是‘神奇调子’。
一路上不止州官殷勤招待,每隔百里都会有一队红衣卫接应,旅途顺利得很……启程时将近腊月二十,转眼走了几天,算算日子,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七,新春佳节将至,而宋阳这一行人距离凤凰城也不过一天的路程。也许是因为即将回家过年,承郃郡主的兴致极好,舍了驾辇改做骑马。哒哒蹄声清脆,任初榕策马来到队伍中最碍眼的那辆破马车旁边,微笑着问:“得闲不?聊几句?”
宋阳点头:“你上车来?”
任初榕摇了摇头:“还是你骑马吧。”
宋阳和一个红波卫换过了坐骑,与郡主并肩骑行。
起先任初榕随口说笑着,全是些没味道的闲话,手上则代住缰绳,放慢了行进的速度,很快缀到了队伍最后。现在他们临近京师,周围太平安全无虞,红波卫知道郡主要和宋阳密谈,都装作不见,维持原来的速度赶路。
不久之后,两人与大队人马相距三里,任初榕悄然松了口气,伸手从挎囊中摸出了一包糖果。
宋阳略显愕然,笑道:“好像你慢下来脱开大队,就是为了吃糖似的。”
任初榕应了句:“我爱吃甜的。”跟着把一枚橘红色方糖放进口中,口气却忽地清淡了:“和亲的事,筱拂把你的办法告诉我了,不妥。”
说完,任初榕转头,目光清冷,稳稳盯住了宋阳。
宋阳看都不看对方:“套话呢?不好使。”
一下子,任初榕眼中清冷崩散,换做好奇与笑意:“咦?这么快就被你看破了?破绽在哪里?”
“你没破绽,是我的办法绝无不妥之处。不会有更好的办法了。”宋阳摆了摆手:“最好的法子,你非得说有不妥,当然是套话。”
‘喀’,郡主咬碎了口中的方糖,笑得却不怎么甜:“你这个人…是不是太自信了些?”
宋阳不置可否,向郡主伸出一只手:“给颗糖吃。”
第六十五章 小事
任初榕低头从糖果包中选出了一颗嫣红色的方糖,递给了宋阳:“玫瑰红糖,最是香甜可口。”随即她换过了话题:“自从陈返发难后,我和筱拂时常到驿馆探望伤者,唯独冷落了你,还请见谅。”
宋阳把糖扔进嘴巴里,咂摸着滋味,同时摇头道:“我不见怪,见谅也就无从谈起。你不来拉拢我也无非三个缘由,我能想得通。”在青阳时,以任初榕的身份、地位,屈尊降贵多次跑到驿馆去探望,其中自然存了拉拢之心,虽然是替国家选贤,但选出的贤才、能人,终归还是要为人所用。
“不错,就是三个缘由,一是拉拢不了你;二是你不用拉拢;三则是拉拢了你也没用。”任初榕神情愉快:“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宋阳参加选贤,是为了去燕国拿刀、查案、报仇,除此别无所求,他不图名利,红波府又如何拉拢;
而换个角度来看,就凭着宋阳和任小捕的关系,再加上他的性子,其实已经和红波府绑在一起了,根本就不用再拉拢;
但是宋阳还要帮任小捕逃避和亲,即便承郃郡主不知道他具体的计划,至少也能明白,这件事一旦做了,妹妹就再也不能抛头露面,宋阳则要小心护着她,多半也会就此潜踪隐世,他不再入世,拉拢了又有什么用。
承郃郡主现实得很,既然如此,便没必要再向宋阳示好了。
对此宋阳才不在意:“找我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任初榕应道:“一是和你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再求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虽然自称是‘废话’,但再开口时她收敛了笑容:“南理九州选贤都有了结果,这一次各地都有能人异士现身,你想脱颖而出,从十个赴擂一品的资格中争取一席之地,不是件容易事,至少…只凭你的‘少年强’,胜算不大。”
“十个位子,连一个都捞不到?”宋阳显得饶有兴趣,追问:“其他地方都找到了什么样的能人?”
“九州入选能人一共三十多位,比较不错的,西贝州找到一个黑口瑶,擅长巫蛊;百花州找到个自称鬼谷传人的瞎子,精通奇门遁甲;镜州有一位侏儒老道,因火成名……而最最要紧的,是马蹄州的一门三兄弟,姓洪。”
任初榕把自己收到的消息奉上:“洪家三人都有雄辩之才,老大对天下大势了若指掌,合纵连横见识了得;老二专攻钱粮之道,通税解会,自称有调运九州、富强南理的本领;老三修的是法理刑名,国如巨械,因法度在才能人人有责,每颗榫子、楔子、齿轮都依法而动。”
三兄弟分则各拥其才,合便是一套完整的‘强国之道’。负责他们这一路的钦差曾任帝师,学识渊博朝野公认,洪家三兄弟能将他折服,足见他们有真才实学,言论大而不空,处处都能落到实处。
任初榕叹了口气,似乎在替宋阳担心:“不巧得很,你中选的依仗也是强国之道。”虽然有十个席位,但是南理不会派两套‘强国之道’去赴擂一品。
凭空跳出来的对手,宋阳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纠正道:“我靠的不是强国之道,是领悟自然。”
“随你自己怎么说,反正你的献艺,落在所有人眼中已经是强国之道了。”任初榕稍稍停顿,继续说道:“赴擂一品的席位与家门无关,所以我们不会出手,父王那里也不会同意我们帮忙。你想去燕国,就只能靠自己。”
说到这里,她闭上了嘴巴,静静打量着宋阳……过了一阵,她皱起了眉头,唇角却含笑,两种绝不应同时出现的表情,在她的脸上和谐相融:“怎么一点也看不出你担心?”
“早就知道不会那么容易,意料之中的事情就不用烦恼了,走着瞧吧。”说着,宋阳对任初榕点了点头:“不管怎样,你能来和我提前打个招呼,都要多谢你。”
任初榕一摆手:“等到了凤凰城,入选贤能都会住进同一家驿馆,彼此少不了会面、联络,到时候哪个是什么斤两、哪个又有几分成色,你都能自己看清楚,所以我刚说的那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罢了,不值得谢。”
宋阳笑了下,问:“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呢,又是什么?”
“萧琪。”任初榕神情认真。
两字之后,她的语气忽然变得轻飘飘了:“我只是个小女子,总觉得家事比国事更重要些,你们这些中选奇士究竟谁能去燕国,其实我一点也不关心。我在意的是这群人里,究竟有几个能为我红波府效力。”说着,她伸指虚点宋阳:“你就算了,但是有几个人,我一定要把他们招致父王麾下的,咱们这一队里,我只看重一个人,萧琪。”
宋阳略感意外:“只有萧琪?刘二也不错吧。还有那位大宗师,绝顶的高人。”
“驯鸟是刘二的天赋,虽神奇但没办法教会旁人。而且凶鸟难寻,即便能在深山中找到,他一个人又能驯得了几头?如实讲,用处并不大。那位陈返前辈么……他突兀登台,震惊青阳,已经出名了。如果我把他拉到父王麾下,会有许多人问:红波府养一个甲顶宗师做什么?而且问这句话的人里,肯定会有丰隆陛下,这样的人才,还是交给陛下去拉拢吧。”任初榕笑眯眯地望向宋阳:“不是我们不需要大宗师,更不是红波府收服不了陈返…关键是,宗师这种凶物,我们只要没有名气的。”
至于萧琪,她相马的本事也是天赋,但发挥起来简单省事,即便一天只辨三十匹马,一年下来也能将万匹军马分类妥当,足够装备出一支像样的军队了。善长途、善冲锋、擅辎重……马尽其用,部队的战力自然随之提高。
因为任小捕的关系,对红波府来说宋阳也算半个自己人,任初榕和他说话的时候并没太多忌讳。大概说过了原因后,把话题拉了回来:“对萧琪红波府势在必得,所以找你帮忙……”
不等她说完宋阳就耸起了肩膀:“这里没我什么事吧,你想拉拢萧琪,就直接找她把价钱开出来,她自己愿意就成。她要不想给你父王帮忙,我也没办法。”
“本来也没想来麻烦你,”任初榕笑了,有些莫名其妙:“可有趣的是我对她露出招揽之意,她没回答我,而是问起了你……问你会不会也为红波府效力,她的意思也就再明白不过了。那个小丫头啊,把你当成了主心骨,她想跟着你走,也一定会听你的话。”
第六十六章 纹身
宋阳摇头笑道:“这又是哪跟哪,说着说着就跑调了。”
双眼弯弯,形若新月、亮若新月,承郃郡主笑眯眯地,再次盯住了宋阳:“我怎么看你笑都…好像挺得意似的?”
宋阳咳了一声,摆手,径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找机会我会劝下萧琪,不过这件事到底还是要她自己做主。”从任小捕的性子到秦锥的脾气,都不难看出红波府环境很好,少倾轧而多人情,宋阳也觉得那里对萧琪而言是个不错的归宿。
任初榕面露喜色:“她一定听你的话。招揽这个重而又重的人物,在你来说不过是只言片语之劳,微不足道小事。”
宋阳分不清郡主的话是迷汤还是挪揄,干脆不加理会,换过了话题:“我也有件事正想找你,是一味药材。等入京后,请你帮我问问凤凰城的诸多名医,有没有人知道‘蝴蝶蓝’的下落。”
南理虽小可毕竟也是一国,京师中不乏名医圣手,只要他们之中有人知道这味药的下落,红波府就一定能找到。对此任初榕痛快点头。
而最后,任初榕又加重了语气,对宋阳道:“想去赴擂大燕一品,不会是件容易的事。十个奇人事关南理国威,无论圣上还是朝廷都重视的很,能被选拔到京都的,哪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何况相比之下,你还有个极大的不利之处……你在南理长大,但出身却是燕国。”
中选之人,州府自然会把他们的履历呈报朝廷,宋阳虽然在南理长大,但他是被舅舅从燕国带过来的,这一点瞒不住人。
宋阳也皱了下眉头,这件事是个麻烦,之前他也疏忽了。
正经事说完,两人催促马匹回归大队,其间宋阳忽然问道:“听说初春时节,皇宫附近漫天飞絮,好看得很。”
任初榕点头笑道:“不错,算得上凤凰城的一道风景,到时候你一定去看看。”
宋阳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等追上大队后他又意外发现,现在正驾驶马车的不再是红波卫,而是哑巴。
见宋阳回来,小九抢先开口:“我劝了,他不听,非要亲自赶车。”
哑巴咧开嘴对宋阳憨笑,先是比划着示意‘主人的马车交给外人来驾驭不妥’,跟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表示身体无妨,替主人赶车完全能够胜任。
宋阳跳回到车上,随口问哑巴道:“你是哪里人?”
哑巴张大了嘴吧,满脸惘然着,摇了摇头。
宋阳笑了笑:“你自己也不知道?无妨,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你有纹身。”
与蛮族相似,哑巴的背上也有一副纹身,但不同于普通蛮族那些神、兽、日、月之类的花式,而是一副兴风作浪的海妖图,纹饰复杂气势恢宏,绝不是普通的‘手艺’。宋阳问过哑巴,这幅纹身的从他懂事以来就烙印在后背了,应该是出生后不久就被纹上去了。若能查出纹身的出处,自然得知哑巴的来历。
当初宋阳把哑巴从吐蕃商人手中抢下来,不是看中了他的战力,而是觉得他在开战前为不该死的敌人祈祷,足见心地不错,仅此而已。
宋阳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能帮哑巴找到家乡,他自己又愿意回家的话就让他回去。
队伍缓缓前行,越近京师红波府的排场威仪、排场也渐渐显露,从距离凤凰城两百里开始,每隔十里都会有小队红波卫策马而至,接应公主、郡主;等只剩百里时,变作每隔五里便有接应;五十里后则三里一哨,官道上马蹄阵阵,红衣骑士往来不断;
距离京城十里,来迎接的不只是红波家将,还有礼部、吏部诸多官员,这次九州选贤、赴擂一品的重大差事大都落在他们身上,远远迎出来;事情还没完,直到宋阳等人被带到豪华驿馆时,又有圣旨传来,对主持青阳选贤的公主殿下大加褒奖,又对入选者着实鼓励一番,同时还有皇家的赏赐。
奇人异士,不分技能不问出身,南理朝廷一律以国礼待之。也不只青阳贤能,从九州归来的各路人才都得到如此礼遇。而繁文缛节里,不知不觉中,入选众人的兴趣也愈发兴奋起来。
任小捕和两部官员交办了公务,又千辛万苦找了个空子,跑到宋阳身边,想要说些什么,可到最后还是凑上红唇缠绵一吻,久久方歇……
腊月二十八日黄昏时分,宋阳入住凤凰城,等待着下一轮选拔,近四十位民间奇人争夺十个赴擂一品的席位。不过此时正值新年,选拔的日期还没确定,最快也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
因为在青阳耽搁了一段时间,宋阳一行是九州之中最晚到的一路。送走了官员们后,其他地方的中选者也大都过来打一声招呼,少不了又是半晌的寒暄热闹,小九最好打听,等晚饭过后喧闹散去,她给宋阳沏了香茗,自己也坐到一旁,伸出手指算道:“算上咱们,驿馆里一共有三十七个‘贤能’,大都来打过招呼了,就有七个人没来…我都问清楚了。”
洪家三兄弟、黑口瑶、侏儒道人、鬼谷瞎子,承郃郡主在路上和宋阳提到过的那几些中选者,一个都没来,另外还有一个舞艺出众的年轻女子,也没过来探望。
一一数过之后,小九撇嘴不屑:“持才自傲、自诩高人,不稀得过来打招呼么?给我家公子做跟班都不配。”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有人从外面问道:“宋公子休息了么?”
听到叫门宋阳对小九说了句:“你还挺灵验,说什么就来什么。”起身去开门。
来的是三个人,为首老者塌鼻、旁边的中年人龅牙、还有一个看上去年轻些,大概三十多岁样子,天生疤瘌眼,三人丑得各有特色。塌鼻老者当先开口:“宋先生?打扰了。”随即又向身后一指:“这是老夫的两个弟弟。”
宋阳问道:“洪家三位先生?”
塌鼻老者微微一点头:“老夫洪一。”
龅牙老二也漫不经心地报名:“老夫洪正。”
疤瘌眼的老三声音洪亮:“洪止。”
宋阳笑着点点头:“早在路上就听说了三位先生大才,快请进。”
洪一、洪正、洪止三兄弟神情倨傲,并不客气,迈步就往屋里走,落座后还是洪一当先开口:“宋公子在青阳的‘少年强’,震耳发聩,老夫也敬仰的很。同时心里还有些疑惑,特意登门向公子请教。”
宋阳没想到,自己刚到京城,连椅子还没坐热洪家三兄弟就上门来‘踢馆’了,现在又不是殿试,他才无意去应付对方。正想拒绝,老二洪正就抢先开口,嘿嘿笑道:“巧的是,我也有个和‘少年强’差不多的题目,想要请公子指点…我的题目就叫做‘人人飞’,要是南理人人会飞,双翅一振直冲云霄,大家都飞到佛祖灵山、极乐世界,得永生逍遥,岂不是好。”
洪正龅牙,正面向着宋阳一笑,宋阳几乎有种对方的牙会飞出来打他的错觉。
显然,洪正指摘的‘少年强’是完全落不到实处的夸夸其谈,就和他的‘人人飞’一样,轻蔑之意不言而喻。
第六十七章 无言
宋阳笑着摇头:“讲些道理,混口饭吃,三位不用太较真的。”
话刚说完,老三洪止就冷哼了一声,虚乎着眼睛瞪着宋阳:“强国之道关乎万民福祉,关乎九州繁盛,在你眼里只是混口饭吃的胡言乱语么?公子是不是有些太……”他正说着,一阵环佩叮咚,小九从后间房转出来,面色不善。她本来是为访客沏茶,但听三个人进门就言辞不善,小丫头心里已经打算着替主人把他们赶走。
忽然出现的娇媚少女,三兄弟的表情微微一变,口中责难不停,但望向宋阳的目光里掺杂了些分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的神色。
宋阳倒是本分得很,起身从小九手中接过茶盘,把三杯香茗亲手奉上,笑道:“喝水,接着说,我听着。”
好像故意在少女面前显本领似的,三兄弟几乎同时开口教训宋阳,屋里一下子有点乱,可还没等他们理清开口顺序,外面敲门声再度响起,宋阳扔下三位好色先生去开门,这次来得是个二十出头的秀美女子。
开门之后,女子并不急着开口,而是目光轻转上上下下,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宋阳,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个遍;宋阳没吃亏,他也把对方端详了个仔细。
身着锦绣罗衫,裙幅褶褶逶迤身后,云髻高挽五官精致,从打扮到长相都显得雍容华贵,但光洁饱满的额上有一道寸余长的旧痕,平白透出了一抹血腥气。
对视了好一会,女子露出了个恬怡笑容,言辞客气:“深夜造访,打扰公子了,务请见谅。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公子这里还有访客。”说着,移开目光,向屋子里的三个洪先生微笑点头。
洪姓兄弟和她早就相识,纷纷起身还礼,招呼着笑道:“南大家好。”姓南的年轻女子住在驿站,自然也是选贤的入选者,不久前小九给宋阳数过的那位出色舞者便是她了。
宋阳侧身让开门口,把她往屋里让,南大家摇了摇头:“既然宋先生有客人,便不好打扰了,我下次再来拜访。”
“南大家请留步。”宋阳语气里带了些疑问:“冒昧问一句,你我以前…见过么?”宋阳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但明明就是陌生人,想不起以前什么时候见过。
不料话问出口,本已走出几步的‘南大家’转身回来,并未开口而是张开双臂,竟送了他一个满满地拥抱。南理是汉统的朝廷,不过国内多族混杂,较之大燕民风开放许多,但就这么直接拥抱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些,屋子里的三位洪先生全都目瞪口呆,神情里惊讶、愕然,还纠缠着些羡慕…打从心眼里的羡慕。
惊骇之余,难免心浮气躁口舌发干,三兄弟不约而同抄起茶杯,既是润口也算掩饰尴尬。
南大家双手抱着宋阳,尖尖地下颌搭在他的肩膀上,在宋阳耳边轻声道:“我复姓南荣,现在姓南,但上次见面时我姓荣……”
说到这里宋阳已经恍然大悟:“顾昭君让你来的?”
南荣右荃并不回答,只是继续轻声道:“我右臂上曾有过朱砂一点…这份恩情我时刻不敢相忘。”跟着放开宋阳,退后几步,笑容依旧得体大方:“公子风采更胜往昔,右荃放心了,踏实了,更欢喜了。”
而后南荣右荃转目望向屋里的小九,笑着赞了句:“妹妹好漂亮的一双手。”,最后,再次对宋阳敛衽施礼,转身走掉了。
宋阳转回头望向小九,后者和洪家兄弟差不多,满脸惊愕呆呆发愣,显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昭君势大,小九和南荣右荃同奉其为家主,但分属不同‘系统’,以前从未见过面,是以小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当年的荣友全险些死在自己手里,现在的南大家宋阳又哪会在意,暂时不去追究什么,关上房门回到座位,问洪家兄弟:“三位前辈教训完了?”龅牙洪一勉强回过神来,用力一挥袖子,重新沉下脸:“怎么,你有话要说么?若不服气你大可强辩,无妨。”三兄弟长得各有其丑,但有个共同的毛病:说话时习惯指手画脚,甩袖跺足,让人眼花撩换。
屋中寂静,宋阳沉默,等了片刻后,宋阳说了四个字:“哑口无言。”
洪一不屑冷晒:“你也自知理亏,哑口无言了么?既如此便作罢……”话说到一半,洪一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剧痛,好像一团烈火突兀烧灼,声音立刻嘶哑下去。
不止他,另外两兄弟也是如此,毫无征兆的喉间剧痛,跟着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哑巴,任凭他们如何用力,想说的话只要一出口就会变成哑巴的‘啊啊啊啊’。
“这就叫哑口无言!”宋阳好整以暇,悠然开口,随即又笑了起来:“你们三个有病吧?这里不是选贤台更不是金銮殿,没有钦差评判也没有圣上点评,在这就算辩赢了我有用么?来给我个下马威?很有趣么?可又有什么用?”
洪家兄弟茫然对望神情绝望,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九见过宋阳用药的本事,略作惊讶就明白这是宋阳的手段。不用问,是刚刚他递送茶水时下了药,毒哑了三个聒噪之人。
小九咯咯脆笑,轻移莲步走过来,学着洪家兄弟刚才的口气,凑趣着问他们:“我家公子说你们有病,若不服气你们大可强辩,无妨……怎么,你也自知理亏,哑口无言了么?”
三个人哑巴了,自然哑口无言。
宋阳这里还有个真正的哑巴,本来躺在偏房休息不用见客,可是听到外面又是欢笑又是依依呀呀乱得很,哑巴好奇心起也走出来看热闹。
哑巴没想到,出来就见到了‘同行’,而且还是三个。
小九玩得开心,摆出一副凶狠模样,伸手一直哑巴,对三兄弟冷笑道:“看到他了么,就是当初废话太多,被我家公子一杯茶灌下去,十几年了,到现在还不能说话!”
哑巴啊啊有声,不知是辩驳还是附和。
洪家三兄弟又惊又恨,老大瞪着宋阳想要拼命,老二不停用力扣着自己的喉咙,老三则满脸哀求……他们一肚子雄才大略,最终都要靠着嘴巴说出来,一旦变成了哑巴便彻底完了,三个人宁可断臂伤目,也不能没了嘴巴。
“从现在算起,三十六个时辰内只能喝白水,三天后药力自行消退,记住,只能喝水,吃不得一点东西,否则一辈子做哑巴吧。”跟着宋阳挥手把他们三个轰走。看着片刻前还傲慢不已、诘难不休的三人全都变成了哑巴,宋阳自己也乐不可支,不过也没过分刁难。
洪家兄弟‘哑口无言’落荒而逃,小九欢笑之余,又给宋阳换上新茶:“这些人冒犯我家公子,只毒哑三天太轻饶他们了。”
宋阳摇头:“不止哑三天,还得饿三天、担心三天,莫忘了现在正好过年,外面处处欢笑,这时节挨饿受怕,滋味不好受的很。”
小九凑近了些:“真不能吃东西么?”
宋阳笑:“当然不是,唬他们的,不管怎样三天期满药力都会消散,我估计姓洪的对不许吃东西的警告也将信将疑,但他们敢试么?”
第六十八章 饺子
转过天来,驿馆之中热闹异常,尤其初到京师的青阳贤能异常忙碌,从早饭过后直到晚饭前夕,访客始终不断。来的人无一例外:微服便装、气度不凡、携带重礼。这样的情形宋阳并不意外,南理不止红波府一个势力。
从九州筛选出的中选者,每一个都曾在万众目光下登台献技,能够脱颖而出、来到凤凰城的都是真才实学之人,各方势力想要拉拢人才,将之招为己用再正常不过,若非如此,承郃郡主也不会请宋阳去说服萧琪。
再过一天,大清早起来,刘二傻拉着萧琪跑来找宋阳,一进门就催促道:“快走快走,待会又会来客人!”
宋阳挺意外:“有访客就有礼物收,不好么?”
二傻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我问过门房了,来访的见不到人,大都会把礼物留下……”小九从旁边听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二傻不耐烦总是接待陌生访客,好容易到了京师,他想出去玩。萧琪也是这个意思。宋阳当然也想去转转,当即把手一挥,笑道:“那就走,天不黑咱不回来…稍等下,”宋阳又想起一件事,去过纸笔飞快地写了个单子,递给小九:“这个你收着,今天闲逛时记得要采买这些东西。”
小九接过单子看了看,满是好奇地追问:“面粉、大葱、牛肉、油盐酱醋…你打算做饭?”
萧琪神情关切,目光却不敢望向宋阳:“驿馆里的饭菜不合公子胃口么?我也会做几道菜……”
宋阳摇头笑道:“过年了,哪能不吃顿饺子呵。”这座世界不存于宋阳前生所知的历史,虽然民族、信仰、科技甚至语言与唐宋时都大同小异,但毕竟不是一模一样,饺子便是其中之一……此间、天下,没有饺子。
以前在小镇时,每逢大年夜宋阳都会张罗一顿饺子,仅是他和尤太医两人分享,即便燕子坪上的乡亲也见过、没尝过。
又是新年,熟悉的世界早变,最重的亲人刚走,但新生还在、明年又至,辞旧迎新时,宋阳想要吃上几个水饺。
萧琪抬起头,满目不解,小九也好奇追问:“嚼子?轿子?那是什么东西?”
宋阳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总之好吃又吉利就是了。驿馆的大师傅不会做,只能咱们自己动手。”说笑着刚出门,迎面正碰到曲氏两口,他们是歌者,即便再怎么出色也只能算作声色小道,几乎没什么人来拉拢他们,两口子乐得清闲,也正打算出门逛逛。
既然碰上,自然结伴而行。
而大宗师陈返,在前天抵达驿馆后不久就出门了,不知逛到哪里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这一来,青阳中选的诸人全都把访客扔下,跑出门去玩,在九州中贤能里算得上独具一格。
腊月二十九,凤凰城内张灯结彩,时常有鞭炮声传来,七个人兴致勃勃,也没有个正经的目的,反正哪热闹就往哪凑,等午饭过后又游玩了一阵,众人暂时分成了两路,小九带着哑巴去采买‘包饺子’的诸多食材,曲氏夫妇和萧琪都跟去帮忙;刘二也想帮忙,但更想去玩,宋阳不忍扫他的兴致、又担心他脑子不好会闯祸,就随他一起。
分别前宋阳塞给小九一张银票,嘱咐道:“食材多买些,守岁的饺子,驿馆里的人人有份才好。”
小九皱起眉头:“他们啊…多半不会在驿馆过年,看那些访客的架势,一定会把看中的人才请到府中去吃酒守岁。”说着,眉心舒展开来,小丫头又笑了:“咱也不是没人请,照我看,这顿饺子多半要去红波府包了。”
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宋阳却摇头:“不会,所有人应该都会留在驿馆里过年,咱们也一样。”九州贤能各有精彩之处,凤凰城中诸多势力选中目标、纷纷表露善意,但豪门之间也有着自己的默契,至少不会为了一两个人才就此撕破脸皮。
几家同时看中了一个人的情况多不胜数,大家各凭手段比谁更能游说,毕竟现在还不到真正‘抢人’的时候,有什么事情总都要等皇家选拔赴擂人选之后。但过年把人拉走,未免就伤及旁人的面子了。比如左丞相看上的人,被右丞相请走过年……权力场中随时暗斗但鲜见明争,宋阳大概能想到,明天大年夜时,驿馆会难得的清净上一晚。
宋阳没多解释,小九也不纠缠这件事,她又有了新问题:“公子自己掏钱请他们吃饺子…犯得着么?”说着,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咯咯咯地笑着,压低声音问宋阳:“你是不是想把他们统统毒哑了?”
宋阳失笑,挥着袖子轰它:“赶紧走,办你的事去。”
小九脆声答应,笑嘻嘻地和萧琪等人走了,就近找到市场大肆采买,她们那一路里,萧琪、曲氏夫妇都是过日子的人,买菜还价轻车熟路,因为买的多也不用她们自己出力气,会账后菜贩粮贩就派出伙计把东西送到住处,全不用操心。
倒是另外有件小事,小九买菜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路边还有家专门纹身的店铺,她想起宋阳打算追查纹身花式、查访哑巴身世的事情,当即拉上哑巴进店。
新年将近,那些不靠着年关挣钱的商铺大都关门了,这一家纹身铺子本来也是如此,但是有一笔款子会在今日结汇过来,店家主人就留下个亲信学徒来处理此事。见顾客上门,后生歉意说明状况,小九也不气馁,笑道:“无妨,就算你不是纹身师傅,在这行也会比我们有见识,你帮忙看看,认不认得他身上花纹的出处。”
哑巴转过身去,解掉上衣给亮出背上的纹饰,学徒茫然摇头:“没见过…”
本来就是试试看,哑巴并不失望,咧着嘴笑了笑,刚想穿回衣衫,不料那个学徒又忙不迭伸手阻止:“且慢、且慢……”
小九神色一喜:“怎么,看出些端倪了?”
学徒是老实人,闻言脸上一红:“不是…不识得出处,是这技法了不起,我、能不能多看几眼。”
小九咳了一声,望向哑巴,后者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个‘一寸长短’的手势,小九会意,对学徒笑道:“只能看一会!”
学徒也有几分痴性,干这行爱这行,端详着哑巴的纹身,口中啧啧称奇,小九则随手翻看案几上摆放的纹身图样,看着看着小丫头又‘叽’地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其中一幅图样笑问学徒:“这是、这是水车?还有人纹这个?下面的鬼画符又是什么?”
学徒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像水车但不是水车,是个什么轮子…前不久从大燕总号传来的图样,应该不是绘师创的,多半是顾客自己点画。那一串符字没人明白。”
又等了一会,小九不耐烦起来,把画册仍回远处,带着哑巴重返市场,汇合同伴去了……
宋阳这边也没什么事,带着二傻闲逛了一个下午,直到黄昏时分,两人才往回走,在距离驿馆就还差几条街的时候路过一座茶楼,二傻不走了,他不说自己嘴馋,而是问宋阳:“你渴了饿了吧?”
第六十九章 瑶女
宋阳正经点头:“渴得不行,饿得要死了。”
二傻跟着宋阳进了茶楼,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好,点了茶食点心,咂着秋茶香片,正兴高采烈地吃喝着,他忽地停下了嘴巴,伸手指向楼下:“你看。”
宋阳顺着他的指点望去,大宗师陈返。
陈返也在闲逛,脚步不急不缓,本来没什么,可……陈返好像逛得太‘闲’了。
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回街头,反复徘徊着,不到一顿饭的功夫里,陈返几次路过楼下,二傻瞧得有趣,问宋阳:“他在干啥?”
宋阳咂摸着茶水的滋味,觉得还不如比驿馆里备下的茶叶:“可能在等人吧,也许是心里在盘算什么事情。”
二傻不同意,摇头道:“都不像,我看他是迷路了!”国都大城,道路横平竖直,方向一目了然,何况陈返是大宗师,哪会平白迷路,宋阳只当二傻在说笑话,而陈返也远远离开,再没经过楼下。
等刘二吃饱喝足,两人返回驿馆,正遇到小九采办回来,身后带了大队送货伙计,不止包饺子所用的食材,还有鲜花红纸、干鲜果品等等年货,驿馆门前热闹非凡,负责做饭得大师傅都出来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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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觉醒来,大年三十。
从天亮开始,近处、远处始终鞭炮声不断,喜庆味道弥漫四处,事情也正如宋阳料想的那样,自从九州贤能入住后便始终访客不断的驿馆,今天突兀地安静了下来,再无人登门。
小九精神抖擞,带着萧琪、曲氏夫妇等人布置门厅,摆鲜花粘吊钱忙得团团转,足足花了一上午的功夫才大体妥当,小九抱着双臂站在自‘家’门前,左看看、右看看,秀眉微微蹙起:“好像还缺了点啥。”
很快,她猛地一拍自己额头,恍然大悟:“还没写春联!”红纸早就买好,只等人来写。
红纸铺开、笔尖润墨,可曲氏夫妇相视摇头,宋阳领着哑巴后退几步,萧琪眨着眼睛地不说话……围在桌前的这伙子人谁都不敢去执笔,倒是二傻艺高人胆大,浑不在乎上前拿起笔,小九手疾眼快抢先一步、一把抱起桌上的红纸转身向着驿馆二楼跑出:“我找老先生去写。”
不久之后小九回来,胳膊上搭着一道道写好的春联,对仗工整字迹苍劲,贴在门框两边,吉祥之意满满盈盈,宋阳笑着问她:“洪家的三位先生?”
小九笑逐颜开:“他们不敢不写。”
午饭过后,小九带着二傻不辞辛苦,在驿馆里楼上楼下跑了个遍,挨门挨户地去请其他地方的入选者去宋阳处相聚,大家一起热闹过年。依着宋阳的本意,只是守岁时煮出饺子一人送过去一碗就是了,但小九、刘二都好热闹,盼着来的人越多越好,宋阳不舍得扫他们的兴致,也就由得他们了。
可是小九回来后,青阳出来的一众人又等了个把时辰,也不见有旁人过来,小九略显失望,她是按照四十人数量置办的干鲜果品,满满当当地堆在桌子上,却更显得屋子里有些空空荡荡了。宋阳走上前伸指捻开她的眉心:“过年时不能皱眉头,否则一年都不开心。”说着转回头对二傻笑道:“刘二,把骨牌取来,咱们打天九。过年、赌钱!”
洗牌声、骰子在碗中摇撞的叮咚声,外加曲大叔打牌得吆喝、曲大婶喜欢用力摔牌,二傻不玩但跟着瞎起哄……只有赌局中才有的诸般动静转眼响彻整座驿馆。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驿馆众人在赴京之前都得了父母官和主考钦差的嘱咐,收敛心性谨慎行止,以免言行不端传入圣听,会坏了大好前程。今天没有了访客,虽然是过年但驿馆里却多出了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氛。直到宋阳他们一闹,才让这里鲜活起来。
打天九只要四个人,但不摸牌也可以跟庄帮闲,局上参赌受注无限,就是来支军队也能全‘陷到’一局牌里面去,宋阳这里房门大开,摆明了来者不拒。
结果出乎意料的,第一个耐不住心痒、追着动静找上来的人居然是陈返。
小九正帮着宋阳摸牌,一看陈返进门,情不禁吸溜了一口凉气,青阳驿馆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上次刚一张罗打天九,大宗师就冲进来发难,这次他又来了……
还好,这次陈返是来打牌的,不打人,面色兴奋目光有神,也不理会旁人的神色,径自走到赌桌前。
或许是习惯自己的‘摧眉断发’了,陈返没带他的遮面斗笠,头顶程亮眉眼光秃,更是连一根胡子都没有了,一代宗师显得有些滑稽:“我不喜欢帮庄帮闲,我要摸牌打牌。”
二傻好了伤疤忘了疼,全不把他当回事,斜忒了他一眼:“你有钱么?”
咣当乱响中,陈返把几枚元宝扔到了桌子上:“来打牌不带钱?把我当什么了。”
二傻很有赌坊老大的气势,先是轻轻一点头,跟着下颌又微微一扬,指向宋阳:“给他腾个位子。”
宋阳笑呵呵地起身让位,陈返座下,二话不说抓起骰子就掷,直接开始打牌,桌上另外三人分别是萧琪和曲氏夫妇,本来就是老实人,突然和宗师这种凶物做到一桌打牌,个个都有些紧张,不过打了一会见并无异状,渐渐也就放心下来。
而陈返,开始还有些宗师风度,牌抓到手中不动声色,赢不喜输不怨,但是只从容了三把牌…等到第四局时他就彻底变了样子,把骨牌扣在手里,咬着牙一点点地摸索,神情忽喜忽忧,最后满是懊恼地嘿了一声:“老和尚吹笛子,五六五六!”说着把牌一摔,赔了银子:“再来再来。”
“天地不离手,七七八八不要九!”
“三六一只鹅,神仙也难合!”
“哈哈,场上无活人,皇上驾到!”
“看好了,大姑娘不骑驴——地杠!”
……
陈返的吆喝一声高过一声,这些乱七八糟的术语,宋阳几乎一句听不懂,宋阳和小九面面相觑,后者若有所思,声音放得轻而又轻:“公子,他上次冲进来打人…别是因为生气咱打牌没喊他?”
青阳贤能驿馆聚赌,热闹非凡。贤才不是贡生学子,选贤之前他们混迹民间,出身三教九流,几乎人人会打牌,个个爱赌钱,听着楼下骨牌哗哗作响、还有越来越吵闹的欢笑、吆喝,终于有人坐不住了,三三两两微笑上门,和东道宋阳寒暄几句,摸着袖中地银两渐渐向着赌局靠了过去……二傻忙坏了,张罗着下注、维持着秩序;小九则喜上眉梢,开心得跟什么似的,一双漂亮小手分别握着纸笔,飞快算账,帮众人结算赌资。
不多时,屋子里已经聚了快三十人,正热闹乱吵之际,忽然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钱赌钱有的爪子意思么,有得更有趣的赌法,有人跟我赌么?”
说句心里话,宋阳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嗓音……
一个瑶彝打扮年轻女子不知何时来到屋子门口。
红色缠头,黑色长袍镶嵌银边,个子不高身形却凹凸有致,显得小巧玲珑;因在山中生活,肤色若小麦光泽且饱满,双目明亮鼻梁挺括,但最醒目的是她的嘴唇……黑色。
黑口瑶。
擅巫蛊。
宋阳早就知道驿馆中有个黑口瑶,不过他没想到,居然是个年轻瑶女。
第七十章 座位
黑口瑶,自幼习练巫蛊、降头这些古怪邪术,体质受到影响,嘴唇会失去血色,变成酱紫或黑色,这一族也因而得名。
他们少与外界接触,性情古怪心思狠辣,睚眦必报,因为别说汉人,就是平地瑶、盘山瑶这些‘远亲’都不愿和他们有什么接触。驿馆中的这个黑口瑶,平时也被其他贤能视作惹不起的异类,都绕着她的门口走路,好在她也不喜欢和外人联络,入驻后基本不怎么出屋。
她一开口,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其他人对她都忌惮很。
宋阳是东道,就算不想惹事也不能不说话,对着黑口瑶笑了笑:“大年三十,大家在这里打牌取乐,吵了你的清静,抱歉的很。”
瑶女摇头:“么得吵到我,么得啥子关系,就一件事我搞不得明白,你娃过年请客,请遍了楼上楼下,独独绕过了我的门口……我来问一哈子,是讨厌我,害怕我,还是看不起我。”嗓音清甜清脆,夹杂了西南口音的半生汉话,说出不的动听和欢快,用百灵鸟儿的啼唱来形容也毫不过分,让人忍不住想要露出个笑容。可惜,说话之人,蛇蝎狠毒。
过年招呼驿馆众人相聚,是小九的主意,也是小九去挨门通知的,但她对摆弄巫蛊的人又害怕又讨厌又不敢接触,没过去打招呼,不成想这点小事,就惹来对方的记恨了。
小九既不敢得罪瑶女,又不想给宋阳惹麻烦,怯生生地想要赔礼道歉,还不等宋阳替她撑腰,另一个阴冷的声音就从赌桌上传来:“要赌就进来,不赌就走开。”
哗地一声,桌边聚赌的众人就散开了,把冷冷开口的陈返闪了出来。甲顶宗师,就算修为不灵,又哪会把一个瑶女放在眼里。
“我赌,干嘛不赌。”瑶女说着,伸手一抛,把一只金锭子扔到赌桌上,发出咚地一声大响:“不过钱赌钱,么得什么意思。”
陈返看看金子,又看看妖女,问道:“什么意思?”
“我用金子赌头发,一根头发就好,你们赚咯。”
邪术以须发为引,这是最简单不过的常识,黑口瑶拿到了谁的头发,就等若捏住了谁的小命,这个赌注谁敢去接,屋里众人再退。瑶女微笑,因双唇的颜色,显得她邪气昭彰,目光盯住陈返:“就赌根头发,老汉儿你敢不……”
话没说完,瑶女的声音忽然瘪了下去……别说头发,陈返眉毛胡须什么都没有,一张脸无以伦比的干净。瑶女可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形,一时间愕然当场,全不知道该说点啥。
陈返也挺尴尬,他不怕邪术,心里想赌,但是拿不出头发啊。
紧张、诡异,还有些可笑,‘赌场’里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宋阳咳嗽了一声,迈步上前正刚要说话,忽然一阵香风飘荡,南荣右荃身着一袭紫色长裙,从外面款款走来,毫不顾忌地伸手一拍瑶女肩膀,笑问:“阿伊果,谁又惹到你了?”
跟着,南荣右荃又对宋阳点了点头:“本想早些下来,但赴你的约请,总要打扮一番,来得晚了。”
桀骜泼辣的瑶女对南荣右荃全无敌意,正相反,她的神情速柔和下来,甚至在目光里还渗出一丝丝…温柔,瑶女下颌一点宋阳,口中问南荣:“小娃儿是你的朋友?”她叫做阿伊果,要算年纪,比着宋阳还要小半岁,不过西南山区里的方言习惯,平辈或者晚辈都称作‘娃儿’。
“岂止朋友,他还是我的恩人。”南荣右荃的笑容盛放,只有宋阳看得懂的怨毒。
阿伊果不虞有他,痛快一摆手:“既然是朋友就么得事情了!”说完,琢磨了下,又指着牌局问南荣:“那你娃儿会不会这个牌子的打法?”
南荣先是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你也想赌钱,但不会打牌?”
阿伊果神色不屑:“汉人的牌,点子杠子红的黑的,麻烦咯!”
南荣笑:“不妨,我懂的,你出本钱,我帮你赌。”
阿伊果大喜,拉着南荣的手上前赌钱,可她俩一上,除了光头陈返之外,再没人敢坐在桌上推牌了……赢了南大家的钱,保不齐这位阿伊果不会偷摸扯走自己的几根头发。
宋阳凑了一手,上桌推牌,对巫蛊他并不太忌惮,虽然不明白这些古怪本事,不过按照他的想法,不外是虫毒、血毒、外加些神经毒素,归根结底总归逃不过一个‘毒’字,对方和自己比起来,至多是各有所长。
陈返、南荣加宋阳,还是三缺一,剩下的人宁可回去睡觉也不愿在虎视眈眈的阿伊果面前赌钱,阿伊果知道众人害怕自己,脆声笑道:“么得事,坐下来赌个嘛。”
她不劝还好,一劝更没人玩了。
眼看着赌局不得不散伙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沉重脚步,一个身着大红袍、头戴火云巾的侏儒老道缓缓走了进来……其实他走得并不慢,但他走路姿势奇特,仿佛踩在泥潭中,每一步踏出都是奋力把脚拔出来似的,由此让人错觉他很慢。
侏儒老道笑声嘶哑;“赌钱喝酒,从来都少不了我这个火道士!”
老道的声音才落,又一个尖细的声音飘来:“瞎子也手痒得很,想要摸上两把。”旋即哒哒哒的竹杖声响起,一个看上去不过中年,但身体却佝偻地不成样子的瞎子,拄着手杖来到桌前。
火道士对瞎子一点也不客气:“就还剩一个位子,你来得晚了,下次请早。”
他说话的功夫里,瞎子已经用竹杖探清赌桌的情形,哒哒地敲了敲空出来的位子,阴声应道:“你还没坐下,位子还空着,我来得也不晚。”
显然两人早有龃龉,一见面就针锋相对。火道士的语气也阴沉了下来:“这张椅子烫得很,你这把骨头坐上去,难免不会冒出浓烟,小心引火烧身。”
瞎子仰头,抿起了干瘪的嘴唇:“好大的学问,还知道‘引火烧身’这四字,那你有没有听过另外一个成语:玩火**。”
火道士还想再说什么,宋阳已经站起来打圆场,摇头笑道:“刚好我钱不多,两位不用争一把椅子,我让位。”不料谁都不买账,瞎子继续冷笑:“你的位子,谁爱坐就去坐,我只认这个位子。”手中拄杖扬起,斜斜指向侏儒。
侏儒老道毫不退让:“巧极了,我也看上了这把椅子。”说话的时候,双手缩进了袖口中。
两个人剑拔弩张,随时准备动手打架,宋阳还在苦笑着相劝:“年根底下,总要讨个吉利,两位都消消气……”说了几句,见两人理都不理他,宋阳也不耐烦起来,回头对哑巴吩咐道:“重新收拾张桌子,我们换新桌子打牌。”跟着又望向小九:“差一个人你顶上,放心,万事有我。”
黑色的嘴角上翘,阿伊果对小九露出个古怪笑容,柔声道:“么得怕,我又不是大虫,吃不得你咯。”古怪口音,甜腻腻地语气,听上去让人说不出得别扭。
众人一起动手,片刻功夫就把牌局转到了另一处,没人再搭理侏儒和瞎子,只留下了一张空桌子和四把空椅子。
盘局挪走了,还要争空椅子么?侏儒道士和鬼谷瞎子可没想到会这样,走也不是站着也没劲,在紧张对峙同时,脸上也不知不觉地多出了几分讪讪……
第七十一章 有贼
屋子很大,另撑开几张桌子绰绰有余,换了个地方牌局继续,开始大家还有些忌惮瑶女,过了一阵,传说中喜怒无常、动辄杀人的黑口瑶和普通少女也不见有什么区别,赢了欢呼雀跃,输了唉声叹气,时不时还会低下头偷偷来数一下自己的赌本…众人渐渐放松下来,注意力转移到赌局上,再没人去看旁边的瞎子和侏儒一眼。
既然瑶女不发难,小九和宋阳也就不再推牌,玩了一阵后起身让位,自然有人接替,正热闹的时候,宋阳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笑出了声。
小九纳闷:“公子笑什么?”
宋阳伸手向着赌局里指了下,小九顺着他的指引望去——本来在和瞎子对峙的侏儒老道,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走过来,正攥着银子往桌上下注。瞎子看不见,全不知道对头已经跑了,还在斜举着竹竿,满脸戒备着。
小九乐不可支:“这老道太坏!”
宋阳不会管这两个家伙,自从赌局恢复正常,他的注意大都放在南荣右荃和阿伊果,两个女人的举止亲密,越看越不像普通朋友。
阿伊果全副精神都放在输赢上,南荣右荃却始终分出一份精神来关照宋阳,时不时都会送过来一个动人笑容……赌博中时间飞快,眨眨眼睛两个时辰就过去了,天将黄昏,仆役来通传饭堂中已经备好了年夜饭,赌局就此结束,众人神态各不相同,有人心满意足有人意犹未尽,还有个人拉着这个抓着那个,声音清甜语速奇快:“吃饭急个爪子么,再来几把,再来几把!”
黑口瑶赌瘾最大,不管谁被她抓住都吓得脸色苍白,好在她对南荣百依百顺,后者劝了两句她也就作罢,没发怒去揪人家头发。
朝廷厚待所有入选之人,年夜饭菜肴精美酒馔丰富,大伙通过一下午的赌局彼此也熟稔了许多,再喝酒时全无间嫌。都是些普通人,一跃龙门成为国之上宾,锦绣前程扑面而来,心中本来就积攒了无限喜悦,再奉喜庆除夕,这场酒喝得如何能够不热闹。
等酒宴过后,宋阳带着一群青阳同伴,就在饭堂了开始张罗着包饺子,其他人大都跟着帮忙,黑口瑶则拉拢了一伙赌徒,收拾出一个桌面继续赌钱,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面的鞭炮声不绝于耳,饭堂之内则欢声笑语,哄笑吵闹。
此间从无‘饺子’,但驿馆众人之中,有一多半都是普通门户出身,每日里为稻粱谋,做的一手熟练厨务,在宋阳的指点下,和面、择菜、剁肉、搅馅,都有人操持,宋阳还特意找来十枚干净铜钱混在馅料中,过年吃饺子,总要咬个钱、图个吉利,不过宋阳也没忘嘱咐二傻,等子时饺子煮好,吃的时候要小心,别把钱真吞进肚子。
准备工夫完毕,最后擀面、包饺子,也不算什么技术活,一切都井井有条,可唯独心灵手巧的小九,好像受过诅咒似的,不管如何努力,偏偏就捏不出一个饺子,小丫头自己又急又气,宋阳看着啼笑皆非。
过了半晌,连二傻都七扭八歪地包出来好几个,小九还是捏一个漏一个,宋阳实在不忍心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笑道:“先和我出去放炮,回来再和饺子拼命。”
小九这次是动了‘真怒’,一反对宋阳千依百顺的常态,发狠摇头:“你别管,我还就不信了!”说着,把手中那枚已经捏烂了的饺子放下,又拿起了一块新面皮。倒是二傻听到放炮,立刻跳了起来,拉着宋阳就向外跑。
夜空之中,早已弥漫了浓浓的火药、硫磺味道,除夕夜特有的气息,无论前生还是今世。
鞭炮响亮,二傻咬牙闭眼捂耳满脸的痛苦,好像闹肚子似的捱着,但是等第一挂爆竹燃尽,他又立刻催促着宋阳去点第二挂,可宋阳却站着没动——透过淡淡青烟,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女,正从墙头上鬼鬼祟祟地溜下来……除了玄机公主殿下,还会有哪个?
任小捕动作灵活,轻松避过驿馆卫兵,刚刚跳下墙头进入院子,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喝:“有贼。”
任小捕哎哟一声,都顾不得去看是低喝之人是谁,双手捂了脸撒腿就跑,公主可不能被抓个现行,等跑出几步她才反应过来,这声音…听着耳熟啊!
止步、转身、跑回来,任小捕的眼睛永远是亮晶晶的,其中除了快乐,还有一点点惊喜。
来驿馆,自然就会见到心上人,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她还是忍不住惊喜,望着宋阳,好像总也看不够,片刻之后,任小捕忽地掂起了脚尖,一下子长高不少,变得和宋阳一般高了,她更开心了。
宋阳也满满盈盈地开心,忽然伸手揽过她,低头压下一吻。
等宋阳放开她,任小捕好像个木胎泥塑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双手按住胸口,一个劲地念叨:“吓死我了,吓死了……”就算她再怎么任性大胆,毕竟也是‘古代’的人物,即便此刻处在围墙阴影中,偌大院子也几乎没什么人,可不在私密空间的亲热,还是吓得她魂飞天外。不过她‘还阳’之后,又好像做贼似的,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根本没人留意他们后,又喜滋滋地伸手揽住了宋阳的脖子:“要不…再来?”
宋阳没急着再来,而是伸出双手,帮她暖脸颊,当真有些心疼了。王府豪门礼节繁多,尤其是新春这么重大的节日,任小捕这个时候偷跑出来,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一向懵懵懂懂地任小捕,这次却看出了宋阳的心疼,笑着摇头:“不怕,有三姐呢。”
宋阳有些意外:“她知道你出来找我?她会放你出来?”
任小捕大摇其头:“当然不知道,否则哪会让我出来,不过…等到拜岁的时候她找不到我,就算再怎么气我也会先帮我掩饰过关。”
宋阳失笑,有小捕这样的妹妹,任初榕也的确挺不容易的。
公主殿下见宋阳不‘再来’,拉起宋阳的手,脸蛋红得快要沁出血来,咬着嘴唇吃吃笑道:“去你住处。”她的声音小的可怜,四周又爆竹不断,若非宋阳五感明锐,几乎都听不到……
只有过一次肌肤之亲的少女,对男女欢情没什么贪恋,但除此之外,任筱拂实在找不出,这天下还有什么比赤诚相对、水**融更能表达出那份爱意的方式。
当两个人再度融为一体时,一切都和上次一样,任筱拂想哭又想笑,心底、脑海、口中仍是那句:我就知道是你!
第七十二章 宠惜
新春佳节普天同庆,只要有汉人的地方就会有欢庆,凤凰城内的南理皇宫也不例外,每一处门厅都高挂吉庆红灯,每一根栏柱都包裹上滚金丝的大红绸,宫女、太监们往来忙碌着,人人脸上都挂着几分笑容……而以往夜中最为繁忙的御书房,在除夕时却显出了些萧条。
丰隆皇帝现在就在御书房中,年夜饭后他就回到了这里。
再过一阵,等到子时到来,宫中拜岁会有盛大仪式,届时将有焰火冲天灿烂天角,洪钟长鸣震彻全城,这也是整座凤凰城欢庆除夕的最**,可是在这份已经满溢、连天地都快包裹不住的喜庆气氛里,丰隆皇帝并不觉得有多开心。
没什么特殊的麻烦事,很单纯的,南理的年轻皇帝就是觉得,这些没什么好开心的。
古时帝王自称‘孤、寡’,或许除了自谦之意外,还有一份自怜的味道在其中吧,茫茫天下无数同类,却没有一个同伴。孤、寡之人,大都不喜欢过年。丰隆摇了摇头,甩开了这个有些可笑的念头,随口问道:“过年了,城里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说来听听。”
贴身服侍陛下的太监姓李,生得肥头大耳,年纪并不大,还不到三十的样子,他从小就跟在丰隆身边,和太子一起长大的,太子做了皇帝,他也一步登天。
单独相处时,李公公和皇帝之间不用太苛求规矩,听到询问他轻声应道:“还不是老样子,和以前一样,不见什么特别的。”
说完,李公公又想了想,好像终于想到了什么:“对了,刚刚驿馆那面传来了些消息”
“说来听听。”
“入选的贤能们,整个下午都在赌钱。”李公公低头回话,眼角漏出的余光却在打量着丰隆的脸色,若陛下不悦,他就会立刻出声谴责。
“就在驿馆里?拉开桌子、吆五喝六的赌钱?”丰隆并未皱眉,而是显出了几分意外:“所有人都去了?”
李公公应道:“除了洪家的三兄弟,所有人都赌到了一起,黑口瑶、鬼谷、火老道,还有那个陈返他们也去了。”
丰隆更加意外了:“都去了?”说着,他笑了起来:“居然没打起来么?”
皇帝一笑,李公公立刻跟着笑:“没有。开赌的东道是青阳选上来的宋阳,听说下午时候赌局里生出些纷争,但都被他抹平了。”
丰隆饶有兴趣:“那个舔不着胳膊肘的少年强?刚到驿馆就把洪家哥仨毒哑三天的宋阳?”驿馆中自有宫中的眼线,时时刻刻都有密报传入御书房,对这些贤能的动静,皇帝大都了解。
李公公点头:“可不就是他,另外听说,他还弄了个新鲜物件,叫做…饺子,说是过年要吃饺子,自己采买了食料,自己动手来做。现在驿馆里,十几个人在赌钱、十几个人在忙活着做饺子,剩下的喝酒放炮,也算热闹。”
说完,李公公不忘又补充了句:“这个宋阳,出身燕人。”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跟着站了起来:“换装,也该去看看那伙子人了、顺便问问这个宋阳到底是燕人、还是南理人。”
李公公吓了一跳:“现在?万岁爷…待会就要拜岁,过后百官回来觐见……”
不等他说完,皇帝就挥手打断:“让镜子顶上,朕不想呆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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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从宋阳房间出来的时候,任小捕又给自己扮上了男装,不止衣衫,还有易容。她一定一定要和他一起过年。
宋阳劝了两句,不过也仅只两句,任初榕的脑筋宋阳还是信任得很,知道有什么事她都会帮小捕掩饰过去,大不了就当欠了任初榕一个人情,以后由自己来还吧。
饭堂之中热闹依旧,对宋阳身后突然出现的小书生,旁人也没多疑问,在他身边有个侍候丫鬟、有个哑巴武士,现在再多个小小书童也不算奇怪。小九当然也不会去声张,她始终没能包出一个囫囵饺子,此刻已经彻底死心,沾着满手面粉跑去张望赌局了。
此刻子时将近,饺子基本都包好,曲家两口见他回来,说道:“刚好,饺子准备下锅,不过怎么煮还得问你。”
“热水下锅,打两遍冷水、见三开就没问题了,劳烦两位了。”
曲大叔哈哈一笑,摆手道:“多大的事情!”说着,端起一盖盖饺子走入后厨,厨房里本来还有应值的大师傅,也跟着过来帮忙,饺子下锅不久,尚未煮好之际,外面居然想起一串巨大轰鸣,震得瓦楞都微微发颤,小捕、小九、萧琪等一群活泼少女齐声欢呼,城中信炮响亮,传报全城子时已到、新春伊始。
赌钱的扔下骨牌、喝酒的暂放酒杯,除了几个上了年岁、自愿留下照看饺子的长者,所有人都簇拥着跑到街上,放爆竹放焰火,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从四面八方轰涌而起,隐隐还夹杂着来自皇宫的洪钟长鸣。
任小捕年年守岁,唯独今年最最开心,漫天烟花似乎也比着往年要更灿烂,她这份高兴来自心上人,因为太高兴,所以她高兴到把宋阳暂时给忘了……就那么喜着笑着,看花放炮、拉着小九一起忙活着张罗着,全没注意到驿馆中另一位才色女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宋阳身旁,南荣右荃。
烟花璀璨,映得南荣右荃更加娇美,殷殷笑意之中,南荣幽然开口:“家主以前说过,会派人随你赴擂一品,助你行事。只是他先前也不曾想到,南理甄选的并未武士而是奇士,所以临时换了人,换了我。”
不等宋阳说话,南荣就继续道:“这期间有什么事情,你都能找我相助。”
说到这里,她忽然撩开了一截衣袖,把光洁的右臂呈现在宋阳眼前,一点朱砂鲜明,与白皙肌肤强烈比衬着。
跟着,不等宋阳开口,她又毫无风仪的扬起左手,从自己的舌尖上蘸了一点口水,在守宫砂轻轻涂抹几下……红痣褪色,很快消失不见。
三年前宋阳通过针石截封了她的手三阳经,才把那枚守宫砂‘扣’了下去,南荣右荃经络收到浅浅冲击,对身体全无影响,可再休想种上红痣,即便她还是处子之身也不行。
“家主谕令,南荣一定遵从;不过宋公子给过我的宠惜……”南荣的声音很轻,但‘宠惜’两字的咬字极重:“我也一定回还的。”
宋阳实话实说:“就是扣了颗痔,不用总想着。”
南荣右荃俏脸上的笑容消散不见,目光清冷如冰,转身走开了。
宋阳伸了个懒腰,有些想笑的样子,心里大概明白了,当年的荣掌柜应该没弄清楚,她贞洁仍在,只是没了那颗守宫砂。
好歹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这都分不清楚么?
宋阳发噱的时候,趁着除夕热闹之际已经进入驿馆的丰隆帝,脸色突兀变得铁青。
第七十三章 塞牙
水乳不能交融,玩火自千万别焚……呵呵,违禁字防不胜防啊,后面咱争取再注意些,对不住大伙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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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到时,厨房中饺子刚刚出锅。
曲氏等人只道他是驿馆中的官吏,当值的厨师当他是奇士的眷属,谁也没在意,丰隆拿了双筷子,把一枚饺子送进口中,刚嚼两下,喀地一声怪响从他口中传出……
圣上果然吉祥,第一枚饺子就咬到了钱。
圣上足够实在,咀嚼的力道着实不小。
圣上稍有不巧,他的上齿有道细细的牙缝。
被铜钱塞了牙,这样的经历世上几人有之?丰隆帝不晓得,他只知道…牙疼,要了命的那么疼。同样化作便装的李公公手忙脚乱,从主上的嘴里往外‘掏钱’,随行的三个侍卫高手面面相觑,都有些吃不准,这算是行刺不?陛下的嘴巴都流血了……
偏偏曲大叔、大婶笑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劲地对丰隆说:“恭喜恭喜。”丰隆总算把钱从嘴巴里扣了出来,铜板上留了个牙印。他有点纳闷,怎么还能从饺子里吃出个暗器来。
曲大婶嘴快,三言两语把咬钱的吉庆寓意说了个清楚,李公公一扫要满脸心疼,随声附和满口吉祥话,丰隆本来也没生气,此刻更高兴了些,拿着筷子目光从几十盘饺子间来回巡梭,大有要把剩下九枚钱全都咬出来的架势。
曲大叔则从口袋中摸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死活往丰隆、李公公和侍卫手里塞……皇帝面色古怪,接过薄薄的红包也不知道该说点啥。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嘈杂声音,宋阳等大队人马乱哄哄地回来了,曲氏两口不再招呼皇帝,张罗着给一众年轻晚辈发红包,没几个钱,但这份喜庆一定要讨的。
年夜饭到现在相距了两个时辰,正是宵夜时候,众人都有些肚饿,热气腾腾、新鲜美味的饺子摆在眼前,无论男女老幼、瞎子哑巴、汉人蛮夷全都食指大动,就唯独任小捕,看到饭堂中的那位‘新人’脚下一个踉跄,绊在了门槛上。
丰隆身边一行五人,任小捕哪个不认识?被宋阳扶稳后,她连声音都不敢出,只用口型对送宋阳比划着:皇上。
宋阳会意,意外十足但事不关己,招呼着身边同伴落座。倒是丰隆皇帝,向旁人问明白了宋阳是那个,主动走到桌旁座下,跟他们一块吃着,同时问道:“饺子,有说法么?”
“新年旧岁交于子时,更岁交子,就是取个谐音,讨个吉利,所以叫做饺子。”宋阳解释着:“饺子裹馅料,是个团,由此也含了份团圆的寓意,最要紧的是包它的时候,一家人会坐在一起,这份快活是安静的。”
过年时,花炮齐鸣娃娃欢笑,许多门户里还会支上桌子推几圈骨牌,十足的吵闹;但家的另一边,还会有几人张罗着包饺子,说说笑笑其乐融融。这一闹一静之间,就是家庭团圆的福气了。看似普通之极,但又珍贵无比。
丰隆皇帝学着宋阳的样子,把饺子蘸了些醋,问:“听说你是燕人,饺子是燕国地方上的习俗?看来你恋家得很。”说着,把饺子送入口中,小心翼翼地嚼了几下,这次没有铜钱,皇帝的表情里有些放松,也夹杂了一点失望。
看似无心的闲聊,却是真正大事,甚至比着宋阳的金殿献艺还要更重要。他有再出色的本领,南理也不会派一个燕人去参加燕国的一品擂。
“长辈的事情,我了解得不多,我是舅舅抱到南理来、抚养长大的,所学的一切也都拜他所赐。”宋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老人家辞世前,嘱咐过我的一句话:别做寻根的白日梦,尽量离燕国远些。”
“这么说,他不想你做燕人?”
宋阳摇了摇头:“本来我也从未把自己当过燕人,南理很好,尤其我长大的燕子坪…中土世上,我只有这一个故乡。”
丰隆帝笑呵呵的:“话都是你自己说的,谁知道你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我倒觉得另外一个说法更靠谱些……”正说着,忽然口中又是喀地一声响,天子的真龙气度当真不是乱说的,又被他咬到了一枚铜钱,这次没塞牙,但因为心思放在了聊天上,口中咀嚼的力道不知不觉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咯得不轻。
李公公赶忙一串恭维话送上,同桌的二傻有些要翻脸的样子,对丰隆皱眉道:“你少吃点,钱都被你咬了,别人咬啥。”丰隆吐出铜钱,果然不再吃了,咬钱虽然大吉大利,但总这么疼可受不了,陛下的腮帮子都肿了。
漱口之后,丰隆对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不定,你是把这里当做跳板呢?先在南理夺下‘贤能’席位,再到燕国出人头地。”说着,还不望自己现在是微服私访,又笑着补充了句:“说些闲话解闷,想到哪就说到哪,不中听你也别介意。”
“不用那么周到,我知道是闲聊。若对燕国有心,我又怎会说出帮助南理富强的道理?你当殿试是儿戏么,要是夸夸其谈,哪能欺瞒得了圣听。”
丰隆抬杠:“我听说了,你有‘少年强’之说,很不错可要落到实处,难度也着实不小。”
小九一直从旁边听着,越听越觉得同桌这个人是来找事的,可她忽然笑了。皇帝有些好奇,转头问她:“笑什么?”
小九摇头不答,心里则念叨着:上一个和我家公子说这话的,已经被毒哑了!
“少年强自然好的,但究其根底,这个说法来自‘先量变而质变’的自然道理。它是长久功夫,这个道理强健的是国之根本,补的是肾、治的是本。”中医有肾为本源之说,所有的疾病究其根本最终都与肾脏有关,在中土读书人之中,这也算是基本常识了,宋阳的话丰隆完全能够听懂。
待皇帝点头之后,宋阳继续道:“强国之道,恰如强身之道,要标本兼顾,才能真正强壮,‘少年强’是固本的好药,而我心里,还有另一道从自然中领悟的玄机,或能治标……”
皇帝将信将疑:“你的意思,你还有办法,能让我…让咱们南理迅速富强?”
宋阳却摇头而笑:“一夜强国?怎么可能!不过我的道理,如果能够用得好大有可为。”
丰隆对这个话题大感趣味:“是什么,说来听听?”
“笑话!这是要金殿献艺,准备请圣上定夺的强国之道,哪能说给你听?你是当今万岁爷么?”宋阳看着丰隆。
丰隆摇头,不知道该说点啥。
宋阳对着他挥了挥手,满脸不耐烦,用这种态度对皇帝,心里感觉还真不错。
第七十四章 故人
中土世界自古就有守岁习俗,驿馆里不乏好赌之人,早就商量着今晚要赌他个昏天黑地,吃饱了饺子立刻就收拾桌面继续推骨牌。
丰隆不再缠着宋阳,凑过去看了一阵,高高兴兴地坐上了桌。这种满是市井气、不停大呼小叫的牌局,对他来说新鲜得紧,玩得挺开心,全没要回宫的意思。
连咬两钱的喜气也果然不假,丰隆手气了得,就属他赢得多……小气皇帝眉花眼笑。
直到快三更时分,皇帝才起身告辞,满意回宫,堂堂一国之君,走的时候不忘吩咐手下:把赢下的银子替我收好。
虽然已经深夜,但京城中还残存着几分破岁时的热闹,偶尔会有些少年恶作剧似的挑起一挂爆竹,砸碎深夜安宁,丰隆步履轻松,心情很不错,一边走着一边问李公公:“宋阳和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怎么看?”
“能从九州脱颖而出,来到京师的贤才,个个都有真才实学,这个宋阳也不例外。”李公公的话没有一点味道。
“那你觉得,他到底是燕人还是南理人?”
“这要看他的强国之策了…若他说的真有道理,便证明了对南理的忠心。”李公公生怕自己总是打太极,会被主子责怪,说完后立刻岔开了话题:“万岁好像对这个小子看重的很。”丰隆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转而说起今晚的牌局,李公公立刻追着皇帝的话恭维个不停,最后又凑趣道:“奴才一直从旁边算着,您今晚拿到的最多牌就是地杠,万岁爷可知,这副牌还有另外一个说法,真正大吉啊!”
丰隆兴致勃勃:“什么说法?”
李公公摇头晃脑:“这牌象唤作:地振高岗……”刚说到这里,遽然,整座地面毫无征兆地晃动起来!震动来得突兀,侍卫立刻抢上,把皇帝护在了中央,但稍显古怪的是,三个侍卫中只有两个人簇拥过来,另外一个身形消瘦的年轻卫士只是站在了原地,似乎他能察觉,这场震动根本没有危险。
李公公的反应也不慢,一惊之下立刻尖声提醒:“是地震!”
的确是地震,不过并不严重,京城震感轻微,地面只是晃了几下就安静下来,破坏不会太大。丰隆帝轻松不再,加快脚步回宫。京城有了震感,说不定远处某地会遭受重灾。李公公伸手打嘴,哭丧着脸对丰隆说:“是奴才嘴臭,该打,求万岁爷责罚。”
丰隆叹了口气,没多说话,忧心忡忡尽显眉宇之间。
突兀地震,不光皇帝,只怕整座朝廷都会忙碌起来,镇西王自然也不例外,原本打算陪着宋阳直到天亮的任小捕也不敢再胡闹,由宋阳护送着,匆匆忙忙返回红波府了。
不过京城的轻微震动,对驿馆中赌性正浓的贤才们并没太大影响,牌局仍旧如火如荼,只有那个自称鬼谷传人的瞎子,远远地坐在一旁,双手掐指口中念念有词,迅的算个不停。
旁人只顾着桌上的骨牌,谁也不把神叨叨的瞎子放在眼里,但二傻看着他有趣,走过去蹲到他跟前,一言不老实巴交地等着,直到瞎子算完,二傻才问道:“算出啥了?”
“有人沉冤待雪,有人自告奋勇,有人知恩图报,有人枉为小人……”瞎子摇头晃脑,似吟似唱,自己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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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一连几天,驿馆中都太平得很,有关下一轮选拔也没有个确切消息,中选众人无所事事,宋阳也不例外,好在新年之后任小捕每隔一两天就会找机会来探望他,让人开心得很。
镇西王正月初三就离开京师,去西线慰问将士了,所以任小捕在如此‘得闲’。
日子闲散而舒心,一直到初九上午。
承郃郡主任初榕突然上门拜访。
见面之后任初榕也不做寒暄,直言笑道:“我是来看萧琪和驿馆中其他几人,不是专程拜访你的,顺道和你说几句话……上次你拜托我寻找‘蝴蝶蓝’,京中几乎有些名望的医馆、郎中都被我访了一遍,根本就没人听说过这种药。”
宋阳皱眉,情不自禁追问了句:“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味药?”
任初榕摇头:“你是不是记错了。”
宋阳呆了…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不停变化着,足足愣了快一盏茶的功夫,宋阳终于想通了什么,伸手猛地一拍自己额头,同时口中骂了句:“糊涂东西!”
如果蝴蝶蓝真的是一味传经、在方的药材,就算冷门,至少也会有人听说过,可偌大的凤凰城,数不清的大夫郎中,竟无一人知晓此物。
只存两种可能:一是此物不存于典籍,是尤太医现过这味药材,也只有尤离知道它的功用效果;又或者‘蝴蝶蓝’是个代称,指的是另一位药,即便如此,也是只有尤太医自己给它起的绰号,旁人并不知晓。
但知道‘蝴蝶蓝’的人还有一个:大宗师陈返。
想到此,事情也就豁然开朗。那道方子是夹在尤离的医书中的,宋阳无意中翻出、看过,由此记住了蝴蝶蓝,他也先入为主,把药方当成了前人传世的古方;却未曾想过,这张方子还有可能是尤太医自己研创出来的。
尤太医的武功是被废掉的,与经络无关,他用不到这道方子;
方子所治之症,正是陈返的固疾;
陈返曾说,他也有一位神医朋友;
一味蝴蝶蓝,天下无人知晓,唯独尤离、陈返知道……所有的关窍一一对照,宋阳哪还能想不到,尤太医夹在书中的方子,就是为治疗陈返而创的;陈返口中那位神医朋友,多半便是舅舅尤离!
一想到此,有关宋阳自己和陈返之间生的事情,也全部得以解释。为何陈返会给他讲‘大宗师统统都是下流之人’的道理,为何陈返会逼他冲破三关、助他修为猛增。
前者是前辈教诲,后者则是前辈馈赠,只因初见时陈返在听宋阳提及‘蝴蝶蓝’,就已经明白他是故人之后了。
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被世情所激,陈返的脾气古怪心性偏佞,做人以‘有仇必报、有恩却不一定会还’为标榜,即便他打算帮宋阳,也不肯明说而是用些偏激手段……宋阳从椅中猛地站起来。
承郃郡主还有话没说完,见他好像要走似的,下意识伸手抓住他衣袖:“稍等。”
陈返是尤太医的故人,这样的话,有关尤太医以前的所有事都有机会真相大白——他的出身来历、辛苦给自己炼血的目的、而最最重要的,他的仇家是谁。宋阳此刻心境已然大乱,全没注意到任初榕抓住了自己,拔腿向外跑想要去找陈返。
宋阳起身,任初榕伸手、宋阳向外跑,几乎生在同个瞬间里,郡主是娇滴滴的女子,哪受得住宋阳的力道,哎哟惊呼中被他带到在地……宋阳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她扶起来。
任初榕摔得着实不轻,额头被地面戗破了一块,苦笑开口:“你先听我把话说完,陈返的事情…很有些不对劲。”任初榕冰雪聪明,已经大概猜到了宋阳急着去找谁。
说话的时候任初榕找来铜镜看自己的伤势,一照之下,即便一贯从容的郡主,突然变得又急又气,声音里带了少少的哭腔:“这个…额头会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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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老人
对任初榕的脑筋、心思,宋阳还是信任的,她说陈返‘不对劲’,那陈返就肯定不对劲。
“你说,我听着。”宋阳平复了下情绪,取出了药箱帮她处理伤口。任初榕习惯xìng地向后躲,摇头道:“不用你了,我说完话就走,找其他大夫来看就好。”
宋阳笑了下:“想不留疤,最好别乱动。”这句咒语灵验得很,承郃郡主立刻不躲了。
长到这么大,任初榕第一次和一个半生不熟的年轻男子这么接近,心中莫名紧张,连脖子都有些发僵发硬,不过在她脑子里,还是浮现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曾想到的念头:还好,这小子长得还不错……
宋阳手脚麻利,片刻功夫就敷药、包扎完毕,又写了一道方子递给任初榕:“上半段外敷,一天换一次药,下半段内服,也是每天一剂,睡前煎服……脸怎么这么红?”宋阳笑了,没什么恶意,谈不上轻浮,但也有几分取笑的味道。
跟着也不用对方解释,宋阳就继续道:“放心吧,不碍事,用不了两个礼拜就好了,不会落疤。”
任初榕面sèmí惘:“礼拜?”
宋阳恍惚了下,随即失笑摇头:“是胡话,你不用理会,半个月就好了陈返的事情吧。”
“你最近没和陈返有过接触吧。”任初榕并未急着说上正题,而是先问了一句。宋阳点头,自从除夕打天九之后,他就没再没见过陈返,对大宗师的状况并不了解。
任初榕道:“这座驿馆之内、周围,有的是暗桩和眼线,倒不是想要监视你们,而是为了随时了解,我家看上的人才,今天又和哪家接触了……”这个事情不用解释,宋阳完全能够理解,当即摆了摆手,示意她捡选要紧的事情说。
“凤凰城繁华,外地人到此,大都会四处转一转,驿馆中所有人都是这样,陈返也不能免俗,不过他和别人不同,离开驿馆时一般没什么,但闲逛一阵下来,他就开始、就开始……”
说着,任初榕蹙起眉心,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了,琢磨片刻才再度开口:“开始兜圈子。我的人不是刻意盯梢,但几次无意中都看到他,在几条街反复转个不休。开始我们也不觉得奇怪,可是总这样,就显出异常了。”
宋阳还记得,不久前和二傻吃茶楼时,也看到了陈返‘兜圈子’。
“特别是年后,”任初榕继续说着:“他出去转,兜圈子花的时间一次比着一次更长。到了最后一次…他上次离开驿馆是正月初五,今天是初九……三天多的时间,不分白天黑夜,他一直都在距离驿馆几条街外的地方,来回来去地转。”
不是任初榕笨嘴拙辞,而是陈返的举动实在反常,以至她一时间没法把事情说得清晰、准确,不过宋阳也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现在陈返还在外面兜圈子?”
任初榕神情认真,稳稳点了点头:“不知他出了什么问题,可他是大宗师…而且还是红bō府从青阳带回来的,我怕他会闹事。我想请你帮忙,去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京师重地,大宗师真要搞出什么事端,红bō府也脱不开关系。可是就凭着陈返的脾气,谁敢没事上前问他一句:你转悠啥呢?
在青阳的时候,任初榕眼前看着陈返帮宋阳提高战力,隐隐觉得他们两人间应该有些渊源,这才来请宋阳帮忙。把事情说完后,任初榕犹豫着,又补充了句:“我觉得,陈返的样子像极了……mí路。”
“二傻也这么说过。”宋阳应了句,只是随口搭声,并没有取笑的味道,他再度起身:“我去看看他。”任初榕苦笑,把药方抓在手中,随着他一起站起来向外走:“我还有其他事情,陈返的状况你随时通知我。”
在郡主手下的指点下,宋阳在五条街外找到了陈返。
除夕已过,但未出十五,街上仍旧喜气盈盈,人人新衣新帽,精气神十足地走在街上,遇到相熟的立刻拱手施礼、送上一串吉祥话……陈返就在街上,左顾右盼着,仿佛在寻找什么,脚下却漫无目的。
他游dàng了快四天,虽然精神还不错,但身上的长袍免不了腌臜了,夹杂在衣着光鲜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宋阳遥遥望着他,一向矍铄、倔强的大宗师,此刻落在眼中和普通的老人也没了太多区别。
陈返有些苍老。他本来就是个老人吧。
宋阳吸了口气,脸上现出一副饱满笑容,快步走到陈返身前:“让我好找,原来您老在这里。”
陈返的目光有些mí惘,看着宋阳没出声,好像不认识他似的。不过很快mí惘就消散而去,换做一抹轻松,从陈返的眼中一闪而过,旋即他的目光有如以往一般,变得冷冰冰了,继续向前走去:“找我做什么。”
宋阳跟在他身后:“没什么正经事,就是来找您老聊聊天,大过年的,好歹也得请您吃顿好的。”
陈返语气生硬,声音更没有一丝温度:“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宋阳摇头笑着,正想再说什么,陈返却一挥手:“少废话,我且问你,画好了么?”
宋阳愣住了:“画什么?”
陈返站住了脚步,缓缓转回头,目光森严地盯住了他:“连画什么都忘记了么?”
话题混乱,宋阳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而陈返见他不说话,脸上渐渐显出了怒sè。宋阳叹了口气,先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没画……”
陈返声音严厉:“只是没画?不去画和忘记该画什么,是一回事么?”
宋阳的脑筋不慢,这次回答的极快,语气却免不了带了些试探:“画太阳?”以前他曾见陈返在自己的屋中不停地画太阳。
陈返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些,转回身继续向前走:“为什么不画?三副落日图,七天之内交给我,否则我撅了你的弓!”
宋阳的心沉了下去。很明显,陈返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时候陈返好像看到了什么,头也不回地对宋阳甩了句:“站在这里等我!”说着,分开人群走到街对面一个卖各种年货的摊贩前,买了张红纸,把小小的一锭银子胡乱包裹起来,又走了回来,想说什么可是xìng格使然,老头子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直接把‘压岁钱’塞进了宋阳手中……
陈返的确是mí路了。虽然他自己不说,但宋阳却能笃定。
记忆混乱、mí失方向、认错熟人、暴躁易怒……这种老人中常见的疾病,在宋阳的前生里有个准确的名称:老年痴呆。
这是神经与脑部的病变,即便大宗师身体强壮,也无法逃过这只病魔。
千年之后医学发达,对它也没有一个准确认知,病程不可逆转,无治。陈返最终会失去记忆、失去自理的能力,变成一个痴痴呆呆的老人。
恍惚之间宋阳想起,还在青阳时,自己与陈返jī战之后,曾问他:为什么帮我?
陈返本已打算回答,却忽然变得暴躁不已……他想说,可他忘记了答案。
此刻陈返并未戴着斗笠,上次所中剧毒的复效仍在,头上脸上光秃秃地可笑。宋阳也分不清正渐渐从心底弥漫起的些许窒闷,究竟是后悔还是内疚,握着压岁钱对陈返认真点头:“回去我就画。”
陈返难得之极地笑了起来:“咦,大了一岁,好像真又懂事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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