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猛鬼
吐蕃重兵来袭,南理前线收缩防御,大大小小的部队都就近入城,依托城池要塞准备抵抗,让出了野外的大片空地……即便如此,力和拔想要率领四万士兵悄绕过青阳、潜到燕子坪封邑边缘而不被南理人察觉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力和拔做到了。
吐蕃大军数十万人,细数下来,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也只有他和他的部下。
力和拔是元帅的亲侄儿,本部人马来自他和元帅的族军,但是这四万人能成为大元帅的‘依仗’绝不是单单因为他们是同族。
不止是同族,他们还是真正的精锐,而且这四万人中还有一万人是精锐中精锐,军伍中的极品。
就如以前大活佛的禁军‘佛光’一样,这一万人在高原也有着响亮威名、有自己独立的称呼:缚日罗。
梵语,古义指得是经神话中的一件凶猛武器,后来渐渐被引申做‘金刚’之意。
神器也好金刚也罢,叫什么都无所谓的,关键仅在于他们足够凶猛。
在高原有一种说法,‘缚日罗’只有一处比不得‘佛光’:他们的人数少……
三万精锐加一万‘缚日罗’,悄无声息的潜到宋阳老巢的边缘,就此蛰伏下来。直到青阳城告破时,他们终于接到大帅的命令,力和拔一声令下,四万悍卒亮出旌旗冲入封邑。
力和拔是奇兵,对他而言这趟任务最有趣的地方是之前的‘潜入’,至于最后的攻击就有些无聊了…他早就探查明白,封邑中空空荡荡,在宋阳出兵时这里的人就撤走了,就是在妙香吉祥地中还有和尚、信徒,可能还有些护教的武僧,完全不值一提。没有敌人还算什么打仗。攻占常春侯封邑?听去好像听过瘾,其实没劲得很。
不过精锐作战自有调度,即便没有像样的对手,他们依旧按照战时的部署来行动,各队彼此策应着,稳扎稳打步步前进。宋阳从青阳逃回老巢最快也得三天,番子们有的是时间,他们不着急,也不想被一根冷箭伤到……可是让力和拔没想到的是,他的部队才刚一进入封邑,还没向前推进出三里就接到传报:两支百人队不见了。莫名其妙的、悄无声息的,二百人就那么丢了、找不到了。
力和拔眉头微皱,但还不等他开口,新的军情传到:又有一支百人队消失…将军顾不得吃惊,立刻传令收缩队形加强策应。
才一进入封邑就没了三百人,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此处绝非空不设防,而真正让力和拔诧异的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儿郎,高原数一数二的大好战士,每一个受过严格训练、都经过铁血历练,从身手到信念都之选,他们不是不会死,但三百人死得全无一点声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样的事情来得未免太可怕了些,如果不是神乱鬼力,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敌人也是精锐。i
番兵的阵势开始收缩,行进速度进一步放慢,彼此间加强联系,几乎不给偷袭者任何空间和空隙,可是依旧没能改变什么,向前推进三里,又丢了两个百人队。更可恨的是再向前一里后,敌人似乎是觉得偷袭得太顺手了,胆子也变大了,竟然袭击了一支千人队!
这次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周围的番兵立刻包抄过去,可惜还是慢了半步,番子赶到时敌人已经退走了,而遭遇袭击的那支千人队,从头到尾也不过打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竟然伤亡过半:死三百、伤三百。几乎没有轻伤,受伤之人不是断手就是断腿,伤口平齐显然是很有分量的快刀所为。
但敌人也终于因此暴露了本来面目,据千人队中幸存士兵回报,偷袭之人身着玄色衣甲、戴獠牙遮面、手中长刀制式古怪不似‘现代’军刃……力和拔低低冷哼,他听说过这支带着鬼脸的队伍。
吐蕃自唐楼出兵之际力和拔率领人马脱离大队,差不多同样的时候,宋阳手两只最最凶猛的部队也离开了青阳。刘家军在守城战威力大减,离开后一直埋伏在南方,等着接应宋阳一行最后的突围;蝉夜叉则回防燕子坪,其间分出一千人去摧毁水闸,完成任务后也回到封邑汇合本部军队。
派蝉夜叉返回封邑,倒不是宋阳等人笃定断出番子会悄悄潜入,而是因为就算青阳丢了,但围绕青阳展开的战役还没结束,封邑、燕子坪、妙香吉祥地才是常春侯最后的阵地。
力和拔的四万士兵潜行到封邑边缘无人查知?只是他们自以为无人知晓,这支番军的举动、行藏全都落入蝉夜叉的眼中,而对于蝉夜叉的存在,番子才是真正的一无所知。
越向封邑深处前进,番军遭遇的突袭和打击就越频繁,单就作战素质而言双方高下立判,时时刻刻番军都有伤亡,蝉夜叉却始终难觅踪影,仿佛凭空出现跟着又随风消散……
虽然眼下的损失力和拔还完全承受得起,可队伍中已经缓缓开始恐惧蔓延,再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非得闹得人心惶惶不可,力和拔再次变换了队形,前锋回撤、一直居于中军阵的‘缚日罗’前充当刀锋。
最强大的一支番军被顶到了最前。两支完全意义的精锐,来自高原的金刚与世代蛰伏的夜叉,针锋相对。
或许是自视甚高、或许是精锐士兵自有傲骨,‘缚日罗’在接受命令提做先锋的时候向将军提出了一个请求:不要军配合和支援,愿望独立而战,与前面的鬼面军一决雌雄。
力和拔点头应允。
战场空旷,宽广且具纵深,双方并没发生大规模的冲阵厮杀,甚至在感觉还有些过于平静、沉闷了,但这绝不是说两支精锐队伍间的角斗并不激烈,恰恰相反的,袭击、绞杀、设伏、破击等重重手段接踵演,唯一能够形容这场战斗的就只有:险恶。
险恶之战。
至此蝉夜叉也终于开始出现了真正意义的伤亡,不是三三两两的被杀,而是十人小队、百人行伍的折损,甚至千人大队也遭遇打击,比起‘缚日罗’,蝉夜叉有一个劣势:实战经验不足。大洪遗民经受的战场洗礼,远逊于敌人。
可即便如此,在这场对抗中蝉夜叉还是稳稳胜出,不足是明摆着的,但他们优势更明显:可怕的军器、惊人的体质、以最小规模爆发最大威力的杀阵以及‘地利’。
就算这支‘缚日罗’真的是金刚,他们也是远道而来的金刚;蝉夜叉世代栖息于南理山中,又来到燕子坪有一段时间了,洪皇、密使都常驻于此,保卫他们的安全是蝉夜叉最重要的职责,对此郑转、郑纪从未有过丝毫怠慢,假想敌人入侵的种种情况以及如何应对的训练与演习不知进行过多少次,封邑中到处都有他们开发的阵地、修建的隐秘工事,他们熟悉此间的一草一木,他们的恶鬼。
不是所有外来和尚都会念经的,至少‘缚日罗’在这里、在蝉夜叉面前,念的经就不那么灵验……
如果这一战发生在高原,蝉夜叉可能占不到便宜,可是在封邑中他们能赢、稳赢。
大军追随着‘缚日罗’又向前推进七、八里地,渐渐靠近封邑中心地带的时候,再度停住了脚步:缚日罗‘走’不动了。
不到十里路,却足足走了几个时辰,时刻不停的绞杀与较量,让缚日罗伤亡惨重,折损精兵超过两千五百,直逼三千大关。对这支队伍而言,三成的减员是一道杠,他们惯用的战术、配合的战阵、队伍间的默契形成等等,最低要求要以七千人作为基,一旦超过了‘这条杠’,队伍的战斗力就会锐减。逼近临界点的时候,缚日罗的主官终于不敢再逞强,面子再沉也不如保住实力更重要,输得再怎么不甘心也不能全军覆没。部队暂时停步,亲自去见力和拔请求大队配合行动。
力和拔想也不想立刻就答应了,为了培养缚日罗,族中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真要把他们交代在燕子坪,后面的元帅来了非得活活煮了他不可。
不仅答应了缚日罗统领的要求,而且力和拔也去责怪什么,反而还拍着对方的肩膀宽慰了几句,随后又有些好奇的问道:“咱们伤了两千多儿郎,南蛮呢?他们折损多少?”
统领是铁血战士,脸一贯没有表情,不过冷森森的神情还是没能遮掩中眼中的尴尬,硬邦邦地应了句:“不知道。”
力和拔纳闷:“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留下了多少尸体,你没有个大概的计数么?”
“他们有伤亡,不过…基本没留下尸体,都被同党带走了。”
“对你们,鬼面军还有机会带走阵亡者的尸体?”力和拔抽了一口冷气。
缚日罗主官闷哼一声,算是承认了力和拔的说法。
力和拔挥手屏退左右,压低了声音:“巴拓,你给我交个底,南蛮这伙鬼面军比起咱们的缚日罗,到底怎么样?”缚日罗是族军,主官巴拓与力和拔自然也是亲戚,且是三代内的直亲近属,两个人从小就经常见面,说话不用有什么顾忌。
“我们比不得。他们、他们不一样的。”巴拓的脸色很不好看,缓缓摇头。他会有这种说法,只因蝉夜叉在作战时两个无关紧要的细节:他们在‘笑’、他们在‘看’。
战斗时、行动中,蝉夜叉始终在极低的声音欢笑着,他们的目光里充满欢愉和惬意,哪怕被刀锋贯穿要害、身体在死前无可抑制地抽搐时,他们仍在笑……番子这边,能被选入缚日罗的士兵都是亡命之徒,一战场就会变得狂野和兴奋,可是两支队伍不一样的,‘金刚’充其量只是不怕死、喜欢战斗,‘夜叉’却是在享受,甚至连死在战场都变成了那享受的一部分;
至于‘看’,临死之际、看眼睛。每当蝉夜叉将敌人杀死在地,他们都会特意去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就那么认真地看着,敌人的眸子从明亮到黯淡、最终死气沉沉,这个可怕的过程在他们眼中仿佛是天下最最美丽的景观,让他们百看不厌。而当蝉夜叉被杀时,他们目光还是会牢牢锁住仇敌的双眼,仍是一样地,充满了快乐。
巴拓真的不敢让缚日罗再单独和鬼面军纠缠下去了,虽然他的表情始终阴冷无情,但却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对这支南蛮精锐,自己心里已经悄然升起了些微恐惧。主官如此,何况部下,再较量下去绝不止只是超过三成伤亡,而是缚日罗的信念、自信和士气的崩塌了,他们不能害怕,一旦这天下有了另一支让他们打从心中觉得恐惧的队伍,缚日罗就完了……
即便番兵精锐号称‘金刚’、即便他们再如何强悍,可他们终归是人。
蝉夜叉却是鬼:几百年中游离于世外,世世代代盼望着重返人间再掀杀戮、今朝终于得偿所愿的猛鬼!
巴拓咳嗽了一声,就此岔开话题,这一路下来让他们这支王牌狼狈不堪,但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他看出来一件事:“鬼面军在保护封邑。”
废话一句,但力和拔没生气……如果真说出这种废话,巴拓也就没资格统带缚日罗了,他的话另有所指:两国交兵,野外遭遇发生激战,不管用什么样的战术打法,都是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目的的。而始终隐于暗中的南蛮鬼面军,很少迂回到侧面去打击敌人,基本都在正面发动狙击和埋伏,随着吐蕃军队的推进他们缓缓后退,说穿了,虽然也是在杀敌,可更重要的目的却是‘阻挡’。
正如缚日罗主官所言,他们在保护封邑,这种以封阻目的发动的抵抗和游击杀敌有着本质区别。
力和拔皱眉、沉吟,片刻后再缓缓开口:“这支队伍是佛兵?”
“护路不是这个打法。”巴拓稳稳点头……
常春侯都败了,封邑还有什么可保护的?说破大天不过两种可能:为常春侯保存一条逃入深山的生路;或者为了保护妙香吉祥地。若是前者的话‘鬼面军’根本不该是这个打法,他们要继续隐藏,等到宋阳率领着蛮子赶到封邑时再起兵发难,与军前后夹击、为常春侯打出一条逃往深山的活路。
那便只剩一个解释了。
再从以前的军情传报来看的话:前面先锋军曾分兵绕城攻击封邑,结果遇到鬼面军的死缠烂打,最终全军覆灭;鬼面军的确是虽着宋阳一起增援青阳,但在南理佛主无艳返回圣地后不久他们也离开了青阳,甚至连抵御吐蕃主力的青阳守卫战都没有参加。
结合以往、再看看如今,力和拔与巴拓理所当然地得出一个结论:‘鬼面’是佛军,效忠于妙香吉祥地。
认准这一重,眼前的战事究竟该怎么打,也就彻底清楚了,力和拔与缚日罗主官又商议了几句,随后传令:集结全军直取妙香吉祥地。
直击要害,攻敌所必救,逼迫鬼面军现身正面决战。
虽然不知道敌人的具体数量,但力和拔至少能肯定,拼人数他一定胜出,迫使鬼面放弃他们擅长的游击打法,便等若消弭了敌人的优势;正面的攻坚战无疑又扩大了对方人数的劣势……果然,当大军不管不顾,哪怕再遇到些小小的狙击或陷阱也全不理会、一心对吉祥地发动奔袭的时候,‘鬼面军’就沉不住气了。
当番军冲到迹象地边缘的时候,‘鬼面’军也终于从黑暗中跳出来,亮出了他们阵势。
入侵封邑的番子们何其有幸,竟有机会眼前见到早已失传了数百年的陌刀军阵。
陌刀长可及成年壮汉一人半高、重数十斤,结阵攻出如墙而进,正面的攻击力强悍无匹,当年大洪朝曾以陌刀战法横扫四隅,甚至还留下过三千陌刀摧破三万胡骑的传说。
传说不可考,不知是不是被人刻意夸大,但陌刀的威力毋庸置疑。这种武器的杀伤范围巨大,对骑兵有挥斩首、下挥削蹄、斜刺串颈、跳击重劈等多种战法,以其之沉重、锋锐,就算是高头大马也难当一击;对战步兵的话杀法就更灵活多样了,一直以来陌刀在大洪朝的兵种序列中都是当做主力,做正面硬撼敌军、摧毁敌人阵线所用。
陌刀的战法除了对士兵有硬性要求外,还需要士兵长期演练阵法…就算时光倒流,重回七百年前大洪鼎盛时,又有哪只陌刀战队是从战士们一出生就开始接受训练、就同吃同住同训来培养默契的?
潜行、绞杀、设伏、突袭等等野战手段,在蝉夜叉眼中不过是‘副业’罢了,以前他们时间太多、他们要精益求精,所以才去学习这些,而他们真正的专业、主业,就是番子眼前的列阵整齐、刀光森然、行动迅速统一正扑面而来的‘陌刀冲’。
力和拔的确逼迫鬼面军放弃了他们擅长的游击战法……也逼出了蝉夜叉更擅长的陌刀杀阵!
猛鬼,屠刀。
第一二二章 大事
第一二二章大事
力和拔真就觉得…觉得鬼面军很不要脸,怪不得他们要用面具遮住脸……既然是冲阵,两军就该摆开架势,相隔三箭之地列队,然后双方主官一声令下,先箭后兵、两阵对撼。由网友上传==可鬼面军来得竟毫无征兆,排列的两座整整齐齐地屠刀战阵就那么突兀地出现,还不等吐蕃的弓手正式发动他们就冲过来、冲进来、又冲出去,战阵身后留下一片鲜血泥泞。
不是番子的箭手动作慢,只因蝉夜叉来得更快、更突兀,即便番兵早有准备,知道敌人随时都可能冲出来,结果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五千陌刀分作两阵,来自两个方向,三千人阵从正前方突袭,另个两千人阵从番军左翼切入,仿佛被烧红的刀子切入热牛油一样,几乎毫无阻隔地杀进番军队伍中,一路横扫而过,两座刀阵从敌阵中心相遇、穿chā前进队列丝毫不luàn,又各自向着前方继续前进,硬生生地在番军大队中画出了一只巨大、狰狞的血红‘十’字,顺带把‘缚日罗’的军旗也给砍了。
一次冲阵过后,蝉夜叉并不贪功再进,迅速撤走退入妙香吉祥地之内,又告消失不见。
先是惊愕,随后大怒,力和拔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冲阵和这样的凶器,只凭五千之数就把自家的阵势冲了个稀巴烂!不过愤怒之中将军心里还藏了一份侥幸:幸亏鬼脸的人数不多。
一阵húnluàn过后番军重整阵势,阵阵号角响彻封邑,大队兵马开始正式进攻妙香吉祥地,而当攻势发动……开始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但过不多久力和拔便又发觉不对劲了:南理的佛家圣地,竟然是一座巨大的‘阵’。
从外面看上去就是一片庙宇,香楼、大殿、佛塔影影憧憧,气势宏大规模了得,不过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但是等队伍杀进去后却很容易就mí失方向,三绕两拐就变得南北模糊、东西hún沌,本应平行前进的两支友军不知怎么回事就会迎头相遇;分明是收尾相衔的队伍不知不觉里就走成了倒‘八’字,渐行渐远。
可其中的鬼面军却如鱼得水,本就来去无踪的可怕敌人,变得更加神出鬼没了,番子根本没办法去提防,就算再怎么仔细小心也会落入陷阱、不断遭受打击,伤亡越来越严重。
可惜鬼谷子现在还跟在宋阳身边。瞎子若是在家,听说了吐蕃军队现在的狼狈,一定会满心狂喜,暗自惊骇一句‘还真管用了?’,表面上则会抚须微笑,清清淡淡地对火道人、阿伊果之流说:不过些普通手段,雕虫小技,是番子不中用罢了。
妙香吉祥地的格局就是鬼谷瞎子设计的,隐捭阖yīn阳之道、藏奇mén遁甲之术,这片圣地本身就是一座奇妙兵阵,不过它在御敌时具体能发挥多大威力,瞎子自己也没根。这只是封邑的防御手段之一,拜侯爷所赐封邑在外面树敌太多太强,要紧地方都要有些自保的手段才好。
当然此事也算是封邑中的核心机密之一,且不论军事上的说法,单就身份而言,鬼谷算是道家传承,让一个道家弟子来设计佛家圣地这件事,要传出去非得引起轩然**ō不可。
妙香吉祥地有可能会遭遇敌袭,但毕竟不是专mén用来打仗的,平时南理佛徒八方来朝,瞎子在这里摆了一座法阵,信徒们进来一个绕晕一个可大大不妙,这个时候瞎子才真正显示出了本领:当大阵布置成形后,他又在圣地中设置了四十七座木头龛,分立于各个要害处来充作‘镇桩’,看上去不起眼但却起到‘路标’作用,大阵完全无效、方向清晰道路明白;当有敌人来犯,只需毁去这些木龛,阵法的威力便会立刻显现出来。
南理奇士各有惊人手段,鬼谷子当初能入选,靠得可不是运气。
如今大阵生效,蝉夜叉手中有现成阵图,这一仗也就变得更好打了,而力和拔带兵来封邑时是潜行,为求行踪隐秘尽量轻装前进,并未携带火油,现在想一把火烧掉这个地方也不是件容易事,至于摧毁建筑来破阵……大殿重重、石楼坚固,信着拆除就凭他手上的人,拆上一个月也毁不掉多少地方。
眼看着队伍越打越不像样,力和拔哪还敢再贪功,何况相比于立刻摧毁妙香吉祥地,这支番军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狙击常chūn侯、阻止他逃入大山。
吉祥地现在打不下来,鬼面军有奇阵掩护、龟缩不出,简直占了天大便宜,继续强攻的话还不一定谁胜谁负,就算能赢下来番军一定伤亡惨重,到时候又哪里力气再阻挡宋阳,因小失大得不偿失,是以力和拔压住怒气与仇恨,做出了最合时宜的决定:
大军停止进攻,‘缚日罗’脱离大队另作部署,用来专mén对付常chūn侯,其余军兵扼守要冲,将鬼面军与和尚全都困于圣地之中,等元帅率领大军过来再做打算。
在吐蕃大军到来之前,宋阳率领着从青阳撤下来的残兵败将先回到了封邑。
几乎就在宋阳踏入封邑的瞬间,立刻就遭到缚日罗的猛烈攻击,番子是以逸待劳、宋阳一行则是先苦战突围再经长途奔跑,以强弩之末去应付敌人,立时便被打得狼狈不堪。所幸宋阳身边既有高手压阵、又有大批强力战士,且还有凶猛可怕的刘家军,奋力反击之下并未吃太大的亏,可想要穿越封邑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番子是由上将统领的jīng兵,部署得极为出sè,宋阳一行可以在封邑中来回luàn窜,但想进山没mén;宋阳一行如果想在掉头离开封邑也不难,可青阳败兵身后就是番子的主力,又怎么可能再有逃生的机会?
来自青阳的败兵越来越暴躁,在自己的地盘上横冲直闯,偏偏升天无路……说穿了吧,力和拔与巴拓做的事情不过两个字:封堵。
龟缩在妙香吉祥地中的鬼面军应该是得到了宋阳进入封邑的消息,毕竟双方是友军,鬼面也变得躁动起来,冒险冲出奇阵掩护,凶猛冲杀之后,终于接应到常chūn侯的残部,把他们引入了圣地暂作避难。
对此番军拼命阻挡,好一番追杀围剿……但力和拔心里却开心得很,两伙敌人全都躲进吉祥地,也就更好控制了,命令手下作势狙击,热热闹闹地打了半天之后全军收拢队形,也不再去管封邑中的其他地方,就专心致志地围困圣地。
可是番子看不见的,常chūn侯在进入封邑后,接过南荣递过来的手巾胡luàn擦了把脸,脸上引血腥征战、走投无路而挂起的狰狞表情忽然消散不见,换成了开开心心地笑容,径自走到夜叉首领郑纪跟前,认真点头:“辛苦将军了。”
郑纪摇头一笑,目光轻松:“不辛苦,我们喜欢以少打多。”
忽然间,一阵‘嗒嗒嗒’地古怪轻响从人群中传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侏儒火道人正蹲在地上、双手抱xiōng浑身发抖,牙关正无可抑制地不停打颤,牙齿互相磕击发出轻响。
葛司马见状,脸上甩出了个不屑表情,老头子心里都明白,进入妙香吉祥地暂时是安全了,但也是走进了死路,逃不进山里去就算完蛋了,不过司马大人不怕,既然奋起抗敌,这条命就是朝廷的了、不再由自己做主,走上绝路是意料中事。
心无愧、天亡我,无话可说、坦然赴死。
刘太守倒是更周到些,伸手拍了拍火道人的肩膀,声音略带嘶哑,安慰道:“道长莫惊慌,真要…真要是……咱们这么多人,到了那边也不寂寞!”
说完,太守大人正想笑上几声,不料平日里都胆小怕事的侏儒老道忽然对他摆出一副要咬人的凶恶模样,毫不领情地骂道:“滚开!滚开滚开,道爷不是怕,道爷要喝酒!”
不远处的施萧晓闻言莞尔,居然还开玩笑道:“这里是庙,没有酒水,灯油倒是存了几缸,那个不好喝。”
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太守憋了一肚子气,当下冷笑了一声,不再去搭理老道,迈步向着宋阳走去,太守倒没什么事情、更不是想要告状,不过是在不知不觉里把宋阳当成了主心骨,觉得靠近他心里踏实。
宋阳并没去安抚火道人,而是和佛主施萧晓、一个双手对揣在袖子里的干瘦老者三个人凑在一起说笑…刘厚很不明白的,眼下的情形,像侏儒老道那样吓得失控发抖固然不妥,可是像施萧晓、宋阳这样还在说说笑笑,未免也有些太反常了吧,用不多久大伙就都变成死人了,还有什么好笑的?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顾昭君当初没随着宋阳一起去青阳,他的道理明白得很:我不是南理人,轮得着我去守城么;我更不是战士,我是个商人,去做包赔不赚、一赔还就赔了xìng命输到底的买卖,我脑子里长石头了么?
他不打算跟宋阳一起出去打仗,但就这么一走了之未免又有些不仗义,所以率同mén下暂时留在燕子坪,协助施萧晓一起准备另一桩关键任务。
真正大事,非得施萧晓、顾昭君这样的重量级人物来主持不可。
顾昭君这个人,总是在笑,乍一看和和气气,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没好好地笑,用‘似笑非笑’或者‘皮笑ròu不笑’来形容都不合适,反正宋阳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刚认识老顾那会宋阳很不待见他的这种‘笑’,不过认识得久了、看得熟悉了也就顺眼了,甚至还觉得tǐng亲切。
现在顾昭君就是在这样怪里怪气地笑着,先问了些战事情形,又慰问了宋阳几句,这才把话锋一转:“我和无yàn大师这边早都准备妥当了,你那边呢?”
宋阳笑着:“差不多,这次估计真能成,我接到传报,番子大军追下来了,几乎是倾巢而出。”
顾昭君眼睛亮了一霎,呵呵呵地笑出了声音:“要是真能成的话…这件事可就大了!”说完话锋一转:“咱什么时候走?”
“不着急吧,好歹得等他们来了咱再走吧。”宋阳应道。
顾昭君满脸不以为然:“这里这么多人,到时候luàn成一团麻烦得很,还是提前走好些。”
这个时候刘太守已经走到宋阳身旁,两个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不明其意,但至少刘厚能听懂一点:大伙…能走?
刘太守都懵了,满心以为这次真正死定了,全没想到跟着常chūn侯竟然还有退路,又难怪宋阳、施萧晓他们这伙人如此轻松!不过他还是有些纳闷,如此的话…老道是宋阳的亲信之一,应该早就知道自己不用死了才对,怎么会怕成这个样子?
似乎是觉得顾昭君的话也有道理,宋阳点了点头,不过还不等他说话,一旁的阿难金马就chā口道:“千辛万苦,拼命加运气,才换来这么一件大好事,要是不亲眼看一看那场面谁舍得走?”
老顾耸起了肩膀:“我倒不觉得有什么稀罕,看人死又不是什么快活事…再说这里又看不清楚,想看全景儿的话,还得进山登高远眺!”
金马大摇其头:“那不一样,虽然这里看不真着,但是身临其境,感觉没法比。”
两人各执一词,宋阳不得罪人,笑呵呵地传令下去,现在想走的都可以离开,由顾昭君带队;想要‘身临其境’的就继续留下来。
大家只顾着说话,谁都没留意到身边的刘厚。
刘太守都快急死了。
除了‘随时能逃生’之外他又隐隐约约地抓住了另一个重点:要出大事了。可偏偏又听不明白,简直百爪挠心,让他说不出的难受,直接去问侯爷好像有些不太合适,太守目光转了两圈,从人群中把齐尚给摘出来了。
齐尚和巴夏正呲牙咧嘴地互相给对方敷yào,哥俩都受伤了,而且都是在脸上,齐尚的脸颊挨了一刀、巴夏的额头被流矢扫中连皮带ròu被戗下去一大片。
巴夏手脚麻利,很快就把黑乎乎地yào膏给齐尚敷好:“等过几天让宋阳给你配服yào,他手段好,不会留疤。”
齐尚撇嘴:“不用,脸上多道疤瘌更显得威风,倒是你,非得请宋阳给你把伤疤除了去不可。”
巴夏冷晒:“你这副白相公的脸都不怕落疤,我更无所谓。”
“不成,你和我不一样,你长得太丑,脑mén子再烂掉就没法看了。”齐尚振振有词,边说边笑结果裂动伤口,又一个劲地倒吸凉气。
刘厚也不嫌尴尬,硬是凑上前去,先假惺惺地慰问伤势,跟着就把心中的疑问倒了出来:“我刚听侯爷提到…好像咱们还有、还有什么厉害的手段……”
不等他说完齐尚就笑了起来,不过他脸上有伤,不敢动表情时笑声也显得僵硬诡异:“太守大人还不知道,咱们这座燕子坪封邑,干脆就是另一座青阳城——番子投绳刚歇、遍地火油、随时都会翻起一蓬烧天大火时的青阳城。”
齐尚语气略显jī动、话说的有些拗口,加之脸上破了个大口子撒气漏风吐字难免含hún,于刘太守一时间没能完全领会:“燕子坪、青阳城?”
听不懂更好,还能多说几句,齐尚没有不耐烦反倒多出几分喜sè,摆出了长篇大论的架势:“太守大人可能不清楚,侯爷的封邑中有几位元老人物,早在封邑兴建之初、甚至侯爷还入驻的时候,他们就先到了这里,”齐尚伸手一直仍是颤抖不停的侏儒老道和他身边的瞎子:“火真人和鬼谷前辈两位,便是元老。”
“这两位奇人的本领么……”齐尚拼着疼痛,硬是在脸上挤出个莫测高深的笑容:“具体的我不方便多讲,就这么说吧,只要他俩愿意,烧出前阵子青阳遭受的那样的大火,不过是举手之劳吧。两位前辈可用不着几十万人帮忙扔火油,他们凭借的是真正火神爷爷的仙家手段!”
“两位前辈元老,在抵达封邑后不久,就从常chūn侯那里领下了一道命令:在这封邑中设计一把火。有了侯爷的鼎力支持,又有着大把时间慢慢准备,两位前辈不负所托,施展毕生绝学设下火点无数……只要侯爷一个心思,现在这燕子坪封邑立刻就会翻起烧天烈焰。”
前些年朝廷选贤闹得轰轰烈烈,侏儒老道jīng通火术是南里世界上下皆知的事情,刘厚自然也有所了解,可他毕竟没见过睛城的两场大火、更不知道那两场火都是出自火道人和鬼谷的设计,是以对两个奇士放火的威力还有所怀疑,试探着问道:“那这把火…到底会有如何?”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只要别离得太远都能听的一清二楚,这次还不等齐尚说话,一直在难受发抖的火老道忽然开口接下了话题,面皮chōu搐着、咬牙切齿道:“五十里的长常chūn封邑,便是五十里的烈火炼狱!万物化灰dàng然无存,莫说凡人的一副皮囊,就是天上的神将、地府的yīn兵,只要起火时他们在封邑之内,就只剩被我炼得魂飞魄散、神形俱灭这一个下场!”
!@#
第一二三章 丧钟
第一二三章丧钟
刘太守和葛司马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一样,表情木讷目光呆滞。听过了齐尚的介绍和火道人的嘶吼,再想一想眼前的战事情形,两位青阳长官又怎么可能还想不到将要发生什么?只是这件事实在太大了,如果真能成功,那便不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不再是一次战斗或者战役的胜负,而是这整场战争的翻盘和逆转!
两位大人脑子里嗡嗡直响,完完全全地被惊呆了。
他们俩还依稀记得,吐蕃主力到来之前番子先锋曾分兵绕城去攻击封邑,宋阳派出蝉夜叉去截击敌人,当时宋阳在和太守、司马讨论此事时候说过一句‘封邑一定会毁在番子手中,不过大好地方,就被三万多败兵给糟蹋了我不甘心’。
当时听来莫名其妙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却再清楚不过了,封邑随时可以变成一座烈火炼狱,宋阳早就打算用封邑的布置来对付番子,但方圆五十里的可怕火窟就用来烧死那三万多绕城而过的前锋骑兵,宋阳觉得不划算。
也是那次,蝉夜叉奉命去狙击敌人,为了歼灭番子骑兵,不惜把夜叉眷属调动出来充当yòu饵、炮灰,当蝉夜叉凯旋回到青阳,宋阳感慨于‘夜叉’的决绝,曾单独找到郑纪说过:其实不必如此,真让番子攻入封邑也无妨。
宋阳的意思很明白,那些番骑攻进封邑、大不了一把火烧掉算了,对宋阳等人来说就是少赚了些,没必要让蝉夜叉把自己的军属也牵连进来。
而郑纪的回答很简单:的确不是非此不可,但很值得……用几千人的代价阻止少量番兵的入侵,保住了这座火窟,也就等若保住了让封邑发挥更大威力、歼灭更多敌军的希望。
只是为了一个‘希望’,哪怕损失的几千人都是自家军队的眷属,郑纪仍是觉得值得!
一旦进入战场,蝉夜叉不把敌人当人、不把亲眷当人、更不把自己当人,一切都只是数字、一切都只是用来追求胜利的筹码和本钱……大洪朝遗落在世间的战争机器,蝉夜叉。
事实也真就如郑纪所愿,他牺牲了几千族人,保留住的是足以焚烧数十万敌人的大火。
其实从封邑出兵抗番、增援青阳开始,‘封邑火窟’就在宋阳、郑纪、金马等首领将军的算计之中,但具体这场大火能换取什么样的战果,是谁都说不好的事情。不过人之常情,之前吃亏越多,后面的报复就回来得更猛烈,想要番军轰轰烈烈地杀来封邑,前面就非得把他们打疼,疼得他们咬牙切齿、疼得他们憋屈郁闷、疼得他们暴跳如雷、疼得他们一定得在破掉青阳后想办法彰显威风找回面子。
所以有关青阳城的抗战,自宋阳之下所有封邑武装,都是拼出xìng命去打的,否则又何以如此惨烈、如此伤亡惨重……
齐尚的话还没说完呢,只是暂时收声,等两位青阳长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又继续道:“这场火的威力,你们就不用担心了,火真人和鬼谷子布置的可不单只一场火,而且还是一座大阵!”
封邑和睛城不一样,睛城中的皇宫是死的,它跑不了;但封邑中的敌人都是活的,他们会逃生会突围。
所以一把火起来,光烧得旺远远不够,还得起势奇快、封堵全境让敌人无处可逃,单只靠火道人自己力有未逮,但是有鬼谷配合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瞎子把自己奇门遁甲的本事融入纵火的设计中,两下里相辅相成,单以心思和设计而论,远胜他们哥俩在睛城的布置。
齐尚说了半晌,脸蛋子上生疼,情不自禁看了巴夏一眼,目光里满满地羡慕……不久之前他还笑话巴夏的伤口看上去比他的夸张多了,可人家脑门秃皮了不耽误说话,自己嘴巴一动颊上的口子就被扯动。
不过条件再怎么艰苦,也挡不住齐老大说话的决心的:“这场火是用来烧贼的,可是烈火无情只知道焚烧万物不懂得分辨敌友,等火势一起来要是连咱们一起给烤了,那滋味估计不怎么好受。要是光惦记挖坑,却忘了给自己留绳梯,那不成了傻瓜了?咱家常春侯可做不出这种事,另在封邑中修了一条地路,直通大山深处。”
听到这里刘太守哪还能猜不到,接口问道:“地路入口就在这里?”
齐尚面皮僵硬地笑着、点头:“不错,就在妙香吉祥地!”
最初封邑中修建的逃生地路入口在燕子坪小镇中,但后来妙香吉祥地兴建,宋阳又把原来的入口堵死、改到了圣地之中,这是大伙商量出来的主意,会如此原因很简单:
用到地路逃生的时候,一定是强敌入侵、大火将起之际,这其中就要有两个关键了,一是密道所在要易守难攻,大伙逃命也需要时间,封邑中其他地方无论是侯府、南威还是销金窝都不足以稳守,就只吉祥地有大阵守护;另个关键在于,最后的逃生地点,在敌人眼中应该是个‘南理人理所当然要死守之处’,封邑中最最重要的地方莫过于这片佛家圣地了,常春侯率兵‘死守’此处不会引起怀疑,要是敌兵杀到封邑中人一窝蜂地往无关紧要的小镇上跑,对方当然会起疑心。
所有的设计都是花了心思的。
“封邑中隐藏了大大小小火点无数,每一处都有精心伪装,轻易不会被发现,就算发现了也无妨,其中存放的引火药物都是火道人独门配置,外人见了也不识得是些什么东西,难以联想到放火。”齐尚又把话题从逃生转回到放火上:“火点虽然多,但要纵火的话只需同时点燃五十一个关键处就可以了,这些关键地方都修建了隐秘地室,平时没人待,但这个时候已经有人进驻其间,时刻准备着。”
“那他们……起火之后会怎样?”刘太守语气踌躇。
“五十一位南理最最虔诚佛徒,舍身无忌只求降魔卫道。”齐老大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挥手道:“便是如此了,封邑中的火窟,是道家玄门和我佛弟子联手施为,神火由地起、神意却从天降,是无量真火也是红莲业火,大火过时定让番子片甲不留!”
大好话题终于说完了,齐老大只觉得神清气爽,脸蛋子都不疼了。
而刘大人听得心惊肉跳之余,也猛然间想通了一件事:“那城门……”
从青阳突围之际,宋阳传令撤去四门的支撑与保护。若只为逃跑,打开一座城门就足够了,又何必把所有城门的支撑全部卸掉?除非宋阳还另有打算。
果然,齐尚点这头笑道:“就是为了让番子把四座城门都毁掉!用不了多久咱们还会再杀回青阳去,到时候由守转攻,有大门挡着不方便,干脆提前毁掉吧!”
一直没吭声的巴夏也忍不住怪笑了一声:“番子的主力都在这里变成了烤猪,就凭留守在青阳城中的人,能挡得住咱们?青阳还是咱们的,宋阳既然带着大伙去增援青阳,就不会把他留在番子手中。”
刘太守和葛司马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还是要回去的…还是要回去的!
这个时候躲入吉祥地的各部武装已经汇总了意见,有人想走有人要留,倒不是说想走的怕死、留下的勇敢,而是大家对即将到来的大火‘欣赏角度’不同,蛮子们大都喜欢去山里、高处看,蝉夜叉则要继续留下来,至少在大火烧起前,他们还要留守吉祥地,以防番子动疑。
施萧晓和宋阳两人联手,搬开一座大殿中的金身佛祖,lù出地路入口,想走的人在顾昭君的率领下就此离开。刘二打着呼哨一马当先,率领着自己的刘家军浩浩dàngdàng,先钻进地路中去了。就算别人都不走这伙凶猛畜生也得先离开,否则一会大火烧起来惊吓到它们谁可都受不了。
地路修建的足够高大,脚下平坦、石壁上设有照明,众人行动迅速陆续撤离,不久之后一名精壮僧侣健步跑来,只看他的步伐就知道此人武功不凡,稳稳踏入上品武士的修为,此人法号‘青空’,是虔诚佛徒、施萧晓的得力手下,负责于吉祥地中最高的佛塔上瞭望敌情。
青空呈秉:视线尽头尘嚣土扬,番军主力现身,正向封邑赶来。
对此宋阳的回应只有‘哈’的一声笑,笑声响亮、神采飞扬。
……
吐蕃大军抵达、进入封邑后元帅先汇合力和拔部,听了他的呈报后元帅难免小小的吃惊一下子,他早就得到过先锋军团的回报,知道敌人手上有一支鬼面军堪称精锐,可他哪想象到鬼面军竟会强悍到这种程度,连缚日罗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不重要了,大军已经杀到,即便吉祥地中的阵法再如何奇妙,毕竟地方有限,这就和打狼的夹子对大象没有丝毫用处一个道理,只要大军一发动,小小的妙香吉祥地很快就会被夷为平地。
根本不用修整,元帅一声令下番军立刻发动突袭,开始猛攻吉祥地,毫无意外的,他们立刻就遭到了蝉夜叉的凶猛狙击,阵阵号角传撤四方,喊杀声惊动天地,佛家修持的清静之地转眼变作了血肉屠坊!
常春侯没撤走,所有刘太守和葛司马也留了下来,眼看着恶战又复开始,太守有些着急,想问却又不敢开口……该放火了吧?还要再等么?
“还要再等等,”施萧晓看得出太守的焦急,漂亮和尚的笑容一如既往、美艳无双:“吐蕃队伍庞大,前面的攻伐开始,但后面的队伍还没进入封邑,现在点火的话烧得不全。”
即便得了力和拔的呈报,吉祥地大阵的玄妙和铁面军的凶猛还是稍稍超出了吐蕃元帅的意料,猛攻刚开始的时候战事并不算太顺利,可人数的绝对优势还是渐渐显现了,番军稳稳占住了上风,层层推进、一步一步攻入吉祥地之内。
下午时分开始的战斗,到黄昏时分时吉祥地被占去了大半,不用想也知道,鬼面军迂回的空间越来越小,距离被全部歼灭也越来越近,就在这个时候大帅接到传报,大军尽数进入封邑,正在积极运动按照事先部署进入战斗位置……呈报军情的亲兵刚把事情说完,忽然一阵阵钟声从吉祥地的中央响起。响亮、悠扬且不失庄严,缓缓飘散四方。
元帅觉得有些可笑,随口对身边的将领笑道:“这个时候他们还顾得上敲钟?怎么这么不专心呢?”
力和拔为伯父凑趣,呵呵笑道:“他们专心也没用,只剩死路一条,趁着手脚还长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赶紧去敲几下大钟,他们敲的是丧钟。”
而话音刚落,几乎在同一个瞬间里,从四面八方都猛地传出了一声炸雷般的闷响!
火蛇翻卷而起,本已垂暮、暗淡的天空又被照亮,番军看得见失火,但完全无法理解这火怎么可能烧得这么快;明明只是几处火苗为何转眼便冲天而起,为何又在几个呼吸间就勾连成片,变成了火墙、焰山,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与士兵们一样的,当火焰刚起时,吐蕃元帅与麾下将领并未惊慌,打仗时烧出几把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多半是些漏网、隐藏在暗处的南蛮纵火想要扰乱视听...可还不等灭火的命令传下去,仿佛真的就是才眨了眨眼睛,远处的小小火苗竟就变成了眼前的烧天怒焰!
番军不乏良将,元帅本人也熟读兵法作战经验丰富,敢率领大军长驱直入自然也想过中伏的可能,可是南理现在的天气潮湿、燕子坪地貌坦dàng,这样的天时和地势想要烧出一场能够伤害到军队的大火,除非宋阳能像元帅烧青阳那样、能能调运数十万人和数百万罐子火油,很明白的,这不可能。
何况番子不是刚刚才来的,力和拔率领着四万儿郎已经在封邑中扫dàng了好几天了,就算有埋伏也早就该被他们触动了。
不是元帅轻敌,只因他想不到这天底下竟还真有个疯子,硬是把自己的老巢布置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窟;只因他理解不了,这天下竟然还有火道人、鬼谷子这等奇人,凭着玄奇的设计和几年的准备就真的能把疯子的想法变成现实……说穿了吧,这是一场超出元帅认知之外的大火,他根本就没得防,在他做出发兵燕子坪、横扫吉祥地的决定之刻,他的一只脚就稳稳当当的踩进了鬼门关。
这一战前前后后折腾了许久,可是所有一切设计所围绕的真正关键、或者说是yòu敌成功的真正关键就在于此:这场火是不可能有的,但它确确实实藏在封邑中。
眼前只有刺眼火光,模糊了所有一切,却掩盖不住麾下士兵仓皇奔逃的身影;耳中的燃烧声轰轰烈烈,隐约地夹杂着儿郎们嘶声裂肺的惨嚎,元帅愕立于当堂,完全地懵掉了,大火来得太突兀也凶猛,以至他在恍惚中都无法分辨清楚:火焰究竟是来自常春侯的yīn谋诡计,还是来自仙佛震怒而降下的神罚?
火光冲天,高温灼人,元帅的身体被烤得火烫,心中却冰凉一片,冷得让他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力和拔拖住伯父拼命向后退,口中声声的怪叫,不知在喊着什么,元帅也终于一惊而醒,深深吸了一口烫喉的热气,努力让自己镇静再镇静,一把抓过身旁的亲兵:“传号,询问各部状况。”
元帅不能乱,若他也惊慌了大军这就完了。眼前形势危殆,当务之急就是了解火情,可大家都在火中,谁也没办法看清楚全局。不过元帅对自己手下所有部队的部署、驻扎之处都了若指掌,他要以军号来往信息,等了解到各个部队所处环境后再加以汇总,他就能对火势的整体状况做出判断、就能知道燕子坪封邑中哪里大火可怕、何处火势微弱,进而确定逃生的方向和突围的策略。
惶急之中元帅能想到这个办法已经不错了,可惜,他不够时间了。大火延展得太快,比着意料之外还要更快更凶得多,还不等各部的回报号角传回来,大火就翻腾着卷入中军重地。
力和拔与巴拓一左一右,搀扶起元帅拔tuǐ就跑,而巴拓手一边逃一边呜呜吹响手中号角,他在吹集结号…缚日罗的主官,本身也是铁血战士,到了现在再没有其他办法,他就只有一个念头:救护元帅离开险地。大火难解、难破,所以他要召集人手,哪怕是用人命去拼、用儿郎们的尸体去铺,也要为元帅铺出一条骸骨大路,让他逃出生天!
中军附近只要还能赶到的番兵全都集结过来,密密扎扎数千人拥在一起,把元帅护在中央,一窝蜂似的向外跑。
可是元帅却又失神了……他听到了远处的号角,方向不同、远近不同,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他麾下的各个部队在回应他之前的号令,向他回报自己部队的状况,但是无一例外的,所有的号角都是同样的节奏、同样的频率,同样的意思:求救。
所有的部队,全都在以号角求救!
有的号声在吹响到半途时戛然而止;更多的号角则是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昔日里饱蕴杀伐、铿锵响亮的军号,此刻听在元帅耳中,只剩无边凄厉……RQ!。
第一二四章 一跪
第一二四章一跪
到处都是烈火,正熊熊燃烧。
不知为什么,元帅眼中的火光渐渐变得暗淡了,暗淡的只是光芒,但sè彩却更加yàn丽起来,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眼睁睁地‘看’着,无尽的大火一点一点蜕变,最终竟变成了淋漓血红;还有耳中,燃烧、号角、呼喊、惨叫等等所有这些嘈杂响动,慢慢相溶彼此包裹,不知不觉里,它们融汇成了另外一种声音:哗哗的脆响,仿佛正置身纳木错圣湖水畔在倾听的lànghuā涌动。
是幻觉吧,元帅并没糊涂,他甩不脱眼睛的幻视、耳朵的幻听,但心中还是清明的,甚至他还有一个解释和一重疑huò……
对自己会产生幻觉的解释:
进入封邑的队伍都在求救,他们是谁?是我麾下的儿郎,奉我号令、浴血苦战、虽死却无憾,却全都被我带上了死路。
他们是什么?是来自高原之国、攻袭南理的所有军队的主力!他们完了,什么都完了,这不是战争输赢的问题,而是全军覆灭。
足足几十万人,这样规模的一支大军尽毁于自己手中,就算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回国后会被治罪、庞大的家族就此陨落、儿nv子孙尽为吐蕃罪人之后代代méng羞。这些还远远不算,入侵南理战争背后还牵扯着吐蕃的安定,如今非但没能平复内忧,反倒还添出了外患——高原本就比着大燕、回鹘人口少,一下子数十万的大军葬送在南理,这绝不是吐蕃能够承受得起的损失!
随着这支雄兵毁灭而引发的后果,从自己到家族再到国家,无论哪一样都不是我能够承担的,所以眼中会迸现污浊的鲜血颜sè,所以耳中会响起圣洁的水làng声音,天堂与地狱同时在向我招手,唯独人间再没有了我的位置了。
至于心底的那重疑huò:这么大的火,怎么还能逃、而且逃了这么久,为何我还没被烧死?
能逃这么久,得益于巴拓和队伍中的缚日罗,越是危殆时刻,就越突显jīng兵的能力,到处都是熊熊烈焰,烤焦胡须头发的同时也勾起心火,让人心烦意luàn暴躁不已,唯独缚日罗依旧还能保持冷静,对周围的环境作出准确判断。虽然同样都是火,但若仔细观察,还是能够发觉其间的差别——有的方向上火焰颜sè略带幽蓝,这表示火焰有着yào物的支持,绝对不能碰不能突,一旦被沾染在身就无法熄灭了;有的地方火焰左右摇曳地幅度较大,这说明它周围可供燃烧的东西不多,看上去饱满实际却有空隙可供逃生…就这样仔细分辨、一次次的选择、不停地冒险前进。镇静的心思和敏锐的观察,带着元帅越走越远,也让火窟中的生机变得越来越明显。
‘还没死’是一个事实,也是个希望:若我能逃生,其他人也能逃出来吧?损失难免,但也未必就如想象的那么可怕。念及此元帅渐渐振作了些。
见到元帅眼中又有了生气,巴拓大喜,元帅既是家族长辈、是部队首领也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的恢复会让大家心中踏实下来,由此队伍的行动也更加迅速了,巴拓与缚日罗更抖擞jīng神,按照之前mō索的规律,加快脚步带着大家逃离火场。
可是又再三拐两绕、咬牙冲过一道火墙阻隔之后,巴拓忽然愣住了,脸sè于瞬间里变得晦涩、目光里再没了一丝光彩——没路了。
真正没有路了,四周里的火焰都透出诡异幽蓝,火势的变化也异常规律:差不多每个呼吸功夫,火焰就会拔高一截、同时向前蔓延一段距离!
是蔓延,不是跳动,后面的旧焰不灭,前面又添出新火,四面八方煌煌霍霍,众多番子眼前的情形仿佛立足于孤岛、四周彻底被海水包围,正在涨cháo的、即将湮灭孤岛的…火海!
再没有可供突破的空隙,来路也被新焰完全阻隔。此地已死。
巴拓木立,口中喃喃、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的……大火烧起后他们这一路逃亡,此刻再做回想,简直像极了一场‘yòu敌’。
除非这火是活的、有灵智,否则它怎么可能懂得yòu敌,懂得坑人?
没什么不可能的,火因侏儒道人而来,势却由鬼谷瞎子所布,燕子坪封邑中正在熊熊燃烧的并不是一把单纯的大火,它是一座正全面发动的神火大阵。
所有人呆立当堂,再没什么能做的了,最后的一点时间,就只剩下亲眼看着烈焰扑来。元帅忽然笑了一声,拍了怕巴拓的肩膀,说了声:“已经很好了。”跟着又转头望向力和拔:“我记得…大火开始前的片刻,吉祥地鸣钟,你说那是丧钟…真的是丧钟啊。”
说着,他chōu刀、架上了自己的脖颈。
虽然大家都死定了,力和拔还是赶忙伸手夹住伯父的手,颤声道:“元帅不可。”
“被火烧死是‘牺牲’,是‘殉国’,你觉得我配么?”元帅惨然一笑:“趁着胳膊还在自己身上,自裁谢罪吧。”话音落处,抖手震开力和拔的阻挡,利刃入喉鲜血喷涌,元帅直tǐngtǐng的摔倒在地。
空气chōu离、血液流失,死前刹那元帅眼中只有浩dàng军威,出兵时检阅大军的记忆;耳中则是无尽欢呼,东出雄关时高原百姓的夹道欢呼,梵唱祝福……那时真的没想到呵,神武大帅,万丈荣光,到头来我不过是个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
……
妙香吉祥地也起火了,不过这里的火点设计huā费了火道人格外多的jīng力,所以不同于封邑其他地方,看似汹涌的火势中暗藏生路,容正在抗敌的蝉夜叉从容撤退,而地路所在方圆二里之内一片平静,火势无法蔓延过来…只是暂时没能蔓延过来,此间也并非生地,只是‘死’得慢一些,留给大家时间潜入地路逃生。
封邑中的húnluàn场景无法完全无法用言辞形容,蝉夜叉的逃生之路也充满凶险,免不了有所伤亡的,有的小队被浓烟干扰未能找到对的路径;有些战士被敌人死死缠住难以脱身……但最终队伍主力与宋阳等众人成功遁入地路,地路中也藏了鬼谷子设置的机关,待众人都下来后发动机括、入口就此坍塌,阻隔了地面上的烈火,也把整座封邑彻底陷于死境之中,没能进入地路的人,就只有葬身火海这一个下场。
地路蜿蜒而漫长,待众人逃到出口重见天空的时候,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不知不觉一夜过去了。
封邑仍在熊熊燃烧着,不是东一处西一簇的‘火堆’,整整方圆五十里,完全变成了一座烈火之地,所有地方都被大火覆盖。
地路出口在山区内一座山腰中,是一方面积宽广的平台,撤出来的人虽多,却丝毫不觉得拥挤,而高高的地势正适合来眺望封邑。
即便距离遥远也挡不住来自封邑的阵阵热làng催面,所有人都在遥望着火场,大家面容各异,蛮子们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蝉夜叉目光沉稳不见息怒;金马、齐尚、阿伊果这些xìng格奔放之人哈哈大笑;顾昭君只是应个景似的微微而笑;施萧晓和身边的佛徒则难免动了慈悲心肠,面带不忍眼帘低垂,口中轻念着超度亡魂的法咒。
忽然,一阵嘶哑的大哭声从人群中响起。
侏儒老道匍匐在地放声痛哭。
涕泪横流中夹杂着嘶哑嚎啕…...报应!你们烧青阳的报应…和我比火你们配么?你们也敢…你们bī我…你们bī我!你们若不来便不存这场杀孽,若不来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你们若再来便还会有无尽烈焰…你们…bī我!
语无伦次的哭号,深藏苦楚的哭号。
火道人是南理人,豺狼来了当然要杀之而后快;可火道人也是修行之人,对他而言‘天有好生之德’并不是一句空话,佛mén也好道家也罢,都对生命足够重视、足够珍惜的。
老道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甚至可以说,在今天之前、中土百年历史中最轰动的一场大火就出自他的手笔:火蛇luàn睛城、烈焰焚燕宫。只是睛城和封邑这两场大火,在老道眼中是不一样的。
睛城纵火的目的是燕皇宫,对物不对人,当时火势虽然凶猛但它是‘活火’,在bī近皇宫之前有的是空隙可供逃脱,只要反应别太慢、运气别太差,逃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可封邑中的烈火,从设计之初就是为了杀人、就只为了杀人,如何能让火势阻挡生路、如何让敌人逃无可逃只能被活活烧死,想的是魔鬼心思、用的魔鬼手段。
另外,九月八一品擂,睛城死伤无数,不过人命损伤大都是由sāoluàn、镇压、兵祸而来,真正死于大火的并不多;但是眼前这场火呢?没人比火道人更了解它,番子跑不掉的,至少绝大多数人都会葬身于此,熊熊恶炎之下,是几十万条xìng命。
不是老道太慈悲,不是老道太矫情,他心里真的不好受,明知这些人都该死,可那是足足几十万条人命呵,压在心头会是什么样的分量!
当他随着宋阳一起突围青阳、逃回封邑,当然明白这场由自己亲手布下的天大杀戮无可避免了,所以进入妙香吉祥地时他才会牙关打颤全身颤抖。根本不是太守、司马以为的那样,他不害怕,但‘无数xìng命因我而丧’的巨大压力拥堵xiōng中,涨得他痛不yù生、不能自已的发抖。
火道人嚎啕大哭,没有人能劝他,也没人知道该如何劝解,只有和一贯唱反调的鬼谷瞎子,抿着薄薄的嘴chún站在旁边相陪,这场火也有鬼谷的份,老道的复杂情绪他感同身受,不过瞎子的心志更坚定些,没有痛哭出声罢了。
只是一份让人窒息的郁闷,并不是来自感情的伤害,对火道人的痛苦来时候,放声大哭无疑是最好的宣泄,半晌后老道渐渐收声,xiōng中畅快了许多,可脸上又挂不住了,这么大个当着众人面前哇哇大哭,多少有点让他不好意思;而不好意思之余心里另外又多出些不痛快:平时开玩笑没个轻重,不过跟在常chūn侯身边的这伙子人彼此间都是有jiāo情的,没想到自己跟着哭得嗓子都哑了,除了鬼谷之外竟然再没一个上前来劝劝。
老道深吸了一口气,拍打着身上滚的泥土、又用脏手拍了拍瞎子的胳膊以示谢意,跟着一边抹着脸一边转回身,结果才一回头就猛地怪叫了一声,张大嘴巴、瞪圆双眼愣愣地看着眼前……老道的喉咙里发出咔咔怪响,几乎是用吐出一头牛的力气,问出来几个字:“你…你们干、干什么。”
话说完,身子一软竟咕咚一声摔坐在地。
鬼谷是眼睛盲了,听得出侏儒的异常可看不到眼前的情形,只能跟着瞎着急,连声催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情,只不过除了顾昭君mén下、罗冠等寥寥几人,这山腰平台上绝大多数人,个个正襟、素容、双膝及地,正直跪向火道人与鬼谷子!
这么多人一起跪向自己,火道人不惊才怪,而跪向自己的众人里,不仅有常chūn侯宋阳、转世尊者无yàn,甚至连两任帝王丰隆也跪在其中。
丰隆最先开口:“两位先生一把大火,洗尽南理之辱,我无以为报,只有尽此一礼!”丰隆是南理的皇帝,放眼整座中土天下,如果要找出最最热爱南理之人非他莫属,对于吐蕃和南理的战争而言,这把火来得何其重要,这一跪他心甘情愿!
施萧晓接口,语气郑重:“业火涤dàng,罪灭恶消,两位先生让南理世界万家生佛、让千万人免受兵祸,是无尽功德,是天大慈悲。”
山溪蛮金环首领也跪着,汉话生涩,言简意赅:“你了不起,我们跪你是佩服你,大佩服!拜个头,不丢人,刚刚好!”
丰隆一跪,蝉夜叉立刻跟随;无yàn一跪,封邑中的佛徒也拜倒在地;金环首领‘大佩服’山溪蛮当然一起磕头;余下的七上八下、阿伊果、太守司马等人则是跟着宋阳一起跪下的……宋阳没什么慷慨话要讲,只是对着两人道:“两位当得这一拜,多谢。”
山腰平台,万众致谢、致敬,认认真真地对两位奇士叩头,随即就听见‘咕咚’一声,瞎子听明白了怎么回事,翻着白眼就吓昏过去了,幸亏他距离山崖边缘还有段距离,要不掉下去摔死就太冤了。
……
从燕子坪到青阳城,宋阳率兵一去、一回,随他一起行动的各部都伤亡不小,其中以镇西王派驻在封邑的士兵损失最惨,两千多jīng兵此刻还跟在宋阳身边的只剩寥寥百余人。
山溪蛮和石头佬只剩下半数,就连最最jīng锐的蝉夜叉,现在还能再战的主力也还不到四千人。
倒是刘二的猛禽军团损失不大,剩回来了七成,这些怪物刀枪不入,占了大便宜。
不去算他们得到的胜果,只说损失,青阳一战打下来的真正伤到了封邑的元气。可宋阳还不打算住手,一把大火烧掉了敌人的主力,正是反攻的大好时机,前面打生打死一直在被动地‘拆解敌人招数’,如今终于到了主动打人的时候,他又怎么舍得不去?
山溪蛮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不少族人葬送在番兵手中,大蛮才不去想前因后果,他们就认准了番子是可恶仇敌,痛快无比地要和宋阳继续打下去。
其他武装更没的说,大家坐下来商议一阵,很快确定再向山溪蛮借兵两千、蝉夜叉也动兵两千五百,加上石头佬、回鹘卫和山溪秀,凑成一支六千人的强力队伍。剩下的山溪蛮和蝉夜叉,或返回山中或待大火停歇后入驻封邑,算是保留下来的本钱,留在家里以防还有其他事情。
至于从青阳城撤下来的南理部队,归刘太守指挥,宋阳没去过问,不过他们都是南理战士,收服失地是分内之事,自然不会退缩。
跟着队伍在山中修整了两天,恢复体力和jīng神,同时对战中缺失的编制重新进行分排,这期间侏儒老道找到宋阳,斯斯艾艾半天才说道:“你…你那个礼数我受不起…还、还给你吧。”
老道被常chūn侯给跪了,心里怎么想怎么不踏实。
宋阳赶紧伸手扶住他,阻止他跪回来,实话实说:“我是真心致谢,不过说到‘谢’,我琢磨着帮你找几个漂亮小道鬟、或者将来给你们哥俩建几座生祠供天下拜奉尊敬更实在,至于那一跪,”宋阳笑了:“当时看你心里郁郁,我跪一下能让郁闷稍减,就值了。”
论年纪,火真人是长辈;论功劳,侏儒和瞎子简直帮了他天大的忙。前日里宋阳那一跪心里毫无负担,不过跪倒叩拜并非是他的‘谢’,更重要的是为了开解下火真人的郁郁。
火真人也不知道说点啥,就嘿嘿地笑……
两天之后队伍修整完毕,燕子坪的烈火烧得正旺,毫无停歇迹象,宋阳却不再等待,率领战士走出大山,与早就等待他归来的公主、郡主汇合。
两位红bō府的nv儿并非孤家寡人,她俩自平郡来,身后带着朝廷派了的四万多援兵。
雄兵汇合一处,刚刚取得一场决定xìng的胜利后,士气冲天旺盛,分出五千人驻守封邑周围,以防大火中还有漏网之鱼,其余人马随着宋阳一起浩dàng直直杀向青阳,宋阳还不忘嘱咐各部将领:“打青阳的时候记得那根檑木,一定找回来,别让番子带着跑了,以后咱用得上。”
之前宋阳缴获的神木,因为太过笨重在突围的时候被他暂时丢弃城中,现在他还想着再抢回来…常chūn侯宋阳,那可是个贪心没够的狠角sè!
!@#
第一二五章 壮汉
打青阳比着守青阳可容易多了,护城河被填死、四座大门全都报废,城头的箭垛也被毁了无数,当初番兵攻城时又怎么哪会想得到,这么快便会形式逆转、攻守异位,之前拼命做出的那些对城池的破坏,如今一桩桩全都变成了自己的催命符。i
而真正让战事顺利无比的关键……大军攻城之前,宋阳伸手指向燕子坪方,对麾下将士扬声大吼:“大火仍在!熄灭之前我想在城内摆酒为诸位庆功!”
青阳与封邑相隔不过三天路程,燕子坪大火卷起的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在青阳城中清晰可见,城中的番子全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算长官相瞒也瞒不住。
元帅葬身火海,恢弘大军荡然无存。这个打击对番兵何其沉重,士气荡然无存、人人心中惶恐、又完全失去了人数的优势,他们还能凭什么去对抗南理人的疯狂报复。
只用了两天吐蕃守军就溃败而去,宋阳收复青阳,曾经被两度熄灭赤色烽烟又被重新点燃,红烟如柱顶天立地,与封邑翻腾起的浓烟遥遥呼应。南理西疆最后的一座大城,镇西王红波府一脉最后的阵地,终于重新回到了南理人手中,不仅如此,它还变成了由守转攻的转折点、驱除番狗的战役发起之处。
包括燕子坪的大火在内,围绕青阳发生的一系列苦战,最终更成为南理建国以来、有史以来最辉煌的一场大胜,数十万番军在此灰飞烟灭,中土世界不起眼的小国,扬起轻飘飘的巴掌,于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中,把高原的凶猛大獒的尖牙给硬生生地扇落了。
随着吐蕃的元气大伤,中土世界的平衡也彻底被打破。一年前、就在一年前,又有谁能相信,最羸弱的小国南理,竟然成了中土乱世到来的最大推手……
青阳早就已经变成一片焦土,但是被番子烧光所有价值的昔日大城,如今又被宋阳赋予了全新的意义,摇身一变化作地标、化为象征、化为南理扭转乾坤的图腾。
大军并未在青阳耽搁太久,稍作之后继续挥师西进,‘宜将剩勇追穷寇’,前生、今世,亘古、未来都适用的真理,五天之后宋阳手中的巨大刀锋遥指唐楼城头的番子王旗,空气沉闷酝酿大雨,番子的旗帜垂头丧气……
唐楼有门,打起来比着青阳困难些,所以多用了两天时间,四天攻伐、东门告破,番军再次大败逃走。
承郺没有跟随宋阳和大军行动,燕子坪大火过后,家中事情少不了,都要靠她操持;局势变化时机稍纵即逝,大军一定要趁着现在的士气高歌猛进去最大程度去攫取胜果,可说到底宋阳身边不过五万战士,眼下是够用了,但难以坚持太久,无论兵源还是补给都需要后方的支持,承郺要负责此事,联络红波府、左丞相,找朝廷要兵要钱。
另外,还有一件无比重要的大事一定要从朝廷那里落实下来,承郺肩头的担子可不轻。
任小捕则留在了宋阳身边。i和青阳的赤色烽烟一样的原因,西疆中还游散着不少南理战士,有心报国但群龙无首难以凝聚成有效的战力。而宋阳这边,想维持住身后大军的实力,就要不停吸收新的力量、随战随补,等着朝廷派遣援兵耗时漫长,如果能吸收这些‘散兵游勇’无疑是个再好不过的事情。
算起来,西疆里游散的军队,全都是镇西王的手下,宋阳想要收拢他们,单凭红波府女婿的身份还有点单薄,公主跟在身边的话就更名正言顺了。
征西帅旗、镇西王旗、常春侯旗帜,三根大旗平头共举,西出唐楼威风猛进。
……
陈宁开心极了,即便在执行危险任务,他仍忍不住脸的笑容。不止他一个,身边的兄弟们全和他一样,或许脸没什么表情,但他们的目光都在笑。
他们没办法不开心,原因很简单,他们全都是青阳士兵。
青阳城饱经战火,本地士兵能活到现在的,莫不是精锐尖兵,陈宁和他的兄弟也不例外,他们是刘大人手下最好的斥候小队,一行五人,奉军令前行探查敌情,为大军充当前哨。
唐楼以西下一座城池没什么了不起,墙矮门薄,绝对挡不住大军,但例行的查探功夫还是得认真做好,心里再怎么开心陈宁对任务也不会松懈,特别是现在,虽然距离城池尚远,不过已经算起来他们已经进入了番兵控制的范围,前行之际就更加小心谨慎了。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远处路一个汉子出现在陈宁的视线之中,正发力狂奔。
南理人衣衫宽大,若汉子正常行走还看不出什么,但他快速奔跑中衣衫迎风紧贴身体,便能看出此人身板魁伟,在南理人中绝对算得强壮的,且脚下生风步伐稳健,明显是个有功底的凶猛人物,只是他头戴了顶斗笠,帽檐下压看不清长相。
陈宁轻轻一挥手,几个人立刻散开、潜伏,摆出了一个小小的伏击阵势,只等此人靠近就先将其拿下,恶战在即双方都派出了探马和细作,不容得陈宁不小心以对。
壮汉只顾低头赶路,根本没察觉远处的陷阱,不过还不等他靠近,忽然又是一阵马蹄声想起,一行十人的番子骑兵小队疾驰而至,口中呼喝不停,命令汉子止步。壮汉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
南理斥候这才明白,原来壮汉正在被番子追捕,这么算起来他肯定是自己人…有兄弟望向了陈宁,后者缓缓摇头:他们不是来散步的,一条人命和身的军务孰轻孰重,陈宁分得很清楚。何况番子人数是他们的一倍且都是骑兵,救人不可能成功,只会白搭自己的性命。
大汉跑得快,番子们追得,就在汉子跑到斥候潜伏地附近时,敌骑已经追前,距他不过十余丈距离了,冲在最前面的番子弯弓一箭,大汉听到破空声极力弯腰躲避,箭矢来得何其迅速,他勉强避开了要害却躲不过全身,一箭射中肩膀。i
大汉悍勇异常,似乎明白再无路可逃了,受伤后猛地转身作势欲扑,一副拼命的架势,可尚未跃起另个番子又射来一箭,大汉惨嚎着手捂胸口、箭羽颤颤,再也撑不住了,身体歪歪斜斜地向下倒去。而番骑距离他太近,还不等他自己倒下就被迎面而来的健马撞个正着,远远地斜飞出去,嘭地一声摔落在地,身体抽搐着、眼看就活不成了。
斗笠掉落,但脸孔向下,依旧看不清他的长相。
番子们相顾大笑,纷纷下马前检查,挨了两箭外加奔驰中的战马猛撞,就算是个金刚也活不成了,吐蕃士兵并未太多戒备,但让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就是这个‘死定了’的人,竟然在他们靠近后猛地翻身跃起,手中攥着一根利箭,猛地插进最先前的番兵眼中,另外飞起一脚将另个番兵踹翻同时,顺手又抽出敌人的腰刀砍中了第三个番兵的脖子。
直到此刻大家才明白,大汉挨的第二箭,虽正中胸口,但被他的手及时攥着,入肉不深伤害不大,就是这支箭矢成了他反击的利器,而插眼、飞踹、夺刀杀人,动作干净且迅猛,眨眼间就放到了三个人,不是什么武功招式更没有套路可循,大汉用的是在战场才会见到的杀人本事。
有刀在手,大汉一言不发,就如一头愤怒猛狮直扑强敌,同时口中大叫了一声:“出来帮忙!”
刚刚还通知兄弟‘按兵不动’、无意参与这场争斗的陈宁,此刻却完全变了模样,手握尖刀第一个就跳出草丛。陈宁改主意了,原因很简答:他看到了大汉的脸。
五官扭曲、脸筋肉狰狞、面皮斑驳,仿佛蜡人遭遇高温熔化到一半后又重新凝固,这副丑陋容貌在南理很难找出第二个人来了。
当年青阳选贤,这个汉子曾和宋阳一起登台、被长史指为刑部通缉的大盗……当时陈宁在场,知道此人是红波卫中的重要人物,就连玄机公主都不直呼其名,而是叫他:秦大哥。
丑汉秦锥。
又难怪他能抗下战马的一击猛撞、又难怪他会有这样凶猛的身手。
至于几个斥候的埋伏,瞒得过别人,又怎能瞒过戎马半生、深谙战场所有花样的秦锥。
骑兵下马还不如步兵,五个斥候都是精锐、又是暗中偷袭攻敌不备,搏斗很快就结束了,十个番子全都惨死当场,秦锥对陈宁露出了个狰狞笑容,点点头想说什么,可是喉咙中却没能发出丝毫声音,身子就忽然一软摔倒在地。
秦锥有伤,不是番子的背后一箭或纵马猛撞,是腹部的旧创,伤口已经化脓、泛出浓浓恶臭。若非如此,凭着他的本事想要在逃跑途中狙杀十个番子,哪用得到旁人帮忙!
他是公主的家人,常春侯的好,还有什么任务能比着把他安全送回唐楼更重要,陈宁一行立刻转向,护送着秦锥返回后方大营。
公主闻讯又惊又喜,心里更是忐忑到快要承受不住了,秦锥当初是随着镇西王一起赶赴苦水抗番的,西关被破后父王就下落不明,如今秦锥独自回来了,或许他一醒来答案就能揭晓,可能是个天大喜讯,也可能是个可怕噩耗。
秦锥一被送入南理营中,立刻得到了最好的护理,有宋阳为他治伤调养,丑汉子伤得再重一倍也死不了,一天后秦锥缓缓醒来,睁开眼睛看看,自己正躺在软榻,身盖着薄薄的丝被,宋阳、公主、甚至丰隆都在身边。
见他醒来,宋阳微笑问道:“你感觉怎样?”
秦锥根本不提自己的事情,直接把最重要的消息奉:“大帅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些伤,一时间难以行动。”镇西王是王爷也是西军统帅,战时秦锥这些老部下都习惯称其为大帅。
丑汉子的声音嘶哑、难听,但这短短的一句话落在小捕耳中,不吝于天地间最最动听的仙乐,瞬间里巨大的喜悦从心底炸裂开来,之前无数担心、忐忑都在此刻一扫而光,但汹涌的快乐却没能变成清脆笑声,而化做哇的一声大哭。
丰隆笑了,哈哈大笑,喜不自胜,眼睛通红。
白白胖胖的李三一边满口吉祥话,一边抻着衣角不停地抹眼泪……
待大家情绪稳定下来,秦锥说出事情始末。苦水关经营多年固若金汤,镇西王又从西疆抽调重兵增援雄关,战事刚开始的时候虽然打得很激烈艰苦,前线也完全能坚持得住,直到镇西王遇刺。
按理说要潜入雄关行刺王爷,根本就时间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宋阳做不到,罗冠甚至云顶也不行。可刺客若是更凶猛的高手呢?
刺客是两个人,身手都高绝无比,远超普通人的想象,且配合默契,显然提前经过精心筹划。宋阳点了点头,心里大概有了判断,能做成这件事的,也只有国师和花小飞了,而且单独难成事,非得两人联手不可。
不过人力有穷尽,即便是天下第一、第二联手行刺也没能杀掉目标,但王爷也身遭重创陷入昏迷。这对吐蕃人来说已经足够了,行刺后还不到一个时辰,城中的一支两千人的队伍突然哗变,造反同时也把‘镇西王已死’的谣言散步开来,可中军将领总不能抬着昏迷中的镇西王去巡军辟谣,苦水关中军心躁动。
宋阳叹了口气,他还记得在燕子坪伏击国师那次,对方是带了一营南理骑兵来的…燕顶能带一营南理兵来打小镇,自然也能在苦水埋伏下另一队兵。
苦水关中一乱,城外的番子立刻发动攻势,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应该还有国师的手段和设计,否则就算城中有小小哗变、就算镇西王昏迷不醒,苦水关也不至于被番兵就此攻破。不过后来再发生的事情秦锥已经没心思去了解了,他和其他红波卫全都忙于守护王爷,他只知道就在当晚、还不等他们把王爷转移到后方雄关被番子便攻破。红波卫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护着镇西王突围逃难。
不同于青阳、唐楼这些普通城池,苦水关南北两端有长城延伸,只有两座东、西两座大门。
常理推断,秦锥等人应该走东门,护着王爷向后方逃亡,可当时敌军涌入、苦水关内乱成一片,番子对镇西王势在必得,破西门而入后大队骑兵直奔东门而去,务求生擒王爷。另外刺客高手在重伤王爷后也没有逃到城外,很可能在东门附近伺伏。
是以红波卫决定冒险逆行,没走东门反而趁乱跑奔西门,这一路的凶险自不必说,总之这一步险招走对了,他们逃到敌人身后、跑到高原去。
番子没能找到他们,但一伙人护着镇西王藏身吐蕃境内,也没法和后方联系,变得下落不明了。
再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镇西王伤势稳定下来,不过长途跋涉穿还力有未逮,秦锥受命混入关内送信。南理西疆大片疆土落入番,秦锥要在没有任何支援与补给的情况下穿越大片敌占区,几次遇到凶险,逃脱敌人追捕时也受了不轻的伤,但总算成功完成了使命。
小捕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给三姐、给红波府传,把好消息转告家里人。
镇西王太平无事,大家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不过说到救人也不是件容易事情,旧时边境已经完全被番子封锁了,除非南理大军一路打过去,摧毁掉番子的防御,否则都接不回来王爷,对此宋阳也没太多好办法,只能又跑去请罗冠帮忙。
当天夜里罗冠就连夜启程西去,受宋阳所托、按照秦锥指点,赶赴高原去接应王爷,如果能把人偷偷带回来最好,若是暂时没机会,王爷身边多出一位高来高去的大宗师,安全也能有所保障。
宋阳本来想亲自跑着一趟的,一来他是红波府的女婿、二来凭着他的应变和武功也完全有资格去担下这件差事,可大军的士气皆因他而来,如今他不单单是个富贵侯爷,还是南理的征西大元帅,这个时候如何能够离开,连秦锥都劝他:你是撇下大军去高原,要是王爷知道了一定不许你再娶他闺女……
不过大宗师不是一人独行,他身边还跟了三个人,前两个是七八下,兄弟俩身手不错经验更是老道,潜行途中有他们在能帮大忙;另一个人则是‘先皇帝’陛下贴身近卫李逸风,他是丰隆主动派来帮忙的。
四个人的小队,规模不值一提,但十足十的精锐,只要别惹到大队敌军或燕顶、花小飞那种强到离谱的高手,也实在没什么危险能难得住他们了……
就在宋阳等人得知镇西王平安无恙的大好消息的第二天,大军正继续向西前进时,他又收到来自凤凰城的传,中土最近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战事:
燕国挥兵北,强袭犬戎。
正如瓷娃娃和大可汗讨论的样子,燕国要趁着犬戎与回鹘打得焦头烂额之际,狠狠去占草原一个大便宜,这一战大燕势在必得,调遣重兵攻势凶猛,狼卒正节节败退。
第一二六章 公道
第一二六章公道
‘千年前’通讯落后,消息往返耗时漫长,何况犬戎与南理一在南一在北、分据中土两端。e^看算一算时间,大燕向北动兵的时候,宋阳这便应该刚开始从青阳突围、燕子坪火烧番军主力是还没影子的事情……话说回来,如果景泰、燕顶得知番军会在折戟沉沙,他们会不会去攻打犬戎都是未可知的事情。
宋阳之前已经收到谢孜濯自沙民处传来的雀书,大燕与犬戎开战在他意料之中。
南理这边,宋阳率领的反攻势如破竹,连连收复失地。而青阳城大捷、燕子坪怒焰的喜讯也传遍南理四隅,城镇田间、fù孺皆知常chūn侯用一把大火毁掉了番贼的主力,于绝境中突然翻身、反败为胜,神奇侯爷继续延续神奇,只是这一次的‘神奇’远胜以往,要在神奇之前再加上‘疯狂’两字,除了这两个字,南理人实在再找不出合适的形容。
至于佛家圣地也被大火无情毁掉的事情,施萧晓早就和宋阳商量好了说辞,无yàn佛主的亲笔信传边南理境内大小寺庙……随着宋阳在燕子坪杀敌的消息扩散同时,自有高僧向佛徒们解释着另一件事:常chūn侯封邑一把大火,即便是佛家业火、被杀掉的也都是该死之人,毕竟也是一场天大的杀戮,新添怨魂无数,亡魂怨念不散迟早化作恶灵为祸人间,是以佛主以圣地为他们陪葬,妙香吉祥地随吐蕃番兵共赴地狱,以佛家至圣清宁地永世镇压恶灵,永保人间太平。
迫不得已的陪葬变成了主动的法事镇压,又是‘永保人间太平’这样一个大题目,佛家圣地被毁不仅没让南理人颓丧,反倒让佛主施萧晓的声名更上层楼。
不久之后南理的反攻又有了重大突破,于洪口大破番军集结的残部,西疆重镇重回南理人手中,这一仗打得殊为jī烈,双方都损失不小,但恶战过后跟在宋阳身后雄赳赳气昂昂进入雄关的队伍,比起当初刚刚开始反攻青阳时规模却更加扩大了。
如今的征西元帅可不是原来那个手底下只有野人鬼兵、小打小闹的常chūn侯了,不由得宋阳不感慨:打胜仗就是不一样。
摧毁敌人主力之后战事变得再顺利不过,朝廷对增派援兵的请求答应得也再痛快不过,没过多久便又组织了三万人送到前线;西疆中的游散队伍聚拢得也空前迅速,短短一个来月的时间里,从四面八方来投效、归队的士兵竟超过了两万人,十足让人大吃一惊。不过仔细想想,败时观望、胜时支持这也是人之常情。
现在宋阳身后足足凝聚了七万雄兵,行军时一眼望不到头、宿营时帐篷直连地平线、打仗时更是一冲一大片,说一声铺天盖地也不过分,宋阳和小捕两口子都没出息,一看自家的阵势就笑得合不拢嘴。
夺回洪口后,征西大军暂时止步,从反攻开始一个多月打下来,队伍需要一次真正的修整。
虽然已经情势逆转,但吐蕃人的抵抗十分顽强,让南理士兵伤亡不小,军中许多建制都被打残打伤、不少队伍缺编,为了保证战力就得重新编组队伍,且这其中还有不少名堂,不能胡luàn拼凑,要兵种搭配合理;对有独立番号的队伍尽量予以保留;宁可把两个只剩五成士兵的千人队拆成五个二百人队,然后再补充进五个八成千人队,也不能直接让两个五成凑出一支满编千人队等等……当然这些麻烦事都有阿难金马和南理将军去做,也不用宋阳cào心什么。
借着这段时间,由施萧晓派来随军的高僧在准备一场法事,来祭奠不久前曾在此苦战、最终功亏一篑英勇阵亡的大将谷应chūn。
洪口城内一片忙碌,人人都有事情做,只有大元帅和公主殿下,一如以前在封邑时的状态,甩着手当他们的大掌柜和二掌柜。
宋阳暂时止步于洪口的时候,回到凤凰城的任初榕请二哥陪伴着,一起去拜访左丞相胡大人了。郡主并没在相府待太久,半个时辰不到便起身告辞,而她走后胡大人又吩咐管家备轿,急匆匆地去了刑部杜大人府上。
丰隆‘死’后,南理设六位辅政大臣,掌管朝政、辅佐小皇帝福原,其中真正实权在握的一是镇西王,一是左丞相,刑部杜大人也算有根基有实力,另外三个不能说是摆设,但至少不像前三位那么‘关键’,如今镇西王不在朝中,真正大事都是胡、杜两人商量着办。
说实话单就xìng格而论,胡大人觉得自己真和老杜合不上来。刑部尚书活脱脱就个年轻版的右丞相,一天到晚苦着张脸,轻易没啥表情,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脾气,好容易开口说话也有气无力,好像这口气随时都会断了似的。不过他对国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处理政事时见地不俗,胡大人就不和他计较了。
胡大人是个‘光滑’人物,平时哪怕是对普通百姓、对地位远不如自己的小官都客客气气,唯独对杜大人没那么礼数,反正和这个人寒暄再多他也不搭理人,胡大人干脆不费那个力气了,落座后直接开mén见山:“回鹘自犬戎撤兵,大军悄悄自东关转入南线…日子都订好了,从现在算起来,再过八天,回鹘会对吐蕃开战。”
饶是杜尚书生了副死人xìng子闻言也大吃一惊,猛地抬起头,眯起眼睛望向胡大人:“当真?你如何知道?”
大漠之王掉转矛头,大军调离草原准备去打高原,这可是绝密的消息,外人、别国绝难获知。
消息是谢孜濯通过谢mén走狗传回南理,分别送到了洪口宋阳和凤凰城初榕的手上,刚刚任初榕拜访左丞相就是为了这件事。
“消息千真万确,要不我吃饱了没事么,来消遣你。”胡大人笑呵呵的,看着杜尚书那副吃惊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得意,原来这世上还是能有让你个闷罐子张嘴瞪眼的事情啊…左丞相咳嗽了一声,收敛笑容开始说正经事,他此行可不单单是为了送上一个消息的。
左丞相说话时,杜尚书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坐在椅子里低头听着,不曾去chā口问上半句,但是和平时不同的是,他在眨眼睛…越听,眼睛眨得就越快、越用力。
半晌过后,待左丞相把话全部讲完,杜尚书也终于再在玩命眨眼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左丞相:“这是你的意思?”
胡大人认真应道:“是常chūn侯和红bō府的意思,我觉得事情靠谱,所以才来找你,想问问你怎么看。”
低头沉思了好一阵子,杜尚书缓缓开口:“趁病要命…这种事情我很喜欢。”说着,他抬起头,对胡大人lù出了个笑容:“很好!”
杜尚书竟然笑了,胡大人吓了一跳,赶紧摆手:“你别对我笑,不吉利!”刑部大老板的笑容一般都是送给死人的,这是朝中大员都知道的事情。
杜尚书笑得更开心了,摇头道:“不是一回事,除了对死囚,我也不是没笑过…晚上回来我请胡大人喝酒。”
说着,两人同时起身去了皇宫,以小皇帝之名召集另外三位辅政大臣密议大事。
……
入驻洪口第十一天,大军修整、重编完毕,重新出征之前,高僧于城外谷应chūn殉国之处举办法事,百姓集结全军列队,共同祭奠名将英魂。
宋阳亲至悼词,jīng心准备的辞说悲切中蕴藏愤怒、愤怒里饱含jī励,既是对大好将军的深深哀悼,更是对西征将士的士气鼓舞。
法事浩大而庄严,但既没有繁复的程序也没占用冗长时间,一个时辰便告结束,当法事结束后,宋阳再次登上了高高的法台。
在青阳为南理打出了一个奇迹,在封邑为南理烧出了一片天地,跟着又带领大家一路胜仗打个不停,再加上原来的事迹,宋阳的威望军中、民中如日中天,见他重返高台众人当然明白他有话要说,立刻屏息凝神认真倾听,偌大空地上变得寂静无声。
宋阳的声音清晰,‘不chā电’的训话非得有个大嗓mén不可,还好他有这个本事:“自苦水至青阳,大小城池十九座、像样的乡、县一百零六座,另有小镇近千、村落更不计其数,这所有城、乡、镇、村子尽早兵祸,拜吐蕃人所赐。”
“吐蕃人打到青阳城时,南理四品以上将军阵亡七人,六品以上将校阵亡四百三十人,八品以上校尉阵亡三千有余,大好士卒伤亡逾十万,百姓死伤百万,流离失所者更多到没法子去计算了。令我疆土méng难、同胞受辱者,高原番兵。”
“将军为国捐躯、士勇为护城而死,夫父为护家而死,妻fù为护子而死……只是从青阳到洪口,你们随我这一路走来,又看到了几个娃娃?娃娃们到底也还是死了。杀人者,吐蕃。”
“高原上的大活佛博结爱死死,爱活活,和我们有关系么?他活着的时候,不曾给我半个大钱、不曾对我有一句问
更不曾对他的佛祖祈求过一次南理安泰……”宋阳目光环扫,声音更加响亮:“可他死了,却要我家无数城池、无数战士、无数百姓一起陪葬,姓宋的想不通这是谁家的道理。”
“博结死了,吐蕃说我南理是凶手,证据一样拿不出,证人一个没见到,只有铺天盖地而来的虎狼凶番,这就是吐蕃人的威风吧,这就是吐蕃人的霸道么?番子在高原、在别处如何hún横都与我无干,可他跑来我南理威风霸道……”
宋阳稍稍停顿片刻后,把话题暂时转到眼前:“谷将军殉难之处,宋阳与千万南理大好儿郎一起于此誓师,收复失土、驱除番狗…”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只收复失土、只驱除番狗就够了么?不够,真的不够。”
说着,宋阳向台下招了招手,有亲兵手捧托盘登台,把两幅大部头的书典呈上,宋阳伸手拍了拍两本书,继续笑道:“最近这几天里,我翻了两本书,一本是咱们南理的刑典,另一本是吐蕃的宗律,这才知道原来高原番子的律法和咱们这里也没太多区别,几乎都一样…两本刑律上都写得明明白白:失德诬告判狱;焚人宅田赔银、落仗;jiānyín、杀人者夺命,幕后主使罪加一等,至极可判七日、千刀凌迟大刑,这重有点不一样,番子律是剥皮。”
这个时候宋阳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字字落顿、字字怨毒:“既然有法可依,我们便照章办事吧。”
轰的一声,台下终于luàn了起来,到了这个时候,众人哪还能不明白了,宋阳这是要兴问罪之师,不是打回到苦水关就算了,常chūn侯还要率领大军打上高原、打进吐蕃!
不是南理人不想着报复,只是国家羸弱多年,而吐蕃始终是高高在上在的强大帝国,威压的势子百多年里一直笼罩在南理之上…‘吐蕃强大、不可招惹’这样的思维都成了惯xìng、成了根深蒂固的潜在意识,所以对这一仗,大家想到的只是把番子赶出去了事,几乎从未想过他们还可以继续西进,去打进吐蕃国内。
此刻听宋阳忽然提出这个惊人调子,众人先是心中一震,觉得事情不太可能,可是在仔细想一想,番子几十万的大军都葬送了,就算他在强大、再凶猛又能有几个‘几十万’?
何况在入侵南理之前吐蕃还对大燕发动过战事,前后十几万大军陷入燕境没能再回去;何况大活佛博结刚死不久,番子自己的事情还没料理利索……
再就是,若旁人领军大家或许还不太敢想这件事,可是由宋阳率领呢?
在红城几乎是独力毁掉燕国一座大营、在睛城他赢了一品擂、在凤凰城挫败靖王叛逆、在草原他为遇难使节报仇、在青阳和封邑毁灭番兵主力…常chūn侯就从来没打过败仗,放眼天下除了友邦回鹘,那个强国没吃过他的大亏?
再仔细想想,反攻高原、向吐蕃报仇?可还真就让西征大军中的战士们有些兴奋了。
而宋阳的话还没说完:“番子诬告在先、焚我城池在后、杀人盈野罪大恶极,光把他们赶走又如何能算完?要赔钱来、赔命来、赔出那群幕后主使来!他们不知何为法度,我们教给他;他们不知何为秩序,我们帮他建;他们还不知道何为公道……你们和我就一起告诉他们,公道便是:你到我南理来、让我家人知道了你的威风霸道;我便去你高原上,让柴措答塔见识我的烈火猛兽。”
“公道便是:你敢亮出来鬼爪子,我便让你看看我的满口獠牙。”
“公道便是:初一时你忘了十五,十五时我却记得初一!”
“番子不肯割地赔来?不妨事,我们自己便去打、去抢、去占,他如何对我,我们如何对他,这就是公道;番子不肯jiāo出幕后主谋?”宋阳哈哈大笑:“没关系,他们不是说南理杀了他的大活佛么?我们没杀人,番狗诬陷且不肯认罪,那我们就去真的杀个人吧。大活佛死了,不是还有新转世的灵童么?我们就去杀了这个转世的新活佛……没杀人被硬诬罪名,不公道;背了杀人犯的名头,就去杀个人,这也是公道,番子不给我们、我们自己去向番子讨要的公道…吐蕃番狗、柴措答塔,缺的就是这种公道!”
你诬我打了你又不肯给我洗脱罪名?没事,那就不用你给我洗脱罪名了,我真打你一顿,来名副其实好了。
看上去很公道。
宋阳凶猛,如此偏佞之说,却真真正正扣合了大军将士们对吐蕃人的愤懑与仇恨,闻言在场众人都发出笑声,对恃强、无理冒犯家园的豺狼,本就该如此对待!
无数人的笑声中,宋阳抬头看了看天sè,正午时分yàn阳高照,伸手指向头顶的金sè太阳,声音铿锵:“再要告诉兄弟们两个好消息,一则:便在今日、便于此时,友邦回鹘挥师南下,讨伐不义吐蕃!”
笑声戛然而止,场中猛地一惊,旋即‘轰’的一声欢呼爆发,回鹘人终于出手了,那可是真正的大国,比着吐蕃只强不弱,这一下南理的单面抗战变成了对高原的南北夹击,大好消息如何能让人不振奋欢呼。
“另则,西疆大元帅镇西王已经安然返京,正在京中修养。”
这是个假消息,镇西王现在还在高原上喝酥油茶呢,不过在场众人如何能够分辨,听说英雄王驾无恙归来,大军士气更是高涨。宋阳的声音依旧响亮:“宋阳受朝廷旨意,率征西大军驱除番狗,收复苦水后西进高原,为南理无数百姓、为阵亡的无数将士,向番子讨一个…公道!”
去攻打吐蕃不是宋阳自己能说了算的,非得有朝廷的许可、有皇帝的圣旨不可,这件事着落在了郡主身上,就在昨天晚上,朝中圣旨传到,任初榕不负所托。
洪口关前欢呼声沸反盈天,随即军号叠叠,大军浩dàng而起,继续向西进发。
!@#
第一二七章 摧心
就像凤凰城中杜尚书说的那样:趁病要命……宋阳就是打算趁病要命,要吐蕃的命。
不是南理吃了多大的亏,和‘老丈人’挨打也没太多关系,宋阳要对吐蕃穷追猛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燕。
就是再死三次,宋阳也不愿看到仇人得志,为了报仇也为了在意之人能安康度日,他都非得瓦解掉燕和吐蕃的强大‘结盟’,大燕已经难以对付了,如果再让他把吐蕃纳入版图,大伙以后就都甭过日子了。
眼下无疑就是个大好时机:大燕被诳入草原战事,开启战端容易想要迅速抽身可就有些难度了,景泰和燕顶的后tuǐ暂时被狼子拖住,就算还能在帮助吐蕃支持力度也会大大减弱;至于吐蕃现在的情形干脆就不用说了,外战惨败内患jī烈,再遭两面夹击…宋阳再怎么贪心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回鹘大可汗会师仁喀城。在他的算计了,只要两面雄兵能在高原上打几个胜仗、保持住对吐蕃的巨大压力,用不多久这座高原帝国自己就会乱掉,这便足够了。
一个完整的、统一的高原被国师握住手中,将发挥多大的力量、会有多大的用处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但一个四分五裂、内斗外战乱成一团的吐蕃,对燕国还有什么用处?何况燕顶对吐蕃的控制全靠yīn谋和手段,见不得光的,远不如大活佛博结那样大权在握。待高原一乱燕顶也根本就无法再继续掌控了,燕和吐蕃的联合自然也就土崩瓦解。
到那个时候再回头看,燕顶为了谋夺吐蕃,不惜引番兵入关、不惜自毁大雷音台、不惜‘自甘堕落’认领了‘卖国贼’的罪名……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
当初吐蕃入侵南理,为求速战速决,攻下城池后只留最最基本的卫戍力量,重兵都跟随元帅继续进军以保证主力的规模和强大优势,如今主力没有了,还留在南理境内的番兵也实在没有太多反抗的实力,而南理的西征大军经过洪口修整后战力更盛气势如虹,横扫吐蕃残敌,在他们面前没有一座城池再没有一座城池能坚持到三天以上。
三十天后,征西大军攻破苦水关。如果排一个顺序,封邑出兵增援青阳是第一步、燕子坪大火摧毁番子主力是第二步的话,如今宋阳就结结实实地踏住、站稳了第三步:至此所有失落疆土都告收回,入侵至南理境内的番子被一扫而空,就算还有个别残留也都是些散兵游勇,不足为患了。
从洪口到苦水关这一路打下来,征西大军因战斗减员的数量,比起之前被番子打散的南理败兵凝聚过来的速度要低得多,是以到了洪口宋阳身后大军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规模更盛从前。至于宋阳身边的铁杆嫡系、山溪蛮、蝉夜叉和封邑各部组成的强力军,只有轻微伤亡。
战事进行地太顺利,几乎都用不到这群妖魔鬼怪出手,只有个别战役里遇到了困难,宋阳才调他们去冲一冲,强力战士们也不负所望,上阵则必胜、无往而不利。
朝廷的嘉奖早早就拟定好了,宣旨的官员一直在追着大军跑,所以宋阳入主边关重镇才第三天,恩旨就传到苦水,犒劳与嘉奖自不必说,而这一仗还没打完,即便全境告复,在宋阳的盘算中也只是个阶段xìng的胜利,大军再做修整,带了战书的军雀振翅直飞柴措答塔,不久后宋阳又一次誓师,雄兵西出苦水,正式开始攻打吐蕃。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朝廷颁布的圣旨中,对宋阳率领的大军,赐下了一个独立的称号:南火。
这个名字是宋阳想出来的,谈不到多好听,只勉强算得威风响亮,但真正重要的是它含义明了清晰:来自南理的猛火。
如今这把火就要到高原上去烧一烧了。
吐蕃侵犯南理的兵马,主要来自高原境内南方驻军,再配以中部、东部的人马加以补充,当大军在南理惨败之后,对国内军事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东南方防御空虚,‘南火’面前的大片敌境,虽不能说是空不设防,但像样的抵抗力量当真不多。
燕顶生xìng谨慎,乌达为人稳重,早在调兵之初两个人就想到过南侵战事或许会有bō折、吐蕃大军或许一时打不下南理,就算是败了大不了把队伍撤回来,南理人肯定是打不过来的。
可就算他们再谨慎、再稳重,也想不到这样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竟然会在南理这座小国中全军覆灭,几十万人出去,无数钱粮辎重、数百万罐火油支持,到最后竟全都打了水漂!
从南理开始反击到全面收复失地再到杀到高原,前后也不过两个多月的功夫,高原匆忙调兵短时间内还难以到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火’在吐蕃境内越烧越大。
其实高原是举世皆知的‘易守难攻’之国,除了地形优势外吐蕃人还有另一重依仗:高原病。内陆、平原军队初上高原经常会产生种种不适,轻则头疼咳嗽、重则会产生幻觉、昏mí至死,战力会削弱一大截,但着实可恶的是,‘南火’中有天下顶尖的大夫,早在出关前就有所准备,大军都服食了药物,大大抑制了高原病的症状,打起仗来几乎不受影响。
就在吐蕃南方被‘南火’搞得手忙脚乱时,另一个噩耗又传来:天关告破。
便如南理北方封堵大燕的折桥关,‘天关’是吐蕃人的北关要塞、阻挡回鹘人的铁闸,这座城池当年还被列入到一品擂的赌注中,足见其对吐蕃人的重要xìng了。
回鹘突然对吐蕃宣战重兵南下,而吐蕃这边打南理调用的都是别部驻军,丝毫没有影响对北方大漠的戒备,当两国开战,兵马集结围绕‘天关’展开了一场规模巨大的会战。
回鹘人刚刚在草原打了大胜仗,士气正旺;吐蕃人的南战新败,虽然和北方无关但军心受挫,单就士气而言回鹘人大占上风。
但高原人是本土作战,天关又被经营多年固若金汤,番兵的地利优势明显,这一点毋庸置疑且无法改变。
回鹘占人和、吐蕃占地利,算是平分秋sè,加之回鹘是游牧之族,他们的厉害之处在于骑兵精锐,并不擅长这种攻城战,是以开战之初双方一度僵持不下,不是日出东方‘出工不出力’,只因这一仗实在难打…直到后来回鹘人得了‘天时’:天关遭灾了。
莫名其妙的,流经天关城内的一道河水暴涨、决堤。洪水一涨一落,甚至回鹘军队也受了些牵连,所幸影响不大,可番子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城内化作一片汪洋,当洪水退去后,中土上威名显赫的雄关重镇只剩大片淤泥与无尽死寂。
好运气来得实在有点太突兀,就连回鹘人自己都目瞪口呆,这种事要是能再多几次,日出东方就该考虑在圣火宫旁边再建一座神水殿了。
天关告破,回鹘大捷。
来自大漠的凶猛骑兵自北方长驱直入……
中土世界,五国互相制衡,如今兵祸不断乱世初现,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愁,当回鹘人把手中刀锋指向吐蕃的时候,开心的不止南理一家,还有北地草原的狼子。
不久前犬戎的处境,比起现在的吐蕃也好不到哪去,西线上被回鹘和沙民的联军打得焦头烂额,丢了大片国土,晨岭防线不稳难抵强敌,无论怎么看这次都要吃大亏了,这个时候燕人又来趁火打劫,自南方发起了猛攻。
大单于得知燕军北上的时候,曾愁得三天两夜睡不着觉,眼睛熬得通红,可哪有又什么办法,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奋力抵抗。燕兵来势汹汹狼卒节节败退,草原南境几度告急,就在这个危机时刻,西疆里忽然传来了大好消息,沙民散去了沙尘,回鹘大军已经消失不见,看来不会再攻击晨岭。
犬戎狼王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经确认终于认定消息可靠,单于霍然大喜,如果日出东方在跟前,他怕是会扑上去给大可汗重重一个熊抱,而接下来,狼王双手握拳、抡起,狠狠砸在了他面前的巨大桌案上。
咚的一声沉闷大响。桌子上扑着一张犬戎全境的地图,单于双拳砸落的位置,正是草原南部、燕人军队的所在自处。
没有了西面的牵扯,犬戎压力大减,终于能腾出精力去对付南方之战;而燕人可不曾料到回鹘竟然会毅然放弃大好形势,又去重头开始去打吐蕃。那个时候北上燕军已经深入敌境、所处情势很有些微妙,若能再进一步便能完成关键突破,可要想就此撤军也不可能,若果狼卒趁势追杀非得是一场大溃败不可,全没有别的路走,只能摆开架势和狼卒打一场狠的。
狼卒大军从后方不断调遣而来,燕军也打通了本国和草原南境的兵道,援军陆陆续续从国内增援,此刻会战正酣。太平了百多年的中土世界,这短短半年中大战不断,从东到西由南至北,每一国都亮出了自己豢养良久的雄狮悍卒。
至于沙民,在回鹘人撤退后就偃旗息鼓,之前打下来的大片草原他们也不太当回事,不要就不要了,全族再向着西北迁徙,于犬戎昔日的雄关、今天回鹘的边境重镇附近处寻找了一块栖身之地,这一来回鹘边军与沙民营地成掎角之势,就算以后狼卒恢复元气想要再来找他们的麻烦,也得先掂掂分量了。
……
白sè长袍折叠得方方正正,冰冷铁面和一只黑sè的鳞皮手套置于其上,一起摆放在身边;从头顶到腰腹,每一寸皮肤都在溃烂的同时迅速愈合着,如此往复不休。
香炉中缓缓蒸出青青烟雾,散起一阵阵幽香,但远不足以遮掩溃烂皮肤上的腐臭味道。
燕顶**着上身,静坐于屋中,xiōng口上裹缠着厚厚的绷布,些微血迹渗出。这伤是他带着花小飞在苦水行刺落下的,当时他为花小飞当了一戈,伤得着实不轻,到现在还没能完全康复。
柴措答塔宫第六层的一间清静禅房,燕顶常驻、休息的地方。
在他面前摆放着两份战报:吐蕃的天关惨败军书和草原南境的最新战况。
国师伸手捻起天关战报,腹语沉闷:“怎么看?”
他问的是乌达。
柴措答塔的jiān细就坐在国师对面,身体放松坐姿舒服,远远没有以前shì奉大活佛时的恭谨和虔诚,但国师开口说话时,他听得很认真。
乌达是个全才,能布政安民、能治官订律、也能带兵打仗,他曾是大活佛座下最有天分也最勤奋的弟子,有关吐蕃的一切他都了若指掌…他能获取博结的信任和器重,靠得绝不仅仅是‘虔诚’。
对真正师尊的问题,乌达回答得异常详细,有关高原北境的军队部署、钱粮供应以及有关地形、城池的拱卫道理全都说得明明白白,这才给出最后的结论:天关是门户,丢掉了对吐蕃大大不利;而天关也仅仅是门户,在它身后还有大片纵深、还有吐蕃人的重兵部署和多年的准备,北方的战事暂时不顺,但还不用太担心,这一仗远远没有打完。
而且现在的吐蕃已经没有了东邻之患,常驻于东疆、用来防备大燕的军队已经开始调动,只要大军增援到位,回鹘人就再难寸进了。
至于宋阳率领的‘南火’,乌达根本不担心什么,只是一支不到十万人的军队罢了,捣乱、掠劫还行,想要真正在高原上为南理开疆辟土,他们还差得远。哪怕他们现在就出现在仁喀城前,就凭着圣城的坚固与周边的强大卫戍,南火也只有望城兴叹的份。
如果南理人聪明的话,闹一阵就赶紧回去吧,如果他们真以为吐蕃不行了,贪便宜没够一直不肯走的话…乌达觉得他们就不用走了。只待北方的防守稳固下来,就是吐蕃人‘灭火’的时候了;即便北方一时半会安静不下来也没关系,再有百日光景雪季就要到来了,最近这些年里高原的冬天一年冷过一年,那是从地狱吹进人间的寒风、是天空碎裂了才会降下的暴雪,那群南蛮子能抵挡得住。
只凭外侮,雄踞高原百多年的密宗之国,岂是那么容易就被征服的!
详细解释过南北两面的战事,乌达又把话锋一转:“但是内现在已经到了极限……”刚刚他说的事情都很乐观,可惜这些‘乐观’都是建立在国家稳定的基础上的,大活佛死后柴措答塔本来就不太平,随着南、北战事的节节失利,内部压力越越来越大,如今堪堪到了爆发的边缘。
这次不等乌达再解释什么,国师就摇了摇头,打断道:“你给我列出份名单吧。”
乌达明白师尊的意思,名单上的人会被迅速抹去……这是饮鸩止渴的办法,能够暂时把内患爆发控制、或者说拖慢些时间,但真正的矛盾非但没有解决反而还会变得更加jī烈,再爆发时危害更甚。用这个法子,就算吐蕃把敌人全都赶走,以后也有的烦了。可是不管怎么说,也总比让它现在就‘炸了’强。
乌达思索了片刻,写下了几个名字,字迹工工整整,递到了国师面前。
国师垂目看了一眼,随即一抖手,‘啪’地一声轻响里,名单化作万千纸屑,飞舞、落地。甚至他都没去问一声这几个人‘上榜’的理由,他对吐蕃内政了解有限,他对乌达很放心。
燕顶带上了手套,端起茶杯喝一口水,乍看上去没什么,若仔细观察才会发觉,他的嘴巴并未触及杯沿。不是喝,而是吸。他的嘴巴烂了,像普通人那样喝水会疼,还会在杯子上留下脓血腐汁,很难看、说不定还会毒死刷杯的佣人。
“打仗的事情我一窍不通,内政事情也非我所长,你很好。”国师放下了茶杯,语气也随之一转:“不过,我懂得人心。天关一战,真正的可怕之处不在阵亡些战士,不在丢了一座重镇,甚至不在它让吐蕃如何被动…从不曾有洪患的天关,竟然被大水吞没,这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事情,但是就实实在在的出现了,而且还是这样的节骨眼上。”
国师的语气渐渐低沉:“若再深一步去想呢,七七大庆不久之后,大活佛博结暴毙;打进南理无往不利、绝无失利道理的雄兵遭遇一道无妄大火全军覆灭;如今北方戍边的大军又赶上了一场不可能会有的洪水……刀剑利器能遮住大家的嘴巴,却挡不住心中的念头,或许不会有人说什么,但谁都会去想一想,连番的事情串到了一起,这不是天谴,是什么?”
燕顶沉沉地叹了口气:“天关一战,摧心的。”
国师不会打仗,也不太理会政事,他曾是大燕佛主,座下信徒无数,他这一辈子都在和‘人心’打交道,是以他比着乌达要清楚得多,天关因洪水而惨败带给高原的影响,远远超出乌达的预想。!。
第一二八章 异象
第一二八章异象
禅房中重新安静下来,国师暂时不再说话,低下头静静思索着,乌达没有任何建议,就坐在一旁等待着。不是他不肯为师尊分忧,只因国师刚刚说的很明白‘你懂军政、我懂人心’,很简单的事情,大家各司其职、各展所长吧!
天将黄昏时,国师终于重新抬起头:“九月初十,灵童升座小活佛吧。”
按照吐蕃密宗主流信仰,先一任活佛圆寂当天,转世灵童会降生人间。寻找、确认转世灵童会有诸多条件,huā费的时间也长短不一,顺利的时候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就能找到,麻烦的话耗时两三年也是常有的事情。
最近的这次寻找灵童倒是快得很,前后加起来不到两个月的功夫,不快不行,大活佛是暴毙……虽然襁褓中的婴孩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做不了,但灵童及时出现本身就带了份安定人心的大作用。
差不多博结死后两个月,燕顶、乌达提前安排好的灵童就得以确认,被接到了神殿之中。
历代转世灵童进入柴措答塔后,身份暂时还不会变,还要经过一个仪式才能真正成为活佛。一直以来,这个升座的仪式都是高原上最盛大的庆典,信徒会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圣城来观礼、朝拜。
对于灵童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升座成活佛,密宗里并没有硬xìng的规定,但一般而言都会等到小娃七岁以后,甚至还有过直到十五岁才升座的先例。如此安排主要是两重原因,一是要等小娃懂事了才好升座,在大典中可以唱念上一段梵咒,为万民送福为国家祈运,有利振奋民心,如果娃娃太小,别说诵念经文了,说不定还会被大场面吓得大哭大闹,岂不是大大的不吉利;而更重要原因在于:灵童也好、活佛也罢,他们也是人,并非真的天上仙佛,谁能保证襁褓中的娃娃身体就一定健康?万一他是个瞎子、聋子、智力有问题又或者身体有什么隐疾怎么办?所以一定要等灵童长大一些,确定他没有任何问题才可以让他升座。
万一要是不走运,灵童是个有先天疾症的小娃,柴措答塔自有应对的手段和办法,不过这些机密事情外面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的。
听到国师的话,乌达明显吃了一惊,如今已经到了七月末,距离国师说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过四十几天,先别说灵童还在襁褓中,在大殿上如何表现完全无法控制,单单就是昭告全境、让信徒集结都来不及。
国师自然看得出乌达的诧异,摇着头说道:“非常时刻只能非常行事了,你尽力去安排吧,能办成什么样就办成什么样,能招来多少信徒就招多少信徒。”
国师定议,乌达不会反对,当即点头应命,起身出去马上开始着手去安排了。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天关一战摧心,柴措答塔非得有些要做些事情去尽量弥补不可。
乌达走后,国师也没有多待,重新穿好白袍、带回面具,袍子的帽檐宽大稳稳把他的铁面遮藏于yīn影中……燕顶走出禅房,不用开口招呼什么,十几个人便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没有人多问一个字,追随国师一起走出了柴措答塔。
所有人都是密宗僧侣的打扮,却都是来自东土的和尚。
大雷音台完了,二十一座须弥院散了,国师在燕顶的势力彻底崩塌,但最jīng锐的一群的手下都被他保留、调来了吐蕃。其中真正得力的弟子随他一起入住柴措答塔,另外还有大批人手分散于圣城四处。
可惜,如今的‘最jīng锐’比起以前跟在他身边的那群心腹……阿一、阿二,货真价实的大宗师;阿泰,武功犹在阿一之上,心思更有可取之处;还有毒术了得的阿七、通晓兵法的阿九、继承他‘器’术衣钵喜欢摆nòng机关的老十…真正的jīng锐,要么死在了燕子坪,要么死在了九月八睛城luàn中。
一念及此,燕顶真是打从心眼里觉得憋闷,这种感觉固然包含了对仇人的愤恨,但绝不容忽视的是其中也有燕顶的自责,平心而论,每一个都是他看着成才的,每一个都承载了他不少心血,死得可惜,死得让燕顶心疼。
……
随后一段时间,燕顶不见了人影,不知在忙碌些什么,直到整整二十天后,他才返回柴措答塔,见到乌达后开mén见山:“有几个事情要和你说下:一是名单上的三个人,稻草已经办好了。”
前半句是废话,名单上的三个都是死掉后能延缓‘内luàn’之人,身家分量自然是都是一等一的沉重,他们前脚刚死乌达这边马上就能得到消息,完全不用国师在来重复,不过对于后半句,乌达倒是略显诧异:“原来是稻草?我这位师弟了不起得很。”
一样的道理,能上名单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周围防卫森严,身边随时都有禁卫高手保护,稻草于短短二十天里就办完差事且毫发无伤,足见了得了。
“的确是个好孩子,他有天分。”国师点了点头,随即转回了话题:“第二件事,仁喀城周围七座塔兰集,不久后各自会发生些异象,你要心里有数。”
塔兰集,吐蕃语,意指虔诚之地。
高原上大大小小的圣地、神庙无数,常年都会有信徒不远千里去朝拜。到了特殊节日或法会举行时,赶去朝拜之人的数量更会jī增,可圣地要么是重要之处、要么地方有限,一下子容纳不了太多的人,所以密宗僧侣就在周围单独扩出一片地方作为缓冲,供大家歇脚、休息,轮流进入圣地朝拜。这样的地方被唤作‘塔兰集’,说穿了就是个为信徒提供的巨大驿站,有专mén的僧侣照顾,免费提供的食物、清水和住宿之处。
根据圣地的重要程度和信徒的人流大小,每处圣地周围的塔兰集规模和数量也有所区别,圣城仁喀周围的塔兰集是最大的也是最多的。
仁喀城郊一共设有七座塔兰集,早已经不再是驿站的规模,干脆就衍变成了镇子,好像群星捧月似的围绕着圣城,七座塔兰集以彩虹之sè命名,分作赤塔兰、橙塔兰、黄塔兰等等。
现在灵童即将升座的消息早都被乌达传了出去,附近的信徒渐渐汇聚了过来,虽然距离正日子还有二十余天,但七座塔兰集都已经人满为患。
国师坐了下来,解掉面具与长袍,腹语说话不停,说起不就后会发生的异象:“八月初十,仁喀西北紫塔兰,其中所有老鼠都会疯狂出逃,逃出塔兰集后便会暴毙;八月十一,西南蓝塔兰,无数蝴蝶汇聚而来,与信徒一起栖身、等待盛典。”
乌达闻言稍稍一愣,随即面lù喜sè,高原佛宗与汉家禅学差异极大,密宗拜奉怒尊,慈悲只对善者,对恶人、害物则要以雷霆手段铲除,对老鼠这种坏东西直接打死了事。与老鼠是害物相反的,蝴蝶纤弱美丽,一向被高原人视作纯洁象征。
灵童升座前夕,两座塔兰集中一座害鼠出逃惨死、一座huā蝶飞舞汇聚,无疑都是佛光吉兆。
驱鼠招蝶的手段,对天下第一用毒高手来说,不过是配上几位yào材的事情罢了。
“八月十二,正北青塔兰,一天内诞七十七位婴儿,个个存活、茁壮,哭声响亮惊动四方;”国师继续解说着:“八月十三,东北绿塔兰,三日中病故、身亡、埋身入土者苏醒、破土重生。”
乌达脸上的喜sè更盛,但这次在欢喜之中,还令藏着一份惊骇。
高原人也重男轻nv,但程度上比着东土要差得多,盛事朝拜中不乏nv子,其中也有孕nv,想要为肚子里的孩儿祈求一份吉祥,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几乎没有临产的nv子来凑这个热闹,毕竟要长途跋涉条件恶劣,加之人cháo拥挤常常会有意外发生,到时候祈福不成却招致小产,这种可能当真不小。
国师看得出爱徒的疑huò,微笑着解释道:“我已经看过了,七座塔兰集中,就青塔兰的孕nv最多,其中还有不少怀胎七、八个月的,凑得齐七七之数,放心吧。”
不用问也知道,这些被国师暗中选中的孕nv,无一例外都会被他的yào物催产,这种事是个郎中就会做,但想要做得不知不觉、要保证七十七个人都在同一天生产、且产下的婴儿必须还得是活的,这就要靠国师的本事了。
倒是听上去更震撼的‘八月十三绿塔兰死人复生’,对国师来说更容易些,当年尤太医能改良‘新凉’,本领还胜出尤离一筹的燕顶自然也能做到这件事……算准日子把yào物选中之人吃下,假死后入土,三天后不救而醒、死而复生。唯一一点麻烦的是,有些信徒会真的病死、老死在塔兰集,国师需要安排人手把这些真死的、活不回来的人及时nòng走。
新婴提前诞生、亡人重新活来,不可思议中透出来的只有无尽神力,神力因何而来?灵童升座、新的活佛主掌吐蕃。
还有八月十四黄塔兰、八月十五橙塔兰、八月十六赤塔兰……从升座前七天开始,七座塔兰集轮流显现大吉祥征兆,依着时间顺序,一桩比着一桩更震撼、一天比着一天更吉祥,直到升座仪式当天。
天关一战出现天灾让吐蕃人摧心,国师就用灵童升座盛典唤请吉兆重新凝聚人心、鼓舞高原士气。
有关塔兰集的事情从头到尾说过一遍,国师最后道:“具体这些事情,都有你的师兄弟专mén负责,不用你费心什么,也不用你特意在做些什么,若临时有什么状况,天礼会和你联络,塔兰集所有事情都由他掌管。”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另个弟子。
国师不是自己回来的,在他身边还跟了另外两个弟子,其中一个就是‘天礼’,此人这段时间和国师一起住在柴措答塔中,乌达早就认得他,师兄弟点头互致微笑。
国师正想转开话题再去说其他事情,忽然发觉乌达神情踌躇、yù言又止的样子,当即说道:“有话就说,不用藏着憋着。”
乌达的声音有点迟疑:“其实…就是第一桩异象,弟子想求教师尊驱鼠的好办法…柴措答塔里也有许多老鼠,恼人得很。”
国师愣了愣,随即不知是不是被气的,腹中咕咕怪响闷笑起来,不过开口却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何止柴措答塔,以前大雷音台里也有老鼠,这种畜生最是坚韧不过,想要彻底驱除…需得下重yào,于人有害。”
在紫塔兰国师下的就是猛yào,老鼠都会发疯、死掉,但那些yào物在挥发、播散中对人也有害处,只不过是当时不会显现症状,但短则三年长不过五载,曾经到过紫塔兰的信徒都会变得体质虚弱,各种病症趁虚而入。
其实又何止紫塔兰,青塔兰中那些被催产的娃娃,刚生出来的时候哭声响亮看似茁壮,但受到特殊yào力催生早产,身体先天不足,不等他们长大chéng人害处就会显现出来。
国师很少胡luàn杀人,但为达目的他也从不会忌惮无辜。
燕顶摆了摆手,就此揭过了话题,指向身后另外一个弟子,对乌达道:“你们还没见过面,他法号天禀,是你师弟,以后多亲近。”
在追随国师一起来到吐蕃的弟子中,天禀算不得重要人物,以前都住在仁喀中从未进过柴措答塔,由此他和乌达并不认识。但他有一项特殊本领,这次能够派上用场……天禀出家前是个黑道人物,做得是下三滥的买卖:拐贩婴孩。
不止他,从他往上捯祖上几代都是做这行的,既然是祖传的买卖也就了祖传的‘手艺’,天禀能让娃娃只笑不哭,能用小小一根银针于后颈控制娃娃的嘴巴开阖、还能用腹语模仿稚童的声音,惟妙惟肖全无破绽,当他抱着孩子在街上走,任谁都会以为他就是小娃的父母长辈,就算遇到官家盘查也都能轻松过关。
后来此人失手落狱候斩,国师网罗天下人才,觉得他的手段也算是一mén绝技,就把他收入mén下。
师兄弟见礼、又得知了天禀的本领后,乌达大概就猜到国师的想法了。到九月初十灵童还不满周岁,连话都不会说更毋论其他,不用想也知道在盛典当天小娃迟早会哭闹起来,大大的煞风景,有天禀在这一重便不用担心了。
但只让灵童不哭还不够,国师还想让小娃能‘口吐人言’,不用多,只说上一两句吉祥咒、密宗偈便足矣了……
算算时间,灵童也快到了会说话的时候,但小娃娃学说话,最开始只是一个字、一个词,喊出一声爹、娘而已,要是让他当众说出句咒唱未免就有些太吓人了。
对此国师笑了笑:“让他突然开口不妥,不过塔兰集七天七吉祥在前,铺垫下来,也就不那么生硬了。何况小娃本就不是凡人,他是灵童、他是转世活佛。而且…吐蕃人会信的,因为所有人都想信。”
因为想信,所以会信,燕顶有这个把握。
天禀进入圣殿,升座大殿灵童欢笑、当着无数信徒面前开口佛唱,这件事就要着落在他身上了。
另外燕顶还在九月初十仁喀四处安排了些小小的吉祥象,不过相比塔兰集和灵童开口都不太显眼,充其量只能算是衬托,此刻燕顶也都给乌达jiāo代了一遍,跟着又说道:“还有,稻草办妥了名单的事情,我给他放了几天假,让他四处去转转玩玩,九月前他会回来,我已经和他说过了,到时候如果还有什么棘手的人物,你大可jiāo给他去做。”
所有事情说完,国师仔细想了想,确定再没遗漏,最后点头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
有关鼓舞、有关异象、有关灵童升座小活佛,国师所做的安排乌达都清楚了,但是在国师都说完后,乌达又生出了另一个疑问,试探着问道:“师尊…大典时师尊不在仁喀么?”
国师把事情都jiāo代的太清楚了,专mén事情安排了专mén弟子来负责……仿佛他另有要事届时会不在城中,可是还有什么事情如此重要,竟让他要离开仁喀,不亲自坐镇主持这次升座大典。
燕顶摆了摆手示意天禀、天礼两人离开,之后对乌达笑了:“不错,我得离开一阵,明天一早便会启程,回一趟大燕,去看看你师弟。”
乌达是真正心腹,他知道国师和景泰的关系,更明白他还在大燕的师弟,就只剩一个燕皇帝了。
“你也知道,燕上当了,被回鹘人给诳进了草原恶战,以他的脾气,肯定会被此事气到,我打算回去看看,怕他真会因为这件事动气伤了身体。”国师继续笑着,他的脸烂了,笑容狰狞可怕,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但是再恐怖的面皮也遮不住眼中因提到爱子而泛起的温暖,还有些许担心。
燕顶当世中绝顶之人,燕顶也是一位阿爹。
!@#
第一二九章 水脉
‘南火’越烧越旺,到现在宋阳时常接到的军报甚至都不再是‘前方发现了多少敌人’、‘那处城池番兵聚拢准备阻我大军”而是变成了前锋部清剿某处、缴获军资千金;右边巡翼发现藩主贮粮重镇、现已封库把守;石头佬发现牧群,牧民没几个、绵羊数不清……
仗打得实在太顺了,刚打进吐蕃时经常还会遇到敌人的凶猛抵抗,但往深处再打进一阵之后,防务空虚的高原南境就完全暴lù在‘南火’面前,少得可怜的番兵望风而逃,财富、辎重被甩落无数,来自南理的侵略军几乎都没仗可打,倒是天天捡钱捡东西tǐng忙的。
本来宋阳还有些担心,怕战士们吃惯了甜头会消磨了心中的战志,但是蝉夜叉的首将郑纪不以为然,笑着摇头道:“不抢不夺,又谈什么侵略、谈什么报仇,放心吧,不会放火不会掠劫的队伍,成不了真正的虎狼。现在南火的这点场面,比起咱们大洪太祖当年征战时动辄屠城、放军士出去大抢大杀的气派差得远了,可自古以来,中土世上最最凶猛的一支队伍,不就是太祖爷麾下的雄兵么?”
对这个道理宋阳可不敢苟同,不过郑转有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南火是来报仇的。不久前南理承受的苦难,如今都要尽数奉还给高原,只要小心别中了番子的圈套,就让儿郎们放开胆子去做一次土匪好了。
有什么样的将帅就有什么样的士卒,降世妖星领着八万凶狠南蛮,浩浩dàngdàng打进吐蕃,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战事上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值得一提的事情仅在于‘南火’杀进吐蕃后,流落在高原的镇西王也得到解救,先悄悄接入军中,再由宋阳派出精锐队伍护送着秘密返回大燕。
虽然两颗掌上明珠都嫁给了宋阳,可是对这样的女婿老王爷还能再有什么不满?镇西王是个‘老派’的人物,南理国是祖宗留下的基业,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远高于其他一切。这次自己没能守住江山,被番兵突破苦水长驱直入,南理面临灭国大难,若非红bō卫守着老头子怕是早就自裁谢罪了,全没想到宋阳力挽狂澜,大破蕃军不算还反攻上高原,兴起复仇之战……镇西王无话可说,与宋阳会面的时候也没说一个‘谢’字,不过如果宋阳真的战死在高原上,说不定王爷真会让承郃、小捕为宋阳守寡,哪怕她俩都还没真正过门。
算算日子,差不多就是燕顶启程离开柴措答塔、回大燕看儿子的时候,宋阳收到亲兵奉上的呈报,看过之后冷哼了一声。
七上八下先前奉命来高原接应镇西王,如今王爷已经安全回国,他俩又回到宋阳身边,看到大元帅的表情古怪,齐尚当然得问问:“啥事?”
呈报上来两件事,其中之一是九月初十灵童升座活佛的庆典。高原地方不小,南火所在之处距离仁喀还遥远得很,圣城中已经布置多日宋阳这边才刚刚收到消息。
就算猜不到国师的重重安排,至少也能想到吐蕃此举是为了凝聚人心提振国内士气,齐尚闻言也做冷笑:“杀了灵童,什么庆典都白搭!”
宋阳被他气笑了:“好主意,你去还是我去?”
齐尚吓了一跳,赶忙摆手:“咱俩…不,咱仨一块去也没戏。”
‘杀了灵童’纯粹是齐老大便宜便宜嘴巴、随口之词罢了,灵童的身份何其重要,就算刘二爷都能想得到在升座仪式时护卫会何等森严,派遣高手去刺杀纯粹痴人说梦。
此时从燕子坪来的一群‘闲杂人等’都在帐中,阿伊果闻言帮忙出主意:“让罗老爷去咯,他本事大得很,又会射箭。”
罗冠瞪她,一点没客气:“我没记得我得罪过你啊。”
阿伊果真tǐng委屈的:“大功劳咯,显威风咯,我想去都没资格。”
宋阳无奈摆手,赶紧打断家里这些人的无聊废话,不用别人发问就主动报上第二个消息,把大伙的心思拉到了正经事上:“要打仗了。”
阿伊果愕然:“现在不就是在打仗?”
不用宋阳说话,齐尚便呵呵笑道:“天天抢了东家烧西家,都没番兵敢来阻拦,算什么打仗。”说完他转目望向宋阳:“这么说,前面有番兵集结、拦路了?”
这个时候帐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响亮声音,汉话说得略显生硬,接下了齐尚的话:“不错,前面有番兵拦路…否则你们以为凭什么,之前咱们走得会如此顺利?”话音落处帐篷门帘挑起,阿难金马坐在滑竿上,被两个石头佬抬了进来。
……
单就政体而言,吐蕃的结构比起大燕、南理这些汉家王朝要松散得多,高原上不同地方都是由大大小小不同藩主统治的,所有藩主都拜奉密宗大活佛,形成了统一的大国吐蕃。如今南火所在之处,正是他们大仇人的领地。此间藩主的弟弟,就是被宋阳的大火烧死在燕子坪的番军主帅,与元帅一起被烧死的力和拔,就是藩主的亲儿子。
兄弟和儿子都死在了南理,双方仇恨无可化解;而更要紧的是,随着远征南理的大军覆灭,这个家族已经成了吐蕃的罪人,虽然柴措答塔的制裁还未降下,但任谁都明白,这个以前地位显赫、在吐蕃数一数二的大贵族距离衰败不远了。
既为报仇也为向柴措答塔表明忠心和态度,此间藩主不肯、不能也不敢像邻居们那样逃散,他们要组织所有力量狙击南火,以求将功折罪。
除了藩主的族军和领地上的驻军,藩主还专门派人去往前方各处,劝说那些有心抵抗南火但势力孤弱的小藩主,请他们把本部兵马带过来,大家合兵一处对付强敌。不少小藩主都听从了他们的建议,所以南火最近一段时间的进军才会这么顺利,连小股抵抗都没遇到。
如今吐蕃人聚集了四万多士兵,于南火前方六十里的多兰城驻扎,准备迎击南蛮的远征军。
要知道宋阳手下一共才八万多人,对上驻守五万番兵的敌城当然不能绕过去,否则前面只要在稍遇阻截,后面就会被敌人夹击,那可是全军覆灭的大祸。
至于多兰这座城池,无论规模、坚固程度还是物资储备,比起青阳都只强不弱,在高原南境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否则番子也不会集结在这里抵抗。
以八万人去强攻准备充分的、由四万矢志抗争的番兵驻守的大城,要打多久不可知、究竟能不能取胜不可知、即便取胜南火要付出多少代价不可知,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仅在于这一仗一定不轻松。
宋阳得军情传报同时,南火中的主要将领也都收到了消息,不用中军传令就纷纷赶来元帅处准备商讨军情,但稍稍有些意外的是,一向对打仗最积极,稍微收到些风吹草动就恨不得率队出征的夜叉主官郑纪,这次竟然来晚了,金马、阿里汉、其他南理将领都到齐了他还未见踪影,宋阳派人去请他的同时也不再干等,请众将落座大伙先说着。
金马最先开口,山里人说话直来直去:“事情明摆着的,要么现在就收兵,大伙回南理去,反正来高原上转了一圈,回国也尽能对万岁、对百姓有个交代了;要是还舍不得走,想南火接着在狗国烧下去,想再往高原深处去逛逛,就非得把多兰破了不可…而且还得快,从开打算起要是……”说着,金马皱起眉头,嘴巴默念算计了片刻才继续道:“差不多半个月吧,要是半个月还没能破城,后面的仗基本就没法打了。”
众将一起跟着点头,搞得元帅都不好意思问为啥‘半个月打不下来就会有麻烦了”所幸帐中还有糊涂蛋不明白,而且糊涂蛋中还有个不嫌丢人非得把事情弄清楚的,阿伊果撇着黑sè的嘴chún问金马:“为啥子么?”
金马毫不客气,狠狠瞪了黑口瑶一眼,没理会她。商讨军情何等大事,闲杂人等待在帐中不肯走还不算,居然还胡乱插口,当真没点规矩了,老将军见不得这个。
所幸,一位南理将领心思通透,表面上是给阿伊果解huò,其实是给宋阳讲解:南火现在是深入敌境作战,单就人数而言并没有绝对优势,就是因为队伍规模的限制,他们对吐蕃人难以产生太强大的震慑力,前面凭着一股虎狼疯劲,一次次打退、打散了敌人,可一旦遇到大障碍、短时间翻不过去的话,四面八方的散兵游勇又会聚拢过来,时间拖得越久仗就越难打。
反过来当初吐蕃人入侵南理的时候就不用担心这种情况,因为人家的军队规模足够大,别说散兵游勇,就是把南理全国的士兵都集结过来,也未必能占到太多上风。
道理很简单,不过就是一层窗纸罢了,稍一解释宋阳就明白了,阿难金马耐着xìng子等南理将军说完,又继续道:“不能拖,不能绕,打多兰一上来就得发动最猛烈的攻势,山溪蛮石头佬和蝉夜叉都得冲在最前面,不能计较伤亡了。”
到了这个份上就只能打起来看了,派兵运阵、攻城战役大小事情自有将军们去主持,大元帅没啥可操心也没什么可说的,到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拎着龙雀大刀去当个阵头卒。
这个时候大帐的门帘一晃,蝉夜叉的首领终于到了,进账后就笑道:“来得迟了,来得迟了,大伙万勿见怪,等打了胜仗我请喝酒,好酒!”
“不用你请,只要打下多兰我请喝酒,花酒!”话说完正要笑上几声,宋阳忽然瞪大了眼睛,他这才反应过来…走进帐篷的的确是蝉夜叉的主将,而且是正牌主将,不是那个临时代理——蝉夜叉的大首领,郑转竟然回来了。
郑纪就跟在哥哥身后,笑呵呵的。
郑转依着下属将领对大元帅的礼仪,一丝不苟认真行礼,跟着又和封邑中的一群熟人说笑着、打招呼。他是才归队的,郑纪刚刚离开帐篷去接兄长,这才来得稍稍晚了些。
兄弟俩来时的路上已经看过了军报,知道大伙在讨论什么,当时没多说什么,待旁人都散去后,郑转单独留下来,他一走多时,总要有个像样的呈报:“尊使在犬戎失踪时,蝉夜叉奉旨西进,陛下的意思是要我们捣乱,能惹出多大的乱子就惹多大的乱子,当时我想的是便是那条‘旧路”所以……”
宋阳咳嗽了一声,暂时打断郑转:“不用总是尊使长尊使短的,听着太别扭,叫我名字就成了,另外…郑大哥应该知道我的身世,复国之志绝不敢动摇,但家中长辈猝亡,许多故国往事都没来得及对我说,我又不能跑去问圣上。”
郑转能明白他的意思,静静看了宋阳片刻,随即一笑点头:“那我便从头说起,太祖皇帝心智通天,他老人家留给后世子孙的,可不止一支蝉夜叉和一卷藏宝图,还在这高原上修建了三座宏城、两道大闸和一条旧路。”
宋阳振作精神:“怎么说?”
郑转却没急着解释什么,而是反问宋阳:“回鹘在天关大破番军的原因,尊…你已经知道了吧?”
待宋阳点头后,郑转继续道:“先说天关,这座雄关的历史有七百多年了,当初兴建此关的可不是什么番子活佛,而是太祖陛下。”
洪太祖统一四隅,成就与国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知道那个时候,什么大漠、高原、草原或者南荒,全都是大洪的疆域,高原人和大漠人都是天朝子民,用不着彼此防备,洪太祖却不惜花费巨大人力物,在两地交接处兴建了一座雄伟‘天关”这根本就是件全无意义的事情。
郑转不理会宋阳脸上的疑huò表情,自顾自地向下说:“天关是现成的,加之地理位置重要异常,高原叛我大洪之后,历朝历代都在沾了太祖的光,守着现成的雄关,不断加固、不断返修,用以拒封北地之患,”说着,郑转冷笑了起来:“可高原上的番子又怎么会知道,太祖神机妙算,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情形,我大洪遗留之地岂是叛民贼子能够窃取的;他们又怎会知道,太祖留给他们这座雄关,就是用来要他们的命的;他们又怎会知道,流经天关的水脉早都被太祖动过了手脚!”
接连三个‘他们又怎会知道”夹杂着郑转一声比着一声更响亮的冷笑,也彻底把宋阳给说懵了,只是隐约猜到,番军的天关惨败,怕是和郑转率领的、留在高原上的那一千蝉夜叉有着极大关联。
所幸郑转在冷笑过后,很快就回到正题,继续把事情解释了下去:天关的水脉直通西南数百里外的大雪山。其实何止高原上的水脉,中土最大的几条江河都发源自西域高原上的雪山,一路奔腾汇入东海,此事不足为奇。
就在流经天关的那道水脉的源头很近之处,雪山顶上还有一座天池,偌大山口一望无际,湖水静谧无澜,是世间难得的奇景,可惜藏于无人区,所知者甚少…但是洪太祖知道,所以就有了这个算计,秘密调运大量人手,在天池修建了一座大闸,闸口不动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只要闸门一开,天池之水就会汇入那道水脉,由此河中水势暴涨,一路奔腾直至天关,雄关中就算存了百万大军也只有被洪水轰垮的份!
当然,在水脉源头到天关数百里的河道,也经过洪太祖专门的修整,确保洪水不会提前被卸掉。
宋阳听得心旌动摇,给天池修闸口、让大湖泄洪进河道,这样的算计就算放在‘前生’里都不会是一件轻松工程,‘今天的古人’们去做的话,花费的人力物力更是难以估量,这位洪太祖当真好大的手笔!
说过了天关、水脉和天池闸口,郑转把话锋一转,又说回到高原:虽然和东土汉家是同样的人种,但吐蕃人是一个单独的民族。
且在七百年前、大洪鼎盛时,吐蕃也是境内除了汉之外最强大的民族,比起当时的草原、沙漠牧民都要大的多,加之吐蕃人生存的位置特殊,在大洪的版图上,高原是一块**相对**的疆域。不难猜的,有朝一日大洪若真的四分五裂,高原一定会回到吐蕃人手中,成为自治之国。
话说到这里,宋阳终于明白了个大概:当年洪太祖兴建天关,就是为了给以后**的吐蕃之国留下一座堡垒、一座屏障,但这是一座随时都能会被破掉的雄关。
事情摆在眼前,甚至都不用去‘试想”有现成的坚固堡垒,高原人自然会加以利用,谁也不会废弃它不用再另做大投入重新选址兴建新关,而有了天关,吐蕃人对北方的所有防御策略,都会围绕天关来部署。
可是番子又怎么可能想得到,洪太祖留下的雄关,是暗藏了后门的。
一座随时都可能被洪朝后人破掉的雄关,吐蕃依为门户的坚固堡垒。
此时,宋阳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先是显出惊讶、佩服之情,随即忽然又‘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喜不自胜:“太好了!”!。
第一三零章 信仰
洪太祖留给了吐蕃人一座雄关,一座随时可以被洪皇后人破掉的天关。
可就算雄关被洪水毁掉,没有像样的军队,大洪子孙想要复国也是痴人说梦,光放水把城池淹了然后鼓掌欢笑么?
是右丞相还是谢孜濯、又或者是白音王?宋阳记不起具体是谁对他讲的,不过依稀里还能记得他在沙族的时候听说过一件事:如果向古时追溯,几百年之前,沙族可是北方少有的强大民族,比着回鹘儿、犬戎牧都强盛得多。
可惜最后沙族没能发展壮大,倒是让当年的‘小兄弟,犬戎骑在了头上。不过这一重不重要,要紧的是,洪太祖在世的时候,北方的沙漠、荒原、草原中游牧各族统统不成候,就沙族还像个样子。
再想一想以前沙主身边的汉人、手上戴了大洪皇族信物的那些尸骸…七百年前洪太祖的算计,在宋阳眼中也就迅速变得清晰起来:大洪倾覆,后人找到沙族、协助沙主统一全族、把沙族的力量掌握在手中,沙民虽然落后,可是人口规模摆在那里,随时都能凑出一支像样的军队,实力不可小觑。
沙民出兵攻击已经**的高原,吐蕃人会以天关作为屏障,看上去北方的军队想要突破天关难如登天,但只要远处雪山天池的闸口一开,洪皇后人赢这一仗易如反掌,吐蕃伤亡惨重,沙民大军则长驱直入。
不止北方沙民一路,洪太祖还在南方藏匿了一支真正精兵:蝉夜叉。
沙民自北而来,蝉夜叉由南tǐng进……也许前生的职业让宋阳建立了一份遇事追究的习惯,也许是觉得眼前的事情的确算得上有趣,宋阳调动心思,开始来‘复盘,、还原七百年前洪太祖为子孙后人定下的复国大计,可惜手上的线索实在有限,到现在为止他能想到的,也仅仅是‘沙民大军、蝉夜叉精锐南北夹击.突袭高原”
看看手腕上苏杭送他的珠链,至少在东海岛礁上,还藏了洪太祖的设计,但那些人具体要做什么、图谋究竟有没有成功就不得而知了.宋阳复不出全盘。
虽然当年洪太祖还是没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尽,没能想到七百年后北方的回鹘与犬戎并肩崛起、当年的老大哥‘沙族,却没能成气候,但单只‘沙民南下、破敌于天关,的安排,已经足够让宋阳钦佩了。
既然北方有天关洪水、为沙族扫清道路的设计,那在高原南境,是不是也有让蝉夜叉在北上时能‘横扫千军,的好办法呢?
刚刚郑转还提到过‘洪太祖在高原上留下来了三座城、两道闸和一条路”现在南火准备攻打多兰城.与这座城池有关的情报都随着军报一起呈报上来,宋阳看得清清楚楚,多兰城的历史也是七百年、由当年洪太祖传旨修建了现在宋阳哪会没有个‘联想”这才喜形于sè,笑着说了声‘太好了”
果然,郑转见状就知道他想到了关键,也点着头笑道:“太祖设计中,多兰就是南方的‘天关”
北方的天关.既坐落于关隘要冲、地势险峻,且又有可供从源头处做手脚的水脉流经,对洪太祖来说简直就是天地造化.是老天爷赐给他的好地方。如果没有水脉、又或者水脉源头没有那座天池,就算洪太祖想得再好、手段再大也没办法做出那样的设计。
至于高原的南境,在地理上与北方差别很大,没有那种两山拱卫、隘口当关的要冲,洪太祖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找南境中可供利用的水脉,并在这条水脉上修建了一座雄伟城池:多兰。
和天关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手段,差别仅在于,多兰不如天关那么险要,但是对于南境的番子来说.前朝留下的坚固城池,有厚重城墙匡护、箭垛、角楼一座不少,又处于从南境通往高原内部的必经之路上,自然也会把它当成堡垒,当做抵抗外敌的重要依仗。
宋阳都笑得合不拢嘴了,刚刚还让众将踌躇、会造成惨重伤亡的硬仗.现在随着郑转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被化解了。
“太祖留下三城两闸一条路,其中两城两闸就值得是天关和多兰”郑转则继续道:“另外那一城就是番子的都城仁喀树川。”
仁喀位于高原〖中〗央,远古时曾一度被高原人认为是大地的〖中〗央,地位极为神圣,高原历代雄主都以此为国都,如今的密宗也不例外,当初洪太祖并非平地建城,不过是huā了重金将其扩建了一番,以确保能‘引yòu,以后都得高原主人继续把它当做都城。手段,他留了一条直通城内的密道。
三城、两闸、一条路,一南一北两座重镇大城和〖中〗央都城,洪太祖对高原的设计当真用足了心思,至于他究竟是对中土各处都有安排,还是他只在乎高原一地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前者自不必说,如果现在中土上的哪一国掌握了洪太祖的全部设计,再重新缔造一座大统天邦真就不是梦想了;若是后洪太祖为何对高原会如此看重?
宋阳想不通,郑转更懒得想,把他所知的、来自洪太祖的设计说过后,郑转就把话题拉了回来,重新讲起他这边的事情。
尊使大人在草原失踪后,蝉夜叉奉命进入高原,他领下的差事是:尽量去捣乱,把高原闹得越乱越好。
对于这道命令,郑转想到的就是太祖留下的‘那条路,:还有什么比着摧毁高原都城、夜叉血洗柴措答塔更大的乱子?所以他带兵一路潜行,直奔吐蕃国都仁喀而去。
现在说起来,不过是‘潜行,两个字,上下嘴chún一碰再简单不过。可实际情况里,八千人贯穿半座高原,从重重番军的眼皮底下钻过去,又岂是件容易事?
除了蝉夜叉,天底下怕是再没一支军队能做到这一重,郑转率队成功抵达仁喀外围。但即便是蝉夜叉.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他们就止步于仁喀外围。
圣城周围的卫戍不同凡响,蝉夜叉想再要不暴lù行踪地潜行过去已经不可能了,而太祖留下的‘路,.还要在深入一段才行,郑转耐下心思,率领手下在外围游弋着,仔细寻找对方防守上的破绽、寻找能钻进去的空隙...那个时候大活佛和燕顶正在勾心斗角,又哪想得到外面又偷偷来了一队精兵。骇人听闻的血案了。
现在看来,洪太祖留下的‘路,不是没用.但非得大军打到圣城门口,扫清周围的重重卫戍、番军于坚城中固守时才能起到作用。
后来郑转就收到了‘天魔归巢、夜叉随缘,的暗号,得知宋阳完全无恙,这趟任务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
郑转把大队人马交给了郑纪,由兄弟带领着儿郎们先回国,他自己则带了一千人继续留在了高原上。郑转的念头很简单,既然已经来到了高原,就应该顺道去看看那‘两道闸,是否还安好.七百年前修下的机关如今还能不能用不定以后会用到太祖的设计来攻打高原,提前确认下、做到心里有数总是没错的。
再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郑纪确认过闸口.率队从雪山处下来正准备离开高原的时候,得知回鹘重兵南下、替南理向吐蕃寻仇的消息,双方在天关展开会战、回鹘前进不利,郑转知道宋阳与大可汗的关系,也能想得到自家皇帝和尊使的态度,没啥可说的,当即领着兄弟们又跑了一趟,打开了天关的闸,给了吐蕃人凶猛一击。
蝉夜叉做好事不留名,从头到尾也没去和回鹘人联系.到现在日出东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等郑转第二次从雪山上回来的时候,宋阳已经带着南火已经打到吐蕃了,他就赶回来汇合。很不错,他来的正是时候。
宋阳笑得tǐng不好意思,还得麻烦郑转再跑一趟,郑转义不容辞.不过在走之前,少不得又得召集众将齐聚中军,摊开地图仔仔细细地给大伙讲明白,当洪水来时的走势与规模,免得自家人部署不当,占错了位置也遭水害。
大家又仔细算过时间,郑转这一趟行程、洪峰自雪山区抵达多兰城,前后加起来最快也得四十多天,不久前还一力主张速战速决的阿难金马听到要这么久才能水淹多兰,非但没皱眉头,反而欢喜得哈哈大笑:“越慢越好,越慢淹死的番子越多!”
阿里汉也笑道:“但是也不能太慢了,就快到冬天了。”
攻打多兰的计划被重新制定,很快就有了个大概的雏形,郑转带足人手远涉西北雪域去开闸放水,南火这边还要继续打多兰,当然,现在在打不用真正拼命,只要摆足架势就可以了。
不难想象的,多兰固若金汤、番兵三军用命,南火战事不利止步于此,周围游散的番子兵将纷纷投城,合力抵御南蛮,城内的吐蕃兵马越聚越多,待五十天后应该就能有个不错的规模了,然后洪水就来了……
南火将领定下的水淹多兰的日子,就在五十天后,不能再拖了,天气越来越冷,各条河流都开始进入枯水期,再往后拖会对洪水的威力有很大影响。
消息严格保密,除了一众核心将领和宋阳身边那群铁杆拥趸之外,南火的普通将士全不知情。转天一早刚刚回到军中的郑转又带人离开,北方战事胶着,虽然突破天关,但回鹘人的前进并不顺利,他们遭到了番军的猛烈狙击,大漠骑兵一步一个血脚印的向着高原深处艰苦前进,据说柴措答塔又组织了新的大军,即将投入北方战场,到那时回鹘人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对吐蕃人来说南方的形式也在迅速好转,凶猛南蛮终于遇到了对手,连续多日攻击多兰城未果,而城中士气旺盛,附近藩主纷纷赶来增援,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该轮到吐蕃人的反击了,看上去南蛮距离倒霉也不远了。
南北两面的战事jī烈但是对现在圣城,最重要的事情却和打仗无关.城中所有妁贽源都投入了另一件盛事:灵童升座小活佛。
圣城附近、只要还能走、还能赶得及路程的信徒全都蜂拥而至,赶到仁喀观礼、朝拜,七座塔兰集人满为患,距离升座的正日子前七天开始,恶鼠毙命、彩蝶凝聚、新童降世、死者转生一桩又一桩的预示着大吉祥、大功德的奇迹接连发生,消息随风传散,把吐蕃人的士气一次又一次地拔高.随处可见听到消息的密宗信徒喜极而泣,五体投地膜拜心中的佛祖,这一件件异象都在预示着,新的活佛将为高原带来前所未有的富足与繁盛。如今的南北战乱不过是次磨练吧,劫数过后便又是一个崭新的灿灿天地!
自从异象开始,坐镇柴措答塔的乌达就传令下去,把每一桩奇迹都传书出去,让正在前方奋战的战士们获知喜讯.从信仰中获得鼓舞、获取力量,奋勇杀敌。
圣城内外,一片欢欣鼓舞.就只有一个人皱眉不语,显得与周围气氛格格不入:云顶活佛。
前阵子宋阳在草原出事的时候,封邑中的好手从四面八方赶去北方寻找,后来顾昭君等众人自吐蕃返回南理,途中云顶去了自己的教区,把为数不多的域宗弟子都聚拢到一起,跟着又和无鱼一道去往圣城,因此耽误了行程,随即吐蕃人兴兵难侵,他俩一时间也就回不去了。礼的,完全是礼数上的事情,但是他们抵达仁喀的时候就得知了吐蕃宣布南理为弑主凶手,无鱼和云顶又不傻,当然不会在傻乎乎地送上门去,本来准备立刻就走的.可跟随在云顶身边的域宗苦修不小心暴lù了行迹,惹来了番兵的追杀。
所幸云顶的修为惊人,且那个时候国师带着手下与huā小飞一起去了苦水关助战,再加之域宗弟子个个都是苦修持、作战时悍不畏死,舍命掩护着云顶与无鱼逃出劫难。
不过无鱼师太的本事稍差,突围时受了重伤,短时间里无论如何也无法长途跋涉了,云顶不肯舍弃同伴独行,干脆带着她就藏身于仁喀城外,占了‘灯下黑,的便宜,番兵把追捕云顶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他逃回南理的线路上,是以两位出家人躲过大难,一直在仁喀城郊逗留到现在。
有关塔兰集的异象,云顶全都听说了,他还亲自去过其中的两座塔兰,凭着他的本领和目光,自然能看得出,那些什么迹象兆都是有人故意而为。
对此云顶很不以为然。倒是无鱼,微笑恬淡、语气中带了些无所谓的味道:“灵童升座,本就是为了提升吐蕃人才仓促举办的,其中再弄些手段,让信徒归心,再正常不过了。”
师太做高原女子的打扮,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吐蕃老妪,修养了这段时间,伤势渐渐愈合,总算撑过了生死大劫,不过现在还没办法施展武功。
云顶嘴chún动了动,似乎想做长篇大论来辩驳,可最终只是缓缓摇头,低沉讲出四字:“不敢苟同。”
虽然同为我佛信徒、同为佛祖教下流派,但相比之下,云顶的域宗要单纯得多。在云顶眼中,拜佛不是求佛,信仰本身不应和外物有一点牵连,而是源自本心的自我反省、领悟和进步。
既然是发自本心,和尚也好、上师也罢,就只能宣讲道理、度有缘者入佛门,不能强迫别人来信佛,更不能蛊huò别来人拜佛,而塔兰集发生的种种,对云顶来说就更加恶劣了,这是分明是有人在打着佛祖的幌子来实现个人目的,干脆就是招摇撞骗,何其可恶。
这样的做法与偏荒村落里巫婆神汉用香灰制成的仙药骗钱有什么区别。
云顶的想法有些太纯洁了,其实不止他,域宗历代活佛都是如此。抱着这样的想法,纵然有心眼绝技、纵然有惊人的降魔功法传承,又怎么把教派发扬光大。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云顶宁可要一个没落的域宗,也不想主持一个以佛祖之名来欺世的繁盛大宗。
无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对这位老活佛她谈不到认同,但不妨碍钦佩。
云顶又沉默了一会,抬头看了看门外漆黑天sè,忽然道:“明天灵童升座,我打算进城去看一看。”心,我会小心,更不会去捣乱…总要为在升座时为小活佛祈上一段平安咒的,你莫忘记,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密宗的教下弟子。”
无鱼没再反对,应道:“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想看看小活佛长得胖不胖。”
云顶不反对,笑呵呵地点头,不再说话,拿起藤条起身走到门外,开始自伐其身,他是苦修持,黎明之前动手打自己,是他每天必修的功课,如此能让他内心安宁…,!。
第一三一章 升座
黎明之时,高原人心中圣城仁喀四门大开,早就等候在外妁信徒蜂拥而入。
进入城中的信徒虽然彼此拥挤着,走路都显得有些艰难,但全都努力恪守谦和、遵守秩序,听从僧侣们的指挥,几乎没有人会逾礼造次,很简单的道理,他们不是来看热闹听大戏的,都是虔诚佛徒,进城只为是来朝圣的。
圣城办圣典自然也有它的气度,一来尽量不会阻挡信徒入城朝拜,哪怕城中已经人满为患,除非实在容不下了,门口的士兵才会劝说信徒停止进城,后者也不会有所不满,就此止步∶二来城门卫兵也不会对神佛弟子严厉呵斥、好像看贼般的审查。
当然,这份看上去主要是依靠信徒自律而建立秩序,不过是个表象罢了,‘外松内紧,这四个字就是此刻仁喀城最真实的写照,无数密探混迹于人群,一队队僧侣沿街排做长龙将信徒人群分割开来。僧侣脸上带着和善微笑,不断提醒人群注意脚下,有时还会对经过身边的信徒诵经致福,但宽大的僧袍下却内衬甲胄暗藏利刃,每个人都领受了法旨,拥有专行独断之权,只要发觉异常可以先杀后查。
大街上负责秩序、疏导人流、引着信徒进入指定区域这些事情都由僧侣来进行,完全看不到士兵的影子,刀兵不祥,不应出现在以慈悲为名的佛家盛典中,其实吐蕃人也真有这个底气的,高原之国也是中纯粹的宗教之国,来仁喀朝圣的百姓更不是流民、不是游众,他们都是虔诚信徒,共同的信仰让他们坚强、忍耐、谦让,就算遇到什么变故轻易也不会有‘炸群,这样的事情发生,想要他们互相踩踏亡命乱拥,除非佛祖现身且立地成魔。
想要在这样的地方来行刺灵童,干脆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稻草就想过这件事.琢磨着在庆典当日如果要行刺或者作乱,自己应该怎么做,他不是发了失心疯忘记了自己的阵营,他只是‘代入,角sè再封堵漏洞.以求万无一失。
稻草是最好的刺客,他有这个资格去‘代入”
不过想来想去,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颓然放弃了,虽然人潮汹涌,可这城中的信徒非但不是刺客的掩护,反而都是柴措答塔的眼睛、爪牙和悍不畏死的卫兵,藏身于人群中.只要刺客稍有异动,不等僧侣们扑上就会先被无数信徒死死按住,根本没机会的。
不止稻草,就算宋阳带着封邑中全部好手过来也一样没有机会。
不过,就算乌达对信徒足够了解也足够信任,他还是做出了最稳妥的安排…城中见不到士兵,不代表士兵不存在:圣城内数不清的建筑都关门落户,看上去很正常吧.赶上这等盛事,户主人也会走上长街、走近圣山,家里没有人当然要闭户。所以没有谁会去想.这一座座建筑中早都满满驻扎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只凭一声号角就会立刻冲杀出来。
还有屋顶,圣城内所有两层以上的楼阁,全都被来自柴措答塔的忠心弟子把持,低垂的眼帘掩饰不住他们的正在人群中来回巡梭的锐利目光。
至于神山脚下,诸位这次盛典搭建起的礼台周围,戒卫就更提升了几个档次,来自柴措答塔的顶尖好手、来自大雷音台的国师亲信、来自吐蕃军中的铁血勇士,所有人都身着大红sè的密宗盛装,稳稳守在站在自己的岗位上。
圣城内外弥漫着淡淡的清新香气.这种味道很有趣,若仔细去闻、去嗅,不觉得会有什么味道,可不经意间也许是一阵清风拂过身旁、也许是一次深深呼吸之中,就会突然发现有淡淡香气飘入鼻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也是一重奇迹.从破晓时分开始,圣城与七座塔兰集就同时散出异香,不见花朵不见熏炉,无源且无端的香气随风来去,染出一片吉祥欢喜。
信徒集结、齐聚于仁喀城内,有着高深修持在身的大德上师陆续登上高高的礼台,依次入位。当巳时过半,洪钟大响自柴措答塔响起,转眼传遍四隅,灵童被人抱上金座,几位红衣护法紧贴金座站在灵童身当灵童现身,信徒们齐齐爆发出一阵欢呼,随即万众匐身行大叩拜之礼,口中统一唱起高原上的礼赞调子,场面蔚为壮观,升座仪式也就此开始。
仪式中一道一道的程序自有德高望重的上师主持,灵童就只是坐着,笑着。
偌大典礼,流程繁复时间漫长,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时分,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可是灵童就和刚刚登台时一样,没有丝毫怯场,更不曾哭闹半声,他始终在笑呢。嘴角翘翘、乌溜溜的眸子炯炯有神,看看天、看看地、看看眼前无数信徒,白白胖胖的小手偶尔还会挥动几下,精灵剔透小娃就那么笑个不停。
整整一座圣城都是盛典的现场,距离远些的信徒连小娃的身影都看不到,不过有幸挤在前排的高原人还是能喈到灵童的笑容,时间过得越久他们也就越惊讶、越欢喜…这粞不停地笑着,即便大人也会面皮发僵神情疲倦,可灵童仍是笑得始终自然,始终欢愉。要知道灵童现在还不满周岁,比着个冬瓜也大不了多少的小家伙,一直这样笑啊笑啊,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这难道不是一项奇迹、不是一项吉祥兆么?
虽然盛典庄严,不该分神,但‘灵童在笑,一直在笑,的消息还是从前排信徒向后传散开去,不用多少时候全城皆知
云顶活佛就在人群中,不太靠前,因为他和无鱼都要隐藏身份,不是藩主权贵、不是显赫佛徒,虽说我佛弟子不分高低贵贱,可没有身份的人总不可能挤到前面的贵宾席位中去;但他的位置也不算靠后,囡为他是个老人,信徒们对外人仇视如狼、蔑视如狗,但是对自己人恭谦有礼,尤其善待老人和孩子,以云顶脸上的密密麻麻的皱纹还是能给自己换一个至少能够看到灵童的位置。
无鱼师太跟在云顶身边。
这样的距离,莫说是普通人,就连无鱼的精湛目力,都无法看清灵童的样子眼中勉强有个轮廓罢了,但云顶可以,单以修为而论,他和花小飞在伯仲之间,稳稳排进中土世界的前三名,他的眼力远胜那些所谓的高手。
从表情到举动,灵童的一切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当其他信徒因为灵童的欢笑而振奋、喜悦的时候云顶活佛的眉峰却在轻轻地抖着,一向与世无争、本心平静的老活佛,此刻已经动了真怒!
无鱼注意到同伴的异常,眉头微皱,望向云顶,目光里带了份询问之意。
“皮囊在笑,灵童在哭。”云顶传音入密,八个字的回答让无鱼有些莫名其妙。
云顶是什么人?心眼绝学直见本心灵童小娃被国师弟子天禀用邪术操控而lù出的笑容,又如何逃得脱他的法眼,在旁人看来小灵童满满欢喜的愉快笑容在他眼中便如罗刹天魔般邪恶丑陋。
丑陋的当然不是娃娃,而是控制娃娃的邪魔。
连灵童都敢亵渎,云顶脾xìng再如何温和、内心再如何沉静也忍不住怒火中烧。
无鱼心思很不错,稍稍琢磨片刻后大概就明白了,小灵童可能是被人控制着笑个不停,说句心里话,虽然她和吐蕃是敌对立场,但也还真不觉得对方的做法有什么不妥,移位而处的话,无鱼师太估计也会这么做。
周围都是密宗信徒无鱼伤势未愈还不能动用内功,无法像云顶那样传音入密,只能伸出是手指,在活佛的臂上轻轻划了几下。
无鱼师太勾画的是一道密宗咒字,象征着清心安宁,以此来劝云顶平息怒火。
这样的场合再怎么生气也没有用的,心眼当不了证据,老活佛如果愤而开口出声指责,就只有暴lù身份跟着被无数愤怒信徒打死在当堂这一个下场;就算他们能跳过去、一把揪出施展邪术的天禀,还得要天禀亲口承认自己施展了邪法才行。凭着云顶和无鱼,现在根本做不了什么,不想白白送死就只有忍耐。
云顶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但是这个时候,万众驻足望向高台,他们如果转身离开,实在太引人注目,他和无鱼现在都还是柴措答塔的钦犯。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深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心中愤怒,双目低垂眼观鼻、鼻观心,云顶活佛精神内敛不再去理会前面的‘戏台”
时间过得很快,仿佛只是眨眨眼睛,一个下午就过去去,升座仪式盛大而热烈,其间数不清信徒们有过多少次欢呼,直到黄昏时分盛大典礼终于紧接尾声,只剩最后一项:还送吉祥。
此刻已经完成升座、正式从灵童变成小活佛的娃娃,应该对信徒们送上一篇吉祥咒,万众俯首诚接来自活佛的祝福,随后信徒们也会齐声开口还上一串咒唱,把万千祝福无数吉祥还赠给小活佛,等这一项事情做完升座仪式便圆满完成了。
以往升座时小活佛也都是些娃娃,但至少都懂事了、会说话了。
这次的娃娃实在太小,不可能开口讲话,理所当然有长辈上师代言,这也是附和规矩的。高台上,一个看上去比着云顶还要再老些的密宗僧侣颤巍巍地走上前,这位上师的辈分比着前任大活佛还要更高,早已经闭关清修,这次又被乌达请了出来,由他代替小活佛‘还送吉祥”
老上师双臂张开,面对无数信徒轻轻一挥手,台下众人无论藩主还是贫民,全都恭恭敬敬的还礼,继而跪倒在地,双手高举过头,做出手接祝福之状。
云顶也松出来一口气,跟随众人一起跪倒,他冒险进城参加这场典礼,就是为了这最后一项:给小活佛送上一份祝福。
域宗是密宗大教的分支,虽然早就是一方活佛了,可云顶始终也还是密宗的弟子,在灵童升座时为他祈求一份吉祥,这是云顶的本分,是云顶必须要做的事情。
万众俯首,满城静寂,礼台上的老上师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待开口诵经、但尚未出声的时候,一声满满童趣的稚nèn欢笑声,忽然响了起来,声音不重、算不得如何响亮但清脆而动听。如果说笑声传遍全城或许有些夸张了,可至少仁喀内城中所有信徒都清晰可闻。
笑声来得无端、突兀,融于此刻的情形里着实有些吓人:一个老头子开口,跟着一声娃娃欢笑响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自禁望向高台,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上师和台下的信徒一样,老脸上都是惊讶神sè转头望向了金座上的小活佛,小家伙笑靥盛开,嘴巴微张,又是两声清脆欢笑。
与之前的笑声一模一样。.
直到此刻众人才恍然大悟,不是老上师做童声,动听的笑声竟来自小活佛,一个不满周岁的娃儿,笑声竟然传播数里这是法力修持还是神迹显现?
礼台上的众多密宗僧侣显然也没想到会有如此惊人的事情发生,一时间全都愣在当场,而轻笑过后娃娃嘴巴开阖,奶声奶气,好像还有些吃力的样子,又说出了两个字:“我来。”
口型完美,语气逼真,声音稳稳传去四方活佛要亲自来做这场‘还送吉祥,?
简直是闹鬼!
事情不可思议,完全超越了常识,可是眼前的奇迹,比起塔兰集蝴蝶翻飞、群婴诞生、死人复活等诸多异象,也不见得就更不可思议吧。便如燕顶之前所说七座塔兰集的奇迹铺垫下来,小活佛再开口说话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而更重要的是,这个奇迹是信徒们需要的,他们想信,所以他们就会信!
惊讶很快变成了狂喜,寂静片刻后欢呼声突然从人群中爆发,更有无数人痛哭流涕,信仰得到证明、虔诚终会得到回报的心情,外人根本就无法理解活佛继续笑着,仿佛他带给信徒喜悦,所以自己也无比快乐。
半晌之后,柴措答塔的当权人物乌达才走上几步,挥手示意信徒们收声:“还送吉祥,活佛恩赐。”微笑开口的同时,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惊讶,他很会演戏,以前任活佛的精明老道,都被他在身边卧底了三十年。
信徒们立刻收敛欢呼,带着满心喜悦重新拜伏在地,片刻后,娃娃的声音再度响起:“一起。”
小活佛要大家和自己一起唱经…吉祥咒唱,高原人熟知的调子,没有人不会唱,但从没有人想到过,有朝一日竟会和小活佛一起合唱此调,莫大荣光,更是莫大jī励。
信徒们轰然应诺,而人群中的云顶活佛却在浑身颤抖,心中狂怒!
除了台上的yīn谋主使,就只有云顶能听出,那悦耳的童声来自妖人邪术,其中还暗藏了摄hún、靡靡等诸多邪魔法门,不知不觉的yò凶猛的邪术,也不可能一下子蛊huò千万人,但妖人也不用蛊huò,台下所有人本来就信了,他就再稍加yòu导便足够了。
这门邪术本就是从西域传到东土的,云顶年轻时游历于高原,本着密宗除魔本分曾铲除过精通此术的妖人,由此对其了解不少。邪术施展前,小娃要被落药,之后才能被‘牵针,控制口型与表情,在这个过程里娃娃会受到不小的伤害。
最开始只看小娃被控制着笑啊笑啊,云顶还没联想到这门邪术,直到此刻小活佛开口出声他才猛地醒悟过来……一样的事情,落在宋阳、无鱼甚至好心肠的施萧晓眼中,生气难免但未必会气成云顶这个样子,非常时刻用到非常做法吧;可是落在云顶眼中,此事就完完全全是另一种xìng质了,以佛祖之名收买人心、为达目的竟不惜伤害灵童,若让他得逞,云顶修行何用,域宗就算能发展壮大又有何用!
云顶活佛双目通红,死死捏住双拳,指节仿佛都有些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力量,咔咔地轻响不停。
此时,来自小活佛的吉祥咒已经轻轻唱响,万民齐声附和,有的双目含泪、有的面带狂喜,也有许多人如云顶一般,身体筛糠般的颤抖着,心情jī动不已,几乎都快跪不住了。
所以云顶的颤抖并不显眼,也只有无鱼明白云顶的暴怒,师太心里暗叹了一声,明白自己劝不住他,干脆也不再白费那个力气,佛家讲究因果,该来的总会来,既然前因注定今日要丧生于此,师太也没太多焦急,神情恬静坦然接受,静静等着云顶爆发、然后两个人一起死于无数信徒的攻击之下。
可是让无鱼没想到的是,已经狂怒到无可抑制的云顶,并没有爆起发难、更不曾冲向高台,而是抱抱地吸了一口气,跟着,他随台上活佛、身边信徒一起,唱起了吉祥大咒……!。
第一三二章 邪术
天禀就站在小活佛身后,满面恭谦、目光低垂,和这座高高′台其他师全无区别。
十根‘牵针,都很短,尚不及蜜尾针,分别没入小活佛后脑、后颈要穴,针尾延展住透明长丝,没入天禀宽大的衣袖内、牢牢绑缚于他的十指,悬丝牵针,门内的高深手段,这样一来他不用去碰触小活佛,就能控制娃娃的表情和嘴巴开阖。
除了周围的师兄弟,在场千万人里没有谁能发现天禀,台下的云顶活佛也仅仅是知道有妖人作祟,但具体妖人是哪个,他也指不出来。
天禀很累了,后背衣襟早被汗水湿透了几回,看去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实际对精力的消耗极大,天禀自己心里有数,今天这一场升座仪式下来,后面三四个月的时间里目己都会精神萎靡,弄不好还会大病一场。
但哪怕再怎么辛苦,他心里仍是愉快的,无比愉悦
本来只是黑道一个不入流的小贼,被官差通缉、受同道欺压、还要应付那些不知所谓的正道人物的追杀,成天提心吊胆谨言慎行,最终还是难逃法网,被官府抓了投入大牢等死,不料却因祸得福,不知哪辈祖宗行了大善之事,最终的福报落到了自己身,竟然被国师看重收录门墙,一下子鱼跃龙门,成了大燕人人敬仰的大雷音台内门弟子。天禀是打从心底里崇敬国师,抛开那些恩情和感激不提,就凭国师的为人、本领和对弟子的教导,足以折服任何人。能为师尊分忧,天禀再累也开心;
国师对弟子赏罚分明,以前天禀没什么事做,就算想犯错都没机会,今天终于能大展身手,不用想也知道这次是立下了大功·来自国师的赏赐,哪怕只是几句指点或者一道方子都能让自己受惠无穷,一念及此,天禀再累也开心;
再有就眼前·千万信徒,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因为小活佛的神奇,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神情恍惚有人激动颤抖,而所有这一切不过就是个戏法天禀的戏法。何等壮观的规模,无数人都被段迷惑了·这让天禀真真正正有了一种‘操控天下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这种感觉美妙-到无以言表,只因如此,天禀再累也开心。
热热闹闹的一场大戏,唱到现在终于就快落幕了,只还差最有一件事:还送吉祥的咒唱。
咒唱很短,不过下两句,每句七言梵咒,加在一起才十四个字……凡事都得有个限度·就算是奇迹也不例外,毕竟小活佛还是个襁褓中的娃娃,要真开口唱个千言咒出来·未免过犹不及,十四个字虽然短了些,但算得是恰到好处。
动嘴巴的是小活佛,出声的是天禀,他自幼修习的腹语与国师的腹语完全不同,后者只是换了一种声音共鸣的方式,单只是一门技巧,与内劲修为并无太多关联;而天禀的发音来自喉咙末端,经脉与内息都要经过特殊的训练,否则无论如何也发不出这种童稚之音·严格算起来,他的腹语是一种内家功夫,邪门的手段。
本来以天禀原来的本领,腹语的声音和普通娃娃相若,传不了太远的,不过拜在燕顶门下、得了师父指点再加以苦练后·以邪门内劲托起假声传出数里方圆,不过是小事一桩了…
十四个字的吉祥咒,半句、前七字念完,圣城之中无数信徒随小活佛一起高声大唱,声音煌煌霍霍,千万人同时开口,每个字都汇聚一起,变成巨大的声浪,翻卷而起直冲苍穹,气势惊人且神圣。
信徒们目光兴奋,充斥着满满的喜悦。
所有人都是快乐的,唯独天禀…唱过半句后,觉得胸中有些淤塞,气息不是很顺畅。这是正常现象,天禀并未太在意,只差最后七个字便真正大功告成了,没有丝毫的犹豫,他长吸一口气,胸中压抑随之大幅缓解,随即内息震动、他唱出了后半句。
可是没想到的,这次才一开口,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台台下,僧侣众多信徒无数,所有的声音都汇聚到一起,唯独小活佛的声音最响亮,可那份童稚梵唱出自自己口中,天禀没道理也不应再能听到另一个声音,除非有高手故意卖弄。
在这种场合里发动内劲做吼,故意压过小活佛的声音?除非这人是个疯子!天禀心中冷晒,这件事和他无关,有人存心捣乱的话,也自有乌达、稻草和其他诸位师兄弟去料理,他只要踏踏实实把最后几个字唱完就是了。
不过天禀不知道的是,无论是台下的信徒还是监场的高手,甚至乌达、稻草这些本领强大之人,没有一个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那份‘随我一起咒唱、但分外响亮之音,,就只落在天禀一个人的耳中。
声音苍老、威严、越来越响亮,待天禀唱到第五字的时候,简直就变成了轰轰雷鸣,凶狠地砸进他的耳中、心底,打压得天禀精神大乱,心跳沉重不堪、血液仿若沸腾,经络颤颤更内息欲碎!
天禀大惊失色,他也是练功之人,如何不明白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而那个‘捣乱,的声音,此刻听来除了满满威严,还饱蕴凛凛正气,以前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不过他好歹跟随了国师十几年,所学所见不凡,大概还能明白,是有人在以狮子吼之类的高深内劲来破自己的邪门腹语。
光知道又有什么用呵,我知道面前的老虎要吃人,但没有抵抗的办法,下场还不是照样沦为大虫的腹中餐。
天禀的邪音功夫一开口便不能停歇,除非一句话说完,否则内息立刻入岔逆行,反噬猛烈,此刻就算他想停也停不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只差最后两个字,只要能顺利说完,他就赢了。
第六字吐出·僧侣们依旧虔诚、信徒们继续欢笑,天禀体若筛糠,拼出最大的力气做邪音强撑,果不其然·随他一起开口的,那个苍老声音也骤然猛烈,好似洪钟大吕,一字如锥狠扎入耳,天禀真就觉得眼前金光乱L窜,脑海中爆起嘭的一声闷响,丹田中仿佛千百柄锯齿小刀在乱冲乱闯·辛苦修炼来的内劲轰然散碎,逆境毁脉倒冲三关。
第六字里,天禀邪音告破,走火入魔逆血攻心,完全无法忍受的剧痛,让‘小活佛,的最后一字咒言猛地变成了撕心裂肺地惨叫,天禀突兀喷出一口鲜血,脸筋肉抽搐四肢混乱挥舞。
神智不在·疯魔入体,活不了太久了。
但是还不等旁人明白怎么回事,随着天禀走火入魔·另一件让所有人都魂飞魄散的事情同时发生,本来笑呵呵的小活佛,忽然发出半声哭号,旋即七窍里鲜血飚溅,小小的一颗头颅一下子被撑裂开一个大口子,直接从金座栽倒在地,命丧当场!
没有一丝征兆,惨祸突然发生。
台、台前所有人都惊呆了,而远处的信徒还不知惨祸突降,犹自欢腾热烈地唱出最后一字·旋即开始大声欢呼
乌达只觉得入坠冰窖,从身体发肤到五脏六腑都一片冰冷,心中所想只有两个字:完了。
如此惨烈的死法,小活佛丧命在所有人眼前,无尽吉祥转眼变作天大噩耗!
小活佛,竟然·死了。
之前国师做下的所有功夫,造出的所有异象全都化为乌有,这场灵童升座的盛大庆典,也从振作鼓变成了丧魂钟。
完了,一切都完了。
想要瞒住消息,除非杀死这圣城中的所有人,这又怎么可能啊!
平日里心机深沉应变奇快的乌达彻底被眼前惨象击懵,愣在当堂,一字也说不出来,一步都迈不出去。
倒是稻草的反应更快,小活佛的头颅都裂开了,不可能再有的救,他闪身抢到天禀身前,沉声追问:“怎么回事?”
天禀疯了,就算国师亲至也没办法让他再有片刻清醒,即便他能醒过来,也照样没有丝毫作用,他也不知道凶手是谁天禀笑,咯咯咯地笑着,口中依依呀呀地胡言乱语,根本不理会他。
混迹于信徒中的‘凶手,,云顶活佛此刻脸色苍白,两眼无神,嘴巴动了动丝毫想要说些什么,但哪怕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办法讲出一个字,内中气血翻涌胸口压抑不堪…老活佛两眼一番就此昏厥。
云顶当真不曾想到的,自己竟然害死了小活佛。
妖人以邪法傀儡小活佛,愚弄虔诚信徒,云顶忍无可忍出手铲除
如果没有最后的邪音,但只是控制着娃娃笑个不停,云顶无可奈何;如果天禀的邪音只是模仿着小娃笑声几声,云顶也束手无策以音破音的办法不是不可行,但难度极大,非得要求破声之人的修为远远高出妖人才行,云顶的本领的确比着天禀高出去许多,但还达不到破音的程度。
如果天禀念几句诗、唱几段歌,云顶的修为就算再强一倍也奈何不了他,可偏偏天禀唱的是密宗‘祝福咒,。且不说高原的密宗是否被为政者利用、不去想吐蕃的密宗大教被什么人把持,也不去论教义之中是否会有过激之处,单纯就密宗这个教派来说,它是纯一的、良善的,其下经典咒唱也都代表着天地间的正气,天禀以邪术唱正言,本身就是个冲突,所以半句念下来,他会稍感不适。
中医里有正邪、阴阳之分,武功的流派与修行、获得力量的方式里,也同样又着诸多的冲突,天禀的邪门功夫不适合念唱密宗咒言,没什么稀奇的。
也只是不适合而已,会让他稍感吃力、消耗更大,绝不会到发疯丧命那么严重。
可是另个方面,这次出声对付天禀之人是云顶,即便没有那重活佛的身份,他也是高原纯粹的修行者,或许还有其他师在信仰比他更坚定,但可以肯定的是:比他信仰坚定的都不如他武功好,武功比他好的高原、密宗内,没人比他武功更好。
几十年如一日,云顶都在修持,密宗的真言与他而言就仿佛空气·整个人的身心、精神、信仰乃至武功修为都早已融入其中。
云顶的佛门罡吼与天禀邪门妖音,两个人的较量是在密宗箴言展开的,云顶占了天大便宜,这才一举破掉了天禀的邪法而两人相斗时·云顶也并非盲目大吼,蕴藏毕生修持的箴-吼就只对天禀一人,即便距离他最近的无鱼,也没能察觉到活佛的声音有什么异常,更毋论周围的信徒和台的那些护法高手。
云顶了解这门邪术,他只想打击妖人,以正佛门视听·按照他用的法子不应该对小娃有丝毫伤害,可他没想到的是,这门邪术虽然源于西域,不过在传入东土后被汉家的邪门人物修改了,‘牵针,不仅是天禀控制小娃的工具,也是双方‘交流,的一道纽带,这个交流是‘互相,的。
武功的道理多说无益,关键在于施展邪术时·小活佛的身体也要承担一部分天禀的内劲流转,这样能更加强天禀对小娃的控制,但当邪术被破的时候·两个人一损俱损,娃娃的身体何其脆弱,受到的反噬尤其惨烈。
云顶成功破掉邪术,也意外击杀了小活佛。
惹出了那么大的娄子,惊讶、惶恐、愧疚诸多情绪纠缠到一起,饶是云顶定力了得也难以坚持,两眼一翻昏厥在地,他没法不晕。
不过云顶摔倒并未毫无惹人怀疑,信徒中如云顶这样乍见惨祸直接晕倒的大有人在,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许多人昏倒了·但更多人仍站在原地,目光空洞神情无助,愣愣望向高台,完完呆傻了。而礼台之又添新乱稻草正努力救治天禀、以求让他恢复神智指点凶手的时候,台几个威望极高的密宗僧侣走前,其中一个老僧声音阴冷:“汉人?”
天禀发疯后口中胡言乱语·虽然吐字含混不清,但别人至少能听得清他说的是汉话升座仪式如此重大的礼典,小活佛身旁竟然站了个汉人?
国师和乌达对柴措答塔的控制,是靠着谎言和诸多见不得光的手段,这份控制仅在暗中,摆不到明面来,现在出了那么大事,密宗僧侣要追查真相,是谁也拦不住的事情。
天禀挥手不理,自顾自地笑着,可他手的透明丝线还连在娃娃的后颈、后脑中,手一动牵扯着小娃的尸体一起跟着动,密宗僧侣脸色陡变,为首之人厉声叱喝:“拿下!”自有武士听令,立刻拥缉拿天禀,在他身旁的稻草也被一起按住了。
为首僧侣声音低沉,暂时不理会稻草,只是死死望住天禀,又再问道:“汉人?”
同样的问题,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陡然响亮起来,用了正宗的密宗正劲。虽然此人修为远不如云顶,但喝问之中因密宗修持而蕴藏的正气,与云顶刚才破邪术时的罡吼并无太多区别,天禀吃足了这种声音的苦头,闻言身体猛地打了个哆嗦,脱口回应:“汉人。”
为首僧侣的脸色更难看了,追问:“南理?”
天禀又变回笑嘻嘻的模样,摇着头、拖着长音:“大燕,大燕啊。”
疯子是不会说谎的,几个僧侣对望一眼,每个人都一样的表情,脸色铁青、目光怨毒。
旁边的稻草暗叹了一声,事情越来越糟,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趁着身边僧侣把注意力放在天禀身时,稻草猛地一挣,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按住他的两个武士同时闷哼一声,心口鲜血溅出同时毙命,稻草身轻如燕扑下高台。
密宗老僧怒斥手下追缉,乌达则暗中打出几个手势,传令周围的心腹全力掩护、救助稻草,而这个时候,台下不知是谁,忽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哭,旋即整座人群放声大哭,片刻的功夫过去,圣城内外悲声汇聚,哭声震天。
九月初十,吐蕃小活佛死于升座大典,两个汉人‘凶手,一逃脱,另一走火入魔,发疯不久后便气绝身亡。城中信徒被疏散一空,云顶活佛由无鱼背着,随人群一起撤出险地。
燕顶、乌达用来维系平衡、暂时镇压内患、提振高原士气的最后一个手段,非但没能起到作用,反而更催生了恶果,有关典礼、护卫的所有事情都是乌达一手安排的,小活佛惨死时身边竟然有燕人出现、再加前任活佛暴毙时的种种未解疑点,乌达陷入风暴中心难以自拔。柴措答塔内部的诸多势力也开始从暗斗专为明争,有的为了乱中自保、有的则是为了乱中争胜。
之后不到一个月,吐蕃人再遭当头喝棒,南境大城多兰被洪水吞没,城中数万兵马一扫而空,南火大捷。
南境多兰城的洪灾,与北线天关的遭遇如出一辙。
雪加霜,不是多兰这一座城池的损失,也不是城中几万士兵的伤亡,重点在于,在吐蕃人看来,那莫名其妙-的洪水,怕是真的来自于神罚!又是摧心一战。
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吐蕃两位活佛先后暴毙;东进大燕的军队一去不还、南侵南理的雄兵全军覆灭;北两座要塞遭遇天谴。如今的措答塔内斗不休,摇摇欲坠;吐蕃各部人心惶惶,大小藩主拥兵自重,有的还在观望,有的已经选好了阵营……
第一三三章 燕谋
第一三三章燕谋对不住大伙,今天更新完了,刚刚写出来的,鞠躬~
燕顶返乡去看儿子的旅途走得很不顺利,倒不是路上出现什么状况,主要是吐蕃不省心。
灵童升座前二十余天,他离开仁喀赶赴睛城。且不去论在他心中‘灵童升座,和‘儿子郁郁,究竟哪个更重,关键是他已经把有关‘升座,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剩下的事情有乌达等人处理完全没问题.他留在仁喀也就是看个热闹,起不到别的作用。
至于仪式中会有刺客这件事,燕顶真没太去考虑,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可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出事了,小活佛惨死在千万信徒眼前。
国师还没到睛城就收到来自仁喀的噩耗,没什么可说的,立刻掉头再向着吐蕃赶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高原和柴措答塔的混乱可想而知,非得他去主持大局、试着挽回颓势不可。
可是等他重新进入高原境内、尚未抵达仁喀时,他又收到了另个消息:多兰又遭天谴,南火大破番军……燕顶看过雀书,低下头沉思了片刻,随即长长叹一口气,又告转身,不再去仁喀,向着大燕的方向迈步前行,回国去了。
燕顶明白:吐蕃完了。
就算南北两线均告失利、柴措答塔乱作一团,可高原这么大的一座国家,也不是说完就完的,想要把偌大高原一劈两半、就此瓜分掉,只凭着回鹘现在投入的兵力和宋阳带领的南火,还做不到。
燕顶心中的‘吐蕃完了”指的是另一重意思:吐蕃没用了。
如果赶去柴措答塔,凭着燕顶的手段和本事,未必不能压制内乱这一路上他都在盘算着,心中已经有了几个想法。可问题所在的,吐蕃还得要打仗。
内乱压不住太久的,非得要尽快解决战事不可然后再huā大力气来整顿柴措答塔中的诸多势力和矛盾。不过再看看眼下的情形...…高原摧心,还怎么打仗?
的确,南北两路侵略军吞不掉吐蕃,但吐蕃想要尽快结束战乱无疑痴人说梦。这一来事情就再明白不过了,即便燕顶暂时压住了内患,也不可能拖到战乱终了,过上几个月战事远远还不会结束,但辛苦按下的内患却到了极限、再也压制不住,到头来还是会一样爆发,国师得不来丁点好处。
与其现在还要去硬着头皮去吐蕃做那些徒劳事情,倒不如返回大燕,看看能不能在这个乱局中占些便宜来得更实惠了。
统一、完整、民心尽归柴措答塔的吐蕃,对国师、景泰有大用处,能助燕国制霸天下一臂之力;可乱成一团、多家势力jī斗无序的高原在国师的眼中不过是废土一片吧。
燕顶重新踏上返燕的行程开始的时候很有些郁郁:自己的势力入主柴措答塔,最最忠心于大活佛的军队和高原上最大的叛逆,都被抹杀在燕境接下来吐蕃兴兵入侵南理,借以平复柴措答塔中因大活佛暴毙带来的震dàng。事情本来顺利得很,他和乌达也做好了南侵战事可能不利的诸般准备,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数十万的大军,竟然在南理灰飞烟灭,更没想到南理人真的发疯了,居然派兵打了回来报复;还有北方,回鹘人会舍掉在犬戎辛苦打下来的胜果,转师南下来打高原而足以封阻住敌人的坚固天关竟会遭遇洪水;再就是小活佛的暴毙、多兰城复制的天谴国师一生做事,从未在一件事情里遇到过这么多‘没想到”
有了这么多‘没想到”事情又怎么可能还会做得成?
甚至到现在燕顶还想不通,这许多的‘想不到,究竟从何而来。能确定的也仅仅是辛辛苦苦几十年的图谋,结果镜huā水月,空欢喜了一场白忙活了一场。
可惜了那许多的心思和忙碌。功败垂成,已经完成了关键步骤,却在善后事情中败了下来,让整个图谋落空,国师哪能不郁郁。
不过几天之后,国师又重新变得轻松起来,非常人有非常xiōng襟,他远比普通人更能想得开、看的开,若非如此,他自少年中毒后就该消沉下去了,又怎么能成为中土世界的武术、毒术、医术和心术的第一人!
何况也不全都是噩耗,也有喜讯的,在重新回到大燕后国师又收到了一道军报、好消息...当爹的不中用,几乎到手的吐蕃都没能把握住;当儿子的足够争气,景泰的燕军在犬戎打了一场大胜仗,远比预计更顺利的大胜。
草原南境的会战结束了,燕兵大破敌军,狼卒伤亡惨重溃败数百里,这场大战没有洪水大火,也没有沙民骑兵,完全是燕兵用xìng命拼出来的,燕军损失的也不小,但战果辉煌,足以告慰战中牺牲的英灵。
景泰双喜临门。
收到前方大捷的消息,他只是笑了笑,并没太夸张的表情,或许在他眼中‘朕的天兵打胜仗,是应该的事情,倒是小虫在他耳边轻轻说的那句‘师父回来了,正在后殿密室等候真正让他喜上眉梢,哈的一声大笑,跳起来就向后殿跑去,小虫子赶忙抱起陛下的裘袍追了出去……
父子见面,相对而笑,不过平平淡淡的几句问候吧,只是问的人异常认真,应答的那个无比仔细。
也不怕煞风景,国师把吐蕃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坦言承认图谋已败再无挽回。景泰听完想笑,但得忍着、忍得很辛苦有关吐蕃的图谋如果还在继续,父亲就得坐镇柴措答塔;图谋败了,他却能回到燕宫、常驻身边。两件事各有利弊,景泰更喜欢后者,不过这个想法不是皇帝应该有的,所以只能憋在心里,说出口他会骂。
“其实...至少,吐蕃已经大乱,对我大燕的威胁不再.我们轻松了不少′后面派兵去夺下高原也易如反掌。”憋了一阵,景泰憋出了一句安慰,他面sè沉沉,可目光里的欢喜满满.这副古怪神情落在燕顶眼中,自有一番复杂滋味。
以国师的目光,当然能看穿儿子的小小心思,可又哪舍得去骂呢,当下只装作没不见,转开话题问道:“犬戎那边,接下来你什么打算景泰早就想好了此事.当即应道:“大军暂时止步,我打算撤回来一些,但回来多少还没想好。”
国师先是一愣,眼中喜sè一闪而过,追问:“怎么不乘胜追击?这可不是你的xìng子。”
景泰如实回答:“天气渐渐冷了,对咱们的影响更大,深入草原追击敌人劳军伤卒,估计也砍不回来太多狼子脑袋.最后还是杀些平民来向我交差,没必要,也不值得。”
凭着景泰以往的xìng子.是一定会命令大军追击的,哪会去管什么天气、影响,这次他不再任xìng、懂得权衡利弊了,国师自然觉得开心。
景泰很疯,但不傻,他一直都懂得厉害轻重,只是很多时候他忍不住自己的疯xìng。
国师又问:“不追也就是了,为何还打算要把大军撤回来些?”
“狼子在回鹘人那里吃了大亏,又在我们手上惨败,真正伤到根本了.就算我不理他任着他们去修养,没有十几年功夫也休想恢复元气,北方暂时没什么威胁,把那么多兵马摆在草原上没有用处;另则狼子最可恨的地方是他们没点血xìng,打不过就逃,击败他们不难.想要彻底剿灭就麻烦得很,仗打到这个份上差不多已经到头了,就算过了冬天等来年开春,大军再做深入,也是没完没了的追追逃逃,白白把人耗在那里,又huā钱又担心,还不如撤回来。”
景泰的话说得有些不够清楚,但国师能明白就足够了。
燕顶点点头,继续问道:“这样就停手了,是不是太便宜狼子了?”
景泰笑了起来:“只是暂时不打了,但我可没停手,只是换了个法子…童畴找到了赫水部的后人,叫做宝丽阁,温锦迁出马,已经和他们谈好了。”
“宝丽阁?”国师略显好奇:“是个女子?”他对犬戎语不太精通,但也能听得出‘宝丽阁,是草原女子的名字,具体的意思不是月亮就是泉水,他记不太清楚了。
景泰笑呵呵的:“是,tǐng年轻的,但听说长得可丑,没辙了,丑也得娶,我已经交代给老四了。”
‘赫水,是犬戎族内的一个部落,一度势力了得,但是在争权中落败,族中伤亡惨重,算起来这一部对狼王单于一脉的仇恨,远胜于草原对汉人之仇。
旧部落势力消散,但是在草原上还有些威望,如今的赫水部落的继承人就是那个唤作‘宝丽阁,的公主。景泰的意思在明白不过,放大军在草原上与狼卒纠缠,劳民伤财承担伤亡,不如扶植起一个傀儡金帐。
草原上狼王重伤,赫水部得了大燕的支持,发展指日可待,未必不能和狼王一斗。让草原人自己对付自己,对燕人来说无疑是个大好题目。事情的细节如今都谈好了,其中少不得一场联姻,景泰还特意选了个不缺tuǐ的儿子,去娶犬戎的丑陋公主。
燕顶想要放声大笑了,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吐蕃忙碌着,有关大燕一切全都放手交给景泰,刚刚景泰说的事情他全都不知道,没有参与更不曾想到,且不论扶持赫水能不能成功,单只皇帝现在的想法、做法,就足够让燕顶满心畅慰了。
景泰的话还没说完:“从犬戎撤兵的打算,现在还是机密,大军回来时务必要悄无声息,我打算让他们做一件事剿灭谭归德。”
谭归德的叛军一直是大燕的心腹之患,迟迟未能剿灭有两重原因:谭归德是头老狐狸,用兵老到,一直以来都在蛰伏着等待机会,轻易不会有重大行动,更不会和燕军正面碰撞,再加上谢门走狗的帮忙,燕军几次围剿都告扑空,捉不到他的主力;第二,谭归德年岁大了且没有嫡亲传人.麾下叛军都以他马首是瞻,看上去有声有sè,可老头子还有几年可活?等他一死叛军自会内乱,所以燕顶景泰以前定议.能立刻剿灭最好,如果抓不到也不用太拼命等老头子一死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次景泰下决心要摧毁叛军,一是诸葛小玉终于帮他探到了谭归德人马的藏身之处;另则,就连国师都没料到景泰会撤兵草原,旁人更是想不到,这支兵马是‘凭空,跳出来的.谭归德防备不到,这次难逃厄运了;
而更要紧的是如今中土乱象已现,没有一国不在打仗,这份乱局本来是燕顶一手促成的,不过因为又多出了宋阳的一只手猛推,现在的混乱程度和发展方向远远超出了燕人的预料。虽然现在战火还未烧到燕国本土,但是一定要先尽快平息内患,才能真正地让大燕放开手脚去从乱中谋胜.所以景泰等不及谭归德老死了。
等谭归德老死本来就是无奈之举现在能直接要他命再好不过,国师自然点头同意.而心中因儿子长进了泛起的快乐也更没法子用语言表达了。
“还有一件事”景泰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缓慢了许多:“我最近一直在琢磨,是时候去把南理拿下来了。”
燕顶不置可否:“说说道理。”
小虫子捧着药茶上前,万岁爷今天的话说得太多,再开口前得先润润嗓子,心腹小太监这份眼力价一定要有。
喝过药茶,景泰清了清嗓子:“中土各国都动了刀兵,其中吐蕃局势最乱,已经没有朝纲可言.就算不灭国将来也是个藩主割据的局面;犬戎也受了重创,待将来赫水重新崛起,它也不会比吐蕃好到哪去;四座像样的大国里,就我大燕与西北的回鹘儿没吃亏,用兵于外壤、国内未遭兵祸且在外面都打了胜仗。”
“吐蕃与犬戎都遭重击,一时半会缓不回来了.他们都没办法给回鹘儿一场大败,眼下的情形也不会再有太大变化,由此中土的格局也就清晰了,过不多久,就是回鹘儿和咱们大燕的争夺了。两国相较,我看不到回鹘儿的胜处在哪里,大漠本就比不得东土富饶,回鹘国力远逊,而且他先打犬戎又战吐蕃,内耗比着我们要大上许多。”
景泰并没急着去说他要打南理的理由,而是从大势入言,语气不急不缓。
“大燕和回鹘一定会打,不过第一仗不会在大漠或东土,战场应该是高原吧。即便有朝一日燕军攻入大漠,也是从吐蕃这个方向打进去的…回鹘的西境有沙民助守,实力了得,南关则要薄弱得多了。”
燕国在北方一场大胜和接踵的安排,基本能消弭狼卒的威胁。吐蕃则自身大乱,不仅对燕国构不成什么威胁,相反景泰还想把它当做跳大燕要拿下高原,这件事是不会变的,既然国师的yīn谋破产、兵不血刃的法子不好使了,那就干脆直接发兵吐蕃,用燕军铁蹄起踏住那块好地方。
“西疆兵马早已整顿完毕,大军集结补给充足,不过现在我还不想打,冬天可不是攻打高原的好时候,再就是...吐蕃虽然没了士气、没了军心,但到底还有不少士兵,让他们再和回鹘多耗一耗吧,我不急。”景泰笑了笑,tǐng轻松的样子:“总之,我们现在占了上风,手握雄兵,很有底气去争一争天下,尤其妙-的是未来那些大战、恶仗,都不会落在燕内,国内平安便有恃无恐、国内平安便高枕无忧。唯独……”
说着半截,景泰忽然把话锋一转:“南理。南理与回鹘结盟了,至少现在看来,南蛮与回鹘儿的交情还不浅,回鹘对犬戎用兵,南蛮跟着一起宣战;南蛮被吐蕃打个半死,回鹘出军高原施为报复。”
“凤凰城也明白一个道理:若大燕制霸中土,南理国必会烟消云散。”景泰的语气渐渐加重:“燕与回鹘争雄是必然事,南理会帮回鹘也是必然事,且南理与燕接壤……与其将来等他们来拖我的后tuǐ、来把战火烧到大燕,不如现在就灭掉了吧!”
以前的南理虽然弱小,但明明白白也是维持着和中土世界平稳的一份子,别的不说,吐蕃就不会眼睁睁看着燕国把南理这块肥肉一口吞下,何况燕北还有犬戎虎视眈眈,但现在中土已乱,番子和狼子都自顾不暇,平衡不再,大燕又哪还有什么顾忌。
“再就是,中土动dàng、乱到现在,局势看上去大大不妙-的是吐蕃、回鹘,但真要论起伤势…伤得最重的那个,一定是南理了。”
南理弱小,贫穷,虽然对番子打了胜仗,但是兵祸浩劫对国家伤害极大
最后景泰一挥手:“平定南理,除掉回鹘的帮手,能扫灭后顾之忧,于大局有利;南理新创未愈,打他毫不费力,于我没有损失。既然如此,为何不打?”
国师也喝了。水,问:“打南理的道理,都说了?”
景泰再次笑了起来:“还差一条,我就想打它一品擂之后,做梦都想打!”!。
第一三四章 锁匠
第一三四章 锁匠
草原靠近南方的大片疆土落入燕国手中,要知道那里可是一片肥硕之地,草肥水美宜耕宜牧,更难得的是此处还坐落着几座大矿山,藏金埋玉,是大大的财富。历代燕君都对此处垂涎不已,如今终于被景泰拿到了手中。
除了开疆僻壤、为国添出大片版图,燕军缴获的战利品也足够丰厚,牛羊无以计数、物资堆积如山,另外还掠劫了大群牧民,现在充做军中劳务,将来训练好了还可以卖给燕国贵族做奴隶,来自犬戎的奴隶虽然不如昆仑奴好使,但是代表了一份大燕辉煌,可都是抢手货……
大军打出了凶猛威风、打出了辉煌战果,唯一遗憾就是上了回鹘儿的当,以至回鹘主力压过来的时候燕军措手不及,损失比着预计得要严重出许多,赢是赢了,不过惨胜。
可不管怎么样,北方对犬戎的战事告以段落,局势基本稳定住,燕人没了牵挂、腾出手脚,准备解决叛军和南理两个麻烦。
国师没什么可说的,景泰定下的方略无可挑剔,在与回鹘争雄之前剔除掉所有不利阻碍,事情本就该这样去办,接下来忙碌的地方就在于细节上的规划了,这个基本不用皇帝或者国师再操心,大燕朝廷上还有一群大臣,其中不乏精干之辈,该到他们殚精竭虑的时候了,否则国家养一群大臣何用。
燕顶和景泰只要在计划出来后仔细审核就是了。
景泰把自己这边的事情、想法一样一样全都说清楚后,神情却变得踌躇了,欲言又止的样子。燕顶见状说摇头笑道:“有什么话就说,无妨的,不用这么副样子。”
景泰的语气里有些试探:“那扇门后到底是什么?”问过后,他又笑了起来:“好奇得很,能让花叔开了好几十年还没能打开的门…这事不能想,一想就好奇得不行。”
花小飞替国师专心开门、除非迫不得已国师都不会调用他的事情,景泰大概是了解的。而关于那扇门,景泰也只是知道它与‘天下’有关,可具体的事情燕顶从未解释过。
景泰的年纪不小了,但以前他这个皇帝当得分外省心,大燕制度完整、国家富饶,又有国师这样的奇人死心塌地来辅佐,几乎不用他去刻苦做什么,他就疯着、玩着,享受权力和生杀予夺的快乐。有关那扇门,国师说他会负责,景泰便不多问也不多想…直到最近这几年,差不多是从一品擂开始,许多事情都变得不顺利了,各种打击继踵而至,景泰也渐渐明白:虽然自己贵为人皇但也不可能包打天下;虽然国师稳坐‘天下第一’,但会累也会败、会伤也会死。
宋阳的横空出世,固然让景泰吃了许多苦头,可换个角度来看,反倒是促着这位疯狂皇帝长大了。
‘长大了’的景泰比着以前,会努力收敛心性,会多做许多事情,主动去帮国师分担些压力,同时他也希望能了解到更多的真相。
事关天下,这是他的天下,所以景泰想弄明白,那扇‘门’到底是什么。
国师笑了笑:“等我几天,和你细说。”随即岔开了话题,父子两个笑谈闲聊着,其乐融融。
五天之后,燕顶把一本册子放在了景泰面前,微笑道:“你先看看这个,明天我再来。”
册子上字迹歪歪斜斜,景泰认得,全都出自国师手笔,墨迹已干但墨香仍在,不用问,这是国师刚刚写好的。没有封面,没有著述,开篇就是在讲故事。景泰莫名其妙,抬头看了父亲一眼,但是也没多问,国师让他看他就看。
故事都很短,一个接一个,主角没有名字,一律以‘阿天’代替……国师没在一旁解释什么,任由景泰自己读书,他转身离开了。
转过天国师又来,问景泰:“看完了?”
“昨天看了两遍,今天打算再看两遍,”册子就在景泰手中,回答过后皇帝又关切追问:“这个阿天…到底是谁?”
国师腹语低沉:“大洪开国太祖皇帝。”
景泰神情有些恍惚,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跟着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又继续道:“了不起,了不起的很!”
一本册子,几十个估计,只是记录了些点点滴滴的小事,但是每一桩都藏了‘阿天’的算计,或大或小,既有娃娃阿天从姐姐手中骗苹果的办法,也有领袖阿天从强敌手中夺利益的手段……昨天把这一本书看下来,景泰只觉得心旌动摇,他完全理解不了,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心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几乎他做过的每一件事情都有目的,如果‘阿天’的故事取材自许多人不足为奇,但若册子中的‘阿天’始终是一个人的话…那他未免太可怕了些,又难怪他能成为中土上唯一一位实现大统的皇帝。
燕顶盘膝坐到景泰对面:“史家为皇帝著书立传,写来写去都是些表面文章,没有真材实料的,我写给你看的这些故事,都是洪太祖的真正事迹,外人所不知的。远远不全,但也足够说明白他的为人了,怎么样,看完什么感觉?”
“惊讶、佩服自然不用说了,另外还有些侥幸…”景泰苦笑着:“幸亏我生的晚、他死的早,要是和他赶上同个时候,说不定大燕的天下还得被他夺了去。”
国师则要豪迈得多了,哈哈大笑,独手摆动:“这不是小孩子的念头么。洪太祖也是人,他要真的在世,你我两人同心联手,也未必不能和他斗一斗!”
景泰也笑了,摇头道:“不管怎么说,洪太祖的心思,算得人间少有。”
燕顶收敛笑声,点头:“不错,我写这本册子,就是为了让你明白,洪太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物,如果留下来一套复国的方针大略和诸多部署的话…而他留下的那些东西,若能落入你我手中,又会怎样?”
景泰一愣,燕顶却不等他开口,又把话题一转,放到了自己的身上:“我少年时的遭遇你是知道的,救我的高人、也就是我后来的师门,他们这一脉的传承,与洪皇帝有着莫大关联,否则我也不可能知道洪太祖那么多事情、更写不出来这本册子。”
“当初拜入师父门下时,我本就是想学些厉害本领再回去报仇,可是一来没想到有你,二来没想到师门有这样的背景…直到几年后我才无意发现,师父还守着一项绝大的秘密:太祖为大洪朝设计的身后事。”
景泰的眼睛亮了:“大洪的身后事?洪太祖为了复国安排下的布置?”
燕顶点头:“洪太祖的确留下了一番布置,可那时候我想尽办法,也没能探到他的部署到底是什么,又过了几年才弄明白,莫说是我,就连师父也不知道太祖的具体安排,不过…师父知道一个地方,那里藏着洪太祖留下来的所有秘密。”
如果是别的皇帝留下来的‘复国部署’,燕顶也就是一笑而过,不会格外注意,可是洪太祖不一样,那时候燕顶已经知道此人的诸多事迹、知道此人的心机深沉得可怕,他留下的‘身后事’绝非等闲。
再之后如何施展凶狠手段、从师父口中逼出了这个地方坐落何处的过程,燕顶没有对景泰去说…那时景泰已经成了太子,将来坐定龙椅了,燕顶要去谋夺‘洪太祖留下的秘密’其实也是为了儿子,可毕竟忤逆叛师不是什么光彩事情,没有一个当爹的愿意让儿子知道自己的罪行。
有了师父的‘指点’,燕顶找到那个地方,是高原中一片无人区,巍峨雪山耸立。
可‘那个地方’的入口处有厉害机关守护,以燕顶和花小飞的本领都无法突破,只能无功而返再去‘请教’师父。那次‘请教’琥珀也在场……最终‘大哥’为了保护妹妹把事情原本相告,燕顶如愿以偿得到破解入口的办法,琥珀却对一切懵然无知。
破解入口机关,走过长长地路,重新走上地面时才发觉,他们已经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山谷之中。外面是寂静死地、一眼望去只有憧憧雪山与无尽寒冰,山谷中却温暖如春,奇花灿灿异草青青,各种小兽泰然安栖,一时间燕顶和花小飞恍若梦中,还以为置身于仙家道场。
难得燕太祖,竟然找到了这么一片好地方。
山谷中罗列着一座座人工开凿的岩洞,其间有药物封镇,草木难生百兽不饶且干燥异常,虽然摆在那里几百年了,但并无破败之相,只显得威严神秘。
燕顶大喜过望,但是在搜索过诸多岩洞后又大失所望。
有的洞中摆放着浑天仪、地动仪、司南、沙漏、日冕等等‘科技发明’;有的洞中拜访着水车、耕犁、磨盘等劳作用具;有的洞中摆放着机弩、战车、投石臂、诸般兵刃甚至马镫;有的洞中则是拱桥、大殿等建筑的模型……无一例外的,所有实物或模型旁边都配以图谱,详解它们的制作办法和工作原理。
林林总总包罗万象,可是这些东西,放在七百年前都不算稀奇,落在燕顶眼中就更显得落后了,就说那个司南,洪太祖留下来的还是一座巨大的司南车,现在燕人用的可都是小巧便携的司南盘了。
全都是没有用处的东西。
岩洞绵延不绝,再往深处走,洞中陈列之物又有了变化,没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工具,变成了一窟一窟的书籍,历代史记、先贤著述、佛家经卷,甚至连武功秘籍都有,而最多的还是道家玄学的种种典籍,这倒是理所当然,七百年前洪太祖笃信道祖痴迷方术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可是…从实物到典籍,怎么看都是一座博物馆、只是一座博物馆,和洪太祖的部署、洪皇后人的复国大计没有一星半点的联系。
天知道洪太祖发了哪门子疯,动用庞大的人力物力,建了这样一个没有一点实际用处的古怪地方。
燕顶如何能够甘心,当下小飞仔细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发现,山谷中还藏了一扇暗门……
说到这里,燕顶停顿了片刻,加重了语气:“便是这扇门了。”
此地藏了‘洪太祖有关复国部署’之事绝不会错,燕顶找到的山谷出自洪太祖的手笔绝不会错,那真正的秘密就要着落在这扇门之后了。
门就在眼前,可是想要打开它并不是件容易事,门上牵扯着重重机关,凭着国师的本领和实力,要凭着力量破门并非不可能,但是触动了机关,门后之物就会被摧毁,而此时燕顶的师父早就化身枯骨,再不能从他老人家那里寻求‘指点’了。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耐下心思,一点一点的去破解门上的机括暗扣。
燕顶要帮景泰坐稳大位、继而攫取天下,他没法在山谷中耽搁太久,开门的事情就着落在花小飞身上。
就是这扇门,花小飞一开就是三十多年。
门的来历过往终于说完,燕顶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腹语的语气也随之放松了许多:“便是如此了。那扇门能帮我们夺取天下,不过要占这天下也不是非得靠着这扇门不可,我的想法一直是两头都不放,小飞在山谷中专心开门,我和你则该做什么做什么,总之,能打开门最好,打不开的时候我们也不去干等……”
说着,国师笑了起来:“说不定,大燕制霸中土时,小飞还没能把门打开呢。到了那时我也会去山谷,帮他一起想办法开门。”
一扇与天下有关的门,但是这么多年过去,门后的事物对国师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天下’了,哪怕大燕已经占下了整座中土世界,不再需要那扇门的帮忙,国师也还是会去尽全力打开它,他总得看看洪太祖到底留下了什么,他总得弄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背叛师门、为了什么才犯下那份忤逆大罪!
燕顶给景泰讲的事情很乏味,归根结底不过是一扇怎么打也打不开的门,可就是因为它打不开才让人着迷,景泰也听得有些恍惚、更有些好奇,脱口问道:“要不要我征兆锁匠?”
话说完,不等国师应答他自己就回过味来,摇着头笑了……锁匠?那扇门要是能被锁匠打开,燕顶干脆带着花小飞一起跳崖自尽去得了。
不管门后是什么,景泰总算听了个能勾起他兴趣的好故事,心满意足了,就此岔开话题:“我已经传出密旨,派上草原的大军悄然回撤;另外南方的兵马也集结得差不多了,谭逆和南蛮的好日子就快过到头了。”
疯魔心性可以收敛、压制,但永远无法彻底抹除,一提到要打南理,景泰无法抑制的兴奋起来:当年一品擂时的奇耻大辱,终于到了报复的时候。
而想到那夜动乱时的种种情形,景泰也不由自主的想到一个人……明日山庄的庄主,那个受帝王宠爱、却当着无数燕人面前,对一个南理无名小卒亲亲热热、大大方方地说出一声‘我喜欢他’的苏杭。
……
苏杭在岛上。
前阵子巨船起锚、开航,离开了那座同时盛产‘咖喱’和‘可可’的大陆,终于实现了一个从前生带过来的荒诞梦想,苏杭找到了她的巧克力,可原本清晰的前世渐渐模糊了、本来只是一场梦境的今生却越来越真实,会如此的原因仅仅在于:有个长得还不错、和她有着同样经历的、叫做宋阳的混蛋她留下了一个儿子。
有了小小酥,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这种在苏杭看来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归属感,就只有真正的亲人才能给予。
不管我身处何方,不论是我是梦是醒,有儿子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吧。
苏杭依旧不快乐,为人母亲之后,她开始更加思念仍在苏州的父母,疯狂的思念。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父母,事情变得复杂了许多,所以苏杭觉得宋阳是个混蛋,可惜,她恨不起来。非但不恨,反而越发想念了。
大船载了满满的巧克力,从姥姥到水手人人都觉得这个东西挺好吃,小小酥更是没完没了的要,经常把自己吃得满身邋遢。苏杭逗他:“要爸爸还是要巧克力?”
小小酥没选‘要爸爸’。
大船回航,但并非直接取道中土,途中兜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先去了一座上次远航时苏杭到过的岛屿。
那座岛子和其他岛屿相比没太多特殊之处,有山有林,住着些矮小黝黑且未开化的土人,唯一一点不同是苏杭曾经在此得到过一串珠链。
苏杭是个女子,相比于宋阳,对今生前世的变化她更执拗地不去接受,但是对这个世界中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却更当真,后来她仔细想过,觉得土人送给自己的那串珠链,或许是挺吉利的:她得了珠链后,一回去就遇到了宋阳;宋阳带上珠链,睛城九月八那么一场大乱,众人几乎深陷死局,结果还是逃了出来……
苏杭也不是真的确定什么,但是这种珠链如果能多出几串自然更好,至少要给小小酥的手腕上绑一串,所以苏杭又去了那个岛子,想再去找土著去要珠链。
!d@t
第一三五章 孤岛
?]Z踲谌秨?c?鑿:焢~L?沗t?BH !!!剱0q亲8郾b?悻?br>mg??ⅹ謒?W褡_.R姣?碁轘?尼蘦珵j0=疴;?f?磫羮郸,[齦?=/v聈'jV苰?烓lvR洕;虋+T鲣q:F~t覟茓頪黁蒉k穖揮碲!a?媔抵Tfk祉0缇Q罒銒PR.檩????_磫C碣蜮腎€?s&Kwb6Zq?求xn軜I褵矸??€┯溩?鞚:鰒c渑潀'訹弎赨?售I汆?L?菏繣謮?帍攎鈟T7?烔伽豎鏟鵍藀ьb55A^7m舤0?S?8?豈k&?,懪鋑?br>黠^*r秠?刃Z去檅嘝T鑛糍审t茈*瓞5霥鄨L-醺櫝芝$im?????蜯S脂 u`GY鲛蠛?w洣P份裡墡d狤奼厨O??'3汁;嘐_袝)&?G飮?R嬹wO]p灘~]喩?緷J1:5璒賯諄糥O}?[€夵9Q_?倌p阣洩柽Y%庸鵏疿窈访??TY氵┷氶摽?*z3?蛸?(筋嗐^髆鼔?痆?囃弮A7湔j陽/擲斸E?j睲S┾?QZwj穥E濶?兝硳
?梗;諀壌棹?悡}O烑d愛T鲥煁>OUt譓4尌s鹃斔?駣R洂眞L狦娓Tdm?@箕?i涫W[颻GO泔蕭T'?xI境幀Q}舸A7??br>r職綏?瞦??膬€UK]ud椕T熦??7N/3硄Gk襬鮬gs嶧珞兰8w諺?m*鈺B{剧m
U?僲?吜;羭噝z蓀魊v鍉仦TB矁篫骋黡嚋蓥m羸6栐9鞋潺V???e墇瓶Z玑!縮B缒庮檷N0?Y?濬?fF彎肥#鞰*檟BU7杯#薜?(-L漗躆P/峭郖~?tg谕4??靹
?U响迕=/r1`o?~_1略?懡%撖T炻谴緸?锦偿dS虆熟2僳謢誰="€磡~??Q?鶗(夫??錥.NS瑼K騙U速!;NO饆?W鎰根?/?坨?&蕤.熈?&'坽?dE栁Rt癷Rph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