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寒毒
第二卷百花杀]第九十二章寒毒——
第九十二章寒毒
在宋阳出事前,罗冠的目力胜于他;可他归来后两人的洞察几乎达到了同样的水平,这便只有一个解释了:宋阳的武功又有提升。//豆腐小说无弹窗www.uu234.com看最新章节//
罗冠和云顶活佛正在聊这件事情。
云顶大概解释了下前因,罗冠接下了话题,对宋阳笑道:“琥珀早就说过,她给你开的方子能让你的修为再提升一大截,如今你旧疾尽去、假死回来,武功再有进步倒也不值得奇怪,凭着琥珀的用药手段,别说只是助你修为精进,就算让你坐胎待产我都不会太惊讶。”
一句玩笑过后,大宗师又把话锋一转:“不过…你的五感的确是比从前明锐许多,可武功真的精进了么?刚才我和云顶上师看你从远处跑过来的身法,和原来相比也不见太多变化,这可是件十足怪事。”
顶尖高手的眼力不是白来的,不久前宋阳在荒原发动龙雀冲全力奔跑,身法落在罗冠、云顶眼中,大概就能明白他现在的修为和力量。
说穿了,宋阳现在的五感与身法不是同一个档次的。
‘尤太医出品’的高手宋阳,拎着龙雀大杀四方霸道无匹,放到哪都算得上凶猛角色,可他对武学道理的了解少得可怜,按理说罗冠都觉得纳闷的事情,宋阳更不可能想得明白,不过这次可不一样,宋阳一副笃定模样,倒也不急着解释什么,而是从挎兜里翻出自己的针囊递给大宗师。
罗冠不明所以:“这是做什么?”心存疑惑,但还是伸手接过了针囊。
“行一通针,不算太麻烦,不过背上有几个穴道我自己扎不到,得请你帮忙。”
汉家的武学和医理颇有相通之处,好大夫大都会一门养气修身的内家功,武功高手也都通晓些行针用药的手段,对针囊罗冠不算陌生。待宋阳解说过如何用针后,罗冠摊开针囊,不用宋阳再指点就取出合用的长针,同时问宋阳:“你的身体还有不适?”
若非不适,又何必对自己用针,宋阳点头应道:“内劲始终没有恢复,我仔细查过也仔细想过,内劲并非散去了,而是蛰伏在经络中不肯听话、不听我的调运,好像冬眠的蛇子那样。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会如此多半是因为我‘死了’一段时间,血流缓慢代谢停滞所至,行针刺激一下同时行功加以引导,缓缓赶着它们走上一个大周天后也就无碍了。”
不是什么深奥道理,罗冠却手捏银针瞪大了眼睛,表情诧异一连串问道:“说什么胡话呢?你的内劲蛰伏、不听调运?难道你现在运转不起来内力?你刚才的龙雀冲跑得轰轰烈烈,没有内劲支持,你能跑成那个样子?”
“你晓得我本来有十两银子,后来你又看见我在酒楼里大吃大喝,自然以为我花的是原来那十两。”宋阳举了个例子:“其实不是,那钱被我存进钱庄去了。”
罗冠脑筋转得很快:“那你喝酒吃肉的钱从哪来的?”
宋阳直接应道:“琥珀给的!”说着,他也笑了起来:“现在请你出针,就是我要把存进钱庄的那十两银子取出来,这一来我就更有钱了!”
常春侯眉飞色舞,气色好得不得了,事情再明白不过了,重新记起所有事情后宋阳的战力恢复如初,但支持他施展武功的并非原来的内劲,而是新添的力量。他以前通过炼血术和破三关积攒下的内劲始终就伏在经脉之中。
死去活来,宋阳又添新力。只是这份新添的力量与以前的内劲不同,并非贮于丹田隐于经络,而是直接散入他的身体,乱七八糟地存在于四肢百骸之间。
与尤太医和陈返为他炼就的内劲相比,琥珀送给宋阳的‘新力’更像外家的横练功夫。
宋阳尚未恢复记忆的时候,想不起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自然也就比对不出如今自己有了什么样的不同,甚至都不曾察觉新力的存在,更毋论加以利用。‘内劲蛰伏、新力散乱’,这就是他那时耐力不足、难以持久维继身法或战斗的原因;但新力藏于身体筋骨皮肉之中,常常会随着他的动作自然激发,这便是他那时应变奇快、爆发力惊人的根由。
直到白音与大族那场恶战,龙雀性起霸道初成,宋阳入魔游走于战场,琥珀赐给他‘新力’也开始缓缓汇聚、终告成形。
宋阳的解释不过寥寥几句话,简单得没法再简单,但罗冠完全能听懂,点头道:“这便是说,一场恶战让你入魔,但仍未能唤醒你本有的内劲,反而帮你成功凝聚新力?”
这个时候云顶活佛缓缓伸手按向宋阳的胳膊,同时轻声道:“莫惊,放松,我只是‘看一看’。”
宋阳没动,任由云顶自手臂曲池中注入一道内息,行走经络探查他的内劲,片刻后云顶收手,先点头道:“无妨,你的内劲只是睡了,很容易就能唤醒。”随即他又话锋一转:“可也是因为它很容易就能唤醒,所以这个事情没道理了……这便仿佛,你饿得不行时候,跟前摆了两碗看上去差不多的面条,但一碗是娘亲做的,一碗则是外人做的,你吃哪碗?”
宋阳被他的说法给弄懵了:“我该吃哪碗?”
云顶稳稳当当:“你想吃哪碗?”
宋阳更懵了:“你想我吃哪碗?”
云顶也有点傻眼:“和我没关系……”
一旁的罗冠听得哈哈大笑,对云顶摆手道:“南理常春侯武学造诣了得,但在修为道理上干脆是个白痴,上师千万别和他打机锋。”一边笑着他转目望向宋阳:“当然是吃娘亲做的面条,哪里的饭菜也不如家里的可口不是?”
宋阳搔着后脑勺也笑了:“是是,面条我会选,就是没明白上师到底什么意思。”
“活佛的意思是,当初你新、旧两重力量,一个散乱、一个蛰伏,散乱新力能够汇聚,但旧力也能轻松唤醒,你入魔时这两道力量都有机会相助龙雀,关键看‘龙雀’怎么选。”
龙雀杀法不过是一套功法,又何谈选择?所谓‘看龙雀怎么选’只是个玄虚说法,罗冠真正的意思是:宋阳入魔时,体内新旧两股力道,哪种更适合他的龙雀杀法,那股力量就会动起来去支持他打杀作战。
由此云顶活佛举得‘面条’例子也就再明白不过了,宋阳的内劲是随着龙雀杀法一起练就的,本来就是一个整体,而琥珀通过用药帮宋阳新增的力量则与龙雀全无关系。
对龙雀杀法来说,宋阳的旧力内劲就是‘娘亲做的面条’,伴随着它一路长大的,当宋阳心性入魔,新旧两重力道必有一重会激发而起的时候,一定会是旧力复苏,没道理新力凝聚。
宋阳总算弄明白了云顶活佛的意思,对功法道理宋阳的确是半个白痴,但他精通医理,到现在已经基本想通了琥珀给他用药的道理,摇着头笑道:“关键是另外那碗面也不是外人做的,是老爹的手艺……龙雀他们家,平时做饭的都是老爹。”
云顶打机锋的时候宋阳一头雾水,现在宋阳一个机锋打回去,云顶也懵了:“啥意思?”
“新力原本也是我的力,但以前非但无用,反而还会害我,直到琥珀出手相助,以药力加以引导,将其散入体内为我所用,另外从根性上讲,新力为‘恶力’,龙雀重煞,恶力更适合它。”
汉家的医学、武学博大精深,涉及得道理深奥繁复,云顶的武功虽高,可是说到现在已经完全没办法弄清宋阳的意思了,倒是修为不如活佛的罗冠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试探问道:“三关、寒毒?”
宋阳哈的一声笑:“中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三关’而起。
于武人而言,上、中、下三座丹田,既是要害也是禁地,非但不能被敌人打中,轻易自己也不能以内劲去探索,否则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恶果。
既然是不容探索的禁地,武人对三关的了解就不会太充分,即便大宗师也不例外。当年陈返是一片好意,助宋阳打通三关、以走火入魔的强硬手段帮他提升修为。
陈返敢这么做,是因为宋阳的经络与修持不符,几乎是乙字宗师的经络强度、不过上品丁字的内劲修持,这便仿佛大江河道中只有小溪流淌,所以陈返帮他冲三关、开闸放出洪水、不虞会冲碎堤坝。结果大获成功,自那之后宋阳的内劲与经络完全相符,战力达到外力相助所能达到的顶峰。
但是大宗师不知道的,三关中贮藏的不止元阳劲力……汉家医经认为,人体之内生阴阳,分正奇,有一生便有一克,只有阴阳调和、正奇相辅、生克互制,达到完美平衡,人才能真正健康。
便是这个道理,三关内除了澎湃元阳之外,还有寒毒深藏,两股力量同样强大,平时阳显阴藏,大宗师也无法察觉到寒毒存在。陈返帮宋阳打通三关,浑厚的元阳劲力注入经脉,成就了一个游走于乙、丙边缘的准宗师,但也让他三关中隐藏的寒毒没了克制之力。
平时不觉得什么,但寒毒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在燕子坪助二傻收服刘家军后,宋阳就曾发作过一次,所幸当时是在家里,周围并无敌人,没造成恶果。
有关三关奥秘,大宗师看不清,但来自医经的道理,琥珀又怎会不清楚?
罗冠明白了,缓缓点头中呼出一口长气:“开始我以为是琥珀给你用了什么千年石髓、化灵黄精之类的宝贝药物,原来误会了……还是小看她了。”
江湖上从来就不乏‘增长修为的灵药’的传说,不过那些宝贝谁都没见过,真吃到嘴里能不能管用也没人知道。而琥珀的手段,更和那些宝贝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引导寒毒、变害为利;宋阳的经络和内劲已经相符、至少现在容不下更多的力量,否则爆脉而亡真不是说笑,所以琥珀将其散入儿子的四肢百骸,化内家劲力为外家横练,平添宋阳修为却不受经络限制。
说起来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做起来何其艰难?只凭着一道方子就助宋阳凭空一跃,赞她一句‘神仙手段’当真不过分。
即便到了现在,宋阳也仅仅是弄清楚了琥珀用药最最基本的原理,对于具体的药力药理和如何实现目的实在道理还完全糊涂着,即便他本身也是天下有数的名医、即便他早就看熟也背熟了那张方子。
放眼天下,最近这几十年里,能做到这一重的充其量三个人吧,尤离、琥珀、燕顶。
宋阳何其有幸。
而惊艳手段的背后,也藏了琥珀的万般辛苦、殚精竭虑,就算她真的是神仙,想要开出这道方子,也非得想枯了脑筋不可。
所谓‘寒毒’,不过是一种对应的叫法,归根结底它还是力量,琥珀只是让它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能够为宋阳所用。另外从根性上说,元阳之力主生、为阳,这份寒毒则是煞气,它更适合龙雀的发挥。
因为体内又添新力,宋阳的五感变得更加明锐;但旧力仍做蛰伏,所以战力并无太多变化。
自己能想到的宋阳都说了出来,再有什么疑问就只能去琥珀了。
罗冠一笑释然,也不再废话,晃了晃手中长针:“我扎了!”
……
用针同时,宋阳调运心法催促,赶着内劲缓缓运转了一个大周天,大功告成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然漆黑。
接下来大伙也不再耽搁,帛先生带领门下小狗继续向前、赶赴战场去‘信兵’,剩下的人则分作了两路,见宋阳没事了,顾昭君急着回去做他的销金窝生意;施萧晓得去坐镇妙香吉祥地;云顶则要重返高原,一是把高原上的信徒领去燕子坪的道场、另则他错过了大活佛的七七之庆,当初走得匆忙,现在想再去趟柴措答塔,向大活佛奉上祝福,无鱼继续和他同行。
这些首领人物各有事情,都要赶赴回鹘去犬戎的边境;罗冠、南荣、阿伊果和七上八下等人则又跟到宋阳身边,小婉听说要打仗乐得合不拢嘴吧,也不肯先回去。
宋阳身边仍是原来的那套班底,本来这群人都被白音当做杀人犯扔进了裂谷,再回去会有尴尬,不过有南荣这个易容高手在,给大伙改头换面等闲事耳,这一点也全不用担心了。
道别过后大伙准备启程,临行前顾昭君忽然走到宋阳跟前,莫名其妙地问宋阳和罗冠:“你们要用钱么?如果需要不妨对我说,虽然在草原上,我要调动几个钱过来也不是难事。”
宋阳和罗冠对望一眼,一模一样的迷惑糊涂,宋阳反问:“什么钱?哪跟哪?”
“刚才你俩和云顶凑到一起说话时,我隐隐约约听到银子、钱庄什么。”顾昭君如实回答。
宋阳咳了一声:“十两银子?存进钱庄?”
顾昭君应道:“具体的没听到,不过从小养成的毛病,对‘银子、钱庄’这些字眼敏感的很,有人说到这些我总能听得见。”
宋阳笑了起来:“难怪你买卖做得那么大,有天赋的!”
罗冠也笑着:“当时是用钱举了个例子,不是我们要用钱,就这个地方,有银子也没地方花去不是。”
此间事了,众人就此散去,宋阳和身边同伴直奔沙民大营而去,路上不忘施针为罗冠疗伤,有他相助大宗师的战力迅速恢复。
不过略略出乎意料的是,齐尚虽然常常会跑来聒噪,但他竟然不再询问宋阳为何会死而复生。
倒是宋阳忍不住了,问齐尚:“你怎么不问了?”
齐尚笑嘻嘻地应道:“那天罗爷给你扎针的时候,云顶上师把事情经过都告诉我了。”
当天罗冠和宋阳两段交谈,前一段避开众人只为图个清静,并非要隐瞒什么,所以说话时也没去压低声音,云顶修持精湛,把他俩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后一段交谈云顶干脆直接参与进来。
齐尚挺聪明,直接跑去求活佛赐下‘常春侯死而复生的原因’,云顶性子谦和为人耐心,知道齐尚不是外人、他打听的事情也非机密,便如实相告了。
一边说着,齐尚摇头赞叹:“要说云顶上师,那才是真正的高人。不是一般的高人,是高人中的好人,好人中的高人。”
宋阳早都习惯了齐尚的废话连篇,没有一点不耐烦,反而点头同意:“这位大喇嘛不简单的,武功修持还在其次,真正让人吃惊的是他的心眼修持。”
云顶连宋阳‘两世为人’都能看出来,不由得宋阳不服气。
“喇嘛是啥?”齐尚巴不得能多说两句,遇到个中土世上没有的词自然要问,不过凭着齐尚的心思,自然不难猜到喇嘛就是高原上的和尚,也不用宋阳回答他又岔开话题,一个劲地感慨着:“你说云顶上师这么大的本事,这么好的为人,怎么就没做成吐蕃大活佛呢?照我看,他比着博结强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就主持个域宗,可惜了。”
跟着罗冠转头望向学识最最渊博的罗冠,问道:“罗爷,您说,要是等博结死了,云顶有望入主柴措答塔么?”
罗冠一晒:“你见过**十岁的转世灵童么?”
……
第九十三章 威风
第九十三章威风
巴鸠,草原、荒原上的小禽,身长与野鸽相仿但体型偏胖,动作笨拙飞不高飞不快,耐力更不值一提,这么多缺点的鸟儿,按理说根本繁衍不了太久就被自然淘汰,但造化神奇,万物都有存活的道理,有一弊便有一利,何况巴鸠有两利:
这种鸟儿天生血肉中就带了股怪味,为鹰隼所不喜,那些老鹰猎隼远远见了它们恨不得捂着鼻子有多远躲开多远,完全没兴趣扑下来啄撕猎杀;另则巴鸠有夜眼,能在黑夜中、草虫活动时飞出来找吃的。
前一项本钱让巴鸠几乎没有天敌,后一桩本领则让它们的捕食时间大大延长,堪堪弥补了它们的笨拙木讷。
也是因为这两个好处,当年谢胖子活着的时候,曾着手训练巴鸠为信雀。
百多年里,犬戎始终为大燕劲敌,而库萨是狼卒利器,如何才能破掉这双狼卒升上高空的眼睛,一直是燕人头疼的问题。常廷卫身为国之重器,又在鼎盛时网罗无数人才研究这研究那,自然也有责任为吾皇分忧。
但后来谢蛇落难、常廷覆灭,有关训练巴鸠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外人所不知的是这件事情其实已经有了不小的突破……在常廷卫手中,巴鸠能够当信雀使用,不过它们又笨又呆又懒惰,想要它们一口气飞上几百里去传讯那是万万不可能,必须在信路上广建信站,不停换鸠才可以,而且每一站在传信时最少放出去三头鸟,这样即便其中两头迷路了,至少还有一头能抵达下一站。
帛先生要帮自家小姐‘信兵’,不是拍着脑门胡乱吹牛的,他手上有几样本钱,巴鸠便是其中之一了。所以宋阳在赶赴沙民营地时,几乎每隔一天行程,就能遇到‘两头小狗’,这些小狗就是信站,一旦前面有了消息,站站相转能够迅速传回荒原深处。
不得不说的,巴鸠飞得再怎么笨拙,毕竟那也是飞,比着人用两条腿跑要快得太多,而常廷卫钻研出的办法也着实不白给,这天深夜里,宋阳一行借着月色刚遥望到沙民大营的时候,去往战场的帛先生就传回了一个重大消息:阿夏族军与狼卒伏兵果然爆发了恶战。
战况殊为惨烈,阿夏族军折损近半,大几千的回鹘勇士命丧沙场,但因战术运用得当,又是攻敌所不备,狼卒的伤亡更重,是回鹘儿的两倍有余。一场恶战发生得突兀结束得迅速,如今阿夏族军已经迅速撤走去向不明,估计后面会想办法穿越前线返回国内。
经此一战阿夏族军已经伤员满营、且暴露了行迹,只剩下撤回去一条路可走。
从伤亡数量上去看,当然是阿夏族军凯旋;但换个角度去想,一支插入敌后的精兵重新被人赶回了国,无疑又是狼卒胜出,从这一战来看,不见得就分出了输赢,不过最关键的是阿夏族军明知前方有埋伏竟还真的敢去逆袭强敌,至此一项便足够了,傻是傻到了极点,可是也当真打出了回鹘儿的气概。
便如阿夏对宋阳说过的:如今我们是回鹘人的威风。
打出了回鹘人的凛凛声威,阿夏族军得胜而去!
大战结束后,设伏的狼卒大军化整为零,疯狂追击阿夏族军,可最终还是没能摸到敌人的影子,现在狼卒也拔营而起,继续向西北前进,准备汇入前线,迎击回鹘人的入侵。
……
地图由十余块羊皮拼接而成,铺满了整个地面。地室的面积有限,没有富裕空间了,瓷娃娃就直接坐在地图上,一贯的姿势:双腿蜷起、双手抱膝,下颌搭在膝盖上,目光自图上来回寻梭,入神思索。
烛火摇曳着,地图很大,瓷娃娃很小。
这个时候忽然外面脚步声响起,帛夫人与班大人联袂走了进来。
帛夫人面带笑容:“有人正在进入大营,是来找你的。”
瓷娃娃在想着将来的战事,正思索到一个关键地方,闻言只是稍一点头,并没有起身的意思:“请他等一等。”
不等帛夫人回应,班大人就不咸不淡地开口:“等一等?他是能等,我就怕你等不得。”瓷娃娃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抬头望向老头子,眉头微微蹙起:“怕我会等不得?来得是谁?”
“南理常春侯,宋阳。”班大人打着哈欠报出了个一个名号,满脸不以为然。
老头子的口齿不清,瓷娃娃却听得再清楚没有,没什么表情也没太多惊讶,但那双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以至于刹那里,老眼昏花的班大人觉得地室中的烛火都好像黯淡了下。
瓷娃娃站了起来,稳稳当当走向隔壁寝室,口中平静应道:“我换一件衣服,这就出去迎他。”
等她走进自己的寝室、放下门帘、确定外面的人再看不到自己后,她攥拳、屈膝、用足全身力气猛地一跳,同时笑容霍然绽放……这可是份说不清的快乐。
宋阳在大群沙民的簇拥下走进大营的时候,瓷娃娃远远地迎了出来,她选了那件红色的狼皮长袍,跑得很快,好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可是真等她来到宋阳身边,她就安静了下来,甚至都没去问一句‘你怎么又回来了’,谢孜濯只是身体一转跟随在了宋阳身旁、笑,低着头笑个不停。
倒是班大人,一改平日里冷冰冰的模样,对宋阳笑逐颜开,一副褒奖的神情,反而把宋阳看得浑身不自在,找了个机会小声问老头:“您…没事吧?”
班大人嘿嘿一笑:“一会再说!”
沙民本就热情好客,宋阳又是揭穿了假沙主、拯救全族的大恩人,虽然现在是深夜,但少不了有一番盛大地欢迎,从白音到大族的诸多重要人物全都迎了上来,着实热闹了好一阵子众人才渐渐散去,宋阳一行总算清静下来,随着白音王一起去往他的王帐详谈。
宋阳这趟回来也没什么正经事,追根究底的原因,就是他觉得让瓷娃娃跟在蛮族军队里去打仗不妥当,说穿了他就是回来陪媳妇的。
王帐中人都算得自己人,落座后虽然没什么正经话题,不过气氛轻松融洽,随口说笑了一阵,班大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示意有话要说,待其他人全都收声后,老头子望向宋阳:“这一仗打得很好,年轻人能想出这个主意,很不错了。”
白音王也对宋阳点了点头,面色诚恳:“多谢了。”
宋阳眨眼,不明所以,一时间没敢吱声,心里使劲琢磨着:我这是又做什么好事忘留名了。
瓷娃娃比他早回来一阵,了解的情况比他更清楚,从一旁静静开口,对宋阳道:“如你事先所料,这次沙族大军出征,选白音王做了主帅,若能打赢这一仗,沙主大位可定。”
宋阳请沙民出兵来打这一战,不外两个原因,一是报答义兄的情谊,帮回鹘人打出一场大胜仗;另则他在狼卒手上吃了大亏,虽然最终结果还不错,可整队南理使团丧灭、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一众同伴排着队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宋阳什么时候也没吃过这样的大亏,无论如何也要送犬戎单于一场大败来报仇雪耻。
从做出请沙民出兵的决定到现在,他都没去想这一仗会对白音王有什么影响。
不过同样的一件事情,落在正全力以赴帮白音王谋取大位的班大人眼中,就多出了另一重意思。
白音王在沙民中素有‘神眷’威名,沙民语言中没有‘战神’这个词,但在意思上完全是一回事,且白音与大族的第一场恶战,平原互冲面对三倍于己的强敌还能打成平手,白音王的本领有目共睹,所以这次出兵远征,白音王被选为主帅。这倒没什么奇怪,宋阳和瓷娃娃意料之中的事情。
而他俩没想到、或者说根本没去想的是:沙民与狼卒为敌的无数年头里,大小战役打过无数次,但他们没有弓箭不善骑战,大战几乎没赢过一次,否则也不会被犬戎死死压住,藏身于荒原深处辛苦度日。这次如果真能打胜,对沙民而言意义何其重大。身为统帅的白音王必得首功,在大族中的声望也会冲天而起,他们凯旋时便是万众归心时,沙主大位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
另外,至少现在看上去,这一仗胜算很大,回鹘雄兵本就不弱于狼卒,若二十多万的沙民大军再从背后杀出……只要运气别太差,狼卒这次非得吃个大苦头不可。
再说回班大人,如果按部就班,今天争权明天夺势,想要帮白音王夺下沙主大位倒不是不可能,但胜负难料耗时漫长,这一仗则来得恰到好处。
所以班大人还以为,打这场仗是宋阳特意为白音王夺位寻来的机会、捷径。
宋阳也不傻,瓷娃娃略一提点他就融会贯通,当然不会傻乎乎地把功劳向外推,对白音王道:“我能做的仅次而已,算不得什么,真正还要靠你自己。”
说完觉得还不够味道,有煞有介事地补充了句:“好好打,一定得赢,莫辜负了我们这番心意。”
扑哧一声,有个汉人小妞没忍住,笑出了声音……瓷娃娃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样的事情如果放在以前或者放在旁人身上,她只会觉得无聊,又怎么可能去笑?可事情落在了宋阳身上,她就真的想笑,怎么忍也忍不住。
白音王对宋阳认真点头,没太在意瓷娃娃的失笑,小媳妇看到夫君回来了,笑是应该的,不笑才不对劲。
“另外我这里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宋阳趁热打铁,对白音王说出阿夏的事情,具体原因没有提及,只说想让白音王认下这个义妹。
结果正如宋阳事先担心那样,白音王面露难色,踌躇半晌,最后还是缓缓摇头。
倒不是说沙民不认可草原外的民族,从白音王到普通沙民,对回鹘都没有太多概念,不觉得他们是朋友但也不当他们是外敌。看着宋阳的面子认下个回鹘妹子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白音王的情形有些特殊,他是‘神眷武士’。
要说起来,沙族对结拜的认知,倒和回鹘换火芯玉的风俗很有些相似,成为异姓兄弟、兄妹的关键就是两个字:分享。一旦结拜,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沙民的结拜仪式隆重,要由祭祀主持,据说天神能听到祈祷,鉴证诺言。
这一来,对白音王来说就有了一重障碍:他受到天神眷顾,获赠神奇力量,若结拜了兄弟姐妹,在沙民眼中他的神眷力量也会被阿夏分走一半。
把神赐的力量分给一个对本族全无贡献、甚至大家谁都不认识的外族人,就算沙民再怎么厚道也会心有不满……不等白音王说完,班大人就先对宋阳摇头:“此事不可行,死了这条心!”
老头子要帮白音王谋大位,不容任何影响。
白音王不能认义妹的理由实在太充足,宋阳连撒泼耍赖的机会都没有,皱着眉摇摇头:“这样的话…此事就先放下吧。”
这个时候瓷娃娃忽然开口,帮着心上人出主意,问白音王:“如果和王妃认作姐妹呢?对你有没有影响?”
沙民一夫一妻制,他们的王妃只有一个,比着其他国家都值钱,瓷娃娃的主意也算退而求其次,认不了大哥就认大姐,白音王摇头道:“这倒是无妨的,她是她我是我,两不相干,全没有问题。”说着,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对宋阳道:“和我妻子结拜没问题,但是没什么意思,你那位朋友若不嫌弃,或者…认下一位干娘呢?母亲那里交给我去说。”
白音王没能给宋阳帮上忙,心中也很有些遗憾,得了瓷娃娃的提醒立刻就想到这个好主意,反正都是亲戚,不过是换了个方式,阿夏拜奉老王母做干娘,也算是白音王的妹妹了,但不同于直接结拜兄妹的,她不会分享‘神力’。宋阳喜道:“老王母能同意?”
白音王也开心得很:“放心,她本就盼着能再有个女儿,包在我身上了!”
麻烦事情解开,皆大欢喜的局面,又闲聊几句宋阳等人告退,但班大人却留在了王帐,待其他人尽数离开,老头子问白音王:“我听说过,认干亲在沙民中不是小事,到时候会有一番盛大仪式吧?”
白音王点头:“祭祀主持,同族观礼,会是一场很大的热闹,风俗一贯如此。”
班大人勉强把眼睛撑大了些:“这么大的场面,老王母就认一个女儿,是不是单薄了些?”
白音王笑了笑:“您指的是宋阳?他帮我无数,让母亲受他做义子我以为是敷衍他了,我有心和他结拜兄弟,不过现在要打仗,至于分担神力什么的…您晓得我是如何当上这个‘神眷武士’的,我自己全不在乎,但是难免会让军心松动,时机不好,我想的是等打赢了这一仗……”
不料话还没说完,班大人就不耐烦摇头,打断:“宋阳的事情,用得着我去担心操心么?就算没人管他,他照样活得好好的,我犯不着在他身上白搭份心思,我说的是谢孜濯。”
班大人的眼睛重新半闭:“那个唤作阿夏的回鹘女子将来是要嫁给大可汗的,小姐的归宿也定了下来,两个女儿共奉干娘,嫁给的则是一对金兰兄弟,算得上亲上亲、喜上喜。”
口中说着吉祥话,但老头子心里在盘算着另一件事情:瓷娃娃的娘家。
夜已深,荒原寒冷,老头子身体更不如从前,说这话好端端地就咳嗽了起来,好半晌才调匀气息,声音却变得嘶哑了:“宋阳让阿夏和你们结亲,不外是为阿夏谋个身份地位,好相衬大可汗,能高高兴兴地嫁了去。他却没去想想,他身边的谢孜濯,何尝不是燕子坪上的阿夏。”
班大人的说法略有夸张,但也不是全没有道理。
三个未过门妻子,一个公主一个郡主,出身了得地位不同凡响,现在镇西王主掌南理大权,筱拂和初榕也就更加尊贵了。可是反观瓷娃娃这边,相比之下背景实在有些单薄了,说得好听些她是谢门走狗捧在手心上的小姐,说得难听了干脆就是反贼遗孤。
流落荒原的前一段日子,班大人和谢孜濯相处很好,在老头子心里也渐渐把她当成了个晚辈,可惜右丞相权势不再,否则他就直接收下瓷娃娃做个义女,丞相大人的女儿,论起身份地位全不逊于镇西王家的公主郡主。
所以班大人想要再帮瓷娃娃谋个‘厚实身份’。
没有这个身份,班大人也不觉得以后瓷娃娃在燕子坪会抬不起头,但有了沙族公主的身份,会让她心里更平实些吧。
一头羊是赶两头羊也是放,白音王痛快答应,暗中却觉得好笑,觉得汉人实在是麻烦,就欠让他们和沙民一样,全都一夫一妻,就全都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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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翻身
全文字无广告第九十四章翻身
返回沙民大营不到两天,宋阳就明白了自己真不是领兵打仗的料子。(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一次大规模的远征,队伍分派、后勤保证、辎重运输、各部职责规划、将领的任务分配……大到行军路线的制定小到每个士兵的随身准备,上到天气变化的应对下到每一块宿营地的选择,林林总总无数事情,别说去管,就是稍微听一听宋阳就觉得头大。
打仗可不单单是最后两军碰面的对冲,而是一个大策略下包含着的无数细则,每一条细则都牵扯着无数人命甚至整个远征的成败,宋阳刚刚被白音王邀请着,参加了一次军机会议,从会上下来他一副不胜其扰的样子。
班大人见状不屑:“这就受不了了?等回去了还是跟你老丈人再好好学吧,调遣沙民打仗算是省心的了,要是调运汉家兵马,更有的你烦。”
宋阳还没吱声,跟在他身旁的婉大家就纳闷问道:“都是调兵打仗,有什么差别?”
“差别大了。沙民老实巴交,打仗就是打仗,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像这种几十万人的大会战要放到南理去你再试试?”班大人冷晒:“这么大的规模,肯定是多部军马集结成军,各部人马各有各的背景,我是镇西王的旧部你是左丞相的门生,关系错综复杂……做主帅的心里也少不了一本帐,要照顾嫡系、淡着等闲角色、对对头自然也会有个说法,至于那些不能得罪的将领更得好好维护。”
大功之战由谁来打、有油水的城池谁去攻、没太多功勋且辛苦跑腿的任务委派谁、真要迫不得已需要炮灰送死时选哪个倒霉蛋……既然是打仗,大军中就会有各种各样的角色,所有这些都要由主帅分派,本应任人唯贤、只有打胜仗才是唯一标准的事情,被掺进来无数人情关系后一下子就变得复杂万分了。甚至大军还未动,主帅心中就已经分派好了麾下个个将领的功劳……
不用班大人再仔细解说,宋阳就摇头笑道:“这种事情我真心做不来,我倒宁愿当个阵前卒。”
班大人的话小婉听得似懂非懂,但也能大概明白这其中的麻烦,由此对宋阳的想法大大赞同,点这着头瓮声道:“不错,拿着刀子砍人最省心不过,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你们去想吧。”
要知道当初在花海遭遇黑沙暴、情形万分紧急时小婉可是用腰带把班大人绑缚在身上的,所以老头子对小婉的态度,比起宋阳强得多,他本打算再板起脸继续教训宋阳,但是听小婉一插口,老头子呵呵地笑了几声,不再说什么,溜溜达达地走了。
大营中一片忙碌,虽然最后的出征命令还未传下,不过沙民全族都已得知大战将至,或许是蛮族特有的狂放和野性所至,营地中的气氛非但没有‘征战几人能回’的压抑,反而热烈欢腾。
有关出征的准备也在忙碌进行着,长官按照名册逐家逐户去确认士兵、分发武器,大批劳力在调运军需、装车辎重……而最最让宋阳惊讶的是,来到沙民大营的这两天里,他看到得最多的居然是:婚礼。(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所有青壮都会参加的战争,即将上阵的毛头小伙抓紧时间向心上人去示爱,而一向对女儿管教严格的沙族父母却一反常态,并不去驱赶阻拦,就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甚至在女儿有些犹豫的时候,家长还会主动去劝一劝,只要自家女儿一点头,一对年轻人便会立刻举行婚礼。
从未见过这么简单的婚礼,没有彩聘没有嫁妆也没有酒席宴请,只有一个祭祀念诵一段祝福,然后至亲好友围在一起拉开嗓子唱上一段喜庆调,跟着是新郎揽着自己心爱的胖新娘入洞房了……其他人则在一阵欢呼中散去,继续去忙碌出征前的劳务。
随处可见的婚礼,不到深夜几乎不会停歇、此起彼伏的祝福调子,无数的青年男女走入临时的新房,不久之后新婚的丈夫就要手执兵戈踏上征程,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再回来,但可以预见的是,十个月后,来年秋高气爽时,这沙民大族中将会有数不清的新生命在神祇的赐福中呱呱坠地,血脉还将延续,种族继续繁衍、开枝散叶,一切一切都会不改变。
出征前的婚礼,沙民自古以来的习俗。
而战前交媾是汉人的兵家大忌,当初沙主在统一全族后听从汉人手下的建议,已经废除了这个风俗,如今白音王入主,又把它重拾了起来。
越是欢腾快乐,就越是苍凉唏嘘吧。宋阳在营地里转了转,无论哪家正在行礼的亲眷见了他都会热情满满地把他拉进队伍,请他一起观礼,开始的时候他还能跟着一起大笑欢唱,可过不多久心里就堵得慌了,默默叹口气,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沙族给宋阳安排的住处颇为宽敞,和他一起回来的罗冠、南荣等人都住在一起,一般没什么事情他们也不会出去。
帐中罗冠席地而坐,手捏碳条在羊皮上画太阳,宋阳不打扰他,从身边绕过下到地室去找其他人聊天,可稍稍有些意外的是大伙都不在,想来都跑到外面观喜礼看热闹去了吧。
宋阳百无聊赖,又爬上来蹲在罗冠身边看他画太阳,越看越觉得罗冠画得不圆。
大宗师也不搭理他,画上一会、放下碳条又拿起自己的长弓,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些什么,过了片刻有重新捏起碳条,接着画……
当初罗冠被白音人扔进裂谷的时候,他的弓也一起被丢了下去,大宗师这才得以保存自己的顺手兵刃,可惜的是那把‘春衫’宝刀不见了,许多事情真的没法解释,又或许冥冥中真有定数,一对雌雄宝刀,红袖断碎不久后,春衫也随之而去了。
过去好半晌,罗冠终于扔掉了碳条,宋阳没话找话:“悟得怎样?”后者擦着手上的碳渍摇头道:“不怎么样,以前画贯了毛笔,换成碳条没感觉了,白忙活。”
罗冠的眼睛尖得很,说着话抬头一看就发觉宋阳的神情有异,恰巧此时帐外近处又有一阵欢喜调子和送给新人成礼的欢呼声响起,宋阳的目光更为之一黯,大宗师也就明白他为何沮丧了:“无端把沙民卷入一场大战,现在又不落忍了?”
“的确,心里不是个滋味。”宋阳点头承认。
没想到罗冠全没有开解或劝慰的意思,反而开开心心地笑了起来:“你居然会为这种事别扭?我还道有人白白帮你打仗,你只会高兴得做梦都笑出声音!”正挪揄着,外面脚步声响起,帐帘一挑瓷娃娃走了进来,插口笑问:“在说什么事情,聊得这么开心?”
罗冠站起身应道:“你家常春侯,在心疼外面的沙民大军!”笑归笑,但大宗师识趣得很,应答后又甩下一句:“我出去转转。”背起双手迈着四方步走了,把偌大地方都留给小两口。
大宗师走了,瓷娃娃又笑了起来,抱膝坐在对面眸子晶亮望着宋阳:“真的?你在心疼沙民?”
被一大一小揪住话茬,宋阳烦的不行,不过对瓷娃娃,他比着对大宗师的时候可横多了,瞪起眼睛:“再笑,睡了你啊。”
谢孜濯更乐不可支,才不把宋阳的无赖话当回事,笑了好一阵子才重新开口:“你这个人,在想事情的时候有个小毛病,不管什么事情,你总是从自己这边想……其实也不能算是毛病,但总这样偶尔难免有想不开的时候。”
“最简单的,就说这次你请沙民出兵,”瓷娃娃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她望着宋阳时的目光始终明亮,一贯如此:“从你这边来想是为了帮回鹘,自然就给白音王添了个大麻烦,可在白银王看来呢?他谢你还来不及,你给他找来的这场大战,其实是给他帮了个大忙,是助他统一沙民大族的捷径。一模一样的道理,你觉得这场大战会让沙民死伤无数,是以心中不忍;不过于沙民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从未有过的好机会。”
“机会?怎么说?”宋阳挪动屁股,紧紧挨着瓷娃娃坐了下来,随手拉住她的一只手,指尖冰凉,瓷娃娃的小手好像就从未暖和起来过。
“单独作战,沙民绝不是狼卒的对手,多少年里数不清的大战,每次都是沙民惨败,死在狼卒刀下的族人不计其数,到现在沙民几乎连报仇的希望都不存,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有回鹘大军参与其中,沙民胜算也随之大增,你以为,这样一个报仇的大好时机摆在眼前,以他们的性情,如果就这么放过了他们会快活么?而且…说这一战是个‘好机会’并不完全指报仇,还有另一重关键。”
瓷娃娃稍作停顿,轻轻地喘息了几下。因为她懂得兵法,且见地不俗、脑筋清楚,白音王虽然没敢直接让她领兵做令,但一有难事都会来征询她和班大人的意见。瓷娃娃也不负所托,着实说出了些有用的东西,由此白音王对她也就更加倚重了,最近几天她都每日每夜的思索着、忙碌着,到现在已经疲劳得很了。
调整呼吸后,瓷娃娃再度开口,语气咬得很重:“若能大胜,则沙族脱困,这很可能成他们的翻身一战。”
宋阳吓了一跳,诧异笑道:“听你的意思,这一仗要是打赢了犬戎就完了?这…夸张了点吧?”
瓷娃娃也笑了:“哪有这样的好事!但要是大胜,大家或许就要重新画一画边境线了!”
她两次提到‘大胜’,不由得宋阳不重视,问:“大胜是什么意思?”
回鹘和犬戎历史差不多,都是在百多年前完成了自己家中的统一,而后两国打打和和就从未消停过,其间也有过几次大战,每次大战的过程都如出一辙:
甲方强势而来,乙方奋起应战,纠缠一阵之后,劣势一方便不再死守苦战,开始缓缓向后方撤退,虽然暂时让出了阵地,但有生力量得以保存,国内的援兵也开始调动,集结重兵以图后复;优势一方向前推进,暂时得到胜果可是却难以保持太久,一是要考虑对方反攻回来能否抵挡得住、死拼值不值得,而更可虑的是中土世上不止大漠和草原两座国家,在他们身后还有东土汉家和高原密宗,回鹘也好犬戎也好,真要陷入消耗战,谁都拖不起。得胜方基本不会再贪心冒进,教训过敌人也就算了,收回大军派出使节去谈判。
所以两国之间的恶战,能分出胜负,却谈不上成败,打上一阵就不了了之,每次大战后的伤亡不可谓不惨重,不过大家戍边大军主力仍在,从未有过被彻底消灭的时候。
宋阳不学无术,连上一位草原单于的谥号都不知道,更毋论回鹘与犬戎两国间百多年的战史。
不过宋阳的脑筋还算清楚,听瓷娃娃解说过概况后他就大概明白了:“你说的大胜,彻底击溃犬戎现在投入战场的重兵?”
“以前回鹘和犬戎总是纠缠不清,关键之一就是前线主力得以保存,今天撤了、明天重整、后天再回来,用软刀子去磨,劣势一方把优势一方的强袭猛进拖成旷日持久的攻坚战,这一仗就算打和了,大家都把这一招用得烂熟。”说起打仗事情,不知不觉里谢孜濯郑重了许多,认真点头:“但这一次,沙民从背后杀出来,两线夹击不仅要打败对方,还要让前线上的狼卒退无可退、尽量多杀敌人,真正击溃他们。真正抹掉犬戎在布置在前线的大军。”
“真要能打成我说的样子,就算犬戎强盛,也会让它疼上好一阵子,西面的一支军队没了,草原南面还有大燕虎视眈眈,不容得单于不低头了。”瓷娃娃重复最先的说法:“若能大胜,这大片的疆域就不再是狼卒的控制范围了,沙民秣兵厉马……固然是为了向你报恩,但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你要晓得,这是沙民的翻身之战。”
“他们对你知恩图报,我就想竭尽所能,助他们去夺下个出头之日。”说着,瓷娃娃稍稍倾斜,把自己靠在了宋阳身上,螓首搭于宋阳肩膀,双目闭合喃喃嘟囔了一个字:“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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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吉日
第二卷百花杀]第九十五章吉日——
第九十五章吉日
瓷娃娃很累,可她睡不着,身体虚弱之人困倦时会心慌气短、精神涣散身体倦怠,却偏偏还难以入睡……闭着眼睛在宋阳肩头枕了一会,瓷娃娃的唇角翘翘,露出了一个笑容:“要说起来,我们还得谢谢燕顶,没有他,真就打不了这一仗了。”
沙民远征,整军备战这些繁杂事情姑且不论,另外还有两个真正的大麻烦:
一是物资奇缺,最简单的例子,沙民的帐篷无法御寒,大军在宿营时要挖掘地穴御寒,可现在已经进入寒冬时节,地面冻得比铁还硬,想要挖开谈何容易?想要顺利行军除非能有大量的厚裘、木炭、火油等取暖御寒之物,可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对贫瘠沙族而言,一直都最珍贵的宝贝。
说穿了,以沙民的财力物力根本都支持不了一次远征。但巧合的是,在白音回归大族之前,那位假沙主也在筹备着一场大军远征,假沙主背后有国师支持,燕顶身后则是富饶大燕,诸般战备物资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启运,一点点汇聚到沙民营地,最终聚沙成塔,若非托了燕顶的福,沙民就算再怎么想出去打这一仗也动不了,只能老老实实窝在家里。
不过远征的第二重麻烦,国师就帮不上忙了,非得要靠族中统帅和将领的心思才能解决……以前谢孜濯就向宋阳提到过的:针对沙民,犬戎不可能全无防备。平时沙民在荒原深处自己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可一旦大军有所行动,跨入狼卒的警戒范围,犬戎常备的、那支专门用于制衡沙民的大军就会行动起来。
牧族轻易不会踏足荒原,但莽莽荒原中,或许某只雅丹峰顶、或许某片地皮深处就藏了人家的哨站,不用想也知道,犬戎一定会对荒原有所监视。
如何能让大军瞒过或骗过监视,真正让沙民投入回鹘与犬戎的前线大战、从容发挥战力,这道题目难解得很……
瓷娃娃絮絮叨叨,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身体越软,终于还是在倚在宋阳的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天色擦黑,瓷娃娃仍在沉睡,宋阳就稳稳当当地坐着,大半个下午都没稍动过,心里琢磨着练好武功果然用处多多,一般人想保持一个姿势坐上几个小时怕还真有点难度了。这个时候外面脚步声响起,齐尚等一大群人回来,本来安安静静的帐篷转眼变得喧嚣吵闹,宋阳一时阻止不及,瓷娃娃被吵醒了。
目光从迷茫变到清晰,瓷娃娃缓起精神,先对宋阳歉意一笑,跟着望向帛夫人:“如何?”
宋阳这才明白他们不是出去玩,而是替谢孜濯做事去了,转头望向瓷娃娃,目光疑问。
“大族以前那些汉人来路蹊跷,我请帛夫人帮忙去看看。”谢孜濯应道。
最初来到沙族的那群汉人并非国师弟子,到来之后就尽心尽力帮沙主统一大族,无论目的和来历都颇有可疑,瓷娃娃早就想去查一查他们的来路,说穿了就是盗墓吧。此事与眼前的远征并没太多关联,不过瓷娃娃做事仔细,明知有可疑就应该去查一查,哪怕什么都查不出至少也不存损失,但万一查出些什么,说不定就会影响大局。
沙民对亡者尸体异常重视,有专人看守墓地,想要去盗掘那些汉人的坟墓也不是件容易事,前阵子帛夫人自己没太多把握,如今七上八下也随着宋阳一起抵达,众多好手凑到一起,人多了胆子自然也就大了,今天一早大伙就结队跑出去挖坟了。
那些人最晚的也死了有十年光景,埋在土中早都化作枯骨,完全看不出什么。至于随葬品,齐尚巴夏这些最专业的盗墓贼找了好一阵子,莫说能标明身份的东西,就连一件带有显著汉境特征之物都没能找到。另外,等挖开坟墓他们才发现,这些坟墓已经被人翻过一次了。
事情很好猜,盗墓这种事情沙民是一定不会做的,捷足先登者没有别人,只可能是那个冒充沙主的国师弟子。
三言两语说过盗墓经过,瓷娃娃眉头皱起:“这么说,便是没有发现了?”国师弟子抢先了他们一步,就算随葬品中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早都会被人家拿去、这会早都送到国师身边去了。
不料帛夫人却摇摇头,但还不等她说话,一旁的齐尚就再也忍不住,抢着开口笑道:“也不是一无所获,总算谢大人保佑,让咱们没白跑这一趟。”
他说话的同时,帛夫人从挎囊中掏出了一只由锦帕包裹的东西。不用问,帕子是帛夫人的,与别家女子的帕子上绣只燕儿、纹几朵花儿不同,帛夫人的帕子上居然绣着一只大白鹅,看上去有点可笑。
齐尚从表情到声音全都变得神秘兮兮:“这件东西咱们可都不认识,但是不打紧,我们知道就在这沙民营地中,一定会有人认识!”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地望向宋阳。
宋阳看得懂他的目光,笑着应道:“你说的那个人是我?你怎就肯定我会识得?”
“您老肯定识得它,您老没有不识得它的道理。”齐尚的回答云山雾罩,帛夫人懒得陪他一起卖关子,一手托着包裹另只手五指翻翻打开帕子,露出了其中之物,宋阳一见之下,目光陡然变得万分诧异,笑容也随之僵硬,真正大吃了一惊!
是一串戴于手腕的珠链,颜色鲜艳夺目,由金丝将金珠银珠木头珠混杂着穿成一串,五彩斑斓,耀目足以但却谈不上太多美感,全无汉人饰物的精细做工,任谁都能看得出,此物绝非出自汉境。
真就如齐尚所说,别人都能不不识得此物,唯独宋阳没有不认识它的道理……因为在他的手腕上,现在就带着一串一模一样的珠链。
当年在京城郊外、明日山庄,宋阳遇到这世上唯一的同类时,苏杭送了他一串珠链,用作联络时给姥姥看的信物,苏杭曾明言,那串链子是她上次远航时从一座岛上的土人处得来的。
苏杭亲手给他绑好的珠链,宋阳始终就不曾摘下过,跟在他身边的人都见过。事情倒是不难理解,珠链并非汉境工艺,先去盗墓的国师弟子只当它是沙民的小玩意,不觉得有什么奇特;但七上八下等人一见到它就想到宋阳也有件差不多的饰物,这才将其取出、带回来。
宋阳接过帛夫人手中的珠链,和自己这串仔细比对,从做工到材质再到颜色排列不存有丝毫差别,干脆就是如出一辙。
可这一来就更让人想不通了,一对珠链,第一串来自东海深处,另串却出自极北荒原,就算宋阳是个神仙,一时半会也别想找出合理的解释。
宋阳解释过自己珠链的来历,果然,所有人都显出稀奇神色,这根本就不是能靠聪明脑筋解开的谜题,眼下也休想谈论出什么结果,只能以后再找机会追查,帛夫人也不将其取回,就交由宋阳收好,此时正是晚饭时分,现在他们已经不再跟沙民一起吃大灶,自有小狗专门负责给大伙做饭,众人一起张罗着热热闹闹吃过晚饭,各自散去休息。
瓷娃娃却不得闲,继续去研究她的军务,与旁人不同的,深夜时她觉得自己的脑筋更加清楚,宋阳不去劝阻,就坐在一旁静静相配,这两晚都是如此,反正以他的修为和体质,行功一个大周天,足以补回几个晚上不睡觉。
而这一次,当夜深人静时,瓷娃娃忽然问他:“苏杭还会回来么?”声音很轻,瓷娃娃未抬头,目光仍注视在巨大的地图上。
对那位明日山庄的主人,于一品擂后当着千万燕人面前、朗声告诉景泰‘我喜欢宋阳’的苏杭,谢孜濯早有耳闻了,只是和小捕、初榕她们一样,以前她从不去问。
宋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哦。”瓷娃娃应了一声,沉默片刻,抬头望向宋阳:“我也喜欢你。”
……
再三天过去,沙民大营中终于有了动静,一道道军令流水一般从王帐中传出,铿锵号角响彻天地,战士们装束整齐赶到集合地点,与之前迟迟不动兵截然相反的,待真正开拔的命令传下,所有人的行动迅速,每一支集结完毕的队伍都立刻启程,站在高处放眼望去,一支支沙民雄兵从大营各处游弋而出,不断汇聚,最终凝聚成浩浩洪流,刀锋映射阳光、旌旗翻卷寒风,向着远方急行而去。
不久之后大军四周狂沙飞舞,掩住了战士们的身形.
离营远征的却不止青壮,无数老人与硕壮女子也另外编成多支队伍,赶沙前进。事先宋阳没去问过,但凭着他的心思,不难想到这些老人与女子都是‘疑兵’,他们的出征不为杀敌,只求能迷惑狼卒哨探。
另外宋阳一行人也分成了两队,他和罗冠一起编入先锋,当真去做了一个阵前卒,龙雀以杀悟道,而这天下又有什么样的杀戮能比得战场冲阵来得更残忍、更激烈?这是他的修行,虽然危险,可是这么好的机会他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放过。
对于此事旁人几乎一边倒的反对,唯独瓷娃娃不阻拦,宋阳想要去做的事情,她永远都不会挡,虽然她远比着旁人更担心。所幸还有罗冠护在他身边,现在大宗师已经恢复如初,经过一次假死后宋阳的战力也突飞猛进,两人彼此配合,普通凶险还入不了他们的眼。
至于其他人全部随白音王和瓷娃娃所在的中军前进,谢门走狗自不用说,他们要守护自家小姐;南荣、小婉等人本意是要和宋阳同行,但战场凶险,凭着她们的本领非但帮不上忙反而还是拖累,是以留在中军了。
宋阳随军前行,虽然是元帅白音王贵宾、所有沙民的恩人,但也没搞出什么特殊待遇,和沙民军卒同吃同睡,甚至在负重上比着旁人还要更多许多,罗冠也和他差不多,但大宗师背了一只长弓,还是显出了和沙卒的区别。
行军途中,罗冠对宋阳笑道:“有时候我真有些分不清,你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
一个偏荒小镇里走出来的小仵作敢对燕顶、景泰下手,算是狂妄得没边了,谁要敢说他有自知之明,罗冠非伸手大耳瓜子扇那个说话的人不可;
可要说宋阳没有自知之明…哪个男子不想指挥千军万马决胜沙场,这一战从头到尾宋阳都不闻不问,就高高兴兴来做了个大头兵。
宋阳明白大宗师的意思,呵呵一笑:“两码事,放到一起就扯不清了,单说打仗的话……我也没想太多,到现在根本就不把它当成一场仗了。”
“那你把它当做什么?”罗冠纳闷追问。
“杀人呗。”宋阳实话实说。
罗冠先是愣了下,跟着说:“妖星的名头,还真不冤枉你。”说完,想了想大宗师又笑道:“还真是个好兵!”,最后他又一拍宋阳肩膀,好像鼓励似的:“多杀,又能精进!”
只管杀人、不想打仗这码事,什么战略、战术之类都是元帅和将军们的事情,宋阳根本不去费那个脑子。
二十余天就能走出的荒原,他们绕来绕去、走了差不多四十天,而再之后便是大大小小接踵而至、一场又一场的恶战了。
有时是独自迎敌,有时是配合友军,有时候面对优势敌人苦战不退,有时对逃散的敌军却收兵不追,而宋阳也真就始终不曾去问过主官一句‘为何如此’,常春侯坚决服从军令,闻号而进、闻鼓则战、闻金便撤……
不知不觉里时节悄悄变化,从初冬至深冬再到初春……南理的春天来了,北地草原上却依旧大雪蒙蒙、寒风凛冽。宋阳自己也数不清他究竟打了多少仗、杀了多少人,但只要置身战场,他便化身狂魔,专心杀人!
最初所在的那支沙民先锋早就消磨殆尽,宋阳和罗冠随着战友一起混编入其他队伍,到现在已经换过四五支旗号了。
这其间宋阳也曾参与过几场规模巨大的战意,即便以他的惊人目力,也远不足望传整座战场,他也不去看,在他眼里只有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狼卒。而这种裹含了几万甚至十几万战士投入的会战结束后,短时间内他都不知道自家大军究竟是赢是输,唯一能确定的仅仅是自己和罗冠还活着吧。
甚至到了现在,宋阳都不知道沙民大军究竟有没有和回鹘儿取得联系、更不清楚战势于己方到底是有利还是不利,他了解的事情不比身边任何一个沙族战士更多……
今天白天又打过了一仗,鏖战良久狼卒溃败,沙族没有追赶,而是原地扎营休整,晚饭后宋阳也不怕地面冰冷,头枕双手躺在雪地上,口中哼着个小吊仰望夜空。
罗冠走到近前,笑道:“心情还挺好。”
宋阳应道:“今天是个特殊日子。”
罗冠纳闷:“什么日子?”
“二月十九,回鹘王驾与南理公主和亲大喜之日,”宋阳长长呼出口闷气:“这个时候,我差不多该入洞房了吧。”
只是个初定的吉日,错过了也并非什么大事,不过好久不见,宋阳真的很有些想念了。
……
第九十六章 国难
第九十六章国难
罗冠不知道该说点啥,不过转念一想这么无聊的事情,根本犯不着自己这个大宗师去说啥,甩了下袖子转身走开了,任宋阳躺在地上自己发呆。~~但还不等他走远,忽然由沙卒赶来报信,说是有访客到来,现在已经抵达军营。
宋阳略显诧异,暂时也没多问,翻身跃起与罗冠一起向外走去。他们才刚走过半途,访客就迎头而来,为首之人昂首tǐngxiōng龙骧虎步,正是沙民大军统帅白音王,在他身后紧跟着瓷娃娃、帛夫人、南荣小婉等众多同伴,另外在外面负责‘信兵’、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曾lù面的帛先生也在队伍中。
突然间大群朋友都来了,指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宋阳快步迎上:“怎了?”
帛先生抢上半步,一反平时的罗嗦唠叨,直接应道:“一是柴措答塔宫中叛luàn,大活佛博结丧命,如今密宗已经找到了新的转世灵童。”
宋阳吓了一跳,一家的皇帝说死就死了,让他如何能不惊讶,帛先生的声音不停:“另一件事,吐蕃重兵进击东南,冒犯南理。”
宋阳眯了下眼睛:“什么样的阵势?”
帛先生声音低沉,并未直接回答宋阳的问题:“大活佛死后不久,柴措答塔传告天下,弑君大案已经查明,逆贼暗中与南理勾结……”
话没说完,宋阳的脸sè就微微一变。
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全不了解,但至少能明白,柴措答塔这道昭告一传出,南理就成了所有吐蕃人的‘杀父大仇’,这次吐蕃进兵南理,也再不会像以往那般只是小打小闹的sāo扰一番了事,而是不死不休的大战!
除非杀进凤凰城、彻底摧毁南理皇廷,否则吐蕃人岂肯善罢甘休。
这一战亡国灭种,南理国难当头。
宋阳一行都在北地深处,全副心思都投入回鹘、犬戎和沙民的三方会战之中,消息闭塞,全不知外面的情形,帛先生的消息还是从回鹘方面传过来的。谢mén走狗在前线‘信兵’,不久前终于有了重大突破:成功与回鹘人建立了联系。
消息非同小可,帛先生亲自赶回呈报,而他的信道初建,只能直接和中军谢孜濯联系,没办法直接找到宋阳,不得以下小小兜了个圈子,由此大家也都一起跟了来。
西线战事镇西王首当其冲,而前线开战、老父再度挂帅出征,筱拂和初榕的心情可想而知,再说封邑虽然远离边疆暂时不会受到战火bō及,但这个时候家里非得有一棵主心骨不可,无论如何宋阳都要立刻赶回去了。
“回鹘大可汗也传了几句话过来,大概的意思是南理是他的兄弟之盟,你家的事情他一定会管,但眼前的情势……他要南理务必坚持上一段时间,只要这里的战事完结,他立刻转头去对付吐蕃。”帛先生道。
宋阳一笑,先莫说真正出兵,日出东方身为大可汗,敢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便足够了,而且南理的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南理人自己的。
帛先生继续说道:“我随你一起回去,高原那条路走不了了,我们从犬戎去大燕,前半程小心些,只要进入燕境,后面就全不用担心了。”
这个时候白音王大步上前:“我来送行的,待你打完吐蕃番狗、我杀掉犬戎狼子,大家再见面喝酒。”说着他张开双臂重重给了宋阳一个熊抱,随即又有些讪讪地笑道:“另外…还有个事情想要求你,你这趟回去…能不能请谢小姐暂时留在军中?”
宋阳不知道的,谢孜濯追随中军参与军策指定,越来越进入角sè,给沙民的帮助也越来越大,毕竟瓷娃娃在家时熟读兵策,心思也足够透彻。
除此此外她还有一重极出sè特质:冷静。
她的颜sè只为宋阳绽放,其他所有事情她都看得很清淡,掌兵时更是如此,只问成败不理生死,于她而言打仗就是一道题,她全神投入也只是为了解开题目,有她参与军略战策,对白音王是个极大的补益,自从沙族进入战场以来,她前前后后已经指挥了几场了漂亮战斗。而且此刻沙族和回鹘刚刚建立联系,双方开始筹划与狼卒的决战,这样的关键时刻放瓷娃娃回家,白音王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宋阳转目望向谢孜濯,后者迎上他的目光,报以安静一笑,最最简单的心思,去或留她都无所谓,全都jiāo给宋阳做主。
“常chūn侯回去,谢孜濯留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班大人缓缓从人群后转了出来,他也随着大伙一起来了,走到宋阳跟前:“谢孜濯于战事颇有天分,但仍欠磨练,还差得远了,我南理虽小,却也不乏大好战将,别人不提,就你那位老丈人麾下智将勇将就一抓一大把,南理的战事不缺她一个;可此间不同,没了谢孜濯无异折了白音王一条胳膊。”
老头子的话里明明白白透出一股对沙民蛮族的蔑视,白音王知道他的脾气,不仅没和他计较反而点头附和:“一条胳膊不止,是两条膀子。”
南理不缺瓷娃娃,此间的大战却少不得她,该去该留明白得很,而班大人的话还没完:“指望回鹘能对吐蕃施压、帮我南理,就得先盼着这边的战事结束……单单结束不够,还非得打赢、大胜才行!”
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只有先卸掉回鹘西线、来自犬戎的压力,日出东方才有jīng力、有能力、有底气地对吐蕃施压。
所以非得大胜这一仗,灭掉狼卒的边线雄兵,让犬戎短时间内都无力反扑。打平不行、敌人主力仍在、终究是掣肘之患;打输就更甭说了,回鹘大军要是在这里被人家给灭了,日出东方不收拾铺盖逃到沙漠深处避难去就不错了,自顾不暇又哪还管得了南理。
班大人的道理清楚得很:“谢孜濯留在这里助战沙民,其实也是在帮南理,而且比她随你一起回去有用万倍。”
说完谢孜濯,班大人又把目光转向帛先生:“差不多的道理,谢家旧部也应该留下来。”沙民的作战方式很原始,得了‘信兵’相助便等若添了几条长长的触须,战力得以突飞猛进;至于南理,他们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谢mén走狗的能做得到的事情,南理的军情探子也未必做不来。
毕竟是几朝元老,班大人寥寥几句就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到了现在也实在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宋阳即刻启程返回南理,谢mén走狗与谢孜濯继续留在此处助沙民作战,班大人继续他和宋阳约定好的‘一年之期’助白音王夺位。
至于罗冠、南荣、小婉等当初那些着宋阳一起从燕子坪出来的同伴,现在都和他一起回去,另外七上八下也离开首领加入宋阳的队伍,待他们进入大燕境内,少不得要有谢mén走狗的接应,到时还要靠他们哥俩帮忙联络。
不等天亮,宋阳等人就撤出军营,连夜启程赶赴大燕。对草原行走中最大的威胁‘库萨’,他们从白音沙民那里学到了破解之法,沿途又有草原上的小狗小心照顾,一路上不存bō折,这一行人除了阿伊果武功高差劲之外个个都是jīng锐,脚程迅捷惊人,一个月后宋阳成功穿越边境,终于走出了莽莽草原,返回到汉家世界。
谢mén走狗在大燕的能量比着草原上强大得太多了,而付党、顾阀也非等闲之辈,这三家联手相助,宋阳的路程更加顺利通畅,只是在路过江南时,本应坐镇睛城的李明玑忽然赶来相会。
一袭红衣,面容清冷,李明玑风华依旧,与当年一品擂前初见时几乎没有一点变化,倒是小丫头叶非非,几年过去出落得更可人了,再见到宋阳时叶非非一反冰美人的常态,笑嘻嘻地上前敛衽施礼,直接站到宋阳身旁,端茶倒水递送máo巾地忙活着、伺候着,把宋阳搞得大大地不习惯。
李明玑坐在他对面笑道:“叶非非是我的人,我是付丞相的人,你是付丞相的公子,她shì候你是应该的,坦然受了吧。”
“以前可没见你们对我这么好过,还收我钱来着。”宋阳随口说笑着。
不用李明玑说话,叶非非就把嘴巴一扁,委委屈屈地想说啥,宋阳却比着她更快,摇头笑道:“少来少来,我不听!”叶非非也不以为意,嘻嘻一笑,又把那些ròu麻话统统吞回到肚里。
宋阳望回望向李明玑,就此转入正题:“有事情?”
李明玑深吸了一口气:“燕顶叛国,已被景泰缉拿落狱。”
宋阳大吃一惊,一时间还道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确认:“当真?!”
李明玑点了点头,从吐蕃军队不宣而战攻击大燕,到不久前先后两批国师勾结吐蕃、反叛大燕的罪证从高原传入中土等所有她所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宋阳。
宋阳低头沉思,久久不语。
好半晌过去,宋阳才再度抬头,但并再没多说什么,只是对李明玑点了点头,后者一笑嫣然:“你心里有数就好,多多小心。还有……南理若真呆不下去,带了家小来睛城找我,总会有你一个安身之处的。”
宋阳呵呵一笑:“多谢。”
随后双方不再谈及正事,又闲聊几句李明玑告辞而去,宋阳再度启程……二月十九他离开沙民军队,穿越回鹘、大燕两座大国,历时整整两个月,终于重返南理境内!
凤凰城和封邑早都得到了消息,他才一入境就有朝中官员与家中亲友迎上来。
家里来的人并非公主郡主,甚至秦锥魏治这些相熟的红bō卫都没来,迎接宋阳的是俏丽丫鬟小九和忠心奴隶哑巴,外加燕子坪大捕头盘头。
国难当头也挡不住小九见了自己公子后那份开心快乐,围着宋阳又转又mō,笑得合不拢嘴,盘头也开心,但是比着小九儿要正经多了,对宋阳道:“公主和郡主jiāo代下来,西线战事突兀,封邑需得有人坐镇,不能亲自来迎你了,盼你快快回家早日相聚。”
燕子坪不单单是宋阳的封邑领地,还是南理佛家圣地所在。西线开启战事,所有南理臣民都人心惶惶,妙香吉祥地的作用也就愈发凸显,稳定民心jī励士气,在某种程度上,来自妙香吉祥地的祈福法事,甚至比着凤凰城中传出的讨贼诏更能让南理百姓安心。
最近这段时间,信徒从四面八方聚拢而至,求佛请愿为国为家祈福,封邑中的忙luàn可想而知,承郃无论如何也走不开,而更关键的,公主和郡主既是贵族也是红bō府的nv儿,如今她们不能离开封邑去往后方,哪怕只是去接个人也不成……燕子坪距离前线还远,但毕竟也在南理西域,比不得后方更安全,这个时候小捕或初榕走了,让前线的战士怎么想、来封邑祈愿的信徒又会怎么想?
“另外,”盘头继续道:“封邑里的红bō卫,大都返回了前线去抵御番子,所以秦锥他们也没办法过来接你。”
红bō卫都是来自西线的悍卒猛士,一旦前方大战再起他们就会重返军中,早在吐蕃兴兵之处秦锥等人就奉王命返回前线去了。
家中的要紧人物没来,朝中派来迎接常chūn侯的也不是重要大员,为首官员姓李,官职不算低,是左丞相胡大人的亲信,是上次出访大燕参与一品擂的使节中少数幸存者之一,和宋阳也算熟稔,上前行礼后就不再咬文嚼字,对宋阳道:“镇西王早已赶赴前线,胡大人、杜大人几位坐镇京师,这个当口…侯爷晓得,军务、政务繁忙无比,胡大人实在chōu不出身,派我来接你,出京前他老人家叮嘱我,没能亲自来迎,你可千万别见怪。”
宋阳哪会在意这些,摆手追问道:“仗打得怎么样?”
“镇西王亲自坐镇苦水关,番子难越雷池一步!”话虽然说得带出几分豪气,可李大人脸上还是显出了一份忧sè,这次吐蕃人来势汹汹,且两国的实力根本就不在同一档次,眼下虽然还扛得住,但究竟能坚持多久,谁都不敢保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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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神奇
第九十七章神奇
青阳城的葛老爷是个外来户,据他自己说,以前他是在外面跑马帮做生意的,后来年纪大了、手上又赚到些钱,就不再辛苦奔bō,因为喜欢青阳城的繁华热闹,所以落户在此,开开心心地做了个富家翁。书mí群4∴⑧0㈥5
葛老爷脾气不错,平日里都笑呵呵的,最喜欢泡在茶馆里和旁人谈天说地,此人年轻的时候应该读过书,肚子里很有些货sè,口才好脑筋更好,相处的时间长了谁家有点大事小情都会向他讨个主意,葛老爷则有求必应,当真生了一副热心肠。
渐渐地,葛老爷在邻里间有了些威望,前阵子城里选里长,街坊们全都举荐葛老爷,可出乎大伙意料的,他自己坚决推辞,任凭别人怎么来劝他都不肯去做这个差事……大家都明白他不缺钱,里长那点补贴入不了他的法眼,但这个差事背后是有大好处的。
里长算不得官职,没什么实权,可关键是他能和官面上的人有jiāo往,葛老爷再怎么有钱也不过是个土财主,他是衣食无忧了,但富不过三代,总该为儿nv做些打算吧,能有机会和官面上的人物结jiāo,将来在使些银子,未必不能帮儿孙讨个一官半职,家里有吃上皇粮、拿了官饷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光大mén庭呢。
最终他也没去做那个里长,街坊四邻都替他可惜,觉得一贯看事通透的葛老爷这次有些犯糊涂了。但街坊们又哪知道,葛老爷是绝对绝对不敢和官面再扯上半点联系的,因为他压根不姓葛,他姓周。当然他也没做过什么赶马帮的生意,人家以前是堂堂的七品朝廷命官,主掌一方生死青天大老爷,小镇燕子坪的父母官周大人。
从红bō府得了大笔银两、改名换姓的周老爷日子一直过得舒舒服服,但是最近这几个月他总是心惊ròu跳的,不是他胆子小,而是那一条条的消息来得实在有些太惊人了。
先是南理的兄弟之盟回鹘兵进犬戎,一方是大漠雄鹰、另方则是草原恶狼,这两头猛兽一开打立刻震惊中土,不过他们在遥远北方,打得再如何热闹也bō及不到南理来,周老爷关心则已,并没太多担心;
不久之后西域佛主博结暴毙之事传遍中土,一直以来吐蕃都在欺负南理,听说他家的皇帝死了,南理人个个都兴高采烈,周老爷那些街坊也不例外,坐在茶馆中讨论此事,时不时就就爆发出一阵欢笑,唯独老周坐在一旁显得忧心忡忡,毕竟是读过书、当过官的人,他的见识比起普通人要高上一筹,对此事他另有看法:博结主掌高原的这些年,虽然也小恶不断,毕竟没有掀动大战,至少在大体上还维持了一个安定局面,他突然死掉,以后高原会如何对待南理?
果然,高原上才一选出转世灵童,内政稍稳就硬诬南理为弑君元凶,消息从柴措答塔一传出,南理立刻炸开了锅,接下来便是兵祸西来,边关卷起烧天战火。
南理西线正打得jī烈,南理的另一个邻居大燕也传出惊人消息:燕国二主之一的国师盛景**师身败名裂,落下叛国重罪。
再加上不久之前吐蕃还曾兵进大燕,从东到西自南至北,世上五国没有一座太平的,不由得周老爷不做沉沉一叹:luàn世将至!
可南理这边仿佛还嫌自己不够麻烦、还嫌中土局势不够húnluàn似的,于一个多月之前突然传召天下,对草原之国回鹘宣战……小皇帝福原yù玺扣印的宣战书从皇宫传出,递送遥远草原的同时,无数信雀也从凤凰城四散而起,把这个消息传递全国。
消息传到青阳城时、为家家户户所知的时候,周老爷正在泡茶馆,闻讯先是一愣,南理向犬戎宣战?这可不是缺心眼么?两国中间还隔着个大燕,不是打不打得过的事,而是根本就打不到。
既然打不到又何谈宣战?难道要派兵借道大燕去草原?茶馆里议论纷纷,人人不明所以。这个时候又显出周老爷的见识了,略略沉思片刻就猛地一拍桌子,呵呵笑道:“妙啊,妙得很!”
他一有动静,立刻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大家都知道他是有见解的人,当即围拢上来七嘴八舌询问究竟,连茶店老板都挤到了身前,周老爷先是手捻须髯微笑不语,正经摆出一副窥到天机的高人模样,半晌过去等把架子摆足了,他才心满意足地咳嗽半声,缓缓开口:“宣战也不是真就派兵参战,再说就算真派兵,大燕也不会让我们借道…不过是个态度吧,不管用什么借口向草原宣战,都是咱们南理皇廷摆出给回鹘大可汗看的态度!”
曾经的县太爷,一下子就想到了这其中的关窍,南理是拼命要把自己和回鹘绑在一起,今天南理为了回鹘向犬戎宣战,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尽了兄弟之盟的本分,来日北方战事结束,回鹘能看着吐蕃侵略南理不管么。
至于得罪了当世另一座强国犬戎,以后又会招来什么样的恶果,现下南理国难当头,只求能度过眼前的难关就阿弥陀佛了,其他的实在顾不上了。
周老爷喝了口茶水,正准备给街坊们详细解释解释这番道理,外面忽然又有消息传来,严格地说是半个消息……宣战事情的后半段。刚刚传开的只是南理对犬戎宣战,但宣战的理由大家还都不知道,此刻刚刚传过来:犬戎罔顾信义,陷害过境南理使团,上下数百使节尽遭狼卒屠戮。
还是那只去回鹘庆祝日出东方登基的使团,犬戎说把他们送过了边境、回鹘则说没收到人,此事本来已经不了了之,如今又被南理朝廷拿出来用作了宣战借口,而最最关键的是,在小皇帝传告全国的榜文中说的明明白白:南理常chūn侯也在这支使节团中,随其他同僚一起遇难。
‘哐当’一声脆响,周老爷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大老爷脸sè很不好看,轻轻念叨了‘阳伢子死了?’,他在燕子坪做了十年县太爷,也算是看着宋阳长大的,如今忽闻此子身死,心头沉甸甸的,再没了夸夸其谈的兴致,叹了口气站起身走了。
宋阳当然不知道周老爷现在过得如何,他刚进入南理境内,心里盘算着立刻赶回封邑,但左丞相派来迎接他的李大人却摇了摇头:“左丞相亲**代的,无论如何也要请你去一趟凤凰城,只去京师还不成,一定要走大路,逢大城重镇便要进去转一圈。”
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着回家更重要,宋阳皱起眉头正待拒绝,李大人又赶忙道:“四十天前,皇帝传告九州,说常chūn侯已在草原殉难。”
宋阳愕然:“我死了?什么意思?”
四十天前,宋阳正在草原穿行为回家做长途跋涉,那个时候家里、朝廷就已经得知他就快回来了,又怎会散去散布他的死讯?不过宋阳两世为人炼成的心思不是白来的,稍稍一想便恍然大悟,当即点头道:“那就先回凤凰城!”
李大人面lù喜sè,当即传令手下,一行人即刻启程赶赴皇城。
从大燕返回,宋阳自折桥关入境、入关后与前来接迎的官员与家人汇合…几个时辰之后,镇南雄关折桥关身后、南理的另一座重镇红城中,忽然马蹄隆隆传起,大街小巷中都有差官策马急行,沿途大声宣布一条喜讯:本以为已在草原上殉国常chūn侯平安归来。
跟着红城官府mén前广场与四mén同时张贴榜文,说明常chūn侯在返程之前已经见过了回鹘大可汗,大可汗承诺不日将起兵南下痛击吐蕃。
几个月里,最最振奋人心的消息莫过于此了。
最近这几年中,南理国内风头最劲的人物非宋阳莫属,青阳选贤崭lù头角、凤凰城中用一张大笑苦主像破无头案、远赴大燕勇夺一品擂、在睛城万民暴luàn中奇迹般生还回国、与回鹘大可汗结义金兰、红bō府哭灵硬生生唤回了公主的魂魄、公主郡主双株归一……在他身上发生的奇事一桩接一桩,只要一提到这位侯爷,南理人心中就会自然而然地涌出两个字:神奇。
而他‘死’后,朝廷循例张榜公告常chūn侯生前功绩,榜文中有些地方言语不详、措辞含糊,但百姓还是能大概看出来,原来当年的破解红城瘟疫、折桥关杀灭燕兵由宋阳一手所为;去年中秋皇家巡游惨祸、靖王谋逆的惊天大案,也是由宋阳暗中主持才得以告破,最终逆贼伏诛、幼帝继位,常chūn侯功不可没。
这样的人干脆就是天才了,只可惜年纪轻轻就命丧犬戎,南理百姓无不扼腕叹息,可任谁都不曾想到的,神奇侯爷又继续了他神奇。
一时之间红城上下轰动,常chūn侯过境时无数百姓用上街头夹道欢呼,场面或许比不得皇帝巡游更盛大,但绝对更加热烈,国难当头之际南理最最神奇的那个人回来了,同时还带回了友邦回鹘的承诺,让人心中升起的那重振奋,真就没办法用言辞表达了。
又何止红城,宋阳所过的每一座称过、州府都会掀起欢腾热làng。朝廷少不得又要放飞大批信雀,把这个天大喜讯传告南理九州,青阳的周老爷闻讯一下子跳起来多高,大声招呼着仆从上街去买鞭炮,不过还不等他家的炮仗买回来,城中四处就响起了爆竹声声……
以为宋阳真的死掉时秘而不宣,得知他即将归来时宣布他已死、公告他的功勋,待宋阳回来后就拉着他四处‘展览’,所有这些是左丞相一手炮制,归根究底,胡大人nòng出这么多事情的目的不外四个字:振奋人心。
吐蕃入侵大祸天降,从朝到野、从官到兵再到民人人士气低落,举国颓丧这一仗还怎么打?胡大人就是要把宋阳‘渲染’得神奇再神奇,用他来振奋人心。刚刚归国的常chūn侯,说他是南理人的‘图腾’有些太夸张,说是‘jīng神领袖’更不恰当,倒是宋阳自己给自己一个定位tǐng准确的:吉祥物。
从折桥关去凤凰城、再去燕子坪,也算得上是顺路,比着直接回家多不了几天,何况他小小地绕一圈,本身也是对镇西王、对这场战事的支持,吉祥物尽职尽责,胡大人怎么安排他就怎么配合,一路之上尽享荣光,终于抵达国都凤凰城。
南理第一繁华大城,对吉祥物的欢迎规模自是远胜别家,宋阳翻上车辕吐气开声,照着胡大人早就写好的稿子铿锵吼喝几句,跟着上朝去觐见皇帝,毕竟是个位侯爷,来到了京师少不了这番礼节应酬,直到晚上他才腾出空子,被胡大人拉到了丞相府详谈。
让宋阳稍有些意外的是,小葡萄并不在府上,问过胡大人才知道葡萄现在仍在燕子坪。
当初把小娃送到封邑时大家说的明白,只‘寄养’一年,如今期限已满,而且燕子坪虽非前线但总比不得后方京城来得更安全,胡大人居然不张罗着接回独苗,宋阳大感纳闷。
对此左丞相只是淡淡一笑:“公主郡主还不是都留在燕子坪了么,这个时候万万没有把葡萄接回来的道理。”
不得不说的,南理的几位重臣都当得‘忠君爱国’这句评价了。
宋阳看了看胡大人,也不去做无谓劝解,只是点头道:“我这就回去封邑了,葡萄的安危你全不用担心。”
胡大人‘哈’地一声笑:“我也这么想的…番子真要突破前线、打到燕子坪,葡萄跟你一起逃进大山,反倒比回京师更妥当些。”说完,老头子一摆手转回正题:“回鹘那边,真的会出兵帮我们?”
日出东方已经通过帛先生向宋阳转达了他的意思,但动兵毕竟是国事,就算回鹘打赢了狼卒,到时候还有没有力气再去施压吐蕃,这还是未可知的事情,对胡大人的询问宋阳不敢大包大揽,只是把自己所知的状况如数相告。
胡大人手指轻巧几案,听得很仔细,待宋阳说完后他点了点头,又问:“燕顶叛国的事情你知道了吧,怎么想?”
在旁人看来,燕皇帝与燕佛主水火不容,一方斗到另一方再正常不过,可宋阳、左丞相等人都知道这两个人根本就是一伙,要是也那么想真就傻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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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洪口
返回南理这一路上,宋阳早就把这件事想明白了。
他不是神仙,自然不会知道柴措答塔宫内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把最近中土上诸多大事串在一起去看,他找到了一个关键。
宋阳应了左丞相一句:“吐蕃入侵南理。”
没头没脑地回答,但胡大人眯起了眼睛,显然宋阳说中的是要害,左丞相冷笑着,接着宋阳的话向下说:“不错,吐蕃攻我南理,番子怎么敢……”说到最后一个‘敢,字,他加重了语气、加重了声音,同时再度瞪起了双眼,一向面团团般和气、不笑不说话的老头子目中凶光毕现!
不得不说的是,吐蕃人攻袭南理选择的时机很好,北方的回鹘正和犬戎大打出手,暂时无暇顾及兄弟之盟,眼下日出东方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吐蕃番子作恶。
可吐蕃并非回鹘这一个敌人,这些年里大活佛始终不敢吞并南理,固然是因为回鹘的牵制,但更重羿的原因是忌惮大燕,怕燕人会在他兴兵对付南理时趁虚而入。如今蕃怎么就敢来攻打南理?而且番子摆出的借口绝非打一打就能收兵的,甚至以大局而论,这是中土百多年里最凶猛的一仗。
吐蕃怎么敢?除非柴措答塔能确定在他攻击南理的时候,大燕不会横插一手。
这便是宋阳看到的‘关键,:吐蕃哪来的把握?
看透了这一重,整件事也就不难猜了。
宋阳想清楚的,胡大人也照样能猜得到,老头子沉沉一叹:“吐蕃和大燕现在是一回事,这次当真麻烦了,以后更是难有宁日……………”
不等他说完宋阳就笑了:“不把初一的大火灭掉,还想什么十五的决堤?一件一件来吧,先把番子挡住再说。”
胡大人点了点头:“只盼镇西王能撑住西线,只要他能撑上一段时间…即便等不到回鹘的救兵也无妨。”
这个说法宋阳从未想过,当即tǐng直鞲板关心追问:“怎么说?”
“吐蕃为何要硬诬我南理为凶手?大活佛暴毙,不管柴措答塔看上去怎么稳当,内中总会有乱流jīdàng…这一重绝不会错的。内中矛盾重重,高原民心不稳,所以柴措答塔才要急着来打这一仗,把‘报仇,这个幌子挑的高而又高……”
班大人说到这里宋阳便明白了,说穿了就是用一场外战转移视线、转移矛盾。这样做的好处不言而喻,但也并非没有坏处,前提就是镇西王能守住苦水关…让番子战事不利,时间拖得越久,吐蕃内部的压力就会越大,迟早有爆发的那一刻,到时候吐蕃国内的矛盾不仅没能转移出去,反而会发作的更加猛烈。
便如宋阳所说,现在想得太多也没有什么用处,就盼望着老王爷能够守住雄关。
由此话题又转回到眼前的战事…南理西线地势特殊,苦水雄关两侧各有数里长城,把一座大山隘口封堵得严严实实…天然屏障外加人工修补构成了封拒吐蕃的防线,南理建国百多年中对雄关加固,到了最近三朝镇西王负责西线防务,对它也就更重视了,经营到现在苦水关当得‘固若金汤,四字。
吐蕃人开战之初镇西王就赶去苦水关,到现在已经坚持了两个多月,每天朝廷都能收到来自王爷的战报,吐蕃的攻势猛烈、前线打得很苦,雄关虽无恙但战士伤亡严重,南理西部的各州府、各兵马大营都已经动了起来…陆陆续续增援到前方。
不止西疆,不久前朝廷有从南理中部和牙门军中抽调了七万健卒,由大将谷应春率领,于二十余天前启程奔赴西线驰援。
“调兵七万已经是大伙一起咬牙的结果了,倒不是说咱们没兵了,而是眼前的情形…剩下的人不能动也不敢动了。
宋阳点头,完全能明白胡大人的意思,大燕吐蕃现在成了一家,吐蕃从西边迟迟打不进来的话,说不定大燕就会自北方发难。北关折桥、红城眼线现在看上去太平,但胡大人也好、朝廷也罢、甚至镇西王自己都不敢对其掉以轻心,西面要打,北方的防务也不能稍有松懈。
能再抽调出七万人去驰援前线,已经是牺牲了一部分皇城的卫戍力量,当真是做到极限了。
而谷应春的运气不太好,他统帅的七万援军在途中正赶上南理特有的初春暴雨,刚过青阳就遭遇暴雨断路,现在还被困原地,莫说苦水关,就是洪口还未能抵达。
谷应春和洪口城宋阳都知道,前者本来就是镇西王麾下大将,算得王爷左膀右臂的重要人物,靖王之乱后调任牙门军主将,主持京郊卫戍,有重任在肩。这次又把他派出去协助镇西王,也足见朝廷对西线的重视了。
至于洪口,是苦水关之后,南理西部的另一座重要屏障,地势险要扼守于咽喉之地,一旦前线失守,西边的希望就要寄望此处了,而洪口再向东直到凤凰城则是南理内陆,再无险可守了。
宋阳不会打仗,对这些事情听听就算,别说他没有好主意,就算有什么想法,也肯定不会比大群将领元帅研究出来的军略更高明,又和胡大人聊了一阵,他便告辞离开了。
虽然还没成亲,但他现在也算是红bō府的女婿,路过京师当然要住在自己家里,何况西线开战就等若红bō府在打仗,这个时候宋阳一定要过去探望下。
红bō府现在的当家是二公子,以前和宋阳只有过寥寥几次见面,完全算不得熟稔,不过这次在重压之下再相见,自然而然多出了一份亲切。乍看上去,红bō府和平时并没太多不同,但宋阳的五感何其敏锐,随同二公子一路穿过王府,很明显就能察觉到:卫士不对劲。
以前的红bō卫,就算不动不摇不说话,宋阳也能从他们身上嗅出一份铁血威严;如今的卫士同样腰板笔直挎刀执戈,可是那股自内而外的气势全然不同………………或者说完全没有。不用问,真正的红bō卫都已经追随王爷一起返回前线…现在负责王府卫戍的只是些普通shì卫,如何能和那些浴血重生的悍卒相比。
拜见过王府中的长辈,随便吃了些东西,又和二公子聊了一阵天sè已晚,宋阳就睡下了。
但是才刚刚躺下不久,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凌乱脚步,宋阳睡觉一向很轻,立刻惊醒回来,同时也听得清清楚楚,脚步声就是冲着自己房间来的当即起身打开了房门,借着月sè,胡大人步履匆匆,正在二公子的陪同下走来。
才分别不久,此刻又找上门来,宋阳就算再愚钝也明白怕是出什么事了。
果然,一见宋阳,胡大人开口就是一句:“前线传报苦水关失守。”
宋阳一惊:“怎会如此?”
晚上的时候胡大人刚说过,每天王爷都会传回战报,前面打得虽苦但暂时还能守得住可谁又能想得到才过了两三个时辰,噩耗便从天而降!
胡大人沉沉摇头:“雀书染血、言语不详,具体状况还不清楚,只知番子打破我家雄关。”
宋阳又问:“王爷呢?”
这次是二公子摇头、沉声回答四字:“还没消息。”虽然比不得任初榕,但二公子也是个厉害人物,堪比天塌地陷的军情噩耗、且父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还能保持镇静,实属难能可贵了。
苦水关失守,究竟是撤退还是溃败或是被番子屠城?镇西王是已经脱险还是被困于乱军,或者失手遭擒甚至与城共亡?所有的事情都不知道。
而更可虑的是‘千年前,通讯落后,若雀书属实,那苦水关也并非今晚被破的,早在几天前番子就入关了。
胡大人语速很快:“无暇和你多说,我已召集群臣上朝议事。”
宋阳应道:“我这就走了,葡萄你放心。”前线告破父王失踪家人心情可想而知,且说不定不久之后战火就会烧到燕子坪,宋阳又哪还能在京城呆得住。
胡大人是上朝途中就近绕了一脚来见宋阳,打仗的事情本来他都没必要告知宋阳,至少不用亲自来说、随便派个人传话就是,之所以他要亲自来见这一面,就是为了再得宋阳确认的那后五个字:葡萄你放心。
胡大人不再耽搁,对宋阳点点头转身就走;二公子也要上朝,抓紧时间对他说道:“寻找父王和前面的战事不用你们操心,但两个妹妹……”
不等他说完,宋阳就点点头,努力lù出个笑容:“她俩肯定比我活得长。”
任二公子笑了笑,伸手重重一拍宋阳肩膀,转身追着胡大人一起走了。宋阳也不再耽搁,招呼罗冠等一众同伴,即刻出京日夜兼程赶赴封邑。
完全不管不顾的赶路,不节省体力、不顾路人惊骇目光,当然也没心思在去按照原来的安排去做‘吉祥物,展览,几天之后能跟上宋阳的就只有大宗师罗冠了。
这一路总算平安无事,刚抵达封邑边缘就远远地见到小捕、初榕和家里的一群重要人物迎了出来。
一番生离死别呵,只可惜之前那份哪怕只要想一想都会觉得狂喜的重逢,被前线涌来的yīn霾死死压住了,两个女子都憔悴许多,姐妹都一样,见到宋阳时心中只想大哭一场,但都还努力地笑着。
宋阳快步上前,还不等叙话忽然一匹快马从封邑内赶来,侯府刚刚又收到前方的军情传报,事关重大不敢耽搁,送来呈报与郡主。
任初榕接过雀书,草草看了几眼,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将其递给了宋阳………………的确是重大军情,于此刻的南理而言,雀书呈报之事,甚至是比着镇西王失踪、苦水关失守还要更沉重的噩耗:洪口失守,七万增援前线的健卒败亡、主将谷应春战死。
不怪谷应春的。
他的军马洪水困住难以寸进时,得了前方传报,得知前线苦水关被番兵攻破,当时谷应春有两个选择:一是就此撤回大军,返回京师或进入附近城池驻防;二则是冒险强进西方,赶在吐蕃人之前入驻南理西部的第二道雄关洪口,为国加固新的防线抵抗番兵。
或许是心中藏了份为老帅报仇的念头,谷应春等不及京师命令,他选了第二项、用了更jī进的办法,指挥全军抢渡洪水,急赴洪口。当苦水关不再,洪口便是西疆最后的屏障了,谷应春的做法无可指责。他要真撤军的话,那才是渎职误国所为。
吐蕃自西向东势不可挡直扑洪口;谷应春率军由东往西赶赴雄关。
双方拼得就是速度,若番兵在谷应春之前攻下洪口,则南理危殆;反之,七万雄兵先于吐蕃人增援雄关,至少能够挡住敌人一时,暂时稳住大局。
相比之下吐蕃人的路程更远,但谷应春的行途上有洪水挡道,更加艰险难行,而除此之外,谷应春还有两个没想到:没想到吐蕃人竟会前进的如此之快,沿途的城关几乎都没能阻挡他们片刻;没想到洪口守将于大战前夕突染恶疾,在城头巡兵时一头栽倒再没能站起来。
最终还是吐蕃人更快了一步,当谷应春领兵赶到洪口城下时,城头上已经挑起了吐蕃的旗帜。
洪口是决不能丢的,否则就以吐蕃一路掩杀过来的攻势,后方更无法阻挡,无奈之下谷应春传下强攻命令,只盼着再夺回重镇。
并非没有机会的,吐蕃人也只是先遣军团,才刚刚攻进洪口不久,立足未稳。如果谷应春手上的军队仍是出发时的模样,那一仗他真能打赢。可惜,大军抢渡洪水损失不小,全力行军身心疲惫………………异常惨烈的一战,城头几经易主,打到最后城中番子只剩下数千残兵,而南理这边谷应春阵亡,军中伤亡惨重,明知只要能再组织起一拨攻势就能彻底清除番狗,但真正无力为继了。
苦水失守、洪口陷落,镇西王下落不明,楚应春以身殉国,西疆统帅不再防务混乱,南理门户大开。
亡国灭种,绝非危言耸听。!。
第九十九章 打狗
第九十九章打狗
宋阳回归,于封邑而言本是一场天大喜事,但因西线战事不利此刻没人能再笑得出来。TXT电子书下载**
封邑内的重要人物都随着公主、郡主一起来迎接宋阳,顾昭君、施萧晓等人也在其中,前阵子他们和宋阳在荒原相遇,跟着穿越战场进入回鹘境内,再取道吐蕃返回南理,他们的运气不错,几乎是前脚刚踏入南理境、后脚吐蕃就兴兵来犯。
但云顶活佛和无鱼师太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两人错过了大活佛博结的七七庆典,大家同为我佛弟子的缘故,无鱼和云顶自觉失礼在先,所以打算在返程时去面见博结奉上歉意,不料登上高原后听说大活佛暴毙,而密宗甄选转世灵童也是佛mén中的一项重礼,两个出家人适逢其会没有没有不去看一看的道理,由此他俩和顾昭君等人在半途分手,赶赴圣城仁喀,再后来就不用说了,到现在两个人也没有音信。
不过以无鱼的心思和云顶的身手,也不用大家太担心。
另就是蝉夜叉主将郑转不在,由他的同胞兄弟郑纪代为迎接……郑转人在吐蕃未归。
八千蝉夜叉登上高原,这支jīng兵深入敌境后就和后方失去了联系,任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在做啥,顾昭君等人退到回鹘时特意给燕子坪传书询问,如今宋阳已经确定安然无恙,是否要把蝉夜叉召回去。
承郃一来不知道是否应该把他们叫回来,虽然宋阳无恙、虽然那个时候吐蕃还没对南理宣战,不过对南理、对回鹘而言吐蕃终归是敌人,把这支jīng兵留在敌后,以后说不定就会有用处;另则承郃也不确定能不能把他们召回,当初蝉夜叉在出兵前对皇帝说得明明白白,将在外君命不受,郑转保证效忠大洪皇帝,但是在具体战术上他要独立指挥;第三重,承郃干脆也不知道该如何通知联络蝉夜叉。
所以任初榕给老顾的回信大意是:如果有办法联络到他们的话,就把常chūn侯仍活着的消息告知,至于他们肯不肯回来,全都让郑转去做主吧。
顾昭君既然敢去问郡主,自然提前就和同伴商量好了寻找蝉夜叉的办法,待他们进入吐蕃后,云顶活佛便开坛**,同时为祈求国运做卜。
密宗大小流派无数,不少宗派都有问卜之术,其中云顶所在的域宗问卜最为有名,云顶活佛开坛后最终求得出八个字:天魔归巢,夜叉随缘。
为国祈愿问福是正经事,云顶的八字卜言光明正大传至高原上各大寺庙,没过多久吐蕃几乎人尽皆知。至于八个字何解,那就是佛家的机锋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随大伙怎么去想,云顶不会去解释什么,反正蝉夜叉能看懂就得了。
知道卜言出自云顶之口,其中又提到了夜叉,只要郑转能听到这八个字,又哪会想不到其中含义,天魔即为妖星,妖星就是常chūn侯宋阳,这小子没事了,夜叉们想做什么都行。
他们想出的办法果然好使,顾昭君等人还没回过,蝉夜叉就颠颠从高原上偷渡回南理,重返燕子坪。
不过并非所有蝉夜叉都撤回,主将郑转和一千jīng锐留在了吐蕃,由其胞弟郑纪率领余众返回南理。
蝉夜叉潜入吐蕃本来是作luàn去的,这段时间里吐蕃luàn是够luàn了,可是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至少以任初榕所知他们全无作为,而郑纪回来后,对之前蝉夜叉做了什么、郑转与一千jīng锐留下来准备继续做什么,他全都绝口不提,在向李大复命的时候也只是一句‘事情顺利,请陛下放心’。
丰隆被他气笑了,正想追问‘什么顺利、你们都做啥了’,忽然福灵心至…听郑纪的话中之意,仿佛他们蝉夜叉上高原去做的事情,作为大洪皇室的继承人应该知晓似的,这一来丰隆就不敢再追问了。
不问就不问吧,战火席卷西疆,整座南理风雨飘摇,这样的时候,有蝉夜叉的主力留在身边,总归让人心里踏实些。
强打着欢颜,众人谈笑着,簇拥起宋阳返回封邑中心,和每次回家一样,宋阳没再府中耽搁太久,洗了把脸换过一身衣服,就来到小镇上,和镇上乡亲笑呵呵地打着招呼,随时都会站住脚步聊上一阵子,又去探望陈返,最后他回到老宅,带着筱拂、初榕一起,在尤太医灵前上香心中默默祷告。
而后任初榕对宋阳微笑道:“好好歇一会吧,让筱拂陪你,我还有事情要做,先回侯府了,待晚饭时再来喊你们。”
说着承郃打算转身离去,不料小捕忽然拉住了她的腕子:“莫走。”
承郃笑了笑:“真的有事情,很忙的。”
小捕不知该如何驳她,只是坚定摇头,不许姐姐现在就走,跟着转头望向宋阳,示意要他出言挽留,宋阳走上前:“有什么事情都放一放吧,不在这一天。”说着,双手伸出各握住双株的一只柔荑,拉着两个人一左一右坐了下来。
任初榕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几步路、如何就坐在了宋阳身边的,虽然名分早就定了,虽然她给宋阳做了那么多事、虽然她的心意他早就知道了,可这还是第一次被他握住了手。
由此任初榕知道了,宋阳的手很硬、很干燥、却很缓和,暖和的甚至让她觉得自己的手都已经融化。
筱拂初榕都留了下来。不过……三个人,尴尬呵。
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屋中变得寂静异常,可是过了一阵,宋阳忽然lù出了笑容。
屋子里实在太静了,以至那个笑容绽放时带出的几乎不能被称作‘声音’的细小动静立刻被另外两个人捕捉到,接下来她们也笑了,寂静依旧,尴尬气氛却被她们chún角dàng起的笑纹驱逐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场生离死别、两份凄苦思念、还有国难家难的突然降临,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直到此刻他们才恍然发觉,其实真的不用多说的,不用一个字的。
只为这一刻的安宁,之前所有那些让日月无光、让天地昏暗的担心和委屈,竟然都变得微不足道了。而以后、在未来,哪怕再赴汤蹈火、哪怕再去倾动三江五湖来涤dàng世界,或许也只是为了再寻回这一刻的安宁吧。
昨日归于尘土、明朝凶吉未卜,既然如此现在便享受吧。
短短片刻的安宁。
未能持续太久的安宁。
忽然一阵敲mén声轻轻响起,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几条癞皮狗全都警惕抬起头……小葡萄来了。
封邑中不少人都想找宋阳,都有要紧事情,但他们也都明白宋阳刚刚回来,这个时候爱人团圆,甚至连老太婆木恩都耐下心思不去打扰,但葡萄还是个小娃,哪会晓得这些,一个人溜溜达达地穿过小镇来找宋阳了。
偏偏他还是最‘没事找事’的,葡萄就是觉得,记名老师也是老师,老师远行归来,做学生的一定要单独去拜会,给他磕几个头。
葡萄就是来磕头的,娃娃虽小,还穷讲究个礼数。
小捕撇嘴初榕咬牙,无奈无比可又怎么会真的怪小葡萄,宋阳则笑呵呵地受了小娃的礼数,同时心念一动,挎囊中取出了一串珠链,亲手给他绑在了手腕上:“这个东西应该有吉祥之意,算是我的心意。”
得自荒原中汉人坟墓的、和宋阳手上戴着的一模一样的珠链,宋阳送给了小葡萄。
葡萄翻身就跪又要磕头,这次被宋阳一把抓了起来,笑道:“你还真礼多人不怪。”
小家伙煞有介事:“不磕头不行,老师把自己的护身宝物送了我……咦?”
苏杭送给宋阳的珠链,一直都被他带在腕子上,他身边人几乎都见过,葡萄还道是同一串,但话还没说完宋阳就翻起了袖子亮出自己那串,葡萄这才知道原来是两条珠链。
一品擂后的搏杀逃亡、深山探访蝉夜叉、别来禅院苦斗国师弟子、再加上这次出访回鹘途中的一串风bō,自从带上苏杭送给他的珠链后,宋阳经历过无数风险,数不清多少次都陷入危机,最终都逢凶化吉;再看荒原中的汉人,不管他们的图谋是否成功,但至少落个平安终老,两串珠链虽然来历不明,但或许真有些护身佑福的灵验。
如今宋阳把它送给了小葡萄,祝福之意不言而喻。
至于为何不将其送给筱拂、初榕或者瓷娃娃,宋阳的想法简单得有些狂妄:她们有他。
小葡萄甩着胳膊欢天喜地的走了,外面忽然又传来了一阵纷luàn。宋阳皱了下眉头,小捕和初榕也不明所以,三个人起身走出屋外。
来到镇上,只见大群‘闲杂人等’,个个眉头紧皱面带忧sè,成群结伙向外而行,乍见常chūn侯、公主郡主一行,他们又忙不迭躬身行礼。
他们不是军卒、更不是小镇居民,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南理人,从老人到娃娃年龄不一,穿着服sè也各不相同,既有布衣平民,也有锦绣富贵。
很快宋阳就nòng清楚了状况,这些人都是佛家信徒,开战之后自四面八方汇聚到妙香吉祥地,祈愿平安求佛福保佑,就在刚才,不知谁把洪口陷落、谷应chūn兵败的消息泄lù了出去,人群一下子变得恐慌了,西方再无屏障,燕子坪很快就会变成险地,人们又开始四散逃离,准备向南方撤去。
佛家信徒们路过小镇,这才引出纷luàn,好在吉祥地的僧侣们疏导有序,luàn则luàn了些,总算没出什么事情。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要逃跑,真正的虔诚信徒并不为前线战事所动,依旧专心礼佛。
宋阳看了一阵,深深吸了一口气,tǐng直腰板对任初榕道:“晚饭的时候,请丰隆和郑纪、阿里汉、木恩、金马大伯,还有……刘二哥。”
六个人,分别是蝉夜叉、回鹘卫、山溪秀、石头佬还有刘家军的首脑,宋阳拉出的名单代表了封邑中所有武装。
任初榕闻言就是一愣:“你想怎样?”
个字,宋阳说得风轻云淡,同时脸上也摆出一副淡然模样,心里感觉简直好得没法说了。
小捕和初榕对望了一眼,两个nv子的脸上都显出了jī动,小捕的声音甚至都有些轻轻发颤:“怎么打?”
“没想好。”宋阳努力维持自己的清淡,可惜,没底气就装不成高人了。
说完宋阳自己就笑了起来:“反正打就是了!”
不算泰坦鸟的话,封邑中所有武装加在一起还不到一万人,不是不能打,而是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灭,辛辛苦苦经营的家底转眼就会化为乌有,任初榕也深吸了一口气:“你要不要再想想,这一仗不是剿匪或者对付贼寇,而是两国jiāo兵,吐蕃……”
“不打不行的,非打不可!”宋阳早就想清楚了。
两座屏障告破,南理岌岌可危,在这一世里宋阳一直都以南理人自居,燕子坪就是他的故乡家园,保家卫国责无旁贷;
待吐蕃平南事了,怕是立刻就会调转矛头去对回鹘,日出东方为了替他报仇才去进击草原,如今宋阳一定替义兄拖住高原上的恶狗;
天下皆知,燕子坪和镇西王同仇敌忾,且封邑中又有妙香吉祥地,是南理佛徒jīng神寄托之地,就算他不打,番兵会放过此处放任不理么?何况吐蕃第一高手死在宋阳的刀下,大家本来就是仇人;
吐蕃攻击南理,其中多多少少都藏了燕顶的图谋,仇人要做的事情宋阳就去拦,全没什么可说的;
而最最关键的,吐蕃打破西线便等若重创了红bō府,伤了红bō府就是伤了筱拂和初榕,尤太医走后,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两个nv子。把前面所有的理由都抛开,就只凭这一重便足够宋阳去给吐蕃找麻烦了。
是输输赢,宋阳没想太多,能确定的仅仅在于:一定要打,打狗。
这个时候,老太婆木恩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来到宋阳身边,仍是那个问题:“宋阳,我问你,你究竟是根本未死,还是死而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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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前线
第一百章前线
根本没死则厄运依旧,死而复生便诅咒破除,琥珀对山溪蛮多有了解,宋阳已经知道琥珀让自己‘入土为安’的本意,自然也就明白为什么木恩就认准这件事,分得要问个明白了。
这次宋阳没客气,但也不夸张,只是实话实说:“我自己就是大夫,由此明白得很,单就这具皮囊而言,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有再活回来的道理。但要说明白的,在荒原上我死时没意识没知觉;醒来后没记忆、全不明白身在何处,更想不起我来自何方、到底是谁,再后来我找到同伴、恢复记忆直到现在回到家里,真正恍如隔世、真正觉得我死去活来了一回。”
说着,宋阳长长呼出一口闷气,语气也放松下来:“事情就是如此了,我是根本没死,还是再世为人,您老做主好了。”
老太婆低头想了想,翻起眼睛看他:“那你到底是没死,还是死了再活回来?”
宋阳跟山里的蛮子实在没法交流了,甩着手带上俩媳fù就走了。
当晚侯府夜宴,任初榕不止召来封邑中各个武装的首领,而是干脆把顾昭君、施萧晓甚至铁匠、瞎子、侏儒等所有提得上名字的人物全都请来了,当得知宋阳准备出兵抗番,丰隆皇帝反应最大,‘啪’地一声就把手里的筷子再在地上了,大笑着连说了三个‘好’字。
当年凤凰城南理宫中的那个小气皇帝,一生气或者开心时就砸筷子的毛病未改。整座封邑中,对南理最关心的人非丰隆莫属,此刻他开心振奋也再正常不过了。
封邑中钱粮满蓄,出兵全无问题,但还有无数数不清的细节事情要做,随后一段时间里,封邑之内一片繁忙……十五天。
从洪口陷落的消息传来至今,已经半个月过去,镇西王依旧下落不明。朝廷还在抽调、集结新的援军。番兵却势不可挡,自洪口蜂拥而出,山呼海啸般向东席卷而来,沿途所有南理城池,竟没有一座能在番军猛攻下坚持过两日的。
吐蕃摧枯拉朽,南理西疆全面溃败。
每天都有前线的告急文书传入凤凰城,可是还不等朝廷的‘大军即至、固守待援’的信笺再传回去,前线就变成了后方:敌人的后方。
……
黄昏时分,刘厚心神不宁,在厅中来回踱步,偶尔站住片刻、低头略作沉思跟着又摇摇头长叹一声,再度开始踱步。
一名南理军校站在他面前,等了许久见他仍不出声,军校终于忍不住了,抱拳道:“番兵来势汹汹,唐楼城内兵微将寡决难抵挡,若青阳再不派兵增援,待吐蕃大军到时唐楼便完了,求大人早作决断。”
刘厚官拜太守、主掌青阳,当年宋阳参加选贤,和他有过些交往,算起里也是宋阳的故人。
唐楼城位于青阳以西,相距不过五天路程,若能飞到高空鸟瞰,两座城池算是一条街上的邻居,如今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短短十五天,吐蕃人在攻克重镇洪口后,又一口气横扫数座兵马大营、连破四座城池,正挟威猛之势向着洛城扑来。
厅中军校是唐楼派来向青阳求援的。
刘大人终于咬着牙做出决定:“本官与你一千人,返回唐楼驰援!”
失望之sè溢于言表,唐楼军校努力把声音放得平缓些:“番军人数以十万计,只增援一千人,实在是杯水车薪。”
刘大人声音低沉、略带沙哑:“那就一千两百人。”
唐楼军校仍不甘心,还想再多要些援军,摇头道:“大人明鉴……”
这次不等他说完,刘大人就再也忍不住了,加快脚步走到桌子跟前,挥起手掌重重一拍,发出‘嘭’的一声大响,怒声斥骂:“老子手下一共就六千兵卒,分出去一千二已经是抽筋拔骨,还想再要人,我给你备马,你上凤凰城要去!”
不是刘厚拥兵自卫不顾同袍,实在是力不从心……青阳城是一州之府,无论是城建还是卫戍都比着同州的其他城池更强些,驻防的兵马本来不少,且西南方向上还有一座规模了得的兵马大营,与青阳遥相呼应成掎角之势,单以防务而论,在整片西疆中也算是数得到上的。
可是前阵苦水关开战,王爷为了支持前线,从西疆后方个个防区中抽调重兵增援苦水,青阳只留下最最基础的六千卫戍,余卒全被调走,至于它西南的兵马大营干脆拔营,尽数赶赴前线……青阳如此,西疆处处如此,几乎都被掏空了,这也是为何吐蕃人在前后突破两座雄关后能够所向披靡的重要缘故。
刘厚手上现在就只剩下六千人,硬是分出两成给唐楼,当真算得仁至义尽了。
眼看着太守大人脸上的筋肉都在抖动、扭曲,唐楼军校不敢再讨价还价,躬身行礼致谢,刘厚也再废话,命人取来纸笔开始写调令,但才刚写了几个字,忽然门外有军士来禀,前方又有重要军情传到:唐楼太守不战而逃,麾下兵马弃城四散!
刘厚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像,脑袋涨得快要炸开了似的。一千两百援军正要出发,吐蕃人还没到,唐楼竟然就完了。
唐楼不再,青阳就变成前线了。
刘大人虽然是武官,但他从没去想过上前线这回事,不过这次也不能算他上前线,只能算他是被前线给上了。
毛笔被狠狠掷到了桌子上,前面城池的太守和士兵都跑了,这道调兵令当然也就不用再写下去,刘厚抬起头狠狠瞪了身前的唐楼军校一眼,后者脸sè苍白,显然也是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刘厚双手攥拳,心中又恨又怒又惊又怕,好半晌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茅青,我且问你,你家太守不战而逃,你呢?你也要逃么?”
唐楼来的军官叫做茅青,他来时曾对刘厚通报过姓名,是以刘厚知道他叫什么。
茅青用力摇头:“宁死不退。”
刘厚又一拍桌案,大声道:“大好男儿,理应如此!”说着,再度拿起笔,换过一张新纸,又重新写了一封信,不过这次不再是调兵文书,写好后刘厚将其递到茅青手中:“太守逃了,总还会有些忠勇将士留下来,而番兵势大,城中无主,这一仗他们没法打,本官着你速速返回唐楼,沿途收拢南理将士、带他们后撤青阳,来日青阳城中,你我并肩共抵吐蕃!”
茅青应命,领了刘大人的手令去了,选择快马即刻出城,不过他在向西奔驰一段、确定四周再无旁人后,他一带缰绳掉转马头,不再去往唐楼而是向着南面的山区跑了下去,大好男儿终归还是舍不得大好xìng命,连自家太守都跑了,他这个区区军士还什么强。
传令让茅青去收拢残兵,不过平心而论,刘大人也真没指望他什么,待茅青走后刘厚仍旧踱步不停,唐楼完了,青阳就变成前线了,一座城、六千兵、抵挡铺天盖地而来的吐蕃铁骑?
打胜是不用再想了,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与城共存亡还是学唐楼太守的样子弃城逃命,这倒是个问题……足足琢磨了快一炷香的功夫,刘大人终于呼出了一口闷气,还是决定留下来了。不是他不怕死,更不是他想以死报国,留下来的原因很简单:
他爹曾是个不大不小的京官,告老后就安家在凤凰城,身为太守临阵脱逃是天大的罪过,战乱时又会动用重典,说不定朝廷查办时真就会诛了他的九族,他能逃命他爹却无处可去。
就算朝廷开恩不杀他爹,他爹也会被万人戳住脊梁骨,老头子一辈子都过得四平八稳受人尊敬,临了临了做儿子的有哪能让他在受连累、受那份罪。
既然如此,便留下来吧!
青阳太守传令,全城整顿防务,各部兵马各司职守;城中十五到四十五岁的青壮男子,一律不准离城,战时添做劳力或备军;至于中老弱fù孺若想走便可离开,但限时两天,两天后封门落锁,那时就谁也不许走了。
命令传下去,青阳城转眼乱成一团,好在城中军士早有准备,千余兵卒分作小队把守街头疏导百姓,一时的纷乱很快平息、变成了忙碌。
而这份大战前的忙碌,却并没有萧杀之意,只有沉沉死气!即便是耳目闭塞的老太婆或者还不懂事的小娃儿也能明白,这一仗根本都没得打。
不过让刘厚稍有些意外的是,两天时间里逃离青阳的百姓,竟然并不太多…其实不难理解的,青壮都被强留了下来,老人舍不得儿子、女子舍不得丈夫、儿女更离不开父母,没了顶梁柱,孤儿寡母地就算离开家乡,又能有什么出路,与其死前还要再离别一次,还不如大家共聚一城,等城破时候共赴黄泉。
两天过后,青阳城中暮钟响起,限时已到,随着一声声号令传递,青阳城四座大门徐徐关闭。
刘厚沉坐于军戍守正堂,双目闭合面无表情,不知在想着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吧,说真的,也的确没什么可想的。这个时候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刘厚睁眼一看,只见青阳司马葛老头正跌跌闯闯地跑来,老头子神情jī动,口中语无伦次:“大人,来了、来了、蛮子、兵……”
蛮子?吐蕃人么?汉人习惯把高原人叫做番子,不过也有把他们喊做西蛮的,青阳城早都派出去哨探了,吐蕃人现在还没到,司马大人这是疯了么?刘厚一笑了之,并不追究什么,而是好奇反问:“你不是走了么?怎么现在还在?”
葛司马六十好几了,早都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了,这次刘厚决意留守青阳、与城共存亡时,还特意开出了一张功勋状赠与葛老头,这张状子一写,就意味着司马大人不再是官面人物,随后都可以走了,另外刘厚还特别开恩,允他带着所有家眷一起走,包括他两个正值壮年的儿子和一个刚满十五的孙子。
虽然葛老头平时不太会做人,不怎么得刘厚的待见,可毕竟是共处几十年的同袍了,刘大人最后还是给他留了一条归路。两天前刘厚把状子和放行令交给司马大人时,老头子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自那后就再没见过他。
没想到他还没走。
不止葛老头没走,他的两个儿子也留了下来,其他人和葛家的孙儿小辈都离开了。
司马大人可没心思和他唠叨那些破事,用力摆手,仍一个劲得喊着:“来了,来了!”
刘大人上前按住了老头子的肩膀,呵呵笑道:“莫急,慢慢说,什么来了?”
“蛮人、援军、常春侯来了!”老头子终于把这口气顺过来了,也顾不得上官下属的礼节,随手抓起刘大人的凉茶,一股脑倒进嘴巴里。
刘厚则呆立当堂,愣愣望着他:“你再说一边?”
不等司马大人再开口,门下亲兵就赶来传报:常春侯率军驰援青阳城,先遣已经进入青阳东郊,大队人马缀后三十里,正徐徐前进……什么先遣大队、罗里罗嗦地话全不要紧,真正重要的不过五个字:常春侯、援军!
刘厚霍然大喜!欢呼般得传令下去,率同城中所有重要官员急匆匆赶赴东门,刚刚闭合的城门重新打开,而此时封邑的先遣已经进入视线:
漫天红云之下,三杆大旗迎风招展,左首‘红bō’、正中‘长春’、右首则是公主专配的青凤旗,‘玄机’两字写得龙飞凤舞。
大旗之下不见常春侯,只有一个年轻女子顶盔冠甲,左手牵缰右手提刀,美目流转左顾右盼,说不出的威风得意、说不出的英姿飒爽,似乎是领兵打仗让她太开心了,俏脸上梨涡深深、笑纹散个不停,不是任小捕是谁!
常春侯好大的场面,竟用堂堂南理公主来给他做先遣。
等公主带队走得更近些,待刘厚和一众官员见到了公主统带的军容,人人都是一愕、脸上的笑容转眼僵硬……公主身边跟了差不多两千南理军兵,自从云顶在燕子坪闹事后,镇西王就给封邑派驻了守军,如今封邑起兵抗番、所有武装倾巢而出,这一部兵马自然追随,这没什么可说,可是除了两个千人队外,公主身后还缀了大群的牲口:牛、羊。
南理士兵现在都客串了牧童、羊倌,大群牲口周围还有十几条猎狗来回巡弋,这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放牧的?
虽然率领的是牛羊大军,但丝毫没妨碍公主殿下自己找感觉,笑得合不拢嘴。
就算来得是牛羊,也比什么都不来强,何况公主身边还追随了两千战士,刘厚带着大伙一路小跑着迎上前,按照身份参见施礼、寒暄客套自不必说,应酬这些对任小捕也不在话下,客气话过后,小捕指了指身后的牲口,笑道:“这些都是口粮,常春侯统带的队伍里,有一支饭量太大,怕你们应付不来,干脆我们自己从封邑中带来,专肉专用、刘大人要帮我们好生保管。”
刘厚连声称是,赶忙命人去安置牲口,当然也少不了又是一番感jī之词,随即请公主入城休息。
不料小捕双眼一瞪:“现在我进城?那怎么行,我得等常春侯一起。”
说着,一转手中大刀,挽了个漂亮刀花,跟着将其挂在战马的德胜钩上,自己则翻身下马,进入青阳城迎接官吏的队伍,笑眯眯地等着心上人到来……RQ!。
第一零一章 援兵
全文字无广告第一零一章援兵
常春侯率兵驰援青阳的消息不胫而走。(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矫情些的话,宋阳也算是青阳城一个不大不小的骄傲。
青阳百姓在和外乡人聊天的时候,大都会有意无意地说是一句:听说过常春侯宋阳吧?他老人家可是从青阳选贤台上走出去的,当年他台上献艺的时候,咱们就在下面看着……如今番兵浩荡而来、青阳危殆之际,忽闻宋阳来援,又怎能不让青阳人惊喜?
全城轰动,无数百姓走出家门,源源不断汇聚到青阳东门,既为一睹常春侯风采,更要为援军送上一声欢呼。
宋阳率领的大军来得稍晚了些,东门周围早已人头攒动,千万百姓翘首以盼、苦等半晌了。直到入夜时分前方终于传来动静,隆隆马蹄声渐近渐响,尘土飞扬之中忽然冲出了一彪铁骑,泼风般疾驰而至,片刻功夫就冲到城前,继而为首将领一声大喝,骑兵陡然代住缰绳。一时之间战马长嘶不绝,而骑兵却像钉子一样稳稳扎在了地上,瞬间便止住冲锋的势子。
说停就停,足见这队人马的骑术精绝。人数不算太多,但他们的战马并非南理的矮小马种,尽数是北方的高头大马,战士们更是身材雄壮,个个金发碧眼、背挎劲弩腰挂弯刀。常春侯麾下,三百回鹘卫抵达青阳城。
回鹘首领阿里汉下马,手按胸口对任小捕施礼,小捕笑眯眯地摆摆手,自有青阳城官员接引他们入城。
回鹘卫入城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官道上影影绰绰、第二支队伍赶到,与回鹘卫风疾火烈般的出场不同,官道两旁的树林无风自动,猛地摇曳起来,哗哗地乱响中,一个个身材矮小、却比着猴子还要灵活得多的怪人自林中跃上官道,迅速汇聚到一起。
几百人走在路上,又全无了一点声息,一群鬼影子似的蹑足而来,每个人都身着草衣,目光阴森冷冷地在人群中巡梭,仿佛择人而噬的样子,背后的梭镖在月色下映出冷冷寒光,山溪秀到。
如果说回鹘卫是狮子,山溪秀便是不折不扣的毒蛇了。
阿里汉带领回鹘卫来得太快,青阳人众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喝彩,回鹘卫就已经进门去了;山溪秀速度普通,足够百姓们反应,可是他们到来后,东门内外竟没有人敢再喧哗一声,更毋论喝彩欢呼。这群山魈的样子太吓人,青阳百姓们谁也吃不准自己一出声,会不会立刻就惹来一大片梭镖……老太婆木恩表情寒冷,走到公主面前微微一点头,也不用官员引路,带着队伍自行入城去了。
山溪秀过去不久,乱糟糟的脚步声再起,这次的领军之人模样奇怪,居然是个双腿尽断的残疾老者,斜靠在一副滑竿上,头裹青筋须发皆白,虽然残废了,但老汉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森严气度,青阳官吏中有些年长的武官全都露出惊讶表情…西疆猛士、昔日镇西王麾下大将、早已身退告老的阿难金马。
老将威名尚在谷应春之上。
功勋战将、威名远播,青阳军吏们可真没想到,常春侯竟然能请金马出山,而猛将麾下岂有弱兵,金马带出来的队伍,不用问那也是……世事无绝对吧……金马身后跟着的那乱糟糟的一群兵哟。全文字无广告
快两千人的队伍,全无军容可言、更谈不上什么队列、步伐,就那么乱哄哄地走在一起,有的对周围百姓呲牙咧嘴,有的勾肩搭背大声交谈,有的皱眉扳脸一副怎么还不开饭的抱怨模样……想把石头佬训练成纪律严明的精兵战队?金马早就不做那个梦了。
但是乱归乱,石头佬的卖相绝对惊人,身材高大、两膀宽阔,双臂裹缠锁甲,双手各扣着一只足有人头大小的手锤,只看体积就能明白手锤的分量,更能明白谁要是被这个东西夯中一下会是个什么下场!
光手锤还算不得什么,石头佬天生驼背,人人后背上都背着一个驼子,如今他们的驼上都被扣上了猬刺甲,一根根七寸狼牙刺锋芒毕现,只看一眼都让人觉得眼睛生疼。
算起来石头佬也是封邑的‘元老’,任初榕亲自帮宋阳拉回来的武装,封邑中又有自己的南威军号,岂有不给他们装备整齐的道理。
觉得队伍杂乱无章、看上去纪律松散?那就看看他们手上的重锤和驼上的长刺;那就看看他们巨大的身躯和灰白色的皮肤;那就看看他们毫无生气的目光和死意十足的脚步!
石头佬来自山区,一般情况下,他们的出现足以代表南理蛮荒的可怕…如果在山溪蛮不在场的情况下。
紧随石头佬身后的,便是山溪蛮,真正的山溪蛮!金环首领为首,三千大蛮披头散发,虽然是援军,但在他们向汉人的目光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伴随山溪蛮的行军,可怕的摩擦声音充斥所有人的耳鼓,蛮子背上背着两柄大斧,这种斧头放在南理军中是绝对的沉重军械、非强壮军士不能舞动,但对这些的大蛮而言,它不过是投掷器罢了,真正的战斧被他们拿在手中。
熟铜打造巨斧,或许是太沉重了,蛮人并未把他们抗在肩膀上,而是抓住斧柄、将斧头拖在地面上上,任由斧头刮动石板……整整三千山溪大蛮,整整三千柄拖在地上的大斧头,摩擦锐响仿佛地狱中万鬼长嗥、仿佛森罗殿上判官冷笑。
最最强壮、最最凶猛的蛮族,自山中来、一入人间便化身成魔!
木恩最终还是认定宋阳是‘死而复生’了,九色不沾的诅咒告破,但宋阳对山溪蛮的大恩仍在,他们的道理很简单的,恩人要打仗,蛮人便出兵。
而此刻聚集于东门的青阳百姓也终于爆发出一阵欢呼,发自内心、真正的欢喜大吼!
初闻宋阳赶来增援,青阳百姓心中喜悦,但也仅仅是喜悦而已,全然谈不到振奋,毕竟南理现在的状况摆在那里,西疆大溃败、后方新军组建困难,常春侯就算再怎么神奇也不可能凭空变出军队来,按照大伙的猜度,他能带来的也就是当初镇西王置于他封邑内的军马,充其量两三千人吧。
回鹘卫是南理皆知的事情,自然会追随常春侯左右,他们也会来,这是青阳人意料中事;山溪秀大家没见过,虽然看上去可怕可人数太少,不过也才寥寥三百人,直到他们见到了石头佬与山溪蛮的五千联军,大家才真正明白了,常春侯真的是带着大军来的,算上公主的先遣,封邑援军已经七八千人了,比着青阳的守军还要多,更关键的是……宋阳找来的这些都是什么人啊,除了先遣正常些、回鹘卫还算能接受,其他的干脆全都是妖魔鬼怪,不用想也知道把这些怪物放进战场将会何其可怕!
凭着这些强壮战士,或许…或许真能坚守住青阳吧。
还未见到宋阳,欢呼便已不可抑制,欢腾万丈声浪冲天,一直在笑眯眯检阅自家队伍的任小捕却大惊失色,第一次领兵打仗有点太得意了,以至于一件应该一见面就交代给刘太守的要紧事被她忘记了。
公主殿下急的双手乱摇,顾不得再找刘厚,直接开声喊道:“不可喧哗,不得喧哗……”
她那点喊声放在千万人欢呼中又有什么用处,也就跟在她身旁的刘太守、葛司马能勉强听到。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制止欢呼,不过不管什么时候听公主的话都是没错的,刘太守赶忙传令、要手下人去止住欢呼,但还不等他把命令说完,前方不远处遽然炸起一串猛兽嘶吼!
吼声尖锐,不像是狮子老虎一类的闷吼,听上去应该是猛禽啼鸣,但是吼声大得惊人,非但没有被万众齐呼遮掩住,反而冲霄直上把青阳人的欢声死死压住,这么大的动静,得是多大的鸟儿才能喊出来的。
一声响亮啼鸣未落,又是一片咆哮轰鸣,青阳城外腥风席卷恶臭滚滚,猛烈声压中裹蕴着凛凛生威、摄人心魄。从百姓到城吏人人骇然,忙不迭收声住口,脸色仓皇彼此面面相觑,有些胆子小的人甚至都快站不住了。
恶兽嘶鸣不绝,持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息下来,青阳城前一片死寂。
片刻,一串脚步声里,一个身穿锦绣官袍、头戴七品乌沙的汉子孤身一人来到城前,这位大人穿得似模似样,可动作却全无体统,脸上也胡子拉碴、灰一道青一道尽是汗水洗尘的印子,到众人跟前,伸手压在嘴唇上向大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煞有介事的样子。
过了一阵,见确实没人再敢出声,他才放下心来,又向来路跑不见了……待其走后,人群中响起了些低低地议论之声,有眼尖的人认出来了,这位大人也曾在青阳高台献艺、靠着驯服一头怪鸟脱颖而出。
认出了刘二、回忆起他当年的本领,自然也就大概能猜到,刚才凶猛啼鸣的是什么畜生,但即便如此,当刘大人率领着他的刘家军浩浩荡荡走入视线的时候,人群中还是无比可免的发出了一片惊呼。当初上台的那头怪鸟体型不小,不过和现在的刘家军一比干脆就是个侏儒。
刘家军中的泰坦鸟何其巨大、壮硕,利爪巨喙,翎羽丰满得泛着油光,行走时一步步踏下来踩得大地都微微发颤,这种可怕怪物随便一头都会惊悸人群,何况两百多头集结在一起,相比之下,前面的山溪蛮、石头佬干脆都变成了小猫小狗,这群家伙才是真正的山野霸王!
人群跌跌撞撞向着四下里散开,免不了一阵嘈杂纷乱,所幸刘二平时对泰坦鸟的训练颇有成效,猛禽们不再惊起,目光蔑视地看着一块块肉,大跨步地进门去了。
等见了这些巨大猛禽,刘厚太守才算正经明白了之前公主说过的‘有一支饭量奇大的队伍’究竟是支。公主看得懂他的表情,扬起下颌得意洋洋地替心上人吹牛:“常春侯的鸟儿平时都是吃龙的,可惜龙太少不够吃,只能拿牛羊充数了。”
说完,任小捕自己也觉得这个牛皮吹得有点太不像话了,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公主殿下要是不笑刘厚还能顺着她的话去夸赞两句,但她自己一笑,刘厚就不能再假装不知她吹牛地逢迎了,不过太守大人不白给,立刻就想到了另一层,认真道:“只看它们的体态便知神鸟威力,但更关键的……当年刘大人在台上驯服猛禽时,大伙可真没觉得太如何,还是公主慧眼识珠,点刘二入选。若非当日中选,以刘大人的性子,或许就再不去理会这些神鸟了…归根结底,这支洪荒圣兽的大军,还是因公主而来啊。”
虽然是溜须拍马,不过任小捕以前可从未去想过这番道理,直到现在才晓得,原来刘家军能组建也有自己的功劳在里面,这么说…自己还是给宋阳帮过忙的,一念及此,心里甜得不行。
在刘家军过去之后,正主终于粉墨登场了。
两杆大旗并举,左首‘红波’右首‘常春’,大旗下常春侯一身银色甲胄、胯下一匹白色骏马……付大人血统不错,托了他的福气宋阳这一世生了副好皮囊,长得颇为英俊;又因尤太医的炼血奇术让他神采奕奕、目光程亮;另外一身霸道武功自有凶猛气势,如今扮上骁将的行头,既显勇武威风又不失一份出尘脱俗的飘逸,单只这个扮相,就足够他去番邦选驸马了。
任初榕也骑马,跟在宋阳身边,于万众瞩目中从容微笑,她知道大伙看得不是自己,但与有荣焉,发自内心的笑容总是那么美丽的。
行军打仗非任初榕所长,她并没参与太多意见,但封邑武装进入青阳城,较真说起来更像是个仪仗。
雄关重镇接连沦陷,整座西疆都在溃败,唐楼已丧青阳变作了新的前线,而城中兵微将寡根本不足以与吐蕃一战,不用想也知道城中士气低落到何等程度,这个时候宋阳待援兵入城,无疑是对士气的重大鼓舞。
如何安排好这个入城‘仪仗’,一步一步提振青阳士气,同时还要把为宋阳再添声望,这就是任初榕的算计了,从人尽皆知的回鹘卫、人数最少的山溪秀到两千高大石头佬和三千凶神恶煞般的山溪蛮,再到煌煌不可一视、只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心胆具寒的泰坦鸟群,军种入城步骤都是郡主精心安排的。果然,青阳人的心思被封邑大军层层抬起……此刻终于见到了常春侯,之前那群凶鸟应该也去得远了,人们哪还能再忍得住,轰轰荡荡、震天欢呼陡然爆发开来!
宋阳终于露面了,但来自封邑的大军还不曾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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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二章 烽烟
第一零二章烽烟
跟在宋阳身边的,并不是百姓们想象中的大群shì卫、jīng锐武士,而是一群‘闲杂人等’,其中绝大多数都带着个垂纱斗笠,让人看不清真容,显得神神秘秘,且单看他们的身形或举止,也多有奇怪之处;
比如其中一个,身材异常矮小分不清是小娃还是侏儒,身上穿着一件异常惹眼的大红袍,正常人可绝不会穿着这样的衣服出mén;红袍身旁则是个芦柴bāng似的瘦子,手十指掐算个不停,面纱也一dàng一dàng的应该是口中念念有词,不知他实在算命还是在算天。由网友上传==
还有一个人,穿了件青袍子,四平八稳的骑在马上,衣着和动作都正常得很,反常的是跟在他左右的两个骑士:左边的是个胖子,一路骑行中始终弯着身子,把姿态摆低而又低,生怕高过正中的青袍子,胖子一只手牵着缰绳另只手则虚托在青袍子的背后,仿佛生怕主人会坐不稳摔倒,一看就是个大好奴才;右边的看身形应该是个消瘦青年,身后背着一对长条形的包袱,不用问是兵刃了,让人吃惊的是此人目光有如实质,即便有面纱相隔,靠前些的青阳百姓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yīn冷眼神……
也不是所有人都méng着面纱的,‘闲人中’有两个未méng面纱。一个是身背长弓、须发皆白的老者,另个则是yàn容耀目的漂亮和尚。
刚才人们已经认出了曾在青阳献艺的刘二,现在当然也能记起那个背弓的老者…凡人难得一见、选贤时最后一个登场、寥寥几步便震惊全场的大宗师陈返!青阳人都知道这位大宗师,不过普通百姓自然不会晓得陈返失忆、功力受损的事情。
陈返的记忆模糊了,但脑筋并没太糊涂,他知道吐蕃的入侵,在得知宋阳要出兵后大宗师坚决要随行,谁也拗不过他。罗冠也一起来了,他是燕国叛臣身份有些敏感,不方便抛头lù面,méng了面纱跟在师父身边。
至于那个漂亮和尚是谁就更不用说,横空出世的南理佛主、优bō额黎尊者转世,无yàn**师。
一个大宗师、一个**师,只凭这两个不méng脸的人,追随在常chūn侯身边的这群‘闲杂人等’的分量便可想而知了。
李大李二李三不能lù面、瞎子侏儒铁匠当初都是‘下落不明’之人,虽然现在不会再有人追究他们怎么会被宋阳收了去,但避讳点总是没坏处的,这一来宋阳身边人中有méng纱的也有不怕lù面的,郡主的主意是干脆就lù两个最唬人,其他的都把自己méng上吧…效果不错,青阳人的欢呼越发响亮了。
宋阳不能像前面的蛮兵怪鸟那样直接进城,带队到了城mén前翻身下马,仍是事先安排的,随他一起下马的就只有郡主和那两个lù脸的,其他人méng了面纱的‘神秘人’只是暂时代住了缰绳不再前行。
刘厚早就带着大群官员迎了上来,又是施礼又是致谢,既有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也不乏真心实意的感jī之言,宋阳平时不喜欢应酬但并非不会应酬,此刻当着几乎全城百姓面前当然也不能失礼,笑意从容措辞得体,一番寒暄自不必说。
刘厚拜过侯爷又去拜郡主,跟着又谢过大宗师陈返,最后来到施萧晓跟前,认真道:“为我全城百姓,**师离开圣地,法驾却亲临青阳……”
不等他说完,施萧晓就伸手把他扶起来,微笑道:“妙香吉祥地只是我的修行之处,不是什么圣地。圣地所在只存于心。”一句机锋过后,施萧晓双手合十向西方礼拜:“愿我所能,求祈诸天眷悯青阳、眷悯南理,驱逐鞑虏还我慈悲世界。”
声音柔和语气虔诚,以施萧晓的修持,佛偈稳稳传遍全场,清晰落入所有人耳中,青阳城前千万百姓自发自觉人人双掌合十,随着**师一起念出了那声‘阿弥陀佛’。
寒暄过后宋阳等人重新上马准备入城,但才走了两步他好像又从人群中发现了什么,忽然又代住了战马,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旋即面lù笑意翻身下马,径直走入人群。
包括承郃、小捕在内,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是以这一次,无论戴没戴面纱、所有随行之人全都下马跟在他身后,人数虽然不多,但这伙人聚在一起自有一份摄人气势,众多百姓忙不迭地左右散开。
一半是巧合、一半是眼睛太尖,宋阳在人群里看到了个老熟人:当年燕子坪的县太爷、周大老爷。
周大老爷在官途上碌碌无为,也没点雄心壮志,平时能贪就贪点,但是和盘头他们一样,不会去做鱼ròu乡里的事情,平时对镇上百姓也多有照顾,他在燕子坪当了十年的官,早都没了官威和官架子,算得半个燕子坪人了,自然也是阳伢子的半个乡亲、半个长辈和邻居。
也许是今生前面十几年的日子过得太舒服、太惬意,所以宋阳在遇到小镇故人的时候,总会觉得异常亲切,走到周老爷面前,笑呵呵地躬身施礼。
周老爷如何能受他的礼数,忙不迭伸手扶住了他,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宋阳没去坚持,礼数这个东西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他知道对方晓得自己的心意便可以了,站直后问道:“您老怎么没走?”
周老爷实话实说:“本来打算走,可是想了想,又实在没有可去的地方,再就是年岁大了,经不起奔bō了,爱咋咋地吧,便没走。”
宋阳笑了:“不用走,放心,没事。”跟着问过了周老爷的住处,暂时不再多说什么,转身重归大路。
周老爷身旁都是他的街坊邻居,此刻人人面sè惊诧,好像看怪物似的望着老头子,事先可谁都不知道,这位面团团的富家翁竟然是常chūn侯的长辈。
而周老爷自己全没注意旁人的目光,愣愣望着宋阳的背影,心里一个劲的念叨着:这伢子长大了、长大了……老怀畅慰。
待宋阳再度上马时,人群中的一个粗壮汉子,似乎太兴奋以至发了失心疯似的,忽然扯开嗓子大吼大唱,旁人都被他吓了,可那个大汉却全无顾忌,只一个劲扯着脖子唱着: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
唱歌的汉子是刘大人的心腹手下,有些功底、嗓音也不俗,唱起将进酒,虽然比不得当年的曲大叔,但也有几分铿锵豪迈。
这是刘大人安排好的,他早就打听到了,这首词是常chūn侯所做送给曲氏夫fù的,如今宋阳重返青阳城,还有什么欢呼声能比得上侯爷自己做的词来得更热烈、更能讨侯爷开心?
一场选贤,不仅成就了几位奇士,还在青阳流传起两首让人动容的歌谣,其中之一便是这一首《将进酒》。一度流传于青阳大街小巷、脍炙人口几乎人人会唱。
而亢奋、jī动时,这世上又还有什么词调能比着《将进酒》更能让人直抒xiōng臆?片刻之后,一个人的声音便有十人附和、十个人的歌声又惹来百人齐唱,百人后便是千人、万人。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青阳东mén,一首将进酒,唱得天摇地动。最初时刘厚也只想着巴结常chūn侯,却没想到最终挑动的却是前线孤城中的无尽贲烈!
浩dàng歌声中,封邑中最后一支武装也告赶到,蝉夜叉抵达青阳东mén。
蝉夜叉骑在马上,腰间佩刀背后挂弩,乍看上去并没太多奇特之处,特别是比起前面进城去的蛮人和怪鸟,他们显得在普通不过,稍稍有些奇怪的几个地方不过是:长长的兵刃裹于玄布中;战士的面目隐于青铜铸就的獠牙面具后;再就是领头的一小队蝉夜叉,每个人手中都拉着一根铁链,仿佛牵狗似的牵着一个半人半猿似的怪物。
马蹄声哒哒,部队缓缓而行。百姓们看不出什么,只知道这支军队是常chūn侯的武装,他们便奉上歌声欢呼;但刘太守对蝉夜叉注视稍久,脸sè就变了……
大队战士都在低着头,对周围的欢呼不闻不问,再仔细看,所有战马的鞍上都有一个古怪的架子,很小、不起眼,但刚好撑住战士的腰腹,固定住了他们的身体。
毕竟是武将出身,刘太守很快看出了邪mén的地方:除了领头与四方卫戍游骑之外,这支队伍的主力竟然在睡觉!
或者说是半睡半醒,不是真正入眠,但他们的身体放松、jīng神也在修养,只留出一线jīng力关注着周围,对百姓的欢呼蝉夜叉不闻不问,但一遇警示就会立刻清醒回来。
能在行军中睡觉的队伍,究竟是慵懒士兵还是jīng锐战卒?刘大人不敢多问。
蝉夜叉身后,缀着一支庞大车队,不用问也是常chūn侯自己带来的补给,车队中还有数千青壮,由南威工匠、销金窝劳力和妙香吉祥地的信徒组成。
队伍浩浩dàngdàng陆续进城,青阳城也随之忙luàn起来,常chūn侯带来这么多人,有蛮子有野兽的,都得妥善安置,好在这些事情初榕早就有了安排,只要刘大人带人配合即可,忙归忙但并没什么出什么岔子。
刘厚身为一城之守,自然也就几分才干,待常chūn侯入城后便传令宵禁,同时派出游骑巡弋城外,此举主要是为了防止有jiān细借机逃出城,把援军的消息通报吐蕃。
不过青阳没有‘库萨’那么高级的玩意,如果jiān细靠着信雀传递军情他就没辙了。
等安顿好封邑军队,已经大半夜过去了,刘厚又急匆匆赶到驿站去向常chūn侯复命……进城时宋阳拒绝了太守的好意,没去住到太守府或者城中的富庶之户,而是小马识途、直接领着身边的一群重要人物住进了驿站。
当时小捕的脸蛋红扑扑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就是在青阳驿站和宋阳在一起的,如今‘故地重住’,心里感觉异样得很……
刘厚赶到驿馆时才知道侯爷并未休息,而是带着人去城西选贤台旧址去了。
太守和司马对望一眼,没啥可说的,侯爷去哪他们就去哪呗,
当年的选贤高台所在之处,本来就是一片广场空地,刘厚等人抵达时,宋阳正和从一群劳力一起堆积木料、安置火油和一个个沉重的麻袋,看样子是在布置一个大火堆。
劳力和火堆中的材料都是宋阳从封邑中带来的。
宋阳力气大,干活是把好手,侯爷亲力亲为,其他人还有什么架子可摆?公主都挽起袖子跟在一旁帮忙,所有人在忙忙碌碌,就只有两个人不干活:火道人、鬼谷子。
两个奇士是工程指挥,只动嘴不动手。
工程已到尾声,还不等刘大人上前帮忙,侏儒老道就喊道:“差不多了,都退开吧!”说着,把身上的大红袍一甩,抱起身边的一只大坛子,围着火堆转来转去,选择不同位置,从坛子里抓住一把古怪yào粉投放下去,火道人忙活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返回到宋阳身边,一抹头上的汗水,呲牙笑道:“成了,点吧。”
齐尚早都等得不耐烦了,闻言立刻点燃手中火炬,用力扔向柴火堆,旋即只听嘭的一声闷响,火光熊熊而起!
经过鬼谷子的算计和火道人的布置,火势虽然惊人但对木材的灼烧并不剧烈,自然也不会外扩bō及其他,更奇特的是火势之上的滚滚浓烟……并非灰黑而是红sè的浓烟,随着火势层层升高,不久之后仿佛一根擎天大柱只chā擦苍穹。
红sè的浓烟如有实质凝聚不散,chūn天的威风根本就奈何不了它,浓烟柱清晰且耀目,太远不敢说,但方圆百里之内清晰可辨。
侏儒对自己的手段tǐng满意,对宋阳笑道:“如侯爷吩咐,雨难熄、风不灭,有我坐镇维护,凭着咱们带来的材料,烧几个月没一点问题。”
宋阳赞了声‘好’,转目望向刘厚:“青阳信雀应该很多吧。”
养雀传书自古有之,青阳这样的大城备用军雀以千百计,多得很,平时用到的不过几十头罢了。
待刘厚点头后,宋阳继续道:“有件事要请大人帮忙:放备用的雀子大片放出去、去前面失陷的各州府、大营,雀书上大概的意思么,烽烟不灭,红bō永驻,青阳重聚,吐蕃杀狗。”
前线不断陷落、整座西疆luàn成一团,但并不是所有的军队都被吐蕃人剿灭,只是溃败了、打散了,在西疆仍有南理的不少军队,不过指挥瘫痪群龙无首,没法凝聚成战力。
大批的信雀放出去,总会有人收到、消息总会传播开来。宋阳要坚守青阳、同时挑起红bō府的大旗,召回镇西王旧部……
宋阳放起这一把火,就是要告诉天下:只要烽烟不灭,青阳就还是南理的青阳,报国无mén的战士大可来投奔;逃生无路的百姓尽管来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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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三章 青阳
第一零三章青阳
说过传书之事,宋阳跟着又嘱咐刘厚:“青阳不能放雀子,需命人带着雀子离城三十里外再放飞。「域名请大家熟知」”
刘太守闻言一愣,青阳城内不能放飞信雀?常chūn侯的这个吩咐未免有些太古怪了。
宋阳笑着解释:“不是不能放,是放了雀子也不敢飞,天上有鹰的。”他说话的功夫,始终shì奉在公子身后的小九走开几步,来到侯爷亲随中一个长相凶猛丑陋的蛮子身旁,一拍蛮子肩膀、随即小九扬起漂亮小手指了指天空。
蛮子会意点头,把一根竹哨咬在嘴巴里,双腮鼓起用力吹响,尖锐的竹哨声扬起,高空中一串串嘹亮鹰啼落下、呼应……
天sè漆黑,刘大人不知道差不多就在宋阳到来时,青阳上空就有黑sè巨鹰盘旋;他更不知道自从大鹰临空,青阳城中所有雀子都变得仓皇不安,两只翅膀紧紧夹住身体,就算被主人用力抛向空中它们也不肯展翅疾飞、只会扑棱着翅膀落回地面。
出访回鹘前,洪荒中的琥珀派来了鹰主,鹰主带来了巨鹰。
来自十万洪荒的猛禽,不仅可以用作信鹰传讯,还有另外一重本领:震慑普通燕雀,在它的覆盖范围下,没有那只小鸟敢飞起来!
这重本领琥珀都没发现,还是鹰主入驻燕子坪后,侯府中的信管无意中察觉到的。
刘厚刚刚还在担心城中jiān细会放雀联络敌军、通知对方援兵抵达青阳,此刻听过了小九解释才知道宋阳早就防到了这一重,当即大喜点头。
黑鹰当空干脆就是阻绝了通讯,jiān细无法送信出去,青阳也没办法和外界联络,所以要在城外后方建立哨站,这些事情自有刘太守去安排,宋阳只做提醒后就不用再cào心了。
待刘厚把事情手下jiāo代清楚后,也是刚刚回到宋阳身边的任初榕又对太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前线战事突兀,常chūn侯自封邑带兵出来的时候也有些匆忙,出征战报传去了凤凰城现在还没回复,有关战事一切仍由刘大人做主,怎么调动怎么打敬请吩咐,自公主、侯爷、承郃以下无不从命。”
至少到现在为止,宋阳还不是朝廷委任的‘征西元帅’,更不是皇帝指派的‘督战钦差’,虽然他是个侯爷,但是依着南理的战时律例,在这场大仗里他全无身份,充其量只能算是自发报国的义勇军,无论防务还是作战他都没有指挥权。
刘厚太守再怎么实在也能听出任初榕后不过是说了句客气话。宋阳是什么人?论威望他是南理最神奇的侯爷、所到之处万众瞩目,振臂一呼从者云集;论身份他是双份的红bō府nv婿,说得夸张点整座西疆都是他老丈人的地盘,何况这次他不是自己来的,身边还跟了公主和郡主,看看不远处那座冲天赤烟,任谁都明白用不多久西疆的游散军队就会汇聚而至,那些人可都是冲着红bō府、冲着宋阳来的;再说实力,宋阳带来的那群妖魔鬼怪,刘大人真把他们接收了也休想指挥得动……何况宋阳身边还跟着一个阿难金马,莫说老将军只是丢了两条tuǐ,就算他全身上下都没了、就只剩下一个脑袋,论起和吐蕃人打仗也比着青阳城中大小军吏全加起来还有更强得多。
刘太守赶忙摇头,一番话说得漂亮且明白,这个指挥权他是如论如何不肯接,一定要宋阳主持大局,青阳城上下都只有服从和配合的份,绝无二话。
承郃笑了笑,当然不会推辞,大战在即、能撑多久、到底能不能撑过来都还是未知事情,现在任初榕也不想多说废话,不过如果真能打胜的话,常chūn侯一家自然也不会亏待这位识大体懂进退的刘太守。
此刻天都快亮了,大家就此散去抓紧时间休息,刘太守却还顾不得睡觉,回到太守府中,找来一张锦缎,把自己的太守印和虎符军令一起包裹了,捧在手中就行外走。
因为时时都会有公务、军务要商量,司马大人现在也暂住于太守府,太守的动作老头都看在眼中,诧异道:“大人这是作甚?”
刘厚应道:“指挥之权,给常chūn侯送过去。”
葛司马咳了一声,摇头道:“常chūn侯一家是什么身份,怎么会收你的太守大印,这么做分明是看扁了他们,何况你把印送人了,以后你想调动人手时怎么办?比如侯爷对你说:请太守派一千人上城头,你怎么办?再去找侯爷借大印?”
刘厚皱眉:“那该怎么办?”
葛司马道:“大人签一份军令,传至城中守备各级官员,告诉他们见了常chūn侯、玄机公主或承郃郡主的令鉴,便如太守令鉴一样,务必执行否则军法惩戒便是了。”南理有战时律例,像青阳城现在的情况时,城守的权力会大大提高,或许到不了‘独断专行’的程度,但是像司马大人所说的样子,传下那样一道令鉴是没问题的。
刘厚一拍脑mén,呵呵地笑道:“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这么简单的法子竟然没想起来,多谢司马大人提醒。”
第二天宋阳起chuáng时,初榕已经转了一圈回来了,她负责封邑武装的安置,不敢掉以轻心,只睡了片刻就去巡查了。一贯贪睡的小捕咬着牙爬起来,正闭着眼睛和宋阳、三姐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刘大人来访,报上军令之事,言明在青阳城中,侯爷的印鉴就是军令。
宋阳点头谢过,拉着太守、司马等人一起吃早点……吃过饭一行人离开驿馆登上城头。任初榕没去巡城,向太守要了城中负责军需供应的军官,暂时也没解释做什么,带上人就走了……
城头上下一片忙碌,军士们与劳力一起,把滚木、礌石、火油等备战之物源源不断送上城墙,在军吏的指挥下有序码放;工匠们也不清闲,抓紧最后的时间,或在下方加固城mén、或在墙头修检弩车、石臂等远程军械。
刘太守与葛司马抖擞jīng神,跟在宋阳和身后,随着他们一边行走一边介绍此城,青阳城墙高两丈五、基厚同样也是两丈五,按照上一世的度量衡,差不多八米的样子,城墙顶宽丈五,可供三骑从容并行;城上每隔五十丈设敌楼一座,敌楼探于城墙之外,军卒执弓可以shè杀攀墙而上的敌人;四mén分设正楼、箭楼、闸楼三重mén楼,瓮城方正可屯数百jīng锐;城外设护城河,宽、深各两丈……毕竟是西疆数得上的大城,青阳城四平八稳、修建得毫不马虎。
见常chūn侯听得津津有味,刘太守更jīng神了些,说过城池又去说防务,解释城头架设的弩车与投石臂的运作原理、shè程以及威力。
不得不说的,刘厚在南理算不得什么名将,但至少他是个合格的太守,有关城防事情他都了如指掌,介绍起来头头是道认真细致,这是他的‘专业’,现在当着两位贵人一股脑地把存货倒出来,其中也藏了刘太守的一份卖nòng心思。
宋阳和小捕长了见识,自然少不得称赞刘厚几句,太守大人喜上眉梢。不过葛司马却是个一是一二是二的古板xìng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少不得给大伙泼冷水了:“单以城池而论,青阳比起洪口重镇也差不太多,论起防务、御敌的效果,真就是天差地远了,其中不过一内、一外两重原因。”
小捕挑了下眉máo:“请司马大人指点。”
老头子赶紧躬身,先忙不迭道‘大人不敢当、指点更不敢当’,这才转入正题:“洪口有大山与河川拱卫,环境险要,整座城池就仿佛夯入天地缝隙的一只楔子,敌人只能从正面强攻,全没有包围或者绕过去的办法,地势差别此乃外因;至于内因,就简单得很了,洪口是苦水边关身后、通往我南理内陆的唯一mén户,位置何其重要,多年经营之下,城中不仅屯扎重兵,各项军械重器也充足得很。”
说着,老头子随手一拍身边的一架车弩:“这种巨大机弩,据我所知洪口有上百架,可我青阳城中还不到二十架,投石臂就更少了。洪口御敌时只用考虑正面卫戍,所有这些大家伙只搬到西面城墙上即可,齐shè一次足矣打碎一次猛攻;青阳却须得防御四面,平均一座城墙上只能分到几只大弩,待敌人扑涌着冲杀过来时……用处不大。”
一根八尺巨弩shè出去,能杀死多少人?一块井口大的石头扔出去,又能砸死多少人?一面城墙上满打满算不过十架这样的大型军械,效果实在有限得很了。
葛司马和刘太守同时叹了口气,气氛略显沉重,话题也从自家的防务换到了敌人的攻势,刘厚说道:“自从开战以来,末将就开始留意战报,尽力收集前面的战事消息,大概了解了些吐蕃人的作战方式,其中两项不能不防。”
宋阳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刘厚刚要开口城内忽然忙碌了起来,小捕面sè一喜,笑道:“来了!”兴冲冲趴到城头往下看,宋阳也对太守歉意一笑,示意有什么话一会再说……
先是郑纪亲自带队,领着数百蝉夜叉抵达城mén后的空地上,不是自己来的,每个蝉夜叉都带了一头土猴子,也不用劳工帮忙,他们自己动手搭起一座巨大的苫布棚子,跟着几百人全都钻了进去,外人谁也看不到他们到底要做啥;
蝉夜叉这边刚搭好棚子,不远处郡主又带了大批人手、赶着一排大车过来。另选一片空地,架起一口口大锅,生火烧水,一袋袋yào材从车上卸下来,按照计量比例,被投入大锅中熬煮。
yào材一半来自封邑,另一半来自青阳库存,还不够的就从青阳城各个yào铺采购,顺便把坐堂问诊的大夫也都请来了。大夫们人人手中都被郡主发了一张方子,差不多每两三口大祸就有一位大夫负责,保证yào量、火候、配比都能严格按照yào方执行。
宋阳指了指蝉夜叉搭建的布棚,对刘大人道:“他们在挖地路,不一定有用处,有备无患吧,反正土猴子闲着也是闲着。”说完又转手一指郡主负责的那些大锅:“在炼毒yào,差不多明天这个时候就nòng好了,给兄弟们涂抹兵刃羽箭。”
大战之际,宋阳的看家本领当然要派上用场,毒方是他开下的,其中用到的诸般材料都是普通yào材,但hún合、熬煮后就会变成毒物,见血起效。
受材料限制,毒yào没有见血封喉那么霸道,但是哪怕只是伤及皮ròu也会引发剧烈疼痛,如果不及时用大量清水冲洗伤口,半柱香后就会身体乏力心慌气短。恶战之中,又哪怎么会有时间让士兵去处理轻伤?
更要紧的,一场仗打下来,一般而言致残重伤的肯定会比阵亡的多,不影响作战的轻伤、挂彩之人又远远比重伤者多,宋阳用上了毒yào,把即便最轻微的伤势也变成了‘阵亡’。此举对敌人战力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打击,刘厚自己就是武将出身,这笔账又哪会算不过来。
葛司马却仍‘不解风情’,深深皱起眉头,踌躇道:“军械喂毒……好虽好,但是这么犯忌讳的事情……”
虽不曾立约落书,但作战时军器上不能涂抹毒yào,是中土世上早有的共识,古时就有过这样的先例,甲乙两国开战,甲国在兵刃上使用毒yào,后来事情败lù引来丙丁戊己等各国群起而攻,最终败亡……正如葛老头所说,这是件犯忌讳的事情,说不定会招致恶果。
不用宋阳开口刘太守就先听不下去了,叱道:“迂腐,我们不用毒,怕是等不到各国群起而攻,就先被吐蕃灭国了。”
公主也觉得这个老头莫名其妙,不过她不骂人,只是笑道:“没事,咱说啥也不承认,他们拿咱没辙!”
宋阳则一笑了之,中途各国群起而攻?犬戎想打也打不到、回鹘更不会来对付南理,除了吐蕃也就剩下一个大燕了,如今大燕和吐蕃根本就成了一座国,吐蕃这边一旦战事不利,燕随时都会参战,景泰要来打南理,还用得着找藉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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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 先锋
全文字无广告 第一零四章 先锋
土猴子钻进了苫布棚看不到了;熬煮毒药听起来吓人实际上也不见得比熬粥更有看头,小捕扒着城头向下张望了一阵就没了兴致,转目往回刘厚:“太守刚刚说,和番子作战有两个地方不能不防,是什么?”
刘厚立刻应道:“番子的混账手段,第一个‘驱役’,番子每到一处都会强征大群百姓添做奴隶,随部队主力一起前进,如果面前的先遣番军作战顺利则作罢,一旦前方战事不顺,待主力跟上后奴隶们便会派上用场了。”
任小捕不明所以:“派上什么用场?”
“授以木棒,长梯、驱赶奴隶攻城。”刘厚的脸色沉了沉:“身后有番子的箭矢驱逐,奴隶们只能向前猛冲。若不予理会,他们真会攀上城头,转眼便冲乱了守军的卫戍,吐蕃大军再趁势而上攻陷城墙;若开关出兵救人,奴隶中有混有大批奸细,一旦进关番狗奸细就会立刻发难抢夺城门;最稳妥的法子就只有开弓射杀,不管什么奴隶、平民,都当他们是敌军,敢靠近便杀掉……但他们都是前面州郡的百姓、我南理人的同胞,士兵受命对自己人下手,即便挡住了这一波攻势,以后守军也再无士气可言,下面的仗就不用打了。”
置之不理不行、放入关内不行、抵御屠戮也不行,小捕的眉头紧紧皱起,但她只踌躇了一个瞬间,郁郁之情便消散不见……不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而是公主殿下及时另件事:有他在呢,我愁个爪子?
任小捕喜滋滋地望向宋阳。
宋阳只是迎着小捕的目光笑了笑,跟着望向刘厚:“不能不防……其实是防无可防,无解的题目吧。”
刘厚沉沉点头,随即把话锋一转:“驱役虽然难办,可毕竟那还是‘后话’,奴隶们会跟着番子主力而来,在他们之前,吐蕃就会有先遣军团杀到,他们会用到另一重手段:火。”
小九儿不在乎战事,只关心公子,手中拿着块帕子正想帮宋阳擦汗,闻言忍不住轻轻莞尔,这样的场合小丫鬟从不会插话,但心里也难免转个念头:我家公子手下就有个玩火的祖宗,在火道人面前,番子的火又算得什么?
不止小九,任小捕也是一般的念头,两个漂亮女子同时笑了起来,给青阳西城楼添了出了几分姿色。
“西域盛产火油,纯度奇高;高原番子又有‘投绳’绝技,若真让他们施展起来……”葛司马接着刘太守的话说了下去,不过他也没说完,到最后还是沉沉一叹。
中土五国,除了南理什么都不成之外,各国在军事上都有强项,否则也不可能倾轧了上百年还分不出胜负,汉家有系统的兵法韬略,军阵暗藏玄机、上将用兵诡异难料;回鹘与犬戎尤擅骑战,铁蹄攻袭时快若疾风猛若烈火,别国远远不及;至于吐蕃的长处,便是太守刚刚说过的‘盛产火油加投绳绝技’了。
‘投绳’,不是投出绳索,而是以绳索投之,本来是高原人祖传的一项小玩意。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
古时高原人腰上都缠着一条五尺长的绳索,首段绑扣如兜,在放牧时若发现远处有野狼、野狗窥探牲畜,高原牧人便接下腰畔绳索、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置于首段绳扣中,跟着抡起绳索高举过顶,挥舞一阵后手腕一抖,石头呼啸而去。
石头借了绳索挥舞的力量,射程大大增加,比起箭矢还要远得多,石头飞出去声势惊人,高原牧人更练得一手好准头,就算打不中也能吓退孤狼,据说高原上的狼子都有了灵性,吐蕃人只要一挥动绳索、即便上面没扣石头它们也会掉头就跑。
‘投绳’本来只是小玩意,高原上几乎人人都会,用它吓唬野狼还行,在打仗上却几乎没有用处,毕竟,对上顶盔冠甲的战士,石头的杀伤力有限,把人砸个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不难,但想要重伤敌人几乎没有可能。
而且投绳要先舞动蓄力,准备功夫较长,用于实战没什么效果。
可是这个杂耍般的手段,与火油结合之后就立刻改头换面了,变成了吐蕃军队的杀手锏……刘太守解释到这里的时候,小捕已经大概想明白了这件事,悚然而惊:“你的意思是,吐蕃人会用投绳的办法,向城头扔油罐子?”
刘厚点头:“这百多年里,吐蕃人不断改良他们的‘绳’,现在番兵装备绳索是用羚子的筋与马尾混合绞成的,韧性和弹性惊人得很,由此番子投绳的射程猛增。”
盛装火油的容器被叫做‘瓦罐’,但不同于一般的瓦罐瓷瓶,这种特质的容器并非圆滚滚的,是呈菱形、擅破空,差不多成人两只拳头大小,由薄陶煅烧成形,火油关注其中后以蜡密封。
这样的罐子,扔上来一两只没什么,但番子人人精擅投绳,家乡中的火油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们在攻城时,数万士兵舞动投绳,一次齐射便是数万枚火油罐子砸上城头,而且刘厚曾经听说,番兵攻城时,发动一次‘投绳’攻势中,最少会有五轮投绳齐射。
投绳射程远超弓箭,番子在投掷时守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完全无计可施,再之后番兵会派出精骑冒死冲近城楼,射出火箭。城头上已经被砸了数十万计的火油罐子,只要番子能有一根火箭射上城头……
小捕倒抽了一口凉气,俏脸煞白。自家的确有个玩火的祖宗,但是对上番兵这种霸道手段,就算火道人再多长出八条胳膊,也只有十只巴掌一起甩手的份。
自从吐蕃攻入南理以来,不知有多少小城的城墙就是被番子的烈火硬生生烧塌的,更数不清有多少南理战士葬身于敌人炮制的火海。
虽然像青阳这种大城的城墙厚重,不虞会被烈火烧毁,可是不难想象的,当城头化为一片火海,猎猎灼烧的不止是城头所有军备物资,还有守军将士的胆气……对于番兵来说,城头失火对他们以檑木冲击城门,却并没有太直接的影响。
小捕的声音有些发紧,伸手指向正被劳力们源源不绝运上城头的诸般备战物资,问刘厚:“明知道敌人会用火攻,还把东西运上来?”
刘厚苦笑着:“不运也不行啊,兄弟们空着手又怎么能守城。”
两难境地,太守全无御敌良策。
宋阳不置可否,一副听过就算了的样子,只说了句:“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有什么事情都等打仗时候再说吧。”
刘厚并不失望…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抱希望,吐蕃人的‘投绳’,也和之前的‘驱役’一样,对守军来说都是无解的题目,常春侯可能有些神奇,但毕竟不是神仙。
该布防的布防、该劳作的劳作,不管敌人如何凶悍,青阳这边都要做足自己的准备,转过天来毒药熬好,有专人负责给兵刃、箭矢喂毒,晾干后再分发回城中将士,同样是军械,但涂抹毒药的计量不同,刀枪上用药多,箭矢上用量少。箭簇上的毒药计量,基本只能用一次便告失效,这样处理主要是为了防止敌人捡了守军发出去的箭再射回来,到时候自己人中了自己的毒可有些煞风景。
从封邑中过来的武装不用刘大人操心,蛮人野兽蝉夜叉各部如何驻防,早在出征前就确定好了,如今也在按部就班的准备着,一切都有条不紊。
到了青阳城的宋阳,居然和在封邑里状态差不多,依旧做着他的‘甩手大掌柜’,今天带着小捕去探望周老爷,明天又和郡主故地重游,可惜没能找到当初那个买糖果的小贩……
两天之后,前方探马回报,吐蕃的先锋军正向青阳赶来,基本都是骑兵,按照现在速度,距离青阳只差三天路程。大军几乎空手而来,随军未带攻城用的兵塔战楼、没有石臂车弩,甚至连云梯都没有,不过撞门用的巨大檑木倒是带了一根。
兵塔战楼实在太过庞大,前锋军注重速度,肯定没法子运输那些东西;而吐蕃人有‘投绳’,便于携带且效果远胜石壁和车弩,番军根本不用那些东西;至于云梯,也是因为火攻之策,用到的可能性并不大,真有需要的话南理多林,番子大可就地取材、伐木造梯。
倒是随军会带一根巨大檑木稍显奇怪,这种笨重东西完全可以像云梯那样,到了地方再选择大树现做,何必随身带着,不嫌累赘么?
探马还算精锐,提前就探到了真相:敌军先遣所携檑木是一根‘功勋之器’,之前就是用这根檑木,先后砸开了苦水和洪口的大门,番子觉得此物吉祥,甚至特意抽调工匠赶工,在上面刻绘了他们的佛祖和神山圣宫,如今番军要用这根‘吉祥木’再打碎青阳城门;甚至有意将来仍以此物去撞毁凤凰城门。
先遣敌军的具体数量不可知,不过根据他们扎营的规模,哨探也有个大概的判断:八万到十万之间。
青阳城中连守备带封邑武装,全加在一起才不过人家的两成!这还仅仅是人家的先遣,待主力到来时,别说青阳,就是整个南理又哪还有力量能抵挡得住。
常春侯率兵来援的惊喜早已褪去了,刘太守闻讯脸色苍白……即便早就知道敌人势大、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可是得知具体状况后,他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不止刘太守,所有青阳人都是如此。
强敌到来必然会影响城中士气,对此宋阳早有准备,他不干活但他会支使朋友:自从敌报传来,施萧晓开坛**,为青阳祈福。本来就从妙香吉祥地带来了不俗的班底,再联合青阳城中诸多大寺,虽然战时一切从简,法事少了几分奢华,但盛大庄严之处却毫不逊色。
有尊者祈福、有佛祖保佑,慈悲禅唱沁人心脾,缓缓冲淡着人心中的恐惧。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几天里,有些游散的唐楼军卒见到青阳烽烟、收到青阳信雀,陆陆续续汇聚而至,虽然人数不多,只有寥寥数百人,但对士气提振也着实有些效果……
三天时间转眼而过,守军伫立城头,遥遥可见视线尽头尘土卷扬,有些耳力敏锐的战士也能隐隐听到轰轰马蹄声响!
天空蒙着淡淡的一层薄云,不算阴霾可也绝谈不到清朗,本应清凉的微风也因远处的大军激进裹挟了细细的沙尘,变得腌臜粘稠,吹在身上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这个时候宋阳一行登上城头,公主郡主左后相随,陈返罗冠各擎长弓,封邑中的重要人物都紧随其后,就连丰隆也不顾李公公的劝阻,头戴蒙纱斗笠登场瞭望。
敌军来得奇快,沙尘随风急掠遮天蔽日,隆隆马蹄声渐渐响如雷鸣,十万骑兵的驰骋之势,几乎要踩翻大地,整座青阳城都在巨响中开始簌簌发颤,时间稍久,城头士兵甚至已经分不清,这份颤抖究竟是天地在飘摇,还是内心恐惧作祟…或者两者兼有之吧。
号角声突兀响起,以牦牛角骨特制的吐蕃军号,惊人的响亮,三短一长反复循环,只要稍有常识的青阳士卒都能知道,这是敌人的催进号角。敌骑如潮汹涌而至,就那么一路奔驰而来,仿佛要以血肉之躯来冲垮这坚城厚墙!
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但是在十万番军掀起的狂澜战意之下,青阳守卒竟有些不敢否认,敌人或许真就会这么一路冲过来、冲过来,或许真的会用马蹄掀翻这座古老城池。
如果没去过荒原,宋阳也不保证自己的心神不会被敌人强冲的势子所摄,眼前的场面根本就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震撼、无法想象的压抑,但宋阳在犬戎境内曾追随沙民大军征战良久,亲身经历过可怕数不清的杀戮之战。
莫说吐蕃人现在排山倒海般的冲锋只为扬威、不过是虚张声势,就算此刻他身在城下、没了高墙庇护、独处敌人铁蹄之前,也照样不会动容。
宋阳目光清透,静静望向城下,以他的目力,甚至都能看清楚番子的狰狞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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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章 立正
第一零五章立正
正午时分,番军现身,敌骑浩浩dàngdàng,可封邑中的凶猛武装却还不曾lù面,从回鹘卫到蝉夜叉一个不见,凶鸟更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城头备战的都是青阳本地守军和原本封邑中驻防的南理兵马。~~
常chūn侯一行伫立城楼,几位贵人都默不作声,并无传令之意,只静静地望着敌人冲锋。宋阳稳稳当当,但城头守将等不住了,偷眼观看跟在侯爷身后的太守,目光里满是征询,后者会意对他点了点头。
守将立刻大声传令:弩车绞弦石壁装弹、所有弓箭手踏入垛口……将军的喊声不可谓不响亮,可前面十万骑兵奋起的蹄声、杀声、号角声,把整座天地都搅luàn一团,他的号令城头士兵根本就听不见,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只死死攥着手中的兵刃,呆呆望向前方。
守将连喊几声,也只有身边最近的亲兵听到,十几个人立刻散去,登临更高处打出旗语,勉强把命令传了下去,城头这才动了起来,初时还有不少人被敌人大势所摄没注意到旗令,要靠带队长官的推搡或身边同伴的提醒才晓得己方军令已下;而另个方面,又有不少本不该行动的刀斧兵看错了旗号也跟着弓箭手一起跑动,一时间城头luàn成一片。
城下万马奔腾、杀气冲宵;城上士兵推搡、慌luàn万分。攻守双方高下立判。
眼看着自己手下军容如此,刘太守满脸无奈……也只是无奈吧,并无恼怒愤恨、更无责怪之意,将心比心,看了敌人的凶狠阵势,自己这个当太守都惊慌不已,何况很快就会和虎狼直接拼命的普通军卒?所幸,偷眼观看中刘厚看出宋阳、公主等人并无见怪之意。
也是因为‘偷眼观看’,刘厚发觉面对如此规模、如此气势的吐蕃大军,常chūn侯面不改sè无动于衷。
能有这样的胆量和稳重,不由得刘厚佩服,满心惊慌之中也不自觉地冒出了个太守大人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聊的念头:怪不得他能娶到镇西王的nv儿,而且还是俩。
似乎察觉到了太守的目光,宋阳转头望向刘厚,对他点头同时报以一笑,一如当年他在青阳选贤台上的笑容,轻松、善良、阳光满满。
眼中的‘空白’越来越少,只因大群敌军越冲越近,仿佛怒cháo般从天角尽头倾泻而至,城头上负责cào控车弩与投石臂的士兵已经完成准备,咬着牙死死盯住敌人,他们已经得了命令,只要对方进入shè程便直接shè击,不用再等军号。
城楼令旗再晃,列位箭垛后的弓手们将羽箭搭于弓弦,只是开始准备、暂时还不用扬弓扩弦,敌人还未进入车弩shè程,自然也就距离弓箭更远,现在还不到扬弓的时候。但不知是谁,或许因为心中太过紧张,攥着弓的手心早都布满冷汗,乍一见令旗晃动,抓起箭矢直接弯弓shè了出去,另有些箭手一见同伴放箭,根本想都不想就盲从起弓,稀稀落落几十支羽箭向前shè出、歪歪斜斜chā于地面,仿佛对青阳守军的绝大讽刺。
刘太守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当即便要喝令督军拿人法办,但宋阳对他摆了摆手:“新军入战,惊慌难免,就是一时手滑了,没惹出什么篓子,放一马吧,待会等敌人退去再教训他们几句就是了。”
宋阳声音不高,但所说的每个字都稳稳送入刘厚耳中。侯爷开口太守自会从命,不过于刘厚而言,重点却不再是那些箭手,他琢磨着宋阳的话:待会等敌人退去……敌人会退?他们不扔油瓶子了?
这个时候,被人抬于滑竿、跟在宋阳身后的阿难金马忽然用力一甩手,把怀中的一面令旗高高扔起,还不等小旗落下,大群的石头佬就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三五成群,顶着一面面大鼓luàn糟糟的集结于城mén内侧,片刻后大鼓安置完毕,石头佬一起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城头金马,等他再给号令。
金马没让儿郎们多等,挥手又投出一面小旗。见了号令石头佬欢呼了一声,他们不去拿鼓槌,而是竟套上了自己杀人的家伙:沉甸甸的实心手锤,旋即论起胳膊……做鼓。
磨盘大小的巨鼓,不知méng得是什么皮子,黑黝黝的鼓面。
手锤沉重,再加上石头佬甩开胳膊抡动力量,就算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也会被一下子槌烂,可巨鼓却未损,随着手锤落下,鼓声猛地绽放。
石头佬无组织无纪律,但他们人人都是打鼓的一流好手,每十个人围住一面巨鼓,左左右右一共百多面鼓,放眼望去只见那群顶着个驼子的高大蛮子转臂如风、金sè手锤此起彼落,隆隆鼓声也随之冲天而起!
山中蛮族在音乐一项上各有技艺,其中石头佬的重鼓堪当翘楚。他们这mén本事以前连宋阳都不知道。
在十万铁骑掀起的可怕声làng中,青阳这边无论是喊喝还是号角,所有的声音都被遮掩、无法有效传递,唯独此刻石头佬的鼓声突起,非但没有被敌人的声势压住,反而渐起、渐强,不过片刻功夫就稳稳和敌人的声响抗衡。
鼓点急促却丝毫不luàn,迅猛的节奏里透出只有山中蛮才有的古朴,略显诡异,但更多的是厚重……厚重之鼓。
原本嘈杂到无以复加,几乎洗去所有听力的天地中,终于响起了自己人的声音,仿佛一场抗争,更是一份证明:我们还在,青阳还在的证明。
心理使然,当鼓声轰dàng席卷、狠狠冲散敌蹄泼风的恶响时,上至城头守军、下到城中百姓,心中的恐惧也迅速消散、渐渐平静。
鼓声震天,番兵还没赢了这场仗,还远远有的打!
依旧紧张,但恐惧不再,由此敌人的冲锋落在城头守军的眼中,居然也变得、变得好看了起来。平心而论,十万铁骑散于开阔地撒开了马蹄冲锋,真真气势磅礴,人生百年难得一见。
大家都在看着外面的吐蕃人奔袭,是以谁都没发现自石头佬做鼓起,宋阳就开始缓缓吸气…一口气吸得缓慢且悠长,完全超越了普通人的极限,足足鲸吸了快一盏茶的功夫,同时宋阳的目光也紧紧盯住金马。
阿难金马则死死盯住吐蕃骑兵,双眉紧皱右手五指不停掐算,不知在计算着什么,终于,就在宋阳这口气差不多吸到尽头时,金马五指一摊开,对着他打出了一个手势。
宋阳立刻开声断喝:“立……正!”
跟着,闹鬼了。
宋阳一声大吼,视线中的吐蕃、整整十万吐蕃呵,真就同时代住缰绳、同时戳在原地再不前进半步,一切都来得太突兀,他们陡然停止对视觉的冲击,甚至比着轰轰冲锋还要更强烈万分,瞬间里城上众人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乎分不清宋阳那一声吼喝,到底是让敌军奉命还是让时间停顿。
……
吐蕃人凶狠野蛮,但他们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去撒开蹄子用血ròu之躯去冲城墙,这次冲锋是他们的传统,只是一个亮相,逞威风来的。他们不会冲进守军的shè程白白送死,吐蕃和南理相邻百年,大战小仗打过不计其数,对南理的大型军械无比了解,第一次扬威只冲到力量最大的投石臂shè程边缘即止,刚好守军打不到的位置。
可同样的道理,番子了解南理,南理名将又何尝不了解他们,吐蕃先遣的虚张声势早在阿难金马的意料之中,不把真相告知青阳守军,也是金马大伯的意思是:嫩兵新人,总得感受下气氛,闻一闻血腥。至于其他也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刚刚金马就在掐算着番子止步的时刻,感觉差不多时给宋阳打出信号,后者立刻大叫着让他们‘立正’。
时刻掐得正正好,可惜谭图子不在,否则立刻就能编出一回jīng彩好书:青阳城头常chūn侯,两字喝住十万兵……
‘立正’不存于今生,中土汉家根本没有这个词,但两个字连在一起再简单也再直白不过,几乎是个人就能明白它的意思是:好好站着。
吐蕃大军现在就在好好站着。
番子侵入南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大都能懂宋阳喊得是什么,他们事先想不到、此刻更有点想不通,计划中的止步怎么就变成‘奉敌人号令而停’了,一时间都有些懊恼愤恨,以至本应在止步同时铿锵断喝的‘杀’字大吼,也变得参差不齐声势全无。
不得不说的是,宋阳的修为突飞猛进,龙雀转的内劲融入他的吼喝,虽然口号喊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声音不仅传遍全场、让每个人都清晰可闻,其间蕴含的那份霸道戾气也泼洒于天地之间,真正有一份‘霸王喝令,不从者死’的味道。
哄的一声,青阳西城头上所有人都笑了。
宋阳自己笑得比所有人都好看,心里舒坦得没法提了,很有点‘一声好似轰雷震、独退曹家百万兵’里张三爷的感觉,前阵子他怀揣‘阿斗’体验了一次赵子龙,这次又客串了张翼德,前生那本三国真没白看。
另外值得一提的,宋阳对着城外大吼,城上的守备都知道他不是向自己人传令,可城下正打鼓的石头佬们不明所以,忽然听到口令,他们认得出宋阳的声音,也都得到过金马的反复教导,知道要听此人的命令,闻声立刻双手一垂傻愣愣地站住,抬起头眼巴巴地望向城头……
宋阳也不顾及侯爷的身段,抱拳躬身、对着大伙连连作揖。一下子城头有有些luàn,侯爷敬礼谁也不敢当,纷纷都向他回礼,就连双料皇帝李大先生都大笑着向他回了一揖。
‘被立正’了,番子吃瘪,很快军中又响起号角,大军转身缓缓退去,整个军团退出二里之地后,军号忽地一变,番子骑兵又复卷土重来!
较于上次全无区别,吐蕃人气势汹汹,开始第二次冲锋,青阳守军现在彻底不怕了,脸上多少都挂了些笑意,不自居地望向宋阳,盼着他能再把刚才那场好戏唱一遍,可宋阳早都得了金马的嘱咐,知道敌人这次是来做什么,面sè郑重立刻传令,声音响亮且庄严:“车弩石壁一近就打、一发即可,打过后所有人盘盾,四墙全城同遵此令不得有误!”话音落处,旗语军令接踵传递,很快所有青阳守军得令。
第二次冲锋仍是扬威,番军不会渡河、撞mén、攀城,但他们会冲得更近,不止车弩或石壁、他们会一直冲进弓箭手的shè程……
士兵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听令总是没错的。待敌人冲近后城头就发动一轮车弩石壁,打入敌阵也不见什么效果,仿佛几块小石子投入浩瀚大湖,转眼就消失不见。青阳守军也不续弹,从上到下所有人都猛地冲到垛墙下,后背紧紧靠住城墙同时身体蜷缩、立起重盾遮住全身,所谓‘盘盾’便是如此,阿难金马笑骂了一声:“小兔崽子们,打仗不见得多灵,‘盘盾’倒学得规规矩矩。”说完,自己也一滚翻下滑竿,在手下护卫下一起去‘盘盾’了。
差不多就在大伙刚刚准备好的时候,番子冲锋的阵势陡然一变,从一盘散沙般的luàn冲化作一道长龙围住青阳团团打转,随即城头守军耳中突兀炸起了‘嗡’地一声闷响。
好像有几十只苍蝇同时钻进耳道;声音太沉闷也太纷luàn,让人脑中无可抑制地一晕。士卒们不明白怪响究竟从何处来,但城中那些有见识的将领听得明明白白,这种声音只有一个来历:万人引弓、万弓饱弦、万弦齐震的嗡鸣!
不止万弓,而是每一张吐蕃骑兵手中的长弓。
嗡鸣过后,便是风声了。数万破空声汇聚到一起,尖锐就变成了厚重、鸣啸就变成了嘶嗥、杀意就变成了煞气,此刻若有暇再去回味先前那声‘嗡鸣’就会恍然大悟:那嗡嗡闷响,分明是阎罗狂喜中又不想失去矜持、所以捂住了嘴巴的闷笑声。
正午的天sè陡然暗淡!近十万根羽箭,汇聚成一片黑压压地云,自吐蕃骑兵手中卷扬而起,直扑青阳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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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 别怕
全文字无广告 第一零六章 别怕
若两军实力相若,吐蕃人只扬威一次;若己方占据明显优势,番子就会有第二次扬威……便是此刻,冲近敌城发动箭阵齐射。 全文字无广告
攻坚战上,城头城下乱箭对射是平常事,进入战场的每个战士都要有被敌人射杀的觉悟,但这一次吐蕃人仍是扬威、不会攻城。这个时候城头守军实在没必要和敌人对射,毕竟人数远逊于番子,就算一个换两个、打到青阳箭手都死光了,人家连个零头都没伤到。
若非阿难金马预判在先、早在出兵前就把番子的招数伎俩给宋阳讲说明白,刚刚青阳城头的守军也不会盘盾,多半要在长官的指挥下傻乎乎地和敌人对射,就凭着吐蕃大军这一轮齐射的威力,青阳非得吃个大亏不可。
箭如豪雨倾泻而至,打在盾上、石上,怪响不停,每一声都摄人心魄,联结在一起更让人心胆欲摧。即便盘盾,也总难免有些缝隙的,不断有南理士兵受创,声声惨叫不绝于耳。
数不清的箭矢打在盾牌上,听得时间稍长就会要让人错觉……有人敲门。
阎罗敲门,魔魇敲心。
箭矢落下,咄咄地响着。
由此盾牌之外也再不是青天白日,偌大天地,被一个‘死’字满满充斥,唯一的容身之处,只有手中重盾与身后城墙封成的小小地方。
无可抑制的颤抖,呼吸变得急促、心于胸中擂鼓般狂跳,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有些人已经泪流满面。没有人经历过这样的阵势,青阳守军脸色苍白,在盾下拼命蜷缩着身体。
齐射过后,吐蕃骑兵奔驰不停,依旧围住青阳转个不休,忽然,所有番兵齐声大吼,汉话:降得生、战屠城!
六字吼喝,重复三次,暂时停止了收弓放箭,番子不急攻城,扬威逞凶只为攻心。
城头上一片寂静,只有宋阳再次开口传令:“盘盾莫动,还没完!”其实不用他嘱咐青阳城头也没人敢动,所有人都缩在墙根下,所有的力气都放在手中的盾牌上……
扬威齐射不是一次就完,西域密宗逢七为吉,吐蕃人要前后共有七轮才会罢休。
马蹄隆隆,青阳城上军兵屏住呼吸,咬紧牙关,等候着第二轮箭雨,这个时候宋阳忽然又在开口,和旁人聊天的语气,说话声却稳稳落入城头所有守军耳中:“陈老爷子,无聊了?”
陈返登城前服食过药物,一身功力尽复,大宗师的修为下,他的声音也传遍全场:“是有些无聊,你有什么消遣?”
宋阳应道:“啥也做不了,要不…唱首歌给您听?”
番军中的号角再起,城下骑兵弯弓把箭,第二轮齐射将至……对此大宗师不闻不问,对宋阳‘哈’的一声笑:“将进酒?”
宋阳笑着回答:“不唱那个了,唱首别的,我跟秦锥学的。”
第二声嗡鸣沉沉颤颤,万箭升空,第二道箭云裹挟轰鸣扑来。 全文字无广告
陈返饶益兴趣:“什么歌?”
“春上春!”宋阳回答响亮。
严格的说,春雨霖不能算是首歌,它没有歌词,只有一个曲子,常用在琴笛韵中,本来描的是南方春天里的秀美景色,曲调悠扬轻松,清清朗朗且简单易记,这是首南理的古曲,但后来渐渐被烟花之地给借了去,变成了一首靡靡小调。
越是靡靡之音,越容易在市井传散;越是这样的小调,在军营阵中男人窝里就越容易传播,青阳城的守军里没有人不会哼这个调子。
清幽哼唱下,衬得是龙雀冲的凶猛内劲;悠扬曲调外,则是漫天箭雨。
宋阳的声音谈不到如何响亮,但无比清晰,每一个城头军卒都能听到;不过是一首没有歌词的调子,远远没有《将进酒》的激烈豪迈,不过曲子里的那份轻松快乐,随着宋阳的哼唱飘摇雨中…箭雨之中,即便漫天的马蹄轰鸣、漫天利矢鸣啸、漫天番子喧哗,也休想把这支小调冲散!
由此每个人的感觉都变得古怪了起来:番子不停手,十万雄兵围住城郭发力奔驰,一声号角后便是一场凶狠箭杀,当箭雨落尽后又是三声‘降得生、战屠城’吼喝,浓浓的杀伐中,恐惧本应无可抑制的蔓延,可偏偏又有一首快活小调,轻轻松松地穿梭于嘈杂天地,完全的格格不入,却真正同时存在……
不知不觉里,有人笑了,很多人笑了,脸上甚至还挂着鼻涕眼泪…到了现在又有谁还能不明白呢?这首调子是宋阳唱给所有人听得,这首歌唱得,里里外外不过两个字:别怕。
常春侯的轻声安慰:别怕。
有人说他聪明,有人说他疯狂,有人赞他是仙佛也有人骂他是凶魔,南理的神奇侯爷呵,虎狼杀到、煞气冲霄之际,他竟然笑嘻嘻地给大伙唱青楼里的小调。
这首曲子可不止他一个人会。
仍是不知不觉里,开始有人附和了,虽然守卒只是普通人,他们的歌声无论如何也无法穿透敌人的声浪,但外面哪怕再乱上一万倍,也不妨碍他们自己哼歌给自己听。
等到第五轮箭雨过后,城头上的哼唱声已经汇聚到了一起来,守卒们大都在追着宋阳的调子一起开始哼唱……有了自己的歌,谁还会去在乎、谁还会去理会番子们的‘降活战屠’的哇哇怪叫?
终于,前后七轮箭雨倾泻完毕,番军阵势一变开始陆续撤离,但这其间也并不给青阳兵马进袭的机会,断后的队伍开始不停放箭压制城头,又等了一阵敌人的箭矢渐渐稀疏,来如恶潮、退如疾风,番子逞凶扬威告以段落,远远地后撤开去。
宋阳第一个跳了起来,先传令‘解盾’,随即对着自家人马大声赞道:“好听,唱得真好!”
轰的一声,便和不久前‘立正’时一样,城头军卒再次哄笑一片。
敌人的后队、最晚撤离的番子隐隐听到了来自城头的笑声,有些纳闷地回头张望,番子不明白他们怎么还笑得出来……几十万根羽箭在前后不到一炷香功夫里倾泻而下,其中裹蕴的威势根本不是一般人承受的。要知道番子这一路攻杀过来,每座被箭雨洗礼后的城池都只剩下寂静恐惧,南理人的士气一扫而空,为何青阳人不怕?
青阳人也怕,但是有人给他们唱《春上春》。
宋阳把盾牌扔在地上,看了看正退去的敌人,又回头望向望向负责操控车弩的军士们,笑着问道:“还来得及么?”
敌人大队走得远了,但负责断后的番子后队,现在刚刚撤出箭矢距离,仍在城头大型军械的射程之内。投石臂装弹缓慢,无论如何不赶趟了,倒是车弩或许还有机会,宋阳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军士扑向车弩,装箭、绞弦、校准,一连串的动作从未这么快过,片刻之后四支八尺巨箭破空!
刚刚还喧笑纷乱的城头陡然安静了下来,人人咬牙盯住巨大弩箭,可惜,发射仓促且车弩这种大家伙精度很差,几支箭都歪歪斜斜,的确是追上了番子、射入了敌人阵中,但无一命中,全都戳到了地上,戗起一片泥土。
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城上众兵都无奈叹气,敌人退得飞快,再装箭肯定是来不及了。不过大家很快就省起,西城头一共五支车弩,刚射出四箭……果然还有一架车,已装箭但未发,负责校准的士兵满头大汗,还在瞄准着,他的搭档手心满是汗水,扳住发射机括等他号令。
城头又复安静,只因一架车弩,一下子便静了下来,看看正渐渐撤出射程敌人,再看看仍在瞄准的同袍,大伙心里都是一样的情绪,又着急又不敢催,盼着箭矢能赶快射出又怕它也会落空。陈返和罗冠对望了一眼,他们不着急,只笑呵呵地从一旁看着。
又过了几个呼吸功夫,最后一架车弩总算瞄好了,随着扳弦嗡鸣,八尺巨箭呼啸而去。
果然,这次瞄得准了,巨箭直追番兵,正正指向拖在最后的小队首领,跟在宋阳身旁的小婉双手按住箭垛、使劲眯起了眼睛,脸上先是一喜,旋即又是一黯。
小婉是正经的上品武士,目力比不得宋阳或大宗师但远超普通人,箭矢飞到半途她就看出这次准头好得很,故而面色一喜,不过她随即又发觉箭上的力道不足了,毕竟敌人越逃越远,此刻已经撤到了射程边缘,车弩之力怕是不够用了,婉大家满心遗憾、小声嘀咕了句:“可惜。”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自己的话音刚落,已经呈现颓势、越飞越慢的巨箭忽然轻轻一震,竟陡然加快了速度,仿佛又重新获得巨大力量,裹挟着凛凛声威直追番兵,下个瞬间里血光暴现,正中目标。一个番子被巨箭连人带马狠狠钉在了地上。
惨叫声刺耳,戳于地面的巨箭犹自颤抖不休。
青阳城头陡然炸起了一片欢呼,人人欢笑跃起,手中刀盾互击‘匡匡’的噪声连成一片。不过才杀了一个人,却仿佛打了一场天大胜仗似的。
杀几个不重要,重要的是……青阳城还手了。敌人倾泻百万箭矢,我只射去一箭,相差悬殊,可即便只是一箭、一杀,也是我的态度!
一箭射出,一个番子丧命。
宋阳更是哈哈大笑,对最后那架车弩的操作士兵连声褒赞。
没笑的就只有婉大家一个人,一个劲地念叨着见鬼了,直到齐尚拍了拍她的肩膀,跟着又向陈返一指……小婉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这才发现原本被陈返负在背上的长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老爷子的手中。
小婉恍然大悟。
巨箭击发、追杀强敌,行至半途无力为继时陈发拨弓而射,这次他动用的是‘朔日’箭技,普通人根本看不到他的箭矢。
朔日一箭正中巨箭之尾,大宗师用的力道恰到好处,巨箭重获大力推动、却不影响前进的方向,终于射落番贼。
当时大家都在屏息注意巨箭,陈返拨弓动作奇快除了身边几个人谁也没看到他的动作,而朔日之箭肉眼难寻,最后那根车弩巨箭从射出、力竭、得续力、杀敌从头到尾也不过是眨眨眼的功夫,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其中的变化,是以城头上的青阳守军根本都不知道陈返出手帮忙了,只道是自家车弩威风、杀伤强敌。
大宗师没直接弯弓杀人,他把这份威风送给了青阳守军。
陈返当然不会去贪功,仍是笑呵呵地看着士兵欢呼,缓缓把手中长弓负回背上。
番兵行动早有部署,不会因为死了一个人就转头再冲杀回来,大队人马轰轰退走,青阳这边也不会没完没了的欢庆,重整防务清点伤亡,纵然提前传令盘盾,城上士兵仍有四百余人伤在了番子的箭下,另有不少利箭被番子直接射入城中,劳工与百姓也有些伤亡。
宋阳转头对刘厚道:“白天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不用太紧张。”
刘太守愣了愣:“侯爷的意思…番子暂时不会再来了?”
葛司马面色郑重,从一旁提醒:“番子真正的手段还没用到,需得小心提防着。”他指的是吐蕃人泼油焚城的战法。
番子现在退去,但随时会再来,说不定现在就在重整队列、准备投绳和油罐。
宋阳明白他们的意思,点头道:“投绳应该会在晚上,现在应该没什么时,总之戒备为主,但不用太紧张,该休息就让大伙轮倒着休息吧。”
说完,宋阳带人下城,一边走一边挽起袖子,城中添了不少伤员,疗伤治病正是他的拿手好戏。
宋阳的话说得有点不明不白,葛司马是个认死理的人,正想追着宋阳再去问个仔细,刘厚却若有所思,一把拉住了他:“不用去烦侯爷了。”说着他又摇着头笑道:“老葛,咱俩先前可都犯糊涂了。”
葛司马眉头大皱:“什么意思?”
“咱俩还煞有介事地给侯爷讲吐蕃人的战法,什么驱役、什么投绳的…怎么就没想想,你看看侯爷身边跟着谁?阿难金马啊!老将军一辈子都在边关追随王爷和吐蕃人打仗,番子有什么招数他会不知道。咱了解的人家都晓得,咱不知道的人家更明白,从刚才番子扬威还看不出来么?番子怎么动怎么打,全都落在侯爷和金马的算计了,哪还用得着咱俩再去废话?这场仗怎么打,侯爷怕是早就心里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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