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当家
齐南失笑,他不和女妹娃计较,啥也没说,翻了个几个身深到一旁去了,身体伤势未愈,打滚的姿势笨拙可笑,惹得不少同伴都摇头莞尔,齐尚自己也笑呵呵的,哪怕插科打浑扮小丑,只要大伙能开心就好。
阿伊果倒不急着鸠占鸠巢,转头望向和大家一样无所事事、正站在一旁发呆的南荣,招呼道:“小南,这个地方好,你要不要来躺?”小南不理她,阿伊果也不当回事,美滋滋地让齐尚让出来的席子上一躺,闭眼睡觉可没多久她又张开了眼睛,这些天光睡觉了,又不是七老八十,哪有那么多困意。
阿伊果睡不着也不让别人安宁,她又伸手去捅齐尚的肩膀:“你说,咱还得待多久?”齐尚爱说话不假,但是对这个早就说过几十次的事情也提不起啥兴趣:“您老能不能换个话头,总嚼这点事,口水都不咸了。”
阿伊果撇了撇嘴,换了个问题:“你说,咱们上去之前,会不会有人来救咱们?”
齐尚应道:“找是一定会有人来找,但能不能找得到基本不用想了,我倒盼着别人找不到这里,否则多半会失足跌下来,这地方太害人。”这些天里,也不是没有人摔下来过。前前后后总共有几十人掉落,摔得粉身碎骨,无一例外都是犬戎骑兵。狼卒几个大伍在huā海失踪,犬戎军官当然要派探马追查,裂谷太隐蔽,伤人太平常。
后来狼卒发现裂谷,还曾派下来一支精锐队伍探底,结果尽数葬身鱼口,本来齐尚等人还担心会再有大队敌兵下来,但等了一阵,对方再没了动静大伙才放下心来。事情倒不难想象,huā海战场一目了然,几个狼卒大伍都死在了沙民手中,既然已经确定了凶犯,犬戎大军也犯不着和这个裂谷过不去。
裂谷分隔南北,至少到现在为止,犬戎士兵大军还没能找到它的边际,不久前祭祀在北边缝合同族尸体,狼卒探马明明能看到远处人影活动,但就是没办法跨过天堑。
此事层层上报最终犬戎大军得到了命令是暂时不用去管沙民,既然遭遇了沙民,那些南理使节也必死无疑,这桩临时的任务也告了解,大军继续执行原来的命令,向着西北方向进发。
齐尚又继续道:“说句实在话,咱们现在的环境不好可暂时看也没什么危险,不过是被困住一阵罢了,我不贪心,所以也不指望能有人找过来就是盼着家里能尽快把小姐从蛮子的手中救出来。”
一旁默默不语的南荣闻言,眉峰微微一挑,反问:“家里?现在连消息都传不出去,家里又能知道什么?”巴夏接口,语气笃定:“草原上不止一只谢门走狗。”
穿越犬戎草原,谢门走狗只动用了小古这一条线,但在草原上帛先生的手下当然不会就小古一个手下。
草原上消息往来不便,宋阳一行少于外界联络,不过就连小古都不知道的,每隔三五天的路程,在途经一些大城时都会有谢门走狗接应上来,专门由巴夏负责联络,不过之前的行程一直平安无事,那些小狗并未和其他人相见。
如今他们被同深谷,下一站的小狗没接到人,自然会展开追查。
承邻陈坐书房额头间汗神情焦急,正奋笔疾书,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尤其古怪的是,她这次是用左手运笔加之写得飞快,所以字迹歪歪扭扭很是难看。
片刻之后写好了信,郡主还不肯停手,把笔放到一旁,又对着信笺扇起了扇子,让墨迹尽快干掉,最后又从几案上的熏香炉中倒出些香灰,连着信纸轻轻揉搓一阵,尽量让信笺显得破旧些。
她才刚刚做好这些事情,公主殿下就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任小捕神情〖兴〗奋:“听说有消息从北边过来,宋阳的?”初榕脸上先前的焦急消散不见,变成了开心笑容,一双眸子眯成了月牙,把手中信笺向前一递:“你自己看。”
小捕好像捧着宝贝似的,把信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因为是左手书她没看出笔迹,凭着她的马虎劲自然也查不出其他破绽信上字数不多,就说了一件事:宋阳等人在草原上一切安好,现在暂时停止去往犬戎的行程,正在追查南理使团的失踪之事。
小捕长长松了一口气,放下信喜滋滋地:“没事就好,这么久都没消息,还道他也失踪了呢,再不来信我都忍不住……”
不等说完任初榕就皱眉打断:“忍不住也要忍,还记得宋阳的话么?”小捕老实巴交的点点头:“我要是再动用“未卜先知,的本领,神罚灾祸就会降到他身上。”说完她又老大不甘心似的,郁郁道:“若非如此,我早就“看,到他了!”
任初榕生怕妹妹会不听话:“他这不是没事么,你动用那项本领,反倒是给他找事。”
小捕一耸肩膀,好像还不放心似的,又抄起信笺看了一遍,结果这次看出端倪了,眉头皱得老高:“这信是谁写的啊,我用脚都比他写得好。”“帛先生那边转过来的,自然是草原上小狗写的,犬戎人能写出汉字来你就知足吧,要真给你寄过来一份犬戎文书你才心满意足?”任初榕笑着,谎话编得滴水不漏。
宋阳不是个‘缠缠绵绵’的人,以前他出门,给家里传书很少亲自执笔,大都由同伴代劳,反正没有什么肉麻话,不过是通报一声身边环境,让家里放心,谁写都一样。
小捕不虞有诈,又和姐姐闲聊了几句,高高兴兴离开书房跑去给小
九报喜,公主向小丫鬟去报喜,这种事情也只有任小捕做得出来。
直到小捕走远,任初榕才敛去笑容,从袖中取出另一份雀书,字迹工工整整:狼卒调动追杀漏网使节,宋阳一行尽数失踪。
正如齐尚、巴夏猜测的那样,草原上的小狗都已经动了起来,开始追查此事,可是到这封信传出时,他们还没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到现在为止,草原上的小狗还不知道huā海恶战、宋阳已死,他们能查出的结果是那一行人被追杀、而后消失不见。
郡主凝神想了片刻,重新提笔蘸墨,又写了三封信,随后起身离开书房,去了毗邻侯府而建的回鹘卫兵营,找到回鹘首领阿里汉。
第一封信是写给回鹘大可汗的:回鹘与犬戎两国交战多年,彼此细作往来,不用想也知道,草原上一定藏了回鹘的jiān细,最重要的是回鹘和草原接壤,且宋阳等人出事的小城距离边境已经不算太远了,任初榕把宋阳一行失踪之事如实告知,希望日出东方能念及兄弟情分出手,看看有没办法帮忙找人。
离开回鹘兵营,任初榕又去找了漂亮和尚。第二封信要请施萧晓传寄、去往吐蕃的雀书。
无鱼师太曾到草原游历,对犬戎异常熟悉,且她的武功、见识都不同凡响,是去回鹘寻找宋阳的最佳人选。宋阳失踪牵连重大,先不去论朋友交情、不去想他曾对无鱼有过大恩,单说他的身份,常春侯若真出了事,封邑自然也不复存在,对妙香吉祥地影响重大,万事都要以他的安危为首,现在自然再顾不得吐蕃活佛的七七大庆。
任初榕催情无鱼立刻启程,或先去回鹘再上草原、或转道大燕去往犬戎,时间紧迫,万万耽误不得。
另外任初榕还藏了一个小小奢望,云顶活佛修为惊人心肠仁厚,如果他能和无鱼同行就更好了。
前两封信传出,任初榕又折回侯府,亲手放飞一只信雀,最后那封信是传给父王的,也是最没用处的一封信,使团失踪不见,南理总要做些什么镇西王在南理有势力,可是对草原鞭长莫及,任初榕并不抱太大希望,但还是给父亲写了封信,希望他能想想办法。
最后郡主又唤来贴身铁卫魏治,着他挑选精锐红bō卫,易容改装赶赴犬戎,接应无鱼师太,一起在草原上找人。
能做的都做好了,任初榕深深吸气,缓缓吐出,随即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翻开书案上有关封邑内诸事的卷宗,一头扎了进去,继续忙碌了起来。
没过多久又有客人来访,顾昭君和施萧晓联袂前来。
宋阳消失不见、凶多吉少,郡主竟然还有心思去处理那些琐碎事物,这让顾昭君多少有些意外,但没去评论什么,开门见山道:“明天我就和施萧晓一起动身,先去睛城找李红衣,集结好手经由大燕赶赴犬戎。再之后或者汇合谢门走狗,或者汇合无鱼尼姑,人多了彼此也有个照应,总归要把宋阳带回来。”
任初榕和顾昭君交往不多,虽然以前也听宋阳说起过姓顾的其人其事,但一直以来在郡主心里,都把对方当成个生意人,没想到他会主动请缨去北上找人。
任初榕直入正题:“正有红bō卫集结,明天与顾先生一起启程,先生放心,一路之上所有随行红bō卫,都以你二人马首是瞻,绝不会有不奉号令、自作主张之说。”她把派去汇合无鱼的红bō卫,交给顾、
施两人来带。
顾昭看呵呵一笑:“如此最好了,我这就回去打铺盖。”
没有太多客气,任初榕只认真应了四个字:“多谢、费心。”顾昭君摇着头向外走:“费心的确,多谢却不必,常春侯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有好下场,要知道销金窝还要靠着封邑庇护,那是姓顾的翻身的本钱,打了水漂我就完了。找宋阳是为我自己,你也就不用谢什么了。”
“另外还有一事”任初榕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开口:“宋阳失踪的事情,对筱怫请务必隐瞒。”
若听说宋阳出事,筱怫会怎样?任初榕不敢想,所以不敢说,只盼着那个无赖家伙福大命大,尽快回来吧。
施萧晓点头:“放心。”两字后稍加停顿,又补充了一句:“你也莫担心。”
顾昭君也站住了脚步,耧回头似笑非笑:“再就是,郡主也要注意身体,别为了封邑里的琐事操劳个不停,病倒了就不好。”
任初榕全当没听出老顾的话中的讥讽,只是笑了笑,把两人送走后转身回屋,又打开卷宗,核对大笔银钱的出入、查校南威的工期、
产量………
晚饭时任初榕和妹妹说说笑笑,如果顾昭君、帛先生、李红衣这些大小狐狸在场,也都看不出她有丝毫异样,更不用说没点心机的小
捕,其间小捕还在笑话写雀书的人字迹难看来着。
晚饭过后任初榕再回书房,依旧为了封邑中的事情忙碌着,但这次甚至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忽然一滴眼泪溅碎于卷宗,晕染了少少墨迹。任初榕的手颤抖几下,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水,
想要压一压纷乱心思,不料hún不守舍中口中茶水狠狠呛进了气嗓。
大咳不止,眼泪更是终于找到肆意涌出的借口任初榕被呛到泪如泉涌。
再剧烈的咳嗽也有结束的时候,任初榕没拿帕子,就用袖子抹去泪水,蘸掉卷宗上的水渍继续干活,
这是他的封邑,总要有人给他看着:这是他的家,总要有人做事、
有人主事,谁都能乱谁都能慌,唯独我不可以,只是你要快些回来啊因我不知道我能撑多久。
任初榕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诸葛小玉目光yīn鸷,负手站在一座依山而建的村落中脸上没什么表情。
平日里他都是这副样子,所以在他周围的众多手下也不觉得什么,只有诸葛小玉自己知道,他藏在袖中的左手食指、中指,正无法抑制的轻轻颤抖着左手的指间刀是他的绝招每到出离愤怒、想要杀人时他的那两根手指就会不自禁地轻轻跳动。
不过这次,手指跳动不仅是愤怒,还有惊讶……惊怒交加。
就狙杀镇庆大营军官家眷一事上,当朝第一重卫武夷卫,与以前的监国重器常廷卫余孽爆发一场大战。“株连,是皇帝落在武夷卫头上的重任,诸葛小玉轻易不会调运州府兵马协助一是为了保密、二是怕被皇帝看轻,而最重要的,他也真想和谢门走狗斗一斗。
堂堂武夷卫若是连一群贼都斗不过,趁早解散得了。可连番纠缠下来武夷卫还真就斗不过那群贼,在“株连,之事上,他们扑了十家,至少有七家已经人去屋空。这七家空屋中,还会有一两家被人家设下陷阱,手段匪夷所思防不胜防,武夷卫不断有伤亡,而谢门走狗到现在也只被抓住了十几个人,还都是边缘小狗,从他们口中挖不出什么有用线索。
直到不久前,他们盯上了一个很有些分量的谢门走狗,是个掉光了牙齿的老头子。武夷卫动用大批人手抓捕,此人被缉拿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张纸条吞进了腹中。
走狗虽老但身手不凡,反抗了一阵才被制服,那时他早都吞掉字条了,当日负责办差的武夷卫主官是个干练角sè,制服老头子后二话不说,直接开膛取出了字条。
武夷卫处处比不得责年常廷卫,可他们也不是白吃饭的,精通各种酷刑,老头子被开膛破肚一时还不得死,又被审问了两天才告断气老狗到死也没说出有用口供,但是武夷卫还是靠着厉害法门,把他吞入肚子、腐损严重的字条还原了几个字出来。
武夷卫庆幸不已,幸亏是个牙齿掉光的老头,若他还有牙齿,再吞掉字条前嚼上几下,那就连这几个字都没有了。
就是靠着这几个字,娄夷卫不懈追查,终于被他们mō到了一条大鱼:他们找到了谢门走狗转移罪属的中转营地,便是诸葛大人现在身处的这座小小山村。
武夷卫中的陷阱太多了,即便情报可靠他们也不敢再大意,反复核实小心监视,最终十足笃定,谢门走狗救出罪属后都会先送这里,等攒够一定人数后再转移出去。
如此重大的突破,诸葛小玉〖兴〗奋不已,率同好手亲自带队赶来抓捕,不料他们又扑空了,山中有暗道,犯人们早都逃了个一干二净,而更让他惊骇的是,本以为再不会错、不料此间仍是一座陷阱。
村后山崖几处起支撑作用的大石都有被人凿动过的痕迹,只不过没完工,诸葛小玉也是行家,刚刚他亲自上山转了一圈,如果尽数完工再填埋进炮药,只要一点引信,数不清的沙石会倾泻而下,小小村落转眼就会变成一座巨大坟冢。
已经从山上下来半晌了,诸葛小玉站在村落中,心情仍是不能平复,武夷卫那些手下的本领他这个主官最了解,他们的心思不差,即便谢门走狗用了苦肉计,想要骗过他们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到了最后他们还是上当了,只能说明人家技高一筹。
可对方摆出这么“周到,的一座陷阱,又为何没能完工?不是因为武夷卫来得太快,诸葛小玉在山上看得明白,那些被开凿的石碴虽然很新,但并非刚刚开凿,至少放了有七八天了,这便说明谢门走狗在几天前就停工了……诸葛心中计算了下,如果他们不停工,自己进入山村的时候,一定能听到隆隆巨响,然后眼睁睁看着万钧土方从天而降。
谢门走狗遇到什么紧急事情,所以放弃了这个陷阱?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可对方究竟遇到了什么,死里逃生的诸葛就算撞破脑壳也想不到,对谢门走狗而言,还有什么事情比着伏杀武夷卫都司指挥使还要更重要?
再理智的人也难免自以为是,诸葛小玉不例外,他把自己的身价想得稍稍高了些,在帛先生眼中,他的命虽然也tǐng值钱,但是比起宋阳、
比起小姐,干脆是烂泥一堆。
没能完成陷阱的原因很简单,帛先生抽调人手,所有精干小狗,全都跟他一起北上去了。!。
第四十九章 尸体
沙民的历法很古怪,他们把一冬当做一岁,春夏秋三个季举合起来算作半载,汉历的一年是他们的一岁半……按照沙民的算法,桑普已经一百一十多岁了,是个真正的老人。
年纪虽大,可他的身骨异常结实,比起普通的小伙子还要强上不桑普是沙民中的祭祀,平时修炼刻苦、严格限制饮食,所以他才能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在荒野中走走停停、一跑十六天,到现在还没有倒下。
今天白天桑普很不走运,他遇到了三头饿狼,值得庆幸的是这几头畜生都是离群的孤hún野鬼,召唤不来大群同族,一番搏斗之后,桑普杀了一头,其他两只逃走了。
狼是犬戎牧民心中的神灵,不容亵渎否则必有厄运;沙民却截然相反,他们把狼看做恶鬼,杀掉恶鬼就能得到天神的祝福。果然,杀狼后桑普的运气就好了起来,在入夜时分他居然找到了一座土丘。
只是很小的土丘,但足够遮挡荒原夜里几乎会吹进骨缝、吹干骨髓的的恶风。
选择背风的方向,又用所有沙民都会随身携带的铁铲,迅速挖了一个斜入地下、能承下两人并肩躺卧的xué。
之后桑普把随身携带的包裹先置入土xué中。
如果有其他沙民在场,看到桑普的包袱,一定会大吃一惊、继而出声呵斥。包袱皮是沙民安葬亡者事专用的裹尸毯,再看包袱的形状…竖长形状、成人高矮,分明就是一具尸体。
沙民善待亡人,但他们没有究尸骨还乡的说法,讲究尽快入土才是真正善,所以沙民带着尸体到处跑是一桩重罪、桑普身为祭祀还明知故犯,是要罪加一等的。
尸体稳稳占去了土xué的一半。
藏好尸体后,桑普并不急着休息,他又在四方转了一圈…确定没有追兵后,才钻回了洞xué。
逃亡的日子里,不由得他不小心。
与饿狼搏斗时他受伤了,刚刚忙碌了一番…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了血迹,可普桑顾不得这些,才一躺入土xué就沉沉睡了过去,他太累了……子夜时分,桑普睁开眼睛,这一觉睡不足两个时辰,但他就只能睡这么多…追兵一直咬得很近,不容他多休息片刻。
或许是从深睡中刚刚苏醒,桑普有些mí糊,神情mí茫目光混乱,一时间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片刻后才猛地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身边的包裹…包裹完好无损,他松了一口气。
桑普爬出土xué…这才感觉到伤口不适,自己把它重新包扎稳妥,他抬头望向星空…大概分辨了下路程,躬下身子伸手去拉洞xué中的包裹,准备继续赶路。可大大出乎意料的是,他伸手入xué没能抓到包袱,而是抓住了一只手。
桑普本能缩手,可洞xué中的那只手坚实、有力,不仅没能被甩开,反而借力冲起,手下有臂、臂后连肩……整具尸体窜出了洞xué。桑普惊骇yù绝,怪叫了一声立足不稳向后摔倒。
不过还不等他背脊着地…刚从洞xué中跳出来的‘尸体,又一把扶住了他,皱眉问:“你是谁、这是哪?”
喘了几口气,惊呼稍定之后,桑普忽然笑了起来,同时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真是老糊涂了,这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别人都道包裹是具尸体…可他却心知肚明,这个人是活着的。
刚才趁着自己包扎伤口的功夫,裹尸毯中的那个年轻汉人苏醒过来,挣开包裹…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桑普听不懂‘尸体,说什么,他反过来、试着用沙民话和犬戎语说了几句,‘尸体,也同样无奈摇头。双方语言不通,桑普却毫不气馁,前前后后比划了几个手势,示意对方跟自己走。
不过只有左手比划着,桑普右手背到了身后,悄然握住别于后腰的短刀,如果‘尸体,不肯听话,桑普不介意挥刀挑了他的脚筋,无论如何,这个人都要带到沙主面前。
这是他苦苦等待了二十年的机会,绝不能有丝毫闪失的。
比着要现在统治草原的犬戎牧族,沙民的历史更久远。
他们是草原上的一支大族,但并非一个部落,在长久的生息繁衍中,沙民对信仰的理解也出现了分歧,渐渐分成大大小小诸多部族。
信仰的理解虽然有所不同,但是对神灵的尊敬全无两样,加之善良乐观的天xìng和几乎完全相同的生活习俗,沙民诸多部落一直混居在一起,相处和睦。
沙民的各个部族都有自己的沙王,另外沙王之上,还有‘沙主”如果不考虑权力、信仰,单纯从结构上来看,和吐蕃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博结大活佛统御整座高原,在他辖下还有无数其他活佛,密宗教派也各不相同。
沙主本身也是最强大一族的王,地位凌驾于其他中小部族的沙王之上,不过自古以来,这个‘沙主,都是虚衔,精神意义远超〖真〗实权力。各族沙王对他谦恭尊敬,沙主则管好自己家就好,轻易不会去干涉别族事物。
发生战事一致对外,太平时候一盘散沙,虽然混居在一起但结构松散,无论强若各族都平等,沙民世世代代都是如此,直到四十年前,新任沙主不知从哪收罗了几个汉人,渐渐变得雄心勃勃,有意让‘沙主,这个虚衔变成真正的王权,想要把沙民集结成一个整体。
统一的过程并不算太血腥,沙主有野心且多才智,武力只是辅助手段,更多的是制造‘神迹,邀买民心,前后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陆续收服各部。其实对沙民而言,若能真正统一绝对是件好事,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赞成,千百年沿袭下来的生活方式,哪有那么容易改变的。
众多部族中,有一支‘白音,部,论规模也算是沙民中的大族,他们始终不愿接受沙主做真王到二十年前,沙主已经统一全族,就只差这一部不肯归顺。
眼看大业将成,沙主岂肯就此罢休各种手段用尽仍不能收服白音的时候,说不得就要动武了……自己生活艰苦,外面还有强敌虎视眈眈,谁都不愿意打内战,可当时的情形,双方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沙主若退让,那些收服到帐下的部族也会心思松动前面二十年的辛苦都会打了水漂;白音更是不能低头,否则世上就只有沙民再无白音。
沙主统一各族是好事,白音不愿归降也只是不愿背弃先祖,大家的想法不同吧,无所谓谁对谁错。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开战的节骨眼上,突然发生了一件意外:白音沙王之子,也是白音一族的继承人失足跌落山崖,重伤昏mí。
沙主趁机散播传言白音不服真王所以王子遭遇厄运,这是神降下的惩罚。
一时间白音部人心惶惶,本来军容就远逊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一仗几乎都没法打了。
白音情势不利到极点,没想到事情又峰回路转,白音王子昏mí三天三夜,再醒来的时候竟有了惊人变化:白音王子也是个彪形大汉,不过个子虽大身体却弱。王子自幼多病,长大后比起族人力气差了许多,技击摔跤更是样样不行,在各部王子中他算是最弱的,可这次醒来之后忽然变得力大无穷,诸般沙民的战斗技巧也无师自通。
醒来当天,王子就凭一人之力,击败了族中三个最强壮武士的联手攻击。这一来事情根本就不用说了,神罚之说纯粹骗人,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得出白音王子的经历分明是‘神眷”
白音王子的事情肯快传散开去,军心也由此逆转,沙主部下军心涣散、白音全族则士气高涨……………不过变化的也仅仅是气势,沙主的战士是白音数倍这一重不会有丝毫改变,真要打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两天之后,沙主与白音沙王做最后谈判,所有人都以为谈无可谈,必定会开战,可结果再次出人意料,谈判过后白音虽然没有表示要永奉真王,但对外宣布愿意听奉沙主号令;沙主也没有向收编其他部族时那样,把白音打散混编到各处,而是在当天就传下王令,命白音南下开疆,为沙民寻找更暖和的定居之地。
事情不难理解,双方最后还是达成了协议:沙主找白音要了一个面子;白音则脱离大本营,离开世世代代生存繁衍的故乡,去寻找新的家园独居。
其实早在几年前,白音就眼看着沙主势力渐渐强大,难以抗衡的时候,就曾向沙主提出他们要离开营地,省得彼此看着碍眼,也能免去内战之苦,但那个时候沙主不同意,虽然回应的还算委婉,但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要么降顺,要么被剿灭,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但白音王子身上发生奇迹后,双方士气逆转,沙主不怕打仗但实在不愿承担太大的损失,何况‘神眷,这种事,对人心影响重大,就算能打赢,也会伤害自己的威望,这才放他们离开了。
白音离开营地后,一路向南迁徙,或许神真的眷顾他们,在这个时候回鹘与犬戎爆发恶战,那片本来由狼群占领的、绝不容人类踏足的草原被回鹘战士肃清,白音正好趁虚而入,定居了下来。
在huā海上先与宋阳一行恶战、又剿灭了狼卒追兵的沙民,便是白音这一族了,现在的白音沙王,就是昔日那个得了神眷的王子。
大凡有雄心之人,xiōng中也都会藏一份执念,沙主也不例外,对没能收服白音耿耿于怀,虽然双方达成了协议,但这件事情对他还远远不算完,在白音之中有他的早就藏下的jiān细,此人地位颇高、在白音族中任祭祀要职,唤作桑普。
白音离开大本营的二十年里,桑普和沙主始终没断联系,但他们也实在找不到什么机会,总不能毁掉协议引兵来攻,要是那样的话,当年又何必放白音离开?
日子一天一天过,沙主老了、白音王子变成了沙王、所有沙民几乎都习惯了现在的‘分裂,状态,jiān细桑普本以为事情不会再有什么变化,没想到一个机会突然出现了……阵子桑普和其他祭祀在huā海中缝合同族尸体、加以安葬。沙民习俗特殊,在掩埋敌人尸体时候不用太讲究但是对自己人,并非随便挖个坑埋掉就算了,与汉家看风水定坟茔相似,沙民对同族xué位的选择也有要求。
他们的选xué位的方法独特且简单所有沙民祭祀都会豢养一种无毒的沙蜥,比着壁虎大点有限,最喜欢在沙土里钻来钻去,埋葬同伴时祭祀会放出沙蜥,它们钻洞的地方就是一个xué位的中心。
huā海中阵亡的沙民不少,一群祭祀忙忙碌碌,每缝合好一具尸体就会放出沙蜥寻找xué位、跟着挖坑、掩埋,随后送上一段悼文,再去安置下一具尸体。沙民埋葬尸体不立碑不堆坟,在动土之后还要把一切都恢复原状,不留下一点痕迹。这样做本来很容易有麻烦,周围土地看上去都一样,埋得尸体多了难免会忘记方位,说不定挖开个xué位一看里面已经躺着一位同族了。不过祭祀们从不担心会‘埋重了”沙蜥有古怪本能,埋有尸骨的地方它们绝不会钻下去。
当时桑普也和其他祭祀做一样的事情不料有一次他按照沙蜥指引挖开泥土,愕然发现下面竟还躺了一具尸体。
这可是件十足的怪事,沙蜥跟随自己多年,从未犯过这样的错误,因为祭司们是分散忙碌着,桑普这边的情形旁人都未加注意,也没人过来看一眼。
桑普仔细看了看那具尸体,认得是沙暴当晚阻挡沙民大军、杀死不少沙民的那个年轻汉人。
桑普想了想,又把土坑堆好、恢复原状,随后又放出了自己豢养的另一只沙蜥结果这一头也如前只一样,又钻进了年轻汉人的埋身之处。沙蜥一定会远离尸骨,对这一点祭祀绝无怀疑,否则也不会把它们当成为亡者寻求安身处的灵物。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桑普再次挖开了土xué,仔细观察年轻汉人的尸体,那时距离huā海恶战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即便草原上已经渐渐寒冷、尸体腐烂得缓慢,至少也会尸斑、至少肚子会肿胀,可汉人只是僵硬、冰冷,好像刚死不久的样子,其他的‘症状,一概不存。
桑普终于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瞬间里只觉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大声嚎哭。汉人是死而复活还是一直没死,桑普不得而知,也没太多兴趣追查,他只知道在沙民的信仰中,本应归于大地的敌人又从泥土中转生,是神对不忠之人的警告。
二十年前,白音凭着‘神眷,脱离了沙主的统治;如今又有一道真正的‘警兆,显现,昭示白音误入歧途。
桑普终于等到了他向神祈求过无数次的那个机会,这个年轻汉人,他一定要送到沙主手中。趁着同伴不备,桑普带上‘尸体,逃离了huā海,而其他的祭祀们,直到把两天后把所有战士安葬完毕、集合返程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夜风正劲,吹在两个人的身上,衣袂猎猎作响。
桑普努力做出和善笑容,背后握住短刀的手心却生出了层层冷汗,滑腻腻的难受,他知道这个年轻汉人很凶猛,他就只有一次偷袭的机年轻人皱眉望着他,略有警惕但没并无太多敌意,沉默片刻后,正想开口说什么神情遽然一变,躬下身子转身就跑,步伐有力身形矫健,片刻后就消失在夜sè中。
桑普又急又怒,拔tuǐ就追,可他没跑多久,数十条人影幽灵般的闪出,稳稳围住了他。
桑普吃惊不小,翻手抽出短刀摆出御敌的架势,可借着月sè看清楚来人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扔掉了手中的刀子。
围住他的人每一个都是白音族中最出sè的勇士,凭着自己的年纪和力量,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武士们没有亮出兵刃,对桑普的态度虽谈不到友善,但也不是对敌那样穷凶极恶,为首之人走上前,低声和他说了一阵子话………………桑普是来自沙主的jiān细,这是沙王早就知道的事情,不过白音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桑普的祭祀也做得尽职尽责,沙王也就不曾点破。
沙王并不知道他偷了一具‘尸体”但明知桑普的身份,这次他突然离开,又怎会不闻不问,派出的三百精锐,分散成几支小队追了下来,不论桑普打算做什么,都先把他抓到再说。
沙民处事简单,败了就是败了,桑普既不辩解也不反抗,垂头和追兵们一起,向着白音大队所在的方向走去,只是他偶尔还会回过头,向着‘尸体,离开的方向张望…现在他大概明白了,‘尸体,忽然逃走,应该是发现了沙民战士正围拢过来,抢先一步逃出了包围。
几十人的队伍很快离开,不过从武士到桑普都没想到、更不曾察觉的,在身后超出他们视线极限的远处,一个伏低于地面的人影跃了起来,稳稳跟住了他们。!。
第五十章 混乱
先用葱姜炝锅,然后把胖大海、陈皮、田七、川贝等各味药材下锅,大火爆炒至香味溢出,再放入蒜苗、茴香、韭菜和葱段和一条咸鱼,一起翻炒片刻,最后放醋、酱,改作文火慢熬半个时辰,起锅时配少许香菜,装盘后浇三勺辣椒油和一勺红糖。
这样一盘菜会是什么味道?两个字:混乱。
‘尸体’现在的感觉便是如此,无边的混乱。完全不存一丝完整记忆,想不起自己是谁、自己从何而来、之前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更不知道如今身处哪里、自己又该去向何处。
而混乱感觉,带起的唯一情绪便是:戒备。
最本能的反应。
因为陌生,所以恐惧,他连自己都不熟悉,又怎么可能对周围一切都不存戒备?
所以在察觉又有数十蛮人靠近时,他提前离开了。不过当他潜伏在安全处、盯着蛮人动向的时候,心里还对自己的矫健身手惊讶不已……能提前察觉危机、动作还这么快?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杀手、特工、大侠?
杀手和大侠倒不难理解,可特工…特工是什么东西?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么个词儿?
‘尸体’简直问题不断,自然又想到了‘百度’,而‘百度’之后他又想到了一个昵称‘度娘’,便如‘特工’一样,他只是凭着类似本能的思维想到了这个词,却又想不起这两个字具体代表的意思。
由此,‘尸体’更混乱了。
虽然没了记忆让人恐惧、mí茫,但这并不影响正常的思考,尸体极目远望,偌大荒原除了眼前那一伙蛮人,就再没丝毫生气,凭着自己现在的状况,一个人乱走又哪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有什么事情都得先活下去再说,所以他远远地跟上了那群蛮人——至少目前为止,这是他活着离开荒原的唯一指望。
按照常理,想要在一片平坦、毫无遮掩的荒原上跟踪,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尸体’很快又发现了自己的新本事:目力精强。
当距离拉得足够远,对方就看不到自己,但他能清楚看到对方,他的目力要比着蛮人强上太多了。这一来跟踪就变成了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保持好距离就万事大吉了。
再就是爆发力了得,足下一用力,轻轻松松就冲出去很远,绝非正常人的步伐。
越走,‘尸体’就越能发现自己的特殊之处,心里一度美滋滋的,自己身手了得、是非常人,顺理成章的,有本事的xxx都会有钱、有地位,‘尸体’想到他很可能是个大财主,笑得更开心了……可是好景不长,几个时辰之后,麻烦就来了。
一是累得不行了,所幸被他追踪的蛮人也告疲倦,停下脚步暂作修整,这才让‘尸体’有了喘息的机会。不管爆发力如何凶猛,从昨夜跑到现在,他和蛮人走过的路程肯定是一样的,现在大家都累了,便说明彼此的体力差不多,‘尸体’也不见得又多强大。
再就是饿得不行了……肚皮造反了,全身上下都不听话,前面的蛮人随身带了干粮,可他这具尸体又怎么可能带着吃食?
‘尸体’躺在地上,百般无奈之际,打开了腰间的挎囊。
沙民善待死者,当然,他们不忌惮拿走死者的东西,不过一般都会看看这些东西对自己到底有没有用处,如果有用就不用说了,若都是些无用之物,沙民会把它们留在亡人,一起埋葬入土。
挎囊里的东西在沙民眼中莫名其妙,‘尸体’得以将其保存。刚才在行程中‘尸体’翻过挎囊,里面都是些瓶瓶罐罐,应该都是些药材,但没有半字标识,一时也分不清它们的用途,另外还有针囊、小刀和一双古怪的鳞皮手套。
现在再次打开挎囊,挑挑拣拣片刻,最终他选出了一只瓷瓶,里面有五颗指肚大小的红sè药丸,闻上去香气扑鼻……‘尸体’不知道它的名称、想不起它的药效,可是很奇怪的,他就是知道这个药丸应该能吃、能解饱。
残存于脑海中、只能算作是‘惯xìng’的思维,和失去记忆后的理智心思较量片刻,‘尸体’试探着吞下了一枚药丸,果然,很快就精神大振,肚子虽然没有吃饱的感觉,但明明白白就是不饿了。
‘尸体’欢喜之下琢磨了一阵,决定以后就把这种神仙药叫做‘不饿’。
随后几天里,都在奔跑与追踪中度过,‘尸体’算过不饿的效力,一枚差不多能管用一天,药丸数量稀少坚持不了太久,他只好省吃俭用,不到饿得实在难受时就忍住不去吃,直到第七天黄昏时分,蛮人终于回归大队,与此同时,白音族的队伍也进入了‘尸体’的视线。
近十万人的全族迁徙,在加上诸多辎重、家当,队伍的规模何其惊人,浩浩dàngdàng,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首尾。
‘尸体’不敢靠得太近,和先前的追踪一样,与蛮人的大队保持住距离,同时放慢脚步缓缓地跟住了他们。天sè将晚,白音停止前进就地扎营,支起帐篷点燃篝火,然后远处的‘尸体’就急了……他看见肉了。
沙民开始生火做饭,有人拖出队伍里带着的黄羊,宰杀洗净后架在火堆上灼烤,不知是耳力太惊人还是心理作用使然,‘尸体’甚至都能听到金黄油脂从羊肉中渗出、滴落火堆的兹兹细响。
看蛮人烤肉着急,看蛮人吃肉更着急,‘尸体’一个劲的攥拳头,所幸脑子还没昏,现在没办法做什么,只能安心等待,等到深夜时他们入睡才有机会靠近,就盼着他们胃口别那么好,好歹剩下点羊肉给自己……
也许是为了庆祝勇士归来,今天晚餐异常丰富,瓷娃娃和班大人也跟着沾光,和沙民一起吃了一顿好肉,其间班大人悄无声息地把一小罐子劣酒藏到了衣袍下,然后对瓷娃娃打了个眼sè,后者会意,也不怕油腻,趁着沙民没注意,把一大条烤熟的羊肉塞进了袖子里…老头偷酒了,她就负责‘准备’下酒菜。
要说起来,等到三更半夜、和班大人喝酒闲聊,算是谢孜濯在这段时间里最好的消遣了。
吃过晚饭一老一小回到自己的暂住之处,才刚把酒肉放下,忽然又沙民赶来传话,沙王有急事,着他们两人立刻赶去相见。
班大人和瓷娃娃对望一眼,神sè中都有些纳闷,想不通沙王为什么要找他俩,班大人还问了几句,传话的沙民也不知沙王有什么事情,只是一个劲地催促他们赶快过去。
找人的时候火急火燎,可是把人找来后,沙王又不急着见他俩了,让班、谢两人在帐外等候,沙王则在帐中和族里的大祭司商议着什么。
行军时的营帐自然和家园中的住处不能相比,现在沙王是真正住在帐篷里,帐下并无地宫。
也是因为平时里沙民都住地下‘居屋’,帐篷对他们而言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屋顶,无论工艺还是质量,都和牧民的帐篷没法比,隔音的效果尤其差劲,所以沙王和大祭司说话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是等在外面的班大人和谢孜濯,还是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的声音。
谢孜濯无所谓的,反正听到了也听不懂,不过她注意到,班大人听得很认真。她有些纳闷,轻声问道:“你听得懂?在说什么?”
古时沙民与犬戎先祖共享一片草原,在语言上,如果按照宋阳前生的说法,就是‘同一语系’,彼此间通用语极多,且语法也几乎一样,如果会其中一种语言,很快就能学会另一种。班大人精通犬戎语,又和沙民相处了不短的时间,现在已经能听懂些沙民交谈了。
班大人顾不得解释什么,用力一挥手示意瓷娃娃不可打扰自己。
很快,班大人好像听到了什么重点,神情蓦地复杂起来,既有惊愕、骇然,也有一份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的狂喜,jī动情绪下,他整个人一下子就绷紧了,仿佛木雕泥塑似的,呆立当堂一动不动。
里面的谈话声不停,又听了片刻,老头子就发了失心疯,全不顾沙王的命令,一头冲进了王帐,他的动作太大,以至帐篷的皮门帘都被他直接踩掉了。
门帘缠在两脚之间,班大人站立不稳,咕咚一声摔在沙王和大祭司跟前,几个人都被他吓了一跳,谢孜濯赶忙跑过去扶他,不料还不等她上前,班大人就爬了起来,并非站起,而是跪在地上,口中用蛮话大声说着什么。
一段话说完,班大人忽然开始砰砰磕头,对着沙王磕头!
虽然不是石板地面,但这一段荒原土质坚硬,没磕几下老人家的额头上就已经鲜血淋漓。
瓷娃娃完全被他惊呆了,倒是沙王反应得更快些,伸手把班大人扶了起来,口中说了几句蛮话,老头子听过之后,表情中先前的担心和惶急不再,变成了欣慰、释然,另外还有些懊恼和郁闷。
……
回到住处时,天边半月斜挑。
谢孜濯找沙民要来些布条和止血生肌的古怪草药,亲手给班大人处理伤口,她第一次给别人包扎,歪歪斜斜地,裹得很难看。等忙活完了,又转身去给老头子倒了碗水,同时轻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宋阳的尸体被人偷走了。”
瓷娃娃忽然抬头,目光锐利:“什么意思?”
班大人摇头道:“莫着急,待我慢慢说。”
黄昏时白音武士缉拿着jiān细返回,见到沙王后桑普也不再隐瞒,把实情和盘托出。沙王自然吃惊不小,当即请大祭司来商量此事,同时也把谢孜濯和班大人喊来,想听听他们怎么说。
在帐外班大人听得清清楚楚,沙王和大祭司说被埋葬入土的年轻汉人还活着,老头子又哪会不知道‘那个年轻汉人’是谁!
班大人刚说到这里,咕咚一声,瓷娃娃摔坐在地,眼睛瞪得大大的,分不清她是想哭还是要笑,手中捧着的满满一碗水,早都洒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班大人笑了,不用等瓷娃娃再确认,他就点头道:“没错,宋阳没死。”
瓷娃娃深吸了一口气,脸sè渐渐归于平静,认真道:“您继续说。”说着,双手撑地重新站了起来,可才刚刚起身到一半,两只大大的眸子忽然向上一翻,又直tǐngtǐng地倒了下去,晕倒在地。
班大人tǐng无奈的表情,颤巍巍地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去掐人中,可人老了力气有限,一只手根本掐不动,非得把另只手也凑上去,哆里哆嗦双手同时用力,等他忙出一身汗的时候,瓷娃娃终于苏醒过来,张开眼睛、眸子从涣散到有神再到清透,瓷娃娃坐起身想了想,忽然笑出了声音……没辙了,非得笑不可了,压不下挡不住,如果不让笑的话会死人的…不笑,真的会死!
容她笑了好一会,班大人才继续去讲刚才的事情。
初闻宋阳未死,班大人又惊又喜,可接下来大祭司的话又让他骇然不已:死人复活,是神罚之兆!
即便班大人对沙民的习俗并不完全了解,凭着最基本的常识他也能明白,既然是噩兆,沙民就绝不容宋阳活命。
这个时候又哪还顾得上去想宋阳为何会没死,情急之下,班大人直接冲进了王帐,大声替宋阳解释此事……老头子告诉沙王和大祭司,自己的儿子因小时候练功出了岔子,患有‘死睡’恶疾,常常会莫名其妙地睡下去,病发时和死掉一模一样,几乎没有分别,但却不是真死只是昏睡。
临时编出的谎话漏洞颇多,让人难以相信,可班大人一时间找不到别的借口,就只能这么说,他一定得要对方明白,宋阳不是死而复生,而是压根就没死。
死而复生是神罚警兆;没死被误埋土中不过是个粗心大意的错误。唯有如此,才有可能让沙民放过宋阳……当时班大人又哪知道还有内jiān祭祀、偷走尸体这个曲折过程,他只道宋阳在花海中爬出坟墓、被留守那里的沙民抓住、生死悬于一线间。
跟着班大人又对沙王解释,之前隐瞒此事是因为心疼儿子,怕沙民知道他没死也会把他丢进裂谷喂泥鳅,所以明知宋阳是昏睡,但他还是隐瞒下来,任由沙民将其埋葬。随后他磕头如捣蒜,祈求沙王宽恕宋阳。
白音沙民内心纯净,但并不是白痴傻瓜,显然沙王对班大人的说辞不以为然,不过他还是扶起了老头子,把有关宋阳‘死而复活’的过程如实相告,班大人这才知道宋阳跑了,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落在沙民手中,刚才自己那一套谎言全都白编了。
沙民善待班大人和谢孜濯,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俩的儿子、丈夫死在沙民手中,现在宋阳还活着,按理说先前的待遇应该全部撤销才对,不过沙王并没那么做,只是让他俩先回去。
沙王仍善待两人,虽然不合常理但在班大人看来却不难理解,神罚警兆不是小事情,一旦传开去全族都会人心惶惶,如非迫不得已沙王都不会宣布此事,所以宋阳的‘老爹’、‘媳fù’,以前怎样对待以后就还怎样。
班大人说话的时候,谢孜濯一直在笑,还在沙民土牢时她曾说过,以前没有宋阳的时候,她无所谓的;可这个人来过、又走了,她很不开心;不料现在他走了又来了……高兴到受不了了,这还是瓷娃娃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这样的感觉。
心思通透的谢孜濯、xìng情沉静的瓷娃娃,没完没了的傻笑着。
不知笑了多久,心情送算稍稍平静:“有件事我还不太明白。”
班大人冷声反问:“不明白宋阳为什么没死?你别问我,我还不知道该问谁去呢。”
瓷娃娃赶忙摇头:“不是,不是想问这个。也不是不想问,是知道这事问您没用……”
不等说完,班大人就老大不耐烦对打断:“说的什么,翻来覆去的,不会好好说话了么?想问什么赶紧问。”
瓷娃娃又想笑,使劲咳嗽了一声压住笑意:“你为宋阳求情…为什么?”
可是班大人没回答,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我老成这个样子,想不到还要给蛮子磕头下跪,气闷得很,今晚不想说话了。”说着,呼地一口气吹熄油灯,躺倒在垫子上,再无只言片语。
谢孜濯也不再问,重拾水碗倒满了水,放在班大人身旁,老头子半夜常常会咳嗽,那时会要喝水压一压的。
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原来定下的、在半夜喝酒吃肉的计划,两个人全都忘记了,酒肉就放在帐篷角落中原封未动……
半夜三更,偌大营地一片寂静,只有渐熄的篝火堆中,偶尔爆发出一两声噼啪低响,一蓬火星随之溅起,转眼熄灭。
蛮人夜宿,也安排了战士值夜,但毕竟不是行军打仗,荒原千里无人,根本不会有敌人偷袭,所以值守的蛮人也都倦怠得很,或三五成群凑到一起低声聊天,或背背相靠昏睡打盹,没人注意到,一条人影趁着夜sè掩护,悄悄mō进了这片大得惊人的营地。RO!。
第五十一章 刺客
‘尸体’很不高兴,这伙子靠人居然比他还谗,烤了那么多只羊,
愣是没剩下一点肉渣,丢在地上的骨头棒子干净得能把苍蝇滑倒。
夜正深沉,整座营地都已陷入沉睡,巡夜的士兵松松垮垮,全无责任心可言“尸体,越溜达就越放松,凭着他的敏锐感觉、出sè反应,此间几乎就等若不设防,完全不必担心被发现:而放松之余,他也愈发地不甘心:如果找不到现成的好肉,能找到蛮人的羊圈也行啊。“尸体,已经开始琢磨,实在不行偷走一头羊自己回去烤……那样的话,光偷羊不够,还得再偷火石、柴禾、解羊的快刀,最好能再找到盐巴和蛮人用来调味的香料。
他算得tǐng细致,同时心中也升起了些许诧异:“尸体,惊讶自己现在“状态”做贼时竟然一点也不紧张,轻松得好像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似的,难不成自己以前就是飞贼?这倒合情合理,以自己的身手,不做贼的确有点可惜。
边想边走边找边笑,这些天里“尸体,对自己的了解渐渐多了起来,除了身体了得最让他满意的一重是自己应该是个乐观之人,这是本xìng,和记忆没有直接关系,自从苏醒过来到现在,环境虽困难但自己总能笑得出来,这样很好。
营地实在太大,找羊可比找人难多了“尸体,mō来mō去始终不能如愿,肚子饿得都有点抽筋了,神仙药“不饿,只剩下一颗半“尸体,明知这营地里有吃的,又哪还舍得再吃那么宝贝的药丸子。
转眼大半夜过去,天都快亮了“尸体,既没找到肉也没发现羊,唯一的收获就是从一座帐篷中偷了把一长、一短两把刀子,可刀子又不能吃,他饿得连嘴里的口水都跟着发苦不敢再痴心妄想,琢磨着哪怕找到块馍也成,总不能白来一趟吧?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烤肉香气。
不是正在烤的肉,而是早已烤熟、放冷的肉的香气“尸体,五感异常敏锐,其中又以嗅觉最最出sè,最好的猎狗见了他都得脸红。
“尸体,喜上眉梢,大概能想到,这是有人把晚饭时的烤肉藏着带回了住处,追着香气他就来到不远处的一座帐篷。稍稍停留片刻听着里面没有丝毫动静,伸手一挑门帘,身子一闪跨入其间。
在之前他已经几次进过蛮人的帐篷,沙民白天赶路疲劳,晚上都睡得很沉,根本察觉不到有人进来。
“尸体,的动作比着狸猫还要更轻快,他也自信不会吵醒任何人。
帐篷中躺了两个人。
沙民的生活本来就艰苦而白音一族当年远离家园另觅栖息地,活得自然就更难些,吃肉对于他们来说绝对是一种奢侈享受,沙王是看在大家连续十几天的迁徙太辛苦为了振作士气才传令全族,让大家吃上一顿好的。
既然是享受,又怎么可能会有剩下的?而且白音内部团结谦让,烤肉本就不够吃,根本没有人会偷偷mōmō再为自己藏上一块。是以偌大营地,泱泱数万蛮人之中,就只有一块烤肉被保留了下来一瓷娃娃藏在袖子里带回来的下酒菜。
“尸体,动作极轻的确不会惊醒任何人,可是若有人还没睡着呢?
谢孜濯睡不着。
本来就精神衰弱睡眠不佳,今天又得了个惊人消息,她又哪还能安然入梦?躺在毯子上不停的胡思乱想,想他去哪了:想他能不能平安离开荒原:想他会不会再像第一次相见时那样、凭空出现神奇地救出自己:还想若能再相见自己应该对他说什么、他又会对我说些什么呢?
虽然睡不看,但她也是闭着眼睛“尸体,入账前后不曾发出丝毫声音,瓷娃娃并未察觉异常。
不过过了一阵,她便觉得不妥了,不是听到、更不是看见了什么。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只是最最单纯、也最最原始的感觉,谢孜濯耳中一片寂静,可她就是觉得帐子里多出了什么。
她继续维持着呼吸的平稳,轻而又轻地把眼皮liáo开一线只见一道人影正蹑手蹑脚走到帐篷角落,伸手拿起了她偷回来的烤肉。
偷肉的贼?谢孜濯倒不怎么害怕,只是觉得奇怪,这个人怎么知道我有肉?
还不等她再想什么“尸体,已经站了起来。
帐篷中很黑,凭着谢孜濯的曰力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可是大概轮廓还是能看清的,那个人的身形何其熟悉,她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刹那,谢孜濯一下子呆住了。整整一个晚上,想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有关,甚至就在片刻前还在琢磨,再见面时该如何打招呼,可现在真的见到了,瓷娃娃从脑中到心中全都变成了一片空白,四肢百骸全都在用力,却偏偏又仿佛使不出一丝力量。
是老天爷恶作剧还是他特地跑来开玩笑?他怎么找到我的他不是找我的?真的是来偷肉的?
jī动、惊讶变成了纳闷、疑huò,谢孜濯眼睁睁地看着宋阳,拿了块烤肉欢天喜地地、鬼鬼祟祟他向外走去。
“尸体,现在简直要开心死了,拿着烤肉心满意足,脑中琢磨着待会要给帐篷做个记号,这家人喜欢藏肉,明天晚上自己再来一趟,说不定还能找到好吃的,伸手掀开门帘,依旧没发出一丝声息,正准备迈步离开,全没想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你先别走。”
声音很轻、很低,带了点哭腔、还有些巅抖。
“尸体,足足吓了一跳,做贼被抓到可不是妙事,何况正处在蛮人营地中,拔tuǐ就要逃跑,但身体动了动,他又强行忍住了对方说的是汉话,他听懂了。他是冲着肉来的,不在乎张帐子里住的是天仙还是罗刹,所以进来后也没去仔细端详主人家,自然不知道这来住着汉人。
停步只是因为大家都说汉话能够沟通,至少他得弄明白自己现在究竟在哪里“尸体,深吸一口气转回走回来,映入目光的,是个身体纤瘦、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得好像个瓷娃娃的少女。
“尸体,压低了声音,语气森严:“你不可喊叫,否则俟?
俟?”还不等他说狠话吓唬人,瓷娃娃就爬了起来,也分不清她是在笑还是在哭,不由分说走上前,用力拥抱了上来。
刚才只看身形瓷娃娃心里还有些忐忑如今听到了声音,就再笃定无比绝不会认错人。真就好像做梦似的,先看到了个影子、再听到他说话,谢孜濯伸手向前,其实也没想着去抱住他,只是情不自禁想要mōmō看他是不是真正的存在,不过双手伸出去后“mō一mō,也就自然而然变成了一个满满拥抱。
“尸体,可傻眼了,被瓷娃娃抱着也不好乱动,只能高高举起烤肉呆呆站在原地,心里觉得对方还tǐng热情的……………,
很快瓷娃娃笑出了声,放开宋阳正想说什么,没想到睡在不远处的班大人被他们惊醒过来。
老人家,睡梦总不如年轻人那么结实,稍有点动静就醒了,班大人昏昏沉沉,恍惚里看见帐篷里多出来一个人想也不想立刻大吼:“有贼!”喊声响亮“尸体,再不敢多呆,挣开瓷娃娃转头就跑,谢孜濯哪拦得住付老四,恼羞成怒之下她一样想到没想回头就给了班大人一拳:“不许喊!”
以瓷娃娃的力气,打出的那一拳实在没有伤害可言,而班大人刚刚…
睡醒,半睡朦胧外加老眼昏huā,连谁打自己都没看见,只知道自己挨了不疼不痒的一下子不过班大人这一辈子大官不是白当的,反应奇快立刻改口,不再大喊“有贼,而是怒吼:“有刺客!”瓷娃娃顾不得理会老头子但宋阳跑得太快,她又哪里追的上?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俯身抓起宋阳逃跑时掉落在地的烤肉快步赶到帐外,使出所有的力气,把肉扔向已经窜出好远的宋阳,大声喊道:“带上这个!我认得你,明晚一定再来!”不知是那句“我认得你,起了作用还是“尸体,舍命不舍肉,特意停顿脚步,接下烤肉又深深看了谢孜濯一眼,对她点头后迅速逃离…这一番连喊带跑动静实不小,附近蛮人都被惊动,很快营地就乱成了一团。
“来的是宋阳?,天亮之后,班大人坐在大车上随队前行,老脸上尽是惊讶:“怎么现在才告诉我?”班大人“遇刺,后,营地里乱了一阵,但黎明前夜sè厚重、宋阳又身手敏捷,最终逃出生天,沙民没能mō到他的影子,事后沙王还特意把班大人和谢孜濯找去,仔细询问当时的情形。老头子当时的确啥也不知道,完全实话实说,沙王不得要领只得把事情先放到一边。
等白音再度启程向北迁移时,瓷娃娃才把真相告知。
对班大人的疑问,瓷娃娃笑着应道:“那时候估计沙王会来问话,我觉得您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更好些。”
班大人能明白对她的意思,先点了点头,跟着又仔细看了看谢孜濯:“笑得这么甜?我以前可从未见过你这样子。
老人家的一句挪揄,谢孜濯从容应道:“他没死。我昨晚见到并的了,现在没办法、忍不住的高兴。”说着,瓷娃娃抱过瓦罐,在颠簸马车上略显费力地给老头倒了碗水递过去:“不过宋阳有些不对劲,他不记得你我,好像这里出了问题。”说着,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班大人本就纳闷昨晚的事情不对头,闻言便恍然而悟:“他的记忆不再?这么说他mō进来……,真的是凑巧了?”“我觉得是天意。”谢孜濯又笑了,打从昨晚得知宋阳未死之后她就一直笑啊笑啊,笑得脸都有些酸了:“在他逃走前,我喊了句“我知道你是谁”又让他今晚再来,他应该会来。”说着,探出头往车外看了看,当然看不到宋阳在哪里,但她知道,他一定在不远处跟随着。
班大人未知可否沉吟一阵后才缓缓开口,语气认真且神情关注:“丢了记忆没关系,大不了旁人多费些chún舌,把他忘了的事情、忘了的人再一桩桩、一个个地说给他听,关键是……他的脑子坏没坏?”
潜入蛮营、深夜偷肉,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人做的事,班大人是怕宋阳傻了,这才有此一问,不过还不等谢孜濯回答,他自己就释然而笑…昨天沙王已经把“尸体死而复活,的事情仔细讲过,宋阳从距离此间几天路程的遥远地方失踪,又在昨天半夜悄悄出现,凭着班大人的心思,自然能想到他是尾随捉拿jiān细的队伍而至。
真要是个傻子,又哪会晓得靠跟踪逃出无人荒漠。
班大人叹了口气:“估计是真饿坏了,不管今晚吃什么,都再给他留一份吧。”这一重根本不用嘱咐,谢孜濯换过了新话题:“我以前当真没想到的,你会关心宋阳。
班大人liáo起眼皮望了她一眼:“怎么说?”
谢孜濯笑了下:“还用说么?”宋阳和右丞相之间是有仇的。若非宋阳挫败靖王任瑭,现在班大人仍高居于庙堂,又哪会落魄如斯。
班大人摇了摇头,就此沉默。好一阵之后,他缓缓地呼出了一口闷气:“你对胡程孝了解多少?”瓷娃娃摇头应道:“我和左丞相没什么接触,还不如和您相熟。
“无所谓的,不熟就不熟吧。胡程孝这个人,脑中生了九个坎、
心里藏了九个窍、肠子也打了九个弯弯,精明油滑得很,不是个好对付的角sè…但他骨子里却是个大大的忠臣,抛开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心机和huā里胡哨的手段,此人当得四个字:忠君爱国。”
右丞相说起了左丞相,语气虽不屑,可评价着实不低,跟着他话锋一转:“再说我自己,我觉得我也是个好官,但我和姓胡的不一样,他是忠君爱国,我却是爱国忠君。前后不同,轻重有别,就是我俩的区别了。他比我忠君,我自付比他更爱国。”
“他以为天下是皇帝的,我却觉得皇帝是天下的。胡承孝做官,是在替皇帝打理天下,我则刚好反过来,我做官是替天下来管好皇帝。”班大人转目望向谢孜濯,昏huā老眼中少有地透出一抹狂妄:“我说的,你能懂么?”
汉家从古时起就以帝王为至尊,从来只有君临天下,何时有过天下授君之说,班大人的话未免有些太惊世骇俗,瓷娃娃似懂非懂,试探着问:“你觉得丰隆不够资格,管不好你看重的天下,所以连结靖王发动叛乱?”
班大人摇了摇头:“丰隆鼻然比不得他爹、他爷爷那么精明能干,但也算中规中矩,尤其难得的是他生了颗柔善心,打天下的时候这种人万万要不得,可守天下的时候,这样的人未必不是百姓之福,算得中上之选,可以了,以前我常常气得他是个糊涂蛋,但从未觉得他不够格。”瓷娃娃不解:“你觉得他够资格,为何还要参与弑君、叛乱?”问题落地,班大人忽然笑子起来,没有不甘没有愤怒更不存委屈,只是最最简单的、觉得谢孜濯说法好笑所以发噱:“我若说我不曾弑君,若说中秋事发时我也和别人一样只觉得五雷轰顶、目瞪口呆,会有人信么?”
瓷娃娃瞪大了眼睛:“你提前也不知道?”
“不知道。”班大人笑容不变,继续摇头:“事后我只道丰隆已死,虽然对皇帝之死也有诸多怀疑,可这些怀疑重要么?我要保的是天下、是南理,既然上一个皇帝死了,当务之急就是赶快再扶上来一个。
我帮靖王只求天下太平。,…
南理皇室中秋巡游惨祸,都是靖王勾结燕顶、率领心腹所为,朝中重臣一概不知情,班大人也不例外,并未如外人以为的老头子也参与了谋逆弑君。
班大人甚至都不知道靖王勾结外敌之事,在中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以为此事是皇室内部的争斗。
可落罪后班大人对此并未辩白,说了又有什么用,不管他有没有参与巡游惨祸,他站到靖王一方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只凭这一条就足够了。
靖王死了,右丞相也就跟着完了,败了就是败了。
至于为何要帮靖王,班大人也只用两句话匆匆带过,没有去仔细解释,但是说穿了事情很简单,不过是对救国、稳定天下的见解不同吧,老头子选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方法,且不论他帮靖王究竟是对还是错,单以他的初衷而言,是没错的。
巡游惨祸发生,左丞相忠君,所以绝不肯妥协,一定要和靖王斗个你死我活:右丞相爱国,只求国内能尽快安定,选了当时已经成势、几乎无可动摇的靖王。其中不存sī仇也没有为午人盘算太多,仅仅是政见不同而引出的对立。
倒是在平乱中最最重要的那个常春侯,在这件事里从头到尾sī心不断,哪想过什么忠君、什么爱国,他出手只有两重原因:开始时是想给未来老丈人帮忙:后来发觉此事有燕顶的份,他就更来劲了。!。
第五十二章 丰收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知道,靖王败了,我被判下谋逆大罪,落狱候斩。{www.uu234.com最快文字章节阅读}”班大人的声音不停:“那个时候我反倒踏实了,到了我这个岁数,无论在做什么,归根结底都躲不开两个字:等死。在外面总忍不住要忙,在牢里却真正清闲了……嘿,坐牢的那些日子,我觉得还不错,吃饭都觉得比以前香甜了。”
“可没想到的,小顾又把我给救出去了。”人老了,难免就唠叨了,班大人暂时把话题转开到了顾昭君身上:“他这个人也tǐng有意思的,心里以为自己是个jiān商,做事标榜唯利是图心狠手辣;可骨子里却放不下那点江湖义气,总想讲究个知恩图报。就是因为这点改不掉脾xìng才让他把事情看偏了,一定要帮着付家一条路跑到黑,好大一份家业败在了手中;可也是因为这一重,他虽败却未死,跟着他的人不少,愿意帮他的人也不少。”
“以前我帮过他,后来他冒险救我,他是为了‘问心无愧’,可是我用他‘无愧’么?他以为是帮我?要不是他,我现在早就死了,死在南理。朝廷再怎么恨我,最多把我挫骨扬灰、随便一埋,总不能把我的尸体扔到别国去吧?”
九十多岁的老头子,看透了人间宠辱,生死早都不放在心上了,唯独最后一点点愿望,尸骨留于故国。
“顾昭君把我救出天牢…这个事可就有点烦人了,我本想死在南理就算了,可他一片好心,我若不领情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想想还是不计较了,大家朋友一场,我就依了他的安排,就当他给个安慰,也算对得起他了。”
人家来相救,班大人却还当是自己老大的委屈,这样的话若听到顾昭君耳中,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味道,可老头子不是矫情什么,他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可矫情的?他对谢孜濯说的话,只是心里的真实想法。
“顾昭君说要把我送到大燕去养老,”班大人摇着头,笑了笑:“我不能埋在南理就算了,但燕国、吐蕃两处,我绝不会去,我一辈子都在忙着对付他们保住南理,临死临死又跑到燕去养老?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不行不行。”在中秋叛乱时,班大人并不知道此事背后还有燕国参与,否则他也不会拥立靖王。
“再后来顾昭君和宋阳商量出来个折中法子,要把我送去回鹘,这倒是可以的,我对回鹘的印象还不错,听说死在沙漠里,感觉很暖和的。”说着,班大人缓缓叹了口气:“我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没什么放不下的,可如果能机会再南理做点事情的话,我还是会做的。”
老头子又去说宋阳:“山溪蛮和常春侯关系很好,有他夹在蛮人和汉人中间,蛮子安分了许多;回鹘大可汗与宋阳是结拜兄弟,只要宋阳还在,吐蕃想对南理不利时,就得先想想他们背后的回鹘;宋阳和大燕有sī仇,自己就是大燕反贼的头领,不光你们谢门走狗,我听说谭归德都欠他天大人情,有这样一个人时时刻刻在扯大燕后tuǐ,算是南理的福气。”
前前后后,好一番长篇大论,班大人终于把话锋一转,来回了正题:“昨天你问我为什么要为了宋阳磕头求情、刚才你问我为何要关心常春侯,道理再简单不过,有宋阳在,南理国能更平安些、南理人能更安乐些。”
班大人终于把自己想说的事情全部交代清楚,他在意宋阳仅仅是因为宋阳对南理有用……只为这个理由,他甚至不惜一把年纪,还对蛮人沙王磕头求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顾昭君讲究知恩图报、罗冠唯师最重、瓷娃娃一定要报仇、燕顶只顾着自己的儿子、班大人的执念则是‘南理’,大家坚持的东西截然不同,但那份‘坚持’却一般无二。
瓷娃娃以为自己明白了,缓缓点头:“你恨宋阳,但你为了南理还是盼着他平安。”
不料班大人又摇了摇头,笑道:“后半句说到了点子上,可前半句却不着边际,他又不是我生平大敌,不过在我快死的时候yīn错阳差和我对上了一盘,输赢都无所谓,更谈不到什么仇恨,何况南理现在不是tǐng好么?”
谢孜濯也笑了:“以前一直都有点小看你了…也不是小看,但没想现在这样高看您老。”
不伦不类的夸奖,班大人不怎么在乎,昨晚没睡好、刚刚有说了太多话,此刻精神有些不济,懒得在开口,半躺半靠在大车上开始打盹。
身体比起老头子也强不到哪去的瓷娃娃却一点也不累,精神亢奋异常,根本无心休息,甚至都不愿在大车上闷着,跳下底面随队行走,听着沙民的歌声、吹着荒原的秋风,精致的脸上笑容满溢,只盼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赶紧日落西山、天黑吧。
走了一阵,渐渐到了正午时分,好像出了什么事情,队伍就此止步,很快有消息从前面传过来,沙民脸上都显出沉痛之sè,很快低沉调子从每个人口中响起,数万人的声音汇聚一起,响彻天地之间。班大人也被吵醒,一脸不耐烦地下车来,找身边沙民一问才知道,大家唱得是挽歌,桑普祭祀突患恶疾回归神灵身边。
班大人冷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等歌声结束后直接爬回车上,继续去睡觉。
待前面安葬好祭祀后,队伍再度启程,可是还没走两步,又有沙民发现了什么,伸手指向西北方向,众人都随他手指远远眺望,瓷娃娃也踮起脚尖跟着大伙一起使劲张望。
西北远处什么都没有,瓷娃娃看得眼睛发酸也没能有所发现,唯一一点古怪仅在于:西北的天空略略显得有些昏黄,不如大家头顶的天空那么湛蓝透彻。
但沙民却如临大敌,很快沙王命令传遍全族,大队再次停止前进,族中青壮全都取出武器,在长者的指挥下整队、准备迎敌,另有一群彪悍白音翻身上马,分成几只小队向着西北方向疾驰,赶去查探状况。
气氛突兀变得紧张,沙民中不能作战之人也不用同族照顾,老的带着小的、弱的扶着病的,自发自觉地退后、聚集在一起。班大人再次被惊醒,下车找到谢孜濯,皱眉问道:“又怎么了?要打仗?”
谢孜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用手向着西北指了指:“沙民发觉天空有异,我没能看出什么。”
“沙尘飞扬,也许是大军急行所致。”西北天空昏黄,班大人只一眼就看出了缘由,他的见识远非谢孜濯能比的。
果然过了一阵,远处的沙尘越来越明显,同时传来低沉的隆隆声,班大人眉峰微微一跳:“马蹄声,是骑兵,犬戎狼卒?”说完,他又皱了下眉头:“狼卒怎么会从西北来?”
这里是草原的北荒,和南理之南的十万洪荒类似,不应该会有大队狼卒驻扎,如果是犬戎骑兵应该应该从东或者南两个方向追过来才对。
班大人的问题没人能回答,所有人都在严阵以待,沙王也穿上了简陋皮甲带队备战,白音战士长刀出鞘面sè严峻,有些沉不住气的青年已经忍不住弓起了身子,做好冲锋的架势,虽然敌人还远远没有进入视线。
蹄声越来越近,渐渐化作响亮轰雷,裹杂着冲天沙尘隆隆回dàng,瓷娃娃却又有了疑问,指了指前面列阵的白音战士,轻声问班大人:“为什么不见他们祭祀施法、召唤黑沙暴来迎敌?”
沙民能够召唤黑沙暴,这门邪术简直天下无敌,在荒原上根本没有敌手,又何必如此紧张。
班大人一点没客气,斜忒了谢孜濯一眼,冷冰冰应了句:“我又不是蛮子祭祀,你别问我……”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队骑士进入视线,沙王先前派出去的探马回来了。
显然探马发现了什么,脸上全无惊慌或者紧张,相反全都面带欢喜。沙民虽然团结,但全无兵家素质可言,探马归队后也不去找沙王报上情况,一个个就那么大声吼叫着,把前面谈来的状况告知全族。
随即只听‘轰’的一声欢呼,所有沙民脸上都lù出狂喜神sè,转眼乱成了一团。瓷娃娃眨了眨眼睛,转头望向班大人:“什么状况?”
班大人的沙民语稀松,答道:“没听都太真着,只听到个羊字。”
瓷娃娃心中有所想,只要沾边她就往‘那个人’身上去拐,闻言略显吃惊:“什么阳?是宋阳么?”
班大人被她气笑了:“没宋,光有羊!”这时候谢孜濯也觉得自己问题荒谬,忍不住也笑出了声音,仿佛已经平静万年的瓷娃娃,最近实在太反常了,随着‘他来过、走了、又再回来’,她也哭着、笑着,不经意地活泼着、鲜活着。
很快班大人就向旁人问明了状况,远处正狂奔而来的当然不是敌人,而是大群的黄羊。
草原上的黄羊又迁徙习xìng,既避寒逐暖、也逐水草而动,平时大都散居,但每到秋时,各个小群族就会从四面八方渐渐加入队伍,最终汇聚成潮,少则数千多则上万甚至数万,从北方一路奔跑向着南方而去,奔驰的动静不亚于大军过境,也难怪沙民开始还以为遇到了强敌。
黄羊肉质鲜美,xìng子很呆,没什么特殊本事,保命的本钱就一个字:跑。这种畜生能跑也爱跑,最喜欢做的事情也是一个字:超。在水草丰饶处,常常可见几头黄羊毫无道理的发xìng子,从马群身旁疾掠而过……不过它们跑得的确快,草原上早就有‘黄羊窜一窜,马跑一身汗’之说。
黄羊常常迁徙,但因避寒同时还要追逐肥美水草,所以路线常常变化,难以捉mō,能迎头遇上它们当然算是一份好运气,尤其对把吃肉当成奢侈享受的沙民,听说了这个大好消息,如何能不狂喜。随着沙王一声令下,全族立刻忙活了起来,老弱病残仍是远远躲开,同时牵引车辆给黄羊让开道路,那些畜生不太聪明,真要冲进车阵里,那时候可什么都休想保住,沙民再馋也不能因为几顿肉就把家当扔下不管了,青壮们各有分工,为抓羊做诸般准备,忙碌到不行也热闹、欢乐到不行,谢孜濯身处其间也受感染,从旁边看着,眉飞sè舞,恨不得待会要去一起抓羊似的。
班大人从旁边看着:“怎么,宋阳没死,你就不恨沙民了么,不再想着要他们全族陪葬了?”
“齐尚巴夏还是死在他们手上,还有其他人,在封邑时都对我很好。这个仇仍是要报的,不过不用全族陪葬那么严重了,只问首罪,从此两不相欠。”瓷娃娃还在笑着,但说话语气出奇平静。
说话的功夫,地面开始轰轰颤抖,大群黄羊冲入视线蜂拥而至,场面蔚为壮观,当真是洪流一般,没人能大概数出它们的数量,但看它们的规模,绝不止几千头。
……
沙民今天的好运气,已经不能用‘丰收’来形容了,干脆就是老天爷赐下的一场横财。
从正午刚过到天近黄昏,偌大一群黄羊,只过境就用去了快一个下午,其间沙民用足了各种手段,大人呼喊吆喝,娃娃们又叫又跳,待黄羊远去尘沙散尽清点收获,人人乐得合不拢嘴、那些负责抓羊的青壮更累得连站都站不住了。
狩猎结束后,全族老幼都把目光望向沙王,目光里满满渴望,沙王哈哈笑着把大手一挥,蛮话传令:停队、吃肉。今天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剩下的明天接续吃,不留不养、什么时候把吃完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把今天抓到的羊全吃光大伙再启程!
命令传下欢呼爆起,连吃几顿黄羊肉?这是神仙才能过的日子啊。
倒不是沙王不会过日子,主要是这种野生黄羊无法圈养,寻常的木栏根本挡不住它们轻轻一窜,只能把它们套在绳索中,但那样的话,黄羊就会不吃不喝拼命挣扎,活不了三五天。带着它们没法赶路,扔掉它们更让沙民们剜心挖肉的舍不得,干脆大伙现在敞开吃吧。
白音上下群情欢涌,这个时候青壮们大都没啥力气了,就只负责杀羊、剥皮、清膛,族中的老弱们则承担其他所有活计,那些行程时只能躲在车里、不许轻易出来的姑娘们也都méng了面纱跑出帮忙,围地扎营、洗锅生火,浩浩荒原上一派欢腾热闹。
班大人却注意到一个细节,从准备捕羊开始直到现在,绝大多数沙民都在忙碌着,连沙王都参与其间,可是有些个别人自始至终袖手旁观,无一例外都是彪悍青年,只看身形就知道他们都是族中健者。虽然他们脸上也洋溢喜悦,可目光始终是清静的。
这些人三五成群、混于忙忙碌碌的同族中,看不出人数具体有多少。沙民一贯团结谦让,在他们心中根本就没有‘游手好闲’这个概念,班大人被沙民俘虏的这段时间里,也从未见过强壮青年站在旁边看着其他族人劳作的情形。
班大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问身旁的瓷娃娃:“今晚宋阳怎么找你?”
没想到瓷娃娃闻言一愣,喃喃地接了句:“是啊,他怎么找到我。”
昨晚乍见宋阳她心情jīdàng,跟着老头子惊醒捣乱,当时情急中就说让他今夜再来,却没定下该用什么标记或者暗号,要知道沙民是在迁徙中,大家的住处一天一变……瓷娃娃今天也只顾着高兴,全没想这个事情。
就在瓷娃娃思索今夜该如何指引宋阳的时候,班大人忽然又道:“没定下更好。”随即把自己发现的异常处给谢孜濯讲清楚。
瓷娃娃琢磨了片刻便有所悟:“这些人…沙王布置下来,养精蓄锐,准备在晚上抓宋阳?”
整整一天里,谢孜濯都被‘他还活着’这个大好消息撞得晕晕飘飘,心思始终不整齐,此刻静下心来脑筋也重新变得清晰了,又继续道:“今晚没见人,明晚再继续…沙王让队伍暂停,或许也有想把这个麻烦解决后再上路的心思。”
宋阳是神罚警兆,直接关乎‘白音’两字是否还能继续存于世上,沙王对宋阳的重视不言而喻,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除掉此人。
白天时桑普已经死了,晚上再杀掉宋阳,剩下的知情人都是白音核心,自然不会泄密,‘死人复活’之事就算真正瞒住了。
“沙民看着tǐng淳,原来也懂得杀人灭口的道理。先不说他们了,想想晚上该怎么通知宋阳,让他别过来冒险……”话没说完,老头子就先摇了摇头,通知宋阳别来?六个字说起来简单,但真想做成这件事又谈何容易。
果然,瓷娃娃耸了下肩膀:“没办法。”说完,静静沉思了一会,她又补充了句:“没关系。”
班大人问:“没关系?想到什么好办法了?”
“没办法,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不过…”瓷娃娃回答得理所当然:“想害宋阳,就凭他们?差得远了。所以没关系,我不担心。”
这种话可敷衍不了班大人,老头子语气冷冰冰的:“什么跟什么!”
瓷娃娃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信心,可她就是觉得真没啥可担心的,宋阳那么神奇,死了都能再活回来,就凭着蛮人的布置怎么肯能伤到他。RO!。
第五十三章 角斗
黄羊过境时,宋阳发了好一阵呆……他一直跟在沙民队伍旁边,从始至终他都让那个汉人女子留在自己的视线中,如果没有意外,今晚他能轻易mō进她的帐篷。
没想到半路遇到黄羊,这么一大群畜生,所过之处黄土遮天,沙民为了捕猎队伍更乱成一团,宋阳哪还能盯得住人。不过本性使然,宋阳也没着急,反正他能确定汉人少女在蛮人队伍中就成了,今晚找不到就明天、后天、大后天,总能再找到。
放松了心思,他也没闲着,趁着乱劲给自己也弄了一头小黄羊。凭着他的手劲,黄羊哪有挣扎的余地,被他直接按倒在地上。
宋阳想得tǐng简单,现在先留活的,等想吃的时候再杀,保证新鲜…可黄羊的性子倔强,在他手下不停的扑腾着,没有片刻的休息,看架势它宁可把自己活活累死。没过多久宋阳就心软了,眼看着远处的蛮人抓了数不清的黄羊,他们一顿无论如何吃不完,反正天黑后进去转一圈也能找到好肉,自己这头不杀也罢,便起身松手,想要放生。
不料黄羊挣扎着,才一跳起来又复摔倒在地,不知是被宋阳按的还是它拼命挣扎所致,一条前tuǐ骨折了。
羊脸上没表情,可它反复挑起、摔倒,虽然虚弱但不停的叫喊,看着听着还是让人tǐng心疼,宋阳丢了记忆,不记得自己是天下一流的好大夫,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自己或许能帮忙,伸手握住黄羊的伤tuǐmō索片刻就找到了断骨处。伤不难治,但是手中没有夹板、荒原上又找不到替代之物,再好的大夫也对付不了骨折,宋阳没办法,只好先用衣服把小羊绑了,然后耐心等候。
又是子夜时分,蛮人营地陷入沉睡,宋阳再次潜入,一路闻一路找,钻了数不清的帐篷,一直忙到天快亮也没能找到目标,倒是偷了不少好肉,另外顺手拿了几根能当做夹板的树枝和绳子,本来他还想偷灌子酒,结果尝了一口,险险就在做贼时被呛得大咳出声,赶紧放弃了。
大半夜的搜索宋阳也察觉到,和昨天相比,今夜的戒备稍稍有些不同,并非内部的戒备如何,而是对外,特别是针对西北方、黄羊群奔来的方向上,警戒异常严格,精壮的蛮人战士彻夜不眠,来回巡视,不知在防备什么、或者蛮人觉得,后面还会再来一群黄羊?
……
班大人没猜错、但也未全中,沙王命令一群健卒不参与劳作,的确是存了设伏缉捕宋阳的心思,不过并非所有健卒都是用来抓人的,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被派做今晚西北方向巡逻的岗哨。
没了记忆后的宋阳轻松得很,天亮前离开营地,哼着歌给小羊打上夹板、又舒舒服服地吃过肉,又趁着夜sè躺下睡了一会。
随后两天沙民始终没再启程。宋阳也乐得跟着一起休息,白天照顾着小羊,晚上mō进营地去找人,可是就再没有第一晚的好运气了,汉人少女就像个漂亮梦境一样,不经意时遭遇、再想要专心寻找时却不见踪影了。
而沙民这边,奉王命吃过肉再走,两天里营地中一片欢腾,仿佛前生今世所有艰难痛苦能换回两天的顿顿吃肉,就足够值得了。全族上下人人心满意足,脸上的笑容就从未消散过。但驻营期间,对西北方向上的警戒始终不曾松懈,班大人和瓷娃娃‘人在山中’,没能出察觉这点小小异常。
两天三夜、前后一共七顿饭,沙民差不多把抓到的黄羊吃光了,到第三天清晨,沙民又忙碌起来,收拾营地拆除帐篷再度启程。宋阳自然跟上队伍,但是现在他有了个小小的麻烦:受伤的小羊。
骨头断了不是一两天能好的,要是现在扔下它断无生理,那样的话当初又何必救它?宋阳犹豫了下,干脆抱起小家伙一起赶路,一边走一边笑,本来抓羊是为了吃了它,没成想最后变成了滥好人,真正的自找麻烦。可是笑过后他又皱起了眉头……他明白得很,对这头小畜生自己心里并没什么感情,更谈不到喜欢,之所以会饶它、救它甚至现在带它一起走,更多的是因为一种心底深处隐隐约约地感觉。
很奇怪的感觉、很难解释清楚。好像他是在学着谁?或者说是受到了谁的影响?似乎有个对他来说异常亲近的人是个滥好人,见到受伤的、流浪的小畜生都会照顾和收养它们,自己耳濡目染,时间长了也就有了惯性,所以才会善待这头小样吧。
宋阳心想,也许自己的至亲里有个生了副柔善性子的好心人吧。可惜,他从早上开始一路琢磨,直到中午、想到头壳发紧也没能想起那个人是谁。
沙民的队伍浩浩dàngdàng,一路向着西北而行,两天修养人人吃得好睡得好,在赶路时脚下也有的是力气,不过才走了半天、刚到正午时分,队伍忽然止步了……天公不作美,从早上开始天空就yīn霾密布,越走头顶的乌云就越重,空气也越来越粘稠,到了现在仿佛已经凝固,窒闷得让人非得用上力气才能正常呼吸。
此刻沙王已经把队伍带到了地势相对较高之处,眼看大雨将至,传令队伍暂停前进,聚拢成盘就地扎营搭建雨棚。
不久之后,一道紫弧洞穿天地,继而惊雷滚滚震彻四方,大雨瓢泼而至。
昏天暗地暴雨滂沱,让人心情压抑,沙民们也神sè有异,凑到一起议论纷纷,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这个时候,忽然一阵低沉号角刺穿大雨的轰鸣,传遍营地每一个角落。
宋阳远远听到沙民的动静,借着雨帘遮掩小心靠近过来,满眼好奇地看他们打算做啥。
显然应该是个特殊的仪式,在号角中个别沙民走出雨棚,三三两两聚到一起,最终汇成一支百多人的队伍。
百多个沙民有男有女,年纪各异,从青壮到老年都有,这些人无一例外,无论男女都全身赤luǒ,只穿一条皮短kù,排成一排后尽数盘tuǐ端坐在冰冷的雨水中。
跟着沙王和族中的大祭司也并肩走入暴雨,来到这群人跟前,他们两个没打赤膊,相反穿得异常整齐,大祭司身上更是挂满了各种象征神力的饰品,双手张开迎上雨水,脚下步伐错动、围绕着在在地上的同族缓缓打转;口中则念念不休,用蛮话大声祈祷。
祈祷大概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放在好天气里自然无所谓,可是在秋时冰冷大雨中持续这么长时间,也足见诚心了。唱过祈神的调子后,大祭司从怀中mō索出一个沙漏摆在地上,然后祭祀和沙王转身走回雨棚,只留下那百多人继续坐在原地。
每个人都脸sè忐忑,有的闭着眼睛喃喃祈祷、有的则瞪大双目死死盯住沙漏……
沙漏走得不快不慢,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功夫,最后一粒沙子终于落下,换来沙民的齐声欢呼,坐在地上的百多人也如释重负,满脸喜sè的站起身来,大声笑着、彼此拥抱着庆祝。宋阳从远处看得一头雾水,沙民的这个洗澡仪式实在让他理解不来。
此时大祭司与沙王再次走上前,与上次不同的是,两人身后,有随从抱了只巨大木箱,大祭司吩咐了一句什么,雨中百多沙民逐一上前,伸手入箱取各自取出一盏小小的羊皮卷,自己不看直接交给祭祀,这个宋阳倒是能看懂,他们在抽签。
接下来普通祭祀上前,根据抽签把百多沙民分成四队,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带入早就准备好的雨棚中。
祭祀和旁人都退开了,只剩沙王站在原地,声音铿锵语气虔诚,对所有沙民大声宣讲着什么,他的话宋阳完全不懂,不过倒是能听得出,沙王的声音异常响亮,绝非普通人能喊出的嗓音,此人的内劲根基很不错、应该修习过上乘武功。
沙王的宣讲不长,不久便告结束,最后猛一挥手,发出一声大吼,随即号角声冲天响起。
百多沙民分散进去的四座雨棚皮帘卷起,各自走出一个人,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他们身着战甲,手执利刃,齐齐对沙王施礼后,各自散开、躬身举刀做出搏杀的势子,号角声一停再不用其他号令,四人齐齐大吼一声,挥舞利刃冲杀在一起!
真正的生死相搏,刚刚还彼此拥抱的同族,此刻又变成了生死仇敌,大雨中不死不休的杀局。
而外面那数万白音族人,齐声唱起了悲凉调子,营地内外的三个汉人都听得明白,他们口中的调子就是几天前在祭祀桑普死时唱过的,是挽歌。
搏杀jī烈却短暂,三个沙民横尸于泥泞中,只有一个幸存者,身上几处刀伤鲜血不停涌出,此人丝毫没有活下来的喜悦,而是趴伏在地放声大哭。
有祭祀走上前,搀扶胜者离场医治、拖走亡人尸身去一旁掩埋。
大雨如注,转眼冲散血迹,号角声再度响起,第二组、四个人走入雨棚,和之前的四个人一样,身着皮甲手执武器,等号角落下便开始生死相搏,直到最后活下一个才告结束,随后第三组、第四组……如此往复不休,每一次jī烈搏杀都只是一样的结果:死三个活一个。
宋阳看了一阵心生厌恶,皱着眉离开了。
瓷娃娃也在皱眉,即便亲眼所见,她仍是有些不敢相信,一向团结和睦的沙民,怎么会这么残忍的祭祀仪式。
百多人分成四队,每次各队派出一人,如无意外的话,前后一共会有三十余场角斗,不过沙民的仪式未能全部做完,刚刚打到第二十场时云散雨消,天空又复一片湛蓝。
雨一停,角斗便告结束,胜出之人和还没来得及出场的沙民就此散去,各自回到家人身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帮忙拆除雨棚、检查车辆,很快又再度启程……
或许是旅途太无聊了,一向性子冷漠的班大人这次也变得好奇起来,一面走路一面用蛮话和周围沙民不停交谈,全都打听清楚后,这才美滋滋地登上大车,去给瓷娃娃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坐稳后第一句话便是:“那一百多人,全都是族中的罪犯。”
或违背族规,或玩忽职守,未必是作jiān犯科,可至少他们都犯了错,沙民的体系和制度都很松散,但也有一套衡量对错的标准、也有自己的一套惩罚错误的方式。
这些犯错之人被查出后,并不会立刻遭到惩罚,而是继续回家过自己的日子,甚至很‘人性的’,除了祭祀、沙王这些族中的重要人物,旁xxx都不知道他们是罪人……在汉境里绝对是匪夷所思的事情,罪犯不立刻处理,他若继续作恶或逃走又该怎么办?
这便是沙民和其他各族的区别了,沙民有根深蒂固的认知,族中每个人的本心都是善良的,实际上他们也的确如此,‘不立刻治罪’的制度在沙民中延续了不知多少人,从未有人一错再错,也没人逃跑过。当然,除了本性的差别外,沙民生存的地方本身也是一座巨大的监狱,单独一个人跑出营地,就只能在荒野上流浪,几乎没有生存的机会,逃跑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罪人以前日子怎么过,以后还继续,直到大雨或者大雪降临。沙民信奉天空之水能够洗清罪恶,所以每到大雨、大雪时,便是他们的审判日、恕罪日。
雨雪之中,所有罪人都会走出来,让自己接受天上之水的冲刷,以期洗清身上的罪业。
水来自天上,代表着天神,在角斗开始前大祭司摆出的那个沙漏,就是天神的旨意,如果在沙子漏光前大雨停歇,便说明犯人的罪恶洗无可洗,所以神祇早早收起雨水,他们罪无可恕。
这样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会被处死,尸体不入土而火化,灵hún也会被付之一炬,绝无通融的余地。
反之,沙子漏光后大雨仍在继续,说明天神对罪人的怜悯,允许他们改过自新。无论罪人是否能在角斗中存活下来,他们的灵hún都能得到宽恕。
和所有生活在原始里的蛮人一样,沙民并不畏惧死亡,他们相信**终会腐朽但生命没有尽头,灵hún才是他们真正重视的东西。
所以刚才沙子漏尽后,见大雨还在继续,从罪人到沙民都欢喜雀跃,罪人的高兴源于神祇并未抛弃自己,其他沙民的兴奋源于那些罪人无论死活,都还是自己的族人。
既然犯了错,就必须接受制裁,当然不是淋淋雨就既往不咎那么简单,暴雨中的沙漏只是对灵hún的救赎,对**的惩罚便是最后的角斗了。
四个人的搏杀分组,来自最公平的抽签,要杀死谁或者被谁杀死,都交给上天去抉择。
也是因为相信无论谁能幸存下来、最终他们所有人的灵hún都已得到神灵的宽恕,所以一场场残忍的角斗在沙民的眼中,变得异常单纯,身体的痛苦或者死亡,只是对于所犯罪责的惩罚,可无论如何,罪人的灵hún都已经得到救赎,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能得到永生,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而在角斗时大雨停歇,则代表了神祇的厌倦,或许是神有其他事情要忙、或许神想对还未登场的罪人再考察一阵吧,所以雨停了惩罚也随之暂停,未登场的罪人留到下一次大雨时再重新接受审判。
班大人说得津津有味,瓷娃娃却提不起太多兴趣,自从宋阳来过之后,接连几个晚上她都睡不好,精神恍惚得很。
班大人见状,皱眉劝道:“能睡就睡一会吧。”
瓷娃娃闻言,苦笑着摇头:“能睡着就好了,一闭上眼睛就胡思乱想,总觉得他进帐子来了,就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看…与其如此,还不是干脆不睡,好过一阵阵的惊喜落空。”
班大人品了品瓷娃娃的话,皱巴巴的老脸上翻出了一个笑容:“是想睡睡不着,还是不想睡?”
瓷娃娃眨了眨眼睛,也笑了起来:“是不想睡,还是想等他。”
话虽这么说,但严重的睡眠不足,让身体无法支撑了,重新启程不久,在摇摇晃晃中瓷娃娃就熟睡了过去,班大人怕打扰她的好梦,轻手轻脚地下车去随队行走,途中数不清多少次,语气生冷地去骂负责赶车的沙民,不许人家唱歌,不许人家赶车太快,也不许把鞭子挥舞得太响……
等傍晚扎营时瓷娃娃仍沉睡未醒,在扎好帐篷后,班大人请沙民中的壮硕fù女帮忙,把她从车上抱进帐里,其间她惊醒了一次,张开眼睛满目欢喜,可是在看清楚身边状况后,目光又迅速黯淡,轻轻对沙民说了声‘多谢’,很快又熟睡过去。
晚饭时班大人也没叫醒她,只是帮她留了一碗粥,她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再吃吧……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不知过了多久,瓷娃娃忽然觉得有人在轻轻摇晃自己,mímí糊糊地张开眼睛看了看:哦,是宋阳。
她喃喃地说了句:“困得很有事么?”
说着,翻个身又想接着睡,但旋即脑中猛的一惊……啊!是宋阳!
瓷娃娃蹭地就坐了起来,使劲眨眼使劲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些,就是宋阳,正坐在身旁冲着自己笑……笑眯眯的宋阳,tǐng客气的样子。RO!。
第五十四章 媳妇
接连几个晚上的白忙后,宋阳的运气又回来了,mō索良久终对了地方。:www.uu234.com更新文字章节最快的小说网:
可能是沙王见最近几天都没异常就撤了埋伏,也可能埋伏还在但宋阳的动作太轻捷以至无法发现,他进账时并没人察觉。
宋阳本以为这个汉人少女睡觉很轻,否则上次也不会知道他进了帐篷,不料这回却发现,这个女娃睡得居然不是一般的瓷实,摇晃半天才勉强醒来,比着蛮子犹有过之。眼看着她美梦被打断、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因本能显出的厌恶,宋阳怪不好意思的。
被惊醒、起身的时候,谢孜濯完全回神了,眸子晶晶亮的,上上下下地打量宋阳,光看还嫌不够,还要伸手去mō………………等mō到了这个人,她心里才踏实下来,笑了:“总算来了,等得我天天睡不好。”
宋阳心里琢磨着‘睡成这样还睡不好?那睡好的时候得啥样啊,,口中则开门见山,问道:“上次见面时你说,你认得我?”
说着,宋阳从怀里mō了mō,居然翻出了一块烤肉来,昨天偷的,现在还没坏:“本来想着,要是能找到你就还你,找不到你就把它当早点。”
“还肉来了?我不要,送你的。”谢孜濯笑,眼前这个胡子拉碴、全身腌、手中捧着块肉的男人,落在她眼中居然很………很可爱。
说完,她又想起来帐篷里还有另外个人,伸手对宋阳虚按示意他稍等,自己则站起身来走到班大人跟前,推了推他想要唤醒他。
推了几下老头子全无反应,谢孜濯正纳闷的时候,宋阳从旁边说道:“我刚才把他把他打晕了……”上次班大人又喊又闹,有了前车之鉴,这回宋阳学聪明了,进账后先对着横掌对着老头子的侧颈轻轻一斩先把他弄晕了再说。
瓷娃娃帮老头子掖了掖被子转回身重新回到宋阳身前,接过烤肉后亲手塞回到他挎囊,语气从未有过的认真,回答他刚刚的问题:“我认得你所有事情我全知道。你姓付、叫宋阳,字弥人,燕景泰四年五月初七夜生。”
宋阳试探着:“付宋阳?”
瓷娃娃笑而摇头:“你出生于付家,不过后来出了点事情,你就不认父姓了,改名叫做宋阳,你是宋阳。”
没人说的时候想不起来可一经提起,宋阳便觉得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感觉绝不会错,自己就叫宋阳,对面那个少女果然是认识自己的,一时间欣喜异常。瓷娃娃则又伸手指向自己:“我叫谢孜濯,你的父母也是我的爹娘。”
我爹姓付、我姓宋、我姐妹姓谢……没了记忆的人,脑子有点乱仍是试探着问:“你是我妹妹?”
谢孜濯正经摇头:“错了,我比你大一岁,真要按照姐妹兄弟来算我也是你姐姐,不是妹妹。
宋阳大是惊讶:“你有十五岁?那么算我最大十四岁?”谢孜濯天生娃娃脸,再加上自幼体弱,平时很少在外面走动,皮肤细腻而苍白,比起实际年龄本就显得小,另外宋阳自从醒来后眼中所见全是蛮人,瓷娃娃和皮糙脸粗的蛮子一比就更显得小了,宋阳说她十五岁当真没夸张。
瓷娃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二十好几了我比你大一岁……”刚说到这里,躺在不远处、本应昏厥的班大人忽然闷哼了一声,接口道:“又不是真正的血脉相承,就不该往姐弟那头去算。”
班大人一出声,两外两人都吓了一跳…………毕竟宋阳记忆还没恢复,反应、力量或许没什么问题可‘手感,不太容易掌握,尤其打的又是个随时可能咽气的老头子,宋阳宁轻毋重,没能控制好力道,老头子昏了片刻醒来了,坐起身望向谢孜濯,声音不停:“没什么可隐瞒的,当年有过父母之言,你又在他家里长大,早就定下来的名分了!”
班大人又望向宋阳:“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瓷娃娃又想笑,‘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这句话就是让她那么开心,可这个时候哪能笑,不显羞涩也就算了,再咧开嘴巴对着他傻笑,脸皮真就丢到地上了去了,想要咬住嘴chún制止笑意,不料却晚了半步,笑纹已经dàng漾开了,唯一的办法只有赶紧低下头。
宋阳也十足意外,不过他倒还tǐng高兴,这次进账时他仔细看过汉人女娃,觉得她长得还是蛮好看的。
任谁有个漂亮媳fù都会高兴,宋阳也不例外。
老头子先看‘儿媳,又看‘儿子,,说话时脖子随之转动,这才发现颈根酸痛异常,稍一琢磨就大概猜到了原因,黑口黑面地瞪向宋阳:“你打我了?”
“不能够。”宋阳不承认:“睡在地上难免邪风入骨,我给您捏捏就好。未请教,您老是……”
班大人想了下才冷冷应道:“我姓班,算是你朋友的朋友。”
虽然老头子的态度生冷,宋阳也还是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班大人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不是丢了记忆了么?怎么还能记得行礼?”
宋阳苦笑了下:“这个好像不用记,天生就会似的。”醒来后苦等了多少天,此刻总算遇到认识自己的人了,其中…个‘未过门的媳fù,,关系如此亲近,自然对自己了解多多,宋阳心里太多问题了,我是做什么的、家在哪、还有什么亲人朋友、怎么会跑到跑到荒原来、遭遇过什么以至失忆……这么多问题,宋阳一言蔽之:“我是怎么回事,现在什么状况?”
他问出来十二个字,可是想要全部回答出来,怕是几天几夜都说不清楚,班大人忽然有些想念那个最爱说话的齐尚了。
老头子没兴趣费这个话,转目望向谢孜濯:“你来说吧。”
谢孜濯却也不急着开口,而是反问宋阳:“你可知自己是如何醒来的?还有,你出事前曾身染怪病,总会莫名其妙-流鼻血,醒来后有没觉得不妥?”宋阳摇头,把自己苏醒时的情形大概说了下完全没价值、没帮助。至于怪病,醒来后他也全无感觉,再没有发作过。
瓷娃娃继续问道:“你还能记得什么事情吗宋阳再次茫然摇头,或许带了前生记忆有关两个世界里许多最基本的概念都不相同,清醒的时候好说,现在失去记忆,脑子就彻底变成了一团浆糊,从醒来到现在不少天过去,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迂摇头之后,宋阳很快又lù出个爽爽朗朗的笑容。
班人见状皱眉问道:“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还笑得出?”
“这不是遇到你们了么,”宋阳实话实说:“其实遇不到也没关系,总能走出去、总有办法找到线索,还真没太担心。”
虽然说过没把宋阳放在心上、不存仇恨,不过见到他的时候班大人还是没好气,冷晒了声:“心还真宽。”瓷娃娃则又问宋阳:“你的武功呢?尽数恢复了吧?”
对这一问宋阳有些踌躇,主要是他不记得原来武功怎么样,又怎么知道是否恢复。瓷娃娃也想到了这点笑道:“你原来凶猛得很,世上最神秘的大燕国师被你打成了重伤;吐蕃第一勇士在擂台上被你一刀两段,还有连大树都会被连根拔起的沙暴里,你疲惫、重病之下仍独抗会飞的蛮人大军,连斩十三刀,杀数十人………………”
说起他的勇猛,谢孜濯毫不隐瞒自己的自豪,神采飞扬。
连大燕和吐蕃在哪都不知道,也没耽误宋阳喜上眉梢,眨眼好半天才应道:“天下…第一高手?”
“重伤国师是你暗算在先,杀吐蕃第一武士也是你偷袭,当时他正和别人全神贯注的厮杀。”瓷娃娃笑着摇头:“天下第一高手你还够不到但是你的武功很强,这一重不会错的,在南理国算是数得上的好手。刀法风疾火烈,除去个别几个大宗师,无人敢攫其锋芒;身法轰动四方,全力奔跑时不论速度还是耐力都比奔马强上许多。”
说到这里宋阳终于听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大宗师有多凶猛他现在没有概念,但‘马,是什么他还记得,闻言后说出自己的状况:“醒来后我的力量、应变都不错,不过耐力…肯定比不得马匹。”
瓷娃娃皱了下眉头,仿佛有些不甘心:“出事前那天,你已经生病了,仍背着我在草原上跑了整整一天,其间还曾恶斗过一场、耗心费力给众人治伤过一次,最后还力战蛮人…现在不行了么?”
宋阳果断摇头:“现在肯定做不来。”之前追踪那伙捉拿了桑普的白音武士时,他就觉得自己耐力不济,前面的蛮人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也累到上气不接下气,大家的爆发力或许不同,可耐力相差不大。之后这种情况一直没改变。
耐力不行,便说明修为未能完全恢复。
班大人的脸上立刻显出失望,瓷娃娃却仍微笑着,不以为然的样子,轻声安慰了句:“慢慢恢复就是了。”跟着话锋一转,终于给宋阳讲起了他的事情。
但瓷娃娃几乎全未提及任何重点,只说宋阳出生后就被人抱养,落户南理小镇燕子坪,得高人指点学到一身厉害本领,现在家人朋友都在小镇上,具体有谁她也没说,只一带而过;至于为何会遇险,她更是编了谎话,说宋阳和她去回鹘探望朋友,途径草原时遇匪帮追赶逃进沙民地盘,一场恶战后大家以为他已身亡,她和班大人则被蛮人俘虏。
说完这些,也不容宋阳多问什么,瓷娃娃又道:“先不用费太多心思在你的记忆上,只要能回家,回到熟悉环境里去,很快就能重拾记忆。蛮人对我和班老爷也还算客气,不用太多担心,现下里最要紧的,是你带着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回家去。”
但身处莽莽戈壁,宋阳远没有恢复,班大人和瓷娃娃更是两个累赘,想要逃走谈何容易?
瓷娃娃嘱咐宋阳:“暂时一切不变,你还是跟住大队,不过有一样重要事情要着落在你身上……………偷吃的,能保存长久的食物。
宋阳一点头,不用问储备粮食是要用在逃亡路上的。
“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随时听我们的消息就是了。”前一句瓷娃娃语气稳稳,后一句时又略显jī动最要紧的,你明天还来吧?我要做什么样的标记你才能顺利找过来?”
宋阳琢磨了下,从挎囊中挑挑拣拣,选出了两只瓷瓶,里面都是药粉,宋阳也分不清它们的用途,但他会闻味,两瓶药粉的味道都比较浓烈一个芬芳扑鼻,一个熏人yù呕:“扎营后在帐篷里撒些香的药粉,有气味指引找起来方便些……”
谢孜濯冰雪聪明,一见两瓶味道截然相反的药粉,就明白了宋阳的心思,接口说道:“如果我撒出那瓶臭的,便说明不能见面,你闻到臭味便转身就走。”说着她伸手拍了拍宋阳的肩膀,笑吟吟道:“记忆虽丢了,但谨慎心思还在很好。”
班大人没那么客气,冷冰冰从旁边提醒宋阳:“以前你很喜欢摆弄毒药,现在看仔细了,别稀里糊涂地给我们留下两瓶毒药。”
宋阳笑着摇头:“不会,这两瓶都不会害人。”这些天里他没少琢磨自己的药囊,至少能笃定这两瓶子不是毒药。
这时候又快到黎明时分了,蛮人作息准确,即便没有公鸡报晓,只要天一亮他们也会醒来,宋阳不能再多待和两个同伴打了声招呼,起身准备离开,不料谢孜濯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宋阳停下脚步:“还有事情?”
谢孜濯没事,仅仅是见他要走,心里忽然舍不得………………嘴chún动了动,最终还是把冲到嘴边的那句‘你明晚早些来,重新压回心中只认真嘱咐道:“你自己在外面,千万小心。”
宋阳点头,谢孜濯放手。
不过在走到门口时,宋阳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转回头问道:“我记起过一个人名,你们看认识么。”
能记得是什么终归是好事,瓷娃娃眸子一亮:“说说看,我应该认识。”
“度娘是谁?”
瓷娃娃懵然无以对,班大人不耐烦:“或许是你燕子坪的邻居、朋友、奶妈。”
“总觉得她好像懂得特多似的,心里一有疑huò就会想到此人。”宋阳苦笑着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先把帐篷liáo开一道缝隙观察片刻,跟着身形一闪离开了。
来得毫无征兆,去时悄无声息,只有一香一臭两瓶药物证明刚刚的经历不是一场大梦。
班大人从旁边开口:“没了记忆还好些,武功也大不如以前,你不失望么?”
瓷娃娃一笑嫣然:“我信他,莫说他现在生龙活虎的,就算躺在地上不能说不能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便不会失望。”
班大人对瓷娃娃的态度,比着对宋阳可和蔼太多了,没去反驳说什么,继续问道:“为什么不和他说实话?”
“脑筋会乱,但xìng子不会变。他这个人平日里都笑呵呵、好脾气的样子,真要发了疯却谁都拦不住………………”
不用说完,班大人就点头应道:“明白了。”
宋阳现在的状况很糟糕,真要让他知道了所有事情,说不定又会做出什么妖孽事情,可是他以前心思通透、武功霸道、毒术狠辣医术高明,身边还有一群神通广大的朋友相互帮衬,他有发疯的本钱;但他现在还有什么?
瓷娃娃不敢把实情告诉他,她怕宋阳会意气用事,宋阳若发怒蛮干,无疑自寻死路。
班大人已经‘明白了,,谢孜濯却没有停下话题的意思:“我仔细想过的,现在他没了记忆,看上去很麻烦,其实却是件好事,否则他会想着给罗冠等人报仇,全力对付沙民;还要急着回去,以免家里人发疯发狂,可是这些事情全都急不来的。”
“他若有记忆,此刻会焚心如火;倒是什么都不记得更好些,看他开开心心的,很好。”瓷娃娃笑着,说着。
班大人岔开了话题:“逃跑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
“方向上,肯定是去回鹘更近些,凭着宋阳和大可汗的交情,只要踏过边境,就算逃出生天了。”说起正事,瓷娃娃恢复了平静:“不过有两重麻烦,第一重要靠你我;第二重就得看宋阳了……………”
身处荒原戈壁,千百里杳无人烟,一旦脱离大队几乎没有生存可能,以前凭着班大人和瓷娃娃两个的体质,逃跑是根本不用想的事情,但是现在有了‘壮劳力,宋阳的照顾,逃走也多出了一线可能,但至少要先弄清楚他们在哪里、最近的回鹘边关又在哪里,什么方向、大约多少天的路程等等,这些事情要靠瓷娃娃和班大人来向沙民打探。
第二重麻烦就更甚了,偷走必会引来沙民的追杀;离开荒原进入草原,也许还要面对狼卒的围捕;回鹘与犬戎征战多年,边界戒卫森严,在没人接应的情况下想要偷渡过去绝非易事,所有这些,都要求宋阳有充沛战力和体力,全都要依靠他了。
但是宋阳现在,撒开tuǐ能跑多远?抡起刀能杀几个?
想要逃离险境、重返家园,至少宋阳要先恢复战力。!。
第五十五章 兄弟
宋阳离开沙民营地的时候,正是黎明之前,一天里夜sè最最深重的时候。
天还没亮。
可是这世上几个分量最重的人物,都已经起身了。
景泰坐在御书房内,脸上没什么表情,正端着碗药茶,地抿着,太监小虫子跪在他面前,眼泪哗哗的流个不停……
终于,景泰将药茶全部喝光,语气淡漠地开口:“哭够了么?”
小虫子抹掉眼泪:“臣有负陛下重托,罪该万死……”话还没说完,没想到景泰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把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放,起身绕过书案,伸手就把小太监扶起来了:“有个狗屁罪过,用得着这么认真么?起来起来,你不是臣,是我家的小兄弟。”
镇庆大营以‘护法’之名造反,小虫子奉景泰之命,带国师信物出京联络西南地区须弥禅院同门,准备yòu捕镇庆军官首脑,可他们又哪知道镇庆得了宋阳的指点,早就知道国师与皇帝明里敌对暗中和睦,又怎么可能上当。
镇庆主官傅程是个厉害角sè,将计就计,结果那座须弥院yòu捕不成反遭奇袭,高手僧侣伤亡惨重,至于杀伤佛徒的罪名,也被傅程扣到了皇帝头上,小虫子任务大败铩羽而归,所幸他听了皇帝的嘱咐,只是负责联络,并未参与搏杀,否则小命难保。景泰昨天就接到传报,了解了事情始末。不过小虫子才刚刚回到宫中不久,景泰闻讯早早起身,着他在书房相见……
皇帝忽然大笑,足见刚刚的冷漠只是开玩笑罢了。对小太监毫无责怪之意。
小虫子又内疚又感动。声音再度哽咽:“可、可我把差事办砸了。”
景泰的笑声却更响亮了:“是朕之前估计错了,罪过怎能算到你头上?换了谁去都办不成的,与你何干?再说这又是个多大个事情,值得你流泪么?还有…你不仅没错反而还有功,你能顶着小脑袋瓜平平安安回来,我就记你大功一件!”
哇的一声,小虫子放声大哭,鼻涕眼泪都掉落在皇帝的衣袖上。景泰也不当回事,继续笑道:“十几岁的少年了,怎么还这么爱哭?”说着,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要不…我帮你杀人?不开心的时候杀人最解气。你有看不顺眼的人么?说出来,我帮你办。”
小虫子没他那么疯,吓了一跳赶忙忍住哭声,摇头道:“只求陛下能斩杀叛军,为化州须弥院的师兄们报仇。”
“这个还用你嘱咐么?”景泰一笑,挥手把他往外面推:“快下去洗把脸然后睡觉。再放你三天闲赋,可随意出宫,好好去玩。”
小虫子退下了,景泰重新回到座位。区区万余叛兵还不放在他的眼中。但皇帝疑huò的是叛军对yòu捕的反应,仿佛是知道他与国师本就是一家人……这个时候又有内臣来报,中书令温锦迁也回来了,正在宫门外候旨。
小虫子事败,温锦迁自然也没了成功的机会,内外两个重臣前后脚返回京师。
景泰说了声:“传召。”说完。趁着等人的功夫,开始翻看陈列书桌上的奏折。
皇帝疯狂,但也不失勤勉,大燕最近这二十多年里的繁荣富足,也不全是国师的功劳……温锦迁踏入御书房,整肃衣衫跪拜行礼,却迟迟没等来皇帝的‘平身’。
景泰在看一份折子。来自北方边关的奏报,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事情,让他看得完全入神,甚至把眼前刻意培养的重臣都忽略掉了。
皇帝不说话,温锦迁就不能起来。一时半会无所谓,时间长了就有些尴尬了,足足大半晌过去,见皇帝还是没动静,温锦迁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奏折不算太长,景泰早就看完了,此刻虽然手拿折子做凝视壮,但眼神将之神情木讷,很明显,皇帝看过奏折后就开始发呆了,甚至忘记把折子放下。
总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情,温锦迁大着胆子,装作伤风无法自抑,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景泰这才回过神来,做出个手势示意温锦迁起身,也不去说平叛的差事,而是问道:“朕要杀童畴,该怎么杀?”
每当皇帝垂问,温锦迁永远都会实话实说,不管答案是否合乎圣意,这是他的本分:“边关重将、国之铁壁,不能说杀就杀,即便童将军犯了些小错陛下也应宽恕以示xiōng怀,除非他犯下无赦重罪。”
“犯罪?童畴没犯罪,正相反,他还立功了。”景泰呵呵呵笑了起来:“三十万两金子,险些流往犬戎,童畴明察秋毫,帮朕追了回来。三十万两金子啊,不是小数目,童畴这次可立了件大功。”
说到这里,景泰语气陡变,笑容转眼化作疯狂怒意,抡起拳头重重夯砸书案,咚咚地闷响,口中则反复咆哮:“好大一件的功勋,好大一件的功勋啊!”
怒砸书案和厉声咆哮还不足以宣泄心中愤怒,最终景泰一声大吼,用出所以的力气,一把把实木镶玉台的沉重桌子掀翻在地,轰轰的闷响,震得温锦迁站立不稳,又重新跪倒在地。
景泰气喘吁吁,也不解释什么,伸手一直温锦迁:“你参他sī通外国外国也好、参他和儿媳通jiān也罢,今日早朝,朕要你参童畴,朕要斩童畴!”
说完,根本不听温锦迁劝阻,大力挥手轰他离开。
温锦迁起身却不走:“臣不敢参。”
景泰闻言猛抬头,双目血红死死盯住了他:“再说一遍!”
第三次,温锦迁跪倒在地,意思再明白不过,但是‘再说一遍’他无论如何也没这个胆量。温锦迁甚至能听到皇帝口中、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的声音。
喘息半晌,景泰声音嘶哑:“朕问你,若你和童畴之间,朕必杀一人。你来选、怎么选?”
“杀他。”温锦迁回答得毫不犹豫。景泰继续道:“那你参还是不参?!”
温锦迁的脸上都快渗出苦水了。犹豫再犹豫,终归还是觉得xìng命比‘本分’更值钱些,叩头低声道:“臣…遵旨。”
景泰还是一眨不眨瞪着他,又过了一阵,才挥挥手:“下去吧。”
温锦迁心里沉沉一叹,起身缓步后退,不料在他刚要跨出门槛时,景泰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语气淡漠但声音依旧嘶哑:“算了,不用参了。刚才的事情是朕的不对,错不在童畴、更不在你,不用再放在心上了。”
……
景泰掀桌子的时候,大活佛席地而坐,正在干活。
在他面前心腹弟子乌达五体大拜,大活佛却根本不看他,把全副精神都放在怀中的一匣珠子上。
数十枚指肚大小的珠子。不同于普通珍珠、玉珠的,大活佛的宝珠形状很不规整,并非浑圆一体。更像长坏了的小枣,造型扭曲古怪。
而且珠子的光泽也很可疑,在烛火映衬下,透出淡淡的白sè光芒。全无明珠宝气,却充满圣洁之意。
古怪的珠子,柴措答塔宫中最最珍贵的收藏……历代上师的顶骨舍利珠。
烈火炼化后的佛骨,所以扭曲,所以圣洁。
大活佛执着一方丝帕,小心擦拭着这些顶骨珠子。每到心烦的时候。大活佛都会做这件事,前辈上师毕生修持的精华,浸染于佛法的骨珠能让他内心平静。
“三十万两黄金,给犬戎单于的定钱被燕军缴去了?本来也不是我的钱,倒不用太心疼,可是这笔钱送不到……”大活佛似笑非笑,声音很轻:“会耽误我的事情。”
三十万两黄金。是燕国师‘请客’,替吐蕃买十万狼卒进攻回鹘的定钱,这笔钱在吐蕃人眼中事关重大,一直有专人在燕与犬戎边境盯着这笔买卖,一出纰漏立刻传书大活佛;但是这件事在燕国边关将领眼中却算不得太严重,不过是一笔可疑巨款被及时查处、避免流往国外,又因奏折中藏了份邀功之意,不好用加急递送,所以只按普通奏折处理,道道转手送到景泰面前。
距离有远近,但是对消息的处理也缓急不同,所以景泰和大活佛收到消息的时间相差无几。
大活佛抬头望向乌达:“盛景和尚到哪里了?”
乌达仍维持大拜的姿势:“燕国师还在东原,师尊若召见,弟子便传讯着他立刻赶来,全力赶路的话,大概六七天的样子便能抵达圣城。”
大活佛一晒:“三十万两金子,就能让他立刻见我?按你的说法,柴措答塔宫还真不怎么值钱。传召就不必了,替我传个口讯,问他这事该怎么办,要是他没办法或者赶不及再补上去,这次七七庆典他也不用来观礼了,这便打道回府,回他的庙里,等着和景泰拼命吧。”
乌达领命正要离开,大活佛又想起一件事:“云顶和无鱼有消息了么?”
五天前,来自南理的、正带着一众禅宗高僧在向圣城行进的使团首领无鱼,忽然向负责领队的吐蕃喇嘛请辞,说收到国内消息,有紧急事情不得不立刻赶回去,并亲手写了致歉信笺请喇嘛弟子代为转呈大活佛,随即她就离开队伍,云顶活佛也随她一起离开了。
云顶和无鱼走得突然,何况南理佛家有事,云顶又何必跟着?当时就有密宗弟子暗中跟踪,想看看他们到要去哪里,结果没跟上半天两个人就消失不见。
乌达摇了摇头:“还没能找到人。”
博结没再说话,又开始专心擦拭宝珠,直到手中这一枚再没有半点尘埃,他才将其放回匣内……
大活佛放下宝珠之际,中土上的另一位雄主、回鹘之王圣火真使、奎尼图艾迪大可汗正举起一把小刀,仔细地端详着。
毫无稀奇之处,汉家随处可见的小刀,几乎每位郎中的药箱里都会备上一把,遇到患者又外创时用之剜除腐肉。
不过大可汗手中的这把小刀,还有另一重意义。它代表了一个人:宋阳。
当年在凤凰城同升客栈中。大可汗用自己的火芯玉佩换回的就是这把小刀。
看了好一阵,大可汗放下刀子,目光一一望过面前肃立的诸位重臣,声音低沉:“圣火赐予我的兄弟,宋阳王驾在草原失踪了。他是为了观我登基大典才冒险前来,若有闪失,我难辞其咎。”
几位刚刚从热被窝里被召至宫中的回鹘重臣面面相觑,昨天大可汗就收到了来自南理的传书。获知宋阳失踪的消息,之后一个时辰圣火殿传出谕令,发动回鹘在草原上的所有眼线,全力追查宋阳王驾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昨天已经有了定议,事情又没有特殊变化,现在又何必再提。
大可汗脸sèyīn沉,继续道:“当年我奉圣火之谕进入吐蕃刺探敌情,不幸中伏,身受重伤、逃亡无路。不得已混入商队,委身为奴被贩卖至南理,始终找不到脱逃的机会,是宋阳赐我自由身。他的举手之劳,却是本王一场新生,他救我第一次。”
“随即红城遭遇天大灾难,宋阳力挽狂澜,救下了整整一座城池、无数条xìng命,要知本王当时也在红城。他不是专程为了救我而出手。但我却实实在在得了他的恩惠,这才能活到今天,两天之内,他第二次救我xìng命。”
“第三次,我在凤凰城遇险,必死之局里,又逢宋阳搭救……每次我深陷危局宋阳总能及时出现。救我于危殆之中,由此本王笃信,他是圣火赐予我的守护,赐予我的兄弟,属于我的一切,都将与他分享。”
大可汗稍稍停顿了片刻,随后加重语气问众人:“可有异议?”
重臣自然摇头。大可汗面sè微缓,又继续道:“宋阳不曾让我失望,他对回鹘也有相助,若非他的慷慨,一品擂上回鹘勇士又岂能扬威天下?”说到这里,大可汗陡地话锋一转:“可是现在,屡次救我的兄弟深陷险境,我在哪里?于回鹘有恩有义的护持圣火王遭草原狼子的暗算,我们回鹘的勇士又在哪里?”
大可汗奋起一拳,重重砸上了面前桌案。‘日出东方’本就是国内出名的勇者,以他的勇武,若非身份特殊不容闪失,是有资格参加当年一品擂的,这一拳的力气远非景泰可比,喀嚓一声大响,厚重桌案被他一拳砸踏,大可汗声sè俱厉:“只待天亮,本王便传令全疆,集结所有大漠勇士,弯刀直指东方,大军突袭草原,打破狼子的石关、烧掉狼子的草窝,在圣火指引下寻找我的兄弟,回鹘的兄弟!找不到宋阳,我又何以为王。”
此言一出闻者无不大吃一惊。这种事可万万做不得,回鹘新旧交替不久,虽然是顺利过渡,但毕竟也引出了些小小震动,实在不是发动大战的好时机。何况此时已到秋季,凛冬将至,届时草原上的yīn冷寒风能把灵hún都吹散,大军过去冻死的比战死的还要多得多,以前回鹘就吃过这样的亏,就算真要打也要等开春再说。
可是相比于犬戎、吐蕃和汉人,回鹘最最崇尚兄弟情义,大可汗真要天亮后公布理由传令下去,号召全境备战,举国上下都会积极响应,为救兄弟不惜拼死一战,到那时真就想拦也拦不住了。
几位重臣立刻大声劝阻,痛陈此举之害,此乃亡国之战,万万使不得,但是大可汗全不为所动,口中大吼大叫,这一仗非打不可。偏偏他开战的理由在回鹘国内完全能说得通,明明是昏君所为,却又理直气壮。
非打不可也不能让他随着xìng子去打,几位大臣气晕了、急疯了,苦口婆心拼出老命去劝,大可汗也越说越jī动,攥起斗大的拳头咚咚擂着自己xiōng口,在jī烈争吵了半晌后,‘日出东方’也累了,毫不讲究威仪,随便依着一根柱子坐到在地,粗重喘息着,根本不再搭理身边犹自说个不停的臣子,似乎是太jī动所致,神智都有些mí离了,喃喃自语着:“他救我数不清多少次,我却连一点小忙都没帮过他,莫说帮忙,就是他和我提过的几件心愿,本王都回绝掉了,一桩也未曾答应过。”
“宋阳恨吐蕃人欺侮南理,曾求本王出兵教训高原上的番子,但中土形式复杂,万事当以家国为重,本王回绝了他,宋阳不强求,只一笑了之。”如是宋阳在场、又没丢掉记忆的话,当瞪大眼睛问他一句: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这话?
日出东方继续沉mí幻境,喃喃不停:“当年睛城,宋阳与阿夏并肩苦战,结下兄妹之情,他知道阿夏与本王情投意合,曾力劝我迎娶阿夏,可身份天差地远,纵我有意,你等也不会答应……他的小小心愿,我都回绝得毫无余地,本王只想着,真正的义气不在那些小事上,可如今他生死不知,我还要无动于衷么!”
其他人仍劝谏不停,但是臣子中的一位老王驾眼中已经lù出了大悟之sè,他大概明白自家大可汗今天唱得是哪一出了。!。
第五十六章 早饭
第五十六章早饭
回鹘民风与汉境截然不同,君臣之间没有那么多讲究,大臣甚至可以和大可汗拍桌子,当然,吵归吵,臣子不能骂街的。
而平民见到高高在上的大可汗,是否施礼全随个人心愿,若不叩拜也没人会追究什么,连可汗自己都不在乎。所以当年日出东方以王子和小汗的尊贵身份,和宋阳结为兄弟,在回鹘人眼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既没觉得自家王子屈尊降贵,也不以为宋阳高攀附上。
但大可汗毕竟是一国之主,做王子时能和平民结交兄弟,登上大位后却不能随便迎娶普通女子做正室。按照回鹘的风俗,男子可以娶到四位正妻,大可汗也不例外,除了四位正妻,若他再有其他女人也不是不行,只是她们就没有身份了。
阿夏的家室不普通,不过毕竟算不得显贵,地位远远配不得大可汗四位正妻的身份。可‘日出东方’就是喜欢她,就是想给她哥名分。
以前日出东方露出过几次口风,从他亲娘老王母到朝中重臣人人反对,事无可能,大可汗暂时作罢,但心思未死……
圣火殿上一片纷乱,几位大臣还糊涂着,或苦劝或怒谏,为了寻找宋阳就兴兵东进之事万万不可为,无论如何也要打消大可汗的疯狂念头。
就只有那位听出些味道的老王爷,没再参与吵闹,站在圈外等了会,见大伙都说得挺累了,他才伸手推开一众同僚,迈步来到大可汗跟前:“高原的番狗和草原上的狼子一样,都是我回鹘的大仇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只是杀狗屠狼,需得快刀相向,我们现在就在磨刀……攻打吐蕃,此事大有可为,但非得耐心等待不可,当初你虽回绝了宋阳王驾的出兵之请,可所有沐浴圣火之光的大漠子民,都把此事装在了心里。南理是我回鹘友邦,宋阳王驾是我所有回鹘勇士的兄弟,他的心愿必有达成之日。”
老王爷德高望重,虽然说得话完全是不值钱的白开水,但他一开口其他人全都暂时收声,老王爷不紧不慢,又继续道:“至于阿夏为人,所有人都看在眼中,既是真正勇士也是位好姑娘。虽然家世不够显赫,但事在人为,若能为国建功的话……宋阳王驾的第二重心愿,也不是没有达成的可能。”
此刻还有个别糊涂大臣,摇头皱眉不以为然,老王爷则一点没客气,回头向他们怒目而视,不许他们再说废话,同时心中暗骂同僚十足蠢材,不让大可汗娶媳妇,大可汗就要急眼发疯,动兵打仗……
娶妻之事老王爷说了个活话,至少口风松动了许多,打中了大可汗的心坎,再后面的话就好说了:“大可汗登基喜典与吐蕃妖僧的七七丧庆同期,妖僧耿耿于怀,向北调运重兵示威,我们虽然不怕他,可着这个时候的确不是东进草原、与狼子开战的好时机。而最要紧的是宋阳王驾现在的情形不明,连人在何处我们都不知道,贸然动兵于事无补,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跟着老王爷话锋一转:“宋阳是我回鹘的王驾,他有难,回鹘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可该如何帮、怎么救,还是要按部就班,万不可意气用事,总要先探出他的下落再作打算。臣请大汗传令,再加派人手追查此事。”说着,老王爷的声音渐渐响亮起来:“只要能找到人,宋阳王驾所在方向,便是大漠勇士弯刀所指之处!”
前一段和有一段都是废话,唯独老王家中间说的话…既然娶阿夏之事有的商量,日出东方大可汗便沉沉一叹,不闹了。
……
如果较真地论起身份,在这个夜里,不等天亮就早早醒来的、最最尊贵的那个人,不是博结不是‘日出东方’也不是大燕景泰,而是偏具山野小镇、名不见经传的李大先生。
‘死了’的南理皇帝不值钱,可大洪帝国皇帝陛下却真正是了不起的身份。
当年大洪朝一统天下,什么高原大漠、草原南荒,统统都是大洪皇帝家的院子……丰隆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自从‘死了’之后不再操心政事,每天能多睡一会,几乎没再有过天不亮就起床,今天正睡得香甜时被人叫醒,恼怒倒谈不上,但困意难免。
扰了大洪皇帝陛下好梦的那个人,身份不过是个小国的郡主,和众多大人物比起来不值一提,但是对这座方圆五十里的小小封邑而言,她再重要不过了。如果说宋阳是此间的天,那她就是大地了,此刻天已塌,但地仍在,仍苦苦维持着半座方圆……天塌但地未陷,封邑仍在。
任初榕双目通红,显然整夜未眠,若看得再仔细些便能发觉,她的眼皮也有些肿胀,仿佛不久前哭过一场。
丰隆摆了摆手,推开李公公奉上的香茗,问突然造访的初榕:“怎么,有急事?”
任初榕点了点头:“有事求你帮忙。”
在中土汉境,叔伯兄弟都会算进大排行,都是嫡传正亲,彼此感情深厚,堂兄妹比着亲兄妹也没多少区别。丰隆小时候是殿下、长大了变成陛下,地位使然,让他对亲戚也没太多感觉,但落难后再无身份,茫茫天下就只剩下镇西王这一脉亲属,且无论王爷还是承郃都对自己照顾有加,现在丰隆心里对这有限的几个亲人珍惜得很,闻言立刻点头:“只要我能帮忙,你尽管开口。”
说完,还不等任初榕再说话,丰隆就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蝉夜叉?”或许是经历过一场大难磨练了心性,或许是不再做皇帝让他心神放松,丰隆的心思倒是比着以前通透多了。
以他现在的状况,比着普通人强不到哪去,也就是手中还握着两把比较锋利的‘刀子’:一是忠心耿耿的铁卫李逸风,修为已经踏入乙字宗师境界,南理少有敌手。不过封邑中之内高手云集,红波府也不乏猛将,承郃再有急事也用不到李逸风;至于另外一把刀,就是蝉夜叉了。
果然,任初榕点了点头:“就是蝉夜叉,我要借这支精兵。”蝉夜叉为大洪皇帝效命,就算现在宋阳想要动用这队人马,也得请丰隆出面。
丰隆略显好奇:“你要蝉夜叉做什么?”
“上高原。”任初榕应道,刚说了三个字,侍奉在一旁的李公公忽然露出了个笑容,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敢出声打断贵人谈话。
李公公的神情落在丰隆眼中,‘先帝爷’笑了笑:“该说就说,不用憋着。”跟着又伸手一指旁边空出的椅子:“坐下来说。”李公公好一通道谢,屁股沾了椅子的一点边坐下来,对郡主笑道:“这可巧得很了,前两天郑转将军还找过我家主上,说是陌刀全部铸造完毕,蝉夜叉的装备差不多齐全了……”
蝉夜叉代代训练认真,将领饱读军书深谙兵法,士卒熟演战阵武艺娴熟,可他们几百年里都遁于世外,除了第一代蝉夜叉,以后就再没人真正打过仗了。
训练再怎么出色的队伍,没经过战场洗炼也休想变成真正的铁血雄师。
郑转前几天就找过丰隆,他来请战。剿匪、攻城、奇袭敌人什么任务都行,他就是想领兵上战场,既是为国作战,更为皇帝练兵。
丰隆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比谁都明白自己这个‘大洪皇帝’是怎么回事,如何使用蝉夜叉还是常春侯说了算,现在宋阳不在封邑,当时他便随口说了几句诸如‘稍安勿躁’之类的安抚话,把郑转打发了,让他回去等待。
李公公说完,任初榕脸上也没什么欢喜,只是点点头:“如此最好了。”
丰隆则继续问道:“蝉夜叉上高原,究竟做什么,怎么做?”待会他要给郑转传令,非得把事情都问明白了不可。
任初榕应道:“半年里,杀敌、扬名,声势搞得越大越好,让吐蕃人越害怕、越重视就越好,具体怎么做,都随蝉夜叉自己的意思。”说完,稍稍停顿片刻,又继续道:“孤军深入敌境,他们没后援、没补给,能不能活着回来,就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丰隆开始根本就没想‘孤军深入’这回事,经初榕提醒他才醒悟过来,皱眉道:“这样练兵怕是不妥……”说着半截他又恍然大悟,郡主调用这支蝉夜叉,自然是有她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练兵。
“为什么?”丰隆本想沉稳些,不去打听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可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还是问出了口:“让蝉夜叉到高原上去扬名,你到底想干啥?”
任初榕忽然沉默了。
过了好半晌,她缓缓摊开了一直都在攥拳的右手,掌心中有一份雀书,晚上入睡前收到的,小捕根本不知道。
这封雀书任初榕看完后就一直把它攥在手心里,整整一夜。
丰隆更好奇了,从堂妹手中取过雀书,迅速看完后他的脸色骤变。
谢门走狗传来的消息。
草原上的小狗仍没能找到宋阳一行人的踪迹,但他们辗转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在犬戎军中,追杀几个漏网使节的任务已经完成。
狼卒‘已经完成了追杀任务’究竟意味着什么,似乎再明白不过了……
宋阳死了?
宋阳死了。
丰隆心中震骇不已,想要安慰堂妹几句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嘴巴动了半天,结果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任初榕也不用他安慰,淡淡道:“宋阳还能不能再回来,我不去想了。现在心中只盼着两件事,一是蝉夜叉真正能干;二是回鹘大可汗重信重义。”
丰隆明白她的意思了:让蝉夜叉北上进军高原,这八千人马如果是真正精锐,或许能把吐蕃南方搅得大乱;而回鹘‘日出东方’若真是重情义的汉子,见吐蕃被洪兵纠缠住,免去后顾之忧,他当会师向北猛攻犬戎,为宋阳报仇。
任初榕声音不停:“劳烦你,明天传令郑转准备队伍开拔,准备好即刻动身,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对他们讲清楚,蝉夜叉在南理境内行军时,沿途通关文书我都会准备好,但抵达边境附近我就帮不上忙了,那时他们不仅要对付对面的吐蕃人,还要防备着我们南理的西关边军,不能被发现,全都得靠他们自己。”
丰隆免不了又是大吃一惊:“这么说,这次调动蝉夜叉,你父王不晓得?”
初榕摇头:“他不会同意,我也不想对他说。”
若有镇西王配合,直接打开西关门户,让蝉夜叉杀出去也就是了,又何必偷渡?可若是那样,事情就变成南理侵犯吐蕃,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是个人就能想明白。
承郃的意思很简单,蝉夜叉偷偷越过边境,然后亮出大洪的旗号开打,他们手上有陌刀,身份不容质疑,至于天下怎么会有冒出一直大洪朝的雄兵,就让大活佛纳闷去吧。
而蝉夜叉在吐蕃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和南理没有关系……可是近万人的军队偷渡又谈何容易?
吐蕃的边军、边防得笨成什么样子,才会被八千壮卒偷入自己家国而毫无察觉?任初榕不管。她只告诉蝉夜叉做什么,具体怎么做全由他们自己去掌握。
蝉夜叉如何才能潜入敌境?凭着八千人马如何才能牵扯住吐蕃大军?即便前两项都能大获成功,也还得看‘日出东方’是不是肯讲义气,肯为宋阳去攻打犬戎……坦白讲,‘报仇’的成算很小,但这是任初榕现在唯一能为宋阳做的事情了。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丰隆的眼角直跳,不过最后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
任初榕轻轻说了句多谢,又叮嘱丰隆:“宋阳的事情,先莫对筱拂讲。”
除非宋阳能够死而复生,否则迟早任小捕都会知道,不可能瞒一辈子的,可是任初榕不敢说,能瞒一刻便是一刻吧。
“我晓得,放心。你也不用太着急,宋阳那个小子不白给,想杀他不是件容易事,说不定过几天就欢蹦乱跳的回来了。”丰隆故作轻松,呵呵笑着劝慰。
任初榕终于笑了下,但眼中全无开心之意,目光黯淡,不见一丝神采。
……
现在宋阳连家里有谁都还没弄清楚,自然想不到家里人的担心。非但不着急,相反他还挺高兴,毕竟今晚算是有了个重大突破,找到了一个没过门的媳妇,而且长得还蛮好看。因为时间有限未能说得太多,但找到人事情就好办了,大不了每晚都来一趟,以后时间有的是,总能找回一切的。
宋阳离开蛮人营地,随口哼起个自己想不起名字的调子,伏低身体一路飞奔,向着自己的藏身之处跑去。
荒原上泥土松软,宋阳之前学着沙民的样子,他在栖身处也挖了个土坑,打了夹板又被衣服捆住的小黄羊就被他置于土坑中。
还不等宋阳赶到土坑,他就皱起了眉头……黑暗之中,十几点幽幽蓝芒分外醒目,仿若鬼火在夜空飘荡,正在小羊身前十余丈处。
七头狼,呈半月形,稳稳围住了小黄羊。
小羊早都被吓惊了,口中吼卡、吼卡的喊个不停,同时拼命挣动着,想要挣脱束缚撒腿逃命。
要是七头熊宋阳肯定会琢磨琢磨,可是几头狼子,他还不放在眼里。小羊好歹是自己辛苦救下来的,就算没什么感情,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恶狼,宋阳翻手抽出从沙民哪里偷来的长刀,快步向前靠近。
凭现在的身手,对付几头狼不存问题,宋阳全不担心什么,唯一的一点顾虑就是待会的动作要快些再快些,争取别闹出什么动静,免得惊动了身后的大群沙民。
不过在跑了几步之后,宋阳就觉出了不对劲……
狼吃羊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恶狼遇到小羔羊,又哪会客气?可前面这些狼,个个身形庞大、爪牙锋利,在围拢住小羊后却迟迟不肯上前攻击,它们个个都伏低了身体,呲出獠牙,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像是捕猎,倒更像和其他猛兽对峙。
七头恶狼和一头小羊对峙?这事未免有些匪夷所思,除非小黄羊也练过龙雀。
见宋阳上前,七头狼都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不变,甚至对他都不怎么关注,只是偶尔投过来一个凶狠眼神,它们的主要精力,仍放在小羊身上。
恶狼摆出了一副对峙的架势,宋阳纳闷归纳闷,但无意追究真相,更没心思和它们耗下去,心里的念头明白得很,待会冲上前抱起小羊就走,狼子要是妄动就宋阳不介意砍下几颗狼头给荒原添点肥料。
可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冲到土坑、身体微蹲、伸出的手指堪堪碰到绑住小羊的衣服时,脚下的松软泥土就仿佛忽然被‘抽干’一般,陡地显出了一只大坑!
宋阳脚下失了根基,身体随之下陷,旋即就觉得小腿剧痛传来,有什么东西藏在土下发动袭击,一口咬住了自己。
刹那里宋阳也恍然大悟,七头饿狼当然不是对小羊抱有戒心,它们发现小羊的时候,土中不知名的恶兽也把小羊当做了禁脔,两伙草原上的凶恶畜生,为了顿早饭,一在地上一在土下开始对峙……
宋阳来得正好,论斤两,他可比小羊实惠多了,藏身土下的恶兽终于失去耐心,先于饿狼一步发动攻势,开始吃早饭。
……
第五十六章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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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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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于土中的不知名凶兽突然发难,事先不存一点征兆,等宋阳有所察觉时,身体已经陷落一截、地面与膝盖平齐,左tuǐ小tuǐ上传来剧痛,对方的尖牙利齿正狠狠切入皮ròu,同时用力把他土下拖去。
下面坑道狭小连翻身都难,真要被它拖入地下,宋阳也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可方圆两尺土坑塌陷,脚下根基不存,宋阳全没借力之处,又何谈跃起、拔出tuǐ?
瞬间之事,宋阳低吼中力沉腰间,全身的重量都放于被怪物咬中的伤足,非但没有chōu身跃起,反而运足所有力量,凭着感觉调整了下角度,随即用伤足狠狠踩了下去。
死而复生不久,宋阳的战力远远没有恢复,但他全力一脚也足以崩裂青石,凶兽正想拖着他向下走,他也发狠向下踩,两股力道的方向几乎一致,不过宋阳的速度更快力道更猛,而出脚前凭着感觉努力调整的角度刚好。重重一脚踩出,随即只觉得一片脚下一片粘滑……
再怎么凶猛的怪物,嘴巴都是柔软要害。宋阳拼着小tuǐ被尖牙划出深深伤口,顺势一击效果奇佳,一脚斜斜而下,直接踩穿了凶兽的下巴。
怪物嘴巴剧痛,本能松口,趁此机会宋阳拔tuǐ,同时躬身伸手,在土坑边缘用力一按,借力向着斜刺里冲冲出,还不忘抄起已经吓疯了的小黄羊。
但宋阳并未冲出太远、更没有借机飞逃远遁,几乎是人刚离开土坑,他的身体就猛地一沉、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手中长刀斜向上举,发力猛挥。
常chūn侯以己度人,到口的ròu飞了不算,还挨了下暗算,这口气如何能吞掉去,一定会爆起追击……不得不说,土中的凶物和常chūn侯是一模一样的脾气,宋阳所料全中,他前脚才躺下,怪物在下面便嘶吼着纵跃而出。
毕竟是畜生,如何能和人斗智?
凶物只道宋阳应该还在前面飞奔逃命,又哪会想到他会躺在坑边耍刀子……
凶兽常年在土下穿梭,皮甲不是一般的坚韧,寻常人手执利刃根本伤不到它们,刀砍过一道白印、枪扎上一个白点,就是被利弩近距离shè中,至多也就嵌入一个箭簇,现在的宋阳一是战力受损,二则手中刀子并非龙雀,正面迎击还真未必能一下子杀伤对方。
宋阳就是怕自己从上向下砍不动对方,所以才会躺倒在地,从下向上挥刀,他求的是这一刀能划开对方的肚皮。
刚刚怪物偷袭了常chūn侯一次,以侯爷的脾气,无论如何不能吃了这个亏,他得再偷袭回来……
依靠预判发动的逆袭,出刀时自然不会像正面迎敌那么准确,本拟给凶物开膛破肚的一刀,走势稍有些偏差,不过效果却不差,怪物的肚皮也有长满了疙疙瘩瘩的瘤皮甲,想要开膛不是件容易事情,可是这一刀撩歪了,正中凶兽左前tuǐ和身体的jiāo汇处,如果把怪物换chéng人,宋阳从下面翻起一刀砍中的,差不多就是腋下的位置。
关节下的皮肤不会太粗硬,否则会大大影响肢体灵活,宋阳运足全力的一刀过后,鲜血泼溅黄土,偌大一条前tuǐ被完成卸下!稍稍有些意外的结果,比起给怪物开膛还有另一个好处,现在只是被溅了些血,开膛的话,怪物一肚子杂碎全都得砸他身上,实在让人有点受不了。
受此重创,怪物哪还能再站得稳,落地后身体一歪,斜戗于土中……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咬、一踩、一松口、一横躺、一扑跃和一举刀’,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的恶战。~~
直到此刻,宋阳终于清楚,凶兽体型仅比着chéng人稍小,样子有些像鳄鱼,但身上无鳞趾间无蹼,是一头模样凶恶的巨大蜥蜴。
另外那几头狼见宋阳和怪蜥恶战,没有冲上来争食,而是如逢大赦一般,口中呜呜低鸣着,夹起尾巴转身就逃,到了远处甚至也没停留下来观战,直接跑没了踪影……宋阳这才明白过来,并非自己先前猜想的那样,狼群和怪蜥对峙,准备争夺小羊;而是狼也被土下的大家伙当做了猎物,它们不敢稍动,正寻找逃走的良机。
怪蜥偷袭在前,连咬带划,宋阳的一条小tuǐ都变得血ròu模糊;宋阳反击在后,干脆砍掉了它的一条tuǐ……即便没了记忆,即便忘了自己是谁,宋阳的作风倒是没变。
怪蜥身受重伤,但xìng命还在,此刻已经没心思再吃早饭,身体疼得chōu搐不停,三肢奋力摆动想要再钻进土中逃走,宋阳哪会给它这个机会,单tuǐ撑着跳上前去,手中战刀猛挥不停,怪蜥奋力挣扎,但少了一条tuǐ行动不便,再没机会躲开追杀。宋阳前后几刀砍在怪蜥的脖颈上,虽然到最后也没能把那颗巨大的头颅斩下来,但一番luàn砍之下,颈骨受不住重创,终告折断,大蜥蜴又猛地chōu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恶战大捷,宋阳则咋舌不已,凭着他挥刀的力气,就是牛头也会一斩而断,这头蜥蜴果然结实得不像话,这么砍脑袋都不掉。
这种大蜥蜴不知是不是天生没有声带,刚才打得翻天覆地,但始终没发出一声吼叫,至多也不过是好像打喷嚏般打出了响鼻,声音不大,是以这边一番恶斗,远处的沙民并未被惊动。
居然又遇到稀奇古怪的凶兽了……不过宋阳没顾得上去琢磨自己为什么要想‘又’。
成功狙杀怪蜥,他在附近查探了下,大概确定没有新的危险,这才坐下来,呲牙咧嘴地开始处理伤口,先被咬再发力下踩,蜥蜴的牙齿仿佛刀子一样,把他的小tuǐ都快划烂了,深可见骨,肌理切断,这样的伤势绝不算轻。
不幸中的万幸是,其一,医术也好像打架一样,最基本的那些本事都还留在宋阳的意识深处,不用回忆也会做,虽然现在无法分辨yào物,但止血、缝合、包扎这些对伤口的基本处理还勉强做得来,随身的皮囊中也有针线、小刀绷带之类的东西;另就是,宋阳最担心的,他怕这种怪蜥有毒,好在等了一阵,伤口只是撕裂后的疼痛,并没有麻痒或者心慌mí神之类的中毒症状,这让他放心不少。
没人能帮忙,宋阳只有自己处理伤口,挎囊中明明有一瓶从huā海裂谷的泥鳅怪口中收集来的上等麻yào,他却因回忆尽失不敢luàn用,疼得他气喘吁吁,厚厚的外袍衣衫都被汗水打湿,好歹算是把伤口处理完毕。
天sè大亮,远处的营地号角声隆隆回dàng,沙民又开始向北前进,继续他们的迁徙。
宋阳却暂时没动……荒原上有这种神出鬼没的怪蜥,这种事情未免太讨厌了。
怪蜥凶悍,不过也分和谁相比,正面作战的话,与有刀在手的宋阳不在一个档次,但可怕的是它们在地面下行动,来去无声根本无以察觉,连宋阳的敏锐五感都没用,任你本领再强也只有被偷袭的份,总这么一口一口地挨咬,任谁也受不了。
宋阳琢磨了片刻,顾不得重伤下身体疲惫,先小心下到巨蜥爬出的坑dòng中探了下,回来后开始给巨蜥剥皮。
一是盼着这样一张皮子,能对其他巨蜥起到警示,如果别的怪蜥嗅到同类的味道还当是自己人来了,那就更好了;二则是,巨蜥挖在土下挖的dòng子并不宽敞,它们发动攻击时,陷下去的地面也不过二尺方圆,刚够它们身体通过,把这块蜥蜴皮完全摊开,远远大过二尺,休息的时候将皮子摊开,周围用石头或黄土压实,至少能保证不会猛地漏下去,其他怪蜥从地下发动袭击,第一扑只会撞上皮子,没法直接咬人,这一来宋阳就多出了个缓冲,总好过像这次,先被咬住了才发觉危机降临。
至于带了这张皮子,会不会引起怪蜥同类的仇恨、会引来攻击,宋阳不以为然。不知道宋阳杀了同类,怪蜥倒的确不会恨他,相反还会‘爱’他,一发现他就会开心欢喜,看见饭了,高高兴兴冲上吃。
没有皮子人家也不会和自己相安无事;有皮子的话可能会吓退对反,总之不是赔钱的买卖。
再就是荒原上的狼似乎很怕这种蜥蜴,也许远远闻到它的气味就会转身逃走,以宋阳现在的状况,要是再遇到饿狼,也够他好一阵心烦的。
鲜血淋漓、还挂着不少腥臭ròu丝的怪蜥皮子,被宋阳整张剥了下来,等忙完这些已经日上中天,宋阳仍是不得休息,带上所有家当,匆匆启程去追赶沙民大队,当然,他没忘把小羊也一起带上,现在两个‘羊’也算是同患难的jiāo情了。
不过小羊不这么想,刚才被吓惊了现在回过神来,又开始拼命挣动,一点也不老实,宋阳凶巴巴地瞪它:“再闹,吃你啊。”
小羊挣得更凶了。
沙民是数万人的迁徙,行进速度快不到哪去,宋阳拖着伤tuǐ咬牙追赶,总算在黄昏时分跟上了大队,天黑后,远处的营地中篝火闪耀、沙民围拢在一起又笑又唱,宋阳却没像以往那样耐心等待准备探营……他今晚不准备去探营了。
一条tuǐ受了重伤,行动大受影响,且凌晨时的恶战失血不少,身体不如以前,五感和反应也都受影响,以他现在的伤势潜入营地,难保不会被人发现。昨晚见面时谢孜濯曾警告过他,一定不能被沙民抓到,否则xìng命堪忧。
铺好腥臭皮子,重新处理伤口,胡luàn吃了点之前从沙民那里偷出来防身的干粮,宋阳实在疲倦,抱着小羊躺下来,没一会功夫就沉睡过去。
这一觉宋阳睡得安安稳稳,一晃三个时辰过去,再睁开眼睛时月正中天,长夜过半。
宋阳在huā海出事前,莫名其妙的鼻子血崩,大量失血后一度让他昏昏沉沉,其实那个时候,真正让他身体衰弱的原因还是那桩不知名的怪病。现在怪病不再,尤太医用炼血术为他洗炼的强悍身体似乎又回来了…按照失血的计量来算,今天的tuǐ伤比起以前的鼻血长流犹有过之,而三个时辰的沉睡后,伤口虽然还不见太大起sè,但体力恢复了不少,jīng神尤其健旺。
宋阳试着跳了两下,觉得自己还成,然后他就想媳fù了……自己把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可前面营地里就有个明白人,被这样的yòuhuò勾着,不是谁都能忍得住的,宋阳又试着跳了一会,越发觉得还成,终于做下决定,壮起胆子准备再去探营。
可没想到的,还不等他跳出那块巨蜥皮子,脚下地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颤抖。
颤抖很轻,普通人完全感觉不到,只有宋阳五感锋锐才有所察觉,可就是来自地下的颤抖太轻,才会让宋阳大吃一惊,要真是地动山摇,他反倒不会担心。宋阳立刻chōu刀在手,留在皮子上全神戒备……不过很快颤抖减轻,渐渐消散无形,感觉上好像是一头怪蜥从他脚下路过,现在已近跑得远了。
宋阳暂时不敢大意,屏住呼吸又戒备了一阵,确定再没有动静,这才松了口气。但好像是下面的畜生故意和他逗趣似的,他才刚一放松,立刻又是一阵轻轻颤抖传来!
没有别的对策,宋阳只能再度凝神备战,仍和上次一样,几个呼吸的功夫后果,来自地下的颤抖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第三次轻震再起,转眼又告消失;跟着又是第四次……只有震动、并无攻击,更没有丑陋蜥蜴爬上来,宋阳实在搞不清下面的怪物们在做啥,当即收敛心神,动作极轻,小心翼翼地趴在了皮子上,耳朵贴下,同时身体的接触面积扩大许多,能够刚好查探下面的动静。
很快,地下又有震动传来,这次宋阳查探得明白,震动是从营地方向传来,在经过他身下时并无半分停留,又向着荒原深处赶去。到现在宋阳大概想通了,一次震动就是一头巨蜥路过,不是迁徙就是赛跑,反正和自己没有关系,不用去理会。而怪蜥没拱出地面来吃饭,也证明了他手上的这块皮子好使,这让宋阳还有点沾沾自喜来着。
不过他心再怎么宽,下面不断有大蜥蜴路过,他也不敢再luàn动,谁也不能保证他离开了皮子,人家不会一拐弯又转回来。
跑是不能跑,更不可能没事找事沉身杀下去,宋阳干脆耐下心来,趴在皮子上替大蜥蜴点数,同时心里庆幸不已,幸亏凌晨时遇到的是一头落单怪蜥,要像现在遇到这么一大家子,麻烦就大了。
正胡思luàn想的时候,宋阳忽然听到了一阵哭声,声音稚嫩,哭声惊慌,分明是娃娃的呼喊。
喊得什么他听不懂也听不清,但至少能明白,哭喊是来自地下……宋阳瞪大了眼睛,还道自己听错了,可是等到下一次震动,他又听到了一阵哭声,声音更尖锐了些,应该是个小nv娃的嗓音。
本来巨蜥在地下的行动,凭着宋阳的五感是没办法觉察的,否则之前也不会挨咬,可现在这一批巨蜥在地下通过时却被他探知,是脚下这些凶物的行动不如黎明时遭遇的那头灵活矫健么?当然不是。想着它们过来的方向,再听到地下隐约的哭喊,宋阳哪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怪蜥偷袭了沙民营地,偷走了不少娃娃,拖入地下正返回巢xùe。就是因为它们口中拖了人,所以行动笨拙了些,这才引出了轻微震动,被宋阳查到端倪。
刚刚听到的那个nv娃哭声过后,地下就再没有震动传来,宋阳数得清楚,前后一共九头怪蜥过境。
远眺沙民营地,仍在沉沉安睡,显然没发现怪蜥的偷袭,即便现在出声示警,等沙民再醒来、起身、赶来,娃娃们也早都死光了。宋阳来不及多想,掀起皮子挥动铁铲,按照震动传来的方向奋力向下挖掘。
荒原土质松软,宋阳力气了得,短短一会功夫就向下挖出丈于深坑,先前的感觉没错,竖直向下的‘井’正打通在怪蜥在地下同行的土路中,宋阳抓起怪蜥皮子胡luàn裹在身上,一手长刀一手铁铲,矮身潜入坑道,手脚并用向前追去。
因为瓷娃娃的警告,宋阳对沙民没什么好印象,如果看到几个娃娃的尸体也不会难过,可现在娃娃还没死,他就不能不管……失去了记忆,人也由此单纯了起来,到现在为止宋阳还没真正nòng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xìng格、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凭本心做主,或许是前生里的职业习惯使然,或许因他骨子里是个善良人吧。小小生命危在旦夕,自己没办法视而不见。
如果宋阳不曾失忆,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会出手么?其实也会管的,便如十五岁时在深山中、为那个对汉人充满敌意的山溪蛮首领剖宫一样。人这个东西有时候就是那么矛盾,为了找出报仇的机会,宋阳不惜生灵涂炭、祸luàn中土;可他也会见义勇为,冒险去救几个不相干的小娃娃。
……
第五十八章 路人
第五十八章路人
坑dòng漆黑憋闷、低矮狭小,宋阳在下面根本抬不起头来,不过因为只能匍匐爬行,倒也省了那条伤tuǐ用力,靠着双手和右tuǐ,足以维持前进速度。15
怪蜥挖dòng,只容自己通过就足以,坑dòng里崎岖难行自不必说,但是也有一样好处:没有岔路,就弯弯曲曲第一条地dòng,宋阳至少不用费力再去分辨方向,追踪起来省心不少。
宋阳正向奋力爬着,还没追出太远,忽然打了个机灵,双手用力一撑止住前行的势子,继而刀铲并举,眯起眼睛死死盯住前方。
此处距离地面不过一丈距离,dòng中的黑暗浓稠有余但纯粹不足,宋阳的夜眼能够派上用场,他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身前数丈开外,正趴着一头怪蜥,和自己正面相对,昏黄sè的眼睛死死盯住他。
怪蜥的口中还叼着一个小娃,不过娃娃的脸sè青灰七窍溢血,已经死透救无可救。
宋阳凝神以对,心里并不如何紧张……
他既然敢跳入坑道,对可能发生的危险就有过估计。真正算是麻烦的不外两种情形,一是后面有怪蜥追上来咬自己的脚丫子;另则是大群怪蜥发现身后有人追踪,转头散开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群起而攻。
但是他现在缀在敌人的队尾,他就是最后一个,不用担心身后还有敌人;而坑道狭窄,前面的怪物想要围攻他,非得先散去它们的‘一字长蛇阵’,然后再挖掘新路迂回才能完成包抄,如果那样的话宋阳没别的办法,只能发力冲上地面然后远远逃走。
而宋阳此刻人在坑道之中,几乎每一寸身体都和泥土接触着,若怪蜥开辟新路返身包围过来,挖土时的动静不可能瞒过他,至少他能提前发觉危险并及时逃走。
此刻的情形很明白,怪蜥并没有发动什么凶猛攻势,只是其中一头掉转了个方向,转回头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身后尾随着它们。
在坑dòng中和怪蜥正面相对,宋阳毫不担心。
这样的地势里对方若发动攻击,只能吞下或者松开小娃的尸体再冲过来张嘴咬宋阳,这么近的距离他有十成十的把握,只要怪蜥一张开嘴巴,他手中利器就会jīshè而去,直接切入它的咽喉。昨天黎明时宋阳还试过,怪蜥的嘴巴里没有厚皮瘤甲,柔软得很。
现在宋阳只有一重疑huò加一重犹豫,疑huò的对方是是如何掉头转身的,犹豫则在于待会是shè出左手的刀子还是掷出右手里的铲子……可出乎意料的是,怪蜥的鼻孔收缩了两下,似乎是仔细嗅了嗅,跟着打了个喷嚏似的响鼻,就开始慢慢向后退去,并未对宋阳不利。
敌退,我进不进?
蜥口中那个死去的娃娃,充其量三四岁的年纪,长得胖墩墩地,看得出他在家里极受宠爱,此刻却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死前的恐惧和痛苦永远凝固在小脸上,一双眼睛并未完全闭合,尚存一线缝隙,漏出些毫无生气的目光,静静望着宋阳。
敌退,宋阳进。
蜥蜴退得很慢,宋阳着急也没有用,真要杀了它必会引起前面怪蜥的警惕,而且还会堵了追踪之路,只能耐心下来,随着它的退让一尺一尺的跟上前,如此爬了数十丈,周围的坑道忽然宽敞了起来,但高矮未变,还是压得人几乎没法抬头。这段空间成圆形,差不多亩余方圆,怪蜥终于得以拐身转头,再不理会宋阳,按照原先行军的方向,速度极快地追赶前面的同类去了。
经过空旷之处,坑道又复狭窄崎岖,宋阳一声不吭低头猛爬,紧紧跟住前面的怪蜥……又爬过百多丈,地道中再次显出一片圆盘似的空旷地带,至此宋阳也恍然大悟,这些蜥蜴在挖dòng行军时,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打出这样一片宽敞地方,以备随时转向或集体休息。难怪前面那头怪蜥能悄无声息的掉头转回来,和自己四目相对。
怪蜥似乎也认同宋阳的身份,就任由他尾随身后,既没有敌意更不存防备……宋阳心里纳闷,明明已经发现有人跟随,它们却不闻不问?
左思右想宋阳给自己找到了个解释:要是有一碗扒牛ròu条跟在他身后一起回家,他也不吱声。估计是一样的道理?难得有个人不用拖就跟着它们走了,大蜥蜴欢迎还来不及吧?
其实宋阳没nòng明白一件事。
怪蜥有眼睛,但它们身处于黑暗地下时,眼中会升起暗黄sè的皮膜,看上去好像还有目光,其实这时候它们自己就废去了目光,无论捕捉猎物还是分辨同伴靠的都是出sè嗅觉,这一点和huā海中的泥鳅怪几乎相同。
刚才怪蜥根本没看宋阳,而是在闻他。要知道宋阳身上还裹着今早扒下来的蜥蜴皮,那股腥臭味道落在怪蜥的嗅觉中,表明的信息也就再简单不过,身后跟来的就是个同类。
怪蜥毕竟是冷血的畜生,凶残有余但全无智慧可言所,它们不会思考只懂得遵循本能,虽然跟在后面的宋阳爬行动静不对劲,虽然宋阳来得莫名其妙,但身上正宗的同类味道,就足以打消所有疑虑。
但是对于宋阳来说,自己在蜥蜴眼中,是‘扒牛ròu条’也好是同类也罢,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他都无所谓的,追赶继续、小心依旧,先前怎样现在、以后就继续怎样……
怪蜥在坑道中的行动迅速,爬行得飞快,且这种东西耐力惊人,开始宋阳还能跟上,可追赶一阵后,随着体力消耗、速度也越行越慢,拖在身后的伤tuǐ也愈发沉重。
前面的巨蜥并没有停下来等候‘同伴’的意思,只是闷着头向前赶路,把宋阳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宋阳独自爬行,许久过后,在路过一处‘圆盘’时,宋阳暂停前进,翻身躺在了地上,重重喘了几口粗气。前面的巨蜥早都没了踪影,按照常理来想,这一路追赶的辛苦和凶险,到现在已经全都打了水漂,没有再追下去的必要了——时间耽搁得太久了,被抓到的娃娃,此刻怕是早都尸骨无存。
可宋阳休息了一会,重新翻过身,继续开始追踪……他有一个疑huò:怪蜥捕捉沙民小娃做什么?若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抓到小娃时三两口吞下也就是了。要知道此处是荒原,土壤贫瘠食物匮乏,此间的掠食者,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吃到一顿饱饭,好容易遇到可口美食,居然还能忍住食yù、带回家再开饭?
宋阳没去深究原因,但他能明白,心中的这点疑huò,或许就是个别小娃还能幸存的希望。
又爬行了一阵,坑道终于有了些变化,宋阳能感觉到,坑道在缓缓向下,一点一点向着地心深处伸展开来。
宋阳再度停下了身形。
之前经过的坑道虽然崎岖难行,但深度不变,始终和地面保持一丈左右的距离,因为土层较浅,所以宋阳有把握,一旦凶兽发动袭击,他能发力冲碎土石、迅速跃上地面撒tuǐ逃命;可是现在再追下去,坑道向下延伸,每爬行一段,就距离地面更远一些,若遇到险情想要冲上地面可就难了。
自保都成了难题,还要继续去救人么?
犹豫了片刻,宋阳轻轻呼出了一口闷气,把手中利刃攥得更紧了些,身体再动,继续他的追踪……
暗无天日的坑道,时间已经完全失去了概念,宋阳算不出、也懒得算自己又爬行了多久,脑子里变得昏昏沉沉,坑道一直在向下延伸,远离地面之后,空气变得浑浊不堪,也许是疲劳所致,也许是呼吸不畅,有几次宋阳都险些昏睡过去,所幸他还算明白,在这样的环境里睡着了怕是未必能再醒来,非得咬紧牙关坚持不可。
这一路走得太远了,其间又两次,宋阳不得不停下来,在坑道中吃些干粮、喝一点水,否则体力无以为继。要爬到非吃饭不可,这是什么样的概念?即便算不出时间,至少也能晓得这次追踪已经不再是几个时辰的功夫,起码也得是两三天的功夫!
为了追踪几个不相干的小娃,宋阳已经远离了沙民,不过大队行进会留下明显痕迹,只要能平安回去,再追踪去追踪沙民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爬了不知多久,空气终于清新起来,宋阳大口呼吸着,同时心里有数,空气开始流动,出口应该不远了。
果然,再向前行进百余丈,目光尽头处显出了一只不大的dòng口。
dòng口之外黑漆漆的一片,暂时看不清外面有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到外面的空间宽敞,是一片很大的地方……
外面应该就是怪蜥的巢xùe了,宋阳没敢直接冲上去,凝神侧耳,仔细倾听。
既不闻巨蜥的动静,也没有娃娃的啼哭,dòng外不存丝毫声息,仿佛死般寂静,宋阳什么都听不到,但是在恍惚中,目光却捕捉到一丝光亮。
仿若鬼火般一闪而过,等他想要看仔细的时候,前面又复一片漆黑。
此刻不知距离地面有多远,深处地底深处,又怎么可能有光?宋阳静静趴伏着,又等了好一阵,始终没再见‘鬼火’闪过,耳中也依旧没能听到一点声音,挥刀割下一块裹在身上的蜥蜴皮子扔出去,也只传回‘啪’第一声落地回响,旋即又复寂静。
宋阳不等了,他千辛万苦的追来不是为了趴在dòng口听声的,小心挪动着身体,行动缓慢到无以复加,但也没发出一丝声息,向着dòng口不停靠近,找好位置后,伸头向外一探,随即倒chōu了一口冷气。
他本打算着,只做迅速一探,不管看到什么都立刻把脑袋缩回来,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竟会是如此一副场景!
dòng外空前宏阔宽敞,一条青石铺就的大道笔直向前,大道两旁零零星星地散落了些尸骸,偶尔有磷光闪烁,刚才的他无意中瞥见的微光,应该就是白骨上炸起的磷光鬼火,这倒不足为奇,真正让宋阳心中震骇的是青石大道上竟然有人,许多人。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有的驱赶车马、有的挑担负筐,更多的则是空手前行,乍一望去大路上不下数百人,而此刻所有赶路之人,都在做着同一个动作:回头……每一个人都与宋阳背身相对,但仿佛他们都知道身后有人整做窥探,所以每个人都在回头,望向宋阳。
刚才明明没听到丝毫声息,宋阳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竟是这样一番场景,呆望片刻后只觉得头皮发炸,忙不迭把脑袋缩了回来。
这种事实在太刺jī了,宋阳胆子再大也受不了,心脏狂跳重如擂鼓,呼吸也忍不住微微颤抖,握着利刃的手心一层层沁出冷汗。
再仔细倾听,外面仍是死般沉寂……宋阳缓了缓神,等镇定下来之后便觉出不对劲了,再次探出头去张望。
路上众人仍在回头望着他,比着刚才动作不曾稍改,也没人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没有,这次宋阳真正看出了端倪,果然就和自己猜想的一样,路上所有这些‘东西’根本不是活的,统统都是石雕塑像。
只是当初匠人的手艺jīng湛,每一尊塑像雕刻得栩栩如生,且在完工之后还加以着sè,让他们衣衫各异、须发有别,雕塑的眼睛更是传神,只要是在他们身后,不管从哪个角度望去,都仿佛他们在注视着自己。
宋阳重稳心神,目光转动又做仔细观察,周围并不见巨蜥踪影,当即跃出坑dòng,单tuǐ猛跳了几下,踏足青石板铺就的大路。
脚下是坚硬石板,自不虞怪蜥还能从下面发动攻击,凶兽没了偷袭的机会,宋阳这才仔细观察路上这些石雕。
完全是真人大小,比例准确雕工jīng良,尤其‘众人皆回头’的造型设计更见匠心独特,刚才宋阳被古时雕塑大家吓得魂飞天外,还真是不冤枉。
宋阳看得啧啧称奇,当初设计这些雕塑的匠人似乎料到千百年后会有后人造访,所以让路上众‘人’齐齐回头,任谁来了都先得被吓个半死再说。
用这么jīng妙的手艺来恶作剧,那些匠人还tǐng有闲趣。
刚才被吓惨了,现在想通了,宋阳又好气又好笑,心里甚至还琢磨着,以后要是有时间有机会,拼着累出一身臭汗,也得把他们全都扭转个方向,让石雕从回头看来路变做转头看去路,一边胡思luàn想,同时下意识伸手推了推身边的一座石像想试试分量,不料一推之下石像纹丝不动。
意外之余低头仔细端详,宋阳这才恍然大悟……石雕与脚下的青石板紧密相连,干脆就是一块石头。
每一件石雕都是如此,他们不是被摆上去的,脚底和石板浑然一体。
宋阳惊呆住,古时匠人积年累月,把一块块巨石打凿开来,在磨出一条大路的同时,还雕凿出数不清的石像,而这条路笔直向前,一眼望不到头,这样的工艺和这样的规模,要耗用多少人力物力?
没了记忆的宋阳根本无法估量。
再看大路两旁的尸骨,皮ròu衣料早都腐烂殆尽,尸骨间偶尔还散落些铜铁工具,也都锈蚀得不像样子,用手稍稍一碰便告散碎,显然年代久远,或许他们就是开凿这片奇迹的工匠?生前身怀不凡技艺,可是在做工途中身死,就被同伴扔到路旁,甚至都不加以掩埋。
此刻四周空旷,但严格来讲仍是一条坑道,只不过比着先前蜥蜴挖掘的土道宽敞了无数倍,方向上是没有变化的,周围没有其他出路。宋阳不再和石像纠缠,提起jīng神继续前进,从他‘入地’开始到现在,最慢也过去两天多了,若再不能找到被怪蜥掳走的沙民小娃,就算他们没被咬死或吃掉,也难有生机。
一脚轻一脚重的向前奔跑,时不时停下来嗅一嗅味道,身边‘人群’依旧熙攘,只不过在跑出一段后,路上的石像都变得正常了,不再回头张望,而是正视着前方,做赶路状。
即便心知肚明,自己的身边人只是石像,可在这条路上走了一阵,宋阳的心底还是渐渐升起了寒意。石像的雕工太出sè、每个人都保持着动态,以至时间稍久,就会让人心生错觉,仿佛他们都还活着,仿佛下一刻他们脸上刚刚皱起的笑纹就会扩散开来、他们微张的嘴巴中就会传出说话声音、他们提起的前足就会踏落地面!
诡异yīn森的石板路上,凝固不动的不是冰冷的石头人像,而是时间吧。就在宋阳背上不自觉深处冷汗的时候,他眼前的光线忽然强烈了许多……仍是来自尸骨的磷光鬼火,但之前路旁只是偶尔散落着几具尸骨,冒出的鬼火也都一闪而过,但现在,就在前面不远处,大路两旁堆积起如山尸骸。
尸骸数量暴增,磷光的闪烁也就变得更加频繁,星星点点,乍开上去仿若星河璀璨,可惜此间毫无夜sè清透,只有无限yīn森。
下一刻,宋阳就听到了哭声。
哭声微弱,断断续续,若非宋阳耳力jīng强,根本没有机会察觉。
循着声音,宋阳抬头望向一座尸骸堆,小娃的哭声就来自它的顶端。
……
第五十九章 骨丘
前进时小心和谨慎不变,但脚下步伐也坚决到不容动摇,宋阳三两步赶到那座尸骸堆积起的大丘前,深吸一口气,开始攀爬。
表面望上去,尸骸随意堆放,杂luàn松散,且不论其他,单只这些尸骨沉封此间不知几百几千年,早就该腐朽了,又承担得住宋阳的分量?
可是若它不够结实,怪蜥又如何能爬得上去?宋阳可不觉得被蜥蜴拖了几天,只剩半口气的小娃娃还能有力气自己爬到骨丘顶峰。
果然,攀爬中宋阳很快就发觉,这些尸骨看上去脆弱不堪,和之前散落在路旁的那些并无区别,但触手异常光滑,仿佛被什么特殊的液体泡制过,由此变得坚硬异常,堪比上好木料,足以承担重压。
另外有些古怪的是,自从他走上这片地心开阔地、自青石板大路一路走来,随着呼吸口鼻外白气袅袅,始终就没停断过,足见地下深处yīn寒冰冷,但是这里却暖喝得很,仿佛下面架着个蒸笼,正用小火徐徐蒸煮着骨丘……
十余丈的骨丘,落在眼中触目惊心,让人不寒而栗,但震骇感觉更多的是来自森然骨堆,在攀登时就会发觉,它并不如想象中那样雄伟高大,而且底宽峰窄的金字形状、尸骨间的宽大缝隙,都让攀爬变得容易许多,没费多少手脚,宋阳就接近到丘顶,在距离顶端两尺距离时,他稍作停留,单手固定住身体。另只手chōu出长刀,随即猛一发力,整个人‘呼’地一声凌空翻起,高高一个筋头纵跃登顶。
既然打定主意救人、既然历尽辛苦追了下来,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没必要再多顾虑什么了,哪怕上面除了怪蜥再有一群妖魔鬼怪,宋阳也得把幸存娃娃带走。谁拦他便先挨上当头一刀再说……再一次出乎意料的。丘顶平静并无凶兽,倒是那个本已奄奄一息的小娃,忽然见一个裹在蜥蜴皮子里的怪物挥刀跳上来,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哇的一声放声大哭出来。
充其量不过两亩方圆的丘顶。面积不大足以一目了然,所有被掳走的小娃,都被怪蜥丢在了这里,横七竖八。或躺或卧。
不止小娃,还有些黄羊、恶狼的尸体散落附近,有些已经腐烂,散出熏鼻恶臭。
宋阳不敢收刀,迅速游走了一圈,一共九个小娃,除了还在啼哭的那个,其他都已丧命……被怪蜥的锋利牙齿咬住、再拖行良久。莫说都是娃娃,就算是身强力壮的大人,又能有多少机会存活?可至少,怪蜥们还给宋阳‘剩’了一个,只要有一个幸存,这一路的辛苦便尽数值得了。
宋阳不管死去的小娃,只顾着那个还活着的。跨步上前把他抱起来,看样子也就一两岁,还在襁褓中,父母疼爱孩儿,荒原夜晚又格外还冷。所以襁褓外还被裹了两层羊皮,牢牢扎紧。也正是这个原因,怪蜥只咬住了羊皮,牙齿并未入ròu,这才让他捡回了一条小命。
虽然没受什么外伤,此刻小娃也快要支撑不住了,刚才回光返照似的大哭几声后就不出声了,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
最后一颗‘不饿’,被宋阳塞进了小娃的嘴巴,跟着又给过他灌了两口水,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身边传来一阵‘喀喀喀’地清脆声音。声音虽轻,但万籁俱静的骸骨丘顶上忽闻这样的怪声,任谁都会máo骨悚然,宋阳抱着小娃猛跳了起来,力气用的不小,险些直接从山上摔下去,心惊胆战地站稳脚跟,循着声音望了过去……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丘顶正中,娃娃、饿狼、黄羊的尸体附近,还摆放着数十枚海碗大小的蛋。
蛋皮惨白,与骨头颜sè几乎一致,且放置于累累骸骨之间,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觉。器:无广告、全文字、更而喀喀的轻响不绝,其中一枚蛋的外壳正在生出裂纹,很快,一头尺余长的四脚蛇就挣脱出来,个子虽小,但模样和那些大蜥蜴全无区别。小恶畜眼睛还没睁开,就chōu动着鼻子、步履蹒跚地找到附近一具正在腐烂的黄羊尸体,张开嘴巴就咬,开始吃此生的第一顿饭。
见到蛋、再看到蜥蜴崽子,事情也就再明白不过了:
沉于地下的巨大遗迹,早在千百年前就被怪蜥当做了巢xùe,每年秋时是怪蜥的繁殖季节。这个季节,也是贫瘠荒原上食物最为充足的时候,大蜥蜴们除了要自己吃饱肚子,还要为即将出生的小崽子准备食物,不停将捕捉到的猎物拖回巢xùe、放在自己的蛋旁边。
蜥蜴不挑食,吃鲜ròu不觉得塞牙,吃腐ròu也不会拉稀,全不怕食物会腐烂变质。
至于这两座骸骨大丘,或许是建造遗迹的工匠堆积起来的,也可能是怪蜥把路旁的尸骨拖来搭建而成,一时间难以定论,不过宋阳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xìng大些。
既然要孵蛋,就得有个暖和的环境,骨丘之下热气腾腾,很可能有温泉或者火眼,可是在丘顶都能感到温度,地面会热成什么样自然可想而知,若直接把蛋摆上去,直接就能烤熟冒出香味了。所以怪蜥建此骨丘,说穿了就是搭建起一座专mén用作孵卵的暖巢。
骸骨松散能传透热气,距离地面十余丈的高度又能保证地热传到此不会太烫……至于那些尸骸为何会如此坚硬,宋阳不得而知,暂时也没兴趣去多想。
一边琢磨着,宋阳解开了身上的蜥蜴皮‘袍子’,在来时路上,小羊一直被他塞在怀里,不过是头黄羊宝宝,身体比着沙民娃娃还要更小,放在xiōng前几乎不碍事。现在为了救人,宋阳打算换个位置,把小娃绑在xiōng前,至于小羊他也不是不管。想着待会出去的时候用单手抱着,这番折腾其实是把更好的位置腾给了沙民娃娃,毕竟,人命在宋阳的心里更重一些。
宋阳没去理会那头刚孵出来的小蜥蜴,那些尚未孵化的蜥蜴卵他更是连看都懒得看,无意节外生枝,只求活着的两个人能平平安安的离开这里。
但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放下小羊、把小娃绑缚xiōng前的空子里。小黄羊一瘸一瘸地跳到丘顶中央,选中了一颗蜥蜴蛋,低下头奋力一撞。小家伙现在还是幼崽,但它们天生顶mén骨高耸且坚硬,蜥蜴卵如何经得住它的撞击。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蛋壳被撞得粉碎,清黄流淌出来。
小羊tǐng开心似的,蹦跳着又去撞下一枚蛋……
草原北荒境内。怪蜥的数量不算太多,但也不止古时遗迹中这一窝,它们遍布荒原各处,其他怪蜥族群产卵当然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一般都选择在地面上、能够充分享受阳光的温暖之处安置它们的卵。
荒原巨蜥算是黄羊的天敌之一,所有黄羊始终保持着见到巨蜥卵就去撞碎的本能,大队黄羊驰骋途中,一旦发现有蜥蜴卵。就会发疯般地践踏过去,上前把巨蜥的卵尽数踏碎、撞碎。现在的小黄羊也是如此,纯粹本能使然。
可小黄羊周围没有大队掩护,就有个瘸tuǐ宋阳,它在怪蜥的巢xùe里‘捣蛋’,怪蜥岂能坐视不理?小黄羊撞碎了第二枚卵,还不等它再抬起头。脚下骨丘中突兀传来一阵哗哗地luàn响,一头巨蜥猛地窜了出来,狠狠一口直接把它的脑袋咬下,动作之快,连不远处的宋阳都来不及反应。
宋阳气得直跺脚。不止生气怪蜥咬死自己辛苦养了好几天的小羊,更恨小黄羊。这不是惹祸jīng么?自己追踪小娃的时候怕把它单独留下,会再遇到饿狼怪蜥之类的凶险,这才把它带在身边,哪成想这头小畜生待着没事,主动跑去招惹凶兽。
小黄羊不止给自己惹来了杀身大祸,还把一直对它照顾有加的宋阳一起拖进了火坑……整整一个群族的巨蜥全都在温暖骨丘中休息,这些冷血的东西就喜欢靠近热源,宋阳爬上来的时候,它们都感觉到震动,但同时也闻到他身上‘皮袍’的气味,就和狭小坑道中一样,靠着嗅觉把他当做了同类,根本都没探出头去看一眼,任由他随便行动。
它们的卵收到伤害,所有巨蜥都被惊动,骨丘中发出哗哗的luàn响,蜥蜴迅速拱出丘顶,而此间虽然也是昏黑地下,但骨丘内外磷光闪烁,足以视物,巨蜥都收起护眼的黄sè皮膜,lù出鼓鼓外翻的眼睛寻找敌人。
身上的气味能够瞒过凶兽,可巨蜥就算再傻一万倍,看到了宋阳的样子,也知道他不是同类,一声声响鼻充满愤怒,整座骨丘都在剧烈颤抖,天知道有多少头怪物向他冲来。
宋阳心里叫了声苦,哪还敢有半分的耽搁,转身就逃,好在那个沙民小娃已经被他绑牢在xiōng口,不会累手累脚。
十余丈高的大丘,从顶到底地距离比起huā海里那座裂谷也毫不逊sè,直接跳下去的下场,除了能死得痛快点,也不见得比着被怪蜥吞了能有其他区别,宋阳正处在丘顶边缘,全没别的办法,只有用足全力向下攀爬,连左tuǐ上的伤势都忘了,自从他‘死而复生’之后,还从没这么身法矫健过。
不过骨丘太高他跳不下去,大蜥蜴照样不能直接往下跳,距离他最近的三头凶兽也随他一起向下爬,奋力猛追,不过怪蜥是‘猛虎下山’,大头朝下地追,宋阳没那个本事,只能手上脚下的逃,这一来逃跑途中,双方免不了大眼瞪小眼,蜥蜴目lù凶光,宋阳呲牙咧嘴,真恨不得告诉对方一声:你别着急……
刚下下爬了几下,还没逃下去一丈,忽然宋阳觉得骨丘震动加剧,哗啦啦的luàn响由远及近来得奇快,旋即一只巨蜥猛地从骨丘侧壁中探出头颅,凶猛畜生在攻击中位置拿捏地极准,张口咬向宋阳的肚子。
宋阳怪叫半声,双脚勾住白骨缝隙,身体用力后仰,整个人倒挂而下,几乎是被擦着怪蜥的口chún避过凶险一击。凶兽偷袭落空,锋利的牙齿上下碰撞。发出‘哒’地一声清脆大响。
还不等宋阳重稳身形,他的身体尚在半空转折时,耳中又听到哗哗的白骨颤动,又一头怪蜥从骨丘中钻出来,它选的位置更出sè,只要嘴巴张开,等宋阳倒着dàng过来脑袋就正好落入蜥wěn。到时候它只消一闭嘴便大功告成。
即便是后脑相对巨蜥。宋阳也能闻到它嘴巴里的泛起的恶臭,熏得他头皮发麻,人在半空中双脚猛地放松,同时腰腹发力扭转身体,扬起双手在怪蜥脑袋上用力一抱。硬是把刚刚张到小半的怪蜥嘴巴给箍住,继而借力调整身形,再忙不迭松手继续向下攀爬。
前后两头怪蜥钻出偷袭,宋阳则一翻、一转、一抱再一翻。仿佛悬崖侧壁上耍了个跟头,动作一气呵成,反应迅疾化解危险,看上去轻松漂亮,但只有宋阳自己心知肚明,刚才那短短一瞬,自己就mō过了两次阎王爷的胡子,与其说自己本领大。倒不如说是运气好,从头到脚都惊出了冷汗。
那两头蜥蜴偷袭不成,身体一挣干脆爬出骨丘,汇合另外是三个同伴一起,张牙舞爪从上面急追而下……
这座骨丘中一共藏了三十余头巨蜥,其中只有三只和他首尾相衔地追下来,其余怪蜥全都如刚刚偷袭他的那两头一样。在骨丘中迅速游弋、包抄,只要有机会就会立刻探出头狠咬过来。
好在骨丘不同于泥土,怪蜥游弋时速度全不受影响,但也把骨头撞得luàn响不停,引出的动静极大。哗哗地luàn响对宋阳而言无疑是可怕警告,由此能料敌在先。提前刹那的准备。就是活命的全部指望。
如果把骨丘换成荒原上的松软土丘,少了那份示警声,宋阳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用。
上面追下来的怪蜥不过数丈之遥,逃跑之中还不停有凶物探身偷袭,宋阳连叫苦都忘了,所有的心神都用作腾挪、逃命,耳中除了哗啦啦的骨堆怪响,就只剩一次次‘哒’声脆响——偷袭怪蜥咬空的声音。
不过怪蜥在无数骸骨中游弋得再快,也不如爬出来行动方便,它们藏身于大丘内,都是就近包抄提前堵截,偷袭不中就会如先前的同类那样,不再退回去而是爬出来,从外面继续追击敌人。
这一来,宋阳逃得距离丘顶越远,偷袭便也少,反之从上面冲下来追他的怪蜥就越多。
骨丘坐落于热源之上,从外面没有太强烈的感觉,但骨丘内部,靠下的部分异常灼热,蜥蜴们也没法待,平时全都藏身于大丘的上半部分,所以等他逃过半程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偷袭,一窝大蜥尽数现身。最近的一头,嘴巴距离他的脑袋不过数尺之遥。
宋阳又连滚带爬的向下一段,百忙中低头向下一看,随即恨得怒骂一声……地面上,不知又从哪钻出来两头巨蜥,正长大嘴巴仰头望着他,常年在荒原上捕猎的畜生,对‘守株待兔’这个成语的理解比着常chūn侯可深刻多了。
这么老老实实地爬下去,就等于把两条tuǐ直接送进人家的嘴巴里。而此刻距离地面只差三四丈距离,宋阳咬着牙,单手扶住怀里的小娃,瞅准地面上的一头怪蜥,翻身直接纵跃而下。
怪蜥看着蠢笨,反应却着实惊人,一见常chūn侯急跳墙,把自己当成暗器砸下来,当即大尾巴一甩,嗖地一声,两头蜥蜴一左一右迅速闪开,lù出光秃秃的地面迎接侯爷大驾。
以前打国师的时候都不如对付这些蜥蜴费劲,当然宋阳现在也不记得国师,他在喊妈…ròu垫子跑了,宋阳唯一能喊的也只有一声‘妈呀’。今生三丈多高度,放在前世差不多四到五层楼,直接拍下去必死无疑,宋阳拼命提气,努力调整身形,单足落地后身体立刻向前翻滚,借以卸去猛冲的巨力。
所幸他身体强悍,内劲虽然调运不了多少,但他的修为并非散去了,它们蛰伏于经络间,遇到重击会自然反应保护身体;且落足的地方不是青石板大路而是路旁的柔软泥土,再加之一点点好运气,宋阳摔得五内震dàng,滚得头昏眼huā,但总算没受伤。
不得不说的是,落地后他滚得的确飞快,守在地面、早就蓄势以待的两头巨蜥愣是没追上他。
哪还顾得上头重脚轻,宋阳飞快爬起来,同时做了三件事:伸手入怀,依着保留于意识中的本能,伸手去按小娃颈上的大脉,很快,有力的跳动感觉传来,没摔着小家伙;发力猛跳,冲到青石板铺就的大路上,只有这里才能免去怪蜥来自地下的攻袭;最后一件事,拔刀……没mō到刀。
在搜索峰顶的时候,宋阳手中执刀以防不测,后来为了把婴儿绑缚在xiōng前,暂时把刀子chā在脚旁,紧跟着怪蜥袭来,他扭头就跑,干脆把刀子的事情忘记了,现在他的长刀还在chā在峰顶上,映着森森鬼火,闪出淬厉光芒,杀气腾腾、孤苦伶仃的一把刀……
宋阳一mō背后没找到刀,不过他还有把铲子。
第六十章 伪装
到石板路上宋阳也未停步,拔tuǐ就开始跑。不过跑了两步他又猛地一个转身,掉转了逃命的方向……刚摔下来头昏脑胀,到石板路上也没仔细分辨方向,起跑之后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是往来路上跑。
来路上,在经过一段石板大路后,就是宋阳钻进来的那个狭小坑道,在坑道中宋阳的爬行速度远远比不过那些巨蜥,他来时被前面的巨蜥远远甩在身后,同样的道理,他钻进坑道逃走时,很快就会被身后的凶物追上。
至于去路,站满‘行人’的青石大街究竟通往何方不得而知,可来路既然是确定的死路,此刻就只能沿着去路逃下去……宋阳跑得飞快,能把一个瘸子辇成这样,也只有那群荒原上的霸王能做到。
怪蜥奔跑的速度惊人,紧紧追在他身后……经过骨丘时,哗啦啦的碰撞声仍不停歇,就算此刻火烧屁股了也没耽误宋阳纳闷,大群怪蜥已经都被自己引下山来,骨丘怎么还在发抖、乱响?
片刻后他便恍然大悟。
道路两侧,各有一座骨丘耸立,之前宋阳是从左面的大丘上逃下来,现在隆隆颤抖躁响不休的则是右边的大丘,那里也是一处巢xué,二十多头栖息其中的怪蜥此刻也尽数被惊动,一股脑地冲出来,帮它们邻居一起追晚饭。
两群加在一起,五六十头成年凶兽,宋阳心里叫苦不迭,他曾估量着自己和怪蜥的力量差别,如果脚踏实地正面相对,一次对上个五六只他也不怕,可现在身后跟着大几十头怪蜥,自己还有伤在身,而且手中还是把铲子?这一仗根本没法打。
要是放在几个月前,他战力未损再有宝刀龙雀在手,宋阳才不用担心什么,这些畜生的扑击再怎么凶悍也强不过龙雀冲的身法;它们的皮甲再如何结实,在龙雀刀下也不见得和豆腐有什么区别。
可惜他此刻做不来那么神勇,不过宋阳不记得以前的事情,逃命时固然又急又气,但至少没了那份沮丧,正如瓷娃娃所说,他忘了以前的事情,对现在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路上的石像个个笑容满面,无声注视着周围一切,宋阳一身大汗,拎着把铲子亡命飞奔。
怪蜥在挖洞时速度奇快,在地面奔跑时更加凶猛,甚至比起宋阳甚至还要更胜一筹,不过天生喜欢挖土的缘故,它们不喜欢在坚实的石板路,所以分成左右两路,在石路旁的泥土中健步急追,一旦距离靠近就会后足发力狠狠一蹬,沉重身体飞般跃起,向着石板上的猎物猛扑过去。
每到遭遇扑击,宋阳或者就地一滚,或者躲避于石像身后,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才挥动手中铁铲猛拍下去,但每次出手后都立刻再拔足飞奔,绝不和对方缠斗。他心里明白得很,只要被缠住片刻,几十头怪蜥就会一拥而上,随随便便就把自己撕咬成几十块。
怪蜥扑击不中就会离开石板路,继续从路旁追赶,等追得进了再次扑出,如此往复……
铁铲无锋,但胜在沉重,沙民都实在得很,铲子从头到手都是由铁浆浇筑而成,抡起来虎虎生风,用来对付怪蜥这种皮糙肉厚的东西比着普通的刀子更合适,怪蜥被宋阳抡着铲子拍中一下,虽然不会致命但也吃痛不轻,速度暂时缓慢下来。
宋阳在路上逃,两群怪物在道路两旁猛追,时时都会发动迅猛扑击,数不清的石像被他们一头撞倒,闷响轰鸣碎石jī溅。宋阳一边狼狈逃命,时时伸手去探xiōng前的小娃,心里则不自觉地想着,怀揣阿斗,一如当年长坂坡上赵子龙。
很快他又疑huò着,阿斗是人还是物件?长坂坡在哪?赵子龙又是谁好像是个将军,他也使铲子么?
为了节省体力,宋阳轻易不会动铲子,把更多的力气放在奔跑上,心里只盼着大路尽头能有一条出路,最好能有条河,这些怪蜥无鳞无蹼多半不会凫水。实在不行,哪怕有座宫殿或者神庙也行,至少能给自己一间屋子避难,然后在想办法逃脱。
狂奔不停,宋阳气喘吁吁,极目望去,大路的尽头仍未出现,倒是怪蜥追得更紧了些,扑击的频率比着先前高出了许多,但它们扑击的效果却大不如从前了……因为路上的‘行人’渐渐稠密了起来。
越向前跑,石板上的雕像就越多,此刻宋阳也发觉,相比于前路,这里的‘行人’姿态又有了变化,推车的放低了车把、挑担的撂下了担子,不再是赶路模样,而是驻足观望着,脸上的神情也不再是开心惬意,人人眉心微蹙面带无奈。
跑到这个时候,脚下的地势也有了些变化,包括石板路在内的整座地面,开始缓缓隆起,坡度很平缓,几乎不影响奔跑。宋阳逃命还来不及,实在顾不上去仔细研究其他,闷下头全力奔跑,再向前跑了二里路的样子,忽然一阵劲风迎面扑来,一条足有二十丈、即便有绝顶轻功无法纵跃巨大裂谷,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出现,横亘截断了他的逃生之路。
呼呼劲风鼓dàng,自裂谷下直吹出来,侵入皮骨说不得yīn冷。
狂奔中忽然显出这样一道鸿沟,宋阳全没准备,一时收拾不住,惊慌怪叫中,忙不迭伸手揽住了身旁一座石雕,这才没失足滑落……宋阳的脑浆几乎凝固了,完全是如坠噩梦的感觉。
这是根本就是不可思议、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自己沿着大路一直跑一直跑,路上断开了这么一道大口子,按理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早早发觉道路被鸿沟截断,可刚才宋阳的的确确没看到异常,直到几乎一脚踏空时,才骇然察觉脚下没路了。
宋阳不是瞎子,又怎么可能提前无法看到鸿沟存在?道理简单到‘一目了然’,只因此间伪装巧妙:大路并未到尽头,只是被裂谷断开了,遥遥眺望另一端,大路依旧笔直向前,还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行人’,或赶路或回头张望。
此间地势都是在缓缓向上,裂谷彼端比起这一边还稍稍高出一些,且在对面裂谷的侧壁上,还有人故意‘作画’,模仿着这边的景象,画出了大路、画出了行人、甚至连道路两旁的泥土和骸骨都有,巨大的岩画笔触精湛,与真实情景全无差别,所以在地下昏暗光线下、在前进中望向前方时,眼中始终会呈现出一个错觉,以为大路仍平坦向前,毫无改变。
宋阳恨不得破口大骂,这样的设计也太坑人了。而到了这一段,那些雕刻石路、行人石像的古时匠人也大显神通,有几尊石像或躬身或探头,正深处悬崖边沿向下用力张望,有人惊愕有人骇然,还有一个满脸惶急之人,正撸胳膊挽袖子地准备往下爬,这些石像的神情姿势都再明白不过,‘他们’之中有一个同伴刚刚掉了下去……
宋阳惊hún稍定,忙不迭退后两步,距离悬崖远一些,也是退开了几步才发现,还有几尊石像,正面对来路张开双手,嘴巴大张仿佛正煞有介事地说着什么,不用问,他们在阻拦后面的‘路人’,告诉大伙前面的路断了。
可宋阳刚才只顾着逃命,又何曾想过‘他们’的警告?时至此刻,宋阳也想通了不久前经过的那些‘路人’为何会驻足、无奈、而且人数变得密集起来……前面的路断了,行人自然会郁郁停步,且越聚越多。
从最初的‘众人回头’到大家欢快赶路再到无奈止步,直至最后伸手想拦、崖畔张望,这一卷‘行路图’雕得惟妙惟肖,宋阳则暗下决心,等自己到了黄泉路上,如果能遇到当初雕刻这道奇迹的工匠,一定要问问他们:你们怎么这么无聊呢?
怪蜥应该是熟悉这里的地形,把宋阳辇到悬崖边缘后,它们便尽数停步,见宋阳没掉下去,几头蜥蜴都打起了响鼻,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但是看得出,怪蜥对鸿沟心怀恐惧,这里的确不是打斗的好地方,扑击敌人时稍有不慎自己就先摔下去了,所以并不急着上前,而是停留在道路两旁,距离悬崖数丈距离,对宋阳虎视眈眈。
见对方不上来,宋阳暂时安下心,又上前去观察悬崖,黑洞洞深不见底,一块碎石扔下去根本听不到落地的回响,再看悬崖侧壁,平整光滑得好像有人专门抹过似的,这还不算,整座悬崖还是正呈外倾之姿,自杀正好、攀爬无望。
前无去路后有堵截,宋阳算是真正走到绝境了,叹了口气,又踏上两步,本能使然远离陡峭崖边。
怪蜥看他时进时退,可既不回来也不跳崖,其中一只提醒尤其巨大的怪蜥打出一连串的响鼻,仿佛在催他赶快下决定、别晃来晃去耽误大家时间。
吃饭的着急了,自己盘菜可千万不能急,宋阳不搭理巨蜥,躲在几个石头人身后略略清点了下不随身补给,能入口的东西全都算上,水囊已经见底、干粮还剩一块、‘不饿’只有半粒,外加一堆不知名的药粉靠着这些至多能再坚持两天,到时候不等怪蜥来打他自己就饥渴到全无力气了。
不过宋阳想得太乐观了,怪蜥暂时止步,只是觉得地势危险,不愿盲动…不是不敢,仅仅是不愿罢了。见宋阳在悬边不肯出来,过不多久就有些生性暴躁的怪蜥耐不住性子了,就是刚刚打过响鼻的大家伙,猛地一跃窜到了石板路上,可它扑击的目标并非宋阳,而是路上的石像。
这些雕像与石板浑然一体,乍一想它们不可撼动,可是莫忘了普通的人像和‘底座’的连接,充其量不过是双足范围,根本经不住太大的力量,随着怪蜥的猛撞,石像发出一声怪响,轰轰然摔碎在地上。
一头动,一群皆动,其他怪蜥有样学样,全都猛扑上来,对石像发动猛击,转眼间断裂巨响轰轰回dàng,一座座石头雕像被放倒在地……刚开始的时候宋阳很些纳闷,还道这些怪物都发了失心疯,抓不到自己就去拿石头人出气,但看了片刻他就明白了,这群冷血凶兽在‘清场’。
地势危险不利捕猎,又有一片石林碍事,对它们的发力、扑击、乃至视线都造成了影响,所以怪蜥们要先把这批石头人清理掉。照着它们的速度用不了多久,悬崖附近的石板路就会变成一片坦途,到那时它们再对付宋阳易如反掌,哪怕凑成一团向前拥,挤也把宋阳挤下去了。
虽然一直以来,都对这条古怪道路腹诽不已,可是就本心而言,对前辈匠人的神奇手段,宋阳还是由衷钦佩的。充满闲趣的设计、栩栩如生的雕刻、瞒天过海的伪装,这样一桩工程,安然陈列于荒原地心不知多久,就这么被巨蜥毁掉,宋阳于心不忍。
……
所有经历被宋阳忘了个一干二净,不过他并没变成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傻子,宋阳知道盐是咸的、知道火是烫的,遇到危险知道如何躲避,潜行追踪时会分析环境与敌人……会如此是因为记忆虽然不再,但意识深处仍保留了两世为人的经验与认知。
记忆丢了,认知却得以保留。
此刻他为了毫无生命的石头人不忍心,便源于一份前生的认知。一个现代人对古时不可思议的奇迹的震惊与崇拜,不能较真去解释的,他就是舍不得这里被怪蜥毁掉。
当然,如果毁掉这些石像能换回他的小命,常春侯的另一份叫做‘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认知就会起作用…可惜不相干的,怪蜥不是捣毁石像后就不管他了,正相反,它们就是为了杀他,所以才先对石像大动干戈。
宋阳以为,自己反正躲不开怪蜥,又何必再连累‘路人’。与其等它们把这里拆的一干二净动手,还不如趁着‘路人们的掩护’还在先拼过一场……
随着一声刺耳的脆响,一个正做出奔跑之姿的胖小子路人石像被怪蜥一头撞飞。‘凶手’用力过猛,自己也有些眩晕,用力摇晃着大脑袋,一边让自己清醒些,一边等着石像摔在地面后悦耳、清脆的碎裂声。
石像碎裂声迟迟没有传来,这头怪蜥觉得有些不对劲,暂停甩头,引颈向着石像落倒处望去,可它万万料不到的,它才一抬头就看见,明明应该摔倒在地的小胖子石头人,竟倒转着身体,挂着凄厉风声狠狠向着自己砸了下来。
旋即一声沉闷巨响,石人正中怪蜥脖颈与身体交汇之处!
宋阳把铁铲别在身后,双手挥舞石人,仿若疯魔冲杀而出……虽然手中的武器是石头娃娃,但冲锋搏杀之际本能反应,抡起再砸下时用到的却是龙雀的势子。
饶是怪蜥肉厚,也受不了这么沉重的猛夯。一击之下场面着实诡异,后颈要害遭受重创,颈下的巨大身体受巨力反冲,全不和角度的倒翻而起,但脑袋距离脖子太近,没抬起的机会,被死死再按石板上,乍一望去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把这头荒原中的霸王倒着撅了起来似的。
宋阳一击成功,砸翻眼前这一头,没有丝毫停留,抱起石人身形一闪,再度抡起胖娃娃石人槊……
他先前一直躲着不出来,怪蜥们撞了半晌见他还没动静,渐渐也就放松了防备,哪想到他会突然发狂杀出来,一下子被宋阳打了个猝不及防。石屑翻飞、大吼不停、石头与皮肉的交击闷响接踵响起,短短那几个呼吸之间,五条怪蜥被他砸翻在地,四肢抽搐五官涌血,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宋阳口中发出了一声分不清是振奋还是愤怒的大吼,怀里揣着个娃娃,手中轮着个娃娃,杀向下一头怪蜥。
这个时候怪蜥们已经回过神来,加了防备,想要打中它们就不再是件容易事情,随着石人落下,怪蜥长尾猛摔,身体一下子向前窜出丈于远,石人落空,啪地一声砸碎在地上,宋阳双手虎口被震裂,鲜血长流,‘胖娃娃’则身体尽毁,只剩下一截tuǐ子还被宋阳握在手中。
而那头怪蜥的长尾再甩,身体还在半空时,就那么诡异地转向,张牙舞爪向着宋阳扑来。
之前和这群怪物打过不少交道,可宋阳从未见过它们还有在腾空扑跃时急转方向的本事,惶急里没有了躲避的机会,只能缩肩弓腰全身凝力,硬碰硬去挡下怪蜥这一扑。
一人一蜥翻滚在地摔出石板路,随即尘土大作,没人能看清楚他们的贴身搏杀。片刻之后,又是一声大喝响起,宋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怪蜥肚皮朝天倒翻着身体,下巴上正钉着一根娃娃小tuǐ粗细的石刺,从下巴直直扎进咽喉。
不过是瞬间的缠斗,其他巨蜥就已经从石像林中迅速游出,形成合围之势。
宋阳伸手从身后抽出铁铲,困兽犹斗,另只手则伸入怀中,想去探小娃的颈脉,不料刚才的jī烈肉搏,让小娃的身子打了个斜,宋阳的手指没mō到他的脖子,触手柔软光滑,mō到了他的小脸蛋上。
随即一阵湿湿软软的感觉从指间传来,小娃歪着嘴巴咬住了他的手指,跟着用力地吮啊吮啊……痒痒的,很暖和。
巨蜥一拥而上。!。
第六十一章 征兆
双手jiāo叉脑后,巴夏躺在huā梗铺就的长席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天正在下雨。「域名请大家熟知」百度搜进入索《》快速进入本站
上面huā海茂密,但远不足以遮掩雨水。秋天已至,草原上寒意渐浓,雨水落在身上冰冷bī人,躺在雨中的巴夏却没什么厌恶之sè,相反,他好像好tǐng享受似的。
下来快两个月了,被困谷底的几个人大都伤势痊愈,唯独罗冠恢复得最缓慢,连走路都费力,又何谈带领着一群晚辈杀出泥鳅的围困。自从能够起身后,罗冠和同伴也没有太多jiāo谈,就连得知宋阳死讯他都没什么表示,每天里除了休息就在运功疗伤,以求早日康复。
阿伊果身上湿漉漉的,又冷又难受,口中喃喃咒骂个不停。
旁人都不搭理她,反正她骂得是瑶家土话,大伙也听不懂。唯独小婉最讲义气、最关心朋友,走到阿伊果身边坐下来,劝道:“环境如此,没办法的事情,你稍安勿躁,等罗前辈伤势好转大伙就能回家了。”
“下一场雨么得啥子,老子不高兴的是这是鬼天气闹个爪子,三天一变,很有趣么?”秋天是草原上气候最不稳定的季节,时而风时而雨冻得人瑟瑟发抖,时而又yàn阳高照热得人恨不得脱掉一层皮,最近巧合的很,半个月的时间里三三相隔,晴三天雨三天如此往复,比着日夜jiāo替显得还要更规律些。
齐尚闻言从旁边笑道:“要不说在天上做神仙就是舒服,雨婆婆这待遇,比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高。”
阿伊果心里正不爽快,听了齐尚的笑话也没笑,反而虎着脸瞪他:“上不去你娃还这么开心?莫忘了你吞了老子的yào丸,要赔十两金子…十两是本金,还要算得利息咯,困得这些天也算v……现在连本带利一百两咯,老子能为救你娃拼命,但你莫得妄想能欠我钱不还。”
两个月十两变百两,这个利息也太高了点,齐尚被她气笑了,问道:“一两金十两银,一两银千纹钱,那一两金子多少纹钱?”
阿伊果算数不太灵光,不过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难不住她:“一两金万个大钱,你娃欠老子百两金就是百万个大钱……”不等她再说下去,齐尚就打断笑道:“你知道百万个大钱摞起来多高么?还欠你百两金子!”
正无聊逗口水的时候,周围的泥沼一dàng,一头泥鳅怪lù头出来,围住众人缓缓游动,转了几圈身子一缩又遁入泥浆。
随时都会有泥鳅怪上来看他们一眼,可能是监视,可能等他们孵卵,也可能是纳闷他们怎么还欢蹦luàn跳的,不过怪蜥始终没发动过任何攻击,两下里相安无事。
见了泥鳅,阿伊果把‘百万大钱有多高’之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就此岔开话题,问齐尚道:“单打独斗,你打得过泥鳅不?”
泥鳅的可怕之处在于‘鱼多势众’和不知不觉中给人种卵,抛开这两重,单论个体实力远远比不得齐尚。
待齐尚点头之后,阿伊果继续道:“那下次再有泥鳅上来,你娃帮我抓一条呗?你欠我的账一笔勾销。”
齐尚不明所以:“抓来做什么?”
阿伊果略显兴奋,不过没急着回答:“你说,泥鳅怪到底是虫儿,还是鱼儿?看它们的嘴巴、吸血时的样子,明明就是虫,可ròu中有骨、皮外生鳍,又是鱼的样子……不管怎么说,这些怪物至少带了些虫xìng,你蛊家仙子的拿手本领就是炮制虫子,这天底下么得老子mō不熟的虫。”
齐尚眨了眨眼睛:“恩,我帮你抓条泥鳅怪,就算你把它mō熟了,然后呢?”
“笨娃子咯!”阿伊果撇了撇嘴角:“我们又不会在这里待一辈子,过不多久就能回家去了,老子要是nòng明白了它们是怎么回事,说不定到时候能带几条回家去养,这些泥鳅怪喜欢热泥巴,我家山里就热得紧,泥塘也有的是。4∴⑧0㈥5”
这件事也是阿伊果最近闲得实在无聊才开始琢磨的,她和别人不同,修习祖上传承的虫蛊邪术,从小就和各种蝎蚁虫豸打jiāo道,比着裂谷泥塘再恶心十倍的虫子窝她都掏过,所以丝毫不觉得泥鳅惹人生厌,反倒是琢磨着,这种似虫似鱼的东西tǐng威风,要是能回去养一泥塘,成就感十足。
齐尚明白她的意思了,琢磨了片刻才开口道:“抓个泥鳅倒是没什么,不过我帮不了你。您可莫忘了,咱们现在泥鳅的地盘,它们不来吃咱们,大伙就该烧高香谢过佛祖保佑了,哪还能主动招惹它们?万一抓了一条惹怒一群,麻烦就大了。”
阿伊果根本就没想这回事,她就是觉得现在待着没事做,正好用这段时间来研究研究怪鱼,闻言愣了愣,赶忙点点头,齐尚说的在理,贸然抓泥鳅来玩,说不定就会惹出大祸。可是已经动过了心思,就此放弃她又不甘心:“现在不抓也莫得关系,等咱们走的时候,你娃再帮我抓一条咯,我上去后再琢磨它。”
不料齐尚还是摇头:“能上去的时候,我就没空帮你了。”
一贯乐观开朗的汉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sè稍稍一黯……他把自家小姐nòng丢了,只要能上去,第一件事就去找谢孜濯,哪还有空陪瑶nv胡闹。
齐尚和巴夏都是谢mén小狗,不过他们以前不是武夷卫,也根本没见过谢大人的面,原先做事大都在外面跑,和谢孜濯没太多见面的机会,对自家这位小姐自然谈不到如何忠心,但他们是帛夫人的下属,对帛夫人忠心耿耿。
帛夫人把谢孜濯托付给他们,如今差事办砸了,哥俩无论如如何也要挽回来的。
若找不到谢孜濯,估计他们两个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荒原;若发现谢孜濯已死,两个人便会处心积虑查找凶手,为她报仇……不为谢孜濯,而是为了给帛夫人一个jiāo代。
阿伊果还不死心:“正经事自然要紧咯,上去后我也跟你们一起找谢家妹儿,或者…等找到了人,大伙都没事了,你再帮我下来一趟,抓个泥鳅咯?”
这次不等齐尚回答,一旁的巴夏就哈哈一笑:“借你吉言!要是真正找到小姐,大家都平安无事,我下来帮你抓泥鳅!”
阿伊果一改平时的蛮横霸道,没口子地道谢,最后眉huā眼笑道:“这泥鳅可是好东西,除了刘二的怪鸟,老子真想不起天底下啥子比它们更吓人。”
可惜宋阳不在谷底,否则一定接上她的话,告诉阿伊果三个字:“大蜥蜴!”
……
宋阳摔回到石板路上,全身披血。从头顶到脚面数不清的伤口,唯独xiōng口衣襟完整,怀中的小娃娃安然无恙。
刚刚蜥蜴一拥而上,luàn到无法去形容的hún战,宋阳不知道这一仗打了多久,不知道他又杀了几头怪蜥,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突破重围,从路旁重回到石板上。陷入蜥蜴包围时他只知道,哪个抓他他就去掰它的指甲,哪个用嘴巴咬自己他就去扣谁的眼睛,开始打得还有些章法,后来脑海中干脆一片空白,完全来自本能的应变与还击……最后被一头巨大蜥蜴咬住了左肩,他竟把右手绕过去,伸进对方口中用力去拉它的舌头。
拔舌之苦堪比酷刑,大蜥蜴吃痛不过,用力把他甩飞,摔回到石板路上。
石板光滑,宋阳脊背着地向后滑去,若非撞上了一座石像,此刻他已经坠入深渊。
怪蜥们不停打着响鼻来宣泄愤怒,鼓起的双眼凶光毕现,死死盯住宋阳,再度围拢上来。
宋阳攀着石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悬崖,已经必死无疑了,相比丧生蜥wěn,跳下悬崖无疑是种更好的死法。可宋阳很快又转回头,费力迎向了怪蜥。
跳崖是自杀,宋阳不会。
手中的铁铲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气喘吁吁中,才刚踏出一步,双tuǐ就突然发软,他又重新跌坐在地。一场luàn战和一身重伤,几乎耗去所有力量。
怪蜥此刻已经知道了宋阳的厉害,见他忽然跌倒,非但没有趁虚而上,反倒还以为他又要发难,全都暂止身形,几头谨慎些的身子还后退了两步。
宋阳没想吓唬这伙丑东西,可是见了它们的样子,他还是蛮得意的,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伸手把xiōng襟拉开了些,lù出小娃的脑袋,伸手指点蜥蜴,对小娃笑道:“看咱把它们吓得。”
小娃没笑,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宋阳咳了一声,又把他重新包好。其实包不包无所谓了,几十头怪蜥又复开始前进,再不用多久,他就会变成野兽们的一顿美餐,小娃娃自然也没有幸免的机会。
可没想到,这个时候,忽然一声弓弦嗡鸣从远处传来。
宋阳霍然大喜!
弓弦声便是有人放箭、便是援兵赶到,而宋阳的兴奋却不止于此,更多的喜悦是源于他意识深处,对弓弦震颤的声音有一份亲切,既是长辈也是朋友,一声嗡鸣过后应该还有一道金光璀璨吧……宋阳想不起陈返或罗冠,可他记住了引弓之声。
不过很快他就失望了,只有弓弦震鸣,并无想象中的绽裂金光,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箭,从来路方向shè至,准头很不错,正中一只蜥蜴;但力量很普通,没能扎透蜥蜴的皮甲,吧嗒一声箭矢弹落在地。
旋即空旷的地宫中,一串串号角声回dàng不休,嘈杂却jī昂的冲锋呐喊震耳yù聋,一群高大强壮的汉子手舞利刃快步冲来。
沙民。
三天之前怪蜥掳走不少小娃,在宋阳追下去不久后,沙民就发现了营地遭到袭击,由沙王亲自带领族中数百勇士,沿着怪蜥留下的地道一路追踪而至。
沙民或许比不得南理深山中的蛮族土猴子,但他们也是挖地打dòng的好手,在坑dòng下的行动速度并不慢,他们已经到了一会了,不过宋阳和怪蜥正在殊死捕斗,谁都没发觉他们潜伏在远处……
突遇强敌,怪蜥又惊又怒,暂时顾不得宋阳,在蜥王的率领下转身冲向沙民。
战局惨烈,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沙民也知道这种畜生的可怕之处,都留在石板路上作战。而此间是怪蜥的巢xùe,它们领地意识极强,绝不容大群外敌侵入,宁可抛去钻土的优势也要发疯般的撕咬入侵者。
怪蜥拥有个体优势,可怪蜥终归还是远远比不得常chūn侯家的宠物泰坦鸟,所以这种个体实力的差距,完全被沙民的人数、作战时彼此的策应合作所弥补,而怪蜥又舍掉了最大的钻土优势,在青石板上和沙民厮杀,结果不言而喻。
一场jī烈搏杀过后,沙民死伤过百,怪蜥则尽数伏诛。
随后沙民分作两部,一半留在石板路上照顾受伤的同族、埋葬阵亡者入土;另一半化成多支小队,开始仔细搜索地宫。沙王则走到宋阳跟前,二话不说直接撕开他的xiōng襟,待见到怀中小娃后,沙王犹豫了片刻,回过头对身后手下说了句什么。
当即有沙民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走孩子,又用他们的古怪yào物帮宋阳处理伤势、包扎伤口,沙民的神情友善,显然刚才沙王的命令并无对宋阳不利之意。
很快,去四处搜索的沙民小队发现了骨丘,当场捣碎蜥蜴卵,收拢遇难娃娃的尸体,返回到沙王身边复命,其中还有个多事的沙民,手里抓着那头刚刚孵化出不久的小蜥蜴,对沙王乌拉乌拉地说着什么,不知什么意思。
宋阳见状勉强坐起身,一边说一边比划,示意这头小蜥蜴能不能送给自己。
他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好像有个很喜欢蜥蜴的朋友……听到弓弦声觉得熟悉,见到蜥蜴想起个朋友,虽然没有具体的想法,只是一个个模糊的念头,但这些都是好事,征兆着宋阳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
可惜,沙王没能满足宋阳的心愿,随队跟来的有祭祀,就用这条小蜥蜴做了个古怪仪式,看起来应该是祭奠那些死在此处的沙民亡魂。
忙完这一切,沙王一声令下,沙民战士照顾着伤者,离开地宫返回营地。
对地下的古怪遗迹沙民也好奇得很,但深渊横亘路断中途,要想继续查探下去,非得耗去大量时间和jīng力,且这么古怪的地方,多半会有凶险隐藏。反观白音一部,正在迁徙途中,必须在冬季大雪降临前赶到新的营地,时间虽不算太紧但也绝不宽裕,沙王不yù多事。
宋阳又自告奋勇,卖力比划着,想留在此地继续探索。他主要是不想跟沙民走,瓷娃娃的警告言犹在耳,被沙民抓到便凶多吉少。结果沙王理都不理他,派了几个人直接把他架走了。
三天过后,沙王带着几十张蜥蜴皮和宋阳返回营地,白音上下欢欣鼓舞,死者已矣,沙民不会沉溺在悲伤中,他们相信去世之人将会得到更美好的生活,再不用自己担心,所以他们更在意生者。
对族人的祝福与赞美,沙王匆匆应酬过去,带着宋阳回到自己的帐篷里,随即又命人去喊谢孜濯与班大人。
……
沙民营地出事,谢孜濯根本不在意,这几天里她一直在担心宋阳。本来说好的,以后每天都来见面,不料‘认亲’过后他就没了踪影。谢孜濯心中忧虑,对沙王凯旋而归也不当回事,没去和沙民一起迎接,班大人也一样懒得去看,是以直到进入沙王的帐篷,他俩才知道宋阳竟然被对方抓住了。
见到宋阳,谢孜濯脸上先是一喜,随即又因他现在的处境轻轻皱眉,可最后她还是笑了,走上前,伸手轻轻握住了宋阳的手。
事已至此,再担心又有什么用处?谢孜濯静静望着宋阳:“放心,有我在,我陪你。”
她护不住宋阳,但她说的也不是‘我会保你平安’,她说:有我在,我陪你。
宋阳的回答很伤人:“不用你陪。”
谢孜濯却笑得更好看了,全不顾还有别人在场,伸出另只手去mō宋阳的脸颊,一如既往,她的很轻,仿佛眼前这个男人是枚气泡,稍一用力就会粉碎不见。
班大人神情也是一震,随后恢复了平静,先对宋阳打了个招呼,跟着望向了沙王。
沙王先屏退了帐中同族,随即用蛮语对班大人吩咐了句什么。
班大人点点头,转目望向宋阳,但并没急着发问,而是冷冰冰地训斥宋阳:“不是告诫过你,无论如何不能被沙民抓到么?这次小命保不住了。”
宋阳也tǐng郁郁:“算是意外,主要是小羊惹祸,要不啥事都没有。”
“什么小羊?”班大人听得一头雾水,随即又不耐烦地摆摆手:“蛮子要我问你,你怎会死而复生、要你说出所有事情的经过。你不用搭理他,反正有什么话都是我和他说,这一重你就不用cào心了,到最后他若还是要杀你,那也是谁都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我也好奇得很,你上次离开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对班大人和谢孜濯,宋阳自然不用隐瞒什么,可是才刚说了几句,宋阳忽然笑了一声,对班大人道:“完了,麻烦了,这个蛮人听得懂汉话。”
第六十二章 功过
第六十二章功过
班大人愕然瞪大双眼,口中喃喃嘀咕了句‘不可能’,继而转头望向沙王。
沙王则眯起了双眼,神情里带了几分惊讶,再开口时虽然语气有些古怪、声调有些别扭,但说的明明白白就是汉话,对宋阳道:“想不到,你的眼光还算明白。”
宋阳对两个同伴从头开始讲起自己的经历,才说道那晚见面后他潜出营地、遇到几头狼的时候,余光里就瞥见沙王的神情微微一变,若听不懂汉话,沙王又怎么有这样的反应,不过宋阳也不太确定,对班大人笑着说‘他懂汉话’,也是一次试探。
正如宋阳猜测,沙王jīng通汉话。
早在白音迁徙前,班大人就带着‘儿媳’去沙王金帐里去翻译犬戎军报,干活中一老一小时时会用汉话jiāo谈,他们说的话沙王都能听懂却始终不lù声sè,连久经世故的班大人和心思灵秀的瓷娃娃都被他瞒了过去,足见沙王的心机不俗。
这样的人物,当然不会因为宋阳的一句试探就lù出马脚。不过沙王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宋阳出言试探,就说明他已经生疑,再说话时自然小心提防,自己没机会再听到有用的东西,与其如此,干脆把事情挑明,省得双方都难受。
班大人老大的不高兴,到了他这个年纪,基本是一生气就发脾气,全不用在乎什么了,用汉话冷笑道:“原来王上才是博学之人,连汉话都通晓,更毋论犬戎文字,可笑老头子却还懵然不知,煞有介事地给你翻译军报,当真贻笑大方!”说完,稍稍停顿片刻,老头子越想越生气,又把这番话分别译做沙民语和犬戎语,从头到尾给沙王再说两遍,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沙王神情里倒没有生气的意思,如实应道:“犬戎文字我真的看不懂,再说听得懂汉话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天天听你俩骂我也不能还嘴。”说着,他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怕班大人的肩膀以示安抚,随即又望回宋阳:“接着说,狼的事情。”
宋阳有些茫然:“狼的事?没狼什么事,主要是怪蜥蜴作祟。”
沙王摇头,神情认真:“你提到,在野外遇到了一小群狼……有关细节我要你说明白。”刚才他就是听宋阳提到了狼,一时间心头震骇没能保住无知神情,足见他对野外狼群的重视。
宋阳摇了摇头:“没有细节,仅只七头狼,和一只藏在土中的怪蜥对峙,我杀蜥蜴的时候它们逃走了。”
沙王却不肯罢休,又仔细问过宋阳当时的藏身之处,跟着传令族中一众重要人物来帐中相见,呜哩哇啦一番蛮话商量,半晌后有了结果,转眼外号角声大作,沙民一口气派出数十支小队,骑上快马疾驰而去,跟着大批族中青壮整理干粮水囊和锋利武器,集结成军原地待命……
生活在恶劣环境中的民族,战士比例极高,沙民中,十五到五十岁的男子,平时是主要劳力,战时则个个都能披挂上阵,所以白音全族不过七八万人,但备战时能立刻凑出近三万战士,实力不可小觑。若非如此,沙民早就被犬戎灭掉了。
宋阳和瓷娃娃不明白沙王这是要做什么,群族戒备,准备打谁?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右丞相,后者摇头道:“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倒是沙王给宋阳等人解释了几句。
班大人是草原通,但他了解的部分仅限于军事、民风,对此间的‘生存规则’却一窍不通……不久前沙民遇到了大群黄羊,这是桩喜事,不过在大大的幸运背后,有时也会隐藏着危险。
秋季黄羊迁徙,在它们身后往往会有狼群跟随,狼子的速度远远比不得黄羊,但胜在耐力持久,不惜跋涉千里牢牢跟随。首发
不是羊群身后必有狼群,但前阵沙民遭遇的那支黄羊大军规模罕见,惊动狼群的可能大增,当时班大人留意到沙王留下一队jīng兵不参与劳作,还道他们是为了捉拿宋阳,其实沙王留下这队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防备狼群。
随后几天里,针对羊群来临的方向,白音探马不知探索了多少次,始终没能发觉狼群的踪迹。这样一大群黄羊背后居然没有狼,情形很有些反常,不过沙王也没多想什么,只道是没事了。
但刚才听宋阳提到了一小群野狼,沙王心中又大吃了一惊。
宋阳落在了沙民手中,心中早就想开了,有什么想问的也不会遮遮掩掩,笑问道:“几万人的队伍,还会怕狼群么?”
瓷娃娃也开口发问,问题和宋阳差不多,但角度相反,夫君问的是人,娘子想的是狼:“我听说狼xìng狡猾欺软怕硬,见到你们这么庞大的队伍,它们也敢袭击?”
沙王正sè应道:“秋天里狼群要添膘储食准备过冬,是一年中最凶猛、最贪婪的时候。正是因为它们狡猾,所以能明白,前面过去的那群黄羊,它们已经吃不到了。”
狼群追逐黄羊群,并不是要把黄羊一网打尽,它们速度不够快,没有这个能力。之所以紧追于身后是因为迁徙途中黄羊中会不停有老弱病残掉队,这些黄羊就会成为它们的美餐。
但是羊群遭遇沙民,整整半天的围捕,对沙民而言是一场大丰收;对羊群来说则是一次清洗、淘汰,体弱的大部分都被擒获,体健的才能飞奔逃过。经此一役,以后的羊群掉队者会大大减少,狼群再追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
换个角度去看,差不多就是沙民抢了狼群的口粮。
“再说狼群,见了大队人马也不一定就会散去,主要看头狼的xìng子了,若是谨慎些的,多半会转身离开;可要是贪婪凶残之辈……”沙王说到这里,班大人忽然‘嗤’地一笑:“还‘贪婪凶残之辈’,王驾汉话说得端端正正,比老夫这个汉人还更好,佩服万分。”
老头子这口气就一直没顺过来。沙王还真是个好脾气,一笑了之,全不和他计较什么。
宋阳则继续问道:“要真是‘贪婪凶残之辈’,它们会怎样?”
“会做两件事,一是召集同类,草原上的狼群各有领地,平时互不冒犯、鲜有越境,但是如果猎物足够丰足,不同的狼群之间也会有协作;再就是远远跟随,等待时机,这些畜生的耐心比着人要更好。而且,即便戒备得再怎么森严,有一件事也是我们控制不了的,狼群很可能会得到一个机会。”
草原深处的狼有预知暴风雪的本能,而且相比于沙民或者牧民,在暴雪中它们的行动更灵活,今冬的第一场暴风雪,就是它们的机会。
即便沙民世代生活在荒原,对这里的天气无比熟悉,也没法判断出今年的第一场暴风雪究竟何时降临,按照沙王的估计,在入冬之前,他们一定能够抵达新的营地,可是第一场暴雪未必就一定会在入冬后降临,它很有肯能提前的。
若暴风雪提前到来,行途中的沙民势必húnluàn,狼群趁机偷袭,后果难以估量。
另外,沙王之所以对宋阳遇到的那一小队狼群如此重视,是因为按照沙民经验,真正的小股狼群,即便再怎么饥饿贪婪,也绝不会靠近大队行人……狗有灵xìng,遇到喜欢吃狗ròu或者经常杀狗之人,它们会远远地避开。而狗的这份灵xìng,完全是从它们的狼祖处继承来的。沙民视狼为恶魔,见之必杀,小群的狼如果发现大队沙民,只会闻风而逃。
敢于在沙民营地附近出没的,绝不会是孤狼,身后一定聚集了庞大的狼群,它们是狼王派出的探子。
对狼牧民美化沙民丑化,不过不论美化或丑化,狼在草原人的心中,都有些被神话了,可是这种东西也的确不好对付,想要避免损失,就必须先发制人,提前把它们打散、重创。
宋阳发现了小队的‘狼探子’,由此沙王笃定有大群的饿狼正悄悄跟随沙民的大队,这才派出小队四处搜索,拼着耽误行程,也一定要把狼群打掉,否则后患无穷。
沙王说过狼群,对宋阳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借着把自己的经历讲完。
有关追逐巨蜥、营救婴儿的经过,宋阳不隐瞒,但如果不去描述那些艰难和危险,只是论及事情本身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充其量两三句话的事情。至于其他,huā海恶战前的事情宋阳一点都不记得,如何死而复生他自己更是莫名其妙,潜入营中偷偷探望谢孜濯也没什么要紧。
沙王大概问了几句,见没有重点也就不再追问了,闭口沉思了一阵,重新抬头对宋阳道:“死而复生的事情好办,但你在huā海真真正正杀了我们几十个人,于白音有罪。”
不等宋阳有所反应,瓷娃娃就目现惊讶:“死而复生的事情好办?”话问出口,不用沙王来回答,她便恍然大悟,笑着对沙王道:“他患有嗜睡怪病,被误当做尸体埋葬了。”
敌人‘死而复生’,在沙民眼中是神罚之兆,现在宋阳到了沙民营地,白音上下尽知他已回来,沙王就算再把他杀掉也没用了。但又不能让族人恐慌,所以沙王不会承认宋阳是‘死而复生’,以前班大人胡编的那个‘因嗜睡症被误埋’的借口,就派上用场了。
果然,沙王也笑着点点头:“我就是这么和族人解释的。”
刚才白音众多长老奉召来到王帐,除了讨论狼群,沙王还把这个解释jiāo代了下去,要长老们回到各部去和族人说清楚。
解开了第一个问题,又冒出了第二个问题,这次是班大人开口:“何必如此麻烦,在蜥蜴巢xùe里你直接杀了他灭口不就是了,就像杀桑普祭祀那样。”沙王亲自率领勇士追入蜥蜴巢xùe,追随在他身边的都是最最忠心之人,那个时候沙王杀了宋阳,全不虞泄密,事情也就会被永远捂住,比起现在还要编借口哄骗族人,省事得多也高明得多。
“先说桑普,他并非死于我手,他是自杀。”沙王解释了一句:“再就是,我一直都想抓住宋阳,这一重没错,但我从没想过杀他,抓他是怕他落在沙主手中。”
说着,沙王摇了摇头,语气里没有因被误会而显出不悦,继续道:“白音和其他沙民、和汉人都不一样,有些事情不是我们不懂,只是我们不愿做。白音脱离大部独立出来,也是一样的原因…若今天我杀他灭口,当年我们有何必历尽辛苦,独自迁徙到远方?”
沙王的话里牵扯到白音与其他沙民的纠葛往事,具体的没有多讲,但他的意思帐中其他几人都能明白。
“再说我,”沙王指了下自己:“我的老师是汉人,否则我也不会讲汉话,他临终前曾对我说过,如果遇到汉人一定要小心警惕;可如果他们真的是落难之人,能帮就帮一把。能明白?沙民对汉人没有恶感,而我对汉人,另外还会多一份亲切。”
“最后再说你,”沙王望向了宋阳:“你为了不相干的白音小娃甘冒奇险,我若还想杀你灭口,那也太…”说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看样子是汉语不熟,让他一时间找到合适的措辞,干脆用蛮话接着说了下去,说完他看向班大人,盼着老头子能帮他翻译下。不料老头子全不买账,冷哼道:“少看我,我不管。你不是会说汉话么,自己说啊。”
沙王干笑了几声,对宋阳无奈道:“反正大概是那么个意思,你能明白就好。”
宋阳点点头,沙王又换过了话题:“你救下了一个娃娃,还发现狼群的线索,这些都是大大的功劳;不过,你也货真价实杀了白音几十位勇士,犯下了大罪。和汉人不同的,白音族内从没有‘功过相抵’一说,立功之人当享受全族爱戴,可犯了罪也非得接受惩罚可不,这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规矩,我是族长但也不能更改。”
班大人翻起眼睛,语气不善:“什么意思,直接说就是了。”
沙王平静应道:“你们继续跟随大队,所有人都会把你们当做贵宾,直到大雨降临、天水洗罪。宋阳若能脱罪,以后要继续留下来做贵宾还是离开白音重返家园,你们自己决定,若是前者就不必说了,若要回家又怕路途艰险的话,白音会奉上勇士沿途护送。”
瓷娃娃见识过沙民的天水洗罪,当即就摇头道:“不行。”
沙王的回答却更加坚决:“不行也得行,这已经是宋阳最好的结果了。”跟着他声音稍缓,又补充道:“也不用太担心,下次天水洗罪,我会选一场真正大雨,不会中土停歇的。”
天水洗罪分作前后两个部分,最要命的是前一步,在沙漏计时的时候大雨不能停歇,否则全部问斩,这个过程干脆就是听天由命;至于后一步,四人搏杀幸存者脱罪,对宋阳倒没什么难度,凭着他现在的身手,杀死三个沙民没太多问题。
沙王的决定也是沙民的传统,全无更改和讨价还价的余地,三个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就此返回住处,不过刚回到他们自己的帐篷,班大人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急匆匆地去返回王帐,不知和沙王去说什么。
过不多久班大人回来,在他身后还带了四个白音青壮,几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帮他建起了一座新帐。班大人指着新帐篷对两位同伴道:“我自己住这里,晚上没事别来打搅我。”
瓷娃娃有些窘,宋阳觉得这样也不是个事,笑道:“还是住一起吧,好多事情我还都不明白,得要您老指点。”
“屋里有男人,我睡不着。”班大人冷晒:“再说我没什么可指点你的,有什么事情你问她去,少来烦我。”
这个时候有沙民来访,一对年轻夫fù带着宋阳救下的那个娃娃,来拜谢他的救命之恩。
班大人还对沙王会汉话耿耿于怀,甩了句:“沙民都会说汉话,不用我做通译!”,溜达着返回自己帐篷了。
剩下的人没办法,只能用手比划着费力沟通了……
小娃的父母已经在蜥蜴偷袭的时候丧生,现在的年轻夫fù是他的叔叔婶婶,以后会抚养小娃长大chéng人。沙民不擅言辞,尤其那个‘叔叔’,对宋阳的感jī深重,但翻来覆去也只有那几句谢词,随后一定要让宋阳给小娃起个名字。萨民习俗特殊,族中小娃要满两岁才能有正是的名字,现在这个小娃还没名字。
宋阳想也不想:“阿斗。”
年轻夫fù致谢后,口中反复念叨着‘阿斗,阿肘、阿狗’离去了,谢孜濯问宋阳:“阿斗…古怪的很,有什么出处么?”
宋阳搔了搔脑袋:“出处肯定是有,就是现在还想不起来。”
自从怪蜥袭击营地,沙民就暂停了行程,一直在原地扎营,而且最近几天也还会继续住下去,等打掉狼群再启程。
宋阳被蜥蜴打得浑身是伤,且体力消耗巨大,此刻终于安定下来,进账后好歹吃了些东西,甚至连话都没能再说几句,就在也坚持不住,倒头沉睡了过去……
昏天黑地的一场大睡,过去不知多久,直到外面传来震天动地的呼喊声,打碎了宋阳的好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