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追兵
利用猎鹰捕杀信雀、窥探敌情、追踪要犯,是犬戎官家的得意手段。为了防止独家绝技被敌人偷学了去,犬戎训练猎鹰的方法严格保密。当年老古活着的时候,曾一度想把这个法门偷出来,如果能成功,谢大人拿去上报睛城,一定是大功一件,老古想以此来报谢胖子的大恩,可惜,直到老古死的时候也没能成功。
空中的猎鹰都来自犬戎官府,普通的牧民或者猎人,根本不会训练出如此灵瑞的畜生。
另外据小古所知,用来‘充军’的鹰隼,全都是名贵的异种,数量有限,而且训练过程中花费多多,‘造价’昂贵,草原上一般的城邑,连守军带城主加在一起,能分到五六只就不错了,像他们昨晚投宿的那种小城,官家豢养的猎鹰,至多不会超过三头。
至于犬戎的各个大营军帐,一般是两到三伍狼卒,得配一头猎鹰。
可是昨天夜里,刚出城的时候罗冠就三箭射杀城外飞鹰,刚才更是一口气杀了十几头,现在半空里有又一群飞过来……小古越说目光便越疑huò:“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怎么会有这么多‘库萨’。”
犬戎语中管这种被当做‘军器’的猎鹰叫做库萨。
先后三批、加在一起几十只库萨,这还只是大家看到的,可想而知,在追捕犯人的时候,犬戎人会向各个方向都放飞猎鹰,如果算上他们没看到、飞到其他方向去库萨。岂不是有上百只之多。
班大人的声音很平:“很难猜么?这附近驻有大军,兵马多,库萨自然会多。”
小古大摇其头:“这里不是要冲重地,一向没有什么兵马驻扎的,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大军来?”
班大人冷晒:“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要是有办法把天上的飞鹰引下来,就算数量再多十倍。宋阳也有把握把它们尽数毒杀。可是库萨都经过严格训练,即便再大的yòuhuò它们也不会低飞……正一筹莫展之际,高空里的库萨突然尽数啼鸣起来!
小古更是大吃一惊,不止他,就连一贯平稳的班大人。此刻也狠狠地皱了下眉头。
两个人都了解库萨,猎鹰追踪逃犯时,一般都不会鸣叫出声,除非两种情况。一是发现了犯人踪迹、附近又有同类时会叫上一声半响,招呼下同类‘看下面,看下面’;另则是…它们在追踪犯人时,发现地面有自己家的队伍赶来,便会同时振声发吼,大概的意思估计是:在这里,在这里。
此刻所有库萨都在拼命长啼,落在小古、老班两人眼中。事情也就再明显不过,正有犬戎骑兵飞奔赶来,至少狼卒已经进入了库萨的视野,距离大家不远。
小婉惊怒交加,瞪着小古道:“怎么会真么快就追来,不是说要猎鹰之后,要一两个时辰才有追兵赶到么?”
一连串的事情都匪夷所思。小古的脑子早都乱成了一团,哪还回答的上来,班大人仍是冷静的:“运气不好吧!”
班大人这一辈子的大官不是白当的,从‘库萨’到追兵,前后几桩可疑连在一起。事情便豁然开朗,最近犬戎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在一座无关紧要的小城周边,调运来大队军马;宋阳一行入驻小城,身份被泄lù之后逃走,城中官员不止自己追赶,还传书附近军马,请大家一起堵截;附近各个大营接到传书,放出库萨追踪敌人同时,也出兵搜索;刚刚罗冠射杀的库萨是出自‘甲大营’,现在头顶盘旋猎鹰,就当它们来自‘乙大营’,而即将赶来的狼卒,则是刚巧就在不远处的丙大营派出的搜索队伍……
碰上的。
就如老头子所说的那样:运气不好!
双方距离不远不近,至少以罗冠的五感,还没能察觉对方的动静,本来偌大一片草原,对方也未必就能找到他们,可是因为头顶猎鹰的存在、指引,事情完全变了个样子。
空中库萨飞得有些分散,罗冠又只剩五支利矢,不足以再射杀它们。大宗师仍是气定神闲,回头看了看宋阳,问道:“还能打么?”
后者呵呵一笑,只扬眉不说话,不用说话。
罗冠点了点头,余者立刻散入草丛,各持兵刃在手开始静静等待、准备打上一场遭遇战,在场之人多半都是‘活阎王’,光跑不打可不是他们的做派……可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罗冠的脸sè遽然一变,翻手把长弓负到背后,转回头对同伴低声喝道:“快跑!”
不打是因为没得打。
本以为来得不过是小股的搜索队伍,充其量一个中伍,可是待对方稍稍接近,奔驰中的动静传来,罗冠就发觉自己猜错了。
五感的探查清清楚楚,没有万马奔驰,绝出不来那样的动静!
一万骑兵杀到?宋阳一行的实力再翻十倍也没有丝毫胜算。
众人二话不说,跳起来就跑!
战马跑不过这伙‘飞贼’,但飞贼也跑不过天上的库萨,宋阳等人甩不开猎鹰,狼卒则靠着猎鹰的指引紧追不辍……以前宋阳无法想象的,在‘千年前’的时候,超越视距的追杀、逃命,真真切切地就发生在草原、发生在自己身上。
逃亡才刚刚开始。
跑了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空中的鹰群忽然又聒噪起来,本来让人心中豪情升腾的猎猎长鸣,此刻听在耳中却只有无尽烦躁,阿伊果怒道:“它们又叫个爪子!”
小古咬着牙应道:“它们又见到自己人了。”
身后追兵仍在,远处又有一路追兵出现?阿伊果赶忙追问:“哪个方向?”
没人能回答的问题,罗冠一挥手。所有人占住脚步……第二路狼卒的方向不明,大家要继续向前跑,说不定就会迎头撞上他们,那时谁也别想活了。不得已之下众人暂停,罗冠摒心静气,全力调动五感,随着对方的靠近。以求尽快查探到第二路追兵从哪里来。
论距离。第一路追兵肯定比这第二路更近些,所以还不等罗冠找探查清楚,众人便隐隐感到地面开始颤抖,视线尽头又沙尘飞腾……再过片刻,连隆隆的马蹄声都能听得到了。
身后追兵的动静越来越大。对罗冠的耳力也是个影响,由此大宗师的侦查变得更缓慢了。众人围在他身边,紧紧握住手中兵刃,不知不觉中手心里已经尽是冷汗。没人敢再出声、催促,相反的,大家全都屏住呼吸,生怕再打扰大宗师。
小婉几乎都能看出身后追兵的身影,由此她也恍然大悟,万骑没错,但并非万人而是一支大伍,三千狼骑。应该是得了城中传报。知道‘逃犯’身手来了得,所以每一骑另带了两匹军马随行。
这是真正急行军的架势,对方动用这样的阵仗,也足见犬戎对漏网使团的重视了!
其实对宋阳等人而言,三千人和一万人也实在没什么区别,一旦落入敌阵,都是死路一条。
这个时候。罗冠终于伸手向着北方一指:“那里!”
齐尚反应奇快,口中呼应了一声,掉站身形就往南跑,不过才刚刚迈步,罗冠就骂了声:“糊涂。是往我指处逃!”
第一路追兵来自西南、第二路追兵来自东南,罗冠指出的北方。是大家应该逃跑的方向,齐尚会错了意,还道他指的是第二路追兵来的方向,赶忙又掉头,惶急逃命之中也不耽误他‘嘿’了一声,废话道:“您老这算是指东打西不。”
罗冠不理他,待同伴一起转向北方逃命之后,他摘下背后长弓,叱喝一声,接连五箭向着靠近地追兵电射而去!依旧艳阳灿灿,随着利矢射中目标,甲顶之力轰然绽放,碎肉与血雨夹杂、泼起,引得狼卒一阵惊呼。
追大宗师,是要死人的。
……
一个时辰的急行,身后追兵已经消失在视线尽头,不过所有人都明白,虽不可见,但他们仍在。不知什么时候,空中的鹰群数量jī增,从十余头变成了将近四十头,在高空里不停穿梭盘旋,草原的湛湛晴空仿佛都被它们搅得乌烟瘴气。
第三次,鹰群又开始吵闹鸣叫。
罗冠没什么表情,再度停下停下脚步仔细聆听。
借着这个小小的空子,众人也都匀上一口气,稍作休息,班大人却好像发现了什么,看着地面若有所思。
一个时辰的全力奔驰,几十里路跑下来,此间地貌悄然变化了些,长草渐渐稀疏,黄土块块luǒlù。看不多久,班大人的神情变得古怪了些,未防打扰罗冠,他拉着小古向一旁走开几步,轻声问:“这里的草呢?我记得此间应该还是草原才对。”
小古紧张、疲惫,这个时候说说话,分散些精神无疑是最好的放松办法:“您老来这里的时候,最少也是十几年前了吧?”
班大人摇了摇头,皱眉思索片刻,语气迟疑:“三十年些事情过了太久,难免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当年班大人出访回鹘时,曾到过这一带,那时此间绿草丰茂,碧bō无尽直连天边,那是现在光秃秃的样子。
但二十年前,回鹘与犬戎爆发一场大战,大漠战士攻破了边关,一支先锋队伍深入到此,但因地理不熟,意外侵入一只规模空前狼群领地,时值秋末,正是饿狼储膘蓄食、最最贪吃的时候,几经试探后终于发起猛攻。
回鹘战士勇猛,狼群穷凶极恶,血腥恶战之后两败俱伤,狼群被彻底剿灭,但数千回鹘先遣也所剩无几。
犬戎人奉狼为圣物,无论牧民还是草原骑兵,平时都不会去冒犯狼群的领地,对个别流窜的饿狼,只要它不主动伤人也是能放就放,这一下回鹘伤到了他们的图腾,犬戎狼卒在后来的恶战中个个奋勇,很快又进入寒冬,草原上冬天比着高原也毫不逊sè,回鹘只得撤回大军……
那场恶战之后,附近的草场就渐渐沙化,犬戎人觉得是狼神收到惊扰,不再护佑这片地方,曾经还有不少萨满来此祈祷、祭拜,以期重获狼神眷顾,不过都没什么效果。!。
第三十四章 花海
不久后罗冠探明,新的追兵来自正东方向。
西南、东南、正东,三路追兵接踵而至,大家逃命的方向不需太大变化,只要微调即可,凭着他们的脚程,暂时不用担心太多,可要命的是,很明显他们正处于重兵围拢之下。
或许大伙不是在包围圈内,大队狼卒应该也只是适逢其会路过此处,不太可能是专门调来对付他们的,但这附近有敌人的大军是不会错的,这样跑下去,天知道还会有多少追兵陆续赶来。
更麻烦的是来自天上的监视,‘天眼’不散,大家就永远没有跑到头的时候,偌大草原竟真的无处可藏。
七上八下等人眼中都藏了一份忧sè,罗冠目光环视一圈,面无表情地说了声:“继续跑,莫掉队。”
数不清第几次启程,武功高强的尽量多负‘重’,小古被罗冠载了,阿伊果则由七上八下和南荣轮流背负,黑口瑶平时脸皮厚,但xìng命攸关之际居然tǐng客气,对自己的‘三匹快马’摇头道:“莫得管老子了,不过几千个蛮子,老子还不放在眼里。”
没人理她,阿伊果却还不甘心,又旧事重提:“放心咯,老子命好的很,出生时大阿姆算过的,长命百岁三妻四妾……”
这次话没说完,齐尚就学着她的口气,打断笑道:“就是因为你娃的富贵命,我们才要带着你一起跑咯,你命大,护着大伙一起长命百岁、三妻四妾咯。”
巴夏不理会闲聊,快跑几步追到宋阳身边:“这么跑不是个办法。”
宋阳笑了下:“跑吧。真跑得远了。他们或许就不追了。”
巴夏愣了下,饶是平时不爱废话,此刻也忍不住追问了句:“什么不追了?”
瓷娃娃伸手轻轻拍了下宋阳的肩膀,好像是心疼他说话会耽误力气,示意他专心跑步,跟着她转过头代为回答:“追兵不是这里的常驻军,应该只是路过。他们还另有重任吧。”
巴夏也不笨,一经提点便恍然大悟。狼卒现在调动过来追人。临时帮忙没问题,但追了三天三夜后仍没抓到人呢?既然是部队调动,自然有军令在身,浪费的时间一多,他们多半会先没耐心了。追不到人是小、贻误军机事大。总不能因为抓这几个人,就不理会朝廷的调遣了……等到他们觉得不能再耽搁的时候,即便明知逃犯在前面,也不会再追下去。
现下的情形很明白,狼卒速度稍逊,暂时追不上;但因为库萨在天。宋阳等人也甩不开追兵……僵持之局,比拼的不止是脚程和体力,还有耐心。
这次出访宋阳有两个重大发现,一是有关龙雀的精进办法;二就是瓷娃娃了。以前当真没发觉过,这个冷冰冰的小妞,心思眼光居然都很不错,看事情通透的很。
她说的很准,和宋阳想法完全一致,宋阳右手轻拍。他正背着瓷娃娃,这个动作很很简单,就是对她的说法表示赞同,不过宋阳没留意的,受姿势所限,他这几下拍得不太是地方。
这次一直跑到了正午时分,眼前一条小河出现。河水湍急但既不深也不宽,挡不住众人的去路,自然也无法用来阻拦追兵。
其间鹰群又啼鸣过一次,这次追兵自正西而来,大伙也渐渐猜透,北方应该没有狼卒,否则早就该迎头出现了,要是那样,他们真就是落在包围中无处可逃了。
到了河边,随着罗冠的一挥手,众人停步稍事修整,七上八下张罗着盛上河水给大伙解渴,阿伊果把kù脚一路高挽直到大tuǐ,晃晃悠悠地下河转了一圈,再上来的时候,双手竟各抓了一条不算小的活鱼。
大伙可谁都没想到她还有这个本事,又愕然又好笑,阿伊果面带得意:“山里瑶,岩下生河里长,mō鱼最简单戳戳咯。”
齐尚笑着应道:“可惜狼子追的急,功夫不够,要不我给大家烤来吃,那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巴夏斜忒了他一眼,想问句‘你也会烤鱼么,我怎么不知道’,不过一转念又觉得为了句废话浪费口水实在不值得,闭着嘴巴就没吱声。
阿伊果把两条鱼分别往南荣和小婉手里一扔,笑道:“你们两个的,其他人莫得着急,老子再去捉。”
说着,口中一边念叨着‘这里的鱼傻戳戳咯好抓得紧’,一边转身再次下河。
小婉面sè恍惚,本来tǐng大的鱼,被她抓在大手里显得袖珍了许多,迈上两步靠近河边追问阿伊果:“啥意思?”
阿伊果瞪大眼睛回头望过来,好像小婉的问题很白痴似的:“啥意思?当然是带着路上吃,鲜嘞。”
小婉天不怕地不怕,从小打架只当喝豆浆,可听阿伊果的意思是要她吃生鱼,铜盆大脸都有些发白……不过她也能想到,这一趟逃亡,最少也得三四天的功夫,直到脱险之前,他们就只能在途中短暂修整,时间异常宝贵,休息都不够,又哪能用来打猎烤肉,能有鲜鱼吃已经托了阿伊果的福了。
连婉大家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别人更不会反对,可惜‘不饿’的配方尤太医没有传下来,这种灵药也所剩无几,根本不够大家分食几天,否则至少大伙不用受这份腥膻之罪。
阿伊果抓鱼的本事比杀人利索多了,笑声不停中,一条条大鱼被她抛上河岸,一个不落人人有份,不知是不是为了安慰小婉,老头子班大人怀抱大鱼,罕见地lù出了个笑容:“我知道大燕东南、靠海的地方有一道美食,就是把活鱼刨开,趁着新鲜吃肉,越嚼就越甘甜,吃得多了会上瘾,也算是一道名菜了。”
不料小婉对‘吃’的见识着实了得。全不受他‘蛊huò’。哭丧着脸说道:“您老说的那是深海里的鱼,就那么一两种,另外还得蘸特殊酱料,不是一回事。”说着,见班大人怀中的大鱼摇头摆尾拼命挣扎,老头子手脚不稳好像有些要抱不住的样子,她伸出棒槌似的手指头,照着鱼头用力一敲。把大鱼敲死了……
之前全力发动,把追兵甩得较远,众人休息了小半个时辰,罗冠起身道:“大家出发。”刚才他已经算过双方的脚程,继续道:“若无意外,这次要一直跑到天黑,双方距离更远,且黑夜里对他们影响更甚,到那时应该能有一两个时辰的修整,够睡一个囫囵觉了。”
跟着。罗冠再次环视众人:“有谁觉得跟不上了,也不用勉强自己,告诉我就好,再架上一个人我无妨的。同舟共济的时候,谁也不用和谁客气。”
最后他lù出了一个笑容,意在鼓励。不得不说的,逃亡时刻,身手最出众的大宗师就是众人的主心骨了。
再启程后,罗冠又到宋阳身边。再次低声追问:“你还好?”
这一队人,罗冠真正在乎的就只有宋阳一个。
奔跑之中,龙雀转不知走了几个大周天,至少到现在为止宋阳还不觉得什么,失血后的不适感依旧,但坚持下去也不成问题,待宋阳点头之后。罗冠不再废话。
奔跑,只有奔跑。
天空上的鹰群没再增加,当第四路追兵出现之后,它们也没再长啼鸣叫。不过它们未散去就说明追兵还在。
跑了不知多久,阿伊果忽然亮起了嗓子,唱起了山里瑶家的调子。
山中瑶本就是擅乐之族,阿伊果的嗓音又是一等一的清甜,她的歌声着实动听。先是大鱼再是小调,阿伊果给大伙的惊喜着实不少。而此刻,大伙都笑了起来,放眼中土,又有多少人在四队狼卒凶猛追赶之下,还有心思放声高歌。
苦中作乐,人人都是一把好手,只看有没有机会了吧。
越向北方前进,草原就越稀疏,狼神遗弃之地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景sè,不过跑着跑着,罗冠忽然响到了什么,脸上流lù出些许笑意,对宋阳道:“小古刚才说的那场大战…说起来,咱们还真要感谢那些回鹘战士了。”
宋阳稍一琢磨就明白了罗冠的意思,点头笑道:“要不是那支回鹘先锋,现在这里还是饿狼出没……能把几千铁甲骑兵都吃了的狼群,被它们盯上的话,我宁愿回过头去和犬戎军队拼命。”
无关紧要的闲聊,罗冠点着头正想说什么,忽然‘咦’了一声。
毕竟是逃亡途中,大宗师一现异常旁人立刻紧张起来,不知是谁追问了句了:“怎了?”
罗冠应了一句:于什么花、花在哪,他却没多解释,只是打出手势示意大伙跟上,继续向前跑去……一行人中罗冠的目力最最精强,他看得远比同伴更远,又跑了不久,大伙就明白了他的‘花’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有花,但不是一朵,而是一片、大片花海,铺满目光,直连天边!
几乎平平齐的,一尺余长的花茎,茎上横生几片绿叶,顶端nèn黄sè的花朵,花朵和普通的蝴蝶大小相若,单看一枝样子普普通通,没什么稀奇,可它们太多了……周围黄土斑驳,草原的生命力到了这里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东一丛西一簇的艾草勉强生长,眼前忽然冒出这样一片浩瀚花海,对众人眼睛的冲击可想而知。
包括宋阳在内,没人能认出这些花的品种,而且,虽然花海无边,但空气中却无一丝香味。不过也没有异味,这些花全无味道。
身处罕见美景之前,鼻端却无甜香盘绕,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赶到花海前,众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宋阳犯了‘职业病’,大煞风景地拔出两株花,意料之外的是花根长得惊人,lù出地面的部分不过尺余高矮,根脉却长可盈丈,且异常粗壮,阿伊果咋舌:“光看根,还道地面上是生的是大树嘞。”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夸张,呵呵呵地笑了,花根长则长矣,但论到粗壮还是和树根没法比。宋阳从根到花仔细辨识,甚至还都尝了尝,无毒无害完全没有异常。
宋阳对着罗冠摇了摇头,后者笑道:“那就接着走吧,可没听说犬戎有律,不许行人踩花。”
齐尚接口笑道:“是!犬戎律里也没写,犯人被官兵追赶时不许跑。”
贫嘴寡舌,换来一阵哄笑,大伙再度施展身法,没有一点风雅之意,脚步腾腾直接冲进花丛。!。
第三十五章 绝技
进huā海,感觉似乎还不错。
其实脚下依旧是坚实泥土,huā径则柔然且脆弱,一路奔驰过去,单就脚下的感觉而言,和刚才在斑驳草原上奔跑也没什么两样。
可是心情却略有不同…………人人都有爱美之心,明明是柔弱小huā,偏偏凑出一座浩瀚汪洋,瑰丽壮美到难以言喻,能踏足这样一副美景之内,先前受的苦尽数值得了。
心情使然,感觉美妙-,越跑也就越精神。
人人面带笑意,就连老丞相和大宗师也不例外,宋阳也觉得身心舒畅,但舒畅之余他又犯了疑心病,眼看着同伴都在笑,他害怕这些huā会有什么古怪,会让人精神异常过度〖兴〗奋…………不过〖兴〗奋的确,可过度不存,不知名的huā儿再平常不过,对人毫无伤害,大家的高兴源自景sè壮美自、心旷神怡,是最最单纯、也是最最正常的反应。
进入huā海时已近傍晚,跑不多久便到了黄昏时分,斜阳晚照中,淡淡的赤sè光芒不止晕染了小半天空,也把huā海镶嵌上了méngméng殷红,美景更盛所以心情也就更加惬意,齐尚转回头,对背后背着的阿伊果笑道:“瑶家仙子趴稳了,小的亮一手绝技给您瞧瞧。”
阿伊果眉飞sè舞:“瑶家仙子这个称呼要得!”
齐尚则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形忽地一变,向前的势子陡然加快!
之前他一直在飞奔、纵跃,而此刻随着身法改换…变成了在huā丛中飞掠,在场的行家不少,都知道他施展的就是所谓‘草上飞,的功夫,速度一下子能提高不少,对内劲消耗极大…不适合长途奔跑…但是拿出来偶尔刷个帅总是无妨的。
齐尚是个高大汉子,身形比例匀称,长相也着实不俗,此刻在huā丛中飞掠滑行,衣衫迎风猎猎,再配衬上周遭美景,实实在在显出一份洒脱飘逸来。
宋阳、小婉这些好热闹的,大笑同时响亮喝彩,就连一贯看不上齐老的右丞相…此刻也呵呵地笑了两声。
齐尚这个人,从心机、胆识到身手再到江湖经验都是上品,而真正难得的,是他的‘插科打诨”在燕国黑道上有自己的名号地位、见惯无数大场面、且发了财有了家底之人,又有几个能为了博朋友开心一笑就甘心去做小丑?
齐尚就能。
这其中谈不到巴结,更不存利用。打架的时候拔刀子冲在最前,无聊的时候只求同伴都能开心的人,齐老大。
听到喝彩,齐尚更精神了…身法发挥到极致,超出众人远远滑在最前,放声笑道:“这是雕虫小技,更绝的还在后面,诸位上眼………操……”
随着比惊呼更惊呼的喝骂,齐尚背着阿伊果,‘嗖,地一声……不见了。
真正的‘不见了,…正急掠向前的白净汉子,就在毫无征兆之间凭空消失。余人全部大吃一惊,宋阳和罗冠顾不得放下身后背负之人′同时发动身法向着出事地方急追而去。
从齐尚消失到他们冲上去前后连三个呼吸的功夫都不到,可还不等靠近,齐尚的声音就再度响起,疾呼道:“都止步!”
宋阳和罗冠立刻占住脚步,两个人同时开口,宋阳问道:“你怎样?”罗冠则声音带笑:“你掉沟里了?”
大活人平白不见,也只能是脚下出了问题,不过罗冠问过之后,自己也皱了下眉头。
黄huā长得茂密,密密麻麻地把地面尽数遮挡住,要是地上有什么小沟小坎、不小心绊一下倒是极有可能,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能把人陷落的大坑………………要知道,黄huā都是平齐的尺余高矮,如果地上有大坑,‘huā海,也应该随着地势变化有所起伏才对。,可是现在他们靠得更近了些,眼前huā海依旧,和别处全无丝毫区别。
齐尚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分不清是懊恼还是心有余悸,回应了句:“这huā古怪得很。”说话时,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很快,一个脑袋钻出huā丛,齐尚咧嘴向着同伴笑了笑,继而‘越升越高”背着阿伊果一起攀爬回地面。
大伙见他们无事,人人放松下来,齐尚却顾不得多说什么,把黑口瑶放下来,自己蹲在地上,一边mō索着,一边继续道:“前面…前面是空的。”
小婉一时难解其意,瓮声问道:“什么空的?”
阿伊果也不闲着,应了声:“这些huā不是一样的高矮………是lù出地面的部分平齐,明白咯?”说话时,她的手腕抖了几抖,把一只类似‘飞虎爪,的索结暗器收了回来。
这个时候齐尚弯着腰站起来,伸手尽量前探,在双脚不动的前提下,够到了前面最远的一只黄huā,随即用力猛向上拉………………直到此刻,一行人终于恍然大悟,总算明白怎么回事。
齐尚够到的huā,看上去和其他的huā一样高矮,可随着他向上猛拽,huā茎暴lù于视线,竟是出奇的长,齐尚双臂来回倒换,连拽了七八轮,拉出的huā茎至少也有两三丈长了,但还远远不见尽头!
只是huā茎,未见huā根。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前面真有一座深坑,被huā海遮掩不可见。而黄huā是异种,把地平面当成了‘标尺”无论扎根处的深浅,它就只长出地平面一尺多些。不难想象的,同一枝huā,栽在平地上,它长一尺高的huā茎;如果栽在一个两丈深的坑中,它就会长两丈零一尺的huā茎,仍是只高出地平一尺。
是以,无论地面有什么变化,huā海从外面望过去都是‘一马平川”若非黄huā古怪大大有违常识,以齐尚的机灵劲也不会中招,一头栽进沟里。
莫说宋阳这些外乡人,就是小古这个草原通,对这种怪huā从未听说过。
瓷娃娃忽然笑了。
刚才齐尚杂耍似的卖弄轻功时,谢孜濯也随着大家一起笑,不过和以前的笑容一样,只是觉得应该笑、所以笑,并无快乐可言。
可现在她真的笑,的确好笑,瓷娃娃都捂住了肚子。其他人也是越想越觉得好笑,小婉的豪迈大笑尤其响亮,震得huā丛都簌簌发颤。
齐尚没事,有惊无险,就是被吓了一跳,也跟着大家一起笑,好像刚才掉坑里的另有其人似的。
开心了好一阵,罗冠问道:“下面有多深?”
不料齐尚却摇了摇头,他没摔到底……当时齐尚飞掠中脚下一空一头栽了下去,周围huā梗全不受力,根本阻不住他下坠的势子,还是被他背在身后的阿伊果反应了得,抖手放出了飞爪抓住地面,这才吊住了他俩。
黑口瑶一脉精擅巫蛊,但武功大都稀松平常,他们在山中过活,常常要登崖采药下窟捉虫,靠得就是这种飞爪,人人都能耍得一手好飞当时事出突然,不过齐尚心神未乱,停止下坠后立刻出声警告同伴止步,不用过来相救,以免再有人会重蹈他的覆辙,毕竟这种huā太古怪、太míhuò人。
大概说过经过后,齐尚望向宋阳,语气tǐng客气:“侯爷,我这人不太会讲话,轻了重了您多担待…您冲来救我,这份担心之义、救援之恩,我打从心眼里感jī着,可您莫忘了,您身后还背着我家小姐,小姐她不谙武功,身体也不是很好,您带着她一起冒险,这个………这个有些不妥的。更何况要救的那个人还是我,要是因为我,让小姐稍有损失,姓齐的真就死都比不上眼睛了。”
宋阳呵呵一笑,点头应道:“下次我会注意。”
齐尚笑容变得轻松了:“我也知道自己有些矫情了,这些话说得也不够意思、不近人情,不过是真心话,你莫见怪。”
宋阳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因为黄huā古怪,所以huā海也不如众人想象中的那么平坦,谁也不知道下面的地势如何,这一来行走也会变得艰难了许多,但是还等不到宋阳等人为了后面的路程担忧,眼前就冒出个麻烦:齐尚摔下去的地方不是个普通的坑,而是一座大坑、大到众人一时间都探寻不出它的边际。
一行人以齐尚跌落之处为心,分成两队,背向横向而行,小心探索着以求能够找到边缘绕行而过,可是两队人相距数里后深坑依旧……好像是一座深沟,横亘于众人面前,它究竟有多长谁也不知道。
探索不久天sè就已经暗了下来,大家渐渐失去耐心,照这个样子mō索下去,不等找出深沟尽头,追兵就赶上来了。
两队人重新汇合,宋阳指了指身前被huā海覆盖的深沟:“探底吧!”
既然绕不过去就只好穿行了,总不能停在这里等死。
到了现在谁也不敢在大意,这么长的一道沟已经不能再唤作‘沟,了,干脆是条裂谷,具体它有多深,下面会有什么谁都说不好。
几个人商量片刻,由罗冠带着齐尚、巴夏先下去探底,宋阳本来也想下去,但上面总得有人做主,罗冠又不肯和他换,他也就不再争,只嘱咐了一句:“多小心。”
裂谷边缘直上直下,但崖壁并不算光滑,难不住武功好手,齐尚巴夏下攀的姿势异常古怪,旁人都是头上脚下,他俩却截然相反,用猛虎下山的势子,小心翼翼爬了下去,罗冠则轻松得多,好像一只壁虎一般,速度奇快地‘游,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 萨满
其他人在上面静静等待,转眼小半个时辰过去,莫说xìng子急的小婉、阿伊果,就连一贯平静的瓷娃娃眼中都流lù出焦急神sè,这个时候终于有动静传来,罗冠爬了上来,对宋阳等人道:“下面也很大,一时探索不完,大家一起下来吧。”
意料之外的深沟裂谷,让他们耽误了不少时间,可身后的追兵不会等,越追距离大家就越近,先下去的人大概转了转,发现谷底极大,但并没有发觉什么危险,也就不再平白浪费时间,把上面的同伴唤下来大家一起行动。
宋阳背上瓷娃娃,和其他同伴一起,翻身爬下山崖,就在大伙都下去之后,天上的库萨同时发出刺耳长鸣……鹰眼犀利,但在黑夜中多少也会受些影响,再加之花海遮掩,宋阳等人进入裂谷,在它们眼中,逃犯便消失了,自然会不安啼叫。
因为身后背了人,宋阳不敢有丝毫大意,‘下山,时步步稳扎,不过他的修为摆在那里,速度也不会太慢,同时心里默默估算着距离,按照前一生的认知,大概向下攀爬了二三米左右,终于落到了谷底。
快三十米的落深,宋阳暗暗咋舌……裂谷会有如此深度不足为奇,但那些黄花,竟能长到差不多十余层楼,当真算得上‘妖物,了。
另外,出乎意料的,草原上的夜晚寒冷,现在还是夏末晚上就已经待不住人了,谷底却窒闷湿热异常,想来地下更深处,应该有温泉热河之类的热源,这些异种奇花多半就是靠着地下热源生长的。
齐尚巴夏就在下面接应,见大伙陆续下来,齐尚提醒道:“小心脚下,有些泥泞,估计是地水浅漫…其他的到没什么,再就是虫子多了些。”
两位黑道人物行走江湖,随身携带有名家出品的小巧火把,此刻已经点亮了一支…火光不算太明亮,但胜在可以持久,几个时辰都不会熄灭。
湿热环境之中,各种不知名的飞虫缭绕,一件火光更不肯散去,烦人得很。齐尚一边说着,一边晃动手中火把想要赶在飞虫。阿伊果闻言咯咯一笑:“有你蛊家仙子在此…还担心爪子虫子么,黑口chún的瑶家个个都是虫子的祖宗!”说话间,伸手从斜跨在身的皮囊里mō索出一包药丸,分发下去一人一粒,借着分药丸的机会,还不忘去捏一捏瓷娃娃的小手:“含在舌头下面,驱虫最灵验不过,不过小心莫得吞到肚囊里。”
齐尚手快…不等她说完药丸扔进了嘴巴咽下去了,此刻闻言吓了一跳:“吞下去了,怎么办?”
阿伊果脆生应道:“怎么办?赔钱来!黄金十两…记账了,等回去的时候记得给我。”
齐尚咳了一声,没去计较阿伊果狮子大开口,而是连连摇头:“钱是小事,我是说吞了这个没害处吧……”阿伊果摇了摇头:“害处倒没有,就是以后没法再用了。”说完又嘱咐别人:“别再吞掉咯,上去以后要把药丸还我,以后还会再用的。”
齐尚若有所思:“还要还给你…这么说,这颗药以前也有人含过?”
阿伊果理所当然地点头,跟着又转头对瓷娃娃和南荣笑嘻嘻道:“两个妹儿放心…给你们的药丸是新的,么得别人的口水汁。”
最后,阿伊果又把一颗药丸扔进自己嘴巴,好像含糖豆似的品来品去,嘴里啧啧有声……
辨明方向,众人启程…正正向着北方前进,阿伊果的药丸虽然恶心,但着实有灵效,本来围着人转个不停,一说话都可能会吃掉几只的小飞虫,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正如罗冠所言,这片裂谷不止深,而且极为宏阔,加之脚下泥泞异常、身边化境茂密让行路变得异常困难,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穿过而不过除了环境特殊,行旅费力之外,至少暂时看来倒没什么危险,罗冠领头、宋阳紧随其后,大家的队形秘籍,确保任谁也伸手都能够到身边同伴,缓缓前进着。
越走空气就越闷热,宋阳自幼炼血身体强悍,算得上寒暑不侵,在这里走上一段后也变得汗流浃背,至于瓷娃娃、班丞相这些体质羸弱之人,几乎都快虚脱昏厥了。
幸好,这次出访之前宋阳准备充足,随身带了不少灵药。队伍暂停片刻,他把祛热解郁、提神醒脑的药物分发下去,随后大伙精神振作不少,再度开始前行。
差不多两柱香的功夫过去,脚下泥泞更深,此处已经远超刚刚罗冠三人探过的范围。到了这里,任谁都能发觉,地表泥巴稀软,深处也不结实,此间就是一片大泥塘不过深处泥沼还不足以把人陷下去,只要别停留、脚步交替地快些,行走还是无虞。
排头的罗冠四肢贯力,所过之处花茎都被他踩到,铺在脚下变成了‘地席,,虽然这样做会消耗他的内劲,但身后同伴再走起来无疑从容了许多。走着走着,阿伊果忽然笑道:“这种水里,居然也有鱼咯。”
路上偶尔会有湿泥或热水漫过脚腕,估计是她感觉到有小鱼滑过脚面,瓷娃娃提醒道:“你小心些,别被咬到。”齐尚则笑道:“这么说,水再热些大伙就有鱼汤喝了?”
阿伊果不理会齐尚,但是对瓷娃娃的嘱托,她眉花眼笑,脆脆地应了声:“多谢妹儿关心,我晓得深浅…”正说着半截,她又‘咦,了一声,仲脚在泥沼中踩了踩,嘟囔道:“又是啥子东西么?”
巴妻是个喜欢清静的人,忍不住皱眉望向她:“怎么就你遇到的事情多?”
巴夏的语气不怎么客气,阿伊果却混不在意,笑着应了句:“好像是宝贝咯!”说着她蹲下了身子,换脚为手,去mō索着什么,很快就好像抓到了什么,抬头望向身边同伴:“一串珠珠,冰冰凉的。”跟着用里一拉……她拉上来了一颗头。
严格的说,阿伊果mō到的是一串珠子项链,但项链是套在另个人颈子上的。别人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蛊家仙子是拉出项链带出人头。皮肉早已腐烂得不像样子,黑洞洞的眼窝里好像还有不知名的虫子在蠕动,仿佛有眼神似的,正直勾勾地望向阿伊果。
本以为mō到了宝贝,哪想到竟会是个这么恶心的东西,阿伊果哇呀怪叫一身,整个身体都向后仰倒,四仰八叉地摔在泥泞中,偏偏紧张时攥着项链的手更紧了些,这一来,本来埋在泥沼中的整具尸体都被她拽出来了,直接砸到她身上。
刚见到人头的时候,阿伊果的确被吓疯了,不过那是因为事出意外、猝不及防所致,等她仰天摔倒时已经明白不过是个死人,怕个爪子慌乱之后,就是生气了,被个死人趴在身上,简直晦气得要死,更在小南、小濯两个美貌女人眼前丢了面子,阿伊果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伸脚就去踢尸体。
泥沼中莫名其妙地跳出来一具尸体,这种事有些太匪夷所思,大伙都围拢过来,先忍住笑把黑口瑶拉开,阿伊果气未消,咬着牙对旁人道:“他仙人板板,龟儿子死后还要气我,这个事情不算完…那串珠子我得拿走!”
尸体腐烂严重,但衣衫装束依稀可辨,花花绿绿显眼得很,小古只看了一眼就笃定道:“是个萨满,草原上的巫师。”说着,他用自己的刀子拨弄了下尸体,又仔细看过尸身上的配饰,继续道:“地位应该还tǐng高。”
按照上一世的说法,萨满就是草原上的神职人员,从来都衣着鲜艳,从颈到手再到脚腕,身上挂满象征着白狼神力的配饰,死在这里的萨满地位不低,脖子上的珠链也不会太平凡,在这么闷热的环境里,还能保持着冰冰凉,握在手中舒服得很。
宋阳也上前检查尸体,此人全身关节都比着普通人粗大些,生前练过上乘横练功夫,而且修为很不错,另外就是右脚腕骨骼微损,应该是扭伤。
这片花海所在区域,在‘狼神遗弃,之地内,不祥之地罕有人际,是正经的无人区,不过了解了尸体的身份,也就不值得奇怪了。
白天时小古还说过,当狼神遗弃此处后,总有萨满冒险进来,想要祈求狼神的宽恕,眼前这具尸体的遭遇,应该和不久前的齐尚差不多,正在花海中行走时失足摔落下来,不知他是不是也随身携带了阿伊果那样的飞爪器械,反正他有自己的办法减消了摔落的势子,没有被直接摔死,但脚腕还是受了伤,估计还有不轻的内伤,没办法再爬回去,就只能坚持着先前走,到了这里终于体力不支,变成了黄花生长的肥料。
来历无可疑、死因无可疑,阿伊果和七上八下哄抢了死人的遗物,兴高采烈继续上路。
有齐尚和阿伊果在,再辛苦的环境里大家也能苦中作乐,旁人虽然不怎么开口,但心思大都被他们两个引了过去,是以谁都没注意到,宋阳和罗冠的嘴巴时不时地嗡动着,他们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声音,低声的交谈着。
萨满的死因并非无可疑……正相反,简直是大大的可疑。!。
第三十七章 西瓜
萨满的死因并非无可疑……正相反,简直是大大的可疑。不过宋阳这个仵作没明说,大家也没注意看罢了,死者的肩颈骨骼上,有锐物划伤的痕迹。说着,宋阳伸手在自己的脖子根上拍了拍,示意尸体受伤的位置,随后继续道:“这里是大动脉。”
说完他才想起来,中土上没有‘大动脉’这个词。
还好,虽然罗冠没听说过这个名词,但也能明白宋阳的意思……
看尸骨留下的伤痕,大动脉一定会被割破,导致无法抑制的大出血,这才是萨满真正的死因。
由此会有两个可能,一是萨满跌落时脖子刮到了锋利石角,这种伤必死无疑,而且死得很快,萨满绝不可能再走出这么远来到埋尸之地,尸体是被其他东西拖过来的;又或者,他摔下来的时候伤得不重,但走了一阵后遇到袭击,动脉破裂。
不管萨满遇到的是哪一种情况,都说明这座泥沼谷底有大东西……
又向前走进了一阵,罗冠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很低,只有宋阳听得到:“有没发觉?”
宋阳同样低声回答:“好像蚯蚓。”
罗冠笑了下:“很大的蚯蚓!”
五感最明锐的两个人,几乎都能发觉,就在脚下泥泞地面深处,正有什么东西轻轻跟随着他们……感觉有些像蛇,可是蛇不会在泥巴里钻来钻去。
泥中的东西应该异常‘滑溜’,从始至终没发出丝毫声音。罗冠和宋阳能察觉到它,仅仅是因为它在行动时,引出了些轻微震动。
只凭一份震动,两人没法探出对方的体型,不过总不会太小了。
旁人还都一无所查,宋阳的手触上了春衫刀柄,旋即又皱了下眉头。对罗冠道:“刀子太短。怕是够不到。”罗冠耸了下肩膀:“可惜,再有一支箭也就够了。”
对方深藏于泥泞土中,想要杀它,凭着宋阳一行现在手上的家伙,还得现挖开地面……罗冠又笑了笑:“它最好别冲动。”
虽然小心。但谈不上如何紧张,凭着宋阳和罗冠,徒手活撕狮虎之力,什么样的野兽也不放在眼中。大宗师那句‘它最好别冲动’,纯粹是那头‘蚯蚓’着想,它不动就算了,真要有歹意冲上来,就只有死路一跳……可惜,‘蚯蚓’不这么想,罗冠的话才刚说完,来自脚下的震动忽然急促起来。显然它已发动全力,急速冲杀上来。
‘急促震动’仅仅是两位顶尖人物的感知,其同伴仍懵然无知,宋阳扬声提醒:“大家小心些。”
罗冠气定神闲,同时对宋阳道:“交给我,正想看看它是什么。”
宋阳没废话,直接把‘春衫’递了过去。罗冠有弓无箭,再打斗只能赤手上阵,宋阳不是怕他会输,中土世界上应该不存能把大宗师打败的畜生。但宋阳担心,即将窜上来的怪物。身体上会有长有毒鳞毒刺,空手相斗太吃亏。
对抵到面前的宝刀。罗冠笑着摇摇头,并未伸手却接:“说了刀子给你用,我不用。”
不等宋阳再说什么,罗冠就身形一震斜飞而去,‘蚯蚓’已经从泥泞钻了出来……谁也不曾见过的怪物,黑黝黝、斗大的一颗脑袋,速度奇快直冲队伍里看上去肉最多的那个人:慕容小婉。
怪物快但罗冠更快,一步抢到小婉身前迎上怪物,旋即罗冠把手中长弓挽出了一个huā样,当然不会是引弓而射,而是绞杀。
没人能看得清他是如何做的,但弓弦已经明明白白地,绞住了怪物的颈子,旋即罗冠双臂一甩,笑了声‘出来’。
怪物被绞中了脖子,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藏在泥沼中的身体,硬生生被大宗师拔了出来,在半空里甩出一道惊人弧,最终啪地一声被摔在地面上,jī得泥浆四溅。
而罗冠在一甩中,手腕同时用力一抖,运上了暗劲,怪物全身骨骼都被他抖得错位散乱,落地后只颤抖了几下就告毙命。
电光火石间的动作,大宗师出手干净利落,包括宋阳在内,所有人都看得目眩神mí。
等回过神来,齐尚看着怪物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泥鳅成精了?要么就是鳝鱼怪。”
普通人大tuǐ般粗细的身体,差不多两个成人的身长,有些像大蛇但背上和尾巴上有鳍,身披细小鳞片外面满裹黏液,再看‘长相’,眼小口大,chún角长了几根长长的肉须,真就是一条大得匪夷所思的泥鳅。
不过也只是外形相近罢了,宋阳掰开怪物的嘴巴,并没有牙齿,而是好像蚂蝗似的,长了三只半圆形的锋利颚片,看口器就能明白,这是种吸血的怪物。
宋阳松了一口气,之前遇到的那具萨满尸体应该就是死于‘泥鳅’之口,死因有了解释让他释然不少,见了面的怪物总不如躲藏在暗中、让人猜不透的怪物来得吓人。
见过奇huā又见怪鱼,齐尚忍不住又要品头论足一番,不过这次才刚说了两句,他就提起鼻子使劲嗅了嗅,皱眉道:“什么味道?”
不知不觉里,空气中掺杂了一份古怪味道,不算臭,但略略有些呛,闻得人有打喷嚏的冲动。
宋阳站起身,指了指‘泥鳅’的尸体:“它的味…死了之后,怪味就散出来了。”
罗冠杀了头泥鳅精也没什么可得意的,摆手催促大伙:“赶路吧。”
众人继续前行,倒是宋阳对怪物有些恋恋不舍,拼着耽误些时间,从挎囊中取出一只瓷瓶、清空,随即有用手中刀解开怪物口器,收集了不少口涎。这才起身追上大队。
天底下好像没有齐尚不掺合的事情,问宋阳:“你刚才干啥呢?”
宋阳觉得收获不错,笑眯眯地解释:“吸血的怪物,腮中都会藏有毒腺,毒液不致命,但一定是上好麻药。那头泥鳅这么大的个子,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吸血。它的毒液一定了不起。等回燕子坪好好研究下。”
听过解释齐老大心满意足地点头,瓷娃娃却惊讶开口:“这么大的怪物还要偷着吸血…那被它吸的东西,得有多大?”
问题一出,宋阳和罗冠同时都是一愣,沉默片刻后。罗冠对宋阳缓缓摇头:“那个东西…最好别出来。”
一头丈多长的泥鳅算不得什么,可是被这么大的泥鳅偷血喝的东西,怕是真不能随便惹了。
齐尚从一旁接口笑道:“要我说,主要还是得看这种‘泥鳅’到底有多少。它们要是好像蚂蝗那样成群结队,那就不用说了,附近肯定还会有真正的大家伙,否则它们早都饿死了;如果这里就一头的话,那就无所谓,也许是它偷吃了什么仙丹灵果,修炼成精了,独自躲在这里……”
话没说完。罗冠忽然站住了脚步,目光斜忒过来,对齐尚的道:“齐老大果然长了张好嘴。”
齐尚还不明白啥意思,宋阳则苦笑着,对所有同伴大喊一声:“跑!”说着,青sè光芒一闪,春衫又告出鞘。
而片刻之后。再不是只有宋阳、罗冠能察觉出的‘震动’,连七上八下等人也都有所知觉,整座大泥塘都躁动了起来!
并非那个‘大家伙’,宋阳和罗冠能清晰探出,来得仍是‘泥鳅’。但绝非一两条。究竟有多少?五十头、一百头或是两百头?罗冠也探不清楚,能确定的仅仅是。这泥塘中所有的大泥鳅,不知为何尽数被惊动,正从四面八方向着众人的所在之处围拢而至。
这个时候哪会有人再迟疑什么,尽数抽刀在手,放开脚步撒tuǐ就跑!其间不知是谁,轻轻说了句:“气味。”
也只有这一个原因,被罗冠杀死的第一头泥鳅尸体散出古怪气味,惊动了蛰伏泥潭深处的同类。
跑是一定要跑的,而且还得向前跑……不知道这片裂谷到底有多宽,前路渺渺毫无概念,可如果回去的话,等他们再爬上断崖,追兵估计也就应该到了,那是死路一条。
淤泥对闯入者来说是极大的麻烦,但是对于世世代代生长于此的怪物而言,却毫无障碍,它们围拢的速度远超宋阳一行!
不长功夫,第一只‘泥鳅’破沼而出,口器开阖扑向小婉,几乎与此同时,一声响亮叱喝,春衫爆起刀芒席卷而去!宋阳抢先出手,正正砍在了怪鱼脸上。血肉之躯如何能和宝刀抗衡,‘泥鳅’吱吱惨叫中,斗大的脑袋被劈成两半,腥汁四溅惨死当堂。
小婉则怒道:“下一头我自己来!”
婉大家把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先后两头泥鳅都只盯胖得咬,让她暴跳如雷……而随着宋阳出手,裂谷深处的杀戮也正是开始。
数不清的怪鱼蜂拥而至,宋阳和罗冠分别放下身后背负之人,交给其他同伴那保护,两人专心护住继续前行不停的队伍,又一次大开杀戒。
宋阳运刀如风,虽然手中宝刀并非龙雀,但每一斩依旧洪勇如雷、气势贲烈,刀锋到处怪鱼横尸;罗冠有弓无箭,可也正因如此,在场众人才有幸亲眼目睹,早已失传数百年、本来只存于史册记载中的古代武技:弓杀。
罗冠的弓不是凡物,能承载住大宗师霸道劲力的弓背、弓弦本身又何尝不是杀人的利器?在罗冠手中,长弓翻转如huā,可真正落在手上的动作却简单无比,较真起来的话,就是一套、一绞,继而咕咚一声鱼头落地。
老头子班大人混在队伍中,眼看着两位好手全力狙杀怪物,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浮起了一个词:西瓜。
宋阳劈脑袋,每次出手都如出一辙,一刀斩下,头颅两半,好像切西瓜;罗冠以弓做绞,反复也是在不停重复一个动作,收弓后必有一颗滚圆的脑袋落地,仿佛摘西瓜……
‘泥鳅’多不胜数,杀之不绝,再向前冲出一阵单靠宋阳和罗冠两个已经没办法完全阻住它们的围攻。
不过幸运的是,泥沼中的吸血怪物身形和大蟒有几分相似,但肌肉、骨骼的结构上,更像是鳝鱼、泥鳅,它们只会扑、咬,没办法像蛇子那样缠、绞,由此杀伤力也大打折扣。
另外它们是吸血兽,不会撕扯只会‘吸吮’,受习xìng所限,所以在攻击猎物的时候它们只做两个选择,一是靠灵异嗅觉找出猎物血液最充沛之处,便如之前袭击那个萨满的情形;再就是选择猎物面积最大的身体部分,至少要能让它们的口器贴紧、切入。
就是因为这两重原因,‘泥鳅’不会直接从淤泥探出嘴巴去咬人脚,而是盯住目标后从泥塘纵跃而出,或者去咬脖子或者去扑前xiōng后背。
藏于淤泥中,泥鳅如鱼在水来去无声且速度奇快、动作灵活,可一旦窜出来,它们的灵活、应变和速度都会逊sè许多,杀伤力大大降低,南荣、小婉、齐尚、巴夏这四个人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怪鱼在泥巴里移动他们无从探寻,可是等它们跳出来,以这几位好手反应,都足以应变、能够及时出手斩杀怪物。
齐尚等人在泥鳅面前有自保之力,无疑大大减轻了宋阳与罗冠的压力,一行人咬牙苦战,同时行前急行,小婉双拳贯耳,直接打爆了一颗怪鱼头颅之后,还不忘笑道:“这种鱼看着吓人,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我看比着刘二养的怪鸟差远了。”
的确不是一个档次上的怪物,那些泰坦鸟,普通的钢刀看上去都不会受伤,战力远胜泥鳅。如果宋阳等人现在是被同样数量的刘家军围住,也就不用再做无谓挣扎了。
整座泥塘都在躁动之中,从天空鸟瞰,huā海中心无风自动,层层涟漪动dàng,景sè煞是妖娆,又有谁能想到的,huā根处正有一群人间好手,在和这世上闻所未闻的怪物做殊死搏斗。
围困、猎杀……突围、急行,时间已经完全失去了概念,一行人不知向前冲了多久,jī烈打斗中体力被迅速消耗,齐尚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脸sè煞白呼吸粗重,但他不肯多说一个字,只是在心里盘算得清楚:没什么可嘱托的,若是告诉同伴自己快不行了,也只有让大家操心、拖累人的份,真到无以为继的时候干脆就向外一扑,直接死掉,最干净省事!
吉人自有天相,齐尚的运气一向不错,这次也不例外,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众人耳中忽然响起了罗冠的笑声:“到头了,准备爬上去吧。”
这声音怎么这么好听?齐尚心想,比着阿伊果唱的山歌还好听。!。
第三十八章 莲蓬
罗冠和宋阳鼓足全力,接下了所有泥鳅的攻击,其他人同忄彼此相扶、奋力向着断崖攀爬。
时值此刻,宋阳也明显感觉气力不足,昨晚失血的计量,怕是要用大碗来量的,逃亡的时候倒不觉得什么,但现在运功相斗,时间稍长就呼吸不畅,xiōng中气血翻涌,一阵阵嗓子眼发甜。
又咬牙支持一阵,宋阳把所有精神都放在只能用‘层出不穷,来形容的泥鳅上,甚至都不知道身后同伴的撤离情况,直到罗冠伸手拉住他的肩膀,说了声‘我们上去,,宋阳一下子放松下来。
之后的事情就全不用他操心了,罗冠架着宋阳,提气纵跃而起,大宗师跳得比泥鳅可高多了,跟着伸手在崖壁上一搭,再度借力向上……宋阳只觉得耳中呼呼风向,很快眼前一亮,已经置身于地面。
月朗星稀,大好夜sè!
裂谷穿行,前后用去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即便行途艰难、又因为查探尸体、抓泥鳅、且战且冲等原因耽搁不少时间,也足见裂谷宽度不俗了。
所有同伴都在,个个目光中喜悦闪烁,逃得了xìng命固然开心,而更让人舒服的是地面上的感觉。
夜高原空气干燥,本来吹在身上让人冷飕飕地风,此刻也都变得让人说不出的畅快。
本就是疲惫之躯,又在闷热环境中奔逃、苦战,上来之后大家都气喘吁吁,或站或做,齐尚干脆四仰八叉地躺在上,就属巴夏最古怪,他坐在地上,正在给自己捏脚。
齐尚还不忘废话,并不起身,指着巴夏对宋阳笑道:“他以前是山里人,最爱惜脚丫子·每次遇到遇到生死大难、脱险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慰劳自己的脚地板!”
山中人大都有些古怪习惯,没什么值得奇怪,宋阳笑了笑没说话,齐尚不依不饶·伸脚踢了踢巴夏:“待会给我也捏捏呗?”
巴夏不理他,继续捏着自己的足底,臂上肌肉贲起,十足用力。
齐尚呵呵笑了两声,又把话题一转,问旁人:“爬下、爬上、在谷底转了一圈,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做梦似的?刚才下去的时候·仿佛花未变,而是咱们大伙都变小了?”
一边说一边笑,不用别人搭腔他自己就能说上半晌,齐尚有这个本事:“花海从上面望去是十足十的壮丽景sè,让人精神振作xiōng怀舒畅,可要是变成了‘小虫子,,跑到花茎底下去,那滋味实在不怎么样…直到咱们爬上来·总算一切恢复正常!”
宋阳仔细想想,还真就像齐尚说的那么回事,刚才仿佛做了一回‘小小人,似的。
听着齐尚胡说八道·大家都面lù笑容。
兴奋的不止刚从裂谷脱难的反贼们,还有盘旋在高空始终不曾散去的那群猎鹰。已经消失不见的逃犯又复出现,让天上的扁毛畜生精神大振,忍不住发出一串欢快啼鸣。罗冠抬头,看了看它们之后叹一口气,大宗师心有不甘,可惜身边再无箭矢。
宋阳坐在了地上,双手撑地也抬头望天:“小古,你对这些猎鹰知道多少?”
小古气还没喘匀,闻言后断断续续回答:“还可以···该了解的都知道·你想问哪一样?”
“地上有个大坑,它们在天上看得见么?会告诉追兵么?”说着,宋阳忽然笑了起来,结果引出了一阵咳嗽。
小古先是一愣:“侯爷的意思…”五个字说完,他明显兴奋了起来,笑道:“地上若有重兵隐藏、埋伏·库萨会对狼卒示警,但也仅限于此了,鹰子再怎么机灵也还是畜生,不是妖怪,它们是人训练出来的。这片花海违背常理,库萨训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世上还会有这样的存在,既然他们想不到,自然也不会教给飞鹰去辨识。何况···照我看,库萨也未必看得出花海里的裂谷,更毋论通知狼卒。”
老古当年想偷训练库萨的秘法,虽然没得手但是对这种飞鹰所知甚详,子承父业,小古也长了个聪明脑袋,该记得的事情他全都记得。
宋阳咳嗽不停,笑声也不停,吃力无比地说了声:“好得很!”
“的确好得很!”罗冠也笑了起来!到现在人人都能明白宋阳的意思,唯独小婉反应得慢些,伸出棒槌似的手指头捅了捅班大人:“他们啥意思?”
班大人应道:“看不见的大坑,大白天齐尚都掉进去了,深更半夜的,犬戎骑兵能幸免?”
小婉恍然大悟,重重一拍地面,瓮声大笑:“坑死他们!”
阿伊果咯咯脆笑着,眉飞sè舞一副开心模样,正笑着,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迈步走到距离她最近地齐尚跟前,伸手去接齐尚的嘴巴:“我的仙丹呢?吐出还我咯。”
齐尚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回事,摇头苦笑:“吞了。连什么时候吞掉的我都不记得了,怎么还你…再欠你十两金子。
在谷下拼杀时生死一线,谁还有心思想着口中的驱虫药丸,莫说旁人,就连阿伊果自己,都在紧张时把药丸吞掉了······阿伊果从同伴中转了一圈,就只收回了一枚药丸:右丞相。
不过一个小小细节,却真正能看得出,谁才是内心镇静之人。
但是罗冠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在看到同伴们大都吐不出药丸、特别是宋阳也嘴巴空空的时候,谢孜濯低下头、略显吃力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待阿伊果把手仲过来时,谢孜濯摇摇头:“早就不见了。”
说完,她抬起头,无意中和罗冠目光相处,她似乎从大宗师的神情里看出来对方知道自己是刚吞掉的药丸,谢孜濯对罗冠lù出了个浅浅笑容,后者也笑了笑,并没揭穿她的小把戏。
这个时候巴夏终于捏完了脚,伸手一拍齐尚,还不等他开口齐尚就怪声叫道:“刚mō了好半晌脚丫子的手,你用来拍我?”
巴夏撇了撇嘴,一副‘这也值得大惊小怪,的神情直接说正事:“把我的鞋子还我。”
齐尚啼笑皆非:“你被泥鳅撞到脑壳了?我什么时候拿过你的鞋子。”
“在你身下压着。”说着,巴夏眼中lù出了一丝好奇:“躺在我鞋子上这半晌,你不觉得咯得慌么?”
巴夏在齐尚之前上到地面,脱险后就除下鞋子开始捏脚后来齐尚上来,直接在兄弟身边一躺,巴夏看得清楚,鞋子就被他压在身下了。
巴夏是个闷蛋,能不说话的时候一定不会出声······
齐尚犹自不信,摇头道:“怎么可能,压了鞋子我会不知道么。”不过说话时还是勉为其难坐起身体,大大出乎自己意料的,巴夏说的没错,一双鞋子正在背下,已经被他压瘪了。
要知道大家在草原上,从头到脚都是牧民的打扮,因为季节关系,倒还没登上厚重皮靴不过现在的鞋子也是皮革缝制,尤其底子很硬,和汉境中的柔软布鞋大不相同被置于身下,即便有花梗相托也不可能没有一点感觉。
可齐尚真就没察觉。
虽然有些奇怪,但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齐尚笑着搔了搔头发,正想说什么,宋阳忽然起身走过来,伸手一拍齐尚后背,问:“有感觉么?”
齐尚点了点头,宋阳又拿出春衫,连鞘一起稍稍用力捅了下相同的位置:“现在呢?”
这一次齐尚却一脸茫然,摇了摇头……对手掌的拍击有所查,但对硬物却毫无感觉。齐尚脸sè微变:“这是怎么回事?”
宋阳不置可否,只是说道:“脱衣服吧。”
齐尚二话不说,立刻解去长袍、除掉上衫,借着月sè他打量自己的xiōng腹白净皮肤上留有以前搏杀时留下的几道狰狞伤痕,一切正常……前面一切正行,他看不见自己的后背。但是他听得清清楚楚,好兄弟巴夏在见过自己的后背之后,低低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齐尚的后背异常恶心,肌肉腐烂、密密麻麻布满指肚大小的窟窿,这样的伤势偏偏没有一滴血流出来。每一只肉窟窿里,都鼓出一只‘血泡,,血泡半透明,隐约可见有东西在其中缓缓蠕动。
一眼望上去,齐尚整个背部,很有些像一只莲子饱满、完全成熟的肉莲蓬。
如此恐怖的景象,莫说瓷娃娃、小古等人,就连一向胆大包天、拔出项链带出死人都不在乎的阿伊果也脸sè发白,皱眉道:“这是什么虫子作祟?”
受伤处不出血,是因为血液被血泡中的怪虫吸食了。
吸血的虫子,南理深山中随处可见,草原上应该也不少,不过让阿伊果更奇怪的是另一件事:“老子的仙丹,能让天下所有血虫儿退避,何况齐老大连吞了两枚……”
宋阳苦笑了下:“这不是虫子,鱼卵吧。”
说着,取出一根银针,在一枚‘莲子,中轻轻一跳,恶心的小东西插在针尖上摇头摆尾苦苦挣扎,虽然袖珍,但凭着众人的目力,还是能清晰看出它的形质与谷底的大泥鳅一般无二。
阿伊果的驱虫药物,管不了这些怪鱼。
平日里齐尚吵吵闹闹,真遇到重大事情的时候反倒是静下来,并没有急着发问,沉下心静静听着同伴议论。
宋阳看过背后的伤口,暂时没急着处理,又绕到身前打量了一下他的xiōng膛,点点头:“前面没事…继续脱,除掉kù子看看。”
这下齐尚再也镇静不下去了,旁边还有一群女人、还有自家小姐,哪能连kù子都脱了,偏偏阿伊果语气兴奋:“面子事小xìng命事大,快脱咯,脱脱脱!”
话音刚落,宋阳一点没客气地插口:“大家都要脱。”!。
第三十九章 旧账
罗冠未察觉、齐尚自己懵然无知,其他人更不知道怪鱼是仲时候把卵种在他后背上的,不过在谷底的恶战中,大家杀得兴起,虽刀锋起落腥臭鱼汁四溅,现在在仔细想一想,如果鱼卵也混在泥鳅血汁中的话,那大家中了畜生的yīn招也就不足以为奇了。
毕竟,最难防还是鱼卵上带有的特殊毒液。不疼不痒,还不会让人完全丧失感觉,‘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比着宋阳施毒手段都不逊sè。
没人能保证自己没中泥鳅暗算,逃犯们男人女人分成两组,远远的分开来,在同伴的帮助下彼此检查身体,男子中除了班大人和宋阳之外人人中招,连罗冠都不例外;女子之中,只有瓷娃娃得以幸免,身体肥壮的小婉后背尤为‘惨烈”
如此一来倒也解释了另外一件事,为什么大伙在和泥鳅恶战时体力会如此不济……
凭着七上八下等人的本事,就是经过一天逃亡,再遇敌时也能打上几个时辰,上品武士的耐力、劲力,远非常人能及。
但裂谷的经历感觉很漫长,其实从头到尾也就一个多时辰,真正用来打斗的时间也就更短了,结果一众高手全都累得不行,开始他们还以为时是跑了一天没好好休悬、再加之裂谷中环境闷热惊人所致,现在看,他们会如此疲惫,和身上背了蕴含古怪毒液的鱼卵也不无关系。
班大人和瓷娃娃为什么没有被鱼卵附着,宋阳也有个大概的想法,他们两个一老一弱,体质实在太差,泥鳅对宿主也是有选择的,体质羸弱者会被它们排除在外,反倒因祸得福了。
至于宋阳自己,应该是托了自幼炼血的福,他的血质特殊…有药物有毒物混杂在一起,为怪鱼所不喜吧。而宋阳战力不济是之前失血过多的缘故,与鱼卵无关。
幸运的是,或许是为了隐蔽…或许是觉得背后的血液最香甜,每个中了暗算的同伴都无一例外,只是背后附着着鱼卵,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这样的话,在拔出这些恶心东西的时候,能让人省去不少手脚。
宋阳蹲在齐尚背后…对他的伤口仔仔细细地了端详了一阵,时而剜除一枚‘莲子,观察伤口深度,时而撒上一点药粉试探卵上的毒xìng……宋阳不敢丝毫大意,伤口的情形太特殊,这种怪物以前也从未见过,要疗伤的话,绝不是把鱼卵尽数剜除掉就算完事那么简单的,说不定还有些细小须针直刺肌理深处…若处理不好,落下后遗症还是轻的,当时丧命都有可能。
这些吸血泥鳅不是普通的吸血虫…不能掉以轻心,疗伤也非得宋阳亲自出手不可。
良久,宋阳着同伴架起一蓬小小篝火,从药囊中取出小刀、银针和一众应用药物,对齐尚道:“我动手了。
这个时候齐尚已经看过别人的伤口,知道自己后背上长得是什么恶心东西,笑道:“赶紧的!”跟着他又转头望向巴夏:“我琢磨着,就算侯爷拿去了那些鱼卵,咱们这后背以后也烂的没法看了,要不借着这些疤瘌…咱俩也纹个花样去?还记得西山井的老崔不…他有好手艺……”
巴夏不理后面的絮絮叨叨,直接问主题:“烂成这个样子,还能纹什么?”
齐尚有主意:“就纹泥鳅卵叩背图!现在后背是个啥样子,咱的刺青就纹成啥样子,以后脱衣服一晒膀子,告诉他们爷爷后背以前长过这种东西…谁敢不服气?比下山虎过江龙威风多了。”
巴夏一言不发,抱膝坐在了地上,过了片刻才说了句:“你知道愁么?”
宋阳观察伤口时仔细缓慢,但是到了真正出手疗伤时动作飞快,凭着巴夏的眼力,几乎都跟不上宋阳的动作……不知何时夜风消散,整座花海死般沉寂,只有一枚枚‘莲子,被抛入篝火时的吱吱惨叫。
只一盏茶的功夫,宋阳便告收手,又给他敷上去腐生肌的灵药,笑道:“现在给你敷的药,方子是舅舅亲传的,灵验得很,肯定不会落疤。”
齐尚一听就急了:“别啊,这么凶的伤,好歹也得留点痕迹下来,要不我说了他们都不信……”
宋阳笑着走开,不去搭理他,换过下一个病人巴夏。
本来齐尚等人的意思,怎么说也要先给几位女子疗伤,但是宋阳说得坦白:“先治不是便宜,而是吃亏,我第一次弄这种东西,难免手法不熟,得先拿皮糙肉厚的练练。”
齐尚是贫嘴,但绝不是不厚道,所以当时他没去接一句:论皮糙肉厚,你得先找婉大家……
巴夏之后是小古、罗冠,忙活完几个汉子,宋阳望向三位女子。一众男子都远远回避开,瓷娃娃也帮不上忙,加之连番奔逃下实在困倦,不知不觉里熟睡了过去。
小婉威风霸气,绝无扭扭捏捏的时候,直接坐到宋阳跟前,lù出后背:“姐夫,麻烦你了,动帼'!”
以小婉的块头,治她一个都快赶上三个巴夏了,这次忙碌足足一炷香还过的功夫,才算处理完毕;后面是阿伊果,黑口瑶xìng子泼辣,也不把lù出后背当回事,大方上前,但一个劲地嘱咐着:“你娃小心,老子后背不能落疤咯,妹儿们眼窝软,看了害怕嘞。”
对女子,宋阳的动作也的确更小心了些,她们背肌jiāonèn、又在意疤痕,如果宋阳力有未逮也就算了,但他的确能让她们恢复如初,自然要全力以赴。
阿伊果疗伤过后,也像其他人一样,趴到花海里去了,伤口暂时不宜覆盖,要稍稍晾上一会。
南荣右荃是最后一人,走到宋阳身边、坐下来,一言不发。
宋阳也不废话,把刀、针在火上灼烧片刻,再度出手………………一如刚才,宋阳神情专注,刀、针、药粉此起彼落运转如风,不过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真疲劳得紧了体力不支、精神不济,甚至有些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困得张不开眼睛?
这是不知多少年都没出现过的感觉了。
似乎对宋阳的状态有所察觉,南荣捧着衣衫护住xiōng口,转回头看了他一眼。宋阳没想到她不打招呼说动就动另外他精神不济时反应也稍稍慢了些,手中小刀锋锐,不小心划破了她背上一块好皮肤,口子不浅,鲜血涌出。
对于疼痛,南荣只是微微一皱眉,并未就此转回头去而是认真打量了他一眼,宋阳略显歉意:“对不住。”
南荣没表示,重新坐好。宋阳继续忙碌着………………‘莲子,尽去后,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开始为她敷药,这个时候做的事情比着刚才也简单多了,不用像动刀时那么全神投入,放松之下宋阳笑道:“这次总算抵回‘旧账,了吧。”
‘旧账,指的是那颗守宫砂。
当年yīn家栈门前一场生死搏杀宋阳大获全胜后,恶作剧似的扣掉了南荣的守宫砂,之后很神奇的南荣居然就真的以为身子被宋阳夺去了,直到在深山中榜二傻收服刘家军那一战时,宋阳才把真相相告。
以前南荣算不上朋友,宋阳也无所谓,她爱死死爱活活,他不关心。不过这几年里南荣经常跟在宋阳身边,不管是不是因为顾昭君的命令,她给宋阳帮过的忙都是实实在在的,后来她又常驻燕子坪,和侯府里那些女子混得也不错宋阳渐渐把她当成了自己人,虽然南荣对他总是冷冰冰的……
南荣笑了,风情十足,跟着摇了摇头:“只是一颗痣,已经不太和你计较了,不过你想要抵回来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当初我以为…的时候,是掉了眼泪的。若有一天,你能再做一件让我开心到落泪的事情,那才算一笔勾销。”
宋阳被她气笑了:“我欠你啊?那时你要杀我,我就扣了一颗痣下去,已经算是高抬贵手了……成了,治好了,趴着去吧。”
南荣一耸肩膀:“刚才又不是我‘抵过,的,是你没话找话提起来的。”说完,连个谢字都没有,起身找阿伊果一起趴着去了。
治伤是事出无奈,现在女人家在晒后背,宋阳要是再留下来看就从大夫变成流氓了,虽然不远处平趴着的三个女子里,一个不像女的,一个不把自己当女的,最后一个和那个不把自己当女子的打得火热且还是被他夺过守宫砂的……
回到男人堆里,以大宗师为首的,几个人也爬成了一排,宋阳笑道:“晾一会就成了,起身吧,没问题了。”
罗冠功夫好,也没见他撑地或者躬身,仿佛诈尸更像根棍子似的,那么直tǐngtǐng地一下子立了起来,问道:“要是再动手,会有妨碍么?”
宋阳应道:“肯定有影响,毒卵伤身,后来的药物暂时也对体质有影响,再打起来大家的战力都会打个折扣,没办法的事情。”
意料之中的答案,罗冠也不沮丧,再问道:“你呢,怎么样?”
宋阳更困了,情不自禁抻了个懒腰,不料双手高举之际,chún上又是一阵湿热,鼻子又告出血!
幸运的是这次失血不多,只滴下了几滴,顺着下颌滴落,溅得xiōng襟上斑斑点点,宋阳苦笑摇头,完全查不出原因的怪病,真快把自己烦死了。
挥着袖子给自己擦了擦,为了不让同伴再操这份没用的心,他只说无妨,随后又回答罗冠的问题:“就是累,困得不行了,想要睡一会。”
罗冠微笑道:“那就去睡一会吧,狼卒就快来了,到时候叫醒你,一起看他们怎么往沟里扎。”
宋阳哈哈一笑:“一定记得叫醒我。”跟着伸脚在花丛中踩了踩,胡乱踏出个地方,以臂做枕和衣躺倒,刚刚一闭上眼睛,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四十章 昏招
宋阳连梦都没做一个,更对周围的动静完全不闻不问,直到一阵剧烈摇晃传来,他才勉强醒了过来,推醒他的是谢孜濯。
瓷娃娃的chún角挂了几枚笑纹,开口说了句什么,可宋阳只能看到她的嘴巴在动,却完全听不到一丝声响。宋阳恍惚了下,脱口问:“你说什么?”
瓷娃娃又重复了一遍:“狼卒已近,喊你一起看好戏。”
这次能听清楚了,宋阳重新恢复了听力,他脸上的惊讶却更甚……随舅舅学医时他曾了解到,当睡眠被惊醒,五感之中耳听恢复的最慢,不过这个‘慢’只是刹那先后,一般人察觉不到。可刚才宋阳听力复苏,足足延迟了一句话,这便说明他刚才睡得不是一般的沉,用尤太医的话讲,唤作‘死眠’。
比着深度睡眠还要更‘投入’的、单就睡之深沉比着昏厥还要更甚的、几乎算是入定的睡眠,即为‘死眠’。死眠只可能在一种情形下发生:恶患骤起、五劳七伤。
按照尤太医的说法,睡觉是身体自我调节、祛病愈伤的重要过程,睡得好人身体就会好,换个角度看的话,伤得越重也就越需要睡眠,而‘死眠’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说明身体要专心对付重病,会暂时封闭五听,以求不被打扰、全力以赴。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死眠’,体质普通之人,身体根本没法自封五听,就只有像宋阳这样,体壮如牛、经络坚实且有不俗内劲护身之人,在突遇恶疾时才有机会死眠。
当时宋阳还只是个娃娃,对诸多医理还不甚明了,曾问舅舅:“死眠就是自救了?”
尤太医先点头再摇头:“说成‘自护’比较恰当,‘自救’可远远谈不上,能让身体死眠的病绝对是要命的,单靠睡觉怎么可能治得好?”
而瓷娃娃一句话之后,宋阳听力尽数恢复,这才愕然发觉,整座夜空早已被诸般吵闹声掀翻,天上群鹰盘旋,数十头库萨尽做啼鸣,高亢嘹亮;南方马蹄如雷,轰轰巨响如雷……只能用惊天动地来形容的动静,一向睡眠警觉的宋阳竟懵然无知。由此他也更加确认,刚才刚刚自己就是在‘死眠’。
以前宋阳也不是没受过伤,其中以小妖怪她妈临死前那一记重拳、任小捕他爹背后砍来的那一刀这两次为最,两次疗伤花费的时间都不短,但也从未有过‘死眠’,这回只流了几次鼻血,身体就扛不住了?
视线尽头沙尘遮天,宋阳身边也不清净,齐尚带着几个同伴上蹿下跳跑来跑去,双方已经进入视距,齐尚等人应该是故作姿态,引yòu犬戎冲锋。
宋阳没心思多看什么,谢孜濯见他若有所思,轻轻皱起眉:“身体不妥当?”
宋阳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先笑着安慰了句:“没事。”随后问道:“我睡了多久?”
谢孜濯应道:“一个时辰多些。”宋阳点点头又转目去找罗冠,此刻大宗师的目光也正落在他身上,见他望过来,当即问道:“怎了?”
宋阳应道:“我要气运一个大周天。”
罗冠一点头:“知道了,我给你护法,放心。”
借运功之际内视身体,宋阳现在哪还顾得上看狼卒怎么倒霉,现在恶疾已现爆发之兆,他若是不能找出根源,用不多久就能在森罗殿里和舅舅团聚了……
在宋阳闭目入定、专心内视自查后不久,对面军中响起一串嘹亮号角,队中所有狼卒齐齐仰首长嗥,逃犯就在视线尽头,再不用吝惜马匹脚力,冲上前杀干净就是大功一件,最先赶到的数千追兵开始全力冲锋。
花海一望无际,所有花朵平齐高矮,即便狼族初到时有所警惕,在奔驰一段时间、见全无异状后也都放松了下来,何况高空中还有猎鹰盘旋,如果敌人有什么埋伏,库萨便会示警。
和小古猜测的几乎一样,不知鹰眼根本没看出裂谷,还是库萨不觉得裂谷是埋伏,空中猎鹰自始自终只是在为狼卒指引方向,并没有任何示警。
多少年来,库萨都为犬戎骑兵的‘天眼’,狼卒依赖、信赖库萨,既然没有示警,他们就安心冲锋,又怎么可能想到前面的地势会突起变化?
这一次的临时任务比较特殊,算不得太正式的战斗,只是追杀一小群人,不过这些逃犯之中藏有凶猛高手,特别最先赶到、踏入花海的这一营,就是最先追来、始终距离宋阳等人最近的第一路追兵,曾挨过罗冠全力击出的五射。领教了大宗师的可怕之处,带队头领谨慎了许多,完全按照空中飞鹰的指引来抓人,并未再派出小队超前巡弋,这么做并非没有道理,逃犯战力可怕、五感惊人且脚程奇快,若是派出如斥候小队,说不定逃犯会伏击将其毁去,然后再接着跑。
就凭罗冠他们等人的身手,也的确有这个本事。
整整一个大伍,三千草原奇士结冲锋战阵,完全放开脚力,向着逃犯急速而来……完全信赖库萨、并未派出护阵的巡游小队,或许怪不得犬戎将军糊涂,可是单就这一趟追杀而言,绝对是两重昏招。
轰轰浩浩的疾驰,自有一股贲烈气势!每一个狼卒都觉得热血沸腾,在身体中来回滚动,烫的自己骨头发痒、筋肉发胀、皮肤发紧,就好像有一把火,要从身体里烧开来似的,身子热得难受,非得又让冰凉夜风狠狠吹一吹才能舒服,可今天晚上…本来风不小,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空气变得窒闷了,花海里一丝风都没有。所以,狼卒只能让马儿跑得快些再快些,以此引得夜风jī烈更jī烈,抽打在身体上才会感觉到畅快。
本就饱满的战意,随着骏马奔驰、随着冲天狼嚎,已经彻底炸裂开来,从xiōng腔分散,狠狠撞向四肢百骸,其中最宏大的那一股则正直向上,直冲脑海!狼卒们自己并未察觉,但是他们能从身边同伴的模样里看出,自己的双眼早已通红。
大伍之长更是嗜杀之人,不过即为将领,无论对什么样的对手总要在心底多藏一份冷静,一边纵马狂奔随队冲锋,一边对身旁的几个副官道:“传令下去,冲杀之前,每个人必须射出五支箭!”
副官略有迟疑:“小狼崽子们都上劲儿了,冲去砍杀更过瘾……”
伍长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解释,只是喝道:“让你传就传!”
砍杀是过瘾,但是被人家砍杀了还能过瘾么?不过十来个逃犯,靠近后先几轮箭雨泼过去,不用什么准头,万多枝箭下去,什么东西都变成刺猬了,武功再高有什么用?在大军面前大宗师有什么用?
伍长可不想因为追杀十来个逃犯就折损几十位儿郎,那样的话,等回了营究竟是记功还是受过可都说不准了。可惜…他们用不上弓箭了,他们跑到地方了。
还不等副官把命令传下去,冲在战阵最前的一队兵马忽然消失不见!
凭空蒸发,连人带马。
……
犬戎为牧民之国,马背上的强族,骑战是他们的根本,而积年累月的战争更让他们积累了大量经验,单就骑兵的素质与战术而言,当世就只有回鹘能和他们勉强抗衡,中土上其他国家全都不是对手,大燕也不行。
骑战韬略中,仅仅‘冲锋’这一项,犬戎狼卒就有‘四力五略’九中战法,其中四力分别指:三蓄、五蓄、七蓄和十蓄,顾名思义,三蓄就是用三成的力量冲锋,就是佯攻;后面则依次提升力量,在不同的战局运用不同应对,到十蓄才是真正的全力冲杀,不计后果只求杀敌,哪怕前面的队伍倒下,后面的狼卒踩着尸体也要上。
这一次冲锋前,伍长传命十蓄……其实只要不是三蓄,其他几蓄都无所谓的,三千人打几个逃犯绝没有不胜的道理,但他们已经追了整整一天了,始终mō不到敌人的影子,儿郎们心里又烦又闷,现在好容易追到了,伍长为了让狼崽子们泻泻火,就传了十蓄之令。
胜仗不怕小,只要打出气势,自然能提高士气、把好精神积累到下一站,伍长的命令仍无可厚非,但仍是昏招,第三个昏招。
十蓄之击,舍死而冲。排头陷落之后,随后的兵马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跟着一起掉下去了,眨眨眼睛的功夫,好几百人就那么没了,后面的狼卒总算有所反应,奋力想要代住缰绳,可再后面的骑兵不知道裂谷状况,又因‘十蓄’,奔驰中完全不管不顾,前面慢了后面就撞过去……
裂谷宽大,以罗冠的眼力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哈哈大笑痛快异常,但是班大人老眼昏花,又是深更半夜间,老头子把眼睛瞪得都快流眼泪了,也只能勉强看清楚敌阵xxx的势头,可即便看不清具体情形,老头子还是高兴得忘形了,手舞足蹈,全不似平日里那副活死人的倒霉样子,嘴里一个劲地尖声笑道:“哗啦啦、哗啦啦!”
小婉被他闹糊涂了,仍是和以前一样,伸出棒槌似的手指捅老头腰眼:“什么哗啦啦?”
老头子扭了下腰,躲开她的手指,同时笑着应道:“白天齐老大掉下去的时候,是嗖的一声不见了,现在犬戎狗子们,是‘哗啦啦’地摔下去不见了,他们正在‘哗啦啦’,我帮他们喊。”
莫名其妙地解释,混不着调的口号,但老头子那份开心可是货真价实的,看着他这份兴奋劲,阿伊果又好奇了,她想说啥就说话,一点不怕戳人肺管:“你老汉儿高兴个爪子么,犬戎龟儿要杀南理使官,你是南理叛臣,应该看到犬戎龟儿得手了才更高兴咯。”
老头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眨眼过后,他又恢复了冷冰冰的神情,老眼暗淡无光。
阿伊果纯粹是好奇外加嘴巴臭,倒没有伤人之意,而且这一路走过来,右丞相偶尔也会开口指点,说的话虽然算不得金玉良言,可至少意见中肯,大家相处得还算不错,阿伊果说完自己也后悔了,毕竟是黄土盖过眼睛的老人了,将死之人就算以前做了天大错事,又何必在揭他疮疤。
黑口瑶tǐng尴尬,试探着:“老汉你莫得在意哈,哗啦啦,接着哗啦啦咯。”
班大人紧闭着嘴巴,一个字也没再说……
裂谷另一端的‘哗啦啦’还在继续,后阵轰轰推进,边缘处的狼卒嘶声呼喊,奈何周遭的马蹄声,狼嚎声号角声交杂在一起,完全乱成一团,没人能听得清他们到底再喊啥。而连出三道昏招、最终引领自己的狼崽跑上死路的伍长,人在前阵中,这会早都掉下去摔得骨折筋断了。
发令之人不再,场面没人控制,后队还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依着‘十蓄’军令行事……裂谷容积可怖,再多兵马摔进去也休想能把它填满!RO!。
第四十一章 裁纸
‘哗啦啦,仍在继续,片刻功夫一支三千人的大伍陷落大半,前面摔下去的人愈多,后面‘十蓄,冲锋的推动之力也就越少,到了此刻,幸存于后阵的狼卒,也勉强听清了深处裂谷边缘的同伴的惊慌呼唤,纷纷拼命提缰想要止步。
可战马是畜生,平日训练的再怎么好,冲刺时也不是说站住就能站住的,一时间裂谷边缘乱成一团,排头摔下去的势子缓慢了不少,可是因为乱拥乱挤,还是不断有人在惨叫中跌落。
而此刻另一场鲜血盛宴,也毫无意外的开始了………………裂谷huā海忽然‘dàng漾,了起来,万huā摇摆哗哗作响,旋即谷底猛地响起惊恐嘶吼。
以裂谷的深度,摔下去的人断无幸理,不过快两千人连人带马,以密集阵势填进去,前面的人肯定死得不能再死,最后掉下去的那些,等若摔在了同僚尸体摆成的肉垫上,大大缓冲了下坠之力,多少还是会有些人幸存下束。
摔不死,可还是得死。
这么多人摔得血肉横飞,下面的血腥气可想而知,而谷底的怪鱼嗅觉异常灵敏,且不欠前刚被宋阳等人惊动过一次,现在它们仍在躁动之中,闻到了鲜血的味道,岂有不去‘赴宴,的道理。
夜空窒闷,身边没有一丝风,可huā海的动dàng,仿佛正又一团风暴席卷而过!地面上的的人看不到,但罗冠一行都清楚下面中正发生着什么。
裂谷两侧,逃犯们面带冷笑、残存狼卒混乱不堪;裂谷深处,属于怪物们的饕餮之筵。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这个时候天上的鹰群再次聒噪起来,随即只听南方号角声大作,又是如雷的马蹄声与遮天蔽月的沙尘弥漫,新的追兵赶来。
追赶南理使节的犬戎兵不止一路,出发有先后、赶到的时间也不一致,第二路追兵也是一支大伍…此刻已经踏入huā海。
第一路追兵还有不少人幸存,现在虽然还乱着,但谁都明白,想要他们全都摔下去不可能…第二支追兵更不会重蹈覆辙。
不过双方又巨大的裂谷相隔,尤其是裂谷隐藏于huā海内…根本看不出它的边界在哪里,新的狼卒就算赶到了,一时间也休想杀过来。
齐尚转头望向罗冠;“罗爷,怎么办?”
罗冠气定神闲,伸手一指宋阳;“他说要运功一个大周天…等他醒来我们就走。”
众人不存异议,从挖掉毒卵到现在,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其间不少人都睡了一会,精神恢复不少,就算犬戎能马上跨过裂谷,他们再跑起来也有把握在把双方的距离拉开,现在多等宋阳一阵也无妨…何况大伙还想看看,会不会再有人摔下去。
又过一阵,第一伍幸存狼卒终于止住了混乱…一个个神情复杂,仓皇、颓丧、愤怒、无助………站在裂谷边缘,茫然无措o
这个亏吃得太大了,而且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有些想不通,怎么可能?huā儿明明一般高矮的。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伍长已死但还有其他军官,传令狼卒重整队列,暂时掉转马头向后退开,与刚刚赶到的队伍汇合。
尘沙稍减…两队人马汇合后,犬戎人停止暂停行军,显然在商量对策,齐尚这边虽然明知道犬戎人不可能傻到明知是坑还柱里跳,但是见他们停了下来,心里还是怪遗憾。
齐尚伸手拍了拍小古的肩膀;“叫我句草原上的骂街话…最难听的那种。”
小古张口,乌鲁乌鲁十几个音节说出来,齐尚tǐng诧异;“这么长?什么意思?”
“猪骑着猪打仗,也比你们更强。”小古翻译过来。齐尚大失所望;“就这个?这就是最难听的?没有草你嘛之类、又脏又气人喊出来又有劲的?”
小古摇头;“草原上没有这种话。我刚说的那句,已经是对狼骑最甚侮辱了。”
民情如此,齐尚也不强求,深吸一口气,内劲贯入声音…吐气开声放声就把小古刚叫的那一句‘猪骑猪比你强,骂了出来。
小古钦佩不已,一串十几个发音的草原话,自己才说了一遍齐尚就学会了,而且分毫不差………齐老大在‘说话,这种事情上天资卓绝。
上品武士内息雄厚,齐尚喝骂响彻huā海…对面没什么反应,齐尚再骂两遍两遍后,自己笑得很开心。
又过了盏茶功夫,对面终于有了动作,随着古怪节奏的号角传令,几十匹快马冲出队伍,旋即斜横散开………………也没什么新鲜的,草原蛮子的办法就是大队暂止行进,派遣探马去探索裂谷边缘,看看能不能绕过来。
就是这个时候,宋阳内视完毕睁开了眼睛,跳起来伸着脖子向对面张望了下,语气里慢慢遗憾;“摔完了啊,这么快,我都没看见。”
谢孜濯皱了下眉头,轻声问他;“你没事吧?”
“啥事没有,就是最近上火。”宋阳一笑摇头;“蛮子摔死了多少?”
“一千七百四十四个。”谢孜濯的回答有零有整,不等宋阳惊讶,她就笑了起来;“我胡说的…五肯定有了,两千应该不到。”
话音刚落,一旁的齐尚‘哈,地一声笑;“一千七百四十五个了!”
对面一个探马,在探索裂谷边缘时一个不小心,连人带马栽了下去。
宋阳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喜上眉梢,扬声连连喊着;“一七四六,一七四六!”
旁人还有些纳闷,瓷娃娃随口报数,随后对面又多栽下去一个,齐尚凑趣把一七四四加到一七四五,现在宋阳再多加了一个,常春侯加的这个没有道理……………′束也巧,宋阳还没喊两声,对面就再次响起惊呼,又一个探马摔下去了。
深更半夜,huā海太具míhuò,裂谷又并非规整的直线开裂,边缘处参差不齐,想要探索清楚哪是件容易事…探索途中摔死几个斥候,也真算不得稀奇。
不过随着‘一七四六,实现,大伙都明白了宋阳的意思…下一刻再喊‘一七四七,的时候…可就不止宋阳一个,阿伊果、齐尚、小婉小古这些好事的,全都放开了嗓子给对方‘加油”
果然,喊到第七声的时候,一七四七掉下去了,逃犯们齐齐爆发出一声欢呼。
阿伊果乐不可支,还想再喊‘一七四八,…宋阳则收声了,玩一下子也就是了,转头对罗冠道;“是不是该走了?”
本就是打算等宋阳起来就撤的,罗冠点了点头…不过脚下没急着动,而是先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山里的老太婆木恩说你九sè不沾,我觉得她说得梃对。
我这一辈子,真正逃命就有过两次。”
九月八大闹睛城…在草原上暴lù南理使节身份,宋阳一算就明白了;“还都是跟我在一起………看来我是不太吉利。”
罗冠笑道;“回头的想个法子,给你破个煞…不能让你总这么不吉利,连累旁人倒无所谓,关键是你自己总这样麻烦不断,太让人操心。”
玩笑一句,罗冠话锋一转,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宋阳才能听得到;“你还能打么?”
未问病情如何,只问还能不能再打………………或许罗冠觉得治病事上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不用废话多问什么,但逃亡才刚刚开始…大宗师要了解同伴的战力,做到心里有数。
宋阳依旧笑着;“至少走出草原没问题,放心吧。另外不能去回鹘了,甩掉狼卒之后我们立刻回汊境去。再就是……………回南理之后,我想请你帮忙,陪我一起去一趟南疆。”
“你说了算…我没问题。”罗冠点了点头。
大宗师根本没多问,不迂宋阳也没对他隐瞒,继续低声道;“刚才内视,不对劲得很,五内和经络都有损伤,尤其三根正经残损严重……………
死眠过后的自我检查,当真是隐疾爆发,来得毫无征兆、更没办法追查到根源。
不过宋阳大概有个猜测,或许是炼血术有什么连舅舅都不清楚的副效;或许是陈返当初好心办坏事,助他破掉三关后引起反噬………………前者是天下奇术,尤离也是第一次施展,把握不好分寸正常;后者干脆是旁门左道的‘邪术”本来就是饮鸩止渴的法子。
说着,宋阳长长吐出一口闷气,摇头道;“最麻烦的是我找不到治疗的法子………隐疾还会继续发作,内力的伤势一定恶化,我这边却束手无策,这栉下去说不定会死人的。”
罗冠的语气轻飘飘的;“所以要找琥珀。莫担心,她的医术远胜于你,有她在万事无忧。”
宋阳笑了笑,又嘱托罗冠;“这件事先不要说出去。”
痊愈的唯一希望仅系于琥珀,告诉身边同伴除了让他们多操一份心之外没有一点用处,至于罗冠,宋阳估计自己再从燕子坪到南疆的时候,身体怕是没法支撑独自远行了,他需要一个人帮忙,大宗师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所以对他并未隐瞒。
刚刚宋阳已经想清楚了,按照他自己的判断,凭着现在的身体还能再坚持几个月,回到南理后先去燕子坪,总要再见她们一面,随后启程赶赴南疆去找琥珀。
如果琥珀能治好这桩怪病当然再好不过,如果琥珀也不行的话,宋阳会再度启程北上,去睛城。
只凭他自己,报仇的希望微乎其微,但还是一定要去的…万一万一,有个机会被自己抓住了呢?比如景泰微服sī访,刚巧在大街上被自己撞;又或者燕顶被仇家打伤、能让自己捡个便宜?
就在刚才,这些事情都在宋阳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唯一的感觉仅仅是;来不及。只剩几个月,好像什么都来不及了。
穿越之人,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世界,和苏杭一样,他不是很怕死;可是和苏杭不一样的,他在避世上的牵挂太多了,就快到了要放下一切的时候,宋阳才发现原来自己一样都放不下。
宋阳走神了,不自觉、也再自然不迂的想到了苏杭,不知她走了没有。
如果走了,那她到了么?
如果没走的话……………若有机会,自己是不是要找到她,告诉她一声…自己要走了,!。
第四十二章 振翅
宋阳听说过黑沙暴。
在大燕边境狙杀狼卒中伍之后,右丞相曾对着巴夏缴获的战利品说起沙民之事,其中提过一句“沙民有神力,能够召唤黑沙暴”对这种说法神乱鬼力的说法宋阳从来都是一笑了之,可是抛去什么神仙法力的荒唐说法,宋阳从未想到,黑沙暴竟会是这个样子……
有关黑沙暴,在草原上只是个传说。只有人远远见过它大概的样子,但从没有人能说出身临其境时的情形,原因很简单,所有经历过黑沙暴的牧民全都死了。
也正是因为没人能说出它究竟有多可怕,所以它才是草原上真正的恐怖吧。
前一生里资讯发达,宋阳没有亲身经历过真正的大风沙,但他看过文字记载、看过影像资料,他当然不会小觑这份自然之威,可即便他以为自己不曾轻视,等黑沙暴降临时才惊骇发现,他仍是“轻敌,了。
无法理解的突兀,说来就来全无一点征兆:无法理解的黑暗,目光一触即告沉陷:无法理解的力量,只凭爆发时的一声巨响,就能夺去普通人的心智。
恶风起,扑面而来。
宋阳顾不得多想,内劲随心意jī发,支撑着龙雀冲身法发挥到极致,抢在风暴到来前他掠过同伴身旁,手法奇快把一道清心定神的药膏mō到七上八下等人的鼻端,助他们祜除风暴起时巨响造成的眩晕,继而一把抓起还在昏厥中的瓷娃娃,把她背负身后。
去抢谢孜濯,不是她和化的交谊最深厚,只是是因为瓷娃娃的身体最弱,最需救护,另则,这一路上始终都是宋阳背着她,现在几乎成了惯xìng。
与此同时,一旁的大宗师吐气开声:“唾!”
一字断喝,类似佛家狮子吼的真音玄功,意在“当头喝棒、点醒灵智”与宋阳的清心药膏有异曲同工之效,昏mí者无法即刻醒来,但七上八下等人都觉得精神一阵。
而此时宋阳才发现罗冠就紧紧贴在了自己身边,相护之意不言而喻。
黑沙暴前锋已至,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让宋阳心惊肉跳的是,不知是不是黑沙暴的威力所致,脚下地面都在簌簌发颤,泥土迅速松动,显出坍塌之兆。
大宗师朗声开口:“没得选,冲过去,行途中时时开声报上位置。”一句话的功夫,强的都已经带上了弱的,随着罗冠一起,向着面前那团仿佛连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冲去!
的确没得选。黑多暴自北方来,逃犯们则身处裂谷边缘根本无路可退,脚下的土石又随时可能坍塌,现在的情形就仿佛置身于瀑布垭口,若想活命就只能奋起全力逆流而上。
垂危之际,七上八下鼻关心的仍是自家小姐的安慰,两个人分左右护在宋阳身边,一头扎进黑暗中。
冲进黑沙暴的瞬间,齐尚只觉眼前进行乱窜、鼻子一阵酸麻忍不住涕泪横流,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个满脸huā,但挨得不是巴掌,更像竹蔑,脸上火辣辣的疼风暴裹沙,力量恐怖,抽打在身上的疼痛,当真不逊于狠狠殴打。
当然风暴不会只打脸,但事情明明白白,齐尚就是赶上了一阵“撞头风”置身风暴中,就是这道撞头风最为凶猛。
巴夏距离齐尚不过数尺之遥,闯入沙暴后第一感觉却截然相反,巴夏脸没事,但是足下不稳:有一股力量猛抽他脚腕,猝不及防中巴夏下盘大乱,一个跟头扑到在地。
置身于此,摔倒是最最容易的事情,可想要在站起来就难了。所幸他刚一摔倒,背心忽地一紧,宋阳一把抓起了他,助他重新站好。
那个瞬间里巴夏甚至以为黑风暴中还藏了敌人,趁他不备偷袭下盘,但很快便恍然大悟,是偷袭,不过并非敌人所为,是风力所致巴夏吃惊不已,自己事自己知,他比谁都明白,自己曾为了锻炼下盘huā费了多少心血“稳桩,是他最最得意的本领,寻常七八个大汉都休想撼动他的脚步,就算对面一头大黄牛撞过来,如果他不愿意让路,牛也别想把他顶退。全不料黑风暴中的一阵“扫地风”就轻松把他掀翻。
齐尚遇“撞头”巴夏遭“扫地”
巴夏还就真不信自己辛苦练就的好本事,竟连一阵风都抵不过,当即压住气具重稳脚步吧夏不是傻子,但他天生一份执拗脾气,现在是真的打算和风较劲了,满心满想的琢磨着“你再掀我一次看看”结果全没想到“扫地风,消散无形,换成了另一道怪风,如有实质般撞上了他的左肩,打得他身子一歪此刻罗冠的声音响起:“风向万变,大家小心!”罗冠说的不够准确并非风向万变,而是风向万种。
一片巨大的黑沙暴,从北向南席卷而过,内中空气剧烈流动,化作无数罡风,此生彼灭左冲右突,所有罡风都囊蕴巨力,在大方向上随着沙暴一起〖运〗动,但又各自为政横冲直撞,全无章法可循。
若把黑沙暴看成一道jī猛洋流,其中数不清的霸道罡风就是这道洋流中的群鲨,在随着洋流冲向远方的同在于:站住不动。”
说完,他又压低声音对宋阳道:“你也不可动,万事都有我。”宋阳嘴巴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出声,只笑了笑。狂风凶猛把宋阳的笑容都吹歪了,难看无比……
见了他的“阵势”宋阳又怎会不明白罗冠的意思,不知什么东西要过来,大家散着跑难免遭殃,所以罗冠把众人排成一条直线,自己立于排头为身后同伴争风挡雨。
他说:保命之道仅在于站住不动:其实他又说错了众人的保命之道仅在于:罗冠。
这个时候宋阳忽然觉得背后轻轻一晃,跟着一双软软的胳膊绕过来,揽住了自己的脖子,瓷娃娃醒了。
随即冰凉小手mō上了宋阳的脸颊mōmō眼睛、mōmō鼻子、mōmō嘴巴…mō清楚了,瓷娃娃放心了,自己仍是被宋阳背着,她很踏实,侧过脸把头枕在宋阳的肩胂上,这样很舒服。
脚下地面簌簌颤抖,耳中狂风怒嗥巴夏伸出双手按住了前面小
古的肩膀,他对这头谢门小狗没什么关照之心,他想按的是齐尚小古是趴在齐尚背上的吧夏知道齐尚擅轻功,下盘不算太稳当,所以要按着他点风这么大,别再把他吹走了…那样的话,以后自己那份“话”可就没人替着说了。
小婉站得很稳,等待之中忽然做了古怪动作:她解开了长袍束带。
长长一条带子,被她解下后又重新系好与之前的不同之处在于:以前带子只束长袍,现在则把背后的班大人一起绑在了自己身上,刚才一直没顾上这么做。老头子在南理不是好人可是这一路走来,对小婉一直很好婉大家没有普通女儿家那么多柔善心肠,但她不傻,谁对自己好她心里有数。
现在南荣右荃烦得要命,因为阿伊果或许是觉得死到临头了,再不亲热一下实在对不起出生时大阿姆那句“长命百岁、三妻四妾,的预言,阿伊果开始笑眯眯地对南荣耳朵吹气,很无聊的样子,南荣真狠不得一甩肩膀把她扔出去。
静立、等待,宋阳忽然想起一件事,把手中春衫递给了前面的罗冠,这次大宗师没再拒绝,犹豫了一下之后接过宝刀。
弓杀绝技只是罗稽一半的本事,当无箭可射时,刀弓双杀才是他真正引以为傲的战法。
沙暴依旧疯狂,但气氛却是安宁的,人人都做了些事情,想了事情。
可惜,只是片刻安宇,随着莫名危险的靠近,宋阳终于听到罗冠之前就听到的声音:振则燕子坪毗邻山野,虽然大人每天都要嘱咐小崽半们不许跑到山里去玩,但娃娃们才不管哪套,越不让去他们就越得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宋阳都想不太明白的,自己明明是个穿越者,脑子里有前生记忆,按照心理年龄算的话,他一出生就是个大人了,重新做娃娃是没办法的事情,但至少不该再有什么顽皮念头。可十岁之前,他真的坐不住、闲不住,总恨不得找点事情来做。
到后来还是和尤太医在无意中聊天时,解释了他的小小疑问不止人,猫猫狗狗鸡鸭牛羊小时候都会调皮,跑来跑去、上蹿下跳个不停,究其原因,新生命们在努力适应自己的身体,让心思与身体好的统一。较真些讲,小时候的顽皮、多动是自我适应的本能,和心xìng成不成熟没有一个钱的关系。
穿越者也挡不住本能,宋阳小时候和镇上的娃娃们一样,没少往山里跑,其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段经历是误入了一支蝙蝠洞,自己还不知道身处何处时,千万头蝙蝠就被他这头突然闯入的庞然大物惊起,一时间振翅声震耳yù聋,小宋阳大惊失sè转头就跑,逃得比蝙蝠还快。
因为真被吓到过,所以记忆深刻,混杂于黑沙暴中的怪响,就是翅膀振动、破空破风之声,但是比起蝙蝠的飞翔,正急速靠近的振翅声显得更加“清脆,一些。听上去,更像蝗虫、甲虫那种“脆脆,的翅膀扇出的声音。
但真正让人míhuò的是,黑沙暴之内,就连训练有素天赋异禀的“库萨,都被撕烂、连上品武士都难难以立足,又还有什么样的鸟儿能够存活其间?
就算猛禽之王、二傻的泰坦鸟来了这里也只有溃不成军的份,就算中土世界神奇,宋阳也不相信,这天下还有比这泰坦鸟更强大的扁毛畜生。
又是片刻,振翅声已经轰如雷鸣,甚至连隆隆的风声都被它们遮掩!铺天盖地黑沙暴内,铺天盖地的振翅轰鸣。
宋阳能听到的动静,罗冠当然听得更清楚,大宗师忽然笑了一声,冷声招呼同伴:“怪物大军过境,大伙护着点头脸,别溅你们一下子血。”提醒之后,陡然一声清亮长啸,仿若一支响箭直冲苍穹,众人眼中终于迸现出一丝光芒春衫宝刀出鞘,刀芒席卷如虹:而漫天振翅声,也遮掩不住长弓弓弦割入肌理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大宗师全力出手!!。
第四十三章 半步
:www.uu234.com更新文字章节最快的小说网:或许是身处黑沙暴时间稍长,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也可能是罗冠口中的‘怪物大军,本身带有醒目颜色且靠近过来,宋阳隐约又看到了些东西——血色蒙蒙
只是看到了,并非看得清、认得出,眼前无尽的黑暗,被一片血红色取代,仿若一道血云无数红色怪物汇聚而成的红云,谈不到铺天但绝对是盖地而来
头顶依旧是浓稠黑暗,迎面扑来的‘那一片东西”度惊人规模震撼,紧贴于地面一尺左右的高度,急飞掠而至
那是些什么东西啊,体型莫名诡异,有些蝙蝠的轮廓,但个头大得惊人,和它们一比,慕容小婉都显得又瘦又小,谁见过比小婉还要大出一圈的蝙蝠?
当对方距离近,宋阳也看得清楚了些,与其说它们在飞,倒不如说是‘跳”好像蝗虫、蝈蝈的那种低低飞纵:双足在地面一撑,继而翅膀张开,借助飓风之力向前一纵,身体紧贴地皮向疾飞,少则十余丈,远者二三十丈也不再话下,它们的‘身法,足以让任何轻功高手汗颜
也是因为‘红云,逼近,宋阳忽然觉得耳膜一阵刺痛,一串串尖锐的鸣叫声,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听到的波长,但因宋阳的耳力特殊还是捕捉到了它们的叫声
宋阳努力定神,想要再看仔细,可是还不等他再度发现什么,忽然之间下雨了……血雨
正如罗冠刚刚所说:小心别溅你们一下子血
不管扑来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站在排头的大宗师都已全力出手,刀功双杀威力绝伦,所有试图从从正面冲击队伍的怪物,尽数被他斩杀,一头不留
宋阳就在罗冠身后,首当其冲,直接被鲜血泼溅了满头满脸甚至还有几滴溅落在他口中风暴太猛烈,朔风而站时单靠鼻子几乎无法呼吸,非得张开嘴巴,才能让呼吸有力量、才能对抗狂风的力量吞一口沙子是没办法的事情,此刻再吞些鲜血算不得意外
源于毒者本能、宋阳不敢丝毫大意,暂闭嘴巴舌尖搅动,仔细品尝入口的鲜血,他怕怪物的血中有毒会危急同伴,结果一‘品,之下,宋阳吃惊不小血中无毒也没什么古怪,正相反的,他所以惊讶就是因为这血的味道再普通不过,也再熟悉不过:人血
既修毒又学医,还替舅舅做过好一阵的仵作,宋阳的三桩本事都需要辨血之能,宋阳对人血的滋味很熟悉
惊愕中宋阳再做仔细品味,确定是人血无疑既然是人血那现在沙暴中嗖嗖乱飞的都是人?
宋阳还记得右丞相说过,沙民能召唤沙暴,但老头子可没说过沙民会飞若非情势紧张不能妄动,宋阳真想跑过去问问老头子:你说的沙民到底是人还是夜叉?
可话再说回来,夜叉的血和人血是一个滋味的么?
宋阳忽然苦笑了下,当真是服了自己了,这样的情形居然还有富裕脑筋来胡思乱想但是现在的情形,除了胡思乱想他又还能做什么呢?
一人一刀一弓,红色怪物蜂拥过境时,罗冠独立潮头
后退无路且避无可避,宋阳一行人中,最凶猛的那个人走上前一个人承下了所有重压,真就仿佛一把快刀,尖锋先前,硬生生把一座‘红云,刨开两半
罗冠爆发全力,一个人的血海滔天左三尺右三尺、在他身前六尺横域内,休想有一头怪物能够掠过去至于其他放过去了也无妨…血云被从中分开,从宋阳等人身边三尺处掠过,虽然相距很近,但它们没办法发动攻击、造成任何威胁
除了血雨扑面,所有藏于大宗师身后的同伴都没受到任何冲击,因为风暴,过境的怪物身法奇快,但同样也是它们借了风势,所以途中无法停顿、不能转向,无法掠过去再转回头杀回来,它们对宋阳等人的威胁仅在于‘左右各三尺,:罗冠要守住的就是这个‘六尺,
杀人者罗冠不做声,那些毙命于他刀弓之下的怪物也不做声,甚至连濒死前的一声惨叫也没有,本来暴躁、烦人但声势浩荡的振翅声,此刻衬起的只有无边喑哑
沉默中的厮杀
红云无远弗届,时间完全失去概念,变成了最没有意义的东西,宋阳一行中没人算得出罗冠已经坚持了多久,也没人猜得到罗冠还能再坚持多久
不知不觉里,宋阳已经变成了个血人,浓稠血浆批满全身顺着衣襟流淌落地,但才刚刚滴下就被狂风卷走,点点猩红破碎于沙暴之中…忽然,宋阳好像看到罗冠晃了一下
宋阳本能伸手去搀扶,但又怕打扰罗冠,在指尖堪堪触及对方背后的瞬间忍住了动作,换而沉声问道:“还好?”
罗冠应了句:“好的不能再好”他的声音带笑,但一直稳如磐石的身体又是接连两晃,甚至后退了半步
宋阳吃了一惊,随即镇定心神:“你休息片刻,我来撑一会”
罗冠不回头,笑声传来:“你不行,撑不住的”跟着低吼了一声,后脚陡然发力,身体向前倾斜……宋阳看得出,罗冠要把把刚刚退后的半步再抢婢回来
不过半步,平时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现在艰难到无以复迈出去的步子异常缓慢,甚至都让宋阳有了一种古怪错觉:缓慢的不是罗冠,而是时间
推山而行的半步,罗冠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由缓到急,脚步迟迟不曾落下
退后了半步也不是就守住不了,又何必计较这三寸得失?宋阳不明白,但罗冠倔强坚持
也许是一盏茶、也许是半柱香,终于,随着罗冠又一声低吼,他终于踏回原位,旋即大宗师朗朗大笑,双刃并起,继续着他的杀戮
没有尽头的怪物大军没有尽头的厮杀,鲜血把宋阳衣衫彻底打透,滴落下去的血不停被狂风卷走,但还是有一些顺着他的身体缓缓流进了鞋子,渐渐满溢
驻足鲜血之,宋阳对此却一无所查,此刻他全副精神都放在前面的罗冠身上,只要大宗师身形再晃,宋阳就会抢上前把他接替下来
凭着自己的武功,断断坚持不了罗冠这么久但至少能顶上一时片刻,能让罗冠匀一口气
不过罗冠重踏上半步之后,手中的刀、弓翻舞如飞,比着刚才加流畅了,身形也再未晃动半分,似乎杀得‘渐入佳境,了,兴起时偶尔还会长啸一声以抒胸臆
宋阳关注良久,渐渐放下心来再等一阵眼看着罗冠越打越精神,宋阳心中惊讶不已,但还是忍不住又重复道:“我来您休息片
罗冠朗笑了一声,可是万万让人料想不到的,下一刻里,那棵似乎永远挺拔、永远健硕、永远会给同伴晚辈们庇护的苍苍大树,陡然被连根拔去
毫无征兆里,大宗师垮了,瞬间被狂风卷走,转眼消失不见宋阳的应变不可谓不快,但还是差了分毫……他只抓住了宝刀春衫,刀柄入
大宗师也是人凭着罗冠的修为能在怪物的冲击中坚持许久可是不可能永远地撑下去
整整一天的逃亡,裂谷下的激烈搏杀,就在不久前罗冠还动过一次‘手术”虽然鱼卵的危害不大,但背部筋肉受创、毒素侵蚀对身体还是有些影响的其实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出罗冠自己的想象了
当内劲耗尽、再不足以抵挡怪物的时候;在身体被狂风卷起、无以自持的时候罗冠用最后一丝气力做了一件事,伸手去迎宋阳伸过来的手……把春衫塞给他
若非罗冠故意,即便宋阳抓住刀,也只会一把抓在刀刃上,怎么可能握住刀柄?
当罗冠‘离开”怪物们迎头就撞了上来,宋阳没时间哭号懊恼,他接下了罗冠的刀,也就接下了身后同伴的性命,龙雀内劲吞吐,一刀贲烈而去,直直劈斩向前
怪物大军依旧,春衫宝刀依旧,纷纷血雨依旧,昏天黑地之中仿佛一切都未变
直到此刻,宋阳才真正明白,刚刚罗冠担下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压
来自怪物的攻击全无章法且异常单调,一只只巨大的身体,借着风势、借着飞势,裹杂着巨大力量就那么一头撞过来,对于挡路者,就算它们想躲也躲不开
而宋阳这边也一样,就只能挡、不能躲,手中宝刀煌煌,每一斩都是最原始、最简单的对撞,在这场鏖战中什么身法、刀法都变得全无用处,力量才是唯一的依仗
“三”
第一刀斩下,宋阳忽然做声大吼
每一斩都是孤注一掷、都是宋阳的全力而为,以宝刀之锋锐,以怪物之密集,宋阳一刀劈下,杀伤的性命绝不止一条,‘三,是他这一刀杀掉的怪物
他喊给自己听,也喊给罗冠听,意思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我送下去了三条命陪你
第二刀,第二声断喝:四
第三刀:二
第四刀……
宋阳本以为自己在哭喊,到声音入耳他才明白,自己的声音嘶哑、干裂,像哀号他比谁都明白,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不仅因为怪物凶猛,还有鼻血从他动用全力斩下第一刀开始,鼻血又告长流待至第七刀落下时,眼眶忽然变得湿润了,与泪水不同的,这份湿润中夹杂着一份粘稠;耳朵里莫名想起了隆隆巨响,如果这响声能缩小一万倍,就像极了鲜血流淌的声音;还有喉咙,一阵阵甜腥涌动,好像多了许多口水·…又哪是什么口水
七窍淌血,必死之兆
宋阳本以为自己还能再撑几个月,可他忽略了一件事:当初在大燕第一次流鼻血时,如果让他估计自己还能活多久,他一定会觉得再活几十年没问题完全乎他想象的怪病,从鼻血到死眠这个过程,他毫无察觉;如今从隐疾爆发到身体完全垮塌的时间,他用自己的常识去估计,又怎么可能估的准?
随着鲜血一起散出身体不止力量,还有意识
最后一刀划出宋阳没能再报数,他不知道自己又砍杀了几头怪物,恍惚里只觉得身体被狠狠一撞,就此意识抽离不知人事,瓷娃娃还在他身后……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瓷娃娃不知道罗冠被连根拔起,但她能感觉到宋阳忽然动了起来能隐约听到宋阳在大吼报数,既然他在喊,谢孜濯就帮他记髀后一共十三声,所有数字加在一起是三十二,跟着瓷娃娃忽然觉得身体一轻,和宋阳一起斜斜地飞了出来,其间好像还撞到些怪物,最终重重摔在了地上
谢孜濯努力让自己清醒着,但她的身体不争气,剧烈的撞击下′眩晕无可抑制地袭来、扩大,好像一座可怕漩涡,拉住她迅沉陷
瓷娃娃也告昏厥
而罗冠、宋阳之后·小婉首当其冲,小婉坚持的时间短,终于,在惊涛骇浪般的猛烈冲击下,小小的队伍彻底被冲垮但怪物大军不停,潮水般继续席卷向前
裂谷宽大,单靠一次纵跃飞掠,怪物们绝非不过去,可让人惊讶的是,它们飞掠裂谷时也如平时那样·偶尔沉下身体,在花海中奋力一蹬继而再做前冲,仿佛它们的身体极轻,只凭娇弱花梗就能借到强大力量
红色的怪物们飞过裂谷、纵穿花海,向着南方急追而去南方有犬戎军马,前后三四支追赶南理使节的大伍
马匹再快也跑不过风·最终所有杀到附近的狼卒都陷落于黑沙暴、陷落于‘红云,
瓷娃娃醒了,一时间还有恍惚,张开眼睛看看四周,仍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但耳中没圣了可怕的风声,极度的安静,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口唇ˉ并不干燥,若不是刚下过雨,就是有人给自己喂过水
想到风声,瓷娃娃终于完全惊醒,之前发生的事情尽数浮现脑海,谢孜濯猛地坐了起来,可是才一起身肢百骸同时作痛,让她有劲使不住,咕咚一声又摔回原地
旋即悉悉索索地轻响从不远处传来,一个苍老、干瘪的声音,没有一点语气:“醒来了?莫乱动,安心躺着”
谢孜濯转头,向着声音响起之处望去……此间的黑暗不同于黑沙暴,远不足以吞噬五感,很快眼睛就适应了,她隐约看到不远处,一个枯瘦的老头子,正吃力地弯腰,不知在做什么
瓷娃娃的眼睛亮了:“班大人?”
老头子嗯了一声,算是个答应,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个不停,跟着哗哗的注水声响起,班大人的左手有个瓦罐,右手有一只残碗,斟了半碗水递上前:“喝水,然后再睡一会”
水的味道又咸又涩,难以入口,不过谢孜濯还是喝了下去,缓缓地坐起身:“他们呢?宋阳呢?”
“都死了”仍是没有语气的回答,平平淡淡,让人胸口憋闷
瓷娃娃忽然沉默了,宋阳尸体何在、她昏厥后又发生了什么、甚至连自己身处何处都不再问了
她不问,班大人也不会多说什么,黑暗中一老一小相对枯坐,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
时间过得很慢,但终归不曾停止……渐渐的,有了光,来自头顶,是阳光由此谢孜濯也看清楚了,她和班大人正身处于一座山洞中,前方蜿蜒,不知通往何处四壁坑坑洼洼,洞顶有裂璺斑驳,细小得甚至爬不进蟑螂,但足以漏下阳光了
外面天亮了
忽然一阵哐啷哐啷的铁门开阖声从前方传来,山洞中怎么会有铁门?瓷娃娃大概能猜到,这是一座监牢
果然,片刻之后,一个赤膊老汉走了进来,看样子足有七十多岁,身上纹着古怪花纹,肤色暗红,眼窝深陷眼睛狭长,显然是异族之人,与汉、犬戎、吐蕃和回鹘人的长相都不相同
虽鲺是老汉,但体型高大,比起南理山中的大山溪蛮也不逊色
异族老汉手腰上挂着钥匙,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粥走到近前,见到谢孜濯醒来了,他似乎愣了愣,但并没说什么,把手中的粥碗放到班大人跟前,转身走出去了
班大人捧起碗就吃,甚至没让一下瓷娃娃
不过不久之后,牢头老汉又回来了,给了谢孜濯同样的一碗东西
“刚入口可能有些恶心,不过吃惯了,会觉得还可以”待牢头走后,班大人再度开口:“多少吃一些,你昏了四天,现在不吃东西,再过一两天就永远不用吃了”
谢孜濯抱着膝盖,看着面前的粥碗,一动不动
虽然老得随时可能死去,但班大人的胃口还不错,很快喝光自己的那一碗粥,显然还没喝够,又仔仔细细地舔碗边,直到把一只碗舔得没办法再干净,他才意犹未尽把碗放下
谢孜濯不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那一碗粥,示意老头子可以来喝不料右丞相摇了摇头:“我的那份不会分给别人,我也不会去喝你那份”
话刚说完,忽然远处铁门声又复响起,牢头老汉走进来,对右丞相呜哩哇啦地说了些什么,后者竟能完全听懂,老脸上先是一愣,继而又摇头还了一句蛮话
牢头不耐烦起来,一把抓起右丞相,大步向外走去纟
第四十四章 劣酒
斑大人被异族人带走许久,直到天sè再度黑暗还没有回来,瓷娃娃依靠在冷冰冰的岩壁,双手抱着膝盖,抬头看着洞顶缝隙中透出的光芒,白天时看阳光,夜里则看月光,一坐一天,姿势不曾稍改,一言不发。其间牢头老汉又来过几次。
第一次是中午,牢头送午饭进来,依旧是黑乎乎的粥,看到早上的那碗粥还未动,牢头皱了皱眉头,不过没说什么,换上了新粥离开;到黄昏时他再来送饭,见到午饭仍原封不动,牢头有些着急的样子,双手比划着,示意丫头吃饭。
瓷娃娃不看他,只是看头望着洞顶。
晚饭还是黑粥。
牢头劝了半天,见汉人女娃全没有一点反应,叹口气走开了,过不多久他又折了回来,这次他手中多了几枚白底黑纹、拳头大小的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下的,牢头比划得很用力,告诉谢孜濯,这种蛋味道很好。
谢孜濯笑了,摇着头:“我不会把自己饿死,可是现在真的不想吃东西,等一等吧,还是要谢谢你。”
牢头根本听不懂汉话,一边摇着头,继续卖力比划着,如此过了半晌,等他确认自己只是徒劳后,终于还是放弃了,把怪蛋放在谢孜濯的脚边,摇头叹气着走掉了……
直到三更时分,外面的铁门再次有了动静,班大人回来了。
让人有些意外的,班大人出去转了一圈,居然还有不错的收获,他怀里抱了几件东西:两件叠得方方整整的毛皮毯子。外加一只新瓦罐。
班大人把其中一只毯子递给了谢孜濯:“晚上很冷。盖着暖和些。”随后他又打开了瓦罐,声音里终于有些一点点语气,少许的开心味道:“我要了一罐子酒,你要不要喝一点?”
说话的功夫,瓦罐里的味道已经弥漫出来,刺鼻的酸呛中夹在着一股酒臭,很不好闻,如果在汉境哪家酒馆敢卖这种酒。怕用不了一天就得被人砸了。
班大人看来心情很不错,好像抱着宝贝似的捧着酒罐,还多嘴解释了一句:“这里没有好水,酿出啦的酒就是这股味道。”
说着,他用先前喝水的破碗小心翼翼地接出了半碗酒,才刚喝了一口就开始剧烈的咳嗽,碗中酒几乎都被抖撒了。
见老头子咳嗽的太辛苦,瓷娃娃问:“我帮你锤一锤吧。”
老头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摇头拒绝了好意,过了好一阵才理顺了气息。费力道:“捶背你做不来,这事看着简单,但也不是谁都能做好的。力量要恰到好处,位置要来回变化。否则捶着更难受,还不如不捶。”
话说完,他看到酒洒了、碗空了,老眼里显出一份心疼,所幸酒罐还在,又倒出了些、喝掉。结果和上次如出一辙,他又开始大咳了起来,不过这次老头子聪明了不少,他只倒进碗中一点点酒,全部喝掉后,咳嗽带来的颤抖再怎么jī烈,碗中也无酒可撒。
接下来又是倒酒、喝酒、咳嗽……每喝一口班大人都会咳得仿佛快要把肺叶吐出来了。可就是又不肯舍掉壶中的酒,偏偏他手中的又不是什么好酒。
瓷娃娃的声音很轻:“会咳嗽,就别喝了。”
“开盖了,今晚喝不完明天太阳升起来,天气热了,酒会更酸更呛,到时候更没法喝了。”班大人的道理十足:“给他们干了整整一天的活,才换来这么一点酒,我不喝掉它,不就等若白忙了一天。”
“他们?”瓷娃娃抓住了重点。
班大人咳得骨头都快散了,暂时放下了酒碗,应道:“沙民。”跟着又加重了语气:“这里是沙民的地方。”
瓷娃娃没什么表示,继续问着:“风暴之后是沙民救了我们?”
班大人忽然古里古怪地笑了起来:“不是救了我们,而是饶了我们。”
谢孜濯冰雪聪明,听了老头子的怪话稍稍琢磨,就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在风暴里袭击我们的怪物是沙民?他们都长着翅膀会飞?”
“翅膀肯定没长,那个牢头就是沙民,你见他有翅膀么?”班大人摇了摇头:“但他们的确会飞……”
班大人又喝了一口酒。
酒水入喉,呛辣倒冲,让人忍不住又想咳嗽,可班大人这次没出声,他狠狠憋了一口气,咬牙、抻脖、攥拳、身体紧紧绷住,好像和自己赌气似的,硬是把喉间的那阵抽搐给憋了回去,半晌过后才长出了口气,说道:“功败垂成。”
四个字,他说的一字一顿。
罗冠、宋阳功败垂成。
那晚大宗师站在排头匡护同伴、抵抗过境的怪物大军,最终坚持不住被狂风卷走,身后宋阳只劈出十三刀,之后队伍就彻底被冲散……其实,如果罗冠能再多坚持一盏茶的时间、或者宋阳能再多撑半盏茶,他们就扛过去了。
百里过九十,他们差一点就逃出生天了。
队伍被冲散后,怪物大军很快就尽数经过,待它们过去后风暴也告结束。
当时班大人奇迹般的清醒着,但他被重伤昏厥的小婉死死压住,无法稍动,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有躺在地上,透过小婉的头发间隙看天…夜sè又现空灵,天穹上星月依稀可见。
过不多久天sè大亮,班大人看得更清楚了些,在他们周围还散落着不少尸体,鲜血染红huā海,残肢断骸到处都是,足见昨晚罗冠出手之狠辣、恶战之jī烈。
不过让班大人十足意外的是,散落四处的尸骸并非什么怪物,明明白白都是人。但他们的装束奇特,由半透明、不知名的皮膜缝制而至,穿在身上臂与身相连、双tuǐ间有蹼。很像蝙蝠……班大人再次摇头:“具体的我说不清楚。以后你也有机会见到那种衣服,到时候一看就明白了。那身古怪的行头,应该能帮助他们借狂风飞掠,结果被我们错当成怪物。”
天亮之后,班大人明显能感觉到小婉还有呼吸,大喜之下,老头子不知试了多少次想要唤醒小婉,但始终不见效果。他就这么被压着。又过了几个时辰,直到天sè黄昏,周围终于传来了动静,‘怪物们’回来了。
回来时怪物们已经脱下了古怪皮衣,**着上身lù出纹身。班大人通晓草原诸事,一下子就认出来对方是沙民。
“后来我才弄清楚,沙民在黑沙暴中发动大军冲锋,本意是要对付追赶我们的狼卒……当然,他们不是为了救我们,而是先见天上库萨盘旋。又见狼卒重兵突袭,还道是犬戎派兵来袭击他们的。”班大人暂时岔开了话题:“沙民与犬戎有解不开的死仇,彼此纠缠了几百年,厮杀个不休。那天见到了仇人,自然要冲杀过去。”
瓷娃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们只是适逢其会?白打的冤枉仗?”
或许是烈酒伤喉,班大人声音有些干涩:“适逢其会没错,但是这一仗打得不冤枉,罗冠、宋阳他们没做错。”
沙民行军,就算他们无意杀掉那几个汉人。但双方在风暴中相遇,沙民就算想绕开他们都做不到,对那支大军而言,不管什么挡在身前,都一定会撞过去、碾压过去。
如果想要避免打斗,宋阳等人能做的就只有趴在地上,容怪物从自己身上飞掠过去。可对方意图不明,气势汹汹而来,自己趴下了,万一被袭击就再没有一丝反抗的机会了。莫说当时,就算现在回想,如果沙民从宋阳等人身上飞掠,谁能保证他们不会顺手一刀刨开地上趴着的人?
罗冠选择应战,是自保的唯一办法。
谢孜濯点了点头,不再纠结此事,请老头子继续讲当天的情形……
“裂谷之间是有隐蔽山梁的,被huā海遮住外人不可见,但沙民知道,所以这道裂谷对我们、对犬戎是天堑,对沙民却没有丝毫妨碍。”班大人又解释了一句,这才转回正题。
有风暴相助,数量又远胜狼卒,沙民大获全胜,但是沙民有自己的信仰,即便是敌人,被杀死后他们也不会让尸体暴lù野外,打过仗之后他们又掩埋了狼卒尸体,随即返回到裂谷另一端,来打扫罗冠、宋阳等人曾作战过的沙场。
很快,一支小队中的所有人,都被沙民找到,因为宋阳溃败时过境大军与黑沙暴都至末尾,大家虽然都伤得惨重,但是除了宋阳,其他人都还留下一口气,并未丧命。其中罗冠受伤最重,他摔出去的早,受到沙民的猛撞也就最多,而且他被狂风卷走时内劲已经消耗到涓滴不剩,身体与普通人无异,全身上下断了不知多少根骨头,被沙民俘虏时莫说再动一动,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冷冷望着沙民,目光轻蔑。
先前罗冠放手大杀,不知多少沙民死在他手上,沙民对几个汉人恨之入骨,但并没有亲手宰杀他们,而是办了个古怪且简单、好像是祭祀的仪式,随后把罗冠、七上八下、南荣黑口、小婉小古全都扔下裂谷。
沙民知道裂谷中藏着可怕怪鱼,他们mí信那些泥鳅不止喝血吃肉,还会腐蚀灵hún,把犯人扔进裂谷喂鱼,是沙民眼中最最恐怖的惩罚。
虽然明知道同伴已死,听到这里瓷娃娃心里还是猛地一沉……死了,死定了,那么高的裂谷,摔都摔碎了,何况下面还有无数泥鳅。
“沙民找到宋阳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我仔细探过,双手脉搏全无,身体冰凉瞳孔散开,死得不能再死了。”
不知是不是故意,说这句话的时候班大人把声音放得很轻。
连小古都没死,宋阳又怎会死?
瓷娃娃想问,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她知道班大人也给不出〖答〗案。别人能活下来或许因为幸运,同样的道理,有的人死掉也仅仅是因为不走运吧。
毫无征兆的,谢孜濯流泪。没出声、未抽泣。只是眼泪一个劲地滴落,哪怕她使劲闭住眼睛,也挡不住泪水不停涌出。
“死人不能献祭,沙民善待尸体,把宋阳埋了。入土为安,不用想太多了。”班大人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安慰别人是什么时候了。
仍在流泪中,谢孜濯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宋阳是我最后一个亲人。”
停顿了片刻,谢孜濯伸手拿起地上的酒碗。请班大人给自己带了一点点劣酒:“他是我夫君。”
两双父母,无数兄弟姐妹均告惨死,当年的‘娃娃亲’不值一提,可真正的关键是这世上她只剩他这最后一个亲人,有这个人在,哪怕‘他是我夫君’这五个字会显得她轻浮、显得她不自重,但至少能让她觉得自己不孤独。
这个人死了,诺大天地里,又只剩下瓷娃娃孤零零地一个人。
说完,她把酒碗凑到chún边……酸、涩、辛辣。各种味道纠缠在一起直冲咽喉,让人无可抑制地想要咳嗽,谢孜濯忍不住也不想忍,只是她没想到的。从自己心肺间涌起,直冲咽喉的声音并非咳嗽,而是‘哇’地一声大哭。
嚎啕大哭,酒碗打碎在地。
右丞相没劝,就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哭声,地用罐子喝酒。然后用力的咳嗽。
良久过后,瓷娃娃重新坐好,大哭一场也不能让心里的郁结稍解,但体力的损耗能让人平静许多:“为什么我俩还活着?没被扔进裂谷。”
一罐子酒喝光了,老头子的肺仿佛都咳漏了,好像个破风箱似的喘息着说:“我对沙民说,宋阳和小婉是兄妹。我是他们的爹,你是宋阳的媳fù。”
班大人不会沙民语言,但他精通犬戎蛮话,沙民与犬戎牧族共居于大草原,其中懂得犬戎话的人不少,所以双方能沟通。
和所有蛮族一样,沙民嗜血而彪悍,但是在这伙蛮人的骨子里,又另藏了一份君子风度:儿女、夫君都已伏诛,上下的寡fù孤老,他们不会再为难。
不止不再为难,还会加以照顾。
中土汉境自诩最开化,最谦和,但无论大燕还是南理,或是六百年前一统天下的大洪朝,在对敌人尸体、敌人孤老一事上,又有谁能做的比沙民更强。
“你这么说,他们就信了?”瓷娃娃并非诘问,只是想不通就问出口。
班大人笑了笑:“明摆着的事情,风暴里,宋阳站在小婉前面,哥哥替妹妹遮风挡雨,做丈夫的背着媳fù,做女儿的背着老父,沙民当时看得清楚,事后一印证,没有不信的道理。”
说完,班大人岔开话题:“过一阵,应该会有沙民娶你为妻,你丈夫被他们杀了,他们会来照顾你,一样的,那个人也会认我做父,我以前听说过,对你我这种妻子、父母,沙民会异常关心,这和他们的信仰有关。”
瓷娃娃笑了,眸子很亮,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机。
班大人继续道:“娶你这件事情,不由沙王做主的,全凭沙民自愿。这几天已经有些沙民来看过,但他们都没看上你,嫌你丑。沙民女子以胖为美,咱们汉家的美貌女子落在沙民眼中,个个都是丑八怪……所以你要不想嫁人,就别把自己吃得太胖。不过在你嫁出去之前,就要一直呆在牢里。”
谢孜濯大概明白了,牢头见自己不吃不喝,为何会显出一副着急模样。
瓷娃娃累了,算上今天已经五天没吃过东西,但她还不敢睡,凭着她的身体,再睡过去怕是就不会再醒来了,谢孜濯还不能死,仇人还在大燕逍遥自在,而且……随他入土,她又多出了整整一族大仇,虽然如何报仇她还没想好,但该做的事情迟早都是要做的。
谢孜濯勉强吃了一点东西,侧身躺了下来,心里疲倦到发慌,可脑子却清楚得很,无论如何也难以睡去,躺了许久后,她轻轻叹了口气:“昨天…不是昨天,是和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好像过得比今天快许多。”
半夜被惊醒,从小小城郭中杀出重围;被库萨监视,身后追兵一路一路地增加;逃入huā海,眼前美景震撼;探索深谷,遭遇不知名的怪物;爬上断崖,看着狼卒追兵‘哗啦啦’,直到最后风暴袭来沙民大军过境……一天里惊险不断,奇遇不断,同伴个个气急败坏,那时瓷娃娃表面上也显出些着急的样子,可是她心里很高兴。
或许是自幼体弱,别的娃娃能做的事情她大都做不了,在谢孜濯心底,总是藏着一份对‘冒险’的渴望,还记得当初被云顶绑架,逃跑途中眼前景物飞速掠过,耳畔风声轰轰巨响,换成别的女娃早都吓得hún飞魄散了,谢孜濯那时却在笑,如飞翔般的快乐,压抑不住地〖兴〗奋;还有红瑶小城时,被宋阳一把扔上半空……她喜欢那些刺jī,大家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对她而言何其欢乐,足以牢记三生九世,即便孟婆汤也消磨不去。
只可惜,最后他没能撑过风暴。
那天过的很快,今天很慢长。
班大人也没睡着,闻言淡淡地应了一句:“我老了……所以总觉得今天过得太快。”!。
第四十五章 蒲团
疼,疼疼疼疼……阿伊果只觉得鼻下chún上,无法言语的剧痛突起,随即疼痛感觉直直向上冲进脑海,扯得脑浆都快沸腾了。简直疼得要死,不,是比死了还疼。
不过阿伊果不觉得自己还活着,完全没有不死的可能,又怎么会还活着呢?所以她心里还在想,仙人板板,做鬼怎么还这么疼咯!
一边喊着疼,阿伊果恢复了意识,空气闷热异常,燥得让人心口发堵,睁开眼睛之前黑口瑶给了自己一个解释:身边一定在烧油锅,否则怎么会这么热…她以前听说过,阎罗殿上其他刑罚都没太多规矩,唯独下油锅这一项,要牛头马面亲自动手,可随着她张开眼睛,映入视线的却是一张古怪面容:长满锈迹的脸,表情狰狞模样丑陋,可说他是马面吧,他的脸倒是足够大,但却不长,是张大饼脸;说他是牛头吧,头上没犄角不算,额头也显得太窄了。
阿伊果眨了眨眼睛,脑子里恍恍惚惚地,她没能想起森罗殿上还有这样一位大饼脸的差官,倒是自己的朋友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小婉哈的一笑:“掐醒了!”说着,放在了正捏在阿伊果人中上的手指。
阿伊果蹭地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小婉的腕子:“啥子意思?”说完,目光转动,只见小婉、南荣、小古等三个同伴都在身旁,正笑嘻嘻地望着她,大宗师罗冠躺在她身边。身上盖了条不知从来找来的毯子,闭着眼睛不知死活,其他人则都不在。
再往远处张望,周围情形似曾相识,身下水土混杂泥泞不堪、四处巨大huā梗直立…那是什么阎罗殿,分明是不久前大家刚刚趟过一次的裂谷之底,阿伊果还不敢确信似的。大大的眼珠骨碌骨碌转了好一阵。上下左右端详个不停,最后试探着问小婉:“老子么得死么?”
小婉点了点头,瓮声笑道:“没死。”
小婉醒来的时间也不长,当晚在huā海中击杀‘怪物’染了满头满脸的鲜血,现在血迹早已干涸。扒在脸上仿佛一层铁锈,还没来得及洗去,所以阿伊果才没能一下子认出她来。
阿伊果再次望向四周,确认没有旁人之后。声音略显沉闷:“其他人呢?就我们几个?”
她的声音里藏了份沉痛,可大难不死的那份开心却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说到后几个字时、脸上已经情不自禁lù出了美滋滋的笑容,看上去她的沉痛实在没什么诚意。
刚问完,还不等小婉回答,阿伊果忽然看到了什么,猛地怪叫一声,刚醒来本还酸软的身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翻身高高跃起,落下时已经短刀在手,黑口瑶身体半弓如临大敌,眸子里精光闪烁,死死盯住南荣身后,低声道:“小南。静静走过来,莫得惊慌、莫得回头,老子护着你……”
南荣身后,一头大泥鳅悄然钻出泥塘,昏黄的眸子缓缓转动。正打量着几个人。
南荣右荃好像背后生了眼睛似的,全无紧张之意。耸起肩膀微笑道:“不用在意,它们不伤人。”
阿伊果急得咬牙,但不敢贸然冲上前,生怕惊了泥鳅怪反倒会害了同伴xìng命:“你娃糊涂了,这怪物喝人血……”不料话还没说完,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果然如南荣所说,那头大泥鳅真就是全然无害样子,扭动着身体又钻回了泥沼深处,显然对她们没什么食yù。
阿伊果眨巴着眼睛呆立当堂。自己没有死、泥鳅不咬人了……事情好像全都反过来了,黑口瑶有点发懵,全然不明白这是怎么档子事。
正纳闷的时候,远处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熟悉的笑声响起:“咦,蛊家仙子醒来了?您老这一觉睡得,中间都说梦话了,念叨了好几次三妻四妾、长命百岁。”
说话的是齐尚,正和巴夏互相搀扶,步履蹒跚地走过来。再见到其他‘同伙’,阿伊果又惊又喜,笑道:“老子就算讲梦话,讲得也是山里的瑶家话,你娃听得懂个爪子!”说话中,刚刚因乍见泥鳅怪而绷起的力气尽数消散,身体酸软到站都站不住,摔坐在地上,虽狼狈不堪,她口中却忍不住咯咯地脆笑。
七上八下应该是去做一件什么事情,南荣出声追问:“怎样?”
齐尚摇了摇头:“没办法,走不了。”
听着他们打哑谜,阿伊果闷得不行,满脸都是焦急:“到底啥子事情,怎么都没死?又跑回这个鬼地方?哪个给我讲讲咯。”
“五天”阿伊果好大的面子,惜字如金的巴夏开口了:“你足足昏睡了五天。”
沙民打扫战场时,有意识的不止罗冠、班大人,当时巴夏也是清醒的,但他的情形也异常糟糕,能知道周围发生什么事情,却没有一丁点力气,动都动不了更毋论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沙民在一番祭祀仪式后,把他们几个集中到一起,一股脑扔下裂谷。
阿伊果愕然、插口:“被扔下来?这么高摔也摔死了,怎么还能活?”
或许是死里逃生的缘故,巴夏对她打断自己说话,并没有板着脸发脾气,只是摇了摇头:“被他们扔下来的时候,我也以为这次大家死定了,没想到的,摔下来后大伙被它们接住了……谷底那些大泥鳅。”
阿伊果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可事情匪夷所思,她想在追问,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从高处跌落时巴夏难以稍动,但目力尚在五感犹存,跌落途中他隐约看到、听到谷底的大泥鳅猛地动了起来,动作奇快汇聚而至。像极了被养在池塘中的鱼儿。见到有人撒饵料时的样子。
巴夏当时甚至盼着自己能一下子被摔死,哪怕摔成肉泥、死得再怎么难看,总好过又被怪鱼种下鱼卵。
可是大大出乎意料的是,泥鳅们蜂拥而至不假,但并非‘聚餐’,而是抢在几个人落地前,紧紧簇拥在一起。短短片刻里硬是搭起了一座又高又厚的‘肉蒲团’。稳稳接住了他们。
为了救人,怪鱼还被砸死了十几条。
泥鳅们能及时赶过来,固然和它们在泥塘中动作迅速有关,而更重要的一重,当时有大批怪鱼就在附近:就在当晚。大批狼卒骑兵摔入深谷,托宋阳的福,泥鳅们得了一顿饕餮盛宴,谷底的怪鱼尽数钻上来饱饮人血。但是尸体都堆积在一起,吃起来不方便,怪鱼们便三两成群,把尸体拖走去享用。
怪鱼习xìng特殊,对于死物它们不会带入泥塘,只在外面吃过就算了,由此,无数怪鱼拖着尸体。在整座裂谷底部分散开来,巴夏几个人的跌落处附近,就有不少泥鳅。
怪鱼的目力普通,但嗅觉异常灵敏,几个人才一从上面被扔下,它们就发觉到什么,拼凑起肉蒲团接住了他们吧夏跌进‘鱼肉’中。又软又滑大大抵消了下坠巨力,实话实说,如果刨除恶心不算,单就当时身下的感觉而言,还是tǐng舒服的。
巴夏没被摔死。不仅没开心起来,反而更加懊恼了。第一下没死成。谁知道怪鱼后面是打算怎么炮制俘虏?但出乎意料,泥鳅们救人之后,围着他们几个转了几圈,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散开去了。
不久后巴夏恢复了一点力气,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唤醒同伴,虽然不是大夫,但大概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昏睡是对身体最好的修复,立刻救醒他们反倒会让伤势愈合缓慢。
随后几天功夫,巴夏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候就收集食物、照料同伴,也幸亏他们之前送了大批狼卒下来。犬戎骑兵出征,随身都带着风干的肉铺、炒制的干粮和水囊,轻易不会变质,短时间里大伙不用担心肚子,罗冠身上的毯子也来自犬戎军官的行军囊,不只如此,巴夏还从犬戎士兵处找到了不少夹板,帮罗冠固定了受损骨骼。
到了第三天,南荣和齐尚相继醒来。
到了第五天,所有人都告苏醒……其间怪鱼经常会钻出来,但它们全无攻击之意,好像串门似的,只lù头看看,然后就会离开。
大概的经过就是如此了,阿伊果仍是听得莫名其妙,最大的疑huò莫过于那些泥鳅怪怎么会转了xìng子,从阎罗王手下的索命恶鬼变成了观音大士身边的救命童子。
想到泥鳅自然就想到鱼卵,阿伊果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开始刺痒,忙不迭拉住南荣的手:“小南,你快给我看看,身上么得又中了那些脏东西…不,我先看看你娃。”
南荣笑着摇摇头:“早都看过了,你全身上下光滑溜溜的,什么都没有…是小古帮你看的。”
阿伊果不拿自己当女人,但也不能容别的男人来看自己,双眼一吊就lù出了狠sè,望向小古。
小古赶紧苦笑摇头:“不是我,真不是我。”这时候南荣轻轻一拍脑门,笑道:“说错了,是小婉看得,不是小古。”
阿伊果这才松了口气,瞪着小古说了句:“算你娃走运。”
小古恨得直甩手,心里琢磨着这都什么跟什么,阿伊果不再理他,又转头望向小婉,一脸的不放心:“你娃真咯看清楚了?我身上真咯啥子都没有?”一边说着,她低头在自己身上mō索,仿佛不抓出来一条小泥鳅不罢休似的,不过检查中倒也真的发现自己的衣襟不算太整齐,不用问,肯定是有同伴帮自己查看过了。
小婉摆了摆手:“放心吧,干净得很。”
阿伊果踏实了不少,可心中疑问未解:“那些怪鱼图啥子么?”
齐尚接口道:“头三天里,巴夏还另外看见些事情,说起来有点恶心,你要不要听?”
xìng命攸关,哪还顾得上恶不恶心,再说阿伊果摆弄蛊虫。其中不少比着怪鱼中卵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还真不太在意,立刻点头:“说!”
前面两天里,谷底下的幸存者不止他们几个,还有其他人——十几个狼卒。
犬戎骑兵哗啦啦地栽下来,最后又不少人是摔在同伴身上,伤得不轻但总算活下来了。这部分人大部分被怪鱼抽干血液而死。也有十几个身体特别强壮的幸存下来,不是他们击退了怪物,而是怪物饶过了他们。
说到这里阿伊果大概也就猜到了:“他们就和咱们当初…一样?”
巴夏点了点头,选择强壮之人来寄生鱼卵繁衍后代,是怪鱼的习寄生’后的狼卒怪鱼就不再攻击,但也不许他们离开。
对中了怪鱼暗算的狼卒,巴夏没兴趣帮他们,再说他也没有宋阳的本领。想帮也帮不了。
虽然力气全失,但多年江湖打滚,巴夏也不是白混的,他发现了对方,但幸存的狼卒始终没mō到他的影子。
三天之后狼卒既不曾惨叫也不见痛苦,就那么一头栽倒在地,而后被大怪鱼拖进了泥沼深处。
小婉醒来的时间不必阿伊果长太多,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若有所思道:“种下鱼卵的人,怪鱼就不吃不打…可咱们都是干净的……”
其中关窍齐尚早已想明白了,应道:“咱们现在是干净的,可是莫忘了,之前我们都中过泥鳅的暗算。我是这样猜的…你我身上的鱼卵早被清除,但‘气息’仍存,怪鱼不会来扒开咱们的衣服看看。只是靠着鼻子一闻:这伙人带着咱的蛋呢,别让他们死。”
齐尚说的道理很明白,怪鱼还把他们当成自己儿女的‘宿主’,若非如此也不会对他们一直这么客气,更不会搭出肉垫舍命相救。
另外。对于已经带了鱼卵的宿主,怪鱼也不会再施暗算。
第一个疑问消解。下一个疑问又立刻冒了出来,小婉把刷子眉皱成了一团:“那怪鱼等一阵,迟迟看不到咱们‘孵蛋’,会不会就不耐烦了……”
这样的问题只能去问怪鱼,齐尚再聪明也解答不来,只有摇头道:“不知道。”
小婉晃悠着站起来:“那咱得快走,越早离开越踏实。”
齐尚苦笑了起来:“刚都说了,怪鱼不许咱们离开。否则上次在谷底,咱们大都中了暗算,为啥泥鳅还围拢过来跟咱们拼命?大概就是因为我们要走,它们要拦。”
现在大家待得地方,距离裂谷边缘还有一点距离,刚才齐尚和巴夏就是去谷壁想看看能否有出路离开,但很快就有怪鱼现身,把他俩轰了回来。
只要不离开,暂时可以相安无事。
裂谷下缺医少药,人人都是一身重伤,短时间内全无痊愈的可能,凭他们现在的实力,别说再向上次那样突围,就是一两条泥鳅的攻击他们都抵挡不住。没有一点办法,只能磨时间,等待重伤缓缓痊愈再做打算……
现在眼睁睁就是没机会,再怎么着急也没用,只有踏实下来,听天由命吧。
至于没在谷下的同伴,巴夏被扔下来前也都看得清楚,宋阳身死被埋入中土,班大人会蛮话,不知和蛮子们说了些什么,看神情蛮子对小姐和老头子还算友善,想来暂时不会有太多危险……
南荣抱膝座下来,声音幽幽:“算起来…”她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把下颌搭在了膝盖上,就此沉默。
提起宋阳,小婉也变得闷闷不乐,她把宋阳当朋友不假,不过两人交往不多谈不上太多情谊,她更关心的是这件事该怎么和小捕说。要是知道宋阳客死异乡,小捕还能活么?小婉不敢再想下去。
齐尚和巴夏的脸sè也yīn沉了,宋阳已死、小姐被蛮族带走,他们兄弟俩什么都做不了不算,最关键的是连消息都没办法传出去……
刚刚热闹过片刻的裂谷深处,又变得沉默了,众人都坐了下来,没有一个人出声,默默想着心事。半晌之后阿伊果呼出一口闷气,淡淡道:“大阿姆讲过,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先顾着活人。有什么事情出去再说吧。”
说完,她半转身体,伸出手去捏罗冠的人中……刚才七上八下说了半天,但哥俩都忽略了一件事,忘记向黑口瑶交代罗冠的情形,大宗师又盖着条探子,阿伊果看不到他身上的夹板,还道大宗师跟自己一样仍在沉沉昏mí,好心好意想要去救醒他。
没想到她的手指才刚一碰到罗冠,对方突然张开了眼睛,目光稳稳盯住了他。
阿伊果吓了一跳,忙不迭收回手:“你老汉么得晕睡?那刚才为啥子不讲话咯,现在吓人戳戳!”
小古代为解释:“罗前辈伤得最重,现在还没办法出声,不过精神是清醒的,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如初。”
……
瓷娃娃不知道被抛入裂谷的同伴仍还活着,她最后一个亲人已死,坐在冷冰冰的监牢中,她仍只有那一个感觉:今天过得很慢,比昨天慢得太多了。
随后两天里,班大人一早就被牢头带走,到了晚上才回来,每次都能带回一罐子劣酒,一老一小分着喝掉,然后咳嗽,瓷娃娃手法不行,老头子咳嗽得再怎么厉害也不用她来捶背,倒是反过来,谢孜濯被呛到的时候,班大人会伸出又干又瘦的拳头,在她背上轻轻敲着,位置准确轻重正好,很舒服的。
偶尔在咳嗽中,谢孜濯还是会忍不住,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每到这时候班大人都会收回拳头,也不劝解什么,任她哭着。
或许在老头子看来,有的哭,也是一件好事吧。!。
第四十六章 沙民
醒来之后,接连三个晚上喝酒、闲聊,瓷娃娃渐渐觉得,和班大人说话很惬意………………当然不是因为他健谈、更不是因为对方说话有趣,恰恰相反的,老头子很闷,轻易不会长篇大论,一般一句话能说十几个字就不得了了,本来谢孜濯也想不通自己心里的那种‘愉快,感觉从何而来,直到刚刚灵光一现,一下子明白了:就是那个‘闷,,他们俩都是‘闷人,,所以能闷到一起去、所以很多话不用讲得太细,彼此就都能明白。
最近这两天里,谢孜濯努力再努力,尽量多吃些东西,以她的体质,在这样的环境里,若不能再多吃一些,怕是很快就会死掉,瓷娃娃并不怕死,可是还有事情没做。另外……他已死我便更不能死了。
白天的时候偶尔会有沙民过来,都是些壮年男子,应该是班大人说的那样,他们都是打算替宋阳照顾媳fù的人,无一例外的,每个人在见到瓷娃娃后都神情愕然,随后眉头大皱,沙民比较淳朴,一般不懂隐藏心思,看到汉人丫头这么丑,表情上自然就流lù出来。
倒是谢孜濯,看别人嫌自己丑陋,她还tǐng欣慰的。而值得一提的是,沙民来看谢孜濯的这种方式让人异常反感,但就沙民本心而言,他们并无恶意,他们在做自己认为的好事。
虽然没人打算娶这个丑八怪汉人女娃,但来过的沙民还是会表现出一份善意,大都会留下些小礼物,比如几枚稚nèn花朵、一块肉、或者两三个颜sè可疑的蛋。
瓷娃娃白天只喝黑粥,那些肉、蛋都留到晚上,喝酒聊天时用来下酒。
也是因为饮食规律了,瓷娃娃觉得自己体力恢复得还可以,问班大人:“有机会逃走么?看守我们的只有一个老人………或许能打倒他?”
班人直接摇头,回答的很简单:“逃出牢房、逃出沙民营地,再外面是戈壁。”
就凭着他们两个…一老一弱,走进戈壁就等若走进了死路…………即便老天保佑,让他们走出了戈壁,再之后呢?上到草原上后…面前或许是狼群、或许是犬戎骑兵、更可能是大片的无人区。
现在身处的牢房很小,抬抬tuǐ就能走出去,可外面那座更大的牢房,绝不是他们两个能够穿越的。
瓷娃娃点点头,眼光平静得很,不见失望。她只是随口一提罢了,本来就没报希望…又何谈失望。
夜已深,老头子喝光了酒,横身躺在了毯子上:“睡吧,你白天收礼不累,我白天还得干活。”
瓷娃娃笑了笑,收礼的确一点也不累:“沙民找你做什么?或许我也能帮忙。”
几天前一场恶战,沙民大获全胜,杀了犬戎数千狼卒…与汉人的东西再好山溪蛮也不稀罕很相似的情况,对来自狼卒的战利品沙民也不屑一顾,不过与山溪蛮略有区别的…沙民会如此并非单纯因为仇恨,另外还有一重原因:狼卒的兵刃、装备,并不适合沙民。
狼卒都是骑兵,而沙民不擅骑射,马匹对沙民,仅仅是代步的工沙民从不会骑着马上战场,而狼卒所有的装备、武器都是为了骑战设计的,沙民要来自然自然没什么用处,何必还要费力搬运。不过打完了仗,沙民还是仔细搜索了狼卒的尸体…带回来了不少东西:军报。
狼卒在不远处出现大规模的调动,沙民重视得很,狙杀敌军之后,把所有有字的东西全都带了回来,以期能够判断出犬戎大军的动向。
沙民与牧民同居草原,很多沙民都精通犬戎牧族的语言…但对犬戎的文字所知者寥寥,本来沙王帐下有一对能看懂犬戎文的父子,可事有凑巧,当儿子的突然害了重病,躺在chuáng上奄奄一息,当爹的心里着急,又中了草原上的夜风,虚火冲关眼疾发作,现在就是个半瞎子,根本没办法帮助大王翻译那些军报。
班大人是在被押回沙民营地途中听说此事的,便自告奋勇帮忙通译,犬戎语和犬戎文他都懂,算是给沙民帮了大忙。
沙民从狼卒身上搜集来的‘字,太多,十天半个月都读不完,何况还要看过再译,班大人这几天里就一直在忙碌这件事。
班大人说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重新坐起身问瓷娃娃:“你天天待在这里闷不闷?或者明天跟我出去转转?就说给我帮忙。”
瓷娃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微微皱眉:“犬戎的语和文我一窍不通。”
班大人一摆手,很不耐烦的神气:“就说你认得犬戎文但不懂犬戎话……”
提点半句瓷娃娃就明白了,沙民远离汉境,对汉话完全不懂,她若‘识犬戎文但不通犬戎语,,便能给班大人搭下手,且不虞会被对方看穿,反正最后都要班大人去说。
“我在山洞里,闷倒是不觉得,不过有机会出去转转当然更好。”瓷娃娃lù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多谢你。”
班大人没应声,倒头便睡…………
第二天一早,牢头来送饭的时候,班大人和他用蛮话交谈片刻,其间班大人几次指向谢孜濯,牢头倒是没为难,几句话之后很痛快的点点头,甚至还向瓷娃娃笑了笑以示鼓励。
吃过早饭,谢孜濯终于走出了牢房,等她来到外面才发现,自己被囚禁的地方并不是山洞,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座土丘,因为常年风蚀,土丘的形状扭曲古怪,映衬在霞光中甚至显出了几分妖气。
也是走出牢房才发觉的,土丘虽然看上去破烂不堪、仿佛随时都要坍塌,可隔音效果出奇得好………外面很乱,沙民很忙,有人在搬运家当、有人在绑牢大车,大人呼喊牲口嘶叫,各种声音汇聚到一起吵闹不堪,但是之前在牢里她一点都听不见。
乱糟糟的营地把刚刚从安静中走出来的瓷娃娃吓了一跳,还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再仔细看看,沙民虽然忙得不行,但神情里并没什么惊慌…倒是有几个跟在大人身后乱跑的小娃娃,在见到谢孜濯后后脸上都流lù出恐惧:从没见过这么丑的人。
至于那些成人,见到她大都会送来个友善笑容。
谢孜濯有些好奇,问班大人:“每天早上…他们都这么忙乱?”
可能是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无聊,班大人先冷哼了一声,才应道:“你道沙民是鸡,天一亮就玩命扑腾么?平时都不这样,就这几天这样乱。他们要搬家,刚和狼卒打了一仗,这里住不下去了…他们要再向北方迁徙。”
沙愎的营地很大,谢孜濯眯起了眼睛,依旧看不到营地的尽头。
视线中无数帐篷耸立,比起牧民的包帐,沙民的帐篷要矮小许多,也更简陋许多,不过他们终归还是住在帐篷里的,这和事前的想象不太一样…谢孜濯还以为他们会挖洞住在沙子里`……………
再就是那些女子,果然个个肥壮惊人。沙民男子已经是彪形大汉了,比着汉人汉子要壮硕得多…可是他们的身形和自家老婆一比根本不值一提,这种差异就好像齐尚和小婉相比似的。
想到废话不尽的齐尚和打牌时别人要和她会说‘你敢!,的小婉,瓷娃娃先是chún角一勾,旋即目光一暗。
这时班大人仲出干枯手指指了指四周:“你再仔细看看,可发觉有什么怪异么?”
只过片刻谢孜濯就看出了怪异之处:“没有女娃子。”
只有女子,没有女娃,从三岁到十七八岁的女娃一个不见,倒是男孩子们四处乱跑随处可见。
班大人解释道:“沙民习俗,没有夫家的女子,除非必要否则都不能出来抛头lù面。沙民杀了你我的…”说到这里老头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懊恼…稍稍停顿了一下,不过也只片刻耽搁,又继续道:“他们杀了我儿子、你丈夫,会担下照顾你我的责任,也就把我们都视作同族,所以你在嫁人前…轻易不能外出的,只能待在牢里。”
谢孜濯笑了,很有些莫名其妙-地对班大人说了声:谢谢。
班大人回答得更是不着边际:“谢什么,还不如少说废话。”
班大人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对他而言唾沫仿佛都无比珍贵,能省则省,好端端地突然让谢孜濯去找沙民中的怪异之处,又耐心加以解释,不外一个缘由:他不知道谢孜濯在想什么,但刚才能看出她目光忽的黯淡下去,知道她心有郁郁这才起了个话头,帮她换一换心思。不料话题岔得不好,居然又拐到‘宋阳已死,的事情上去,帮人解郁不成反倒在伤口撒盐。
谢孜濯摇了摇头:“仍是要谢你的。”摇头之际,一滴眼泪不知不觉里从眼角甩落,但她的声音不存丝毫哽咽,一如既往地平静。
草原上的风很大,不一会的功夫,那滴眼泪就被吹干了,也是这个时候,谢孜濯和班大人被牢头带着,走进了沙王的‘金帐”
直到进帐前瓷娃娃也没意识到这里就是金帐,所以班大人对她说‘到了,,她又犯傻了,反问:“到哪了?”三个字说完,她便反应了过来,从神情到语气都略显愕然:“沙王就住在这里?”
沙王的帐篷看上去和普通沙民没有丝毫区别,又矮又小、破破烂烂,既没有醒目王旗也没有shì卫守护……这几天下来,瓷娃娃能感觉到沙民民风淳厚、本xìng善良,但沙民的王者也这么朴实无华,还是让她觉得太不可思议。
走进帐篷,其中空空如也,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在地面上有一个洞口斜斜向下。瓷娃娃指着洞口问班大人:“所有沙民的帐篷里都如此?”
班大人点点头。至此瓷娃娃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沙民还是住在沙子里的,帐篷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屋顶”
金帐别有洞天,可地下的宫殿也实在不值一提,不过是个很大的地窖罢了,方方正正的几间‘大屋,,说得好听些是朴实,但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简陋。不见金银器皿,不存珠玉宝石,唯一显出一点气派的仅在于地上铺着的狼皮。
沙王四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和普通沙民没什么两样…暗红肤sè双目狭长,身边的排场更是寒酸,没有卫士仆役,就只有一个肥壮的中年女人…和王驾说话时女粗声粗气,态度蛮横的很,班大人小声提醒瓷娃娃:“这是僮妃。”
对班大人带了‘儿媳fù,来做助手,沙王也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装满犬戎军书的‘屋子,,让他们赶紧开工………………
班大人忙忙碌碌,谢孜濯无所事事…干活的时间自然不能容她去四处乱转,班大人之前所谓的‘出去转转,,也不过是从一间山洞里的牢房,换到一间装满狼卒军书的牢房吧。
瓷娃娃的今天,过得仍是很慢。
等到黄昏时分,班大人把今天整理好的军报一股脑报给沙王,等说完时黑夜早已降临,今天再怎么慢…终归也会过去的。
班大人做完了今天的事情,沙王把早就准备好的一罐劣酒塞进他怀里,又伸手拍了拍老头的肩膀…同时还不忘对瓷娃娃也点了下头。
班大人抱着酒罐,但这次并没急着离开,伸手指了指谢孜濯,用犬戎话对沙王说了些什么,后者伸手一拍脑门,笑着回应两句,显然是答应了班大人说的事情。
老头子对沙王颤巍巍地鞠了个躬,跟着转回身对谢孜濯说:“我找他要了几件衣服,你身上这件脏、破不说,还没有换洗的…总不是个事。
班大人说话的时候,沙王也转回头,冲着‘里间地窖,喊了几声,估计是让王妃帮忙找几件衣服,王妃倒是听话,抱着几件袍子出来…但是在弄清楚这衣服是给汉人女娃穿的后,立刻就翻了脸,对沙王狠巴巴地大喊了几句。
喊完,她又怕瓷娃娃会误会似的,转回头对她lù出个笑容,缓慢费力地说了一串犬戎话。班大人给谢孜濯翻译道:“她让你莫误会,不是不舍得衣服给你穿,而是她的衣服你实在传不了。”
瓷娃娃笑,以王妃的身材,她的袍子足够装下六个自己,这衣服的确没法穿。
沙王被爱妃吼了一顿也不生气,站起身冲两个汉人比划了个手势,带着他们走上地面,来到金帐之外。他才一lù面,立刻引来一片欢呼,所过之处人人以沙民之礼相拜。家里只能用寒碜来形容的王,在子民中却拥有极高威望。
沙王仍是那么随和,笑呵呵地拍拍这个的肩膀,打一打那个的xiōng口,带着班大人和瓷娃娃,来到不远处另一间帐篷,这里住着个老太婆,她的态度与普通沙民截然不同,倒是和王妃有几分相似,对王驾爱理不理的。沙王对她说了几句什么,她上下打量了瓷娃娃几眼,跟着挥挥手,把他们三个全都轰走了。
当天晚上,仍是和以前一样,一老一小坐在牢房中,喝着这世上最最呛喉的劣酒,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但刚喝道一半,外面铁门声响起,有人走了进来,就是回来前见到的那个老太婆。
老太婆手里捧着一叠衣服,放到谢孜濯身前,没说话,和所有沙民一样,笑了笑就走了。
衣料是旧的,但针脚很新,显然是用旧衣服改成的,瓷娃娃拿起几件一比,居然和自己的身材完全贴合瓷娃娃这才明白过来,沙王带着他们去见老太婆,是请她帮忙做衣服。
这倒难怪,找遍沙民营地,怕是也找不出一件谢孜濯合适的衣服,人家以胖为美,虽然没能见到沙民女娃,但不难想象,那些躲在家中的女娃肯定也没有瘦弱的,瓷娃娃想要衣服非得现做不可。
回想刚才,老太婆只瞄了几眼,又用了这么短的功夫就该出合适的衣衫,也能算是一门手艺了。
转过天,仿佛前一天又重新来过一遍,去一样的地方,做一样的事情,吃一样的东西,甚至晚上在牢里喝酒时,那个老太婆也再来了一趟,手里仍是捧了一叠衣服,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就袍子改制,而是全新的衣袍………………昨晚来不及做新的,今天时间充裕了,给你做了几件新衣服。老太婆用磕磕绊绊的犬戎话交代了一句,随后转身离开。
等她走后,班大人开口:“今天我问过沙王,这个老太婆是他王妃的母亲,族中出名的巧手女人。”
沙民是一夫一妻之族,沙王唯一的丈母娘,族中地位身份何其尊崇?却亲手给一个被俘的异族女娃做衣衫,昨晚改过旧衫不算、今天还要再做新衣,这是放在中土各国都不可想象的事情。
班大人慢悠悠的开口:“其实,你我落在沙民手中,也算是运气了。”
“沙民人很好,”瓷娃娃先是点头同意,可跟着又话锋一转:“不过我倒宁愿他们凶恶些,狠毒些。”
说着,瓷娃娃喝了口酒,一阵咳嗽之后轻轻叹了口气:“若有机会,我会杀光这一族的。”
一句话之后,她的气息平稳下来,声音清淡且平静:“他们杀了宋阳。”
忽然之间瓷娃娃笑了。
想笑所以就笑了,原因很简单,刚刚才想到自己活下去的全部道理,似乎就剩下了两个字。
报仇。!。
第四十七章 翻车
班大人没什么表示,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看着瓷娃娃的笑容从笑纹勾起到笑靥盛放再到在最后消散而去。
对谢孜濯要做的事情,班大人不会劝解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班大人自己还一团糟,又哪有心思去管旁人,不过当她的笑容落入眼中,又消融在夜sè时,老头子的心沉了一沉.
铺天盖地的蝗虫过后,农民面无表情呆坐于田间;百年不遇的洪水袭来,方圆千里化为泽国,灾民失声痛哭;敌**马打破雄关,所过之处尽化焦土,南理士兵愤恨成狂;可怕瘟疫爆发,繁华城池尸臭冲天,小娃娃抱住父母尸体不停摇晃……做了一辈子的大官,什么样的人间苦难右丞相都见过,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娃娃,她活得很好,却不存一丝快乐、一丝希望。
谢孜濯迎上了右丞相的目光,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瓷娃娃又笑了下:“其实,我本来有一个机会的。”
班大人不明白她口中的‘机会,指的是什么,皱了下眉头:“杀光沙民的机会?”
“高高兴兴过活的机会。”瓷娃娃蜷起双tuǐ、双臂环膝,她最喜欢的坐姿,团成一团让她感觉到很安全:“两双父母死后,我总会做一个梦:杀了皇帝为他们报仇。我能明白,想要报这个仇只是做梦吧,可我没办法甘心的,学不了武功我就学别的,只要和造反、打仗有关的东西我都会看,我都想学。我翻烂了父亲留下来的燕重吏资历,背熟了谢门走狗能查到的各个燕国大兵营的分布,拼命想要弄清睛城各卫的职责和部署………可学习这些东西对报仇全无丝毫帮助,唯一的一点用处仅在于:越学我就越明白,像我这个样子,想要杀景泰根本不可能。那时候我不知道,宋阳还活着。”
“宋阳的第一次出现很…”瓷娃娃侧头想了片刻,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措辞:“很神奇。”
谢孜濯不知道,有关‘宋阳神奇,的形容,她不是第一个人。
“他居然能伪造燕国师谕令本来我已身陷死局绝无幸免,结果就被他的几滴血轻轻松松给破掉了。还远不止如此………………常春侯做过的那些事情,你都知道么?”谢孜濯问班大人。
后者摇了摇头:“所知甚少。
老头子说谎了,在销金窝养伤的时候,宋阳这几年里做成的事情,顾昭君早都给他讲过了,不过班大人现在看得出瓷娃娃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既然她想说,他再听一遍又何妨。
燕国师小镇遇伏、燕睛城万民暴乱、燕皇宫付之一炬、燕皇帝呕血重病;他还救下了谭归德成就了燕国最强大的一股反贼;与回鹘大可汗兄弟相称为南理拉来一座兄弟国邦;与山中蛮人交谊深厚、寻回前朝大洪藏于世外的奇兵蝉夜叉;重挫靖王得南理佛徒支持、封邑内建设佛家神圣地………………真正的如数家珍,有关宋阳的事情,一桩又一桩娓娓道来,不知何时瓷娃娃变得神采奕奕,说到jī动时甚至忘形的手舞足蹈。
一边说着,她一边笑着所有这些事情,她都不曾参与,可她与有荣焉。
谢孜濯在为了这个叫‘宋阳,的家伙自豪。
“第一次见他他又急又怒,跳脚喊着要杀和尚灭口;第二次见他,他穷得叮当乱响、为了钱愁眉苦脸。这样的人,真没法让人指望他能做什么。”瓷娃娃的笑容更盛:“可就是这样的人,居然做成了一件又一件大事,他一个人做的,比着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更多、更有成就。听说了他的故事,又和他共处过一段时间,忍不住、忍不住就信他了。”
“为两双爹娘仇,我一定一定要报的但我又怎会不明白,只是一厢情愿痴人说梦罢了。不过认识他以后就不一样了,我信他,他和我做一样的事情,我做不来的但他会做得很好。”
心底深处的想法,第一次说出口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瓷娃娃有些语无伦次了:“更关键的,景泰大仇我不能假手旁人,父母血仇岂容旁人代劳?唯独他是例外,我的父母也是他的爹娘,真要较真算起来,我们是一家人,他还是我的‘当家的”本来我扛不住又放不下的担子,顺理成章地就被他担了过去。我不是想偷懒,只是、只是这件事他能做得比我好一万倍……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有了着落,有了个依靠,有了个我能够指望的人。”
说到这里她忽地闭上了嘴巴,沉默了好一阵,再开口时从表情到语气都恢复了平静:“这样一个人,以前没有他的时候,我无所谓的;可后来他来了、现在又走了,我很不开心。”
班大人点点头,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头子本就不会安慰人。瓷娃娃也不再说什么,横身躺卧在毯子上,双臂抱xiōng用力抱住了自己,睡觉。
她本来有一个机会的,一个卸下重担、试着去快乐过活的机会。可宋阳死了,这个机会也随之不存。
随后的日子过得毫无新意,每个今天都在重复着昨天,但每个今天都会比昨天过得更慢。
从狼卒身上搜罗来的军报中,暂时也没能找到对沙民有用的情报,不过班大人倒是找出了一条和自己有关的消息。是一封来自普通狼卒的家书,写好后还没来得及寄出,应该是写给心上人的信,或许是为了逗爱人开心,其间记述了一件趣闻:犬戎说把南理使团送过去了,回鹘却说没见到人,现在两国正在吵口水仗…………
又是四天过去,这天晚上班大人刚刚完成了工作,抱着酒罐、和瓷娃娃告辞沙王,才刚一离开帐篷,忽然一阵响亮歌声传来,所有沙民都从家中走出来,唱起本族的民歌,调子低沉却雄壮,颇多苍凉。
一支沙民小队正从南方进入营地,三十余人个个神sè疲惫衣袍腌,身上还带了一股令人闻之yù呕的恶臭,但营地中沙民望向他们的目光充满崇敬,齐齐唱响的歌声显然也是为了欢迎这支小队。
瓷娃娃和班大人暂时驻足不敢随意走动,站在‘金帐,外面无表情地看热闹。
那支沙民小队进入营地后并未停步,而是一直向前,直奔金帐而来,待他们进入金帐后,其他沙民的歌声才告停歇,大家散开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回牢房途中班大人就向沙民问明白了状况,对瓷娃娃道:“今晚好好休息吧,明天沙民就会拔寨启程,开始向北迁徙了。”
沙民准备搬家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可是沙民的那点家当,哪用花十几天的功夫去收拾整理,他们早都收拾好了,却迟迟不肯启程对此瓷娃娃本来还有些奇怪,听了斑大人的话之后她若有所思,问道:“沙民一直没动就是在等刚刚那个小队?”
果然,班大人点了点头,这次不等瓷娃娃再问就直接给出了解释:这支小队是‘收尸,的。沙民善待亡者,对敌人的尸体都会加以掩埋,何况死在战场上的同族。
黑沙暴刮起的那一晚,沙民在花海裂谷的两侧,各打了一仗。犬戎骑兵不堪一击,沙民战果辉煌损失极小,倒不是狼卒不够精锐,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的坐骑全都惊了再怎么训练有素的骑兵,控制不了战马也会变得脆弱不堪,何况又身处风暴中,只有任敌人宰割的份;
倒是与罗冠那一仗,让沙民损伤不少,尤其大宗师和宋阳先后出手都用的是霸道、搏命的手段,死在他们手上的‘怪物,几乎无一留下全尸,只碎成两截都算走运的。
沙民安葬同伴,一定要全尸入土的,现在回到营地的那支小队之前就留在花海,为死去的同伴拼凑、缝合尸体,再加以掩埋。沙民信仰独特,缝合尸体这种活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非得是族中的祭祀才行。
现在祭祀们都回来了,说明花海战场已经打扫完毕,明天沙民就会撤离此处了。刚才全族齐声歌唱,既是对祭祀的送上祝福,也是对横死的同族表达哀思。
班大人解释完,两个人已经到了牢房门口,瓷娃娃站住了脚步:“走之前能不能去他坟前看看?本来没想去,可要离开了,心里舍不得。”
班大人摇了摇头:“他们放不放你去再另说,主要是你去了也白搭,沙民掩埋尸体,不立碑不堆坟,全无任何标记,你到了花海也找不到他,放下吧。”
瓷娃娃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忽然又想哭了。他连一个墓碑都没有,诺大天下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埋骨何处………………
两率俘虏回到牢房的时候,从花海返回的沙民祭祀也见到了沙王。
沙王面带笑容,毫不嫌弃对方身上的肮脏和尸臭,认真和每一个祭祀拥抱做礼,口中蛮话不停着力慰问他们,但祭祀们个个神情严肃,待行礼过后,大祭祀挥手屏退其他人,独自留下来和沙王说了一会子话。
不久之后,沙王面sèyīn沉,与大祭司并肩走出帐篷,唤来最最精锐的三百族中勇士,沉声交代了些什么,随即一挥手,众多武士背负利刃连夜启程离开了营地。
到转天清晨,奉沙王命令出去办差的武士还未返回营地,估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沙王并没有再等他们,一声令下举族动迁,数万沙民集结成队,在初秋之际向着寒冷北方进发。
行程中不用再翻译犬戎军报,班大人和瓷娃娃清闲了下来,沙民给他们的待遇很好,把他们安置在一辆大车上,不用走路那么辛苦。
班大人觉得自己活不了太久了,差别仅在于是终老回鹘还是埋骨草原,既然都是客死异乡,他也就无所谓了,随着沙民一路前行,偶尔还有兴致举目眺望北地草原的壮丽景sè。
瓷娃娃一如既往地平静,说话时会皱眉、会微笑,但并非心情使然,仅仅是表情。
旅途漫长而缓慢,转眼十几天过去,全没有一点快要抵达目的地的意思,倒是草原上的风越发猛烈了,对此沙民非但不畏惧,反而异常惬意随时可见有青壮会甩掉长袍,打起赤膊迎风高歌,身边老幼拍掌欢笑、附和………………全不见被迫迁徙离开家闹的痛苦,只有生存于辽阔天地间的满心豪迈。
沙民享受狂风的同时也没忘记刚刚加入族中不久的那两个人,特意在瓷娃娃和班大人的大车上加置了一定小小的帐篷,看上去不伦不类,却真正遮风御寒。
善良且乐观的一族,可惜,他们杀了宋阳………………
行程之中,两个俘虏也不是成天在车上坐着赶上风和日丽的时候,也会下来走一走,活动下筋骨,这天两个人正随口闲聊、徒步行走,忽然喀拉拉的一阵闷响传来,前面不远处,一辆大车的轮子散碎,整座车子都告倾覆。
‘长途搬家,中偶有翻车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瓷娃娃和班大人也根本没在意,可是等他俩见到从车上散落在地的货物时两个人却一起愣住了:茶饼、石雕、镶银玉器、特sè药材………………分明都是南理特产。
沙民的家当里怎么可能会有南理的特产?即便二傻也能想通的道理,这些东西都来自过境犬戎、出访回鹘的使节团吧!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瓷娃娃默不作声暂回自己的车架,班大人则跑到翻到的大车前,一边张罗着帮沙民收拾东西,一边用犬戎话和身边人随口闲聊着。等班大人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弄清了事情的经过:全不出所料,这些东西是沙民抢来的。
不过沙民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自己抢的是南理人,他们只看见有狼卒护送大车队经过,跟踪一阵就就集结人马追上去动手了还以为他们抢的是敌族犬戎。
瓷娃娃再问:“这么说,邱大人他们,整整一座南理使团,都被沙民杀了?”虽是皱眉发问,但她的语气却是释然的,又找到一个屠灭沙民的理由这很好。
可班大人摇了摇头:“沙民把抢劫和打仗分得很清楚,抢东西的时候一般不会杀人,即便是敌族,只要不反抗,沙民也会留活口,把东西抢走就够了。我刚刚问过,那次他们没杀人。”
对班大人,沙民根本就没有撒谎的理由,他们说的是实话。
瓷娃娃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不过这个意外发现,倒是让她想通了另外一件事………………她能想到的,班大人也早都想到了,不等她出声老头子就先开口了:“沙民把我家使团洗劫一空,但并未伤人,可事情是出在草原上的,犬戎难辞其咎。”
瓷娃娃接口:“别国使团被本国地面上被族抢劫,虽然不是狼卒所为,但这件事若传出去,大单于的脸就丢到鞋子上去了,被别国嗤笑不说,连本国臣民都会觉得狼卒无能。”
班大人冷笑了一声:“所以犬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光我家使团,再传报我朝,说使团已经安然过境。”
“所以犬戎听说还有草原上还有掉队使节,就要调兵全力追杀,意在灭口吧。”瓷娃娃叹了口气,宋阳并非死于狼卒蹄下,但和犬戎有撕扯不开的干系,仇人又多了一个。
仇人越来越多,实力均强大无匹,这让瓷娃娃很有些头疼。
阿伊果在数数。
裂谷底部闷热,但并非暗无天日,上面日升月落谷底全能察觉,阿伊果按照山里的习惯,每过一天她就在泥地上划一道,结果到了第七天的时候,一头泥鳅路过,全都给抹平了。阿伊果这才想起来地面划道不保险,从狼卒遗骸中找来一只马鞍子,改用小刀在马鞍上记日子,当然她没忘把前面那七道补上去。
前后数了两遍,阿伊果扔掉了马鞍子,满脸的晦气:“搞啥子么,才过了不到一个月,慢戳戳的日子,活活憋疯老子!”
齐尚头枕双手、躺在花梗铺成的席子上,闻言笑道:“不到一个月还不好?要是现在过去了十年,咱还没能上去,那才真正会疯吧。”
按道理说一个月的修养不算短了,可大家都伤得不轻,身边既没有大夫也没有灵药,谷底又环境特殊、潮湿闷热不利内伤愈合,最要命的是那些怪鱼拦路,凭着他们现在的力气,绝没有机会打出裂谷。
莫说伤势还在,就算齐尚等人全都生龙活虎,想要杀出去也力有未逮,除非大宗师能尽数恢复,偏偏罗冠伤得最严重,想要能再出手,最快也得要半年工夫。
不过幸运的是,谷底下的泥鳅怪虽然凶狠可怕,可毕竟是畜生,遵循本能而活全无智商可言,它们只知道这些人带了鱼卵的气息不能加以伤害,但全不去想为什么这么久还没看到小鱼,对这些人的态度也始终没有变过:不打扰也不许他们离开。
阿伊果眨了眨眼睛,想想齐尚的话,也的确是那么个道理,不再抱怨什么了,迈步走到齐尚身边伸脚踢人家:“边上挪挪咯,让老子躺一躺。”
齐尚纳闷:“那么大一片席子你不去躺,非得躺我这?”
“你压过了,软戳戳舒服咯。”阿伊果回答的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