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分账
任初榕要‘辞职’宋阳又惊又笑又愧疚,小捕更急得不行,低低地连声提醒宋阳:“簪子,簪子。”
宋阳赶忙追上前,从囊中取出簪子:“这个送你”“假货!”承*都不用细看,余光一扫立辨真伪,宋阳和小捕同时“啊,了一声,一时间都有点不知道该说啥,宋阳跟着承邻的步子,又报上好消息:“这次找到钱了。”
“跟我说不着!”任初榕走得飞快。
小捕从另一边开口,语气巴结:“还有一支雄兵。”
任初榕不舍得叱喝妹妹,这次抿着嘴角不应声但脚下不停。
“宋阳要当皇帝了!”小捕没辙,把事情照着大里去说。果然有效,任初榕大吃一惊,脚下一阵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同时愕然望向妹妹:“什么皇帝?”说完,又想起来自己正在脾气,问不着他的事情,转回头,再对宋阳怒目而视。
宋阳立刻表决心:“保证没下次了!”小捕奋力拉住姐姐,装腔作势、瞪着宋阳问:“再有下次怎么办?”话问出口,公主殿下自己就皱起了眉头,总不能逼着他诅咒誓啊,又赶忙改口:“反正不许再有下次了。”
说完,小捕忽然现姐姐的目光不知何时又转向了自己,异常古怪,好像藏了份笑意,任小捕不敢和三姐对眼神,立刻岔开话题,讲起这次在深山中的奇遇。
他们平安归来,任初榕心里那份担忧散去,顿时轻松了不少:但生气也是真的,放下心后怒气不由自主地爆,不过等她把马鞭摔在地上喊出那句“我不干了,的时候,她忽然想笑。这是小孩子赌气的把戏,她都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天底下可不应该有人能把自己逼成这样……………,宋阳和小捕加在一起就行。
心里有了笑意,怒气不自觉就消散了许多:跟着宋阳又拿出来那根簪子,居然还带礼物回来了?再看小捕急的恨不得上天入地的样子,哪还能气得起来:另外“有钱、有兵、做皇帝,听上去好像这一趟经历很有趣的样子。
而随着小捕的故事,残留在任初榕脸上、最后那点用来点缀门面的怒气,很快就被惊讶冲散了等小捕说完,任初榕眯起了眼睛:“回去,请顾先生、帛夫人一起,这个事情怎么办,要好好商量。”另外两人一起点头,铺子有钱了,老板认错了,郡主也就不“辞职,了。
向回走时任初榕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望向小捕:“没听出宋阳怎么做皇帝了啊?”
“他会找个人来当大洪皇帝,不管找谁,不都得听他的话这跟做了皇帝一样。”小捕振振有词,自圆其说,跟着从宋阳手中夺过玉簪,对着阳光左看右看:“假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说着,笑嘻嘻地把簪子塞进三姐手中,这次任初榕没拒绝。
回到燕子坪上,宋阳等人洗漱更衣,把自己收拾干净,其间任初榕请来了铁匠萧易,把从蝉夜叉那里带出来的几本军器谱给他过目,萧铁匠翻看图册的时候,郡主问道:“如果按照这几本册子打造军器“南威,应该没问题?”话音刚落,萧铁匠突然神情一变,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郡主被他骇了一跳:“怎了?”
萧铁匠满脸惊讶,抬头道:“这个册子哪来的?竟然还有陌刀的铸法?”
任初榕不解,萧铁匠也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是一门失传的战刀铸造方法,想不到在册子上见到,见猎心喜,老毛病又犯了,郡主恕罪。”说着,又迅速翻看了下后页,这才回答承邻最先的问题:“图解标注都有,做起来没问题。”
任初榕微笑点头,当即吩咐下去,着人拓录副本,完成后副本就先交给铁匠去研究。
等晚饭过后,燕子坪中几位主脑人物再聚,封邑中人早都成了穷鬼,现在终于带回来一份大财的指望,当务之急就是商量如何去掘取这笔惊人财富。
暂时没人开口,帛夫人、顾昭君等都凑在桌前,小心翻看着那份“藏宝图”回来时路上匆忙,他们都还没看过。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总算草草看了一遍,帛夫人最先呼出口浊气,坐回到座位上:“这些大墓,几乎都在燕国境内,土猴子果然没什么用处,真要把他们带出来,也没法在大燕境内活动。”帛夫人垂下头仔细琢磨了一阵,再开口:“这里的墓都非同小
可,光凭七上八下做不来,得请行里的真正好手。
顾昭君这次说话没再拐弯抹角:“请内行好手的酬劳怎么算?”
这也是承邻的顾虑,封邑中能人不少,可说到“盗墓,大伙全是外行,何况又是去敌国行动,这件事封常春侯或者红bō府做不了太多。
而盗墓本来就是黑道上的行当,把这事交给帛夫人来做无疑是最稳妥的。但是又怕帛夫人引入另外一队人马,一下子会分走几成大伙都穷,实在舍不得这口肥肉再被外人要走一大口。
帛夫人按照规矩实话实说:“一般而言,搭人走宝都是见光分账,具体分走几成要看提前如何商量的。可这次不太一样,我不想搭人,只是雇人,前后所有的事情都由咱们这边做好,只是请一两个好手跟着下去走一趟,关键时候能打个照应就行。一进一出,最后走出来多少宝贝都和帮手没关系,他就只拿那份佣金,当然,这份佣金不会是小数,但是比起咱们启的大墓就不算什么了。”
顾昭君问道:“对方进了金窝子,出来后再看手里的那点钱,会不会反悔?”
“地下的宝贝再好,没法兑现也只能摆着自己看:可佣金是真金白银,这其间的区别不小。与其分了宝贝、费心费力去自己变现,同时还要担着老大的风险,还不如卖给人情给我。何况这不是一竿子买卖,后面大把合作,我能保他佣金就足够富足三代,应该问题不大。”帛夫人又把话锋一转:“不过黑心白心、贪心最大,再明白的人,见了一箱箱宝贝也保不住会犯糊涂,我是这样想的。不管哪个墓,每一趟我都会亲自去跑,雇来的人讲道义大家开心,要贪心méng了xìng子,出来后翻脸变卦”说着,她lù出了一个笑容:“咱们连佣金都省了。”稍稍停顿,帛夫人话题再变:“大家一家人,不怕诸位笑话,谢门走狗堪用的人手实在有限,在封邑中的大都要留下照顾小姐,能跟我去燕国做事的的也就七上八下,至于我家老狗,成天瞎忙乱跑,也指望不上他再给我调人帮忙。由此,我想向侯爷、郡主借一队人手,得是汉人,心思、身手都要好。”承邻对帛夫人lù出一个真诚笑意:“没问题,这次要辛苦姐姐了。
谢门走狗好歹是大燕的一支反贼,这次是在燕国做事,盗墓又不是攻城、不用兴师动众,凭他们的实力怎会连这点的人手都凑不齐,帛夫人的话说得很客气,可意思却很漂亮:我做事,你监督。
任初榕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一声“姐姐”便是她的回应了。
顾昭君从一旁道:“挖宝贝的事情,有帛夫人亲自主持,又有常春侯的精兵相助,绝不会有问题。从地里挖出来的金银就不用说了,至于那些珠玉珍宝、瓷器字画之类,仍是老样子,由我去变现。”珍宝变现以前宋阳就和顾昭君合作过,虽然出了“蟹九爷,这个小
小纰漏,但那件事也怪不得老顾,他办这件事妥帖得很。
不过这次他没提佣金的事。
宋阳点头道:“怎么赚钱说完,现在说说这个钱怎么分。”顾昭君呵呵地笑了:“你是大掌柜,先给咱们报个价钱。”跟着,对身边的shì女使了个眼sè,示意要喝水,他不渴,不过讨价还价的关键时候,他喜欢趁着低头喝水低下头去,不让人看到他的神情变化。
帛夫人随声:“是啊,怎么分侯爷先说来听听,一家人,怎么分都好说……………”
这笔财富乍一看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其中关键就在宋阳的宝血,但仔细想想,如果没有人家七上八下找出隧道,他连见到蝉夜叉的机会都没有:至于后面的事情,干脆全是顾昭君和帛夫人去做,常春侯真就成了甩手大掌柜,坐在家里等着,金银财宝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入营地。
狐狸们不想先开口,要等宋阳先说,宋阳喝了。水,稍稍想了下,痛快一挥手:“三一三十一,平分了!”声音落地,正从shì女手中喝水的顾昭君一个没想到,噗地一口又都喷回到杯里。
其他人都没喝水,谁也没想顾昭君那么丢人,不过包括承邻、小捕等人在内,全都面lù惊诧…即便另外两家功不可没,可侯爷的这个分法,未免也大方了些。
顾昭君双手拱着袖子给自己擦嘴,同时望向宋阳:“这个钱你说话算数么?”说着,余光瞟向承邻郡主。
任初榕打心眼里不同意宋阳的分法,不过顾昭君明说出来,她还是不爱听了,淡淡笑道:“这个封邑里,常春侯说的话永远算数。”顾昭君哈地一声笑:“好!少年仗义,我没什么可说的,只有一样:我那三成三里,至少有一半会投在销金窝上。”顾老爷有架子,宋阳投桃他便报李,一早就说好的,销金窝不用宋阳投一文钱但有宋阳一半的股份,现在老顾表示要再把钱往这里投,无疑是给常春侯送便宜。
“再就是”顾昭君继续道:“我还要买地,有钱了,销金窝就得再大些,至少再买五里,比着现在得大一倍。”
承邻一笑:“没问题,明天我就请慕容大人处理此事。”
顾昭君开心得很,又望向宋阳:“凭着这些墓,我自己建销金窝都绰绰有余,不过我不想自己建,仍是以前说过的样子,我只是先搭出个架子来,你说呢?”
他的话莫名其妙,但宋阳完全能听得懂,反问:“你还是要去游说那些富人,投钱进来?”顾昭君点头,眼睛亮得吓人:“不错!”小捕不解:“能自己建,又何必再拉别人入伙?”“不算拉人入伙,销金窝是我和宋阳的,但地皮上的产业,可以有别人的……
这件事要办成了,投银子进来的人,就和咱们站到一条线上了。”说着,顾昭君笑了起来,全不管小捕能不能听得懂。
帛夫人也没想到宋阳这么大方,在老顾表态后,她随之开口:“下地走宝时,雇人的钱不进公帐,算在我家老狗头上,另外我有个事情,打算和侯爷商量下。”
宋阳面lù询问:“帛夫人请讲。”
可帛夫人再稍作犹豫后,却又摇了摇头,歉意笑道:“是我想错了,不过是件小事,不用麻烦你了。”
本来帛夫人打算以后赚到钱,拿出些来给封邑中的石头佬装备军器,算是对宋阳大方分账的回报,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做痕迹太重,反倒显得小气了。再说只要古墓开启顺利,装备石头佬不过是小钱,宋阳也不会在意,这个礼物送不到点上,还不如不送,留待日后再找机会。
她改主意了,宋阳也不去追问,换过了新话题:“趁着大伙都在,再商量下“皇帝,的人选?”
在山坳时,这个事情宋阳等人已经讨论过一次,当时初步拟定的人选是施萧晓。
选施萧晓来冒充皇帝,好处一抓一大把,他想要为师父报仇,对付燕顶的目标和宋阳一致:心中不存贪念,不会掌握了力量就变个样子:为人正派、知恩图报,几乎能肯定将来无论生什么,他都不会掉转矛头来对付宋阳:为人沉稳心思不错,只要提前做些准备功夫应该能骗过郑转:且“落难皇族,出家避祸、隐忍图谋,施萧晓的和尚身份也tǐng合适……
可选他也有个坏处,果然任初榕在听到人选提议之后,轻轻摇了摇头:“施先生xìng子不错,但自幼学佛,染了个“我不犯人,的脾气,军队交给他,守有余但攻不足。开始的时候或许还能命令蝉夜叉四处杀敌,但是到了以后,说不定见杀孽太重,他便心软了。”
说着,她忽地lù出个苦笑,望向宋阳:“再就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施萧晓失踪了。”
宋阳一愣:“怎么说?”
宋阳一行离开小镇后不久,红城方面就向郡主传回消息,施萧晓并不在红城。
能查到的信息有限,施萧晓的确是回到红城过年,可没出正月就离开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一起闯夺山、战边关、大闹睛城,宋阳和施萧晓很有些交情,听说和尚失踪了,宋阳立刻就皱起了眉头,任初榕轻声安慰道:“已经派人去追查了,暂时还没消息,不过不用太担心,施先生的心思、武功都不弱于你,应该不会有事。而且有人见到他独自一人离开红城,向着南面来了,他不是被人绑走的,说不定是他有sī事要办,耽搁了时间。”
不是去了燕国、独自一人而行,这两点让宋阳略略放心了些,对承邻道:“能不能加派些人手追查?”后者点头:“没问题,我再请杜叔叔帮忙。”
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秦锥的通报:“启禀郡主,午王爷雀”任初榕急忙起身,接了传书看过后,脸上神情有些古怪,对筱拂道:“爹爹路过,进驻封邑北三十里的兵马营,着咱们过去相见。”说着,她又看了宋阳一眼:“还有你。”
“皇帝,暂时没人可当,好在这个人选也不是现在就得马上落实,顾昭君、帛夫人起身告辞,宋阳和任家姐妹一起备马启程,赶去见他老丈人……
路上,宋阳脑子里还在想着分账的事情,问初榕和筱拂:“那个钱,是不是分得太多了?”
任初榕摇头,笑:“哪有,才分出去六成六而已,比起侯爷在睛城“huā自己的钱、买自己的房子、烧自己的皇宫,的手笔差远了,我们得知足。”
宋阳失笑:“我就是觉得,那笔钱足够多,三成三对咱们完全够用,既然如此又何必……”
不等他说完,任初榕就点点头:“我明白。说实话,我不以为然。不过父王如果知道这事,多半会赞你。”
小捕有点听不懂,但至少能明白姐姐说得是好话,由此公主殿下心里tǐng高兴来着……
现在已经到了七月底,中秋渐近,镇西王又要去西关督军,本来不路过小镇,他特意绕了些路来探望两个女儿。其实都已经绕路了,
再向前走走,直接去燕子坪就是了,但是老泰山得有老泰山的架子,毕竟还没真正大婚,王爷才不肯主动去常春侯的封邑,一封雀书把他们喊过来相见。
半晌急行,赶到兵马矢营去见镇西王,而出乎宋阳等人意料的,镇西王此行还有同伴:左丞相胡大人。
按照晚辈礼仪,先拜见镇西王,再拜见胡大人,左丞相先和三个晚辈说笑几句,随后道:“你们一家人聊着,我待会再来说话。”
胡大人离开后,镇西王吩咐了句:“筱拂留下,你们两个外面等。”!。
第二十五章 葡萄
过了一阵,任小捕笑眯眯地出来!“啥事没有,父王就想闺女了,要一个一个地仔细看,三姐,父王叫你进去。”
镇西王和小捕没说什么正事,就是父女团聚,问一问最近掌上明珠的近况,相谈甚欢。
任初榕进来,开始的时候也不例外,好一阵嘘寒问暖,不过镇西王对承邻,还是有些正经事要说的,把女儿拉到身边坐下,问道:“老三,你两个哥哥,你怎么看?”
初榕冰雪聪明,闻言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垂了下头,轻声回答:“大哥的xìng子,承了父王的豪迈果敢,他志在沙场,最喜领兵打仗,让他主持府中内务,会难为他的三二哥就合适了,他对大局看得很清楚,而且心思细致,比我只强不弱……”
“可惜他是个滥好人,做事常常优柔寡断,以后你要再辛苦些,多帮帮他。”
任初榕眼圈红了:“初榕辜负阿爹了。”
忽然,镇西王笑了:“纯粹混账话,现在这个样子本王是开心的。”
最近大半年里,任初榕一直在为封邑忙碌,但红bō府的事情她也没有放下,只不过是雀书往来遥控一切,两头都被她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承邻的辛苦可想而知。
镇西王人老眼不huā,所有事情他都看在眼里,看着承邻为封邑如此尽心,又哪能不明白女儿的心思,做父亲的又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要把府中内务从任初榕身上卸下来,固然是有“女儿外向、出嫁后便不再是自己人,的原因,但又何尝不是因为心疼承邻,怕她负担太重。
王爷这辈子最看不得女人家抽抽嗒嗒的样子,就此岔开话题,笑呵呵拉起家常,聊了一阵之后,承邻咬了咬嘴chún,有些吃力地说道:“父王………女儿想、想再想您借一笔钱。
镇西王哈哈一笑:“又要借?说吧,这次借多少?”
承邻咬着牙,轻轻说出了个数字。镇西王闻言着实吓了一跳,还道自己听错了,又特意重复了遍,待女儿点头确认后,王爷诧异道:“这么多?”
任初榕急忙道:“很快就能还上,一定能够还上!最长不过一年功夫。”
这次任初榕报出了个很大的数字连红bō府都没法直接拿出来的大钱,不过她知道王爷有办法,镇西王手里有军费,暂时挪用以后再陆续补上,但是要在账面上huā几分心思了。
盗墓的事情已经确定,藏宝图上的财富跑不掉了,不过远赴大燕挖宝、变现、再把钱财运回来,最快也要半年工夫封邑才能见到钱,任初榕不想等“前院后院,的军队都在等装备,只要钱一到就能着手安排了。
所以任初搭想镇西王帮她来同转。不过话说回来,事关挪用公款、
军费,如果承邻没把握尽快归还,也不会向父王开口,否则岂不是害了老爹。
镇西王深吸了一口气,仔细琢磨了一会,沉声问:“真能还?”
任初榕用力点头,镇西王缓缓开口:“要分作三笔,第一笔钱一个月内给你,再过一个月我给你第二笔,第三笔的话要再过两个月才能筹到。也不用你一年还,两年之内我都能应付,不要超过两年就好了。”
承邻大喜,连声答应着,眼圈又红了,镇西王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摇着头笑了,骂了句:“他妈的去把那小子给老子喊进来!”
郡主离开,宋阳进来,他还不知道郡主又想王爷借钱了,而镇西王有自己气派,根本也不和宋阳提及此事,见面后开门见山:“初榕、筱拂,都是本王的掌上明珠,隔了这一阵子见到她俩,初榕形销骨瘦,精神憔悴:小捕白里透红,气sè好得不得了。你觉得,本王会怎么想?”
宋阳实话是说:“想打我。”
一个女儿远胜从前,一个女儿不如当初这个事情不是“加减法”1小捕精神焕发可抵消不了初榕的憔悴。在父亲眼里,像小捕那样完全是理所当然的,就应该如此才对,不“加分,:可初榕的样子,简直是女婿的大大可恶,受什么责罚都不为过。
对宋阳的回答,镂西王冷晒了一声:“下次再见初榕,最好能胖些、精神些。”
他和宋阳没话,敲打再句之后,对宋阳道:“胡大人找你有事。”
随即扬声传令门外待命武官:“去请胡大人来。”
这个空子里,老丈人和女婿就大眼瞪小眼地呆着好在胡大人来得tǐng快,身边还带了四五岁的胖小子,承邻与初榕也都跟着一起进来大屋。
胡大人脸上一贯的和蔼笑容,指着自己身边的娃娃笑道:“这是犬子胡靖,有个小名叫葡萄,都是那些婆姨乱叫的,难听得很,让你们见笑。”说着,给宝贝儿子引荐宋阳等三人。
胡靖对宋阳喊哥哥,对公主郡主喊姐姐,然后跪下就磕头。他还太小,分不清谁是平辈谁是长辈,抬眼一看,眼前这仨人和老爹差不多高矮,大个的肯定得是长辈承邻咳了一声,赶紧把小胖子扶起来,小
捕从旁边仔细看小娃,随即笑道:“怪不得有个“葡萄,的小名,眸子又圆又亮,真好像葡萄。”
胡大人对这个小姥当成心肝宝贝似的疼爱,这个场合也不用端着架子,听儿子被夸赞,笑得合不拢嘴。
胡靖长得又白又胖,尤其难得的是胡大人、胡夫人教子有方,宠却不溺。左丞相老来得子、独苗宝贝,单以jiāo贵而论,1小葡萄能在南理所有的娃娃中排进前十,可是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jiāo气,小捕伸手去捏他脸蛋他都不闹,只咯咯地笑。
众人全都落座,胡大人望向宋阳道:“老夫要请常春侯帮忙,刚巧刚上王爷要出京去督查西线,就同路而来了”说着,把儿子往前推了推,继续道:“常春侯觉得犬子如何?若堪教诲,我想让这小子拜入你门下……………”
宋阳吃了一惊,赶忙拒绝道:“我哪有资格教导别人,更没资格做小葡萄的老师。”胡大人摇头而笑:“大家都是自己人,实在不用再客气了,你的本事旁人不晓得,我还不知道么,葡萄要是能请到你做老师,是他前生修来的福气。”宋阳仍要拒绝,但胡大人不容他说什么,又说道:“也不是现在就要拜师,这娃娃还太小什么都还不懂。我的意思是,你先把他领走看看,过个一年半载,要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就把他收在门下:若实在顽劣不堪,再把他送回来便是了。”
宋阳越听越糊涂,转头和任初榕对望一眼,后者也满目mí茫,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毫不夸张的说,葡萄就是胡大人的眼珠儿,宠着爱着都嫌不够,又怎么会把孩子往外面送,尤其还是燕子坪那种荒僻地方。
胡大人不慌不忙,又继续道:“另外还有个缘由前阵子有位师傅路过京里,内子好事,把师傅请到了家里,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无所谓了,不用再看什么,就请他帮忙给葡萄掌个命理,师傅看过后,说他土木双凄。”
“单听他一个人的,难免不可靠,老太婆又托人询问、辗转打听到了另一位师傅,把葡萄送过去请人家看了看,这次这位师傅,干脆都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不过在看过葡萄之后,说得几乎和前一个一模一样,这一来,…老夫心里多少就有些不踏实了。”胡府的诰命夫人信佛,1小葡萄落生的时候,她没请卜师,而是张罗着、请了不少高僧来看娃娃,所有人都说吉祥话,这孩子好得没法再好,可是后来,先是两年前娃娃险险就被凶徒从长街上抢走:不久之后有大病了一场,前后两次都是要命的劫数,和尚们却谁都没看出来。
由此胡夫人有些心虚了,不是不信佛祖,而是不太信和尚了。其实紫微斗数、五行八卦这些玄虚学问都属易经,中土的佛徒根本就不会去学这些东西,真说到推算命理、趋吉避凶,和尚全都是外行。
最近连续再找到的两个“师傅”都是精研命理的高人,且行事低调,只在小圈子里有名,外人大都不了解,两位师傅说的大同小异,给出的破解之道也如出一辙,其他的都不提,其中重要一环就是寻土行厚、木行秀之地,让孩子踏踏实实地住上三个月,所谓天萧地养、生缺命补。
破“土木双凄,的法子倒不难,就是一下子把小葡鼻给扔到深山老林子里去了,实现起来怕是太麻烦,胡大人和师傅商量,这个“土木兼备,的从地方,能不能别太“靠外,了,师傅tǐng好说话的,说想靠里点也行,就是得多住一阵……,一年吧。
常春侯的封邑就在深山边缘,算得上土行厚木行秀,同时也是最“靠外,又最有保证的地方了。
“老家伙了,难免会神神叨叨,让你们见笑了。”胡大人大概说过缘由,仍是笑呵呵的,对宋阳道:“你放心,孩子不用你照顾,我会把人手派齐全。”
老头子这么一说,就真正变成请宋阳帮忙了,宋阳在没法子拒绝,可这个事情不是一般的麻烦,先不提万一小娃有个磕碰,他身上都会落责,就说封邑里现在的状况,招揽sī兵、偷造军器,不久还会有盗墓往来的大笔金银,说不定以后还得有个“皇帝”这些事情随便哪件被外人知道都是天大麻烦……
胡大人似乎能猜到宋阳顾虑似的,再度开口:“跟着葡萄去你封邑的,都是从小照顾他的内眷,全不懂外面的事情,也不会、不敢理会其他,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阳干脆痛快点头,胡大人喜sè毕现,哈的一声笑:“多谢老弟!现在拜师还早,但礼数不能废了,先收做记名学生,受葡萄一个响头你坐好,一定要受,拜师礼我都带来了。”说着,直接把小娃按在地上,给宋阳磕了个头。
宋阳升了一辈儿,屋里几个人的辈分可就全乱套了,好在大伙都是明白人,各喊各的,互不相干。
当晚宋阳就住在大营,第二天清早镇西王启程赶赴苦水关,胡大人带着宝贝儿子,跟宋阳等人前往封邑。
等回到镇上,又有了一番热闹,阿伊果、南荣、罗冠、顾昭君等人和左丞相都是旧识,大家一起在海上、蛮荒中颠沛流离,算是共患难的交情,见面后说起逃难时的趣事,几次哄堂大笑,感觉格外亲切。
葡萄还太小连日里车马劳顿,天天都睡不够,来时路上坐在车里摇摇晃晃,又睡着了,到了镇上大伙没舍得叫醒他,被人抱到了衙门后堂……………,
一大觉不知睡了多久,1小萄终于醒了一时间还没从梦里回过神来,mímí糊糊地睁开眼睛,不见父亲,眼前正坐着一个年轻女子黑sè嘴chún异常吓人。
葡萄害怕,小声问:“我爹呢?”
“你老子不要你了,把你娃送给娄咯。”女子咧开黑sè的嘴巴,嘿嘿笑着,脆声回答:“你娃嬉皮nèn肉,煮来吃香喷喷嘞!”“我跟你拼了!”葡萄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直接跳起来小手死死揪住了阿伊果的头发……………,
黑口瑶和左丞相聊了一阵就跑进后宅去看小娃娃,正好葡萄恍惚醒来,阿伊果也没个正行,呲牙咧嘴地去吓唬人家,哪想到葡萄虽小
xìng子可倔强得很,抓住了头发都说什么也不撤手了。
后宅里女人叫娃娃哭,前面聊天的众人还道出了什么事,一窝蜂地跑回去,七手八脚把“没正行,和“不懂事,拆分开来,问明状况后宋阳哈哈大笑指着阿伊果道:“你活该。”胡大人对葡萄则厉声叱喝,要不是郡主和公主护着小娃,他的巴掌就落下去了骂过过后还不算完,胡大人丝毫不讲身份逼着儿子给阿伊果磕头认错。
饶是阿伊果一向厚脸皮,现在脸皮都给sāo红了,摆着手忙不迭地蹲下去,把葡萄扶起来,同时对丞相讪讪笑道:“莫得怪他么,小娃敢打敢闹,老虎戳戳地凶猛,好事咯,好事咯。”不过说实话,刚才一见小…葡萄睡憨憨的样子,阿伊果就喜欢他,否则也不会胡说八道去逗他。看葡萄满脸委屈,阿伊果居然还有些心疼来着,小声和他商量:“姑姑抱抱你娃,你不许再抓老子头发。”葡萄被她“姑姑、老子,的说得有些mí糊,不过还是点头,说的话大气得很:“不吃我就行!”左丞相只待了一个白天,而这段时间里,他始终留在衙门中,并不去浏览封邑,以示自己全无窥探之意。等吃过晚饭,他就准备返京,临行前又仔细,丁嘱葡萄,不许恃宠骄纵、不许目无尊长、心中当牢记恩师如父等等。
临行之前,宋阳特意把胡大人领开几步:“施萧晓下落不明,从红城失踪,正月到现在,大半年没有一点消息了。”
胡大人一惊,沉声反问:“与大燕有关?”一品擂后,景泰、大燕全没有一点动静,可是以燕帝的xìng子,他越是不动,胡大人就越是不安,这件事都快成老头的心病了,听说施萧晓失踪,第一反应就是:景泰出手了。
“不清楚。”宋阳没提自己这边了解到的状况,他只是想借胡大人的势力找人。
胡大人点了点头:“我会查,有消息随时联系。”随即又换上笑脸,去和一众送行的熟人道别。他启程时,葡萄眼圈红红,眼看就要大哭出声,胡大人忽然转回头望向他:“记得我给你讲过的话么?”说着,声音柔软了些,启发道:“男儿有泪”葡萄抽搭着,点头、
接口:“男儿有泪不轻弹。”胡大人笑了:“所以呢?不许哭。、,说完他对宋阳等人点点头,并没在提“拜托,、“费心,之类的废话,也不再看儿子一眼,传令一声队伍开拔,连夜离开封邑赶赴京城。
送走左丞相、安顿好葡萄,又至深夜了。
任初榕这些日子里忙碌不休、同时担惊受怕,再从封邑到大营折腾了一个来回,白天里又强撑精神陪贵客说笑,到现在再也支持不住了,本来她还有事情要和宋阳说,可她坐在椅子上,还没说两句话就沉沉睡了过去。
宋阳不敢再打扰她,悄然离开了衙门……
转过天,宋阳起chuáng的时候,承邻已经开始忙碌了,先选出一队精锐红bō卫调配给帛夫人,帛夫人拓下了几张古墓的图纸,带着七上八下和红bō卫,吃过早饭就动身,去张罗盗墓掘宝的事情:承邻又从贴身的女卫中选出四个细心的,分作四班,日夜不离小葡萄身旁。小娃的日常起居有相府跟来的阿姆、婢女照顾,不用封邑操心,女卫只负责安全。胡大人的话说得漂亮,但承邻又哪容小娃有什么闪失:跟着任初榕又找来几个工地的主事,抽调强壮工匠,许以不菲酬劳,进山去往山溪蛮的古营地。宋阳曾允诺,供养蝉夜叉中的老弱,以后封邑和山坳之间会多有往来。任初榕打算把那条随道的出口掘开,横是不能总靠着七上八下打得那个盗洞出入。还要再建上几处房屋,完工后派人常驻,做消息联络和人员往来之用。
等这些事情处理妥当,承邻用力伸了个懒腰,让自己精神振作些,对等在一旁的宋阳笑道:“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总也忙不完。
你带回来的事情还没理清楚,胡大人又送来了个jiāo宝贝你怎么看?”!。
第二十六章 轮回
宋阳知道她指得是什么,应道:“有些像帛先生把谢孜濯送过来的意思,不过……情形还是不太一样。
任初榕轻揉着自己的太阳xué,摇头苦笑道:“我实在懒得想,你说我听。”
宋阳起身来到承邻身后,郡主不明所以,正想站起来,肩膀被他按了下,示意坐好勿动,同时宋阳道:“你这么按没用的。”说着,十指张开探入秀,帮她轻按头顶。
宋阳精通医道,对头顶xué位熟悉,手上的力道又控制的极稳,本以为按上一阵,承邻很快就会放松下来,不料他越按,承邻就越僵硬,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连脖子都僵直了。
宋阳不好说“你放松”干脆装作不知道,咳嗽一声,径直转入正题:“帛先生送小姐,是示意自己愿意和付党结盟:胡大人送儿子,自然也是善意表现,不过应该不是冲我,而是冲着镇西王爷,他和王爷同行,更是摆明了这一重。”
说了一句,宋阳收声,倒不是没话说,而是一般在这个时候,承邻都会自然接口,可是这一次,承邻什么都没说。她也没听见宋阳说什么,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好像比着打雷还要更响一些。
宋阳等了一会,见她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自己接着向下说:“朝政的事情我完全不懂,但胡老头的为人么虽然是狡猾了些,不过人不错,要真能想开了、从此与红bō府和解,倒真是件大好事。”
他正自顾自的说着,承邻忽然站起身,二话不说转头就往内堂走,脸sè仓皇脚步不稳,看都不敢看宋阳一眼,完全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过了好一阵,承邻才回来,脸不红了,神情也恢复正常,仔细看的话,髻上残留了些蘸水痕迹,宋阳明白,郡主是逃走凉水洗脸去了。
承邻啥事没生过的样子,对宋阳做了个手势:“继续说。”
宋阳不矫情,借着刚才的话题:“别的都好说,最想不明白的就是:胡大人舍得么?”
真就把一根独苗扔到荒僻小镇了?就为了向镇西王传递一个“和好,的讯号?
“或许,左丞相说得是真的呢?”郡主的脑筋重新变得活络了。
“土木双凄?”宋阳最不信的就是这些,摇头笑道:“太不靠谱了,我不信。”
任初榕想了想,随即摇头笑道:“这个事还真不用咱们使劲猜,封邑里也有位“师傅”让他给小娃看看再说。”
宋阳没反应过来:“谁?”
“鬼谷。你没来之前,他把全镇人的脸都mō遍了据说算得不差呢。”
宋阳还真不知道这事,鬼谷精研奇门逍甲,但是五行八卦、命理相术多有相通之处,按前生的说法就是瞎子学踢球的时候,顺便就练会扫堂tuǐ了。
瞎子被找来后,听说让他给小娃娃算命,还有些纳闷:“镇子上的大人小孩我都看过了,还给谁看?”
他和侏儒、铁匠三个是丢弃了封赏偷偷跑来燕子坪、追随常春侯的,现在已经没有了身份。左丞相来封邑,宋阳没把他们喊来。虽然他们藏在此处被胡大人知道也无妨,但总过会有些尴尬。
瞎子、侏儒这些日子里三直在忙活着甄选火点、在封邑布置大火的事情,人不在小镇,奉命去找他们来衙门的红bō卫也没多嘴,是以他压根不知道左丞相把儿子送来这档子事。
宋阳也没交代葡萄的身份,就是说道:“先不用多问,你帮忙给看看这孩子的命理,主要是五行什么的。“被带入后宅,瞎子先问过葡萄的生辰八字,跟着抓过娃娃的小胖手,仔细mō索掌心、掌纹,口中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懂他念叨些什么,半晌之后,对宋阳点头道:“这孩子以前有高人给看过?”
宋阳大奇:“这你都能算得出来?”
瞎子谁都敢méng,就是不敢和宋阳、阿伊果、南荣三个人装玄虚,一边摇头一边实话实说:“不是算,是猜出来的这小娃土木双凄,在咱们这个地方住一阵会大有好处,肯定是受了内行指点才来的。”
宋阳愕然,胡大人说的是实话。承邻对他笑道:“那些风水、命理的说法,你不信也不能拦着别人信不是,话再说回来,要是我要是小捕接连被几个算命先生说有麻烦,要到个地方去躲一阵规避,你会不会送她去?一样的道理啦,关心则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个时候,瞎子已经掌过手相,又去mō娃娃的五官,打算盘一个完整卦相。葡萄紧闭着双眼,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任他去摆布。
旁人也没注意他们,宋阳追着承邻的话点头,看来的确是把事情想复杂了,正想说什么,不料旁边的瞎子忽然惊呼了一声,好像mō到炭火炉子似的,忙不迭收回按在葡萄小脸上的双手。
宋阳纳闷:“怎么了?”
瞎子的脸sè惊骇,一边摇着头连声说“没事”一边拉着宋阳离开,等走出了内堂,瞎子问道:“宋兄弟,这个娃娃是谁?”
宋阳如实回答:“胡大人的独苗公子,小名葡萄。”
瞎子使劲地翻白眼,犹豫了好一阵,才再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宋兄弟你心里有个准备胡大人将来怕是、怕是要造反的!
承邻也和他们一起走出来,闻言郡主面sè意外:“这话从何说起?”
“这孩子身带天子命数啊,将来会做皇帝!”具体怎么算的、什么道理瞎子没去解释,但语气郑重,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咱们南理的万岁爷是丰隆皇帝,这孩子怎么能做上龙椅?除非胡大人造反,夺了南理天下,开创新元……”
不等他说完,宋阳就摇头而笑,显然不放在心上,承邻也不当回事,但严令此事瞎子再也不许提,犯忌讳的事情,即便只是笑话也不能随便说。
瞎子就此告辞,点着盲杖向外走奔,刚跨过门槛他又占住脚步,回头问道:“宋兄弟以后我常来看看这个小娃成不?”
他当然相信自己算出来的结果、打算和未来皇帝提前拉拉关系,宋阳知道他想的什么,笑道:“没问题,不过郡主刚嘱咐的话,鬼谷先生一定牢记。”
鬼谷面lù喜sè,使劲点头着答应下来,笑呵呵地走了。
任初榕也不再提葡萄的事情,直接转开了话题:“有个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上次佛徒来封邑闹事时,咱们拿下的那几个和尚脑都已经开口了,指使他们闹事的也是个出家人,法号唤作无鱼,是位师太。”
无鱼很有名,宋阳都听说过她凤凰城中三个神奇女子,初榕、
无鱼、慕容小婉。
不止来冲击常春侯封邑的和尚,从今年年初开始,南理各地大寺高僧频频召开法会、讲经论道同时提醒信徒“妖人降世,、当1正觉正视听,等等,所有这些事情都是比丘尼无鱼指使的。
南理的佛徒不同于燕国,相比之下南理和尚更纯粹、也更散漫,诸多大寺各自为政,是个一盘散沙的局面。不过这位无鱼师太的事迹传遍天下,佛心佛xìng为人推崇,声望和地位摆在那里,她说句话,只要是佛家事情,还是有大批出家人愿意遵从。
被宋阳抓了下狱的那些和尚就是如此,他们干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甚至连无鱼的面都没见到,只是受到无鱼的传书,就派出武僧缉拿谭图子、纠集信徒冲击封邑。
宋阳略显意外:“这些和尚傻么?”
初榕应道:“你不信佛,所以不知道的,其中固然有老和尚愚钝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无鱼的名声太好,她一辈子与世无争,始终在修身修志传散慈悲,所有佛徒都相信,她要做的事情一定为了弘扬佛法,能明白?”她又摇了摇头:“不明白无妨,就说你打算怎么办?”
宋阳一耸肩膀:“好办!我去”刚说了四个字,宋阳忽然想到了啥,立刻换了一副语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全听郡主吩咐。”
承邻愣了愣,气乐了:“我可不敢指挥侯爷,就盼着常春侯能慈悲,做事情前能记得知会一声,初榕就感jī不尽了快说。”
“无鱼在哪库行你知道?把地方告诉我。先拿下再说。”宋阳直截了当,说完后又补充道:“我带着火道人悄悄去趟凤凰城就成,我抓人,老道放火。”
其实这也是承邻的想法,无鱼名声又好又响,不能大张旗鼓地明着对付,这个人也不能就那么平白无故的失踪“庙门失火、师太圆寂,的办法谈不上高明,但却实用得很。
这件事必须得做得妥当、保密,最好是连红bō府都不知道,南理信佛者众,王府的力量足够忠心,但下属之中也有不少是佛门信徒,难保不会走漏风声,若非如此,承邻也不用非等宋阳回来,她早就调人出手了。
任初榕应道:“办法没错,但就你和火道人,太单薄了。我怕无鱼身边有燕顶的人一定要请罗冠同行,另就是那个箱子,暂时先借给你用。”
宋阳略一琢磨就知道“那个箱子,是什么了,意外道:“修好了?”
任初榕点头:“高木匠的手艺当真不错,前几天接到府中通报,他已经修好了箱子,你去凤凰城时我会着人把它拿给你,以防万一记得,得还的!”
宋阳哈哈一笑:“我收拾下,这两天就走,反正封邑里也没啥事能让我帮忙。”
郡主却皱了下眉头:“还是等一等”说着,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忽然换过话题,问道:“从封邑到蝉夜叉的山坳,过去一趟需要多少时间?”
宋阳应道:“十天够了。”
任初榕神情释然:“那还来得及!“说完,暂时也不解释什么,差人把封邑中的管库主事找来,让他立刻调出一批腌肉美酒,准备启运。
等主事领命下去,她才望向宋阳笑道:“中秋将至,团圆节日里,封爸对蝉夜叉总得有些表示,就是时间有点仓促,来不及准备太多了,这个事我想请山溪秀跑一趟,他们是山里人,脚程快,再劳南荣做使者,她和蝉夜叉见过面,比较方便。还有,你去凤凰城的事情,也等中秋之后,封邑里第一次好节日呢你怎么了?”
郡主把话差不多说完,才现宋阳站在那里,双眉紧锁抬头望天,完全失神了。中秋将至。
过了好半晌,宋阳才摇了下头:“我没事。这个节能不能不过?”
任初榕眉头微皱,望了宋阳一阵,可最终还是没有再*渐渐地,郡主脸上的疑huò变作了一个轻矗笑容:“你不想过就不过,节日那么多,不差这一个我去帮你准备京师行程。”
当天夜里宋阳、罗冠、火道人都做易容,准备启程。
宋阳这个常春侯做得异常稀松,他自己都不拿爵位当回事,封邑中的乡亲也好、下属也好,对他亲切足够,但礼数上就那么回事,倒是新来的小葡萄最讲究不用旁人教导,自己就按着辞别师父的大礼,规规矩矩地跪地、磕头,然后顶着一脑门泥土问宋阳:“老师,什么时候传我本领?”
宋阳把他抱起来:“我的武功路子特殊没法传给你,何况你将来应该也用不着自己动手打架,另就是医术和下毒,你想学哪一样?”小胖子面lù难sè娃娃心里,下毒的都不是好人,鼻萄自诩正道中人这门本事是不能学的:至于医术,好像很无聊的样子,看看那些郎中大夫的古板样子就可想而知了。
宋阳看出他tǐng为难,笑道:“不跟我学也没关系咱们封邑里有本事的人不少,你自己去选,想学哪门本领都成,等我回来告诉我,我请他们教你。”
葡萄神情一喜,脆声答应,宋阳把他交回到rǔ母怀中,和小捕等人后,就此启程离开小镇。
十余天后,当宋阳等人抵达凤凰城的时候,正值八月十五。
天sè擦黑时入城投栈,仍是以前住过的同异老号,这一条大街上最高的建筑。今晚并不会动手,宋阳和同伴打了声招呼,独自一人离开…他并未离开客栈,只是到前堂买了坛酒,跟着走上三楼,随便找了个窗子翻上屋顶。
略略有些意外的,宋阳登上屋顶不久,无意中往下一望,从街上看到了熟人:一行七八人,其中三个青年他都认得。前面的三十出头、
那个面皮白净,笑容谄媚:中间的相貌普通,神情〖兴〗奋:最后一个身材消瘦,身后背了只长形包袱,脸上不存丝毫表情,目光yīn鸷且警惕,不停观察着周围南理国中身份最重的那个人溜出来看灯会了。
宋阳不在乎,此刻化心里只有两个字:今夜。
中秋已到当年遇苏杭时她说过,她在等两年后的那个中秋节。
便是今夜了。
宋阳并未考虑苏杭是否会走,他明白她的决绝,今天她一定会离开这里了。
宋阳只是在想,她究竟能不能回去如果真能回去,希望她还保有所有的记忆,由此,在这一生中那份对前一世的期盼,在她重新张开眼睛的时候,都会化作最最jī昂的喜悦!是个生出来就咯咯笑个不停的漂亮娃娃啊!
如果没能回去的话,那就丢了记忆,下一次轮回快乐的活,别像个执拗的傻瓜,轻蔑掉整座世界却难为了自己:如果没能回去的话,就忘了,至少不会失望。
这世上唯一的同类走了,宋阳没什么能做的,只把自己放在屋顶上,以酒相送。
仿若初见时的那场大醉。
星空清透明月饱满,夜sè都被星月染得明浩了,却依旧寂静,永远清宁的天:街上热闹了起来,佳节时大街小巷张灯结彩,闹哄哄的人间。
想独处又怕术寂寞,这样很好。他在屋顶上,天与人间的边缘。
宋阳打开酒坛,轻轻咄了一口,口中哼起了一个调子:追梦人。
万里之外同样的月亮,同样的调子,苏杭也在喝酒吗,她在桅杆上。
船还在海中,或许龙王家也要过中秋,今夜风平浪静。可即便如此,航行中的海船还是难免摇晃,桅杆很高,从这里摔下去,无论是落在甲板上还是坠入大海都没有生路,苏杭的目光很平静,偶尔会抬头看一眼月亮。
过了不知多久,身边的软梯忽然摇晃了起来又过了半晌,姥姥战战兢兢地攀上来:“杭姐儿,下来。”苏杭望向他:“叫我下去,在下面喊一声就好了,何必爬上来。”姥姥死死抓住梯子:“我怕下面一喊会惊到你,万一还是自己上来妥当些。”苏杭非但没有下去,反而向里挪动了些,在身边腾出了个空子:“既然上来了,陪我坐一坐,请你喝酒。”姥姥想拒绝,可最后还是狠狠咬了咬牙,手软脚软地爬到苏杭身旁,坐好后赶忙抓住了一根缆绳,说什么也不松开了。
苏杭把手中的小酒坛递过奔,姥姥赶紧摇头,他不觉得这里是个喝酒的好地方。苏杭不勉强,又问:“姥姥,你说,当真有轮回么?”姥姥立刻点头,毫不犹豫:“当然有,轮回往复,有今生有来世,这辈子好事做得多,下辈子就能投胎个好人家……”
他说的和苏杭想的全不挨边,苏杭不再说话了,口中又哼起了追梦人。前尘红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绯徊…一歌翻来覆去地哼唱着,如此又过了良久,姥姥再劝道:“杭姐儿,下去。夜深了,
小娃该睡了……,娘亲不哄着他不肯睡啊。,…
忽然,苏杭笑了。
山,怀念张国荣。!。
第二十七章 噩夜
人人都道皇帝好…也只有做上了龙椅,才能明白这份差事不是那么好做的。
‘天下是朕的’这个说法不错,可‘朕也是天下的’,丰隆不怎么聪明,不过他足够勤勉,每天天不亮就起chuáng。南理国不太平,外有虎狼列强、内中多族共处,山里还有蛮夷蛰伏,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政事等着要办,永远也做不完的题目、永远也解不尽的麻烦……所以今晚丰隆开心得很,那些恼人的国事暂时都留在御书房吧,他溜出皇宫、出来玩了。
先逛京城灯会,再看看‘自己’,最后去春一舫‘体察民情’,不到三更朕不回去!
漫无目的地穿街走巷,时时停下来,赏玩头顶的花灯,或是从游货郎的摊子上挑挑拣拣、讨价还价,丰隆越逛兴致就越高,随手指点着周围,笑道:“眼前这份繁华风采,就是比起大燕的睛城,也不遑多让了吧。”
李公公小声说:“主上,此言差矣。”
丰隆微微皱眉,斜起目光瞥向李公公,不满之意不言而喻。
李公公神sè不变,继续道:“燕国的邹城,号称中土点睛之地……那是陈年往事了,一品擂时一把大火,烧了乱七八糟,现在只怕还是泛着焦糊味儿呢,睛城不过昨日黄花。凤凰城则欣欣向荣,日渐璀璨,又岂是燕睛城能比的?假以时日,中土升龙之地,非此处莫属。”
丰隆龙颜大悦,哈哈笑道:“你的嘴巴,可也和凤凰城一样,越来越‘繁华’了。”
李公公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笑容:“奴才一向是怎么想就怎么说。”说完,他算了下时辰,又轻声道:“主上,时候差不多了,就快出来了…是不是先过去,占个好些的位置?”
丰隆点头,一行人就此转向,朝着皇宫正门的方向走去。
中秋佳节,普天同庆,不止有灯会,届时太后、圣上、皇后还将率领满朝文武巡游城中,当真是一份天大的热闹……丰隆溜出宫‘微服sī访’没法再参加巡游,不过没关系,宫中还有个‘镜子’,让他顶上就是了。
皇家的中秋巡游,每隔三两年就会举办一次,高高在上享受万民欢呼的感觉的确美妙,但经历过几次之后,也就那么回事了。这回丰隆要看着‘自己’巡游,混迹于子民之间,换个角度、换个位置、再听到的欢呼声应该也会换了个味道。
单论长相,‘镜子’和丰隆有七分的相似,扮上那身行头、又高高在上远离众人,任谁也看不出破绽,当然,瞒过众臣不难,可休想瞒过和他同乘的太后、皇后,所以丰隆每次动用‘镜子’时,都会提前去央求太后。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南理国的太后既不严厉也谈不上太精干,虽然觉得儿子有些胡闹,但他只是偶尔为之,又看在他每日里确实tǐng辛苦的份上,一般也都会答应下来;皇后那边就更好办了,他想做啥皇后不敢管。
平心而论丰隆还算个不错的皇帝,平时时间不够用,不太舍得出来玩,就是像今天这种机会才会‘微服sī访’,本来就是要巡游、反正也无法处理政事。
丰隆一行来到宫前大街时,街上禁军已经出勤,清理出道路以备巡游,周遭各座建筑的屋顶上,也都上了shì卫,严防刺客。道路两旁挤满了百姓,人人翘首以待,嗡嗡地议论沸反盈天。
李公公在前、李逸风在后,另外几个贴身shì卫拱护周围,一路簇拥着皇帝挤过人群,占了个街边的好位置,又等了一阵,三声炮令震耳,皇宫正门大开。先是精骑禁军训路,而后四头巨象披红挂彩,沉重脚步踩得大地微颤;神象身后紧随大队鞭仪,随着长官号令,百余名盛装大汉舞动长鞭,破空时的呼啸与挞地时脆响整齐划一,威武且庄严;再之后则是大乐部、御仗部、龙旗部、团扇部……鼓乐号角交织成片,金瓜金钺寒光四射,旌旗迎风猎猎招展,皇帝巡游的仪仗,凤凰城中秋节中最华丽的一道风景。
庞大的阵仗缓缓而行,所过之处南理臣民齐声欢呼,李公公凑趣,对丰隆道:“主上英明神武,得万民拥戴,古往今来,可不见得有几位君王,能享得到这么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又言过其实!”丰隆摆了摆手,一副不受马屁的明君样子。
李公公煞有介事地摇头:“您老自己听、自己看,这一路上人人欢笑个个jī动,这是货真价实的爱戴,做不来假的……”
从来到这里,丰隆提着耳朵听半天了,没听到只言片语地骂声,再听李公公所言,心里的确美滋滋的。其实除了丰隆之外所有人都明白,此刻人群里不知道混入了多少密探,就算真有什么怨气,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胡说八道。
他们低声议论的功夫,宫中仪仗已经跨过广场走上长街,距离丰隆等人更近了些,皇帝的宝辇高高在上,四帘都已挑起,镜子与太后、皇后端坐其中,不时微笑挥手,致意四方。
丰隆‘自己看着自己’,口中笑道:“要说,镜子倒是扮得越来越像了。”
李公公接口:“形似而已,主上的那份真龙威仪,镜子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当然…把他放在这个场合,也足够用了。”
两人正说着,宝辇中的镜子忽然站起身来,从仪仗到车队立刻停住了,这事正常得很,巡游途中,皇帝常常会讲上几句仁爱之词,要是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倒显得不对劲了。
只是丰隆没想到,他们会在自己近前停下。
镜子一起身,街上两旁所有百姓都跪拜在地,丰隆皇帝眉头大皱,低声道:“我是给母后磕头!”说着,也屈尊降贵地跪了下去,但还是双手撑地、支住身体不让膝盖接触地面,姿势很有些古怪。
镜子大袖一挥,宝辇前的太监高宣‘平身’,丰隆松了口气,脸上又恢复笑容,等镜子那几句慰勉之言传下,应该又是一阵惊天动地欢呼声吧……
偌大长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圣上金口玉言,镜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可却没出声。忽然他笑了起来,lù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而下一个刹那,他猛地转身,伸手抓住太后的头发用力向后拉扯,就用那口洁白牙齿,一口咬烂了她的喉咙!
太后的惊呼声突兀嘶哑时,镜子手中多出了一只金镶玉的凤钗,太后的发钗,再一眨眼,钗子的长针从皇后的的左眼刺入,直没钗头。
皇后的脸上,多出了一只金绿相间的精巧凤凰。
镜子连杀两人,动作干净利落,继而双手扬起十指如钩,狠命抓扯自己的脸皮,转眼面皮鲜血淋漓……十指从发髻向下撕挠,经过额头、自挖双眼、划烂颧骨、扯烂嘴角,最后一跃而起,‘咚’地一声,把自己装在了宝辇的侧柱上。
普通人绝无法爆发的巨力…皇帝的驾辇何其坚固,用铁锤都轰砸不动,镜子竟一头撞断了辇柱,自己也脑浆迸裂,尸身半伏、半挂在辇上。
丰隆只觉得五雷轰顶!他亲眼看着‘自己’杀掉了太后、皇后、而后自杀。
突如其来的巨变,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两三个呼吸之间,三条xìng命凋零。
只能用‘邪魔附体’解释的诡异凶杀,千万人共同目睹,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不知哪个最先惊呼出声,旋即长街大乱!
丰隆耳中隆隆巨响,心思乱成一团,脑袋好像针扎一样剧痛,站在原地晃了两晃,双眼一翻摔倒在李公公怀中,昏厥之前他勉强看到,铁卫李逸风突然拔刀抽剑,出手无情,攻杀向另外几位毫无防备的贴身shì卫。
中秋月圆,南理噩夜。
……
天sè大亮。
宋阳从屋顶上醒来,阳光刺眼,大醉之后精神还有些恍惚,以至于他并未察觉,街面上似乎有些太清冷了,一边揉着眉心,翻身下楼返回到自己的房间。
随即他就听说了那件匪夷所思的惨事。
昨晚宋阳在屋顶遥送故人,罗冠无意繁华留在屋里,侏儒老道却坐不住,跑到街面上去游玩,血案的时候他也挤在人群里看仪仗,虽然距离遥远看不太真着,但也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听过事情的过程,宋阳先是目瞪口呆,随即道:“死的那个不是丰隆,昨晚我在街上见到他,换了便服出来玩。”
火道吃一惊了:“是替身发疯?”
“不是发疯,替身的命被人买了。”宋阳冷晒:“众目睽睽,假皇帝死了,真丰隆就变成了假的了。”
“这是设计好的?!”火道人听得懂宋阳的意思,又琢磨了片刻,说道:“太后、皇后和皇帝共乘一辇,所以也死了?”宫中知道皇帝用替身巡游的人不多,但也不止太后、皇后两个人,不过她们俩无疑是分量最重、且会誓死维护皇权的人,幕后主使要想把事情做圆满,这两个人必须要死掉的。
“真丰隆现在,多半也已经死了吧。”罗冠插口:“瞒天过海之后,少不了斩草除根。”既然能用替身布局,自然知道皇帝微服出宫,或是收买贴身shì卫、或是派遣杀手跟踪发难,总之一定要杀掉真丰隆,绝不容他回到宫中,此事毋庸置疑。
宋阳同意,点头:“死定了。”
火道人听得有些懵,脑筋一时没转过来:“不是,我不明白,有人控制了替身;又有能力趁着皇帝微服sī访时行刺,既然如此,直接把真皇帝杀了,然后扶持替身坐上龙椅,做个傀儡岂不是好?”
话说完,火道人自己就意识到这个假设实在太傻,咳了一声,又摇头笑道:“是我糊涂了,皇后和太后都不会答应的,除非找机会除掉那两个女人。”
宋阳摇头:“就算除掉她俩也没用。没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替身远看时或许没什么破绽,但近身时替身可没法子瞒过熟悉丰隆的人,满朝文武个个都是精明角sè,骗不过的。”说着,他呼出一口浊气:“有人要谋朝篡位,这个替身能发挥的最大作用,也就是告诉天下,丰隆皇帝死了,要另立新君了。”
丰隆年轻,大儿子不到四岁,还不懂事。而太后、皇后一并身亡,她们身后的家族势力或许依旧实力雄厚,但暂时没了‘发力点’,少了这两个关键人物,小娃没机会登基。
罗冠摇头慨叹:“这件事做得骇人听闻,但是也真格把丰隆钉住了,就算他不死也没用,翻不了身。”
“这事应该是朝廷内斗吧?”侏儒老道问。
罗冠点头:“这个自然,又不是民间起义或者外强入侵,肯定是有人觊觎皇位,这才设计除去丰隆,是窝里反。”
侏儒老道又凑近宋阳,试探着说道:“能做这个事情的人,在朝中势力肯定不小,应该还沾了皇族亲缘,否则就算杀了丰隆他也当不了皇帝啊,宋老弟,你看这个人会是谁?”
“镇西王?”宋阳反问。
火道人脱口应道:“你也这样想?”
“是你这么想!”宋阳苦笑了下:“我倒真盼着是王爷做的,可惜,不会是他。”
如果王爷真图谋了这样大的事情,他又哪能不在凤凰城坐镇。丰隆是‘先杀人再自杀’,并非死于弑君行刺,用不着离开京师避嫌;即便王爷不在,红bō府也不能没有能人坐镇,而上次见面时,镇西王把承郃身上的担子卸了下来……恰恰相反,幕后的主使者就是要趁着镇西王这颗大燕最最沉重的定盘星不在京师的时候,来图谋这桩大事。
罗冠也长吁了一口浊气,叹了声:“南理最近不会太平了。”随即不在提及此事,问宋阳:“我们的事情怎么办?”
“照办,就是得快点…越快越好,拿下老尼姑之后,劳烦前辈把她带回封邑。”
罗冠皱了下眉头:“我把她押解回去?你呢,要留下来?”
宋阳点头:“用不了几天承郃和镇西王都会赶回来,我留下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吧。”
……
天sè大亮。
丰隆猛地打了个jī灵,清醒过来。
乍醒之际,他甚至还以为昨晚发生的事情不过一场噩梦,可当他睁开眼睛,立刻就失望了…残破屋顶,视线穿过大小不一的窟窿,能够直接看到天空;身下铺着一张破旧草席,好像还有不知名的虫子在身边爬过…不是豪华寝宫,而是摇摇yù坠的茅草屋。
忽然耳边响起一个惊喜声音:“万岁,您…醒了!”李公公那张又白又胖的大脸映入目光,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
看着眼前的环境,再回忆昨晚的事情,丰隆大概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嗡得一声又乱了,可现在这个时候万万不能乱,丰隆想要深深呼吸压住心绪,却不料才一用力吸气,肋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疼痛,让他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惨叫。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受伤了,伤口被包扎了起来,而血迹已经漫透了绷布。李公公又惊又怕,忙不迭上前,声音里带了哭腔:“万岁小心龙体,您好好休养,有什么事情……”
话还没说完,茅屋那扇斜挂的木门,咚地一声被人撞开,一个消瘦青年身上染血,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脸上仍是没有丝毫表情。
丰隆依稀还记得昏mí前看到的景象,咬牙怒斥:“李逸风,忘本之人!”
一旁的李公公急忙跪倒在地,哭道:“万岁,昨晚祸从天降,全靠他冒死拼杀,才护着您逃到此地。”
丰隆一愣,顾不得伤口剧痛,问李逸风:“朕昨晚明明见你残杀朕的护卫。”
“巡游惨祸突现,臣以为忤逆贼人一定会派人行刺,他绝不容陛下回宫的。他既然能买到镜子的命,便也能买通万岁身边的护卫,我分不清是谁…只有抢先出手,全都杀掉以绝后患。”说着,李逸风从怀中mō出些药物,口中吩咐李公公:“打些清水来,我要给万岁换药。”
李公公起身,战战兢兢地出门去了。李逸风继续对丰隆道:“臣失职,没能护送万岁回宫……”
长街大乱时,李逸风击杀其他护卫,随即想趁乱护送丰隆回宫,可迎头就遇到了大批刺客,往回走干脆是死路一条,只有且战且退,所幸大乱的人群是个极好的掩护,最终逃到了这里。
其间李逸风身受重伤,丰隆在昏mí中也被射中了一弩,当时他惨叫了一声、醒了一瞬又告昏mí。
听过事情经过,丰隆问:“为何你没杀小李?”
“臣知道自己没被收买。而我最讨厌、最不信任之人就是李公公,此事宫中皆知。陛下每次微服sī访,我都会分出一份精神盯住他,他又不会武功,在我眼前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是以忤逆之人真要收买凶手,也不会选他的,因为收买了也没用。”
丰隆忽然有些好奇:“你为何不信任他?”问过之后,他自己也忍不住苦笑,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想到去问这些闲事。
“臣以前觉得,他是个小人,只会溜须拍马,不值信任。”李逸风如实回答:“不过我错了,昨晚我和刺客搏杀,全靠他背着您,才有机会脱难。”
丰隆明白自己的处境,由此也变得疑神疑鬼了,压低声音:“那会不会是有人算准了你的xìng子……”李逸风明白万岁的意思,当即摇了摇头:“刺客杀来时,我已经无暇再顾及陛下了,那时李公公有大把机会行刺…他是忠心之人。”
说完,李逸风沉默了片刻,又说道:“其实臣也不知道,我最先刺杀的那几个shì卫里,究竟有没有逆贼。”丰隆叹了口气:“你无罪,有功,护驾有功!”
先前被皇帝冤枉时、说起自己刺杀同袍时、知道现在又被丰隆夸赞有功,李逸风始终都没什么表情。
……
天sè大亮。
苏杭睁开了眼睛。
姥姥起的更早些,听到动静后敲门、进入舱内,目光里满是慈蔼,静静望向苏杭,片刻后他忽然哭了,眼泪冲过厚厚的白垩,在他脸上留下道道痕迹。
苏杭有些意外:“你怎么了?”
“中秋过了,杭姐儿还在…老奴开心,真的开心。”姥姥不知道苏杭的身世、来历,但他知道她的死意,初出海时苏杭就告诉他,会在这个中秋节离开。
闻言,苏杭低下头,看看身边还在熟睡的那个小小娃娃,伸手轻轻抚mō他的额头,动作轻柔且爱怜,姥姥也凑上前,轻声笑道:“睁开眼睛的时候像杭姐儿,可他闭上眼睛时再看,又像宋阳多些呢。”
苏杭没在意姥姥说什么,而是喃喃自语着:“我无意红尘…红尘却不饶我……奶奶的。”说着,她忽然笑了,妩媚且快乐,伸出一根手指去轻戳娃娃的小手。
睡梦中的娃娃,皱眉、撇嘴,小手一松又一紧,抓住了妈妈的手指,继续美梦。RO!。
第二十八章 破关
李公公回来的时候,上身赤luǒ着,怀中抱着自己的衣服,衣服完全湿透……
茅草屋外就一口荒井,井中有水、井上辘轳、绳索都在,但打水用的铁桶在屋主人搬家的时候带走了,好在李公公还有些急智,脱下上衣绑在绳索上,探入深井蘸饱了水。
李逸风解开丰隆的绷带,用清水擦拭伤口,换上新药后再度包扎起来,之后李公公拧着湿衣喂主子喝了些水。昨日此时,金杯琼液、上品香茗,到了现在竟然要这样才能喝到水,落魄如斯,李公公忍不住又哭了。
丰隆缓了口气,转目望向李逸风:“有机会回皇宫么?”
丰隆知道他完了。‘自己’当着文武百官、半城百姓面前发疯杀人、而后自杀,所有人都当丰隆已死,他已经没有了身份。
即便把真相公布天下也没用,这场大祸归根结底是他自己贪玩惹出来,皇帝不参加巡游、弄了个替身糊弄城中子民,这才给了jiān人可乘之机,还连累了太后与皇后,这样的皇帝…南理第一昏君吧。哪还有资格重新坐回龙椅
一想到此,特别是连累了生母太后,丰隆就锥心剧痛。
回宫不是为了再做皇帝,丰隆只是在想,如果自己回不去了,那个凶手就真的能称心如意了,如果能回去,不管是生是死,至少还能给对方找些麻烦,还能和对方再斗一斗……
可惜,李逸风回答的异常直接:“回不去。只能待在这里,其他地方都去不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既然逃出来,那京中所有自己有可能去的重要地点,就会全被监视起来,城中另还有不知多少密探在游弋寻找,只要自己一现身便必死无疑。
跟着李逸风又低声道:“陛下恕臣不敬之罪。”说完,身子一软,也躺倒在地。他昨晚拼杀半夜受伤极重,现在再也坚持不住了。
丰隆叹了口气:“你无罪…这是哪里?”
话音刚落,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洪钟轰鸣,随即欢呼与禅唱声大作,李公公吓得一哆嗦,险些就站不住了;李逸风和他正相反,身子一动想要跳起来,可重伤力竭之下,昔日宗师竟没法让自己起身。
所幸,欢呼与禅唱虽然从不远处响起,不过并未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一阵喧哗之后,法咒声不停,向着皇宫方向渐渐远去。
李逸风凝神倾听,直到外面再度安静下来,他才吃力开口,回答皇帝刚才的问题:“我们就在别来禅院旁边。”
茅草屋毗邻寺庙,又难怪钟声震耳,丰隆若有所思:“别来禅院?那刚才的欢呼声是……”
“应该无鱼师太破关了吧。”李逸风淡淡回答。
……
八月十六,凤凰城中一片萧杀之意。城中已经戒严,皇宫周围和京内几条大街,寻常百姓不许靠近,大批禁军散入全城,或封路设卫、或巡查四方。
戒严分作昼、夜两重标准,晚上时会实行宵禁,除非官家特许否则任何人不许出门;白天的话,只是重要地方被封闭起来,普通的去处并不禁行,不过行人随时会遇到盘查。
宋阳没去红bō府取凶器,现在城中的情形,背着那个大木箱只怕走不出十步就会遇到盘问,到时候官兵要开箱查验的话,宋阳可打不开那只箱子。
三个人轻身便装,扮作香客模样,直奔无鱼闭关之处。他们的兵刃也都留在客栈中,免得盘查麻烦,这一趟就是先到地方去转转、探一下状况再说。
正走到半路上,迎面忽然驰来一队兵马,校尉们大声呼喝着,把所有人行人都赶到两旁,转眼清空道路,旋即禅唱声传来,在禁军护卫下,一群出家人簇拥着一顶小小的莲花辇,缓缓走过长街,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跟了大批佛门信徒,人人面sè虔诚,目光里深藏喜悦。
街上行人议论纷纷,有些人的干脆拦住信徒,一问才知道,闭关已久的无鱼师太破关而出,刚刚过去的就是她的法驾,正在赶往皇宫。
消息转眼传开,街上行人倒有大半汇入了信徒队伍,高唱着佛偈一路随行。昨晚的惨案对普通人而言,唯一的解释就是邪魔作祟。皇室突遭大难,城中百姓心中仓皇,这个时候一位佛名满天下的**师出关,意义可想而知。
宋阳皱眉,和罗冠对望了一眼,后者缓缓摇头,现在没法子动手,莫说众目睽睽、禁军护卫、身后数千信徒,就单单现在城中的局势,他俩一动手,转眼四处兵马都会集结而至,根本无路可逃。
不过罗冠误会了,宋阳没傻到想要现在动手,他只是觉得昨晚皇家出事、今天无鱼出关……事情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正主去了皇宫,宋阳一行不改初衷,待无鱼的队伍过去之后,他们依旧取道别来禅院。等到了地方,火道人并未进入庙中,而是背起手,溜溜达达去四处闲逛,寻找合适的放火地点。
别来禅院分作前后两部,走过前院便是大殿,佛祖居中而坐;穿过大殿又是一座院子,禅房排列两旁,供香客休息、居士停驻,至此都是前部,可以随意浏览。
再向后便‘游人止步’了,后殿、后院是禅院中女尼修持、居住之地,无鱼的闭关处应该也在其中。
或许是无鱼出关,禅院中的女尼大都随她赶赴皇宫,留驻此处的出家人并不多,但每一个都面带欢喜。
在前面转了一阵,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宋阳伸手指了指后面,侧头对罗冠道:“找个机会进去”话还没说完,罗冠忽然一摆手,沉声道:“噤声、听。”
宋阳立刻凝神侧耳,仔细倾听片刻后,神情中闪过一丝惊愕,他听到了一个熟悉调子,追梦人。
嗓音清甜,显然哼唱之人是个女子;并无歌词,只是个曲子,声音很轻显得有些飘渺,但就是前院中传出的……当年逃难到大海上,苏杭把这首曲子教给了施萧晓,后者常常横笛吹奏,当时只要是在船上的人,都熟知追梦人的旋律。
罗冠也留意倾听了一阵,伸手向着院中的一座禅房轻轻一点,示意声音出处。
宋阳佯装浏览,放轻脚步靠了过去,禅房木门虚掩,从门缝中一瞥,房中略显凌乱,应该是有居士刚刚住过,一位十几岁的小尼姑正一边哼着歌,一边收拾屋子。宋阳轻轻敲了下门,小尼姑这才惊觉外面有人,立刻止住调子,放下手中的活计迎出来,双手合十:“施主叫我?”
宋阳问道:“刚才无意中听到小师太口中的调子……”
小尼姑脸上一红:“打扰施主清静,贫尼失礼,请施主见谅…还有,贫尼法号清音,施主唤我法号即可,师太不敢当。”
宋阳点头:“刚才你哼得调子好听得很,刚好我有位老友,平生痴mí音律,叮嘱我遇到好听的调子,是绝对不能放过的。”说着,对小尼姑lù出了一个笑容
不料他一笑之后,小清音忽然换了副神情,上下打量着宋阳,然后道:“佛门清净地,施主请自重。”
宋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不远处的罗冠却听得明白,失笑摇头中走上前:“小师太误会了,我这位朋友说的是实话,他口中的那位‘老友’与我也是旧识,确有此事。”
说完,罗冠又转目望向宋阳,笑道:“莫怪人家会误会,你老弟这幅长相,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宋阳这才恍然大悟……他离开封邑前易容了,任小捕的手艺,估计公主殿下怕他会沾花惹草,特意给他做了副贼眉鼠眼的容貌,尤其一笑更显yín邪,他又没话找话似的去找小尼姑闲聊,不被误会才不正常。
倒是罗冠的易容,相貌堂堂一脸正气,样子变了但气度不改,小捕和大宗师还不太熟,没好意思下狠手。
果然,罗冠一开口,小尼姑的怀疑扫去了大半,不过还是不愿和宋阳说话,而是对大宗师道:“这个调子是我师叔经常哼起的,听得多了我也就学会了,它具体的来历,我也不是很清楚。两位施主若想了解,我去请师叔来相见。”
宋阳不敢吱声了,免得被小尼姑当做他耍流氓,罗冠笑而点头:“有劳小师太了,感jī不尽。”
小清音转头跑开了,过不多久,领着一位面皮白净的中年尼姑走来。
中年尼姑先对宋阳、罗冠合十施礼,自报法号‘’,罗冠不嫌麻烦,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回答:“贫尼和清音一样,并非故意所学,是听得多了就记住了,可具体说从哪里听到过的,却记不起来了,惭愧得很。”
无数人都能随口哼出自己也不知出处的调子,的回答乍一听没什么破绽,但是仔细一想就能察觉不对劲。‘追梦人’传到南理还不到一年功夫,这是首‘新歌’,又不是年代久远,怎么会记不起出处。
宋阳笑着追了一句:“这么说,师太是小时候听过的吧,时间长了,记住了调子却想不起它从何而来。”
微笑点头……宋阳笑了笑,他可不觉得也是穿越来的。
做事要圆满,宋阳没再追究曲子的出处,只是说过几天再来,届时会带上那位沉溺音律的老友来记录曲谱,出家人与人方便,笑着答应下来。宋阳又临时起意,换过了话题,随口胡编了故去的亲人,提出想要请别来禅院来做一场法师,最好是无鱼师太能亲自主持,若能请动她,愿以千两白银随喜功德。
应道:“无鱼师伯破关是为了一桩要紧佛事,怕是无暇再抽身于其他法事,施主若不嫌,可由别为师叔伯为贵眷属主持法事。”
宋阳留了个活话,只说要再问过家中长辈,跟着随了些香油钱,与罗冠告辞而去。
两个人离开禅院后,宋阳先问:“你觉得会是谁?”
罗冠明白他的意思,应道:“当初咱们那一船人都听惯了这个调子,个个都能哼出来,不过回到凤凰城的、有机会和这些尼姑接触的、又会随时唱奏音律的,就只有一个人。”
宋阳咳了一声:“直接说施萧晓不就好了,还绕这个大个圈子。”
“你也差不多,心里已经确定了施萧晓,还来问我是谁。”罗冠笑着反诘一句,随后来回正题:“这么说,施萧晓前阵过这里,而且待得时间还不短。”
宋阳刚要说话,忽然看到火道人急匆匆地赶来……老道被小捕易容成一个小娃娃,虎头虎脑的,看上去还不错,不过自从上路一直到现在,宋阳怎么看他怎么别扭,倒不是有什么破绽,而是打从心眼里觉得抵触。
一个几十岁的侏儒老道装nèn娃娃,随便哪个知道他真面目的人,看他现在的样子都会先打个jī灵。
老道眼中满满都是惊诧,一直跑到他俩跟前,喘息着道:“我刚刚看到个人。”
宋阳心思还在漂亮和尚身上打转,闻言随口道:“施萧晓?”
老道一愣,不明白好端端地怎么会提起这个人,用力摇头:“不是……”说着,他踮起脚尖,看样子想要附耳秘语,可就凭他的个子,垫脚尖后还差个得再踩个凳子才差不多,老道有些着急:“你附耳过来、附耳过来!”
平时他总是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宋阳真心没当回事,笑道:“说,没事。”
火道人看了看左右,张大嘴巴…没出声。只是用口型比划了两个字。
等他比划到第三遍的时候,宋阳和罗冠的目光变得惊骇了,两人立刻蹲下来:“怎么回事?”
旁人看过来,就好像两个大人在逗小娃说话…老道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他去周围踩点,准备火烧别来禅院,到了地方大概一看,他立刻轻松了,禅院位于城南,混于民巷之内,原来在此居住的都是贫民,最近禅院准备扩建,出钱买下了周围的地皮,住户陆续搬走,空房子居多,简直就是为放火准备的。
火道人在街巷中走走停停,一边观察着禅院的位置,一边确定火点,一个‘小娃娃’也不会引人怀疑,转着转着,走进一个荒僻院子,随即透过门缝发现屋里有三个人……全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若非身染血迹,老道就当他们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了,他再仔细一看,立刻惊了个hún飞天外,忙不迭跑来找宋阳。
“是死是活?”宋阳追问。
老道摇头:“没敢过去看。”
宋阳没废话:“带路吧,绕着走。”
老道却有些犹豫了,试探着问:“这个事情…咱们要管么?”放火烧个尼姑庵、在顺道掳走个老师太,这点事不算什么,但是现在要做的,无疑会把他们几个都拖进这场叛乱中去。
宋阳笑了下:“看不见没办法,看到了真得管。”
宋阳和丰隆谈不上交情,甚至以前还给这位皇帝下过毒,不过现在的情形变了。有人谋朝篡位和他这个常春侯没有直接关系,可对方趁着镇西王不在京中的时候起事,摆明就是和王爷站在对立面上了。虽然现在还没什么动静,但是红bō府已经陷入其中了,就冲着初榕、筱拂两姐妹,老丈人家的事情宋阳就不能不管。
另外…无鱼针对宋阳、叛变坑了丰隆,现在无鱼又跑去皇宫,若叛乱之人真和无鱼是勾结行动,那丰隆也就变成宋阳的盟友了,虽然这个盟友混得有点惨。
不过很短的一段路程,但要去见的人却非同小可,‘小娃娃’按照吩咐,在巷子里左转右绕,宋阳和罗冠并未同行,而是分散开,借周围建筑隐匿身形,小心跟随老道的同时,仔细探查四周,经过好半晌的辗转,在确定他们的行迹安全稳妥之后,终于来到了那座荒僻院落。
罗冠守在外面,宋阳推门而入。
门轴一响,李公公第一个惊醒过来,忙不迭抓起手边的刀子,尖声问:“什么人?”
丰隆也想说话,可急怒之下牵动伤口,张嘴只发出一连串嘶哑咳嗽,李逸风刚才也在重伤中昏沉睡去,现在想起身手脚上却没有半分力气,只能勉强对李公公喊道:“杀了……”不管来的是谁,都要杀死在当堂。
宋阳易容了,李公公认不得他,咬着牙攥着刀子就冲上来,结果被宋阳一拳打翻在地,刀子扔出去老远,肥胖的身子正摔在丰隆身旁,随即李公公横身把皇帝挡住,嘴chún颤抖着想要对宋阳说什么,可半天也发不出声音。
李逸风目光模糊,但还是能看出宋阳的身手,当然就把宋阳当成了刺客,当即叹了口气,对丰隆道:“陛下,臣无能,罪当诛,先走一步了。”说着,翻手mō刀向着自己的咽喉抹去。
忠心铁卫,不愿死在皇帝之后,更不愿眼睁睁看着皇帝被人逆贼拿下。
幸好他重伤下动作无力、缓慢,这才够宋阳应变,闪身上前夺下他的兵器,同时开口道:“莫慌,我是来救人的。”
他一开口,丰隆就觉得有些耳熟,李公公的反应则更快些,失声道:“常春侯?”RO!。
第二十九章 璞玉
宋阳本也没打算隐瞒身份,解释了句:“我易容了,本来有其他事情要做,有朋友无意中发现你们在这里,就赶了过来。”
说着,宋阳去拿皇帝的手腕,打算看看他伤势,不料丰隆却摇了摇头:“先看李逸风。”
这一句话让宋阳对他好感大增,宋阳一点头,转头去看李逸风的伤势…xiōng口、后背,一道道伤口狰狞,其中以肚子上的一记刀伤最为严重,伤及内脏。
像李逸风这样的人,随时都会带着金疮药,可他伤口只是堵上了些草木灰止血,根本不曾敷药,宋阳略一琢磨就明白了,他把伤药都用在了皇帝身上。宋阳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忠心之人都值得尊敬,当下吩咐李公公取水,自己这边则继续问诊,同时打开挎囊,取出针囊和诸般应用药物,准备替他疗伤。
丰隆从一旁问道:“他的伤势如何?”
宋阳应道:“还算及时,应该无妨的,再晚一天就必死……”话还没说完,宋阳又忽地‘咦’了一声,问李逸风:“怎会如此?”
可此时李逸风又复昏mí了过去,根本无法开口。丰隆皱眉追问:“怎了?有什么不妥?”
宋阳的神情里轻松不再,换而凝重,沉声回答:“除了刀剑创伤,还有中毒症状。”
丰隆倒不觉的这有什么异常:“刺客的兵刃上喂毒了吧。”
宋阳摇了下头:“这种毒走的不是血路,与兵刃无关的。”说着,他突然趴了下来,好像只狗似的,围着李逸风爬来爬去,上上下下不停地嗅着,最后嗅到他双手的时候,轻轻哼了一声。
这个时候,李公公故技重施,又用衣服沾饱水回来,在宋阳的指点下,开始帮李逸风清理伤口。
李逸风的身体滚烫、神志不清,身体遭受重创后的诸般症状都开始发作,而奇怪的是他的内劲……他是皇帝身边最凶猛的shì卫,虽然比不得陈返师徒,但也稳稳踏入宗师境界,内力浑厚根基扎实。可是现在,他的内劲全都蛰伏于经络,既不流转、更不去支援重伤的身体,完全是一副‘冬眠’的状态。
内力再怎么雄浑,不动起来也没有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让李逸风变得和普通人几乎没什么差别,无法支撑体力、更无法运功疗伤,一身重伤也就爆发的重。否则以他的修为,即便受的伤再重一些,也不会如此虚弱。
而更要紧的,尤太医在世时,曾传下一道专门用来对付武功好手的毒方,能将中毒者的内劲封入经络,只有服食解药才会开解。再如何了不起的高手,中毒后也会被打回原形……绝世价值的美玉,在开凿、打磨之前也不过是顽石一块,所以这道方子唤作‘璞玉’。
璞玉,等若石头,不值钱的。
‘璞玉’通过皮肤接触、毛孔吸收染毒,中毒后的症状与现在李逸风一样…尤太医的独门剧毒,也是国师燕顶的自家绝技,能播下‘璞玉’之人,不外两个阵营,一是宋阳自己,另一是国师门徒。
这件事里又有了国师的影子,宋阳冷晒了下,居然又对上了,果然是天生的对头牌呵。
宋阳忙碌起来,解毒、敷药、疗伤几个步骤在他手上是同时进行的,有条不紊丝毫不乱。另外还能分出些心思,把‘璞玉’的毒xìng给皇帝和李公公解释了下。
李公公若有所悟:“李逸风先前与刺客厮杀、深夜逃亡、直到护着我们落脚此处时,都骁勇异常,后来他说要去探下环境,再回来后人就不行了。他是那个时候中的毒?”
宋阳不置可否,继续忙碌着手上的事情。
丰隆躺在地上看着宋阳,神情里很有些犹豫,过了好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宋阳,你给朕一句实话,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不是镇西王?”
宋阳手上不停,头也也不回地问:“你怎么会怀疑王爷?”
“朕若倒下,最有资格登基的非他莫属;他的确离开了京师、但要想在途中转向偷偷回来主持大局,也不是什么难事;再就是你,你是王府乘龙快婿,易容潜回京师本来就是给他帮忙,不知为何你们闹翻了,你又来帮朕……”丰隆说的头头是道,分析强大,如果不是落难,李公公一定会跪下大赞一声:万岁英明。
不过现在这种状况,李公公还是没敢出声。
宋阳笑了下:“我最贵重之物,就是王爷赏赐的…这么说吧,他要让我帮忙弑君,我想也不想就会答应。”
放在平时里的大逆不道之言,现在在丰隆听来却无比动听,略略显出了些兴奋:“这么说,不是王叔主使的,他老人家是忠心的!”镇西王的势力了得,如果他是忠的,现在又和王府女婿接上了头,丰隆翻盘的机会大增。
宋阳明白他的意思,提醒道:“即便王爷全力相助,你也坐不回龙椅了。”
丰隆已经想通了此事,沉声应道:“朕不求能再登大统,只想揪出jiān贼千刀万剐,为母后报仇!”
宋阳嗯了一声:“我帮你。”随即不再说话,开始专心忙碌着救治眼前的病人。
李逸风的伤势着实复杂,宋阳一忙几个时辰,直到天sè擦黑终于收手,长出一口气:“成了,没事了。”跟着顾不得休息,转头查看丰隆的伤势,又忙了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处理妥当。
此刻城中已经开始宵禁,军马巡街戒卫森严,宋阳不去无谓冒险,干脆踏实下来,今晚陪着落难皇帝一起,住在破屋里。
丰隆心头烦乱,无心睡眠,随口闲聊之际,又咬牙切齿地说起出事时的情形,李公公轻声劝慰:“万岁切勿自责了,这件事里处处透着邪门,防不胜防,怪不得您。旁得不提,就说那个镜子,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却突然变得身手了得……”
宋阳皱了下眉:“替身不会武功?”
李公公点头回答:“当然不会,而且他身体羸弱,连小太监都比他力气大些,若非断定他没有伤人之力,又怎会安排他和太后、皇后共乘。可谁能料到……就只最后那一撞,连辇柱都被撞断了。”
宋阳没吱声,心中却再度冷笑,也是尤太医的一味独门剧毒,能让人死前力量暴涨、且不惧疼痛。
到黎明时分,始终昏mí沉睡的李逸风终于醒来了。濒死前遇到贵人、保住xìng命同时,也从绝境中看到希望,换做谁都会感jī、兴奋,可他仍没太多表情,甚至连一个‘谢’字都没有,只是对宋阳点了点头。
倒是李公公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对宋阳道:“李护卫天生就是这样的xìng子,外冷内热。”
宋阳无所谓的,他更关心李逸风到底是如何中毒的。
……
事发当晚,李逸风护送皇帝突围逃走,可当时的情形紧急且混乱,朝中权贵谁都有可能是这场叛乱的主使者,丰隆落难之际,偌大一座睛城,竟找不出一个可以信赖的重臣,李逸风当机立断,不投臣子而投神佛,带着皇帝去往城南别来禅院。
李逸风想要寻求无鱼的庇护。
听到这里宋阳暗暗点头,如果他是李逸风,又不知道无鱼可疑之处的话,也会是这样的选择。
以外人对无鱼师太在外面盛名的了解,都会以为她一定会相助丰隆,而别来禅院是佛门清净地且地位颇高,得同道敬仰、受信徒供奉,即便刺客知道丰隆藏身在此,想要敢恃强行凶也得先掂量下分寸,何况那时候李逸风已经甩脱了追踪,无人知道他们逃到了哪里。
李逸风杀人、但信佛,所以也信无鱼,不过事关丰隆安危,不由得他不谨慎行事,并未直接逃入禅院,而是把皇帝暂时安置在附近破屋中,自己去爬墙潜入禅院后部。
按照李逸风的本意,自己先进去,找到无鱼师太说明情况,再悄悄把万岁转移进禅院,此事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才好,可第一个没想到的,他双手搭上墙头之后,内力当即运转不畅,察觉中毒时,李逸风已经翻上,随即他又看到了第二个‘没想到’,一位他认识的内廷shì卫,换着了便装,正从后殿向外走出。
别来禅院不该和内廷shì卫有丝毫联系。
李逸风哪还敢再把皇帝往里面送,拼着残余力量勉强摔回到外面,返回破屋后内力不继,再压不住伤势了……
‘璞玉’来自院墙。
别来禅院有国师一脉才通晓的剧毒防卫;替身巡游前服食过国师一脉才能配置出的毒药;八月十五晚上‘皇帝’中邪,八月十六清早无鱼出关赶赴皇宫。
事情几乎清楚到一目了然。
“也有好处的。”宋阳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跟着解释道:“无鱼应该也是幕后主使之一,由此别来禅院附近成了‘灯下黑’,误打误撞躲到这里,倒是比旁处更安全些。”
说话的时候,城中晨鼓响起,宋阳起身:“宵禁撤了,我先走,你们先要住在这里了,我请同伴帮忙看护。”说着,走出屋子把罗冠唤了进来。
自始至终丰隆等人也不知道外面还有一位大宗师守护,见罗冠进来脸上都lù出惊讶神sè。
很快,丰隆又皱起眉头:“先留在此处?不能送我们过去红bō府么?”
宋阳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们来时,一路上受过多少次盘查,现在带你们离开,连三里都走不出,稍安勿躁吧,我先想办法。”
跟着,对罗冠点了点头,两人之间不用废话,更不用嘱托什么,宋阳带上火道人就此离开。
一大一小装成爷俩,宋阳领着火道人的小手,两位奇士都打从心眼里那么别扭…两个人先回客栈,洗漱后换了身衣服,出门往红bō府的方向走去,但是走到半途时,宋阳忽然转向,不再靠近红bō府火道人纳闷,仰头望着他:“什么意思?”
“满街都是哨探,进去或许不难,出来的时候多半会被拿下。”宋阳应道,他的五感明锐,暗探再如何隐秘,只要稍稍靠近都无法逃过他的耳目。
侏儒老道眉头大皱,宋阳倒还算轻松,笑道:“去见个朋友,看看她能帮上忙不。”说着,加快脚步,东转西绕,不久之后来到了凤凰城中赫赫有名的富贵赌坊。
现在还是上午,加上城中人心惶惶,赌坊的生意大受影响,里面冷冷清清,几乎没什么客人,门口的伙计见宋阳进来,客气笑道:“现在没什么人,凑不出好局,贵客要是有兴致,可以和咱们坊中的荷官玩上几手。”
宋阳摇头:“不赌钱,我来找你家慕容小姐。受她好友所托,来探望她。”
伙计略显为难,依旧客气得很:“客官,就凭您这么一句话……您总得说出那位好友的称呼,我才好去通报。或者,您赐下什么信物也成。”
倒不是伙计故意刁难,主要慕容小婉那副脾气…而非常时期,宋阳也不打算说出小捕的名字,直接从兜里mō出了一锭银子塞进对方手里,笑道:“真的是朋友,你家小姐来了自能分辨,我不会害你。”
伙计掂了掂银子,琢磨着就算是宋阳故意消遣人,为了这个价钱自己挨小姐一顿打也值了,当即痛快答应,招呼同伴给客人上茶,自己一溜烟地跑去找小婉。
宋阳早就听小捕提及过这位闺中密友,知道慕容小婉可以信赖,她又身处黑道,这个时候说不定能帮上忙。
慕容小婉正忙着喝豆浆,听说有人找,把大碗一放,雄赳赳气昂昂地就来了,进门一看宋阳那副贼眉鼠眼的长相,她的拳头就痒痒了,所幸那个jiān佞汉子身边还带了憨头憨脑的娃娃,小婉没动手,瓮声瓮气:“你是哪个?找我作甚?”
宋阳请她把自己带到静室密谈,随后坦白身份,跟着也不多做客气:“我有件事,想要请你援手帮忙。”
小捕的事情就是小婉的事情,不过眼前这个自称宋阳的家伙,看上去不像很靠得住,小婉挑起了刷子眉:“你怎么证明你是宋阳?”
宋阳到凤凰城本来是行机密事,身上并未携带证明身份的信物,应道:“小捕和你讲过的,有关我俩相处时的事情,你尽管来问。”
小婉想了想,问道:“筱拂总念念不忘,你在青阳驿馆中唱给她听的发如雪……”说到这,慕容小婉忽然闭上了嘴巴,开始眨眼睛…渐渐,脸上显出懊恼。
宋阳等了一会,大概明白了:“你是想问我那歌叫啥?”
小婉不矫情,嘿嘿一笑:“说溜嘴了…这个调子筱拂给我哼过,我还记得,你能唱得出,你就是宋阳。”
调子哼道一半,小婉就大喜而笑,上下牙chuáng同时lù出,对宋阳喊道:“姐夫!”随即又对外面大声吆喝:“拿豆浆来!”
仇人拳头朋友豆浆,慕容小婉做人做事都一样的干脆利落。喝着豆浆,宋阳说出来意:“能不能帮我给左丞相胡大人传个消息,我要见他。”
旁边正端着碗喝豆浆的火道人闻言一愣,皱眉望向宋阳,后者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开口,又继续对小婉道:“这事要办得神不知鬼不觉,最好…慕容老大也先别告知。说完,宋阳又歉意补充道:“不情之请,万勿见怪。”小婉可以信任,但她爹混迹黑道一生,心思油滑难以控制。
小婉倒无所谓,挥手道:“我爹在城郊山庄,现在回不来了,城里的事情我做主。”京中戒严,从中秋夜出事开始四门就已经封闭,绝尽任何出入,除非手上有牙门军令。
跟着小婉又琢磨了一阵,对宋阳道:“我得先去问伙计点事情,才能确定能不能帮忙,你在这里等我一会。”说完起身离开了屋子。
火道人这才问道:“不是要找红bō府么?怎么变成了胡大人?”
“镇西王和初榕都不在,这个时候他们估计连京事的消息都还没收到,红bō府里没有真正能扛起事情的人,找他们没用的。”宋阳应道:“丰隆的事情太大,非得找能拿主意、能做事又有势力的人来商量,只能找胡大人了。”
火道人压低了声音:“可是…胡大人可靠么?”
到底是谁造反现在还不得而知,火道人的顾虑再正常不过,说不定这次京中谋反就有他一份。但是宋阳语气笃定:“胡大人信得过。这次谋反是内鬼勾结外贼,外贼就是大燕。”
宋阳不知道谁会勾结大燕,但是能确定左丞相一定不会是燕国的内jiān,最简单的,一品擂之前胡大人就猜到宋阳会放火了,若他是内jiān,给燕帝知会一声,又哪有那场大乱。景泰痛恨胡大人的程度,恐怕比着他恨宋阳还有过之。而九月八之后,胡大人对燕国也视若蛇蝎。
几乎可以肯定的,胡大人如果知道这场叛乱的背后有大燕支持,一定会出力相斗。
差不多就在宋阳把事情给火道人解释清楚的时候,慕容小婉也这番回来,面sè得意:“你运气不错,的确有条路子,能把消息送过去…你放心,你托付我的事情,我会亲口告诉左丞相,出得我口进得他耳,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RO!。
第三十章 逆势
慕容小婉答应帮忙找人,但具体的办法她不肯说,宋阳留下了自已现在的住址,道谢之后返回住处等候。
到了黄昏时分胡大人还没找来,客栈忽然热闹了起来,大堂内的伙计们凑到一起议论纷纷,一个个口水横飞,不知在争论什么。
宋阳正带着老道下来吃晚饭,听着他们的议论里有“万岁,、“宫中,、“老师太,这些字眼,当即向一个伙计询问缘由。
客栈伙计,闻言道:“蓦还不知道?刚刚皇宫令官四出,昭告全城……”宋阳饶有兴趣,当即又添了一付杯筷,拉着伙计坐在桌旁,笑道:“坐下来,边喝边聊。”
南理的民风比着大燕纯朴许多,民间里的等级、规矩也不算太细致,一般而言只要是客人愿意请客,店里的活又不太忙的话,伙计大可坐下喝上一杯、聊上几句,掌柜都不会管。
伙计爱说话,坐下来故意压低些声音:“八月十五的那件事,您老听说了吧?”
待宋阳点头之后,伙计继续道:“已经查出原因了,真的是妖邪作祟啊。要说这个妖孽也当真了得,连万岁都着它的道。”
说着,伙计见宋阳眼中显出笑意,又加重语气:“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宫里传出的消息,无鱼师太专门为此破关而出,赶赴皇宫追查真相,最终探明,是地狱中的恶鬼罗摩耶逃入人间,在八月十五时害了万岁爷…现在已经四门张榜,您老要不信大可自己去看。”
宋阳敛去笑意,换上一副惊骇神情,给小二哥添了杯酒,明知故问:“无鱼师太?”
伙计连声称谢,喝了。米酒,谈兴更浓:“当然是无鱼师太,她老人家佛法通天道行精深,整座中土的佛门弟子,哪个敢不敬仰?又有什么妖孽能逃得脱她的法眼?八月十五夜里,无鱼师太正在清修,突然发觉皇宫方向妖气冲天……”
宋阳忍不住笑了:“这也是皇榜上说的?”
“这不是皇榜说的,是我说的不过这事明摆着的,您老想啊,无鱼师太闭关已久,怎么就这么巧,八月十五晚上出事,八月十六清早她老人家就破关了?当然是察觉到有妖邪作祟人间,这才顾不得继续修行,重返凡间除魔卫道。”伙计说得煞有介事,跟着又一拍大tuǐ,道:“咳,其实在年初时候,别来禅院就传召佛门弟子,要大家正觉正视听,警惕妖邪作祟,她老人家早都警告大伙了,可是谁都没在意啊,这可好,一下子闹出了这样的大祸。”
这时候邻桌的一位客人插口问道:“那现在,那个作祟的妖孽呢?”“万岁毕竟是有真龙护体,那个妖孽虽然害了他,但也被封在万岁〖体〗内,三日内无法逃走,无鱼师太留在宫中连夜主持佛门法事,送恶鬼重返地狱。客官放心,有老师太在,岂容那个恶鬼再次作祟。不过,万岁爷的龙体被妖邪亵渎过,也成了接引幽冥的暗路,不能再循旧例入土大葬,得火化后骨灰入坛,深埋于佛法朕下,这才能永保太平。”接下来小二哥又口若悬河,但说来说去,都没些有用的东西,无非是夸赞无鱼师太如何了得。宋阳也没了再听下去的兴致,吃饱肚子后返回房间,继续等候左丞相。
直到再转迂天来的下午,宋阳已经等得快没耐心的时候,胡大人才赶来相见。
左丞相改换了装束,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行商老者,只带了两个贴身护卫随行。宋阳脸上有易容,不过一开口,胡大人对他就确认无疑了。
见面之下,宋阳还tǐng开心,心中琢磨着慕容小婉办事情不错,不料胡大人落座后第一句话就抱怨道:“你找我的办法,怎么这么唐突!”自从出事之后,胡大人和一众大员全都留在宫里,直到今天早上才返回家中,幸亏宋阳没去贸然找人,否则徒惹暗探怀疑,还找不到正主。
胡大人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七夫人就披头散发、眼睛红肿着跑到他身旁失声痛哭,求左丞相帮忙救人她的亲侄儿、她家里唯一的一根独苗,因为欠了富贵赌坊的账目,被慕容小婉带人抓了,大小
姐放了狠话:“这笔账目拖得太久,光还钱不行,非得左丞相亲自上门赔罪不可,三天内不见人,撕票。”
噗的一声,徕儒老道把刚刚喝到口中的茶水给吐出去了。
“十五夜里我曾传话回府,不管什么事情,没我号令都不许妄动,府里这才忍住了这口气,要是我当时少嘱咐那一句,府里的卫士早都杀上门去了。”胡大人倒不生气,反而觉得好笑。
现在是非常时期,胡大人没心思去搭理赌坊的挑衅,把七夫人斥责一顿,命王府卫士带钱去赎人,以左丞相的身份,是绝不会亲自去赌坊的,这么做其实已经算是给慕容小婉面子了。
不料大小姐不管那套,不见丞相她就不放人,相府卫士岂是好相与的,当场就动了手,很快惊动巡城兵马,1小婉再能打也对付不了军队,当场被生擒活捉。相府卫士的带队首领把她带回来,请丞相发落。
左丞相连看都不看,直接命令手下把她押送刑部,请刑部官员按律处置,没想到不久之后七夫人又跑来找他原来大侄子被抓走后,并未受一点委屈,1小婉对他说的明白:“我有要紧事要找胡大人,没别的办法,只能先委屈你,你踏踏实实地在我这待几天,以前的账目一笔勾销。”胡大人这才感觉有事,赶忙传令把唤回押解的队伍,亲自见了趟慕容小婉,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慕容大小姐也真就践约而行,宋阳约见胡大人之事出得她口、入得左丞相耳,再没第三个人知道。
胡大人摇头笑道:“所幸我派去的那个护卫首领和慕容老大有些交情,要是换成旁的卫士,又哪会把慕容小婉再押回相府,当场直接就砍了!你下次再托人办事,最好先掂量下对方的脑筋。”
回想慕容小婉给自己帮忙的过程,寒阳也大概猜到,1小婉之前说过的“的确有条能送消息的路子”指的就是“大外甥欠我们钱,。
听完事情经过,宋阳只觉得后脊粱直冒冷汗,一时间见不到胡大人也就算了,要是为了这件事连累慕容小婉丢了小命,心里可着实过意不去,脸上满满都是苦笑:“万幸没出事,1小婉现在……”
胡大人应道:“做戏得全套,她“不给相府面子”要是就这么放她走会惹人猜疑,不过你放心,我和她说清楚了,好吃好住,先在相府待一阵吧。行了,说正经事吧。”
宋阳坐定,把自己这边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讲了一边,来京捉拿无鱼师太的目的也没有隐瞒。
随他讲述,胡大人的脸sè一变再变,得知丰隆皇帝仍在人间时显得意外十足:听说这次叛乱的背后有燕国主使的时候,老头子的面沉如水:最后再了解到无鱼师太与燕国师有脱不开的干系,左丞相的眼中已经lù出了杀机。
事情不少,宋阳说得自己口干舌燥,端杯喝茶后问胡大人:“朝里是个什么状况?”
胡大人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宋阳:“你知道靖王么?”
太后、皇帝、皇后同时殉难,镇西王不在京中,现在皇室之中说话最有分量的,是靖王任瑭。
从亲缘上算,靖王任瑭的父亲和丰隆皇帝的爷爷是亲兄弟,任瑭也就是镇西王的堂兄、丰隆的叔伯大爷,仍在帝王血脉的三代之内,算是皇室嫡传,年轻时也曾带兵打仗,他主要在北方抵御大燕,前后立下过不少功勋,但是比起镇西王的威名还差得远。
十几年前,靖王督战时身受重伤,从此萌生退意,把兵权交回朝廷,返回凤凰城做起了太平王爷。
他是嫡传血脉、有军功加身、本身辈分又高,在皇室宗亲里很有些威望,不过靖王平时都不过问政事,所以也不引人注意。
大概说了下靖王的状况,胡大人话锋一耧:“现在皇家主事、说话的,就是这位靖王爷。没事的时候还真看不出什么,可是中秋夜后,大伙也就明白了,靖王这些年在下面,着实准备一番细致功夫。”宋阳挑了下眉毛:“怎么说?”
“牙门军。”三个字,胡大人说得很用力。
与大燕的睛城军制相似,南理凤凰城的卫戍也分做内外两个部分。
城内为禁军,也称作宿卫兵,负责皇宫、城门、城中各处的守卫之责:城外驻军则统称牙门军,分作中军、左右卫三个大营,平日里并不担任护卫任务,但随时准备奉召而动。
靖王任瑭这十几年的功夫,就下在了驻扎于京郊的四万牙门军身上…牙门军中的骨干将领,主要来自两个“方向”一是皇室宗亲:另则是曾在沙场奋战的忠心猛将调任回京,这一部分将领,若仔细查看底档,便不难发觉他们都有个共同之处:曾在北方领兵杀敌,或直接活间接,都曾做过靖王爷的手下。
会如此也不能算兵部糊涂混蛋,南理国有仗可打的地方,不外西、
北两线,镇西王现在还手握兵权,当然不能再调西线将领来充实牙门军,否则红bō府的势力岂不是越做越大:而靖王早已卸甲归田不问朝中事情,调用他的旧将再正常不过。
镇西王本身也为避嫌,对京草将领的任免从未有过只言片语,加之靖王这些年有意调配,十几年下来,做成了牙门军现在的局面。
其实禁军也好、牙门军也罢,都是直属于皇家领导的精锐武力,他们都足够忠心,皇帝一声令下便会赴汤蹈火,如果让他们在皇帝和靖王之间选择,靖王只能靠边站。
可现在皇帝殉难了,镇西王又远在西北,现在有没有收到中秋惨祸的军雀呈报还未可知:反观靖王,人在京中且代表了皇室,牙门军自然就会向着靖王靠拢……
胡大人手中没有军权,但是对兵家的事情看得足够清楚,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宋阳实在没耐心听他说完,打断问道:“京中的禁军呢?”问过后又刚忙补充了句:“不用讲原因分析道理,咱知道他们听谁的就足够了。”“禁军中没有那么多亲近靖王的将领,不过他们是皇室的军队,现在皇家事情全由靖王做主,禁军自然也就听他的,而且板上钉钉的是:一旦新皇登基,立刻就能得到他们的效忠。看现在的样子,新皇一定会在镇西王赶回前登基大宝。”
宋阳听得直皱眉头:“不是,我不明白。镇西王在京里没势力么?事情全凭靖王做主?”
“镇西王当然有势力,可他人不在,群龙无首没法发力两个最最关键的地方里,第一个就是镇西王不在京中,现在没人能和靖王平起平坐。”胡大人晒了下:“京城军队和皇家事情大概就是刚说的样子,再就是朝中,中秋之后,班大人也站出来了,和靖王亲近得很。”既然是蓄谋已久的叛乱有朝中重臣参与进来也不算意外,不过听到“班大人,这三个字,宋阳还是愣了下:“右丞相?”说完稍稍停顿片刻,又问道:“其他大臣呢?”
“说穿了吧这件事到最后,就是靖王和平西王斗,其他不相干的贵族、大臣统统都是看热闹的。于我而言,在听你说过那些事情之前,我也没有立场的,只要别动我碗里的肉,谁当皇帝我都无所谓……………”说着胡大人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语气很重:“镇西王现在被动得很了。最简单的,他回来时要不要带兵?带兵的话,出师之名何在,岂不是诏告天下他要回来夺权:不带兵说不定都过不了牙门军那一关,和送人头上门有什么分别。”
宋阳对政事几于是一窍不通,应道:“当然要带兵回来,丰隆死了,皇位本来就该是他的,带自己的兵来夺自己的龙椅有什么不妥?”胡大人冷笑:“皇位可从来没有“该是谁的就给谁,这么一说。这就是刚才说到的,两个关键中的第二个了贼尼无鱼。”
现在回想,无鱼号召佛门弟子“正觉正视听,不是专门针对宋阳。若再站得高一些就能明白,宋阳被竖成了靶子只是为了造势。
只有一群和尚念叨着“妖邪将至”影响终归有限,但“妖邪难道是宋奇士?”一下子就变成了坊间的谈资,什么样的警告、预言都不如“八卦,流传的更广。
让南里百姓在关注“宋奇士与和尚之争,的同时,也记住了来自佛门的预言。
燕子坪周边信徒冲击封邑,也是这个道理,无鱼不想把宋阳怎么样,她只是要借着一桩又一桩的风bō把“妖邪降世,的预言散播出去,直到八月十五巡游惨祸,众人才恍然大悟,真的有妖邪降世啊,佛门高僧早都提醒过大家了,只是大伙都会错了意,还以为宋奇士有什么不妥。凤凰城内外几座大寺也同时对外宣布,他们之前召开法会警醒信徒,是得了无鱼师太的指点。
一下子,提前向天下发出警示的无鱼师太声名陡涨,再加上她的佛名本就冠绝南理,到此刻只能用盛名无两来形容了,可以想象的,随着越来越多的大寺、高僧宣布“真相”无鱼师太的威望还会再往上窜一窜。
至于燕子坪周边、纠结信徒扰乱封邑的那几座大寺的主持,只是他们佛法不精,误会了无鱼师太的警告反正无鱼给他们传得是密信,旁人并不知晓。
宋阳还真tǐng佩服无鱼的,这样的手段算得上“炒作,了。
“整件事情,细节不谈,大概的步子几乎能想得到了。”胡大人也喝了。水,笑容略显无奈。
宋阳点了点头,接口说了下去:“无鱼有了神佛之名,百姓都信她所言,很快她还会有个动作,佛家法事也好请阎王爷上身也罢,归根结底会说出一句:靖王当立,庇估南理安康富庶。南理百姓立刻就会去拥戴靖王。”
左丞相冷笑:“燕国哀悼丰隆的国书怕是早都拟好了,第一本当以飞雀传递,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抵达凤凰城,其中应该会透lù出一个信息:靖王登基天下太平:镇西王称帝刀兵相见。”
宋阳再次接口:“国内有百姓拥戴、国外有大燕相逼,皇家、再堂,除了镇西王的嫡系子弟,都会拥护靖王。班大人则以群臣之名,
请靖王登基统摄天下,靖王称帝顺理成章。若没猜错,靖王登基后会把无鱼册封为护国法师,南理就真正成了燕国的后院了。”
“镇西王要么顺应大势交出兵权:要么就统领西疆自封为王。前一选不必说了,选后者的话,他也胜算渺茫,西线将士对他忠心不假,但信奉佛祖的更多,靖王握住了“神佛,二字,几乎胜券在握了。”说完,左丞相思索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沉沉地叹了口气:“靖王在皇室有地位、班大人在朝堂有资历、无鱼在民间有声望,他们三个人联手……,这一局,难破。”宋阳闻言却笑了:“没事,实在拦不住的话,就让他先登基,咱再一把火把南理宫也烧了,不就是huā钱买地皮么,我有钱。”!。
第三十一章 笛声
宋阳说的是笑话、也是实话。当事无可为时,他一定会祭出火道人这件‘法宝’的,常春侯连自家封邑里都布置下了火点,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他不敢烧的。
胡大人闻言只是随口应了声:“烧皇宫是后话,你现在要是没事情做,倒不妨去把靖王府烧了。身为王驾,勾结外敌篡位,烧他十次都嫌不够。”从中秋之后,靖王就暂住于皇宫,王府里没有正主,烧掉也不过是泄愤,于大局无碍。不过宋阳想了想,应答得居然很认真:“这个可以烧。”
“说正经事吧,要做的事情不少。”胡大人没笑,略显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镇西王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京中从民心到军队再到朝臣,几乎全被逆贼握在了手中,眼前完全是一边倒的局势,想要扳回来绝非易事,不过也并不是全无机会,至少宋阳手中还有个关键无比的丰隆……宋阳与胡大人又商议良久,直到天sè黄昏,胡大人才起身告辞。
临走时宋阳忽然问道:“如果这件事里没有燕国主持,你会管么?”
胡大人笑了笑:“若只是万岁发疯、好像事情表面那样,我真不会掺和进来;但若是逆臣篡位,不管有没有燕国,老夫都不会推让半步。胡程孝身为朝臣,护国有责,绝不容叛臣忤逆的。”
说完,胡大人反问道:“如果没有燕国主持,没有镇西王的关系,你会管么?”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问题,不过多了个‘镇西王’。
宋阳实话实说:“看不见就算了,碰上的话…多半还是会管。”
胡大人饶有兴趣:“为什么?”
“丰隆让人欺负得太狠了,有点看不惯。”
宋阳的答案把老头给逗笑了,胡大人边笑边摇头:“你这算什么?侠义心肠么?我可记得清楚,刚才常春侯还念叨着要火烧凤凰宫。”
“两码事,不太一样。”宋阳耸了下肩膀,可具体有什么不一样,他没去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惜初榕不再,否则就能一语中的:他任xìng。
在没有归属感的世界里,‘跟着感觉走’,怕是最轻松的活法了吧。
胡大人一挥手,没再追究下去,又岔开了话题:“对了,两个事情,上次从封邑回到京城,应你所托,我开始着人追查施萧晓的下落。二月时有人从凤凰城中见过他,再之后便不清楚了,还没来得及继续查下去,这不就出事了么;另就是红bō府那边,我会帮你联络的。”
说完胡大人一挥手,就此离开客栈。
左丞相走后,宋阳也不多待,带上侏儒老道,两个人步履匆匆走上长街,趁着还未宵禁赶往南城。赶路时心中来回地盘算着,今年二月份自己还未去往封邑,仍在凤凰城中,那个时候施萧晓就从红城返回了京师,和尚没来找他,又干什么去了?
天黑之前,他回到丰隆的藏身之处。
一见他来了,丰隆精神一振,双手撑地坐了起来:“怎样?”
宋阳京里的状况大概交代了下,丰隆越听脸sè就越青佞,不自禁攥紧双拳,咬着牙喃喃自语:“朕就不相信乱臣贼子能够得逞,朕就不相信邪能胜正,朕就不相信……”
说来说去,也只是自己给自己打气似的‘我不相信’,至于具体能有什么主意,他完全想不到,空有愤怒却无法有所为的感觉,憋在皇帝xiōng肺中,让他又疼又闷。
宋阳任由丰隆自己去发脾气,转目望向李逸风:“你怎样?”说着,从挎囊中取出提前准备好的药物递了过去。李逸风得了宋阳的医治、罗冠的照顾,重伤虽然远远尚未痊愈,但内力恢复如初,至少有了一战之力,正倚在墙边坐着,低头不知想些什么,闻言也不抬头,口中应了句:“无妨。”
接过伤药之后,李逸风的嘴巴动了下,不过那个‘谢’字终归没说出口。
宋阳不当回事,盘tuǐ坐到地上,又望回丰隆:“明天”开始低声交代起正经事,皇帝点头不迭,李公公lù出欣喜,李逸风仍是面无表情,低头不语……
第二天中午,外面突兀乱了起来,马蹄声、呼喊声大作,一会功夫嘈杂声越来越近,叱喝声已经清晰可闻,显然有大批人散入附近街巷,此时外面的罗冠返身回屋,对宋阳道:“刑捕、官差。”
宋阳神情轻松,笑了下:“那就好。”
侏儒老道起身,和宋阳招呼了声‘我去干活’,撒tuǐ跑出了破屋。
片刻之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先是三个黑衣男子破门而入,随即一群差官凶神恶煞般冲了进来,但无论是黑衣男子还是官差,只是持刀对持、大声喝骂着,进屋后根本不看屋中几个人,好像丰隆、宋阳等人全不存在似的。
只有一个捕快,径自走到丰隆身前,下跪、磕头:“臣救驾来迟,吾皇恕罪。”
捕快中年,长着一张苦瓜脸,说话时有气无力……刑部尚书杜大人。
不容丰隆说什么,杜大人就站起身来,对屋中的几个手下做了个手势,其中差官三个人动作迅速脱掉捕快官服,lù出内中早就穿好的平民服sè。
其他人忙活着,把脱下的官服给丰隆、李公公、李逸风三人换上。
易装过后,杜大人再一挥手,屋中兵刃交击声陡然大作,黑衣男子和官差们佯斗片刻,便弃刀投降,胡大人最后对宋阳点了点头,捕快押解着犯人就此离开。
今天上午,凤凰城很乱。
慕容小婉栽在了左丞相手里,城里的慕容门生被尽数jī怒,从解除宵禁之后就开始在各处,扬言不放小姐决不罢休,禁军四处拿人,刑部也随之而动,早就待命的差官捕快冲上长街,其中一队追着三个黑衣暴徒,一路追赶到别来禅院附近……
叛逆事后,朝臣中班丞相已经登台亮相,可是不知道暗中是不是还有逆贼,即便精明若左丞相,也辨不出还有谁参与了叛乱…不过胡大人倒是知道,有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参与叛乱的:刑部尚书。
杜大人不去结交朋友,但也不存真正的敌人,从祖上几辈子开始,杜家都恪守‘中立’两字,从不参与任何是非,没人能够拉拢他们。
昨天在客栈密谈的时候,宋阳曾问过左丞相:“你找杜大人帮忙,他真能靠得住?”
“老杜和你老丈人有交情,你不知道?”胡大人笑吟吟的,但语气悄然加重:“更要紧的,杜家中立了好几代…你以为他们凭什么能中立?若没有皇帝撑着,你让他们中立给老夫看看!金銮殿要四平八稳,就得有左、有右、有凶、有善,还得有一伙人永远站在中间。”
“要是没有骨子里的忠心,他们也不会被皇帝选来做这个‘中立’。”说着,胡大人又放松了语气:“放心吧,这件事老头子还是能看清楚的,可以去试试。”
果然,杜大人在听说丰隆仍活着后,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出手帮忙……不能总把皇帝仍在贫民窟中,危险不说,要扳回眼前逆势,丰隆至关重要,无法重见天日他就起不到作用,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慕容门生的,当然是小婉传令,今天城中的混乱是为了掩护丰隆回到忠心臣子身边,但事情还不算完,刑部和杜大人府上也谈不上安全,最后丰隆三人又换回平民衣衫,被杜大人送进了大牢…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安全的所在了。
丰隆由刑部尚书护送着离开,不过先前那三个把自己官袍让给丰隆等人的差官留了下来,为首之人对宋阳道:“大人吩咐我们三个留下来,听奉侯爷吩咐。”
三个人长相普通,但目中玄光暗藏、太阳xué高高隆起,显然都有不错的修为,不用问,他们是杜尚书的心腹好手,特意调来给宋阳帮忙的。
另个差官也躬身道:“不止我们三个,杜大人另外安排了一队兄弟,都是咱们自己人,个个好手,以刑部差官维持地面之名,在附近巡弋,只要侯爷一声令下,他们立刻会赶来接应。”
宋阳点头谢过,跟着从挎囊中取出一瓶药粉,对罗冠道:“这是璞玉的解药,昨天刚配出来。”
罗冠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向着别来禅院的方向一指:“打算进去了?”宋阳点头,最简单不过的目的,他想找一找无鱼勾结燕顶的证据,虽然希望不大,但总要有这一次暗中探访。
两人枯坐到天黑,又有三伙人化整为零,从外面渗入民巷来见宋阳。
第一队二十人,来自左丞相府,是胡大人的门客高手;第二队只有六个人,看上去与平民无异,随身携带的武器是峨眉刺、解牛刀一类的短小兵刃,他们是江湖人物,慕容老大豢养的黑道好手,奉了小姐之名来驰援;
第三队人数最多,一共四十人,个个神情精悍动作敏捷,举手投足间都带了股杀气,在和宋阳相见后,这伙活阎王似的汉子却无一例外,都从目光中透出一份亲切,红bō卫。
现在红bō府当家的是初榕、筱拂的二哥,京中形式突变,红bō府彻底陷入被动,他的压力可想而知,得了胡大人的通知大喜过望,立刻派出精锐去汇合妹夫。
几家势力暗中勾连,给宋阳凑出了一队精兵。
不过宋阳暂时也想不出需要他们做什么,让他们先散入周围民居待命,而后与罗冠一起服下璞玉解药,起身走出破屋,三拐两绕来到别来禅院后部,施展身法翻上围墙,可一看到院中的情形,两人立刻停住了动作,伏于墙头同时皱起了双眉:放眼望去,全都是人。
宋阳五感敏锐,能从院中人的呼吸中听出,对方呼吸粗重,根本没有战力可言,但麻烦的是他们人太多……院子本来就不大,愣是驻着百多个人,每人之间距离不过三五尺,完全就没有可供潜行的空隙。
要杀他们或许不难,可想要避开他们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院子进入后殿,纯粹痴心妄想。
院子里的全是出家人,和尚尼姑都有,大都年纪不轻且衣衫腌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和木雕泥塑几乎没什么区别,黑夜中望过去,着实有些瘆人。
宋阳不知道,院子里这些人全都是苦行僧,在得知无鱼出关的消息后,自发聚拢而至,希望能够见老尼姑一面以送上敬意。苦修持自苦身心以正佛法,除非狂风暴雨他们不入屋宅,尽数端坐在地,稳稳当当地挡住了宋阳的潜行。
宋阳和罗冠一动不动,从夜初一直等到三更天,仍不见院中人有散去或换岗的意思。罗冠对宋阳摇了摇头,示意事情不可为,先退走再想办法吧。
不料宋阳却咬了咬牙,把自己的随身挎囊摘下递给同伴,又伸手在同伴的掌背上写了些字,就在罗冠诧异皱眉时,宋阳突然发出一声低低地惊呼,从围墙上一头栽进院子里。
落地之后,宋阳立刻翻身跳起,身形狼狈动作散乱,看样子想要再跃出围墙逃走,但却力不从心似的,才一跳起来便又复跌倒……他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苦修们都被惊动,尽数起身,而别来禅院自有守卫,转眼火光大作,几个女尼急跃而至。
为首的尼姑宋阳认识,会哼唱‘追梦人’的师太。
也认出了宋阳,惊讶一闪而过,旋即笑意盈盈:“贫尼眼拙了,上次没能看出施主原来好身手,还道您只是普通香客。”
宋阳则满脸惊骇:“墙、墙上有毒?!”
只道他夜探禅院,翻墙时中了‘璞玉’内力尽失所以摔落下来,笑容不变,应道:“佛门清净地,岂容宵小潜入。”说完,伸手一抓宋阳的后领,好像拎小鸡似的,提着他走向后殿,其他几个尼姑则双手合十,对在场苦修解释了几句。
苦行僧们全把宋阳当成了小贼,夜探禅院非yín即盗,这种事自有主家处理,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宋阳的计划很简单…或者说很混账,也可以说干脆他就没计划,在‘摔下’墙头的时候,心里全部的盘算就只有四个字:走着瞧呗。
院子里的情形让他无机可乘,但能解开‘璞玉’之毒,应该是禅院中人想不到的,由此宋阳自投罗网,等被押进后殿之后在依‘走着瞧呗’之计行事。
押解他的几个女尼身手并不如何高明,充其量中品己字,加之她们以为宋阳没了反抗之力,途中也不如何提防,宋阳倒是有把握,能在她们发出惊呼前尽数击倒。
在百多苦修面前当然无法动手,宋阳费力且徒劳的地挣扎着,被几个女尼带入后殿。
大殿空旷而昏暗,只有佛祖面前,孤零零地燃烧着几盏烛火,微弱光线远不足以照明偌大房间,而烛火摇曳之中,永远慈悲和蔼的佛祖,都被映照得yīn森恐怖。
佛龛前,一个老僧手上轻轻敲击木鱼,正喃喃诵经。
把宋阳往脚下一放,双手合十躬身道:“启禀师伯,有jiān细窥探禅院。”老僧并不理会,继续着自己的功课,女尼也不再做声,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其间宋阳几次想要站起来逃跑,都被一脚踹翻在地,大殿的地面倒是干净一场,摔了好几跤他的衣服都不脏。
宋阳呲牙咧嘴,心中则清静得很,眼耳尽张、仔细探索周围,很快确定大殿中没有朋友,就只有眼前这几个,只是那个老僧……诵经之际呼吸悠长得可怕,真要动手,宋阳可没有把握能把他瞬间击倒。
可真正让宋阳打消动手念头的,并非老和尚的呼吸声,而是从大殿地下隐约透出的另一种声音:笛声。
很轻、很弱、很悠扬,也很熟悉,即便宋阳心思沉稳,在他听到笛声的时候,脸上也闪过了一份愕然:追梦人,竹笛调。
在大海上听到耳朵生茧的声音……
枯木一般的老和尚的功课终于告以段落,慢慢转回头望向宋阳:“你是谁?来做什么?”
宋阳摇头不答,大义凛然模样。
老和尚无动于衷,转目望向,很客气:“带下去审一审吧,辛苦了。”
女尼合十还礼,带着宋阳绕到佛龛背后,伸足在地上几块莲花砖踩了几下,旋即机括声扎扎轻响,暗门闪开,一条地路呈现眼前,与此同时,轻轻扬扬地竹笛声也变得清晰了许多。
对宋阳笑了笑:“你不是问我那个调子来历么?就是下面了。”
说着,再度拎起他,循着台阶直入地下地宫并不大,几乎一目了然,并不见有其他人,笛声仍是从脚下传来,应该是两层地宫。
随后大半个时辰里,宋阳都在挨打。别来禅院的女尼平日看上去轻柔温婉、和蔼客气,动刑的时候却仿佛罗刹附体,下手着实狠辣。宋阳还不想就此发难,他要从行刑石室去地牢,施萧晓还在那里吹笛子……RO!。
第三十二章 无鱼
装作内力不济,不能运功抵挡,宋阳货真价实地挨上一顿毒打,甚至手上的指甲都被拔掉了三根,钻心刺骨的疼。严刑逼供之中,宋阳也并非咬紧牙关一句话不说,他怕那样会被对方当做‘没用之人’直接杀了了事,他的交代异常含糊,话中有话,总是再映射他无鱼所有背景、叛逆所有经过,但涉及实质的部分却只字不提。
果然,从以下,几个女尼都觉得宋阳‘事关重大’,还有隐情没有交代,不能立刻杀掉,到最后宋阳觉得这场戏差不多了,愣提了一口气,倒转内劲喷出一大口血,就此昏厥过去。等人悻悻住手,商议几句,结果不出来所料,先将其关押,容以后再审问。
仍是机括操作,通往第二层的暗门打开,宋阳被直接扔了下去,嘭地一声闷响,摔到下一层,丈余高矮摔不死人,但整个人直接拍在冷冰冰的石板地面上,滋味绝不会好受。也不管宋阳能不能听到,笑着对他说了句:“不是想学那个调子么,遂了你的心愿。”
暗门缓缓闭合,地牢之中一片黑暗。
……
绝对的黑暗,什么目力、夜眼都没有用处,宋阳睁开眼睛,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但耳中脚步传来,有人把他扶了起来:“还好么?”
声音熟悉异常,不是施萧晓是谁?宋阳哈地一声笑,压低了声音:“好个屁,要不是为了找你,犯不着受这份大罪。”
施萧晓立刻听出了他的声音,失声道:“宋阳?!”
宋阳不急着说话,屏气凝神仔细倾听了一阵,确定头顶的女尼尽数离开后,他才继续笑道:“尼姑打我,要算在你头上,和尚你欠我一顿打。”说着宋阳翻身站起来,又问道:“和尚,另一个人是谁?”地下石牢中不止他和施萧晓两人,宋阳听得清清楚楚,还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贫尼无鱼。”
“谁?”宋阳还道自己听错了。
“无鱼师太。”施萧晓代为回答……两次回答都清清楚楚,宋阳大吃一惊。
地牢中空气混浊,饱含恶臭,宋阳却顾不得那么多,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上面,随即省起他的动作谁也看不到,收手问道:“无鱼师太在地牢里,那外面的那个……”
“假的。”无鱼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不满也不存恨意。
宋阳活动着身体,开始mō索着地牢的形状,同时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语气不太客气,倒不是宋阳故意,主要是他一直把外面的无鱼当做仇敌,现在还有点没转过弯来。无鱼也不以为意,从头开始说起:“南理高僧无数,但不是个个都真心向佛,倒是些名气不太响亮的和尚,佛法精湛,xiōng藏锦绣,京郊白塔寺的天祛师兄便是其一,他对佛法的见解,我佩服得很。”
“十三年前,我从犬戎返回南理,准备闭关清修的时候,天祛师兄登门拜访,说他认识的一位女施主,身具慧根又诚心向佛,盼能皈依。可天祛是和尚,无法收录女子为徒,想要引荐给我。”
“天祛开口,我不好拒绝;另外,能让天祛这种大师赞不绝口的女子,我也好奇得很,便点头答应见一见。没想到的,那个女子果然如天祛所说,天生就是学佛的料子……我本来没有过收徒的念头,不过见到她之后,就觉得若是此人能传我衣钵,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这个女子到底为何‘天生就是学佛的料子’,无鱼师太没说,宋阳也无意去追究。
“老尼姑闭关不是熊瞎子冬眠,和平时一样要吃喝拉撒。”无鱼说话简单直白,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没有太多顾忌,也不去讲究措辞:“所谓闭关,只是不再踏足外界,不再理会外面的事情,关起门来自己清修,并不耽误教导弟子,由此我收下了那个女子,取法号青木。”
“青木随我一起修行,六年之后,她下毒,我中毒,然后就被她投入地牢,直到现在。”无鱼说完了,收声。从头到尾,老尼姑的语气也没什么变化,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宋阳心念一动,问无鱼:“师太说的那位白塔寺天祛师兄…”说着,把坐镇后殿那个老僧的样子大概描述了下,无鱼点了点头:“差不多,应该就是他。”
不用问,国师摆在凤凰城中的两枚重要棋子,一是青木,一是天祛,青木冒充无鱼入宫时,别来禅院就由天祛镇守。
宋阳又拍了拍施萧晓:“你又是怎么回事?”
施萧晓应道:“本来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他原来就是盛名高僧,对于佛门中事的消息,施萧晓比着宋阳等人灵通得多,在红城过年后不久就得知,南理国内诸多大寺都开课讲经,气势汹汹,矛头直指宋阳。施萧晓又辗转打听到,这件事的源头闭关多年的无鱼师太。
“差不多十五年前,我曾经和无鱼师太有过短暂相处,对师太的为人,我佩服得很。”施萧晓说道。
宋阳愕然:“十五年前?你才多大?还不到十岁吧,能懂得啥?”
施萧晓摇头:“和年纪没关系的,佩服就是佩服,若有人问我南理境内谁才是真正的我佛弟子,我只能答两个字:无鱼。”
无鱼的声音带笑,客气了句:“不敢。”
施萧晓和宋阳同仇敌忾,和无鱼也勉强算是认识,心里觉得这件事里怕是有误会了,便从红城赶赴别来禅院,想要问问无鱼究竟怎么回事,看自己能不能为双方调解。
宋阳插口问道:“你回到凤凰城直接就去了禅院?为何不先找我?那时候我也在城中。”
“就你那个xìng子?我要先把事情告诉了你,你会喊上罗冠直接杀进门抓走无鱼师太?还是指使火道人一把火烧了别来禅院?”施萧晓笑了:“刚刚我说过了,师太是我敬仰之人,可不敢让你来放肆。”
宋阳闻言笑道:“我也没那么混吧…不过,你还别说,我就这两招,都让你说中了。”
施萧晓耸了下肩膀:“你这个人做事不讲分寸,我也说不好你会有什么反应,最好别冒险。我先来查问一下,更稳妥些。”
宋阳tǐng开心,点头道:“恩,果然稳妥。”
施萧晓不理他的幸灾乐祸,继续道:“二月时我来到禅院,报上‘无艳’之名,如愿见到无鱼师太…那时我不知道她是假的,不过说实话,当真没看出来她有什么不妥,从长相到谈吐再到举止,完完全全就是我印象中的那位比丘尼无鱼。”
宋阳点了点头:“青木。”
“除了她还有谁。”无鱼接口应道:“六年时间,足够她学会我的言行,再加上一份上乘易容术…最要紧的,禅院中所有和我熟悉的人都被她除去了。且她‘出关’时,距我闭关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外面众人对我的印象早都模糊了。”
施萧晓的确被青木瞒了过去,不过对方可没打算放过他,试探几句之后确定漂亮和尚此行没有其他人知道,就此下手把他也毒翻关押起来。青木这么做这倒不难理解,她的图谋太大,事成之前容不得丝毫差错,不让施萧晓离开只是有备无患罢了。
无鱼、施萧晓中的毒和李逸风先前一样,都被‘璞玉’封住了内劲,变成个普通人,被困于石牢中完全没机会逃走。进入禅院前,为防敌人搜身,他把药囊交给了陈返,身上没有解药,他暂时也没法帮同伴解毒。
事情经过大抵如此,可宋阳还有个不解之处:“她为什么要留下你们,直接杀掉岂不干净?”
无鱼师太应道:“青木想从我口中问出一件事情,我不说,她便不舍得杀我。”
老尼姑不提具体什么事情,而这些与无关的事情宋阳才不去追究,又径自去问施萧晓:“你呢,她为啥不杀你?”
不料施萧晓双手一摊:“我不知道。”
因为找到施萧晓,宋阳心情大好,笑道:“有事情不带着我一起干,自己糊里糊涂让人抓了,这半年住得舒服呗?天天听老师太教诲,长进点了没有?”
说完,宋阳又觉得自己笑话和尚,把人家无鱼给牵扯进来有些失礼,赶忙对无鱼道:“您老别介意……”
无鱼是真正高人,哪会去在意那点言辞,不等他说完就摆手道:“无妨的,随意讲。”
施萧晓则不屑应道:“你还不是一样被抓进来,以后想听师太教诲,有的是时间。”
宋阳就等他这么说了,闻言哈哈大笑:“你家常春侯内力浑厚、战力十足,专门是来救你的!不过你也不是全无功劳,那段‘追梦人’吹得不错。”说话时,眼角眉梢满满都是得意,只恨此间太黑暗,和尚看不见他那份洋洋自得。
不过他的话足以让和尚的动容了:“你没中毒?”话刚问完他就一拍自己额头,摇头笑道:“忘记你也是用毒好手了,他们靠毒药对付不了你。”
宋阳实话实说:“也不能这么说,若非早有准备我也会着道……”随即他收敛笑容,把自己这边经历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宋阳看不到和哈桑、师太的表情,但从他们长久的沉默中,完全能感觉到两人心中的震惊。
半晌之后,施萧晓长吁了一口闷气,没再去追究敌人的yīn谋,只是问道:“后面打算怎么办?”
“踏踏实实地等着,等下次再提审,我救你俩出去,有什么事情都等离开这里再说。”说着,宋阳站了起来,在石牢中走来走去,抻腰踢tuǐ活动着筋骨。
他咬牙忍痛、挨打尼姑毒打,全是为了能有机会救走和尚,事先又哪会想到,地牢里竟然还关押着一位真无鱼……由此,事情也变得有趣了许多。
可是略略有些意外的,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尼姑们都没再来过,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头顶石门会掀开一个小小气窗,从上面扔下来几个馒头和一小罐子水。馒头无所谓,摔到地上大不了把皮剥了再吃,但水罐必须要下面小心接住,三个人一天就只有这一罐水,若不小心打碎了,就只能等明天了。
也幸亏每天都有一次送水‘喂’食,让宋阳还能大概估算下时间。而两个出家人狱友每天都咬着牙,只吃半个馒头,喝少少一点水,匀出的食物全都给宋阳。
宋阳并不客气什么,现在不是寒暄推让的时候,他随时准备着和敌人动手拼命,是最需要保持体力之人。
如此一直过了四天,就在宋阳越来越焦躁的时候,终于头顶传来一阵脚步声响。
……
女尼今天心情出奇得好、没道理的好。早上一觉醒来,呼吸时觉得空气清甜、目光内天蓝叶绿、耳中鸟雀欢鸣动听,甚至早饭时的清粥小菜也出奇地香甜可口…莫名其妙的感觉,一切都那么美妙,也只有这样的时候,才能让人恍然发觉,这天地果然是美的。
所以开心,做什么事情都神采奕奕,收到命令去提审宋阳时,她笑着点头答应。在她身后还跟了三个师妹,倒不是为了防备什么,只是惯例如此,脚下石牢中的犯人无法动用内力,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道。
因为心情好,由此动作也异常轻盈,脚踩莲花砖发动机括时,当真有些飘飘之舞的味道,跟在她身后的其他尼姑都笑道:师姐的身法又有精进呢。
不理会师妹,她在用心想着,这一次审问不急着严刑拷打吧,先给那个汉子讲明白这天地有多美妙,让他以为自己只要招供就会还有生机,若是他老实说出一切,就求求师父赏他一个好死……机括打开,那个汉子蹲在地上仰头看上来,他居然也在笑,好像很愿意再受刑似的。
还了宋阳一个笑容,随即看到他手中正摆弄着和尚的短笛,笑着问:“学会那个调子了么?待会你可以吹给我听,我很爱听。”说着,伸脚踢下去一道绳索,再问:“你自己爬上来,还是我下去抓你上来?”
话音落下,下面的汉子忽然一扬手……
看不见,那根红sè短笛正正了自己的眉心,没脑过半;不觉得疼,一切就那么硬生生地结束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了,脸上仍挂着纯纯笑容,只是在失去天地的刹那,她恍惚闪过了一个念头:难怪今天这么美。
宋阳全力发动,当手中竹笛击中的同时,他已经从石牢中扑跃而出!不过一丈有余的高度,岂能困得住龙雀之力,另外三个女尼武功平平且不存防备,如何是宋阳的对手,甚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重拳轰塌心口,横尸于地。
绳索的一端绑于墙壁,可供攀爬,宋阳对下面喊了声‘快快上来’,自己则随手抓起一具女尼尸体,化身疾风猛扑向上。
两层地宫,他要迅速冲上去把守住最上层的出口,否则敌人关闭头道石门,他们还得做笼中困兽。
暗道直通别来禅院后殿,宋阳快,殿上人反应也毫不逊sè。
听到地下传出反常动静,天祛双手一撑,宽大僧袍迎风鼓dàng,整个人都以凌空跃起,快若鹰隼疾冲而去。就在他堪堪扑到暗道入口时,迎面突然飞出一人。
女尼。
就算从暗道中冲上来的是菩萨佛祖,天祛也要把它再打压回去,又哪会在乎一个女弟子的尸体,丝毫不为所动,不存刹那失神,为争取时间更不去闪避,天祛高声断喝,双掌运力猛地抵住尸体、继续前冲。
宋阳刚把尸体砸出去,就见‘女尼’又‘倒退’回来,想要抢占出口再没有其他办法,唯独硬碰硬,龙雀转发挥到极致,双拳如雷猛轰!
天祛、宋阳,任一人都有分金裂石之力,前后夹击之下,那具尸体如何承受得住,在嘭的一声闷响中爆裂开来,血浆汹涌四散。两人都被血泉溅了个满头满脸。换过一击之后,天祛闷哼半声,身形向后飘开;宋阳则开声大吼,双足仿佛生根,牢牢钉在出口前。
论起内劲修为,天祛与宋阳在伯仲之间,但前者可以借势后退,卸去不少力量;宋阳却不能退让半步,所有力量都有身体直接消受,一下子便吃了闷亏。
天祛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脸上扬起冷笑身形再起,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还不等自己再扑出去,刚刚受伤的宋阳竟如风疾火烈、冲杀到了自己跟前。
龙雀一脉,算不得最强的武功,但绝对是最猛烈的杀法。
巨力交叠,再次回dàng巨响,两个刚刚被,而这一次,宋阳又做了件让他吃惊不已的事情:纵声长啸。
龙雀转之力汇入长啸,直入云霄。
高手相斗,这般吐气纵声会,无疑会分走大半内劲,除非活得不耐烦了,否则谁也不会边喊边打。天祛先是诧异,旋即恍然大悟……他在喊人。
宋阳不是一个人,外面还有一个大宗师,一队由诸多势力凑成的精兵,当然要喊…而且还得使劲喊。RO!。
第三十三章 礼物
宋阳不是一个人,外面还有一个大宗师,一队由诸多势力凑成的精兵,当然要喊……而且还得使劲喊。
长啸作讯,对院外的同伴来说是攻杀的命令,可是对院内的敌人而言,又何尝不是遇险的警兆,片刻之后,随着一串yīn声冷笑,一个瘦小
女尼从殿外急冲而至,身形快若鬼魅,加入战团与天祜一起合击宋阳。
在女尼身后,脚步声腾腾,数十大汉手执利刃紧紧跟随。
服sè鲜明,制式长刀,都是御前shì卫。平日巡弋皇宫,专责护卫皇家。宋阳就算反应再迟钝,也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青木从宫中返回别来禅院了。
这些shì卫都是靖王为了保护贼尼安全,专门调来听她号令的。而宋阳在地牢里耽搁了良久才被提审,也是因为之前青木在宫中得知有人闯入禅院,曾传令等她回来后亲自审问。
青木、天祜,两人的武功都不弱于宋阳,合击后立刻大占上风,再加上大群龙狼shì卫,宋阳被打得狼狈不堪。
苦斗不过短短几息,宋阳就被逼得连连倒退,暴躁中宋阳突然开声大吼,双手簸张十指如钩,奋身扑向青木,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这不是拼命,是送死。
青木咯咯笑着向后退开,避过他的扑击,而猛扑时他身侧空门大开,天祜怎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探手一记重拳正中宋阳肋下。宋阳嘶声惨呼,扑到半空的身子被天祜的重拳砸得硬生生地向着横里飞开去,直接摔向正从侧面包抄而至的shì卫群中。
走在最前的shì卫呼喝一声,挥动战刀向着宋阳当头砍下!能在宫内当值的shì卫都反应迅捷,但宋阳发疯、中拳后突然摔飞过来,突然出现的变故还是让他们的动作慢了一线。
宋阳来得太快,shì卫挥刀慢了一瞬:头盖是人身上最坚硬的骨头,仓促挥刀未能蓄上力道:就在长刀砍上头顶的同时宋阳双拳贯耳也击中shì卫……
shì卫七窍迸血倒地惨死,宋阳刀伤不算重但看上去着实吓人鲜血冲头顶涧涧流出,染红头发垂肩披面。
死去shì卫的长刀,被宋阳夺到了手中。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过青木修为了得,所有的变化她都看在了眼中,所以她疑huò。青木不明白,宋阳所处的境地虽然被动,但还不能算绝境,这么跳出来拼命是不是有些太莽撞了?如果不是莽撞,他挨了一拳断了几根肋骨:中了一刀头皮被豁出一道大口子图的又是什么?
下一个瞬间,青木陡然明白了为夺刀,宋阳此举只为夺刀!
青木自付见识不凡,可她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这天下竟然真有这种霸道功法,一刀在手能让凡人化身狂魔。
长刀在握,风疾火烈宋阻裹着一身浓浓血腥,返身冲向两个敌酋。刚刚还能稳稳抵住宋阳的天祜,此刻只有急退一途。不是没有机会击杀宋阳,只是和尚吃不准自己在击中敌人的之前,那把刀会不会先砍掉自己的光头他不敢赌,但是宋阳敢赌,他的每一斩都是孤注一掷。
赤手空拳,宋阳只是上品武士,距离乙字宗师一线之隔,虽只一线却是一重天地,但长刀在握时,宗师也要避其锋锐,龙雀的杀法,有刀就是魔!
青木导天祜一并退开口中叱喝不停,命令shì卫冲杀狙敌。
杀人无妨,但是拼命这种事情,青木可不愿意做。宋阳的魔刀势子太强,不过他早有重伤在身,又能坚持多久?胜算仍稳稳握在青木手中既然赢定了,又何必去和他拼。
何况到现在为止,青木还没弄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更犯不着和他拼死一战。
数十个精悍shì卫挥舞长刀随主官号令三五成队彼此策应,围杀宋阳滚滚相斗。就在这个时候,院中突兀大乱,喊杀声惊hún动魄,宋阳的援兵翻入高墙,终于杀到!
天祜看了看殿内,宋阳被困于shì卫刀阵无法自拔,他暂时转移精神,转身走到大殿门口。
院中情形一目了然,天祜扬声叱喝:“迎敌!1,
别来禅院没有太出sè的武力,但白塔寺有。天祜受国师之命,潜伏南理半生,收拢心腹培养好手,到了最近终于开始举事,他来坐镇禅院,手下的力量自然也一并带过来,只是轻易时,他和青木都不会动用这一批人罢了。
此刻强敌入侵,他来不及去想对方为何不怕“璞玉”更顾不得再隐藏实力,举兵迎敌。
随他叱喝,禅房木门碎裂,护寺武僧尽数扑出,院中转眼陷入乱战。天祜目光yīn鸷,正想开口说什么,突然眼前一道金光乍现罗冠独立高墙,手挽长弓,向着他遥遥一射!
天祜发觉危机时,金sè长箭已近在咫尺,老和尚惊骇yù绝,用尽所有力气提纵身形,以求避开大宗师夺命一击,长箭与和尚擦身而过,直入佛堂大殿,正中金中佛祖,在嘭的一声闷响中,佛像爆裂泥沙翻飞四散。
佛像散碎的声音太大,以至于几乎同时爆发的另一声闷响,被完全的掩盖了……天*也和伞中的那个泥胎佛祖一样,身体爆碎……罗冠连拨了两次弓,天祜终归躲不开大宗师的绝杀,纵跃在半空里的身体被第二箭稳稳击中。
直到天祜死时,弓弦的嗡鸣才传入他耳中。
罗冠收弓飘落在地,全不理会周围的乱战,纵身冲向大殿去接应宋阳,可是才刚冲到半途,大宗师脸sè陡变,身法势子突兀一变,于向前急冲硬生生转折向上。
而随他的高跃,四条黑sè的人影不知从哪里闪出,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分从四个方向合击而至!
一个月前才刚刚从矢燕赶来,与青木、天祜汇合的四位师兄四个国师弟子。
两年前燕子坪一役,国师伤亡惨重,麾下几个踏入甲顶境界的弟子全部惨死:跟着在九月八民变当夜,大雷音台的武力也毁灭殆尽,这次派来保护青木的四个人,是燕顶能调出的、除了自己和huā小飞之外最强的武力了,四人合力,足以与大宗师一战。
他们才是青木最大的依仗。
半空里的战团,怒啸之中弓弦急震,烈日金光瞬间大炽,血雨泼洒把仰头观战者的目光染做金红璀璨且诡异的颜sè。
五个宗师好手间的恶战,自罗冠急跃时开始,当罗冠跃到最高处时爆发,等罗冠落回地面便已结束……
罗冠脚底接触地面,却再无法站稳,重重摔在了地面上,面如金纸,口中呕血不停,一条胳膊不自然的扭曲着,后背一道伤口深可见骨,小腹嵌着一把短刀但五个人同时跃到半空,却只有他一个人落下来。
四个来自大雷音台的和尚,全都化作血雨残肢,乱七八糟地散落,甚至还有一条tuǐ远远飞出,摔落在别来禅院之外。
院中的战局,也在短短片刻中发生变化,天祜训练的武僧虽然了得,但凭他一个人积攒下来的力量,比起和红bō府、左丞相、杜尚书和慕容家最最精锐的好手逊sè不少,近二十名红bō卫打穿战场,扶起罗冠冲入大殿去增援宋阳,其余战士则留在院子里,继续与武僧拼杀。
踏入大殿,一个尤其强壮的红bō卫,纵声高呼:“侯爷接刀!1,大吼同时,双手用力,把负在背上的那柄惊人长刀奋力抛向宋阳。
龙雀。
城中戒严,凭着宋阳、罗冠,没办法瞒过盘查把自己的兵刃带过来,但杜大人出手之后,情况立刻好转,刑部差官以公务为由,把他们的武器都送了过来。
援兵杀到、龙雀在手,宋阳大喜过望,不过他自己都没想到,伸手接过龙雀时脚下竟然站立不稳,被带了一个趔趄,肩胂被一个shì卫趁机砍了一刀之前天祜的肋下一击,让他受伤颇重,冲杀时体力迅速流失,以至龙雀都有些拿不稳了。
若是地牢中的犯人脱逃,容真无鱼重见天日,无疑是天大麻烦,青木厉声喝骂,纵身加入战团,到了现在想不拼命也不行了。
宋阳却不想打了,挥舞龙雀砍杀掉两个内廷shì卫,对援入后殿的红bō卫喊道:“护住出口。1,
说完“当,的一多把龙雀扔到地上,抱起重伤的罗冠冲回地下,大宗师伤得太重,随时都会丧命,非得立刻救治不可。
罗冠身上挎着宋阳的药囊,回到一层地宫,宋阳立刻取过药囊,翻出一只瓷瓶,打开一看面lù喜sè,扔给施萧晓:“是解药,还剩了些,快吃了上去帮忙打架。”随即取出针、药开始救治罗冠。
冲入大殿的红bō卫,一起退到暗道出口,结阵守护死战不退!才刚坚持了一会,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阵铿锵号角靖王不止给青木派来一批护卫,还调了两个禁军千人队,就扎营在不远处,不过几条街的距离。禅院大乱,禁军接到求救,当即鸣号开拔,用不了多久就能增援到位。
大军将至。
此刻正巧在附近巡弋的一些小队禁军已经先一步赶来增援,虽然人数并不太多,但是对宋阳一伙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shì卫、青木等人听闻号角全都lù出喜sè,死守殿内的红bō卫则目lù凶光,大军一到,所有人都活不了。
宋阳人在地宫,但暗道开放,外面的号角声他听得一清二楚,丝毫不为所动,强压住自己的内伤,双手保持稳定,行针如风护住罗冠的心脉,再用药助他归拢元气,没时间了,只能最初步的处理,至少让他的伤势不再恶化,跟着又用长针轻刺罗冠头顶,jī得大宗师醒来片刻,急声问:“火老道准备得如何?1,罗冠勉强应道:“妥当。1,
话音未落,宋阳已经冲出地宫,拼出全部内力,对着外面嘶声大吼:“火真人,火!1,
景泰忽然打了个寒颤,伸手把身上的裘皮裹得更紧了些。中秋刚过不久,江南之地气候仍是暖的,这个时节哪用披裘裹棉。
可景泰不行当年一品擂后的他暴病在chuáng,国师与huā小飞及时赶回、医治,最后虽然保住了他的xìng命,但他的体质被彻底损毁,别人还嫌炎热时候,景泰只觉得寒冷难耐在他身前,一盆炭火烧得正旺。看着景泰的样子,燕顶忽然想起了琥珀。国师心里沉沉叹气,轮回往复报应不爽,这世上真的是有报应的,自己下手加害琥珀的时候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一模一样的情形会发生在景泰身上。
虽然寒冷,虽然手脚冰凉,可景泰的眼睛却亮,把面前的雀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半晌之后,才恋恋不舍地把雀书投入炭火,举目望向国师:“南理这都是真的?为何你从未说过?”直到看到来自南理的密信呈报,景泰才得知凤凰城八月十五的巡游惨祸:直到国师从一旁讲解,他才解清了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国师的腹语沉闷,语气模糊,但明显透出了一份轻松:“提前说出来,万一事情不成,只会平白扫兴,还是等有了眉目再告诉你好一些。
景泰兴致盎然:“怪不得你一直不让我对付南理,原来你早有算计。”一品擂,九月八两东中景泰不知多少回重兴发兵南理的念头,但每一次都被国师劝阻了下来,此事早就成了燕帝的心结,每次念及当夜,他都憋闷yù炸。
景泰没想到,国师不让他有任何动作,而是自己去图谋设计,釜底抽薪……,直接换掉了南理的天。
国师却摇了摇头:“不是我刻意设计的……,当初在南理放下天祜、天影,并不是为了这次的算计。1,天影便是冒充无鱼师太的青木了,天字辈,和阿一、阿二、阿泰他们一样,也是国师的亲传弟子。
天祜潜伏白塔寺二十多年,天影卧底拜入无鱼门下也是十三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丰隆都还没登基“镜子,更是连影子都还没有,国师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设计“巡游惨祸”
天祜派驻到南理,身上并没有具体的任务或者目的,他只是国师在南理的一个接应:天影卧底别来禅院,这倒是国师的算计。无鱼师太声名远播,在南理佛徒中威望极高,让天影冒充师太,本意是在扶植起一位听命于睛城大雷音台“南理护国法师”但青木虽然成功顶替了无鱼,不过还有一个关键事情她始终没能做好,导致这个图谋被一拖再拖,无法顺利实现:至于靖王任瑭,受不住国师的威逼利yòu,早已投靠大雷音台,不过他是安插在南理皇室的内线,平时最大的用处就是给国师传递机密消息,渗透牙门军和国师无关,是任瑭自己的算计。
三个人都是国师手上的棋子,但各有各用,彼此间几乎没什么瓜葛,直到一年多前,靖王任瑭无意中发现,皇宫内居然还有一面“镜子”并且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国师听到这里,景泰插口道:“这么说,你是一年前才开始算计丰隆的?1…
国师点了点头:“我得知丰隆还有一面镜半的时候,就晓得丰隆完了,替身决不能乱用了,一旦替身在大庭广众下死掉,真身就变成替身了,这也是我始终不同意你想要给自己找个替身的缘故。1,
由此,国师开始图算,他在南理的暗桩也都接令而动……事情说完,国师又把话锋一转:“你要分清楚,我在南理做的这件事情,不是为了给你报仇,而是要帮你夺取天下,要不是有了“镜子,这样的好机会,我仍是不会去碰南理。”景泰笑容依旧:“不管怎么说,这次南理肯定完了,是吧?1“不能说稳赢,毕竟丰隆逃掉了,不过对大局不会有太大影响,九成的胜算吧,否则我也不会来告诉你这件事,但南理没有“完”它还在,不过变了个主人,它是你的了。1,
从南理京都到大燕皇城路途遥远,即便信雀传书也非即时可达,国师和景泰收到的是几天前的消息,巡游横祸已成,凤凰城大局初定。
景泰笑容满面,看着他的欢喜样子,国师在面具后的脸也lù出了一个笑意:“再过三个月,就是登基你登基三九之庆了吧?1,中土汉族中“九,是吉数、也是尊数,皇帝登基逢九大庆,还差三个月景泰登基满二十七年,届时燕国会有盛大庆典。
说着,国师的腹语中也透出了开心快乐:“南理国,就算我送你的三九吉庆之礼吧。不过这件事你先不用多想,坐等好消息就是了,
现在要静下心思,助我办好那件大事。1…
四十多岁的景泰,登基三九杀人无数,但是在国师面前却顺从得像个娃娃,用力点头,响亮应是或许是之前太开心、大笑时消耗了体力,此刻收敛心情景泰忽然觉得天气更冷了,回头招呼小虫子:“快添火,旺旺的。1,
小虫子脆声答应,抱着一盘生碳满头大汗地跑上前,把炭块一粒粒投入火盆,生碳上早都涂了引火助燃的药物,一如火盆,立刻窜起了火苗。
景泰面前小小火苗,别来禅院周围熊熊大火。!。
第三十四章 拦路
火道人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要么不烧,要烧的话…不管烧什么,都要八个字:烈焰烧天,救无可救。这是他的手艺,火道人很有职业操守。
宋阳闲得难受时给他讲过:在战略上,金銮殿只当茅草屋;在战术上,要把茅草屋当做金銮殿来烧。这番话侏儒真人深以为然。
对别来禅院这场火,火道人准备十足,开始的时候还有些麻烦,虽然确定了诸多火点,但因城中戒严,火油、木柴等引火物难以到位,直到后来胡大人帮宋阳拉拢了刑部,有了差官掩护,诸般应用之物得以运输到位。宋阳被困地牢的几天里,火道人忙得四脚朝天,不怕浪费资源只怕那把火烧得不旺,态度上,他的的确确是把别来禅院当做皇宫来烧的。
另外,他还单独领了十位好手,不参与禅院恶斗,专心致志地等着放火,就在刚才,先是禁军号角响起,旋即隐约听到宋阳的喊他名字,火道人知道这是放火的讯号,想也不想,运足力气对身后的十个手下威严断喝道:“起火!”
身后人略作迟疑:“他们还在里面…”
火道人语气坚决,大声重复:“起火!”他曾和宋阳共事过,由此清楚一点:宋阳说什么,照做就是了…如果宋阳让他放火是为了与敌人同归于尽,那也只能说明宋阳没有翻盘的机会了,与其被敌人白白杀了,还不如大家一起烧死。
十个人都是胡大人派来的精锐,按照老道的提前布置开始行动。眨眼之后,诸多火点烈焰窜起,火油遇热爆炸,绽放雷霆巨响,震得大地轰轰发颤!仍是火烧燕皇宫的法子,火借风势蔓延成片,区别也仅在于:烧燕宫时大火是自一面而至,别来禅院此刻是四面烈焰升腾。
半数火点距离禅院极近,他们这边一动手,火焰几乎就直接窜到了禅院围墙。
老道放火的时候,两千禁军全力前进,不过几条街的距离,赶过去不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可他们才刚出动不久,眼前忽然闪出一队刑捕,封住了道路。
杜尚书的安排。靖王在此安置一营禁军的目的再明白不过,刑部没有军权无法调兵,但尚书大人也动用自己的权力安置了反制……事先不难猜测的,禁军动时一定是禅院有难,不管禅院出了什么乱子,只要禁军抵达都会风平浪静。
杜大人不想让禅院风平浪静,所以一早就安排了一队刑捕,不奢望能够挡回禁军,只求能够拖延他们一阵。
带队官差只是个小官,也算宋阳的老熟人,刑部员外郎唐火tuǐ。
虽然份属不同,但一样都是京中武官,禁军也不能看都不看一样直接撞飞捕快们,禁军将领暂时止住队伍,皱眉道:“因何拦路,速速退让。”
唐火tuǐ的嗓门比对方大多了,扬手做出‘止步’手势,喊喝道:“刑部办案,此路不通。”
禁军将领耐心有限,并不理论直接叱道:“军令已出,再不让路形同叛逆,格杀勿论!”话音落地,身后两千禁军尽做大吼:“杀!”同时,手中刀枪尽数举起,气势惊人,锋锐直指唐火tuǐ。
“谁敢?”唐火tuǐ横眉冷笑,毫不退让,扬手亮出一方白玉牌:“先帝赐下刑捕真命玦在此,玉玦到处,凡我南理官员当全力相助。”
牌子当然是杜大人给唐火tuǐ的。
玉牌只说‘全力相助’,并无调用军马之权,禁军也不用听他的,但是这块牌子是御赐,要是纵马踏上去无异欺君谋反。
禁军将领当机立断,挥手传令:“改路!”大军就此调头,后队变前队,绕路而行,唐火tuǐ收起玉牌,瞅准禁军撤离的方向,带着手下兄弟撒tuǐ就跑,不久之后另条街上,唐大人又堵了禁军一次。
这次唐大人没忍住,笑了。
捕快手里有御赐玉玦吃定他了,禁军将领大怒,可废话再多也没用,他应变也不错,这次传令道:“分兵十路,取道禅院!”
唐火tuǐ没辙了,他就一块牌子,封不住十路兵……不过因为他的一阵耽搁,当两千禁军赶到别来禅院时,熊熊烈焰已经勾连成势,烧进了别来禅院。
禅院外围已经一片火海,连靠近都困难,又何谈冲杀进去,禁军将领的脸sè铁青,连声传令‘救火’。
……
后殿之内,搏杀依旧。宋阳冲上来吆喝老道放火之后,就没再返回地宫,重新捡起地上的龙雀,和几个红bō卫一起,力抗shì卫与青木,院子里的恶战很快分出了胜负,天祛手下武僧或残或亡,完全失去战力,自己人这边还剩下十余个,冲入后殿与同伴汇合。
御前shì卫不同凡响、青木战力充沛;联军个个精锐,宋阳重伤在身但龙雀在手,是个势均力敌的局面。
开始的时候青木脸上还挂着笃定微笑,她还有两千禁军援兵。可她没想到的,大火来得竟远比援兵快得多,大殿中的混战还没分出胜负,大火就已经烧尽了围墙,院中烈焰熊熊,后殿岌岌可危,现在若再不逃走,就只剩下被活活烧死的份。
但是等她意识到这一点得时候,才恍然发现,不知不觉里,宋阳手提龙雀,稳稳挡在了大殿门口。
生死之敌见面搏杀,突然大火烧来,无论怎么想都应该是一哄而散,以后再找机会决战,可宋阳看上去没有一点要撤走的意思。
顾不得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道,青木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宋阳问道:“真要同归于尽么?”虽是问句,不过青木自己都已经信了……从她见到宋阳开始,对方就一直在拼命,现在这个混人要拉着大家一起死再正常不过。
宋阳摇了摇头,易容后的笑容邪yín:“不是同归于尽,只是不容你逃走。真回来了,假的就更不能走了。”假货青木兴风作浪,可她打响的是无鱼的名声。这个时候如果真无鱼能回位的话宋阳没想到的是,自己才一从地牢里冲出来,就遇到了青木,眼前这个擒杀假货、换回真人的机会,他如何肯错过。
几乎可以肯定的,如果无鱼由假变真,凤凰城中叛党、内贼占据的那些优势,干脆都变成了笑话,让靖王万劫不复、遗臭千年的笑话。
青木的眼角轻跳,声音低沉:“不容我走?你们便走得了么?”
宋阳哈哈一笑:“怎么这么笨?我们不用走。”
青木愣了下,旋即想到。是啊,不用走,两层地牢足够避过这场大火!念及此,青木突兀转身直扑暗道入口。
大火将至,援兵无望,此刻局势逆转,青木得了宋阳提醒后恍然大悟,一鼓作气攻入地牢、倒转机关把强敌拒之门外,这才是求生、求胜之道。
可她刚扑到半途,暗门中突然‘升’上来一个人……青年男子,蓬头垢面衣衫腌臜,但目光清澈笑容恬静,稳稳守住入口,没说话,只是对青木摇了摇头。
璞玉之毒开解,施萧晓修为尽复,虽然身体虚弱,但已可一战。
宋阳在地宫施救罗冠的时候,只凭红bō卫守护入口,青木这一方短时间内都无法突破,现在又平添了施萧晓这个强敌,想要冲进地宫避难干脆就是痴心妄想,青木身法变化奇快,不去无谓强突,中途急转扑向大殿窗口。
外面的火势虽大,但还没到逃无可逃的程度,只要能冲出后殿,就还有生还希望。
宋阳早已蓄势待发,岂容她脱逃,龙雀冲斩直逼贼尼!
一逃、一挡,分从两个方向,目标都直指窗口,青木身轻如燕,纵跃飞烟;宋阳却仿佛憋闷十年的恶兽,猛若奔雷;青木抢前了半步,但宋阳刀长势猛,心中十二分的把握,青木若强行冲窗,最多就只能逃出去‘半’个人。
窗子方向逃生无望,青木身法再变,第二次半途折转,陡然直冲向上…她不能落入缠斗,一个宋阳都应付不了,再加个厉害无艳,她绝无胜算,没得选了,只盼着屋顶别太结实,挡不住她这飞天猛冲。
龙雀冲的势子威猛有余、灵活稍逊,宋阳转向不及,当下想也不想,大吼声中龙雀脱手而去,直追青木。生平第一次,脱手龙雀以求伤敌,这个假货太重要,无论如何不能再被她逃走。
长刀破空,仿若风火流星,青木大骇之中,空中第三次折转,这次在顾不得考虑逃走方向,唯一的目的只是保命、避开飞来凶刃。
险到了极处,也勉强到了极处,煌煌龙雀擦身之际,青木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一次纵跃,三回辗转,青木倾尽毕生所学,jī发所有力量,不过一个呼吸间的施展,却比着苦战一昼夜还要更加疲惫。
躲过龙雀时,青木已到强弩之末,可眼前的情势哪容她回气修整,青木咬牙,冒着逆血攻心的危险强提一口真气,正想在想办法逃生,耳中忽然传来了一声佛号,一道灰sè的影子闪出地牢……四字佛号尚未听得完整,‘影子’已经和她贴面相对。
假扮了无鱼七年,青木甚至已经把自己当做了无鱼,所以与‘影子’相对时,青木的瞳孔陡地收缩起来,她看到了‘自己’。
等青木恍惚着明白,这次出手阻拦自己的是真无鱼的时候,老师太的手指已经稳稳点在中她的膻中大xué,青木刚刚提起的真力被瞬间击碎,全身都好像被掏空了一样的难受,直接摔到在地。
宋阳tǐng意外:“师太会武术?”可惜苏杭不在,没人能给他接一句‘谁也挡不住’。
‘当’的一声巨响,龙雀摔落,砸碎了一片青砖。!。
第三十五章 同乐
没看到三十四章的同学表漏下哦……
殿内苦战的御前shì卫还剩十几个人,突然看到从地底下又冲出来一个无鱼师太,全都愕立当堂。
施萧晓出声解释:“无鱼师太被jiān人冒充。”shì卫中有人认出了他来,无艳大师在南理佛徒中也很有些名望,他开口替无鱼辩白,shì卫立刻就信了七成。
宋阳却毫不留情,沉声传令自家精兵:“统统杀掉!”命令一出,众人都有些吃惊,就只有无鱼,似乎能明白宋阳的顾虑,当即摇头道:“无妨的,石牢的设计巧妙、气路特殊,下去再多的人也不会被闷死,更不受禅院大火的影响。”
的确,宋阳的担心就在于此,地宫的面积不算太大,虽然能容下殿内众人,但空气是有限的,待会还要封堵入口,多下去一个人,就多出一张嘴呼吸。
无鱼解释后,宋阳才点了点头,手指暗道入口,等着那些shì卫道:“不想死就把刀子扔了,人下去。”说着,对施萧晓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帮忙。
地宫的两层石门“对外不对内”控制开阖的机括都在外面,这样一来,就算有人自愿被火烧死来帮同伴关门,将来下去的人也会被困在其中无法出来,何况,懂得如何控制机括的就只剩下青木一个。
石门指望不上,宋阳带着施萧晓跑向大殿佛霓。
佛祖像先前被陈返一箭射爆,但巨大的泥石莲huā座还在,待其他人都进入地宫后,两个青年好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莲huā座推向暗门,掩到只剩尺余缝隙,宋、施二人也跳到地下,跟着众人合力,从下面又推又拽,总算是封严了暗门。
等他们忙活完,不过片刻的功夫,火焰吞噬大殿时的噼啪怪声就响了起来。
青木被无鱼带下地宫,她xiōng口要害受制,身体四肢全都无法动弹,连咬牙都做不到了,不过宋阳还是怕她会服毒自尽,跳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捏她腮帮子,逼着她张口,稍一检查果然发现毒牙,当下伸手进去,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毒牙拔出。
跟着宋阳又去看罗冠,在确定大宗师的伤情稳定后长出一口气,但并不停手,再次拈起银针给他治伤,一边忙碌着,他开口问道:“怎么着,是你自己说,还是等我们逼问?”
宋阳在低头干活,不过谁都明白,他的话是对谁说的。
青木吃力地摇头:“我不会说。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宋阳冷晒,暂时不去理她,逼供是意料中的事情。毒门高人全都是用刑好手,宋阳不喜欢折磨人,但不代表他不会辣手酷刑。
施萧晓一直都有个疑问,也不管青木会不会回答,就径自问道:“抓我后把我留下做什么?为何不杀我?”
没想到的,青木应子他的问题,转目望向施萧晓,:“你还小的时候,你师父常常和我夸赞你的。”
施萧晓一愣:“我师父?”
“再泰,三师兄阿泰。”提到这个名字,青木忽然笑了:“包括师父在内,雷音台上下所有人,都不知道三师兄在外面收下了一个得意弟子,唯独我了解。”
话题忽然涉及恩师,施萧晓不知该说什么了,青木继续笑着:“阿泰在你身上倾注无数心血,我实在不舍得就这么把你毁了。可放了你可能会坏了师父的大计,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把你关起来,等事情完结后再说。”
话刚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巨响,地宫被震得簌簌发抖尘土弥漫,大殿受不住烈焰的焚烧,轰然坍塌。而一层地宫里的空气也变得干燥烧喉,呼吸时明显能感觉到肺中火烧火燎得难受。
众人再次转移,从一层下到二层,果然清凉了不少,但周遭也完全黑暗下来,施萧晓又问青木:“你和我师父很要好?”
青木没回答,也不用回答。若不是真正亲近,又怎么知道阿泰在南理还有个弟子。
施萧晓继续道:“那称可知,我师父死于燕顶之手?你与师父要好,为何还要再帮……”
不等他说完,青木轻轻笑了一声:“阿泰是你师父,国师却是我师父。我身受师父大恩,阿泰又何尝不是如此。师父要杀他,他只会甘心而去,绝不会反抗逃走我和阿泰要好是一回事,师父杀阿泰是一回事,我为师父忠心办事又是另一回事。”
“能明白么?我不会因为阿泰忤逆了师父去恨他:也不会因为师父杀了阿泰就反叛。一件事归一件事,不要混到一起。”
施萧晓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声音里又带上了一贯的从容语气:“明白了。另外……,你未杀我,多谢了。”
这个时候坐在石室另一端正抹黑为罗冠敷药的宋阳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有红bō卫还还道他又察觉到危机,关切问道:“侯爷,怎了?”施萧晓却笑着接口,替宋阳回答:“他是觉得没法逼问青木、拿不到口供,所以心中郁郁。”阿泰曾经帮尤太医逃离南理,最终是为了遮掩尤离藏身小镇的事情,才被国华惩处,夺去xìng命:施萧晓是受恩师之命,进入奇士队伍保护宋阳,又因师父被燕顶所杀,所以要对付大燕:青木效忠国师,也和阿泰交好,关键时候不惜违背师命也要饶下了施萧晓的xìng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所在,这些关系乱七八糟,理都理不清,但这里牵扯出阿泰之后,宋阳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逼供青木了。
宋阳没法再从青木那里得到更多有关国师的信息,当然怪别扭。
反倒是青木对此无所谓的,对宋阳冷冷道:“你想逼供就尽管来,无妨的。”
“刚才算我说错了还不成么。”宋阳苦笑,说完,又不甘心地劝了句:“其实大伙都是熟人……,你好歹说两句?”青木不搭理他,宋阳无奈,岔开话题:“无鱼师太,估计大火熄灭,我们出去的时候,外面的人少不了,你是不是收拾一下?”无鱼一笑:“贫尼正有此意。”说着,找身边红bō卫借了一柄快刀,在黑暗中mō索着、开始给自己净发刮头。
别来禅院的大火从白天一直烧到了夜初,火道人的手段越来越纯熟,这场火当真是救无可救。赶来附近的重兵能做的,也仅仅是隔绝周围,努力防止火势蔓延,至于禅院内部,只能等大火自行熄灭。
上至靖王任唐、下到普通百姓,整个凤凰城都被大火惊动,禁军封锁了附近所有道路,靖王亲自坐镇…任瑭心中憋闷。谋逆事进行到现在,几乎一切顺利,用不了几天就能彻底定局,大事圆满。而无鱼的位置实在太重要,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她有丝毫损伤,她要是真被大火烧死了,虽然到不了前功尽弃那么夸张,但后面无疑要大费周章。
听说禅院起火,靖王放下手上的所有事情,带领shì卫、禁军赶来,由此也亲眼目睹了火势又生到灭,由强至弱的全部过程,王爷家都有些绝望了,这样的大火,里面根本不可能会有人幸存的。
不过没见到尸体,总还会有一线侥幸。好容易等到火势颓然,靖王立刻派人进入火场搜索……
天sè已晚,京中宵禁,任何人都不许上街,但是在禁军封锁之外,仍有一大群人不肯散去,无一例外,留守在此的都是佛门弟子,既有京中寺庙的出家人,也有不少苦行僧不久前这些苦修持还聚集在禅院内,今早“无鱼,自宫中返回禅院,双方得以见面,苦修送上敬意后就此散去,不料还没来得及离开京城,就听说禅院失火,他们又聚拢了回来。
因为都是修行者,身份地位特殊,靖王法外开恩,允许他们暂时留在附近等待消息。
靖王就在火场之外,火势虽弱但尚未完全熄灭,明日皇者不肯置身险地,就在街上来回踱步,焦躁不安。在他手中还捧着一碗茶,周遭空气被大火燎得又干又呛,逼着人非得多喝水不可,正着急的时候,忽然一个进入火场搜索的心腹手下,面带欢喜快步赶来,躬身道:“王爷,大喜,找到师太了,她老人家仍健在,而且毫发未伤!”
啪地一声脆响。
狂喜中,靖王不自觉手上用力,毕竟也是行伍出身,曾领兵作战,手上力道不小,一把捏碎了茶杯,瓷片割入手上,鲜血和着茶水滴答流淌,shì卫、属官、下人都是一惊,忙不迭拥上前要替王爷包扎,靖王哪顾得上这点小伤,伸手退开旁人,对送信手下道:“快请师太法驾不不,带路,本王去见师太。”说完迈步就走,几步之后又笑着传令:“把好消息传出去,让外面等候的僧众放下心!”
师太还活着这样说来这场大火非但不是灾祸,反而是个“福缘,。
如此惊人的火势都能幸免于难,更说明无鱼师太的神奇,靖王能想到,明日坊间流传最快的一道传言就是:无鱼师太有神佛护体,水火难侵。
可以预见的,经过这一场大火,无鱼在凤凰城、在南里百姓间的威望会再上层楼。她的声望越高,对靖王登基的助力就越大,靖王喜上眉梢,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了,他要在第一时间把好消息传出去。
与民同乐,这不就是天子应该做的事情么,靖王心中暗想。
可是他的这道命令如果宋阳在此,会很疑huò地看他一眼。!。
第三十六章 保佑
昨天夜里和今天中午都有加更,再次通知下^_^
其他人全都留在了石牢内,来自红bō府、左丞相、刑部和慕容家那些精锐战士自不必说,都听奉宋阳差遣,不让出去暂时就按兵不动。至于那些御前shì卫,他们想动也动不了…虽然在获知真相之后,他们都显出了倒戈之意,但宋阳信不过他们,一点没客气,给所有人都种下剧毒,明言此事彻底了解前,他们都会被看押,等事情结束,会再还他们自由、给他们解毒。
陪同无鱼的只有宋阳一个人。
他们俩先动了一步,在禁军进入火场前就搬开封门泥石座,大殿坍塌碎石沉重,普通人绝没可能再重见天日,不过这些障碍对劲力充沛的高手算不得什么,就是瓦砾灰烬滚烫,着实是个麻烦,宋阳和师太挣出来,身都被烫伤,还好宋阳有火创灵药。
两人返回地面,跟着把暗门封堵回原样,刚忙活完,外面就传来脚步声,禁军入内搜索,愕然发现老师太卓立于焦糊废墟之中,除了被熏了一脸黑烟,竟然毫发无伤。
无鱼并未移步,仍留在后殿废墟之中,很快又是一阵嘈杂脚步响起,靖王率领心腹与大队卫士赶来。
见面之下靖王老泪横流,连声道:“当真是佛祖显灵、佛祖显灵了!”走到近前,靖王见师太身旁还有个面目可憎的汉子,微微皱了下眉,为师太:“这位是……”
无鱼应道:“师门渊源,他虽是俗家,但是我的师弟,从远处特意赶来助我,今天才刚到。”
靖王对宋阳微笑点头,继续对无鱼寒暄笑道:“以前可从未听师太提起过师门,还道是……想不到传承仍在,人才辈出。”
宋阳心中微微一动,事情不对头的。‘无鱼’是国师门徒,介绍宋阳是她的师弟,那宋阳自然也是国师门徒,可靖王对自己的态度…只点头笑笑,没有一句问候,甚至连名字都没问一声,这也太简慢了些吧。再听靖王对无鱼说的话,好像根本就不知道青木的身份来历似的。
或者靖王这么说只为试探眼前的师太,究竟是无鱼还是青木?
这倒是在情理之中,禅院失火,任哪个知情人都会怀疑,眼前这个无鱼到底是真是假。
要说青木模仿无鱼,也的确是下了真功夫的,就是因为以前她模仿得太相像,所以现在旁人难以分辨是否‘调包’。既然从外表、声音都无法判断,只能靠出言试探。
可是宋阳转念一想,又否定了‘试探’之说。
这周围都是靖王的心腹禁卫,靖王也不需要试探,如果有怀疑,直接辨明真伪即可,若是青木皆大欢喜,若被调包便立刻斩杀,他只需要问一句:昨天晚上在宫里我请你吃的啥斋菜?立时就能有结果。
刚才在得知靖王赶来的时候,宋阳本来已经准备好先发制人了……
无鱼也觉得有些异常,但她不好说什么。
而宋阳暂时也不敢肯定什么,摆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自己往外摘话题,笑道:“我可没想到,刚到凤凰城,迎头就赶上了一场大伙,幸亏…”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地面,同时稍加停顿,举目望向靖王,见对方lù出了疑huò神sè,宋阳换上了副惊讶神情:“王爷不晓得,这禅院是有地宫暗殿的?若非藏身地下,这次这要被烧死了。”
靖王脸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怎么会知道’,随口应道:“还有地宫么?怪不得,怪不得。”
不知道地牢,自然也就不知道地牢里关着的犯人……这个时候禅院外突兀传来一片震天价的欢呼声,靖王笑着解释道:“外面还有无数僧侣聚集,刚刚我已命人把师太无恙的好消息传了下去,应该是他们听闻喜讯的欢呼,师太无恙,当真是南理幸事,当真是百姓之福。”
无鱼和宋阳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显出了一份笑意。
事情算是真正坐实了,这个靖王压根就不知道有‘真假无鱼’那么一回事,更不晓得青木真正的身份。否则在辨明真伪之前,他又哪会冒然就把‘无鱼毫发未伤’的消息传递下去。
……
青木、天祛、靖王任瑭三人同为国师手下,彼此勾结篡逆南理王位,这是绝不会错的,不过亲疏不同远近有别,前两人都是国师的亲传弟子,不存‘信任’问题,靖王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叛臣,国师收他只是看重了他的身份地位。
任瑭身为堂堂王驾、皇室嫡传,居然投靠外敌,卖亲卖祖,人品可想而知,除非国师瞎了心眼否则哪会信任他,不过是个利用关系罢了。
是以,青木、天祛都知道国师的全局安排,但任瑭只知道天祛的身份,并不了解青木的来历,有关图谋,在前期都是天祛代为联络,到了现在,靖王也以为是天祛说服了无鱼师太出关来助自己成事。
在靖王的脑海中,根本不存‘真假’无鱼这个概念,又哪会想到还有‘调来调去的调包’这么档子事……任瑭不怎么信佛祖,听说无鱼还活着,他心里念叨的是:列祖列宗保佑!
果然,南理皇室先祖,对他保佑得很了。
任瑭环顾已经化作灰烬的禅院,低声问:“师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鱼的脸sè沉了下来:“有逆贼冲击禅院,yù置我于死地,禅院护法与诸位shì卫大人奋起而战,逆贼见无机可乘,便放出了大火同归于尽。这件事,王爷最好能查清楚,还别来禅院一个清静,还我佛弟子一个公道。”
任瑭脸上怒sè毕现,点头同时沉声应道:“师太放心,本王会着力追查,幕后主使…一个也活不了。”最后六个字他咬得极重,几乎一字一顿。
跟着,他又问道:“那现在……”
不等他问完无鱼就摇头道:“只有我们生还,别人尽数殉难。不用再搜索什么了,等过一阵,直接清理掉这片废墟即可。”说着,无鱼双手合生,面sè虔诚低声诵经。
任瑭大概能明白,这禅院中说不定藏着什么秘密,无鱼不愿外人得知,所以不许搜救。靖王只要师太助自己登基,其它的闲事他才不会去管,当即点头答应。
片刻后一段往生咒念完,无鱼再度抬头:“还请靖王通融,唤外面的佛家弟子进来,贫尼想请动诸家师兄一起做一场法事,超度火场丧身的亡hún…三天法度。”
“现在就做?”任瑭问道。
师太点头,声音虽轻,但语气毋庸置疑:“现在。”
任瑭当即传令禁卫,放外面佛徒进来,现在的佛家事情与他没什么相关,又着实慰问、寒暄几句,就此告辞而去,临行前传令禁卫小心戒备四周,另外又留下了一营精锐兵马,以防‘逆贼’再行凶伤人。
当晚,由无鱼师太亲自主持,数百僧侣参与,就在废墟中办了一场浩**事,等到天明时,僧众数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些,凤凰城内外各大寺闻讯,都派遣僧侣加入。
无鱼修为深厚能坚持,但绝大多数的僧、尼都是普通人,何况还有不少年长僧侣身体羸弱,哪能跟住三天不眠不休的法师,大都也就是跟着禅唱一阵,尽上自己的一份力,从一炷香的功夫到时辰长短不一。由此禅院废墟的法事,是个不断有人加入、也不断有人离开的局面。也是借着人来人往,到了第三天夜里,藏身于地宫众人完成分批撤离,全都离开了这片危险之地,在家主的安排下,或重回府中值守,或消散于市井。
至于所有俘虏、以及凤凰城中几乎人人都认识的漂亮和尚,全被慕容家的门生接应了过去,这个时候,朝中所有要员都被任瑭派人盯梢了,同样,像红bō府、左丞相、杜大人这些‘有心人’,也发动眼线启用暗桩,去盯梢靖王一脉的势力,互相刺探彼此监视,干脆都乱成了一团,哪位大人的府上都谈不上安全,反倒是黑道力量更稳妥……
宋阳是‘师弟’、也是俗家弟子,由此既不用去念经,还可以守在师太身边。
法事休息时,无鱼问宋阳:“你和燕国师有仇?很深?”
宋阳应道:“你死我活的那种。”
无鱼点了点头:“我记得施萧晓说过,你有一片封邑方圆五十里。我想和你商量两件事。一个是等凤凰城事了,我想去你封邑。”
宋阳笑道:“这还用商量?求之不得,我给您专门请个炒斋菜的厨子!”
无鱼精修佛法,但为人并不刻板,闻言也lù出个笑意,继续说出第二件事:“再就是,我想在你封邑中建盖庙宇。”
宋阳现在是‘有古墓’的人,以后不会缺钱,当即应承下来:“建一座大寺供师太清修,这也不算事情,钱由……”
不等他大包大揽下来,无鱼就摇头微笑:“这个地方不是给我清修用的。它也不是一座普通寺庙,而是连绵禅林、一个妙香吉祥地。”
宋阳不解:“妙香吉祥地?”
这次无鱼想了下,但一时没能找到合适措辞,干脆举例子:“你知道大雷音台吧?我要建的就是便是南理的大雷音台……妙香吉祥地,南理佛家弟子心中净土,心中圣地。”
昏天黑地的昨天,实在是能力有限,一个三更写完,做了半宿怪梦……呵呵,明天还是晚饭更大章,回复正常,以后我会在保证稳定更新的基础上尽量多写一些,谢谢大家^_^RO!。
第三十七章 舍利
妙香吉祥地,南理的大雷音台。言外之意,无鱼师太要一统南理佛宗!
对师太的话,宋阳还是不太能理解,不是她说得不够明白,而是……这个牛皮吹得实在有些太大了吧。
燕顶是什么人?少年时遭遇惨祸,却因祸得福,拜入天下第一等的奇门,他本人更是天纵奇才,不过十来年的光景,就成为天下用毒第一人、天下武功第一人、天下机括第一人。而他的出身又和大燕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燕朝倾全国之力助他行事,这才有了后来的大雷音台,有了中土最最神秘的燕国师。
无鱼师太上下嘴chún一碰,就要起身直追燕顶的成就?即便她现在声望了得、在南理佛徒中影响不小,想凭一己之力就把南理佛宗全部掌握手中,也还是太好高骛远了。
宋阳措辞了一阵,才委婉开口:“师太,您现在的状况,和青木不太一样的。最要紧的,假货身后有燕顶的全力支持。”
对这个话题无鱼显出了兴趣,比划了个手势,示意宋阳继续说下去。
“青木冒充师太,助靖王抢下龙椅,再之后靖王多半会封她一个‘护国法师’的头衔……”这是早就和胡大人讨论出来的结论,不离十,应该不会错的。而再之后,朝政、君权自不必说,靖王就是国师的傀儡,说得难听点就是任瑭这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做了个儿皇帝。燕是父邦、燕帝和景泰是他父皇。
至于神权方面,青木会帮国师主持,这里分作两种结果:
最理想的,青木利用无鱼威望和靖王支持,把南理佛宗拧成一股绳,变成一股雄厚力量,就好像燕国现在的模样。但是南理佛徒散漫多年,比着燕国和尚纯粹得多,要他们真正臣服永远忠心听令,难于登天;
第二种结果,退而求其次。国土有界而佛法无疆,燕国和尚来南理念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大批燕国高僧奉燕顶法旨,来到南理,直接替青木来开创一个全新局面。反正南理的佛徒是一盘散沙,既然无法凝聚就不去白费力了,有什么事情干脆由大燕高僧代劳……
宋阳自己估计着,这两重情形,第一种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倒是第二种结果,成功的可能xìng极大。
宋阳说得异常仔细。
他这些分析,都是在给无鱼泼冷水,不料无鱼却笑着点头:“年轻人能有这样的见识,算是不错了,难怪年纪轻轻就得了丰隆赏识,封作常春侯。”说完,她又继续先前的话题:“那你再帮我想一想,我要想建成妙香吉祥地,该如何行事?”
宋阳泄气,刚才那些话全都白说了…他和无鱼接触时间不长,不过怎么看也不觉得这位师太像是缺心眼的样子,但是她偏偏就在这件事情上矫情个没完。
无鱼是长辈、同伴、战友,也是施萧晓敬仰之人,宋阳不好去敷衍她,仍是认真应道:“师太要想成事,非得有朝廷相助不可;但光有朝廷支持还远远不够,往上几百年,从前朝到现在南理历代国君对佛家事情都不予干涉,现在想要强出头只怕会适得其反,至少,师太得先有个自己的局面,朝廷才好添出一份力气。这个局面,不是指您老现在的威望,我的意思是真正拥戴、死心臣服……”
宋阳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无鱼有好名声、现在人气高,南理和尚凭着一时热情帮他做些事情不难,可真要诸多名寺方丈、大德高僧站出来,宣布拥戴无鱼做‘圣法师’,奉她法旨以为佛号,何异痴人说梦。
说完之后,宋阳又补充了句:“您老莫误会,您说的这个事情,我巴不得它能办成,可我总得实话实说才行。”
无鱼示意了解,又微笑着说:“你可知,南理古时,也曾出过燕顶似的人物…而且还是一下子出了两个。”
宋阳眨巴眼睛,话题转换得太突兀,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无鱼则继续道:“南理佛徒现两个绝顶人物,他们的法号就不提了,姑且唤作阿猫、阿狗吧。佛学精湛、心智通天、手段犀利…阿猫阿狗都出sè到不得了,几百年都不会有一个真正奇才,在三百年前一下子生出来两个,偏偏两个人都xiōng怀大志,都想一统南理佛家。”
“阿猫被信徒冠以圣僧之名、阿狗则被拥趸当做罗汉转世,后来两人的势力越做越大,开始互相倾轧,从暗斗到明争,两人才智相当,手段伯仲,谁也奈何不了谁,今天你赢了,明天我胜出,这一斗便是几十年,那时可还没有南理国,整个西南境内的佛门几乎尽数牵涉其中,本应清静安宁的世外净土被两人搅得乌烟瘴气,与黑道、江湖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了…当然,这是我的说法,当时、当世的信徒们可不怎么认为,所以参与之人都觉得自己在卫道护法,投身其中舍生忘死。”
“阿猫和阿狗虽然共生于世,但岁数毕竟还是不一样的,阿猫比着阿狗大二十岁,两个人斗得天昏地暗,可终归斗不过天,阿猫没输,但老得不行了…九十岁了,寿数将近死到临头,想不输也不可能了,临死之前他独自一人来到阿狗的大本营,菩提禅院。死之前阿猫想见阿狗一面。”
“阿狗已经胜券在握,不过他明白阿猫是输给了天,不是败在他手上。阿狗心里不怎么痛快,但是对阿猫,他也当真是佩服的,而天生对头、毕生大敌在临死前来找他,又何尝不是一份尊重。阿狗不顾门徒劝阻,亲自迎了出去,把阿猫接进禅院。”
阿猫命不久矣,没了争斗之心,在随后三天里,阿猫阿狗谈经论道,畅说佛理,再没了争执只是各抒己见,要知道他们两个都是当世大德,各有精彩见识,相谈之下欢畅无比,当世菩提禅院的僧侣常常能见到两个老和尚谈到兴起时,会开心得放声大笑、手舞足蹈……
等到第四天清晨,阿猫的精神开始萎靡、倦怠,大限已到活无可活了,阿狗就守在他身前,黯然叹道:“若可以,我愿分你十年寿数,你我再斗上十年,然后携手并肩同登极乐,岂不快哉。”
阿猫不屑:“你就能肯定,你会如我这般长寿,活满九十寿数?”
阿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阿猫则继续道:“你我已经多斗了几十年,你当知足了!”
阿狗又愣住了:“斗了就是斗了,什么叫‘多斗’?”
“你不如我的。”阿猫声音虚弱:“不是说才学心智,而是…师门。”
阿猫出身名门古刹,阿狗则是野庙长大,论起出身两人相差极远。可阿猫这么一说,阿狗却笑而摇头:“你有师父教诲,有前辈见解可供修习,我却全靠自己mō索参悟,到最后你我旗鼓相当,这么算来,还是我比你更聪敏些。”
阿猫倦得很,不再辩驳什么,只是吃力笑道:“我有件礼物送你,过阵子才能送到了……与你相争半生,痛快得很…我不后悔…先不说了,出去出去,莫扰我睡觉。”
很快阿猫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回来。
阿狗以同门师兄之礼待之,召集弟子大做法事,阿猫弟子想来参与一概通融,到阿猫死后十天,他留给阿狗的礼物终于送到了菩提禅院,是一份地契。
阿狗狐疑不解,找到了地契所在之处,更让他意外的是,那是南理佛家名山镜儿岗脚下的一处池塘,面积不大,加起来不过三亩水域,他围着池塘转了一阵,表面看不出什么,干脆脱衣入水,潜下去看。
到他一入水,就惊讶察觉,池塘中的水奇寒彻骨。
镜儿岗山中溶洞,洞深处有一座冰寒深潭,与南理佛宗之中极富盛名。不用问,这座池塘是和山中的寒冷水脉相连。阿狗知道阿猫留给他的地契必有深意,在冷水中咬牙潜游,所幸他本身也是宗师高手,这才能勉强坚持,若是普通人一下水就会被冻僵。
池塘很小,阿狗潜入水底不久就发觉了异常,池塘泥底正中,居然坐了一口大缸,凑到缸口一看,其中有一只青sè小塔,被铁链固定在缸底。
在看到那只小塔时,阿狗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闷响,几乎立时就明白阿猫临终前所说的‘师门不同、多斗了几十年’那些话的意思了……
南理受佛香熏染,禅宗兴盛千年,前后出过不知多少圣僧活佛,名人不计其数,但是要说起最最有名的那个,并非阿猫阿狗,更不是无鱼师太,而是远古时一位唤作瓶陀的高僧。
讲经时引得金龙现身、说法中天现祥光、修行过处白莲不败……有关瓶陀的传说不计其数,到他圆寂时据说他真身现世,得莲花宝座破空而去,直到那时天下人才知道他是佛祖亲传弟子、座下优bō额黎尊者转世。
听到这里宋阳又想笑,而无鱼师太干脆已经笑了起来:“的确是有些离奇了,可还不是最奇的。”
瓶陀圆寂后,他的弟子拆看遗言,原来师尊生前就已经得知自己真身,前生今世所有轮回都被他参破,甚至连自己死后,会留下一枚舍利骨都算到了。
法旨明言,命弟子将舍利骨以青塔封印,沉入镜儿岗溶洞冰水潭,有朝一日优bō额黎尊者还会再入轮回重返人间,届时他会取回自己的舍利。
弟子遵从师尊法旨,请南理无数高僧共鉴,将舍利置入小塔内,再将青空舍利塔沉入镜儿岗寒潭。
最关键的是,这个传说细节丰满,有关青sè塔、顶舍利的描述详细异常,根本无法被仿造,有心人想造个假的出来,也无法鱼目混珠、瞒天过海……
当时阿狗一见青sè塔就大吃一惊,从缸中取出青塔,返回地面后将其打开,果然,其中安放着一枚顶骨舍利,光洁圆润、如明珠璀璨。
无论是塔还是舍利珠,都与传说中一般无二。
听到这里宋阳茅塞顿开,而三百年前的阿狗也恍然大悟。
瓶陀或许真是位高僧,但他那些口吐莲花、尊者转世的故事,完完全全都是被人编造出来的。重要的不是瓶陀这个人,而是传说中的:谁能从寒潭中取出青空舍利塔,谁就是佛祖座下优bō额黎尊者转世。
至于瓶陀传说的编造者,便是阿猫的师门了。
或许是前辈高僧早有预见,后世里的南理佛门会有纷争乱世;或许是担心,将来佛门中会横生妖孽,蛊huò信徒去做邪魔勾当。所以阿猫的师门前辈,编织传说,设下了这样一个骗局,并世代相传下去,真有一天佛门内乱,他家弟子只需先到池塘中取出青空舍利塔,再广邀高僧作证,藏好宝贝进入深潭潜泳一圈,等他再上岸,便是转世尊者了。
尊者重返人间,南理佛徒归心,不管当时有什么样的纷争都能被他轻易解决,自然风平浪静。
为了这件事,阿猫的师门前辈花费的苦心根本无法计算。炮制一个传说不难,但想要让这个飘渺传说变成南理佛徒心中一个根深蒂固‘印象’,就绝不是件容易事,非得积年累月的去传讲、一代一代不停去宣扬才有可能成功;把舍利塔养在镜儿岗水脉下,也同样是一份良苦用心,传说中的舍利塔藏于寒潭,经历无数年头,从青塔到舍利都侵润水sè饱蕴寒意,非得如此,将来取用时才不会引来怀疑。
看着手中的青空舍利塔,阿狗忽然笑了,不是开心得意,而是自嘲…在与阿猫相斗时,他还曾多次动过心思,想要利用这个传说,找出或者伪造这件宝贝来拉拢信徒,不过都因难度太高不得不放弃,他可当真没想到,舍利塔竟然一直都在阿猫手中。
再反过来想,阿猫如果肯动用青空舍利塔,阿狗早就一败涂地了,哪还会有几十年的纠缠苦斗…他始终没动用宝贝的原因已经不得而知,可能是阿猫觉得眼前局面不值得浪费这件宝物;可能是为了一己之sī辜负师门苦心,让他心中有愧;也可能阿猫不求胜只好斗,棋逢对手的感觉让他yù罢不能,既不想靠借助外力也不愿结束‘棋局’吧。
阿狗自己更倾向于最后一个说法。几十年中,他时时刻刻都在求胜,为了对付劲敌绞尽脑汁,直到阿猫老死了,他得胜,但毫无开心而言,当然也没有太多难过,不喜不怒,只是觉得天地一下子广阔了,而自己却变得渺小了……空落落,无所依,谈不到寂寞,却稍有孤单。
这盘棋下完了。
阿猫没作弊,但却实实在在的让了阿狗。
阿狗设身处地,如果他是阿猫,应该也会这么做吧。
舍不得结束的棋局终于还是结束了,没了对手,雄心壮志似乎也失去了着落,眼前空有一座世界,可阿狗却再提不起兴趣做什么……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阿猫死前仍对他喃喃咒骂、他宁愿阿猫死前没去过他的菩提禅院。
所以他改了庙名,菩提禅院易名别来禅院。
阿狗把青空舍利塔又放置回原位,就此返回禅院,放下所有事情,静静作于佛堂,三年之后老僧面带笑容,没和任何人交代一声,起身离开禅院,再不知所踪。
阿猫阿狗的事情讲完了,宋阳眸子锃亮,紧紧盯住师太:“别来禅院?”
无鱼一笑:“不错,别来禅院。阿狗是我师祖。”
宋阳的神情变得有些紧张了:“那个青空舍利塔……”
无鱼点头,笑容不变:“我知道它在何处,我还知道有关尊者转世的传说,如今仍在南理佛徒中流传着,分量很重……如非如此,你觉得燕顶为何会找上我?青木为何一直舍不得杀我?就凭无鱼那点薄名,冒充过来能有多大用处?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那座青空舍利塔。”
师太稍加停顿,又继续道:“还有禅院地宫,气路远远地修出去,因为地宫本来是做‘避难地’,阿狗当初怕阿猫会杀上门来,就给自己捡了个地宫,但是出入机关被青木改动了,这才变成后来的样子。”
宋阳才不去关心地宫,追着上个话题说道:“您老知道宝贝舍利塔的下落,是绝密之事,燕顶又如何知晓?”
无鱼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他从何处了解到的,不过不重要的…要紧的是他想夺这座塔、想要南理佛徒尽数为他所用,我岂能让他如愿。佛门弟子慈悲为怀,与世无争,但邪魔横生时,除魔卫道也是我辈本sè。这也是阿猫师门前辈做这个局的本意吧。”
宋阳闻言兴致陡增:“师太这是要…要动用那件宝贝了?”
“燕顶以我佛之名行邪魔之事,当为天下佛徒之敌。而邪魔势大,南理的佛门弟子不过一盘散沙,若不能齐心协力,又如何护法除魔,青空舍利塔沉寂千年,该是唤醒它的时候了。”无鱼坐直了身体:“用不了多久,转世尊者就会重新世间,妙香吉祥地便是他的修行之处,我选你的封邑是因为,你和燕顶有深仇大恨。”RO!。
第三十八章 脏水
宋阳喜上眉梢,之前有关,师太要建南理大雷音台…的顾然一扫而空,有了那座宝贝塔,尊者转世信徒归心,师太立刻就会有个“局面”就算朝廷不帮忙,妙香吉祥地也会成为南理的佛家圣地,不过宋阳贪心,忍不住还有些小小遗憾:“可惜,要是燕国的僧人也信这个传说就好了……”
“尊者传说在大燕,不如南理的影响那么深,但也并非全无影响的”师太声音清淡,语气里带少少的一点笑意:“真要追究到古时,南理礼佛还在燕国之前,现在燕国不少古刹大寺,追溯渊源还是我西南僧侣赴北传教时建立的,千百年里两地僧侣往来也从未间断,等尊者转世的消息散播出去,未必没有燕国高僧前来朝拜。”
宋阳哈哈大笑,除了开心还是开心,在没啥可说的了,对着无鱼师太长身而揖:“末学后辈,拜见优、优梨尊者。”
“优bō额黎尊者”无鱼失笑,继而摇头道:“这个尊者除非万不得已,我不想自己来做的。佛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倒是不分男女的,不过佛前尊者转世成一个老尼姑,终归还是会让觉得有些古怪。”
“再就是托青木的福,让老尼姑有了份不错的名声,除了平叛还能用来做些其他事情,比如……,转世尊者总不能自己去拉拢信徒吧,但我可以帮他:再比如,凭着我现在这点薄名,若率先认可转世尊者,多少能让事情更顺利些至于尊者有谁来做,我也有个上好人选。”
宋阳当然知道这个人选是谁:“施苯晓?”
“白衣无艳生俱妙相,精通佛法少年扬名,转世尊者非他莫属。”无鱼早已盘算好了一切:“在地牢时我和他说过此事了,他已经答应下来。”
漂亮和尚是个外柔内刚的xìng子,接人待物都随和得很真有被人骂了打了他多半也不会计较的,但是心里认定了什么想法,怕是九个大宗师也拉不回来,他“贪恋红尘。还俗了,宋阳本来还有些担心,怕他不肯再踏入佛门,没想到无鱼已经把他说服了,当即大笑:“您老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笑着半截,宋阳开始眨眼睛,琥珀说让施萧晓帮“儿子,三年他答应了:无鱼要施萧晓再次出家,他也答应了宋阳心里琢磨着:漂亮和尚喜欢听老太太的话么?
无鱼哪知道宋阳的胡思乱想,继续说道:“有关琉璃塔、尊者转世,老尼姑只是提前和你打个招呼,眼下的要紧事是如何平息叛乱,需要我做什么,还要你多动心思。”
宋阳立刻点头拿下靖王帮老丈人扳回局面才是当务之急。
别来禅院三天法事,地宫中隐藏的同伴、俘虏分批撤离,宋阳也曾离开过几次,地牢中有两个人他不放心一个是国师弟子青木,她由施萧晓负责看守,本来不用旁人操心,可她身上还牵扯出了阿泰,宋阳生怕漂亮和尚受不住盅huò,会一时心软放了她。
也是因为阿泰的关系,宋阳打消了对付青木的念头但也仅仅是不逼供、不虐待,要就此放了她是万万不可能的,特殊时期,若青木得脱〖自〗由汇合了靖王,立刻就有灭顶之灾降下。为此宋阳反复叮嘱施萧晓直到施萧晓以佛祖之名应承下来:绝不自作主张释放青木。
宋阳担心的另一个人自然是重伤在身的罗冠。亲自护送罗冠离开,在红bō卫的接应下,宋阳把大宗师送到安全之处,又静下心给他完成医治,最后留下药方,对负责照顾罗冠的红bō卫仔细叮嘱用法、用量等注意事项这才放心离开。
罗冠这次伤得不轻,换成旁人早就死了,好在他本身修为了得又有宋阳及时医治,此刻已经真正稳定下来只要调养得当,过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如初。
地牢中的事情处理妥当,宋阳又在慕容家的帮助下,约见了左丞相和刑部尚书,商讨对策。
左丞相府内外都被靖王派人监视,靖王身边当然也有胡大人的眼线,不过能探到的有用消息并不算多,其中比较重要的一条,是青木曾与靖王商定,近期会再做一场为南理求福请平安的法事,届时将祈愿仙佛,得出“靖王当立,的预示。
听胡大人说完,宋阳直想笑:“这也用打听?咱俩上次就猜到过吧?您老真派探子了?”
胡大人咳了一声,摆手笑道:“少贫。
我问你,无鱼知道什么时候做法事、知道青木和靖王商量的法事具体细节是什么吗?这些若都不知道不怕再见靖王时他会怀疑么?”
宋阳立刻不笑了:“这些也探来了?时间、细节,快说来听。”
“不知道。”老头子回答得理所当然,宋阳气得攥拳头。
左丞相笑得更开心了:“不光老夫不知道,靖王也不知道。青木只是说尽快做法事,没说具体时间,至于其中的细节,双方也尚未确定……
照我估计,靖王快等不及了。”
地牢被困四天、禅院法事三天,宋阳一下子就耽搁了七天功夫,据说镇西王已经得到消息,从西关急返京师。边关重地,兵马都为防御外敌而设,王爷启程时并未领兵。
不过南理国偏西部分都算是王爷的势力范围,边关之后仍有打队军马效忠,王爷未从边关领兵回来,不代表他抵资凤凰城时身后没有大军。虽然现在的探报是镇西王身边不过数百卫兵,但西边已经开始有了兵马调动的迹象。
所以京师中的叛贼、平叛两方,现在都着急上火靖王一定要赶在镇西王返京之前定下大统完成登基,这才能名正言顺地对付镇西王:左丞相、杜大人等人不愿南理内乱,镇西王一回来很可能就会东西开战,他们都希望能在王爷返京之前扳倒靖王任瑭。
对于双方来讲,时间都紧张得很。
凤凰城中寺庙无数,当然不止一位师太,无鱼的怕xìng子与施萧晓有几分相似,心中有佛而修持随意,做事不拘小节:孤石则正相反她是京师之内,最最刻板的老尼姑。
孤石人如法号,孤僻保守,几乎没人见她lù出过笑容,她主持的莲宗庵不许男子踏入半步,对女子也有诸多规矩,妓、伶不准入,名声不佳不准入,嬉笑不敬不准入,甚至改嫁者也不准入莲宗庵在她掌管下,不像来者不拒有缘则度的寺庙,倒更像一座贞洁祠:她对待门徒也异常苛刻,近乎自苦的修持,诸般功课不得丝毫耽误,否则必遭严惩。
别来禅院的法事过后,无鱼师太就暂时住进孤石的莲宗庵。
即便无鱼名望极高孤石对她也不假颜sè。无鱼师太来时,正值晚课时间,孤石冷冰冰道:“师兄入驻莲宗庵,就当遵从此间规矩无论辈分身份,身为我佛弟子,不得耽误修持,你尽快收拾一下,随我上殿,………”
她的话还没说完,无鱼就摇头道:“晚课不急。”
孤石眉头大皱,正想在说什么不料无鱼忽然显出了一副警惕神情,闪身到门口,向外张望。孤石不悦道:“你这是做什么?莲宗庵严谨修持,没人敢来这里捣乱,更不会有宵小夜探。
“事关重大不敢不防。”说着,无鱼关上房门转回身,对孤石双掌合十,认真道:“无鱼有事,求师兄相助。”
孤石天生是个生冷xìng情,所以对无鱼没什么好态度但她冷着脸孔,不代表也冷着心思,孤石是虔诚佛徒对无鱼的所作所为她和旁人一样,都是打从心底钦佩的。
听无鱼这样说孤石愣了愣,明白对方一定是有大事要说,她不善言辞,不会说客气话,只是点头应道:“你讲。”
“几天之前,宫中出榜,诏告四方百姓中秋巡游惨祸,师兄见过榜文了吧?”无鱼开门见山,待对方点头之后,她又继续道:“榜文所说属实,我亲自查过万岁尸身,确是邪魔附体,可是有一点很不对头。”
中土佛法中,本来就有除妖降魔的功课,不过这门功课不是谁都能学到的,孤石也没有这个资格,对此只是一知半解,虽然能听懂无鱼所言,但脑筋里却转不出什么念头,孤石目光有些茫然:“哪里不对头?”
无鱼拉着老尼姑一起坐了下来:“丰隆正值盛年,年轻力壮,行事也算端正,既无劣迹也不存邪念,不是那么容易被侵欺的:何况他住的地方皇宫内院,每年都会请高僧祈福,又有供奉开光佛祖,邪魔避犹不及,怎么会跑去那里作祟?”
孤石更糊涂了,说话也不讲究措辞,毫不客气:“先前说皇帝中邪的是你,现在说皇帝不会中邪的也是你,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中邪,这一点绝不会错:但他为何会中邪,才是疑窦所在。”无鱼耐心得很:“我在皇宫检查丰隆尸体的时候,在附近也大概查探了下,几样辟邪法器都有移动过的痕迹最要紧的,寝宫一棵盘龙柱下的跟脚处,残留了些朱砂印记,盘龙柱是红sè,朱砂颜sè相近,不易察觉,算得上隐秘。印记便如这样…”说着无鱼取过纸笔,刷刷点点,画出了些奇怪符号。
孤石接过图画,看了一阵茫然摇头,显然不认得这些画符。无鱼认真给她讲解道:“师兄请想,寝宫是什么地方,岂容旁人随便涂画符篆?有人处心积虑做贼,事成后一定还要设法毁灭痕迹,只不过我发现的地方没能被完全清理干净,所以我画出来的印记是半个法篆。
一边说着,无鱼伸手,轻轻按在印记旁的空白处。
经她提醒,孤石又再仔细端详,神sè终于一变:“这是也罗咒字?”
无鱼沉稳点头:“不错,应该能肯定的,宫中有妖人施展了也罗邪术。”
“也罗,是个人名,吐蕃人士,曾拜入高原上一位活佛门下,修行密宗法度。十几年后不知为何离开高原来到中土修习禅宗佛法,到中年时再度叛出师门,去了西南巫盅山乡隐居。又过几年也罗重新入世,那时此人已经走火入魔,先自创邪术再自立邪教,搞出了不少风雨,最后被官家剿灭,这是二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也罗邪教被连根拔除,但他的邪术在民间仍有流传,从来都被官家和佛徒都视为异端,一旦发现立刻铲除。
也罗秘术融合密宗、禅宗和巫盅法门,其中最有名的一项便是“毒鬼上身,的邪法。
这种通幽引冥的邪术,到底灵不灵验谁也不知道,不过中土世界上从高原到沿海、自冰原到莽林,百姓全都信奉鬼神之说,当年*罗邪教势力颇大,他的邪木自然也不乏信徒。
说到现在,孤石哪还能不明白无鱼的意思,皱眉道:“师兄的意思…是有人施展邪术,加害了丰隆万岁?会是谁?”
宋阳救出无鱼,成功翻盘的机会大增,但具体做事的时候,也多出了一个小小的麻烦:无鱼的威望。
之前青木搞风搞雨,把无鱼师太的名声打得无比响亮,脱困后真无鱼坐享其成。而完成平叛,还有一件“尊者轮回,的大事要去做,届时还要用到无鱼的盛名,所以在平叛时,无鱼也好、宋阳也罢,都要保住这份好名声。
真相当然不能公布,若南理百姓得知神纬般的无鱼自己被人家关在地牢里七年、名头被人冒充去了做忤逆恶事,无鱼又哪还会再有声望。
前后两次调包都不能为外人所知,现在的无鱼也不能推翻以前假无鱼说过的话,只有将计就计,顺势而为。
“具体是哪个,之前我说不好,只能肯定是宫中有人搞鬼。”无鱼声音低沉:“所以之前那份榜文里,只说了其然,未说其所以然。
不止榜文,怀疑有人施展邪术这件事,只在我心里盘算,还不曾告诉任何人,师兄是第一人。”
孤石与有荣焉,但也只是心里暖和,脸上仍是冷冰冰的,继续正题:“不难猜的,丰隆遇害,谁最可能登基,谁便是凶手了吧。”
对此无鱼不置可否,又另起话题:“别来禅院的惨事,也有不寻常之处师兄当知,靖王为护我安全,给我指派了一队宫中shì卫吧。”
孤石的脸sè更加yīn沉了:“是那些shì卫要杀你?”
无鱼摇了摇头:“shì卫个个忠勇,舍命护估于我,最终以身殉法。”说着,师太面lù悲悯之sè,双手合十低声诵经。孤石也随她一起唱起咒文。
片刻之后,无鱼再度开口:“闯入禅院的的凶徒来历不明,但训练有素,单靠shì卫远远抵挡不住,所幸,因非常时期,白塔寺天祜师兄率门下武僧提前进驻禅院,有了他们相助,才让凶徒未能得逞。jī斗之中,一位宫中shì卫首领打掉凶徒护面,他认出了对方靖王门下禁卫。”
铺垫得差不多了,无鱼开始直接给靖王泼脏水,孤石却糊涂了:“派shì卫护你的是靖王,派凶徒杀你的也是靖王?”
无鱼编出的这些事情,其实思路清晰得很,不过对平日里只知吃斋念佛的老尼姑孤石来说,还是稍稍有些复杂,好在孤石的脑筋并不混沌,略作思索就想通其中“关键,:“宫中shì卫不是靖王的自己人,杀你的事情不能交给他们做…护你是真的,杀你更是真的凶徒实力远超shì卫,你必死无疑派自家好手杀你是为了要你死:派宫中shì卫保护你是为了洗脱他自己的嫌疑。”
无鱼领首:“当如师兄所言。méng佛祖庇估,我逃过追杀与大火,
也逃过了下一劫。”
孤石不解:“下一劫?”“大火熄灭后,靖王集自带人搜索废墟”无鱼起了个头,孤石就恍然大悟:“果然险得很!”
无鱼继续道:“所幸,诸位师兄不弃,就守在不远处,我于火中幸存的消息被泄lù出去,靖王找到我也没法再动手了。”靖王要是能知道自己“与民同乐。的大好心思被无鱼篡改成“无法动手。,怕是当真会破口大骂了。
孤石思路也变得更清晰了:“你在宫中检查丰隆尸体,特别是怀疑有人利用邪术陷害万岁的时候,lù出过什么破绽没有?”
“真相骇人十足,突然想到时,显出过一阵惊愕……”
孤石冷笑了一声,老尼姑明白得很:“你怀疑有人引鬼陷害丰隆,靖王看出你的怀疑,所以才派人杀你,这是灭口。”
无鱼叹气:“出家人青灯古佛为伴,总也见不过人间的欺诈可说到底,还是我禅定之心不够,遇事时不够从容,若是师兄在场,便不会有后面的麻烦了。”
这句话孤石深以为然,老尼姑成天板着脸来着,没别的表情,自然不会泄lù心事……她口中还算厚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瞎话说完了,无鱼把话锋一转:“靖王包藏祸心,趁着禅院三天法事时,我仔细想过了,有一个办法,但凭我一人之力……”
话说半截,孤石就打断道:“除魔卫道义不容辞:庇估百姓义不容辞:同门援手义不容辞,直接说你想到的办法吧,孤石自当竭尽全力。
“很快我会再办一场法事,为南理祈福”无鱼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与孤石密谈。孤石时疑huò、时点头、偶尔还会插口问上几句,两个人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孤石终于长吁了一口气,点头道:“明白了。
无鱼的神情又复轻松,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亲手沏一杯茶奉到孤石面前:“多谢师兄。”
孤石摆手,又是几句“义不容辞。之言,把茶杯接到手中,轻轻喝了一口,甜滋滋的……这个时候,外面忽然有小尼姑来传报,庵外来了一位公公,说是来请无鱼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