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屠城
天愈破晓这时,莫殇从内殿里走了出来。祁烨站在窗前,目光平视远方,淡淡道:“怎么样?”
莫殇俯:“主上放心,她死不了。”
听罢,祁烨怪异的笑了笑,侧转过身:“很好,朕喜欢见她苟延残喘的模样。”
事实上,皇帝已命人截去了上官柳莹的双臂双脚,放入瓦坛内,但恐其死的太过轻易,便命莫殇制药,让她意识清醒的享受折磨,却偏偏死不了。这等做法,极尽残忍,莫殇暗自心忖,主上似乎比起以前,更为暴戾了。
“莫殇,这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祁烨吩咐他走,边说边欲转身。然而,莫殇却迟迟不动身,倒是踟蹰问道:
“主……主上,属下有一事甚为不解。”
祁烨止步,冷冷回眸:“何事?”
莫殇额间冷汗涔出,他拭了拭,说到:“主上的药,向来是属下配制的。多年来,后宫之中无有人孕有主上之子,为……为何,芊姑娘她……”
他配的药天下无双,皇帝断然不会有子嗣。为什么这次芊泽却怀了孩子,难道是他失手?莫殇大为不解。
祁烨听罢,目光微眯,眉宇间凛然生寒。晨曦之光从窗外射入,却仿似害怕他一般,在他身前戛然而止。一边是光明,一边是黑暗,祁烨却伫立在这明暗交接之处。
“朕不想解释这个,你下去吧。”
他拂了拂长袖,莫殇见他似有愠色,便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他怪自己多言,赶忙下跪:“属下多言了,属下多言了。”他叩过后,连连后退,仓惶而去。然而,一边疾步而走的他,一边仍在思忖。
如果说,芊姑娘怀有皇上的孩子,不是他配药的失败,那么,就只能是皇上自己没有吃药。
莫非,他是想要个孩子的?
莫殇想时猝然止步,站在长廊的一处怔然呆。这怎么可能,主上痛恨魅生的身份,怎会留有魅生做子。可是,如若不是这样,他怎会不吃药?
莫殇狐疑不解,而恰时长廊远处,走来一对说说笑笑的宫女。她们互挽胳膊,嬉笑道:“知道小翠出宫嫁了个好人家么?”
“是啊,她真是好福气。”
“上个月来信时,她说她已生了个女娃,长的可像她了呢!”女子掩不住高兴,眉飞色舞的说来。两人雀跃,没有注意莫殇怪异的视线,径自走了过去。她们走后,莫殇的脑海里,倏地闪过一月之前的情形。
他和主上站在一起,他一如既往的搁下调配好的药汁,恭敬道:“主上,喝药吧。”
然而,主上却迟迟未有拿起那碗,反而问了他一句。
“莫殇,你说生个女孩,会不会长的像她娘?”
他说时,眸底仿似有一丝希翼之光,流淌而过。但只是一瞬,便悄然逝去,莫殇哪里抓的住。当时的他没有多想,但如今回想起来,他才幡然顿悟。
莫殇抚了抚长须,喟叹一声。他望向天际,淡淡低吟:“原来主上他……”
也想要一个家。
那下半句话,莫殇没有说出口。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憧憬,主上的恨,漫无边际,他收不了手,暗烩教也收不了手。一切的一切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被定死,他们终究要和祁胤,一同覆灭。
带着恨,与之一同覆灭。
就在莫殇独自哀恸感慨之时,泷克正跪在祁烨身下,俯接命。祁烨残忍的笑意,经久的噙在嘴畔。他薄唇开合,只说了两个字。而这两个字已让泷克,大为讶异。然,他并不敢多言,只道:
“属下遵命,这就起身赶赴漠西。”
祁烨笑出声来:“你知该如何做,记住,要让祁明夏救也救不来。”
“是!”
泷克又是一个狠狠叩。
七日后,丘都。
璨亮的电光割裂了乌云密布的天空,雷声隆隆,从天际的另头,滚滚而来。倾盆大雨中,有一队鳞甲骑兵冲入丘都城门。那城门处的侍卫,见来势汹汹刚要呵斥询问来人,那骑兵之,却倏地从斗篷下,伸出手来。
他亮出一柄符牌,那兵士便仓惶跪下。
“明夏将军,可在丘都营中?”
“在的,在的。”
那士兵赶忙点头。
得到答复后,这队骑兵又启程,策马飞驰。一队人掠过丘都街道,全然不顾道上闪躲不及的贫民。他们径直冲到祁明夏军营,对着刘钦亮出黄绫包裹的圣旨。
“让你们将军出来接旨。”
刘钦见他手持圣旨,虽有心有不甘,却也不敢造次。他回屋禀告过祁明夏后,祁明夏同他一起出来。
“圣上有旨,命你立即带领手下军队,去围堵边国从东逃窜的皇室。”
刘钦听罢,心有不服,大声道:“围堵这些人,用得着将军亲自出马?”
那骑兵的领头人却阴森一笑:“这是圣旨,由不得你们服不服。”他一甩袖,把手上的明黄布卷抛给祁明夏。明夏接过后,只是阴幽的眯眼,缄默的望向来人。
“将军,启程吧!”
他跳上马,整装待等待祁明夏的回应。然而,明夏只是冷哼一声,便大步走进雨中,而与此同时,身边的亲卫已开始准备起来。那骑兵头领见此,暗自又笑了笑,继而摇手招来身边的人,窃语道:
“去回禀泷克将军,明夏就要出城了。”
“是!”
那人策马疾驰而去,祁明夏边走,边侧目瞥视。刘钦在一旁,也是注意到了,他凑过身来说:“将军,事有蹊跷,又不知他们暗地里搞得什么名堂。”
祁明夏跳上马,倒没有回应刘钦的话。他一夹马肚,驾马迎上前方来人。那人一身玄黑,骑了一匹黝黑的骏马。刘钦顺势望过去,见夕岄正缓缓而来,他喊了一声:
“夕岄!”
夕岄与祁明夏走到一起,眯眼望着他,说到:“将军放心,我留在丘都,如有变故,立即鸣雷相告。”
刘钦听罢,脸上一松,说到:“还是夕岄心思缜密。”
他说罢,也是蹬步上马。此刻营中的军队已调度成功,整装欲,祁明夏一扯马绳,掉过身来吩咐自己的士兵:“此次出战,你们随我去擒拿边国余孽,事后,论功行赏!”
前方听罢,喝声一片,铮铮如同雷鸣。祁明夏一扫那骑兵领的脸色,见他噙笑眯眼,仿似得逞了一般。祁明夏遂缄默的瞥回视线,领着人出了营地。刘钦与那骑兵队紧紧跟着他,其后便是左翼军的将士们。
倒是没有人注意夕岄的停留。他留在营地当中,等队伍的蹄声逐渐远离后,才策马欲走。哪知,他刚一喊‘驾’,身后倒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他狐疑的转过视线,说到:“你怎出来了?”
云翘撅起嘴:“我看今日皇城来了人,就出来瞧瞧了。哥哥又要打仗去了吗?”
夕岄未有回答,返身欲离。云翘追了上来,说到:“你怎么不跟去,平日里,你不是最喜欢跟着哥哥走的么?”
“我身怀重任,郡主莫要多事。”夕岄不理会她,继续离开,云翘哪里会依,骑马追上前,与夕岄并排而走:“你不要我管,我偏要管!说,为什么哥哥留下你不走,那皇城来的人,说什么了?仗不是已经打完了么,还要哥哥去做甚?”
云翘一系列的问题搅的夕岄心烦意乱,他缄默不语,只是骑的更快。
他跑云翘就追,两人一前一后向丘跑到了丘都街市。
虽然是大雨滂沱,然而能栖身躲避的地方却甚少。无家可归的人们任由雨水冲刷,冷冰冰的缩起身子,靠在墙角。他们见骑马的人来,也顾不得是谁,便吓的仓惶四散。云翘见着了,心有里气:“怕怕怕,还没见谁来,就吓的躲,真没用!”
夕岄听罢,微有愠色的瞥过来。
“我们占了人家的家,人家怎能不怕。”
云翘听后,心中虽是赞同,嘴上却硬要与之争执:“我都给他们了那么多次的粮,他们难道就不该道声谢谢,还躲!哼!”云翘翻了翻白眼,夕岄脸色更沉,愈不理她。
夕岄心里自是在想此次的事,那队骑兵突如其来,命明夏将军前去围堵边国余孽。如今边国,四下的城池已被占尽,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仗要打。况且边国余孽何成气候,怎生要得明夏将军亲自捉拿?
莫非他们要引虎出洞,想对明夏将军不利?
可是,放眼这漠西,能与明夏将军对持的,绝无仅有。他们要拿下祁明夏,谈何容易。莫非……莫非……
“夕岄,你听见我说什么没呀?”
云翘大怒,恼红着小脸,怒气冲冲的甩了一鞭子在夕岄手臂上。夕岄撇过脸,怒叱:“你做什么!?”
“你不听本郡主说话!”云翘不甘示弱,夕岄又说:“你要说什么?”
“我问你,我明夏哥哥是不是喜欢一个叫芊泽的女孩?”
云翘刚说完,夕岄整个人脸色都变了。他停下策马,定定望着云翘,许久才说:“那又怎样……”
云翘见夕岄面色凝重,说话的语气都截然不同,心中不由得对这个叫芊泽的女孩,更感兴趣。
“她长什么样,哥哥怎这般喜欢她?”云翘直直问来。夕岄缓过神来,又踱着马步,小步前行。
“她长的很普通。”
“咦,我以为她是国色天香呢。”云翘笑嘻嘻的又说:“那她究竟哪里好,哥哥总记挂她呀。”
夕岄仿佛陷入回忆。心中默念:她哪里好?哪里好?
脑海里飘过芊泽笑时的模样,她眉眼轻弯,皓齿微露,仿似光彩被她揽尽,阳光生在她脸上。
“她笑起来,很好看。”
夕岄脱口而出。
云翘见他说时,竟不自觉的也挂着一丝笑容,不禁讶然。
“笑的好看?”云翘眨了眨大眼,食指放在颚下思吟:“我认识一个女孩,她笑起来,也好好看。就像春天,突然来了的感觉。”她回忆起与芊羽的相遇,芊羽接过她递来的馒头,旋即释然的一笑。
那笑,如沐春风般怡人。
“是么?”
夕岄自然不知她指的是谁,于是也不加在意。“不说闲话了,你哥哥命我在丘都留守巡查,我们出城去看看。”
“原是这样啊,好呀!”
云翘见他愿意与自己一道,便雀跃的应下。两人驾马出城,带着一小队亲卫巡视。
他们走到丘都右围时,遥遥的眺望,远处的矮丘一头,滚滚的一线黑色正突兀的出现。雨势太过凶猛,他们看不见来人是谁,顿时全面警戒。夕岄挡住云翘,拔出剑来说:“不知是哪方的队伍,郡主你小心。”
此刻,云翘####害怕,#####
“嗯,我在你身后,不怕。”
远方的军队踏水而来,地上泥水四溅。走的近了,夕岄倒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原是祁胤军。挂在军头的旗帜虽已尽湿,但仍能辨识清楚。
庞大的军队靠近他们,如同一只凶猛的野兽,匍匐而来。夕岄暗自觉得有些不妙,这军队人数众多,定属大将麾下。他们大肆前来丘都,究竟所谓何事?
想时,那将领已骑到两人不远之处。他抬起雨水纵横的脸,夕岄一惊,脱口而出。
“泷克!”
泷克身旁的人大怒,呵斥:“将军的名讳,可是你能直称的!?”
夕岄赶忙噤言,下马对着泷克稍稍一拜。泷克倒不理会这等小插曲,径直走向云翘,说到:“郡主怎生在此?”
云翘对泷克印象极为不佳,傲慢的抬着下巴,说到:“我在丘都,有何奇怪。你泷克将军在此,倒是蹊跷咧!”
“呵呵。”
泷克心忖,这么多日不见,这云翘郡主还是牙尖嘴利。夕岄在一旁,解释道:“明夏将军被派去围剿边国余党。不知泷克将军恰时赶赴丘都,所为何事?”
泷克在马上,俯视夕岄。
“你是祁明夏的人?”
“在下夕岄,是随明夏将军的剑客。”夕岄抱拳答复。泷克轻笑:“剑客?”
一个区区剑客,倒问起他来了。他不理会夕岄,和云翘说来:“本将军受皇上圣令,前来接管丘都。”
“接管丘都!?”云翘大为惊骇:“那你来接管丘都,那哥哥去哪?”
“你哥哥自是回漠西大营,仗已经打完了,日后边国的接管之事,就不劳你哥哥操心了。”他扯唇一笑,模样古怪。云翘一时大为恼火,忿忿道:“这是什么意思?打完仗就不要我哥哥了是吗,爱打到哪儿打到哪儿!?”
“郡主不要误会。”泷克依是噙着笑意。云翘一执鞭子,咬着樱唇又说:“你个泷克大乌龟,在本郡主面前,还敢不说实话!你来丘都接管,为何要支开我哥哥,叫他去捉什么余党。说,你来丘都作甚?”
云翘虽然刁蛮任性,但一点也不糊涂。夕岄站在一旁,也是对此十分疑惑。泷克听罢,先是一顿,霍地大笑:“郡主真是个聪明女子,丘都里,余孽甚多,从愈城丰城,边国各地逃窜而来的边国余孽,尽数躲在此地。你说,他们不除,皇上怎会安心?”
“你什么意思……”
云翘被吓了一大跳,脸色霎时一变。
“自是要除去这些不该存在的人。”
他挤了挤眉眼,夕岄一凛眉,上前大声说到:“这些人都是各地夺来的难民,为求生计而来,哪来的余孽!?”
“此言差矣,这么多人,你分得清其中有无逃窜的边国皇室?”泷克又反驳回去。夕岄咬牙切齿,对他深恶痛绝。云翘这时才反应过来,焦急的说到:“你们怎么能这样,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你们怎么……”
“郡主,泷克乃是奉旨行事,也是无奈。你们让开,误了时辰,可别怪我们!”
泷克心忖,必须等到明夏返回之前,占领丘都。于是不等夕岄与云翘反应,便带着大批人马,滚滚而去。人走远了,夕岄大觉不妙,跳上马来欲要去追明夏。他们料到了皇帝定有大举,却料不到,他竟心狠手辣要屠城!
“云翘,你随我去追明夏将军!”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鸣雷,往天际一放。然,因为雨势太大,鸣雷的光芒被雷电所掩,尖锐的声响亦被雷声所盖。他忧心似焚,只得选择前去追赶,希望能追回。
云翘听罢,心中像被掏空一般,嗫嚅道:“他们是不是去杀城里的百姓去了……?”
夕岄见她受惊不小,只是默默点头。
云翘哭出来,慌乱道:“这怎么能行,那里有好多孩子,好多无辜的人,怎么能说杀就杀的呢?”
“云翘,他们被杀是一,针对明夏将军才是真。等明夏将军回丘都,现拼死维护的一城,已是尸横遍野,会是怎样痛心疾!”夕岄想到,祁烨对明夏恨意甚深,此次要屠城,必是因为明夏。
“他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云翘气的嚎啕大哭,“那,那些孩子怎么办,那些老人家怎么办,还有芊羽,芊羽她怎么办?”
“什么芊羽?”夕岄对‘芊’字煞为敏感,下意识的问道。云翘哭着回答:“就是我说好特别的那个女孩子啊,我在丘都见她,她冲我笑,和你说的芊泽一样,笑的都好好看。”
说到此处,云翘一哽咽,瞪大眼,弱弱的说:“芊羽,芊泽……”
她反复两遍,夕岄也顿觉不妙,双手扶按住云翘的肩膀,追问:“羽,莫不是羽毛的羽?”
“我……我不知……”
云翘摇头,夕岄去惊异的思忖:羽妃,芊泽,加一起就是芊羽。按照云翘所言,这个叫芊羽的女孩,笑容明媚,与芊泽不分轩轾。而芊泽正巧也流浪在周边,很有可能真的就在丘都。如此想来,这两个人,是一个人的可能性十分之大。
芊羽说不定就等于芊泽!
夕岄想到此,心里愈忐忑惊慌。如今泷克屠城,芊泽若在丘都,岂不是要被祸连!
“不好!”
夕岄一咬牙,拳头攥紧。
“澈……”
云翘冷冷的望着他。夕岄定了定神,用剑身狠狠拍了拍云翘的马,大声说道:“云翘,你去追明夏将军,我要回丘都!”
云翘显然不依,说到:“你回丘都做什么呀!”
“救人!!”
说时,马已跑出很远,夕岄玄黑的身影在雨中,渐渐模糊。
而与此同时,正在屋里打扫做饭的芊泽,忽闻门外一阵喧闹骚动。她把扇火的扇子搁下,起身打开门来。一阵尖叫声从左边传来,门外打水的杏姑姑,身子一僵,缓缓的倒下来。
她双眼凸出,死的极其突然,手中的水盆霍然跌下,铿锵刺耳的落在地上。而她的胸前还插着一柄血淋淋的长剑。有个银铠士兵满身红腥的走过来,抽出那剑,继而把凶狠的目光直直的投向芊泽。
芊泽哑然,惊慌失措的退后数步。
她的耳边,尽是尖叫与嘶喊。无数人正被手执刀剑的士兵追赶,整个街道乱作一团,惊叫声不绝于耳,芊泽听见有人在雨中,撕破喉咙的呐喊:
“屠城了!!屠城了!!”
第一百零七章 棋子
潮水般的呐喊声倏然涌起,整个丘都陷入一种近乎绝望的阴霾中。兵器碰撞声,皮开肉绽声,践踏雨水声,声声入耳,沸腾如海。芊泽杵在原地,战战兢兢的望向那持刀走近的男子。
他银铠的寒光,在滂沱大雨中,愈显狰狞。芊泽喊不出声,仍由他走过来,拎起她的领子。他并没杀她,而是在打量她一番后选择拖扯她走。芊泽惊慌的叫出来,那士兵却置若罔闻,硬生残暴的把她拽入大街上的一行队伍。
那队伍里,都是一些和芊泽年岁相近的女子。几个侍卫架着刀,挟持她们而走,其余的则四下挥刀,见人便砍。
“啊!!”
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躲闪不及,那凄厉的嘶喊声把竟把雨声湮灭了下去。芊泽瞠着一对清眸,望见雨中殷红飞溅,就连躺在自已赤裸脚踝上的积水,都带着血液的余温。
“别看,快走,走!!”
她旁边的士兵粗鲁的推搡她,她与身前瑟瑟抖的几个女孩挤在一起,险些踉跄跌倒。
“呜呜……”那些女孩抱头缩起,三两成群的畏缩前行。芊泽不忍视那血腥残暴的屠杀,便也扭过头来,低垂泪。她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愤怒。为什么要屠杀这些平民百姓,他们流离失所已是窘困之极,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她想起了杏柔,那位才刚刚相处不久的好心姑姑,任谁也不会料到,只是这平平凡凡的一天,杀戮便突如其来的从天而降。
她死时一脸错愕,双眼都未有闭上!
“啊……呜……”
芊泽忿恨咬唇,缩起身子,任由雨水与泪水交融冲刷。到底谁下的命令,这般残忍?芊泽想时,杂沓的马蹄声从身后骤然响起。一行骑兵,三三两两的掠过身旁,领头者振臂高呼:“泷克将军有令,除却年轻的少女,其余一律杀光,一概不留!!”
语罢,侍卫们一齐呼应。芊泽霎时恍悟过来,要留下年轻少女,莫不是为了寻她!?
泷克将军下令。他是皇帝的人,莫不是祈烨已经醒了?
他,他有没有被皇后控制,究竟是他下令屠城的,还是上官柳莹!?
芊泽陷入怔忡,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而就在此时,前方朦胧雨势之中,兀然出现一瞥黑色身影。他宛如划破厉风的离弦之箭,度快的惊人。银铠士兵们现他时,顿时惊呼:“前方有人!!”
身后的士兵闻声,迅弯弓搭箭,射向来人。夕岄伏下身,贴在马背上,顺手又从腰间缓缓拔剑出鞘。临近队伍时,马匹中箭,惊痛的抬起双蹄,胡乱跳脱。队伍之的几人,显然是被惊马所骇,纷纷退后,队伍乱了章法,就有了漏洞。夕岄踩准这个空档,一跃起身,刀锋一转,霎时就如一只后劲十足的猎豹,耸入其中。
利刃沉闷的刺破甲胄,穿透皮肉。哀号声霎时骤起,数名银盔士乓应声倒下,他们一倒,那些被挟持的年轻女子,便仓惶四逃。队伍随即乱作一团,侍卫们阻拦不住,一个个脸色煞白,呼道:“不准跑,不准跑!!”
芊泽插在人堆里,瞧见那黑衣男子犹如一道旋风一般,在空中腾转冲杀。疾风掠过之处,尸横遍野,不出半晌,他那白光森寒的利刃上,已是血水淋漓。芊泽吓坏了,她不知这男人是为何而来,于是也连同那些逃散的女子们,一齐奔跑。
“啊!!”
夕岄砍下一人的头颅后,呈现在面前的一群年纪相仿的妙龄女子。她们惊慌失措的奔逃,雨势下他分不清芊泽在哪。他在丘都街道拼杀了一路,现那些士兵杀尽平民,却偏偏对年轻女子,只抓不杀。他霎时就反应过来,皇帝很可能也在借此,寻找芊泽。如今芊泽好不容易逃出来,若被抓回去,那是个什么后果!?
想时,他一路扯拽那些抱头鼠窜的女子,一个个看清她们的脸后,又一个个失望的放开。
“芊泽,芊泽!!”
他索性大喊起来。
而此刻,正躲在路边一处石牌下的芊泽,听见喊声,心中怵然一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这茫茫陌生的异地,怎会有人在险要之时,呼唤自己?
“芊泽,芊泽你在哪!!在哪!?”
夕岄疯了一般的喊,他想象不到芊泽出事,他会怎样痛心。他一边挥刀御敌,一边嘶喊,芊泽听着这声音分外耳熟,恍恍惚惚竟站了起来。她一站起,那娇小孱弱的身影,瞬间就被夕岄锁定。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他望向她,与之四目相接。
两人仅隔着一张破旧的石牌,雨水模糊了芊泽的视线。面前的男子有一张丑陋狰狞的脸,那刀疤从眉心劈下,鲜活的就像是能凝出血来。但这张看似恐怖的脸上,却嵌着一对清澈深邃的眸子。
这眸底的神情,那样熟悉,芊泽能感觉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抽*动。
“芊泽……”
夕岄低喃了一声,俊眉蹙起。此刻,安静的他,仿似并没有觉身后挥刀劈来的侍卫,芊泽眼尖,见状惊呼起来:“小心!”
夕岄一凛眉,眯眼霎时转身,刀的走路还未看清,刃尖已刺入那人的胸膛。那男子赫然倒地,夕岄便转过,一把抱起芊泽,飞奔而走。芊泽被他抗在肩上,颠簸的厉害,视线里尽是他过关斩将,飞身刺敌的模样。
不出一会儿,夕岄便把找着了一匹马,他把芊泽提起来,押在马背上,旋即自己也跳了上去,揽过她,策马奔驰。
后面的侍卫零零散散的,已是呼救不及,只能任由两人诮失在雨的尽头。
惊魂未甫的芊泽在马身上,连连喘气。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继而定神怯懦的望向男子。他看着前路目不斜视,芊泽嗫嚅:“谢谢你……”
男子不说话。
芊泽咽了咽口水,又道:“刚才是你喊我的名字,是吗?你……你认识我吗?”
夕岄听罢目光一瞥,神色竟有些伤怀怅然。如今他这幅模样,芊泽怎能认得他?以往祁澈已死,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不名一文的夕岄。
“不认识。”
他冷声作答。芊泽眨了眨眼,失落的哦了一声,旋即又问:“那你怎知我的名字?”
夕岄沉默一拍,答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自会知道。”
说完后,便再也没有开过口,两人一路无语的驰骋。出了丘都,直奔祁明夏离去的方向。
而与此同时,血杀一空的丘都已是满目疮痍。雨过之后,四处都是七零八落的尸体,放眼望去无边无际,死寂沉沉。袅枭轻薄的雾气,诡谲的漂浮在丘都之上,层层叠叠的尸身当中,泷克手下的祁胤军又聚拢起来。
逃窜的女子们,一个都没有逃走,尽数被他拢下。
他站在城门处一一过望,每瞧一个,便举刀杀一个。人墙倒了一排又一排,嘤嘤哭泣之声,愈渐单薄。到了最后,他满身鲜血的杀过最后一名妙龄女子后,才得以怒吼:
“不是,都不是!!”
里面没有芊泽。
“将军,一队在羚羊路时,曾被一黑衣男子劫持。他救走了一名女子,不知将军要找的,会不会是她?”
那进谏者躬身抱拳,泷克回眸,一双猩红的眸子微微眯起。
“当真有这么巧?”
所有的女子他都抓了,偏偏却丢了芊泽。被救走的女子是芊泽?那是谁救的她?
黑衣男子,黑衣男子……
泷克蹙眉思索,脑海里飘过一个玄黑长衫的男子。
莫不会是他?
……
…………
“驾!”
石突突的地上,本因大雨的冲刷,分外湿润。然而,随着马匹越走越远,地表便愈干燥。芊泽知道,他们来到了大漠。她不知道这个男人要带她去哪,但下意识的,她却极为信任他。
她感觉,他虽然陌生,却分外熟悉。
在他的身旁,她感到安定。
“我们到了么?”
芊泽耐不住沉寂,轻声一问。夕岄没有望她,也没有回答她,只是兀自眺望苍穹。他停下马来,从怀里掏出一杆鸣笛。一拉环扣,鸣笛直蹿云霄,不时便在天空烂漫的开出一朵花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尖锐的声响。
夕岄出信号后,便不再前行,只是静默等待。芊泽皱着黛眉,不解的瞟了瞟他,但见他只字不说,便也垂默然。
“隆隆隆……”
地下微微震动,芊泽耳畔开始听见些小的鼓动声。她放眼望去,在大漠的另头,已有一条顺势而下的黑线,疾驶来。她大骇,抓紧夕岄的衣襟:“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夕岄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倒是伸臂拥过她。他的抚慰,令芊泽惊异,她瞠了瞠眸子,若有所思的相望。
蹄声愈显赫,黑盔的骑兵汹涌驰来。芊泽瞧见那领军的人,一身黑胄,黑飘然。那鬼梧岸然的身姿,挺拔俊朗,分外熟悉,霎时就倒抽一口气,脱口而出:
“明夏……将军!?”
夕岄勾唇一笑。
祁明夏见着夕岄马上,多了一个娇弱身姿,顿时心中腾然一紧。他加快马,霎时就从队伍里分离出来,飞奔至芊泽近处。他停在她跟前,伸手抬起头盔,一张绝美的俊庞才显露出来。
芊泽愕然,半晌未有反应,她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瞬间就流了出泪来。
祁明夏看她落泪,心中百感交集。他跳下马,走到她跟前,小心翼翼的把她从夕岄马上,抱了下来。他动作轻柔,仿佛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芊泽感到他怀里的温度,顿时嚎啕大哭。
终于,在这陌生之地,在这绝望之时,她遇见了一个温暖的故人。
她不用在害怕了,不用再胆战心惊的过每一天了。她找到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芊泽……“
“呜哇!!”
芊泽死死抱着他,小脸贴在他胸前,像要把连日来的恐惧,惊慌,痛心都一并宣泄。而拥着芊泽的明夏,也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心疼神色。他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肩,温柔安抚。
云翘眨巴眨巴大眼,看了半晌才暗自惊呼。这女孩就是芊泽?她是芊泽?
想时,云翘骑马靠近夕岄,不止的以目光询问。然而,此刻所有的人,目光都驻留在明夏与芊泽二人身上。这种久别重逢的感伤,和祁明夏出乎意料的温柔,让祁胤的每一个捋士,都为之惊愕。
他们的将军,竟也有这般柔情的时刻。
※
纱笼里的烛火,闪闪烁烁,恍然欲灭。单喜挑了一盏新灯入内,霎时耀亮了内殿。祁烨默在阴影里的身子,岿然不动,仿似一块雕刻摆设的玉石。他见灯光晃眼,才骤然睁目,冷冷瞥来一缕视线。
单喜赶忙低头,躬身走到他跟前,跪下呈上密函。
“泷克将军的密函,还请皇上过目。”
祈烨未有应声,只是漫不经心的结果密函。他撕开来看,刚阅览了几行,便倏地皱眉。
“呵呵……”
他轻笑,低沉的嗓音在空灵的殿宇中回荡,分外诡谲。单喜听着背脊寒,不敢吱声。
“她竟让明夏给救走了……”他蓦地一揉那密函,狠狠捏在手里。
“她竟敢让祁明夏给救走了!!”他霍地站起身,把那纸团一抛。纸团滚了几遭,落在一个瓦缸边缘。顺着那栗色的瓦缸望上,一颗恐怖的头颅,正咧着嘴尖锐地笑:“哈哈,哈哈……”
“她跟着明夏走了,她跟着明夏走了……”
上官柳莹反复的笑到,声声凿在祁烨耳膜,令他几欲狂。他大步走上前来,猛的一踢那瓦缸,瓦缸砰然倒地,药汁汩汩流出。然而,上官柳莹却落不出那瓦缸,只能哀呼咳嗽:“咳……咳……”
“闭嘴,你个贱妇!”
祈烨咬牙切齿。
“呵呵……哈哈……”上官柳莹又渐渐笑了起来,说到:“看样子,她的魅咒已经解了,她才不会回来了。祁烨,你真可怜,你锁了她这么久,她却没有一天不想逃离你。她恨你,她不要你……”
上官柳莹试图澈怒祈烨,因为只有激怒他,她才觉得心底好受一些。
然而,祈烨却眯眼望着她,笑道:“她不要我,没关系,我要她,她就一辈子都是我的?”
他眯眼,黑眸凛然生寒。
“我的好戏,才刚刚开场,没有人能逃脱我的掌心,即便她逃到了祁明夏那里,也没有关系。”祁烨伸出手掌,兀自摊开:“我手上的棋子数不胜数,只要我一收,一切都会覆灭。”
男子薄唇邪肆的勾起,那摊开的手掌,在言毕之时,倏地便攥成的拳头。
而与此同时的丘都。
城门大开,仿似在炫耀屠城之人的丰功伟绩。泷克带着军队在丘都左围安营扎寨,嘲笑一般看着祁明夏领着队伍站在丘都城口。尸横遍野,明夏领着亲兵数十人,每走过一地,呈现在面前的都是惨绝人寰的场景。
这些人,死的何其冤枉。
“好惨……”
云翘捂着嘴,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而芊泽则躲在明夏身后,一直闭着眼,不敢睁开。
“这泷克未免太欺人太甚,杀光了所有人后,又放城门大开,不就是要把里面的惨况都摊给我们看嘛!将军,我们又何必要来自取其辱!?”占领丘都,如此,愈城,丰城都是泷克的军队驻扎。祁明夏的左翼军已无安营之地,只能退回漠西大营。
这样的局面,仿似皇帝已抛弃了左翼军一般。
祁明夏眯眼,只说:“只是想让自己,记得这一刻。”
他是恨的,恨祁烨心狠手辣。他和父王已妥协,协助他攻打边国。父王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边国攻占之后,祁胤能守住。所以,父王才千叮万嘱,要自己千万镇守丘都,哪怕成熵到时打过来,这里也是最后防线。
而现在,皇帝却派了泷克前来接管。他聪明之极,知道泷克亲口开口接管,自己不会同意,所以索性血洗丘都。让丘都成为空城,让左翼军愤怒,让他愤怒。
城已死,如何守?
祁明夏惨淡一笑,脑海里飘过数月前,与父王秉烛夜谈的一幕。
一个晚上,父王都只是哀声叹息,不一言。祁明夏耐住性子,正襟危坐,直勾勾地盯着他。
“明夏,答应父王。”
终于,端睿王开了口。
明夏颔。
“要守住祁胤。”
祁明夏瞠目,因为他感受到父王语色里的郑重。他顿了顿,继而问道:“儿臣有一事不明,父王,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何?”
先是杀上官玉嵊,如此忠臣。后又欲杀祁澈,唯一的弟弟。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像是在自我毁灭,他不是要祁胤天下吗?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有什么野心?
端睿王笑了笑,摇头道:
“他要覆灭祁胤。”
一一覆灭祁胤。
寒风刮在脸上,刺骨的冷。祁明夏眯眼,视线又回到了丘都的惨淡景致上。他果真是要覆灭祁胤,而且势在必行。
几人均是愁云惨雾的站在丘都城门处。刘钦走到明夏跟前,说到:“泷克他不会派人收拾这些人的尸体,将军,还是我们把他们葬了吧。”
明夏听罢,微微颔。
而此刻,云翘正兀自的往前走,惨淡的场景让她不禁潸然泪下,嘴里还呜咽:“好惨……”芊泽屏住气,仿似一刻都不愿意待在此处,她害怕见着堆积成山的尸体。然而,身后的云翘一个不小心,踉跄的摔倒,刚好扑到了芊泽身上。
芊泽自是站不稳,身子跌了下去,落入一片尸当中。
“啊!!”
她吓的欲要爬起身,云翘站身后连身道歉:“芊泽,对不起哦!”
芊泽喘着气,站了起来,对着云翘报以微笑。两人刚欲抬步离开,芊泽的后腿,却倏地被拉住。
她惊的回眸。
一只从尸丛里伸出的纤细手臂,蓦地握住了她的脚腕。云翘吓的大喊:“呀,有鬼呀!!”
芊泽气竭,瞪大眼,望着有人从尸体里缓缓爬出。
“救我……”
第一百零八章 女子
“救……救我……”
那声音断断续续,从尸堆中乍起,说不出的诡异。芊泽身后的几人闻声,戒备上前,纷纷拔刀相向。但明夏却一扬手,命令众人静观其变。
芊泽的脚踝吓的动也不动,那尸丛里的人,借力攀爬出来。人们先是瞧见一颗灰红的脑袋,片刻之后,此人便已艰难的爬出,喘着粗气摔在芊泽脚下。
这是一个女子。
她一手还紧紧的攥着芊泽的脚,一手则放在自己的颈脖间,捂着那汩汩流溢的鲜血。那五指,血痕满布,由此可以想象她颈上的伤痕之深。但似乎那伤未有砍中要害,所以才苟延残喘至此。
“呀,她受伤了!”云翘捂着嘴,瞪大美眸。这一片尸之间瞧见一活人,当真令人吃惊。芊泽也反应过来,蹲下身,细细打量一番便道:“她被砍中了脖子,流了好多血!”
祁明夏听罢,眯眼上前,以剑挑开那女子抓着芊泽的手,继而和刘钦做了一个眼色。刘钦颔上前,伸手抵在她颚下。那女子此刻已是气力尽失的呜咽,甚至开始翻起白眼。刘钦一凛眉,说到:“的确快死了,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那快救人呀,快快!”云翘摇着双手,心急如焚。夕玥瞟了她一眼,又扫了地上积累成山尸。她们清一色的都是妙龄少女,致命伤也均是脖上中剑。
“看来是泷克所为,想不到他剑法干净利落,也有剑走偏锋的时候。”这幸存女子没有被刺到要害,乃是不幸中的万幸。夕玥冲着明夏抱拳,说道:“属下想应是幸存者,将军,救了她吧。”
“嗯。”
祁明夏微微颔。而与此同时,芊泽也仿似舒了一口,她没想过原来救一个人也要思前想后诸般久。看来,在战场上,无时无刻不能丢了放人之心。
芊泽的小脸上,还残有惊魂未定的惧意,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颤抖。明夏瞧见了,心中说不出的疼惜,他伸出大掌,轻轻覆在她头上。芊泽一惊,撇过视线来,他却冲着她温柔一笑,顺势把她带入怀里。
“不怕,芊泽。”
女子一蹙眉,感到心里暖流涌动。她没有说话,静静的跟在他身边,随众人回了漠西大营。
芊泽睡了整整两天一夜。
她累坏了,从开始逃亡的时候起,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梦里,她的意识还是充满戒备,周围险象环生,她的心无法安定。好几个夜里,噩梦接踵而至,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唯有瞠着一双疲惫不堪的双眼,眼睁睁的瞧着天际泛白。
而如今,她却安定了。
闭上眼,她感到周围静谧之极。感觉有一个熟悉的怀抱,可以让自己依靠,她便松懈下来,贪婪入眠。
有温暖明媚的光线,游走在颊边,光影移动中,芊泽忽闪忽闪的睫翼,缓缓抬起。些小的嘈杂声在耳畔回荡,更多的却是屋子里劈啪作响的干柴声。她支起身子,朦胧惺忪的环顾四周。这是一个诺大精致的帐篷,而自己正睡在一张铺满狐裘绒毯的床上,白色的绒毯垂延而下,一路连绵延伸至门口。
芊泽目光停在门口,感觉那外面,正有一个豁然开朗的世界。
她安静的下床,披过一件绒衣,然后走到门口掀开厚重的门帘。门外的喧哗声骤然涌起,明亮的天地在一瞬间包围她。芊泽双目微瞠,清澈的眸底正有一匹矫健的马身跃然掠过。马上的女子一袭火红劲装,英姿飒爽,长批的秀如洋洋洒洒的墨汁,在空中飞舞。
她一勒马绳,眯眼弯弓,拈着箭羽的手贴在颊边。
她目光一凛,空气顿时停顿。然后,箭镞飞出,直直的跨破空气,钉在靶上。
正中红心,她一瞧霍地爽朗大笑:“你们这群不中用的,脸本郡主的箭法都比不过,怎么出军打仗呀!”她勒着马,踱步游走。另外数匹马上,军士们摸着脑袋,抱以微歉的笑容。云翘撇着嘴,一副胜利而归的模样,她转过马身,真巧对上远处芊泽投来的视线。
“咦?”
云翘眨了眨眼,继而‘驾’了一声,疾步骑到芊泽跟前。她在马上看着芊泽,说到:“你醒了?”
芊泽抬目看她,微微一笑:“嗯。”
云翘跳下马来,雀跃的又说:“没想到,你就是芊泽。你在丘都和我说你叫芊羽,可把我给害苦了。你要是早说你叫芊泽,哥哥早就把你接回来了。”云翘微嗔,语气里尽是疼惜的责怪。她说‘回来了’,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芊泽从一开始,就是属于这里的。
“谢谢你,我并不是有心骗你的。”
芊泽面带愧疚,云翘却笑着揶揄:“呵呵,我和你说笑的。没事就好,你要是有事,我那可怜的哥哥就要心疼死了!”哥哥吩咐她在帐前,好生照料她。偏偏云翘性子野,没安静一会儿就带着人比起箭来。
“饿了没,我叫阿嬷去给你煮些吃的,这里风大,你同我进去。”云翘摇了摇手,找来一兵士为其牵马,又冲着他说:“快去弄些吃的,送进来。”
“是,郡主。”
那人拱手退下。云翘牵起芊泽的手,进了内屋。帘幕垂下后,飒飒的风声顿时隔绝在外。云翘摩挲了一下双手,快步走到火炉边蹲下身:“哎呀,里面好暖和。”她笑嘻嘻的轻弯眉眼,芊泽觉得她活泼的就像一颗冬日里的太阳。
“这是大营吗?”芊泽坐在她对面,轻然启声。云翘嗯了一声,说到:“祁胤左翼军的大营,安扎在此。这是东营,是四个营地里最小的,也是最靠近王府的。我一般来营地玩,都是住在这。”云翘一骨碌的说了许多,眉飞色舞的形容这里的好:
“芊泽以前来过大漠没?听说你是沁城人,你是宫里的宫女么?”云翘说到此处,突然顿生疑问。芊泽不置可否,只是说:“以前在宫里待过。”
“哦,那你是怎么认识……”云翘刚要询问芊泽与明夏的事,帐幔便被人掀开,有个人声道:
“郡主,饭菜好了。”
云翘的注意力霎时被转移,她活蹦乱跳的上前接过托盘,跑回来搁在芊泽跟前。
“快吃吧,你睡着这么久,一定肚子饿了。”芊泽看着清丽可口,色香味浓的几碟小菜,心中说不出的暖意融融。她多久没有吃过一餐稳定的饭菜了。那些啃着面饼,惶恐度日的日子在这一瞬竟恍如隔世。
“好好吃的样子。”芊泽动起筷子,小心翼翼的吃每一口菜。云翘见她吃的这般郑重,不免疑惑:“你为什么吃的这么小心,这菜又不会跑掉。”
芊泽微微一笑:“不好意思,郡主。我只是突然觉得,如今能活下来,安定的吃一顿饭,实属难得。不知不觉,就吃成这样了。”她稍稍的红着脸,停了停手上拈菜的动作。云翘听罢,咦了一声,似懂非懂的点头。
“看着你这样吃,连我都饿了。”云翘撅起嘴,芊泽进食时充满感激的模样,让她煞是欣慰。想时,云翘再次打量起芊泽来。对面的人儿挽着一个松散的髻,却不显得凌乱。白皙的脸上,疲意尚有,只是眉宇间已比初见时,少了几分阴霾。
她瘦弱,娇小,整个人安静内敛。仿似一片清澈平静的溪水,涓涓而淌。
只是,下意识的云翘感觉到她,内心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与她瘦弱的外表格格不入。仿似就是这股力量,让她看上去显得不卑不亢。
“芊泽,你喜欢哥哥吗?”
“咳——咳——”芊泽听罢,霎时就噎住了。她慌忙放下筷子,一双眸子瞪得圆大。云翘瞧见她这番模样,不禁失笑:“芊泽,我吓着你了?哈哈!”
芊泽红了脸,垂着脸没有说话。云翘却笑罢,深深望了她一眼:“看来你有心上人了。”
芊泽又倏地抬目,目光透出一丝哀怨。云翘叹了一口气,又说:“其实,一个女孩喜欢一个人,都是挂在脸上的。芊泽,我见你和我哥哥在一起,虽然是很亲密熟稔,望着他时,却少了一份的爱意。”
“爱意……”芊泽低喃。
“是啊,如果喜欢一个人,当你看着他时,心中的爱意就会不知不觉的流露出来。所以,如果不想让他知道,最好就是不要总看着他,不然,就会被现。”云翘一板一眼,郑重说来,芊泽听罢,一愣,霍地轻笑:“如此说来,郡主可是有心上人?”
云翘一听,双目一瞠,脸刷的就红了。
“你听谁说的,胡说八道,本郡主掌他的嘴!”
芊泽见她慌手慌脚,不免眉眼轻弯而笑。这个女孩,当真是个真性情的可爱女子,让人好不喜欢。想时,突然有人又进账禀告,神色有些匆忙:“郡主,救回来的那个女子,好像快不行了!”
云翘侧目,脸上一白说到:“领我去。”
“是。”
绕过了数个帐篷,芊泽随云翘来到了那名女子的帐内。里面已站了数名婢女,大夫坐在床沿,为其把脉。两人走近,只见他一个劲的抚须摇头。云翘焦急问道:“怎么,她前日不还好好的,怎么就要死了?”
那大夫见是云翘来了,先是作揖行礼,继而答:“她脖子上的伤,入刀极深,若不是因为偏了,恐怕早就命归西天。这几日血是止住了。然而,她身子瘦弱,抵不住这般折腾,要虚弱致死。”
“虚弱致死!?”云翘一颦眉,不依的吼道:“不成,你得救她。整个丘都就她一人活了,本郡主救来的人,又死了,岂不是白救了?”
那大夫听罢,连连点头,只是怯懦的又说:“我先给她开几副方子,先入药,看看能不能稳住。”言毕,他便起身执笔写了起来。芊泽乘着这个空档,走到床前,躬下很仔细打量。女子面色惨白,额间汗水淋漓。她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拨开她的被褥,审视伤口。
但见伤口被包裹着,隐隐的透了些血水。她一蹙眉,伸手欲要拆开,云翘在一旁却道:“芊泽,你别碰呀。”
芊泽回眸,笃然一笑,说到:“郡主,我懂些医理,想要看一看她的伤口。”云翘听罢,微微一怔,芊泽倒兀自动起手来。
纱布拆过后,伤口周边结痂,中间的刀痕却血红湿粘。她用手轻轻按了按,床上的人儿嘤咛疼出声。芊泽随即说道:“看来是感染了。”伤口未经过良好的消毒处理,极其容易感染,而且病人已经有烧的迹象。
“大夫。”芊泽唤了一句。那老者转过身来,说到:“姑娘何事?”
“你开的药方,可能借我一看?”那老者听罢,顿了顿,旋即把桌上的纸递了给她。芊泽迅浏览了一遍,旋即站起,接过大夫手中的笔墨,在之上细细写了写。
“如此,你看怎么样?”
那大夫接过纸来,先是一看然后说:“除去这几样,她身子弱,不补怎么熬得过?”
芊泽却笑道:“补在生之后,先有生后有补。她现在气虚甚弱,且身体热,当务之急是要重新处理伤口,然后再下这几味药。”芊泽指了指纸上的几味药材,清一色都是抗炎的中药。那老者似懂非懂,倒是颔:“老夫去试试。”
“有劳了。”
芊泽微微鞠躬。
云翘在一旁,见芊泽自信泰然的模样,心中煞是折服。原来她真的懂医理!她上前雀跃道:“芊泽,你好厉害哦!”
芊泽不置可否,只是淡然一笑。旋即和身旁的婢女说:“打盆烧开后,冷却的清水来。”
“是。”
帐篷内忽的就忙碌起来,芊泽坐在床沿,洗净手后,开始重新处理伤口。期间,那床上的人蹙眉摇,嘴里念念叨叨,像是做了噩梦。芊泽又取一柄烧红的小刀,小心翼翼的欲切去多余的烂肉。她咽了咽口水,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不免忐忑。
而云翘在一旁,睁着大眼,定定相望,心也是提到了嗓子口。
然,就在那小刀靠近床上女子之时,她却突地一睁眼,一把抓住芊泽的手,大喝:“你害我!!”
第一百零九章 柔和
“你害我,害我!!”
床上的人瞳仁缩起,抓着芊泽持刀的手,一个劲的推搡。芊泽惊呼,忙道:“不是的,你别激动,你……”
“我杀了你个狗奴才!!”她坐起身,扑到芊泽身上,把刀锋反推回去。全屋子里的婢女吓的面无血色,云翘亦是大骇,忙不迭上前抵住那女子的手腕。然,那女子像疯了一般,瞠着一对猩红的眸子,直勾勾的瞪着芊泽。
“你还我孩子命来,还我孩子!!”她不知是忆起了什么,竟哭啸出来:“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她呲牙咧嘴,面容狰狞。锋刃直逼芊泽,芊泽躲闪不及,脸上被划了一痕。云翘这才从腰间抽出长鞭,一圈女子的颈脖,把她扯得后退数步,怒道:
“你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本郡主好心救你,你竟恩将仇报。”
那女子被勒住脖子,瞬间便泄了气,瘫倒在地翻起白眼。云翘没工夫理会她,倒是奔向芊泽:“你怎么样了,没事吧!”芊泽跌坐在地上,垂捂住自己的脸,咳了咳。
“没事,没事……”
云翘拨开她的额,见脸上被细划了一道,一时心中怒愤交加,命令道:“把这女的拉下去,给本郡主砍了!”此时,正有闻讯而来的侍卫进账,见云翘下令,纷纷一拥而上,把那女子五花大绑起来。
这时那女子才恍悟过来一般,扔掉自己手里的匕,哭道:“孩子,孩子……”
她双目无神,任由那几个军士把她拽出帐篷。然而,临出门之际,她却突地又从地上弹起,一头撞向一旁的木桌。
“孩子,娘同你去……”
女子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身子顺着桌沿滑了下来。有婢女尖叫出声,帐内又乱作一片。云翘煞白着一张脸,竟吞吐起来:“去,去看看她,死……死了没?”
“是。”几个侍卫又上前蹲下去检查。芊泽站起身,捂着脸也是凑了过去,她见女子双眉紧蹙,眼皮仍然在微跳,便知她还活着。
“禀郡主,她还活着。”
“还活着?”云翘眨了眨眼,神色缓和许多,又说:“那把她拉下去,本郡主不想看见她!”
“是!”
侍卫们又窸窸窣窣的动了起来。芊泽见她满身血痕的被拖走,心里又横生不忍。她忆起她声声唤她孩子的凄厉模样,顿时更是心如刀绞。芊泽的孩子也没有了,失去孩子的时候,她想同孩子一道去的心思,竟和这女子如出一辙。
“郡主,你要怎么处置她?”想时,芊泽轻声一问。云翘撇过视线,撅起嘴道:“我没想过,我不想理会她来,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我看她情绪不稳,声声唤她的孩子,定是在屠城之中丢了自己的孩子,这人也可怜,郡主,你就饶了她吧。”
云翘听芊泽一说,心里也软了下来。对丘都里的百姓,她亦是有感情的,这几个月来,她日日早出晚归,尽力照料每一个无家可归之人。如今这些人旦夕之间全死了,好不容易活一个,怎么也不应当让她自生自灭。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喊住兵士:“慢着,你们把人放下吧!”
士兵们唯命是从,又把人抬回了床上。那女子的伤口撞得血肉模糊,云翘见着不忍:“芊泽,你快给她止止血吧,她不会真的要死了吧!”芊泽听罢,忙上前审视伤口,心中一紧,说到:“郡主,把热巾递给我。”
芊泽蹙眉,目光凛然,云翘倒不知不觉的为其打起下手来。她扭了一把毛巾,凑上前,欲递过去。然而,手刚伸出时,床上的女子又倏地一把抓她的手。
“呀!”
云翘吓的花容失色,霎时又戒备起来。哪知,这一次那女子只是兀自流泪,温柔的拽着云翘的皓腕,嘴里轻喃:“别走……别走……娘想你……娘好想你……”
芊泽听着,淡淡的叹出口气,旋即又望向云翘。哪知云翘却直勾勾的盯着那女子,目光怅然。
“郡主?”
云翘一顿,又恢复平日里的神情,说到:“啊,没事。呐,热巾给你!”芊泽接过热巾,心里却泛起一丝疑惑。刚才云翘似乎露出了一种悲伤的神情,难道是她看错了?
“芊泽。”
就在芊泽想时,云翘却突兀启声:“把她救活吧。”
芊泽侧过脸来,不明所以的注视她,她却看着床上的人儿,又说:“她想她的孩子,没有错。我也想我娘,我好久好久都没见着我娘了。”她眉眼低垂,神色黯然的轻吟:“不知道,我娘是不是也这般想我……”
芊泽见她目光哀凉,遂一笑,慰藉道:“郡主放心,我一定救活她。”
为了治好那女子的病,芊泽亲自炖药。
她扇了扇炉子的火,遂又站起,掀开罐盖细细闻了闻。那酽酽的浓黑药汁,冒着浓浓热雾,芊泽感觉已炖了差不多了,便双手拈起厚布,要把罐子端了下来。这时,身后却突的响起一丝动静,芊泽刚欲转头,一只大手却倏地抢下她手里厚布。
“怎么不歇着?”
明夏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帐口的明媚阳光。他逆光的脸上,有一丝浅浅的笑容,随光影忽隐忽现。
“明夏将军。”
芊泽轻唤了一声,却现他的手正定定的握住自己的柔荑,她咦了一声,便抽出手来。明夏微微一愣,目光闪过一缕失落。随即他便自顾自的帮芊泽把药罐端下火炉,说到:“你身子弱,应该好生歇息,这样的事,就让下人去做吧。”
“没关系,我强装得很,才没有弱不禁风。”芊泽甜甜一笑,明夏望着她,心里却苦涩翻涌。她昏迷的两日里,他以为她是生了什么病,于是让大夫给她诊脉。这一诊,才现,原来她肚子里曾有一个孩子,且已经没了。
想时,祁明夏狭长的黑眸,正瞬也不瞬的盯着芊泽。芊泽被他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多言,只好又笑了笑:“明夏将军,军中的情况,可还好?”
她问的拙劣,明夏轻笑出声,芊泽便愈窘迫。
“芊泽。”
“嗯?”女子面色稍有慌乱。祁明夏却依然炙热注视,又说:“我不喜欢你对着我,这般生疏。”
“啊?”芊泽仓惶抬目,眸子微微颤动。祁明夏却走过来,揉了揉她的长:“记得我收下这链子的时候,怎么和你说的么?”他捋起袖襟,露出那淡紫色的琉璃链子。芊泽定定望着,一时怔然无语。
“我说,从今以后我祁明夏,便是你另一个哥哥。有我一天,就会护着你的,对吗?”明夏声色温软,一字一句都像涌动的热泉一般,沁入人心。芊泽抬头看着他,不知怎地,便觉得心中,一抽一抽的疼。
“可是,我却好怪自己。”
他的手,有着饱经风霜的粗粝,然而,摩挲在她耳边,却温柔似水。他一缕一缕的把她凌乱的鬓理好,夹在耳后。
“我总后悔,如果当初我执意带你走了,你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如果我抓紧了每一次机会,或许你现在,还如同当时一般,爱笑。”他躬下身,微微凑近芊泽。
“不要以为,你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他眯着眼,璨亮的光在眸底流动。芊泽微瞠着双目,眨也不眨的与之对视。
“不要憋在心里,难过就说出来。”他说时,又站直身,敲敲自己宽绰的肩膀:“看,这里有个依靠。”
“我是你哥哥。”
祁明夏露出难违的笑容。他很少笑,但他俊挺如刀削一般的下巴,笑起来,却是异乎寻常的好看。
女子凝视着他,在未有知觉的前提下,便泪如泉涌。她瘦弱的双肩,微微抽*动。是啊,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难过。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吃了什么苦,受过什么伤。
她从来都是如此,单薄的抵抗的命运。
祁明夏笑着为她拭泪,手上的茧,粗糙的划过芊泽细嫩的脸颊。这一刻,她感觉世界如此平静,心中如此安定。
“芊泽,不哭了。”
他接过一滴又一滴泪水,擦了又擦,一遍遍的说:“芊泽,乖,不哭,不哭了。”
然而,他愈是这样说,芊泽便哭的愈凶。她好像找到了一个坚定温暖的怀抱,供她宣泄自己隐忍的全部。她拽住了一个机会,一个节点,一个依靠。如此,她便再也不用一个人声嘶力竭的,承受一切。
……
马鞍垫得很厚,芊泽微有颠簸的骑在上面,缓缓前行。大漠的天空一望无际,沉静中仿似有着无限的爆力。云朵在这里,被壮烈的撕成一条一条的,蜿蜒缠绵的在远处,幻化作一幅幅炫彩旖旎的图画。
而落日夕阳,却是这图画中,最为美丽的。
祁明夏带着芊泽骑了一路,两人默不作声享受着静谧中的默契。芊泽在乘风而驰的瞬间,享受到了久违的舒心和畅快。她没有笑出声,然而,笑靥却顿生双颊,清丽可人。祁明夏眯眼,目光自始至终都锁在她身上。
见她,时而微笑,时而惊诧,时而平静。
“在沙漠里骑马,可不比得在平原上。”祁明夏扯着马缰,缓缓踱步前行。“普通的马儿天生不是在沙漠里跑的好手,但漠西的马都有一半熵坞马的血统,所以能跑行自如。”
芊泽微微颔。
“但也要记住诀窍。”他扯了扯绳,又说:“坞马喜爱自在,并不受束缚,所以马绳不能勒的太紧。但在跑动的过程中,由于踩着的是沙,颠簸自然不少了。这个时侯,你就不能去勒马来平衡自己,你得拽着马鬃。”
“像这样。”黑鳞男子,伏下俊朗的身子,双手拽住马鬃,侧脸笑着说:“你拽的多紧,它亦不会喊疼。”
“这马通人性,它知道你信任它,就不会让你摔下去。”说罢,他直起身,抚了抚马。芊泽笑吟吟的望着明夏,说到:“我本就不怎会骑马,因为老害怕掉下去,但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兴趣了。”
“那好。”
祁明夏听罢,露出狡黠的笑容,一拍马屁股,嚷到:“你试试快跑!”
“啊啊!”
一切来的太过突兀,芊泽在还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便已经剧烈颠簸起来。身下的马像是被下了重大指令,狠狠奔驰起来。芊泽惊呼不已,她从来没有跑过这般快!
飞沙顿起,她被颠的视线晃动,看不清前路。祁明夏紧随其后,喊道:“记住,拽住马鬃!!”
芊泽‘啊’的应了一声,便伸出小手,拽紧那马。她扯得用力,但马却不暴躁,亦不乱动。不久后,芊泽便熟悉了这种度,开始享受起来。她缓缓的直起身子,感受着驰骋的快感。
“哈哈!!哈哈!!”
一望无际的沙漠,宛如一片镶满金子的海洋。而划破这岑寂海洋的,却是匹承载着一名娇弱女子的骏马。天边的夕阳,烧着正烈。嫣红的晚霞时卷时舒,像仙子的裙裾,飘然舞动。芊泽望着那夕阳,顿时敛起了笑容。
她怅然的望着,而与此同时,马也慢了下来。
祁明夏追上她,与之并肩而走。
他见她目光眺至极远,一副若有所思模样,便把刚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他安静的待在她身旁,一语不。
芊泽目光缓缓的从夕阳上,挪至祁明夏身上。他盔甲泛金,身材袖长俊挺,望之宛若神灵。她霎时就想起了明月。
——如果有一天。——
——你见着了他……——
——请代我喊他一声……——
“哥哥……”
芊泽微微启音,祁明夏顿时一愣,黑眸微瞠。芊泽却在瞧了他半晌以后,噗哧一笑,说到:“你不是说,你是我哥哥吗?”
“哦。”祁明夏听罢,怅然若失的一笑,却又摇了摇头道:“你这般叫我,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倒吓了一跳。”
“呵呵。”
芊泽抿唇,又说:“谢谢你今天带我来骑马,我很开心。”
“开心就好。”祁明夏牵过芊泽的马绳,带着她往回走:“太阳下山了,回去吧。”
“嗯。”
芊泽凝视他的背影,心中暖意浓浓。她想:明月,我替你唤了他一声,你可听见?
可听见……?
此时,有风骤起,绕着芊泽的际,缠了一圈。它舞动的那样缠绵悱恻,那样恋恋不舍,宛如一个轻柔的吻,印在芊泽颊边。芊泽释然一笑,目光随着那阵无形的风,飘至天的尽头。
第一百一十章 怪异
日子舒缓的过,如琴弦上飞跃出的流畅音符。芊泽每日早出晚归,在明夏的准许下,和阿嬷们一起忙进忙出。辰时去西邻的井口打水,然后回营地备晨炊。晨炊向来做的比较简单,都只是一些干瘪的面饼和稀粥。芊泽觉得这样的餐点,吃久了难免乏味,于是便亲自教起阿嬷们如何把菜式做的丰富一些。
到了未时,便是晾衣服的好时机。营地的女子们,都会一同有说有笑的去东边晾衣,芊泽也不例外。祁明夏有时回来,便会带着芊泽去骑马,由此,芊泽骑术日益见长,倒像模像样来了。
晚上是最静谧的时刻,芊泽不喜欢深夜。因为孤独一人的时候,回忆便会如潮水般蜂拥而至。无数个夜里她辗转难眠,有时浅浅入眠后,却被狰狞的梦魇所扰,惊悸着醒来。
但是庆幸的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失,芊泽的心也一丝一缕的沉淀下来。两个多月后,芊泽感到出乎意料的平静,她甚至觉得对于过去,她已可不必在意了。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亦希望这平静,能一直延续。
然而,战事纷乱,时局变迁。天烨十一年,曾为边国领土的祁胤边界,已传来成熵欲要进犯的消息。起初只是不痛不痒的滋扰,在交界的漠路上,与巡逻的祁胤军斗勇。再来,便开始突袭驻扎在边疆的营地,所到之地,尽是洗劫一空。右翼军的奏折上报了一本又一本,依是不见皇城有任何回复的动静。
所以,右翼军被欺扰,却只能忍气吞声,没有沁城下达的指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日,天色阴霾。
有隐约的雷鸣声,在沉甸甸的云层后闷哼,像是在酝酿一场声势浩大的雨。帐篷的边角在烈风中翻卷,簌簌作响,忙碌的人群也纷纷躲了起来。东营瞬间变得萧瑟,只有前方的营寨里站岗的军士们依旧巍峨不动。
沙丘的那头,有匹马正逆风而行。他跑近之时,雨已经下来了。雷声骤然响彻天际,却未有吓着他分毫。他右手执剑,左手扯着马绳,身子稍稍伏下,宛如一只蓄势待的猎豹。进了营寨,他跳下马来径直朝明夏的军帐走去。一袭黑衣的他,已是全身湿漉漉,然,他却紧紧揣着怀里的密函,保护它不受雨水侵蚀。
“将军,夕玥剑士求见。”
帐外的人通报一声后,夕玥便掀开帐幕走了进来。屋内暖和许多,祁明夏与刘钦围坐在案几旁,对着地图指指点点。明夏见夕玥进来了,顿时神色凝重起来,他未有说话,倒是刘钦抢先问道:“如何?”
“将军,给。”
夕玥上前,恭敬的把密函递给祁明夏。明夏迫不及待的撕开,一看之后,眉宇间更是乌云密布。
“成熵人打到哪了?”刘钦耐不住性子,又问了一句。祁明夏把信抛掉,眯眼蹙眉,像是恼极了般。刘钦于是捡起那密函,粗粗一看,顿时胸口热血涌动,怒喝:“这泷克好生了得啊,只说成熵军在边疆滋扰,却不料人家已经打进城里来了!”
“看来他是坐定那皇帝的狗腿,不想打这仗了!!”刘钦怒哼出声,甩甩衣袖。夕玥倒是分外平静,坐了下身说道:“将军,我们这样不是办法。”
祁明夏掌控的左翼军,仿似被皇帝遗忘一般,撇在丘都边境,不闻不问。泷克的一支右翼军倒是风风光光,把昔日边国的都城占尽,又分出队伍来镇守边疆。谁都看得出,这无疑自寻死路。区区一支右翼军能有多少兵力?能守得住一个边国?
刘钦听夕玥一说,心中更是来气:“将军,夕玥所言极是。皇帝逼人太甚,我们躲在这,畏畏缩缩也不是办法。成熵都已经杀到盐禹(边国与成熵的交接城。),不出几日便能夺下丰城,一路杀到丘都来!到时候,什么都晚了!”
祁明夏听罢,挤了挤眉眼,瞥一眼鼻息咻咻的刘钦,继而站了起来。
“你说的,我怎会不懂?只是,如果我出兵,那就是造反!”
刘钦一愣,却说:“造反又如何?那皇帝是摆明要毁了祁胤,我们出兵乃是救国,何错之有?”明夏却转过身说:“皇帝要毁祁胤,只有你我几人知晓,左翼军的将士们怎么会知?若是让他们知晓了,岂不天下大乱?”
“可是将军,你可知,将士们现在已怨声载道。想当年我们披甲上阵,击退成熵人是何等威风。如今却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躲在这里,闷不吭声。丘都被屠之时,已没有人再臣服于皇帝,如今我们反了就反了,谁会问一个为什么?”
说到此处,刘钦已是双目赤红。他与左翼军中,所有的将士一般,这数月来感到憋屈之极。身为堂堂男儿,谁都愿意为国浴血奋战,即便战死沙场那也是荣耀。只是,皇帝把这些热血将士们,弃之不顾,怎生不令人愤怒!?
祁明夏听罢,先是一闭眼,继而喟然一叹。夕玥在一旁,一直未有说话,倒是此刻却拍了拍刘钦的肩,说到:“刘钦,你也莫要激动。将军深谋远虑,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如果我们擅自出兵,造反之名是脱不了了。到时候,只怕皇帝正好借此兵,让左翼军与右翼军相残,祁胤更是亡的快。”
刘钦一听,恍然大悟,忙摇头说:“哎呀,我怎未有想到!”
祁明夏一直闭着眼,负手而立,站的久了,便让人瞧出他周身的忧郁气息。刘钦此时也不说话了,悄然的坐在一旁,像是一个犯错了的孩子。良久之后,明夏回身,缓缓坐了下来,执笔书写。
“将军,你写什么?”刘钦又问。
明夏却不理会,匆匆写过之后,便把信递给夕玥。
“送到我父王那,去回。”
夕玥颔,遂把信揣入怀中,掀开帷幕而去。帐篷外雷声铮然,像有雄狮虎豹在天的尽头,狂啸嘶喊。沙漠里雨要么不来,要么便是汹涌澎湃,夕玥一身湿淋淋的,竟感到有一丝冷意。
但他并没有多加在意,只是兀自把马领了来,欲要跳上去。
临走之时,却听见一声温婉的轻唤:“夕公子。”
夕玥闻声望去。
芊泽披着一件连帽蓑衣,匆匆跑了过来。她站在夕玥身边,睁着一对清澄的眼,相视而望。
“你怎么来了?”自从他把芊泽从丘都救出后,便再与她没有交集。此时她冒出来,当真令他吃惊不小。
芊泽见他微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到:“每次见你回来,都是匆匆忙忙。我向营寨里的将士们打听,说你今日可能会归,所以我就寻来了。想不到,真的看见了你。”
芊泽说到此处,夕玥只觉心中一跳,莫名感动。然,他却依旧冷冷的问:“你找我做甚?”
“是这样的……”芊泽感到有丝尴尬,又笑了笑说:“你把我从丘都救出来,这么多日了,我都未有和你道一声谢谢。所以……”她并未说完,夕玥却一凛眉,打断道:
“不必了,区区小事,不用记挂在心。”
“啊?”芊泽被他的厉声之话,吓了一跳,顿时神色有些失落。夕玥见她如此,心里又后悔自己的决然。
“我是指,我只是奉命行事,没有必要想的这般严重。”他越解释,仿似更为拒人千里之外。芊泽站在原地,一时无语,短暂的静谧后,夕玥索性跳上马,欲要策马而去:“雨太大了,你回去吧,再淋会生病的。”
芊泽这才抬起头来,见他要走,小脸上显出一丝慌乱。她听他说起雨,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她赶忙把身上的蓑衣脱下,双手递了上去。
“夕公子,这雨大,这个你穿上。”
夕玥见她脱下后,全身湿濡,不免讶然道:“你……”
“穿上吧,你来来去去去,总是一件单薄衣裳,哪里顶得住。”她执意把蓑衣放上马背,迎着狂乱的雨水冲着他笑:“知道么,虽然你没有跟我说过什么话,但我却觉得,你好熟悉,很亲切。”
熟悉,亲切,宛如一个故人。
“而且,你救过我的命,我真的很感激!”雷声愈大,女子的声调也便随之抬高。那真诚的字句,冲破雷鸣的束缚,传达到男子耳畔,让他在一瞬间感到久违的暖意。
他怔然了半晌,旋即才笑了出声。
他的笑有半分苦涩,半分释然,和半分感动,参杂在一起,却让人看了,倍感心疼。芊泽听着他微弱的笑声,霎时就想到了祁澈。他不由自主的拽紧他的衣裾,张口便想唤他‘澈’。
然,她并没有说出口。她知道祁澈已经不在了,面前的人,只是恰好给了她一个类似祁澈的温暖感觉。
“芊泽。”夕玥低看她,他深深看了数秒,才说:“谢谢。”
言毕,他大气的披上蓑衣,驾马而去,留下一句:“快回去吧!”
芊泽站在雨中,遥遥望去,那黑影如一缕尘烟在滂沱大雨里,愈见淡薄。
阳光为云霞镀上了一层淡金色,云隙中有金缕迸出。云翘骑着马,到芊泽帐篷前喊人,她喊了数句未见有人回应,便跳下马来掀起幕帘。帐内空无一人,她狐疑的锁眉,问到帐前的阿嬷:“芊姑娘,人呢?”
“她去井边打水了。”
云翘一挑眉,跳上马香西郊的井口驰去。到了那,果真见着了芊泽,她嘟囔道:“今日不许你做活了,你陪我去射箭。”她任性的拉芊泽,芊泽抵不住她的磨蹭,只好放下手里的活,跟着她去了。
到了马场,地被抛得很干净。箭靶整齐的排作一行,云翘霎时来了劲,吆喝着手下递上箭翎。芊泽骑了一匹枣红色马,站在她一侧,倒不准备学射箭。她目光平视,微微笑的望着云翘意气风的模样,心中已是很开心。
递箭的人来了,芊泽瞟了她一眼,顿时一愣。
她不是那个被丘都屠城后的幸存者吗?自己救活她以后,没有想过她的出路,以为云翘会把她送走,原来并没有?
“我见她乖巧,便把她留身边了。她会做好吃的点心,芊泽,你下次可以尝一尝。”云翘见芊泽一副疑惑的模样,便抿唇一笑,解释了来。芊泽听罢,又不免多望了那人一眼。这少女应是二十左右的年岁,皮肤极白,而且她有一头的火红头。先前她埋在土里,脏兮兮的看不出来,现在洗得干净了,倒觉得她生的奇特。
云翘见芊泽打量起她来,又娓娓解释:“她叫黎紫,有一半的成熵血统,所以生的红。之前嫁在边国的大户人家里,孩子在战乱时夭折了,所以那时才分外激动。”云翘轻描淡写的把黎紫的身份叙述了一遍。芊泽没有觉得哪里不妥,于是并不多想。
“黎紫,这是芊泽,是我哥哥的心上人哦!”
云翘揶揄到,芊泽一惊,红着脸羞恼的看向云翘。黎紫低着头走过来,鞠躬说到:“芊姑娘好。”
她眼神无光,看上去竟呆滞的很。
接下来的时候,云翘一人射的极为开心,雀跃的奔来奔去。后又叫了几名将士陪她练箭,不知不觉便把芊泽忘在了脑后。于是,站在一旁的芊泽便与黎紫搭起话来。她想起她丢了孩子,心中难受,于是便慰藉道:
“郡主是个好人,以后伺候郡主,以前的事,难过的就忘了吧。”
黎紫点点头,不说话。芊泽又说:“听说你会做很多点心,待会午膳的时候,可能教我一些?”
黎紫又点点头,仍然不语。
芊泽倍感尴尬,索性不说话了。然而,黎紫却突地转过脸来,瞠着一对无神的大眼,说到:“等过了这个月,我就要去接我的孩子了。”
“啊?”
芊泽一愣,大诧。孩子,她的孩子不是已经死了么?
“孩子寄养在亲戚家,我过了这个月,安定了下来,就去接他回来。你说郡主会不会同意,我带着孩子在身旁?”她颦眉,暗自思索。芊泽杵在一旁,觉得气氛诡谲。心想,难道她的孩子,还没有死?
“郡……郡主心好,自是不会反对的。”芊泽干笑了一声。那女子听罢,脸上雀跃起来:“是吗,可是,可是……”
“我的孩子……”她伸出柔荑,食指放在颚下。
芊泽侧过脸,狐疑望之。他吞吐了半晌,竟说:“我不记得,我把孩子寄养在那个亲戚家……怎么办?”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让芊泽毛骨悚然。暗自觉得,她莫是疯了?
“黎紫!!”
云翘突的喊了一声,芊泽抬目望了过去。黎紫听郡主唤他,忙不迭上前,躬身:“郡主有何吩咐?”
“我渴了,要喝水,喝水!”云翘撅嘴囔到。黎紫立即反身取那水袋,芊泽见她卑下的模样,顿时又觉得她和平常的奴婢未有两样,断然没有先前的诡谲气息。芊泽见她把水递给云翘后,又笑着向自己走来,她说:“芊姑娘是想让我叫你做点心是吗,等会儿,郡主不射箭了,我就同你去,好吗?”
“好,好。”芊泽垂眸,没有多言。女子站在她身旁,阳光灿烂的笑。
而与此同时的沁城皇宫,祁烨坐在桌前,漫不经心的拈了一块菜,放在口里粗尝。他嚼了一口,便全然吐了出来,说到:“重做。”
单喜低,忙不迭的冲着婢女们摇手:“快快,撤下去,撤下去。”
婢女们撤走后,祁烨便站了起来,沿着寝屋走了一遭。单喜杵在一旁,紧张的不敢吱声。他知晓近来皇上的脾气更为怪异了,任何一个纰漏和马虎,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所以,他尽量少说话。
祁烨慵懒的走了数步以后,倏地停下步子,望了望窗外春日里开好的桃花,说到:“现在是什么月份了?”
“三月了,皇上。”
“是时候了……”祁烨眯眼,薄唇轻启:“是时候,出游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同意
“芊泽。”
女子撑着脑袋,眸光离合的淡淡问道。芊泽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云翘,云翘却未有看她,只把目光放至远处。
“嗯?”芊泽轻应了一声,云翘却轻叹口气,神色哀怨的说到:“你说,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对你心无芥蒂呢?”
芊泽一愣,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说到:“这个我不知,但我却知道,如果持续对一个人好,总有一天,他就会看到你的好。”芊泽说时,云翘把目光偏移回来,若有所思的定神看着她:“那,如果我说,我已经对他很好很好了,他却不领情呢?”
“郡主说的是谁?”
芊泽此刻便好奇了。云翘一听芊泽提及,小脸上又一窘,别去视线:“也并不指谁,只是问问。”芊泽听罢轻笑,心忖她应是有了心上人,只是不知谁这么荣幸,博得云翘郡主的青睐。
“郡主,你看,这衣裳可还好看?”芊泽把手中缝制的长衫提起,云翘眨了眨眼,聚精会神一看,咧嘴笑道:“嗯,这是一件男人的衣服,芊泽你缝给谁的?”
芊泽抚了抚尚未经雕琢的衣袖,垂眸道:“送给一个重要的人。”她抿嘴,清眸微弯,神色里漾着说不出的暖意。云翘哦了一声,葱指放在颚下,嘻嘻笑:“八成是缝给我哥哥的,这下,我哥哥的嘴可要笑歪了!哈哈!”
芊泽听罢一怔,面色稍有难看,推拒道:“才不是……”
“不要害羞了,芊泽。你就依了我哥哥吧,他若是娶了你,就不会再要别的女人。我们大漠多好啊,做闲云野鹤,驰骋翱翔,由哥哥带着你,一辈子都不会寂寞的。”云翘双手合一,充满幻想的说来。芊泽却愈的神色黯淡,他知道明夏说要做她哥哥,也是无奈的话。他看她的眼神,就像云翘所说,饱含爱意。这爱意,是如何掩饰,也掩饰不来的。
然,他却说做她哥哥。
说时,温暖却苦涩。
云翘见芊泽半晌不答话,便觉得自己太过着急,于是道:“不说了,芊泽。等会去骑马么,哥哥去了西营,今日不回来,就由我带你去骑吧。”芊泽轻嗯了一声,又埋下脑袋,开始绣那襟边的细纹。
此时,帐外有人吱声:“郡主,糕点做好了,奴婢给您送来了。”
是黎紫的声音,云翘撇过脑袋:“进来吧。”
黎紫闻声入内,碎步走到两人的桌前,毕恭毕敬的搁下瓷碟。云翘很开心,拍拍手道:“哇,今天的看上去更好吃的样子,芊泽快吃,尝一个!”
芊泽的目光移了过去,瞧见那糕点做得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不免伸手拈了一块。她微微摩挲了一下,不料手感精致细腻,便情不自禁的咬了一口。果不其然,那美味的酥脆感在口中即时融化,与舌苔的柔嫩混为一体,咀嚼中,回味无穷。
“好吃。”她感叹了一声。云翘笑道:“你看你,吃个点心,眸底都泛光。芊泽,你真是个嘴馋的人哦!”芊泽莞尔一笑,她喜欢吃,因为吃也是幸福的一部分。这是哥哥告诉她的,哥哥做给她的好吃的,都有幸福的味道。
所以,她自然也是爱美食的。黎紫在一旁也是掩嘴轻笑,眉眼弯做新月,说到:“芊姑娘和郡主都爱吃,黎紫就开心了。”芊泽听到她温婉的声音,这才想起她来。她抬起眼来,对上她含笑的眸子。
“芊姑娘上次说要学做糕点,却没有来,黎紫可盼了很久呢!”她打趣道,芊泽却颦眉,心忖上一次,明明是她自己像忘了自己所说的话一般,径直回去了,怎说是她没有来?但云翘却适时插话:“芊泽,就让黎紫教教你吧,到时候去做给我哥哥吃,他肯定高兴!”
芊泽见云翘雀跃,于是也不再推拒。三人下午便没有去骑马,倒是在厨房里捣鼓了半天。云翘第一次下厨,手脚笨拙却异常的认真。芊泽笑说:“郡主这么认真,可是想做给谁吃?”
她只是随便一问,哪知云翘双颊霎时绯红,像猜中心思一般慌乱眨眼:“我做给我自己吃,我自己要吃!没有要给别人,才没有呢!”芊泽被她过激的语气吓一大跳,遂又朗朗而笑,笑她的可爱劲。
黎紫在一旁,一板一眼的循序教导,芊泽与云翘二人按部就班的学。不出几个时辰,芊泽便掌握了要领,只是云翘还云里雾里的,做出来的糕点仍旧不成形状。她懊恼的嘟囔:“不学了,不学了!气死我了!”
芊泽笑着挽起她的胳膊:“哪有一学就会的,等明天再来,可好?”
“嗯。”
于是三人又从厨房出来了,云翘与黎紫向东面走去,芊泽则回自己的帐篷。两人行远以后,芊泽才回身起步,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便听见远处传来一男子的声音:“夕公子,又要远行?”
芊泽双目一瞠,顿时打起精神跑了过去。她躲在一帐篷后面,偷瞥一袭玄黑长衫的夕玥正牵马欲走。一旁守卫的军士笑着说:“夕公子日夜兼程的来回,真是辛苦了!”
夕玥这才轻嗯了一声,目光波澜不兴。他向营寨外走去,芊泽心忖他走了,没有三五几天的无法回来,便又冲了出去喊道:“夕公子!”
“夕公子,你等等,等等!”芊泽喘着粗气跑到他身边,夕玥显然大吃一惊,面色稍有慌乱:“你,怎么来了?”
每一次芊泽出现,他总摆出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这次也不例外,微讶之后,他的表情则恢复平日里的冷漠疏远,目光也尽量不与芊泽相撞。芊泽却浑然不觉,笑道:“这次出行,何时才能回来?”
夕玥俊眉一挑,目光闪烁道:“问这作甚?”
“夕公子,回来的时候,可否见我一次?”芊泽满心期待的问来。夕玥更觉蹊跷,说到:“你有何事?”
芊泽却笑着缄默,上前走近他。夕玥却像如临大敌一般后退,神色慌乱:“你,你做什么?”
芊泽见他草木皆兵的后退,不免疑惑,眨了眨眼看到,然后说:“你可否转过身,让我瞧一瞧?”夕玥听罢一愣,心忖是自己身后有什么脏东西吗?想时,他却不由自主的缓缓转身。芊泽站在他身后,目光锁在他高大的背影上。
她温软的目光像一道有温度的光线,灼的夕玥面颊泛红。他咬牙遏制住自己的情绪,埋头说道:“你看什么?”
“保密。”芊泽轻笑,继而伸出柔荑,点在他肩膀上,一边一个,像在测量什么。指尖在他的背部微微滑动,夕玥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半晌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转过身来。
他突兀的转身,显然是吓找了芊泽。芊泽的小手还定格在半空,半上不下,颇为尴尬。夕玥一时无言以对,只是红着脸说:“我走了,芊姑娘,你早些回去吧!”他说时,竟还羞怯的瞥了一眼芊泽,那神色里透澈的像一股山泉,霎时又令芊泽想起了祁澈。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下意识的把这两个格格不入的人,重叠在一起。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气息,他们的笑容,和眼神在某一时刻会出奇的相像。抑或许,在她心里,想要深深记住的人,总会时不时的徘徊在脑海。
“对不起,吓着你了。”芊泽报以歉意,旋即又说:“我只希望,下一次你归来时,能来见我一次,好不好?”夕玥听罢,点了点头,遂逃一般跨上马去,扯绳奔离。芊泽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又是出神。
许久,她叹了一口气,便回去了。
夜深露重,芊泽本就睡的极轻,帐外一瑟瑟起风,便把她给吵醒了。他惊悸着醒来,额间似有汗水,她拭了拭,随即喟然一叹。她想,这又是一个不眠夜了,自己若在半夜里醒来,定是要瞠着眼直到天明的。芊泽受不了辗转床底的煎熬,便索性披衣起身。
她掀起帐幕的一角,月光如华倾泻而来,沾染上她的柔荑。她望着帐外凄清的大漠夜景,一时百感交集。她也不知心里想了什么,只是隐隐的痛刺在肉里,时而偃旗息鼓,时而作。适时,风从缝隙里灌了进来,鼓起她单薄的衣衫,她缩了缩,正准备搁下帐幕,却不料远处闪过一抹诡谲的身影。
她眯眼,定神看去。
那身影跑得很快,融在夜色里如枭鸟一般不着痕迹。但是,芊泽向来眼尖,自是不会遗漏,她瞧那身影不像是将士身材。因为它极为娇小敏捷,倒像是个女子身姿。想到此处,她心里更泛起疑惑。
谁三更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的在外摸索?
想时,她走出帐篷,向那身影走去。那身影正巧在躲避前方行来的一支巡逻队伍,停促在一帐篷背面。芊泽拐到她身后,想看清她的模样。但夜色浓稠如汁,她又隐没在阴翳里,自是无法看出。
但巧的是,那队巡逻队正大步踏来,那身影似乎有些急躁,竟不管三七二十一,飞的从这个帐篷掠到另外一个后。她掠时,几欲是一抹虚无的影子,那巡逻队并没有现。然而,芊泽却瞧见了。
巡逻队掌着的纱灯,为她照亮了视线。
她没有看清那人的脸,那人的身形,但是她却看清了……
她红色的头!
芊泽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顿时出现了那个古怪女人的形象。她本想要蹦出去告诉巡逻队,有奇怪的人出现。但她却在敲清她色的瞬间,把这个主意吞回了肚子。她见那人只是在帐外窥探,也不像要下手害人,便不想打草惊蛇。如果那人在夜里行动,真有所图的话,她应该按兵不动。
于是,芊泽便缩了缩身子,带着满腹的疑惑退回帐篷里。
躺在床上,她总在想,那名叫黎紫的女子。她精神恍惚,时而是一个模样,时而又是另外一个模样。可是,这一切都仿佛不会表现在云翘面前。她在云翘跟前,总是一副乖巧恬静的模样。会做糕点,会打理衣食,煞是贴心。
可有的时候,在芊泽跟前,她却时常疯言疯语。更古怪的是,她说完那些疯疯癫癫的话后,竟转个身便忘得一干二净。一次两次,芊泽当然不会多想,次数多了,芊泽便觉得她有可能因为孩子的丢失,而疯了。
但现在,她的举止更为奇怪了。如果她看见的那个身影就是黎紫,那么她定不会只是疯了,那么简单。
芊泽细细想着,已不知不觉的入眠。
翌日清晨,云翘便冲到芊泽帐外喊人。芊泽夜里睡得晚,听见嘈杂声,便惺忪的揉眼起身。云翘在外迫不及待的喊:“芊泽,快快,你快出来!”
芊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吓的赶忙穿戴好出来。哪知云翘在外,却一脸兴奋雀跃,说到:“看,看!!”
她把手上的瓷碟捧在芊泽跟前:“快看,我做的,做好了,你看我的糕点做成圆形的了!”
芊泽见她像个因胜利而长嘶的骏马一般,活蹦乱跳,笑道:“真厉害!”
“哈哈,芊泽夸我了,夸我了!”云翘更是得意,拉起芊泽便道:“芊泽跟我走,我哥哥昨夜里回来了,这会应是起身了,我把糕点送给他吃。你同我去!”说罢,也不等芊泽同不同意,便扯着她走。
两人拉拉扯扯到了明夏帐前,帐外的兵士见到云翘便躬身道:“郡主安好。”
云翘不理会他们,只问:“我哥哥起身了没?”
“起了,刘钦在里面伺候着。”
“那好!”云翘一撇嘴,兀自掀开幕帘就往里走。芊泽觉得不妥,刚想喊等等,已被她带入了帐内。明夏正在床前穿戴,长没有绾起,只是松散的披在双肩。他月白的内衫领口微露,古铜色的肌肤曝露在外,说不出的性感。
但芊泽哪有空看性不性感,只觉得突然闯入,煞是丢人。这下明夏连衣服都未穿好,她更是窘迫之极。云翘在一旁却不自觉,大大咧咧的说到:“都什么天了,哥哥你还未起来,真懒,真懒!”
她做鬼脸,明夏莞尔一笑,却把目光移到芊泽身上。他看着她时,目光瞬间温软下来,像一禀烛火,传来柔和的光线。芊泽敛目,竟不敢看他。
“郡主今日好早啊。”刘钦在一旁笑道。云翘哼了一声,牵着芊泽坐到桌旁,把瓷碟搁下,说到:“来来,本郡主今日好心情,给你们送早膳来了。”
刘钦大诧,不可置信道:“郡主今日竟有这番兴致?”
“刘钦别和我耍嘴皮子,来尝尝这手艺!还有哥哥,你快来吃,快来!”
祁明夏一直不一语,只是温和的噙着一抹笑意。他走过来,有意的坐在芊泽身边,侧过脸来说:“好几日,未有见着你了。”
他语色低沉,软软的像一缕棉花。芊泽轻嗯一声,遂又没了下话。云翘急着要人尝她的手艺,于是忙不迭把糕点塞给他们。祁明夏和刘钦各拿了一个,两人先是一愣,打量起来马马虎虎有个形状的糕点,随即不约而同的失笑。
“郡主,这是你做的糕点吧,真是漂亮呢!”刘钦笑道,云翘一凛眉,呵斥:“你管,你给本郡主快吃,吃完再下定论!”
刘钦咬了一口,刚咬下去,便面色白,欲要吐出。云翘见他这幅模样,心一下凉了半截,面上却不服输:“怎……怎么样,好吃吗?”
刘钦憋着气,不说话。云翘大怒说道:“好不好吃啊!?”
“郡主,你做的这点心,太……太要我的命了!多吃一些,都不知活不活的过三十……”刘钦说罢,忽的大笑。云翘气的呲牙咧嘴,嘴里立刻就胡说八道起来:“这,这才不是我做的,呐,呐,是芊泽,芊泽做的!”
她死要面子,偷偷给芊泽使眼色。芊泽见她如此着急,心里笑,嘴上却佯装镇定道:“嗯,是我做的,不是云翘。”她这一说,刘钦倒安静下来,不说话。云翘心中大喜,怎么也算是挣回半分面子。
此刻,却没有人注意到祁明夏的脸色。
他一听芊泽承认是自己做的,便又再次打量了一番那糕点。他轻轻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咀嚼半晌后,笑道:
“很好吃……”
说罢,他又咬了一口,冲着惊愕转过脸来的芊泽一笑,反复道:“做的很好吃。”
他细嚼慢咽,仿佛嘴里尝的是至尊美食。他温柔的看着芊泽,黑眸里的神情,宛如漫天星星被点亮了一般。芊泽霎时屏气,与之怔然相望。云翘在一旁目瞪口呆,左瞧右瞧的望了半晌,才忍俊不禁的想要笑。
“好吃就好,我们芊泽的手艺怎么会差。你们吃过了,本郡主就走了!”她起身,拉起还在怔怔然的芊泽出帐。祁明夏依依不舍的凝视她,却未有阻止,匆匆告辞送别后,云翘拉着芊泽到一静僻一角。
“芊泽,你看见了!”
“什么?”芊泽垂眸。云翘一叉腰道:“你别装傻,你看我哥哥,整个人都神魂颠倒了,连块糕点好不好吃都分不出来。你说,他都喜欢你成这样了,你竟还无动于衷?”
芊泽听罢,脸烧了半边。她不知该如何说,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然而云翘依旧在耳畔娓娓说来:“我没有瞧过哥哥对谁这样笑过,更没瞧过他那样看人。芊泽,你别负了我哥哥,他对你好,我也希望你对他好,莫要伤了他的心!”
语毕,芊泽先是一顿,继而若有所思的颔。云翘见她依旧不一语,便叹了声走开了。芊泽望着在连绵大漠升起的冉冉旭日,竟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她问自己:
心啊心,你同意吗?
你同意,爱明夏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相认
芊泽的手放在胸口,停顿了很久才移去。她的心不跳,不紧张,不激昂,她垂眸望了望,旋即神色黯淡摇了摇头。她无法去想一个爱字,那字重若千金,她只想对身边仅有的人好。她不想再让谁伤心,让谁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
她害怕失去。
因为,她已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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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泽想起了夜里见着黎紫的事情,心中忐忑上下。黎紫偷偷摸摸的在营地穿梭,是为了打探什么么?但为什么,她又往西郊无人的地方去?那里有什么?芊泽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便考虑尽早把这件事告诉云翘。黎紫待在云翘身边,如果她当真有蹊跷,云翘自是危险。
想到此处,芊泽便起身,往云翘的帐蓬走去。哪知她刚走了没几步,却听见身后有人唤她。一个低沉的男声,听起来有一丝疲惫。芊泽扭过身,见夕岄正牵着马儿,站在她帐前。她大喜,上前笑道:“你回来了?”
夕岄看着她,旋即颔。
芊泽等了他好几天,见他真的在回来后来见自己,不免喜出望外。她颇为兴奋的说到:“你等等,等等,我有东西给你。”说罢,也不顾夕岄欲开口询问,便跑回帐内,把早已缝制好妥当的长衫拿了出来。
夕岄见到她手里的衣裳时,讶异不小。
“这……”
眸光微微闪烁,他定定的望着叠的方正平整的青衣,心中猝然一紧,竟有些紧张起来。
这是要送给他的么?
芊泽双手奉上,露齿皓然一笑。
夕岄心中的紧张,顿时化为一股从心底沁然而出的暖意。他捏了捏微涔汗的手,下意识的欲要接下。然,却在抬之际戛然而止。他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更想起了自己的决心,于是又弱弱的缩回了手。
芊泽见他要接下自己的衣裳时,脸上的雀跃本是愈演愈烈。但现在,又见他放下手,颓然的别去眼神,心中不免失落。
“怎么,不喜欢么?”芊泽嗫嚅一问。夕岄低眸不语,神色稍有挣扎。芊泽于是把衣衫摊开,挂在手上,指给他看:“你看,上一次叫你背过身,就是想量一量你的尺寸。你放心,衣服应该合适。我见你日日都只有一件黑衣,又是风又是雨的来来去去,便想给你添置一件新衣。”
她自顾自的娓娓说来,又道:“就是不知,你喜不喜欢青色。”
芊泽还是存了一丝自私的念头。她觉得夕岄和祁澈好像,从声音,到某一时刻的眼神,到他们的背影,都让她不自觉的把他们重叠。所以,自然而然,也选择了祁澈长爱穿的青色。
“不喜欢。”
夕岄咬了咬牙,终是反驳到。
芊泽笑容又凝固了,她感到莫名的失望。或许,她本就不该强人所难,她只是想做件衣裳给他。他救过自己的命,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可他的排斥,还是令人心泛酸涩。
“没关系,我可以换一种颜色,下一次叫阿嬷带过一色布来。”芊泽边说,便收起衣服。她把它折了三折,挂在手臂,然后欲要转身离去。等到她走,夕岄又觉得心中一空,抬起眼来凝望她颇为落寞的背影。
他以为自己伤害到她了,于是,下意识的竟伸手牵住了她。
大手倏然挽住她的柔荑,芊泽大骇,转过脸来,怔然相望。
夕岄矛盾的看着她,竟是无语。芊泽见他如此,刚想要开口问他。却听见耳畔传来“啪呲”一声。
像是有什么瓷器跌在地上,摔碎了。
芊泽于是侧目。
云翘瞠着一双惊愕的圆眸,瞬也不瞬的望着他们,而她的双手,正硬生生的抬在半空。那叠装满点心的瓷碟,支离破碎的躺在地上。
“你们……”
云翘眉眼一动,眸底的刺痛像火一般烧红了眼眶。她的反应,立即让芊泽幡然顿悟。她吃惊的望了望云翘,继而又瞥了一眼夕岄,她心中惊愕:原来,郡主喜欢的人,竟是夕岄!?
那……
芊泽又低头看了看夕岄牵着自己的手,心霎时一沉。她忙甩掉夕岄的手,转身向云翘走去,云翘却在连连后退,泪水在她眼里,翻涌成浪。
“云……云翘,你听我说……”
“呜哇!”云翘哪里会理会芊泽的追喊,她见她走向自己,于是哭着负气的跳上马去。芊泽见她上马,便加快步伐,但人哪里追的上马。不出一会,云翘便策马奔离,空留芊泽独自愧疚。
怎么会这样巧?
芊泽懊恼的转身,心忖:不行,绝对不能让她误会。她走出帐蓬,对着夕岄说:“看来郡主她误会了,夕公子,你把马借给我吧,我追上去和她说清楚。”
夕岄有一些不知所以然,她见云翘突然哭,也不晓得为何。现在芊泽又说要追去解释,他便问道:“你要解释什么?”
芊泽听罢一顿,凝视夕岄。她见他当真不知,不免失笑:“郡主她,喜欢你。刚才你牵我的手,郡主自是误会了,我不解释清楚怎么行?”语毕,她便兀自跳上马去,一扯马绳便跑开了。夕岄倒被她的话,惊的不轻。
他杵在原地,若有所思。
“驾!”
芊泽快马加鞭,但绕了又绕,却已然丢失了云翘的踪迹。她索性停了一来,懊恼的摇头。旋即,她又决定去云翘帐蓬里等她。她现在生气,或许跑远了,但总会回来的。到时候,自己就有机会说明了。
想罢,芊泽便调转马头,驰向云翘的帐篷。
到了那儿,她跳了马来,想往内走,却不料在帐前却听见里面的哭闹声。这声音很熟悉,分明是云翘,芊泽舒出口气,暗自庆幸她已经回来了。自己得赶快和她说明,免得她难受。
芊泽刚想掀开帘幕,却赫然听见一句:“刘钦,你说她知道夕岄就是祁澈了么?”
云翘大声喝问,刘钦在一旁像伺候姑奶奶一般,说到:“我的郡主,你小点声音!”这事大声喧哗,被人听见了还不遭殃?
云翘不理,瞪着眼又说:“芊泽说她做过宫女,祁澈又是景王爷,他们在宫里是不是认识?”
“这……”
刘钦不置可否,心里懊悔,早知道郡主传他来是念叨这件事,他就不会接这茬了。
云翘见刘钦吞吐,于是更是肯定,她泪如泉涌,吸着鼻子说:“肯定了,肯定是认识了……要不然,祁澈怎会牵她的手?刘钦,祁澈他拉着她的手,拉她的手啊,她怎么从来不拉我的手?呜呜……”
云翘兀自的想,心中难过之极。
而与此同时的帐外,芊泽已如一座石雕一般,岿然不动。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便听了一句又一句。‘祁澈’两个字在云翘的小嘴里,不断的蹦出,一次一次如凿子一般捶打她的耳膜。终于,她相信了。
她缓过了神来。
“祁澈……”
芊泽惊骇的捂着嘴。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想时,芊泽便狂奔起来,仓惶的爬上马背,原路跑回。然而,夕岄已经不在那了。她顿时心慌,四处寻觅,见人便问有没有见着夕公子。问了好几道,她终于找到了他。夕岄正在西郊席地而坐,仰望天空。
此时已是夜色阑珊。
夕岄一听见身后的马蹄声,便猝然警觉,抓起剑来起身。但在瞧见那抹清丽的身姿时,他又松懈了下来,讶异的问:“是你?”
她又来找他说什么?
然,芊泽在跑。她步履蹒跚的在跑,仿似刚才的消息,还震的她双腿颤。夕岄感觉到她的古怪,因为正在靠近的人儿,竟泪痕满布。她吃惊的又问:“怎么了?生什么事了?”
哪知,芊泽却一把抓他的袖襟,瞪着泪眼,直直的盯着他。她的眼神,像一把锐利的刀匕,狠狠的欲要挖掘夕岄的一切。夕岄被她盯的神色慌乱,忙说:“你看什么,你……”
他要甩掉她。
女子却不肯,拽的更紧。
她看了他很久很久,终于咬唇颤抖启音:“你,你是祁澈!?”
男子倏地一僵,背脊冰凉。
“祁澈,你是祁澈,对不对……”芊泽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战抖。夕岄瞠着双眸,与之对视。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看着她的眼。她看见她的泪水,一颗一颗的涌出,更听见她在他的耳畔一直反复:
“祁澈,你是祁澈,祁澈,对不对,对不对……”
祁澈……
祁澈…………
终于,他哭了出来。
不知怎地,他无声的落泪。感觉心里一直被隐埋的情感,正在流溢而出。多久没有人喊他的名字了,他以为自己把祁澈给忘记了。可是,当她一声声的唤他时,他又觉得,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忘。
怎么能忘?
那个原本的自己?
“是,我是……”
夕岄变回了祁澈,他应到,用祁澈的语气。
“芊泽,我是祁澈,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当他把自己的名字,亲自念出时,他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轻松。做夕岄太累了,夕岄背负着伤痕仇恨,而祁澈是一个单纯而愚蠢的孩子。他曾经那样讨厌祁澈,他讨厌他的愚昧,无知,可是为什么,他仍然惦记着他?
“呜哇!”
泽泽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她没有想过,祁澈竟然还活着。无数个夜里,刑场的一幕不断重演,成为她心头的梦魇。可是,祁澈居然没死,他还好端端的活着,这怎能让她不哭?
而此刻,祁澈也像一个孩子一般,默默流泪。他试着自己的泪,一遍又一遍。
良久后……
两人坐在西郊的地上,看着满天繁星。等到久别重逢的情绪宣泄后,他们之间有的,便只有感动。芊泽感谢上苍,让清澈的他,回来了。她坐在他身边,听他一件件的把他如何离开皇宫,明夏是怎样救他的过程,娓娓说来。
“于是,我就这么逃了出来。”
他语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芊泽一对颦起的眉,也松懈下来,她说:“明夏将军真是足智多谋。”
“是啊。”祁明夏救了他的命,也让他重新活过了。
芊泽见着他眉心丑陋的疤痕,心中不免伤感,说到:“你又何苦要毁掉自己的容貌,既然郡主可以为你易容,你又何必呢?”祁澈听罢,先是一顿,继而苦涩的笑道:“躲的了一时,能躲过一世?我心已死,作为祁澈,我已不想活下去了。”
“我想做坚强的夕岄。”
他下意识的握紧双拳,剑眉一蹙。芊泽却莞尔一笑:“但祁澈还活在你身上,不然,我就不会觉得,你这么亲切了。”
祁澈的一颗玲珑剔透心,还在夕岄厚厚的掩饰中,独自绽放光芒。芊泽看到了,于是总是把他们联想到一起。而如今看来,她果真没有看错,夕岄就是祁澈。
“哦,刚才太过激动了,竟忘了要和郡主解释清楚。她现在估计还在帐内难过呢!”芊泽倏地想起云翘,于是赶忙起身。祁澈却站起来,说到:“别管她了,她刁蛮任性惯了,解释她也是不听的。”
芊泽一愣,为云翘打抱不平来:“你对郡主,好像有些偏见。”
“她虽然出生高贵,又倍受宠爱,却一点也没有刁蛮任性。反之,她是一个心思细腻,肯为人着想的好女孩。祁澈,你可不能负了人家。”芊泽边说,还佯装有一丝的愠色。祁澈不语,只是垂缄默。
“好了,赶紧去吧,我和你一同去说,她就信了。”芊泽说罢,便自行先走了一步。祁澈想了想,也跟了上去。两人走了几步,祁澈的左耳却突地一动,蓦地停下步子。芊泽听身后人步子停了下来,不免狐疑。她转过头来,说:“怎么了?”
“嘘……”
祁澈上前,按下芊泽的头,放了一个指头,抵在她嘴前。
芊泽瞪大眼来,祁澈却暗呼:
“有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身份
他说时,声音极低,因为来人的步伐迅捷急。他把芊泽拉到一旁,伏在地上看向不远处。一个黑影正借着月色跑到西郊,它身材娇小玲珑,双腿矫健灵敏,芊泽霎时就想到了黎紫。
“黎紫!?”
芊泽脱口而出,身旁的祁澈一愣,问道:“她是黎紫,那个丘都救回来的女子?“
“嗯,多半是她。”芊泽颔,继而简单扼要的把那夜见着黎紫的事情告之祁澈。祁澈听后神色凝重,说道:“她来这西郊做什么?”
是啊,她来这做什么?
上一次她也是偷偷摸摸来西郊,这一次亦然。她屡次来这,到底为何?
芊泽只是想,并没有声。她与祁澈二人在暗地里观察黑影,见她左顾右盼,在察觉四下无人时,便往更深处走去。西郊是一个大漠中的资源地,这里的土石来的更为湿润,所以一般取水都是在此。而西郊的深处,不仅有水源,更有一片天然的戈壁砾岩群。它们生的巨大,且连绵聚集,远观倒颇像一处险峻的峭崖。
因为有它的过滤,所以漠西大营,不会遭到太大的风沙袭击。这也是为什么,漠西大营建筑在此的原因。
但是,她去那做什么?
芊泽不解的望了一眼祁澈,祁澈会心,两人不约而同的追去。但那黑影的轻功极好,芊泽自然追不上。祁澈于是说:“你先去把这件事告诉郡主和将军,我去追她!”
“嗯。”
芊泽重重颔,于是跳上马去返回营地。她本是想先去找明夏,却听闻他去了北营,于是便只能先和刘钦与云翘说。她折回云翘帐旁,拴好马后,便揪开幕帘而入。刘钦已经走了,云翘正坐在桌前,松开辫子准备就寝。
她听见脚步声,于是忙回头,一见是芊泽,她立即又扭回头去。芊泽瞧见她仍在生气,于是上前柔声解释:“郡主你听我说,我和夕岄并没有什么,今天……”
“没有什么?”
云翘噘着嘴,瞪着芊泽:“没有什么,他牵你的手?还有,你做的衣裳,也是送给他的么?你都亲自缝制衣裳给他了,还说没有什么?”
芊泽听罢,更是委屈,说到:“我缝制衣裳送他,是因为在丘都他曾救了我的命。”
“那我哥哥何曾没有救过你的命?他对你这般好,你不领情就算了,何必要暗自里和夕岄好。”云翘气恼,已是口不择言。芊泽百口莫辩,只说:“没有,不是这样的。我和夕岄什么也没有,我对明夏将军心存感激,哪里会要伤害他?”
“我不听,不听!”
云翘捂起耳朵,心里忿恼。自己喜欢夕岄这么久了,他都不理她,为什么芊泽刚才来,就对她这般好。她不依,才不依。
“郡主……”芊泽急了,又凑近些许,云翘见她靠近,又再扭过去,就是不正面朝她。
“你走,我不要听!”
云翘又吼,芊泽于是说:“好好,你不听这个没关系。但郡主,你必定要听我接下来说的。”芊泽心想,误会以后可以解释,但是黎紫的事情还是越早说越好。
“黎紫她不简单,郡主你要小心她。”
芊泽说完,云翘先是一顿,继而转身望着芊泽。芊泽又说:“我在夜里见她偷偷摸摸跑到西郊,也不知要做什么。我前几日见过一次,今天又看见了。我想事情可能有蹊跷,郡主,你……”
“好你个芊泽!”
云翘未等芊泽说完,居然兀自站起,叉腰道:“你骗我一次,还要骗我两次吗!?”
芊泽不明所以,瞠着眼看着云翘。云翘气的双颊酡红,鼻息咻咻道:“你是不是想转移注意力?黎紫那么可怜一个女子,你也无凭无据的说她另有所图,你居心何在?”
“我,我……”芊泽没想到夕岄的事,竟让云翘对她有了成见。她想要解释,云翘又拽起她来,说:“你说你今天晚上在西郊看见她了,那我看见的莫不是鬼?”
云翘刚说完,就喊道:“黎紫进来!!”
她一喊,红女子便揪开帷幕而入,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郡主有何吩咐?”
“这……”
芊泽大惊失色,怎么她就回来了?连衣服也都换好了?
“黎紫今天晚上是出去了没错,可是她只是去给我做点心去了。一炷香之前,她就已经回来了,点心也做好了。况且,西郊离这这么远,她一个孱弱女子,能往返的如此之快?芊泽,你骑马,怎还赶不过她?”云翘忿忿说来。
“而且她要害我,为什么等这么久还不下手!?”
芊泽现在一头雾水,她想:是啊,她是立即就从西郊骑马赶回的。黎紫还在往更深处走,怎会跑的比她快?
她瞠着清眸,不解的望着黎紫。但见她噙着笑容,佯装弱势道:“黎紫不知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有惹芊姑娘生气。芊姑娘可以骂黎紫,打黎紫,但不能冤枉黎紫啊。”说时,她竟泪眼婆娑,泫然欲泣。
芊泽顿时气竭,她分明就不会看错。她的红昭然,和那夜里的黑衣人一模一样。而且,今夜在西郊,她的身姿也和那夜如出一辙,怎么可能错!
“郡主,不是这样,你听我说,这事要弄清楚……”
“我不听,你走,芊泽你太令我伤心了!”云翘边说,便把芊泽往外推。芊泽被推搡出来,小嘴里要吐出的话,全被云翘的无理取闹给打乱。帘幕垂下,芊泽眼中的最后一抹视线,便是黎紫冲着她挑眉轻笑的模样。
她红如焰,碧绿的眸子轻轻眯起,像极了一只狡黠的猫。
帘幕被放下,芊泽孤零零的站在帐外,心中郁愤交加。黎紫她分明就是有古怪,可偏偏云翘就是不听。为什么这个时候要与云翘产生误会,为什么这么巧?芊泽愈想,心中愈着急,不知觉的在原地踱来踱去。
此时,有脚步声临近,芊泽回眸,祁澈正下马疾步走来。他见着芊泽一脸焦灼,便知不妙,于是问道:“云翘不听是么?”
芊泽轻轻点头,她咬唇锁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想起黎紫诡谲的笑,心中更是麻,又旋即忆起祁澈追她去的事,便问道:“你也没有追着她是吗?”
祁澈俊眉轻蹙,也是懊恼道:“她轻功了得,我追去时,不出半晌她就察觉了。她一加快步,我就追不上,于是丢了。”祁澈边说,边忆起那黑衣人飞檐走壁的模样,她体型轻盈,行走在地,却宛如飘在水上一般。若黑衣人真是黎紫,那么从她绝顶的轻功看来,她定不会简简单单只是丘都的遇害难民之一。
丘都死了那么多人,唯她一人独活,现在回想起来的确甚为蹊跷。
“郡主对我误会极大,我尝试跟她解释,但是她气极了,就是不听。现在黎紫有恃无恐,我们该怎么办?”芊泽想到此处,忧心似焚。祁澈听罢,思忖了一会儿便说:“先去和刘钦说,然后去北营找明夏将军。他是郡主的哥哥,郡主向来敬重他,不会不听他的话的。”
“嗯。”
“那我们分头行事,你去找刘钦,我去北营!”祁澈边说便去牵马,芊泽则重重点头,旋即反身,分道扬镳。
芊泽找着刘钦时,他正在明夏帐内拆一封密函。门外的守卫通报过后,芊泽便进来了。刘钦见是芊泽心中稍有讶异,他以为是找明夏便据实说来:“将军他不在。”
“我知道。”芊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拍拍胸脯定神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刘钦大吃一惊:“芊姑娘何事?”
芊泽走上前,神色严肃的说来:“我与祁澈今日在营地西郊,见着黎紫她鬼鬼祟祟。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我夜半起身时也见过一次。所以,想她必定是有所图谋,但我和郡主说,郡主因为对我心存误会,所以不听。我没有办法,只得来找你了。”
芊泽一股脑的说完,刘钦听着先是一顿。他没有先答复芊泽,而是忙不迭的回身继续拆那封密函。芊泽狐疑的跟上去,见刘钦在阅览一遍密函后,脸色愈苍白,最后他竟大喝一声:“不好!”
芊泽被惊的一怔。刘钦却径直大步流星的出了帐篷,牵马欲要跳上去。芊泽不明所以,追上前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刘钦心急如焚,说到:“这黎紫身份果然不简单,将军从她入营以来,一直有暗地追查。今日密函刚刚寄来,不料她竟是边国先主,边立晟的宠妃!”
芊泽面色惨白,惊的语塞。她脑中霎时想:她竟是边国的遗妃!那她撒下弥天大谎,入祁胤营地,定是想报仇雪恨。她如今被自己与祁澈觉,定会恼羞成怒,先一步行事。所以,郡主现在,岂不是非常危险!?
“不好……”
芊泽想时,瞳孔一缩。
而与此同时,云翘帐内,红女子正如往常一般为云翘收拾床榻。她展开罗被,每一个折角都铺的细致妥当,继而又放下如烟的鲛纱帐,细细掖好,回身对云翘说到:“郡主,可以安置了。”
云翘极是喜爱她的细心,点心做的好,床也铺的舒适。于是便赞赏的瞥了她一眼说:“你也累了,早些下去歇息吧。”说罢,她便宽衣解带,欲坐上床去。然而,就在回身之时,红女子不但没有离去,反而上前一步,更为靠近她。
“好舒服啊……”
云翘扑上床去,幸福抱着被褥,但旋即她又想起今日夕岄与芊泽的事,心中又泛起酸涩。她想时,并没有觉黎紫正一步步的走向她。女子低着头,红遮去了她精致的五官,使得表情不为人知。
而她精致的下颚,却微微一提,勾勒出一抹诡谲之极的笑意。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来临
刘钦拉芊泽上马,又领了一队人马向云翘帐篷奔去。此时已时值夤夜,西营中万籁俱寂。有阿嬷在云翘帐外守夜,见来人气势汹汹不免惊吓:“来者何人?”
刚问,她便觉多余。刘钦的部下举着火把,顿时照亮了周围的一切。有婢女以为出了事,从帐内纷纷走出,刘钦见大家慌乱害怕,便解释道:“没有什么大事,你们统统都回自己帐内!”
刘钦说完便下马,直闯云翘的闺房。阿嬷在一旁惊呼:“郡主已安睡,你这是作甚!?”
刘钦性子急,说到:“让开,郡主要出了事,你们都要提头来见!”说罢,便不顾阿嬷的阻拦,揪开门帘。帐内极暗,侍卫撑着火把鱼贯而入,瞬时把里面照亮了起来。屋子一亮,那床榻上便传来云翘气恼的声音:
“你们做什么!?”
芊泽听见云翘的声音,便知她好端端的无事,心中不免松下一口气。刘钦亦是如此,他拦手让待卫们退下些许,上前半膝而跪:“郡主安好。”
“刘钦,你疯了,你敢半夜闯到我帐里来?”云翘在鲛纱帐胡乱的穿了一件衣裳,便跳下床指着刘钦大骂。刘钦哪敢造次,只说:“我是为了郡主的安全。敢问郡主,黎紫姑娘现在在哪?”
云翘一听,脸色愈苍白,继而怒目瞪向芊泽。
“又是此事!?”
芊泽见云翘怒目而视,心里更是焦灼,她想着误会莫不是愈深了?
“郡主有所不知,这黎紫毫不简单。她根本不是什么丘都里,大户人家的千金。她乃是边国先主,边立晟的爱妃,紫妃!”刘钦郑重说来,本以为云翘会大吃一惊,哪知她却顿了少许,反倒笑了起来:“本郡主知道。”
“知道!?”刘钦大诧,就连一旁默不作声的芊泽也不禁讶然。
“对啊,本郡主知道,黎紫她都告诉我了。”说罢,她便微微侧身,朝帐内轻唤:“黎紫!”
此声一出,床榻上一阵窸窣。一个婀娜娇美的身子缓缓起了身,穿戴好后便也下了床,碎步走来。临近之时,她却蓦然跪了下来。她跪的霍然,双膝重重的磕在地上,仿似要震碎了一般。众人大愕,却见她垂哭泣,不一语。
“这……”
刘钦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云翘与黎紫。云翘解释道:“今天本要就寝,黎紫却说有要事相告。她便把自己的本来身份,和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和本郡主说了。本郡主见天色晚,就让她睡身边,她和我说了许多话,我知道她也是无可奈何。”
刘钦听罢,心中却不以为然,说到:“郡主,她是边祀翼的宠妃,亦是边国人。边祀翼乃是被祁胤所杀,她怎不会心存怨恨,想要报复!?”
“我看是你们小人之心。黎紫若要害我,她与我如此亲近,不早就下手了?而且她已和本郡主坦白,自己年幼被迫嫁给边祀翼做小,期间孩子也被人害死了,她恨透了宫廷。如今她出来了,躲在丘都,却又横遭屠杀。好在命大,没有死才苟活到现在。这样的可怜人,你们怎要如此想她?”云翘喝声说来,黎紫边听边默默垂泪,娇弱的身子不止的颤抖。
她的柔弱,她的泪如雨下,让在场的每个人都顿生怜悯。
“况且,她也不是边国人,她是成熵献给边国的。她怎会对边国有好感,怎么会为边国复仇?”云翘据理力争,刘钦听罢竟是无言反驳。黎紫有成熵血统的不争的事实,如果她不是真心实意要嫁边祀翼的话,的确不必要为边国复仇。
芊泽听到此处,心中仍是不信黎紫心无歹念。她顾不得云翘对她的偏见,上前一步道:“郡主,你莫要被她所骗,我屡次见她在西郊徘徊,鬼鬼祟祟。她若是想好好的过,为什么又要三番两次去西郊?”
云翘把目光瞟了过来,眸底颇为不屑的说到:“这事,黎紫也和我说了。她死了孩子以后,精神便恍恍惚惚,常常以为自己的孩子没死。当初在宫里,勾心斗角,有人把她的孩子扔在井里。西郊有井,她长长夜半魂游而去,暗自哭泣。等第二天醒来,却又不记得了,好在有一次她在井边醒来,才觉自己又病了。”
云翘心疼的瞥了一眼黎紫,女子绣拳紧攥,孤立无援的蜷缩身子。
“她这般可怜,芊泽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说到此处,云翘已有些伤感,因为对黎紫的偏爱,反倒觉得芊泽不肯饶人。而此时,黎紫也歇了一口气,抬目哽咽的说到:“我……我精神恍惚,已不是一日两日,当初在宫里,就是因为这事,国主才冷落了我。现在我稍稍好了些,就把这事告诉郡主,以免将来横生误会。我只是思子心切,并不会害人的,吗呜……”
她语毕,又嘤嘤哭泣了起来。
说到此处,仿佛一切都说通了一般。有婢女挤在帐外偷看,其中不少人暗暗点头。阿嬷也为其说话:“她时常语无伦次,这是事实。”
“她死了孩子,的确很惨!”阿嬷年过半白,对于女人的心思,她了如指掌。孩子是女人的生命,失去了孩子,精神恍惚在所难免。而那日她寻思撞壁,侍卫们也是看见了的,把一切总归起来,黎紫的话顺理成章。
“哎……”大伙不约而同的一叹。而随着这声叹息,帐内的气氛,竟纷纷倒像地上啜泣着的孱弱女子。
芊泽却气竭,又说:“可她,会武功的,夕岄可以证明,今日我和他在西郊,就瞧见了她,她轻功了得,夕岄这般好的武功,都追她不上的!”芊泽一急,把和夕岄在西郊相会的事情全盘扯出。她本是想瞒云翘,以免再生误会的。这下说漏了嘴,一时怔然。云翘听罢,倒是没有把黎紫有轻功的事情听进去,对芊泽与夕岄相会却耿耿于怀。
她道:“你,你和他在西郊做什么?”
西郊夜半无人,他们孤男寡女,还说没有什么?
“不是……”芊泽心倐然一沉,知道大事不妙,又要解释起来。然,现在的云翘心里已是又气又闷,什么也听不进了。她推开芊泽,大声嚷到:“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我要冷静一下,出去!!”
黎紫跪在一旁,见云翘歇斯底里的喊,便蹒跚的站起身:“都是黎紫的错,都是黎紫的错,郡主莫要生气。没有黎紫大家就不会这样了,黎紫是扫把星,黎紫这就走!”她哭着向外奔去,云翘却拉住她说:“黎紫,你这是作甚,你不信本郡主么?他们今天来,欺负不了你,有我一天,谁都不能欺负你!”
云翘把她拉回来,又冲着刘钦道:“出去!”
刘钦知道云翘的脾气,她现在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说什么也是枉然。而且她吃软不吃硬,如果硬来,根本讨不到好。于是便站起身道:“多有打扰了!郡主早些安歇吧!”
云翘不瞧她,只是扶着哭得几欲昏过去的黎紫,往内走。芊泽见此,也只得作罢,悻悻然的跟着刘钦向外走。刘钦知道芊泽仍旧担心,便说到:“芊姑娘,我也不信她如此单纯。只是郡主现在情绪激动,还是稍安勿躁的好。等到她冷静了,自会想明白,她不是不懂事理的人。”
芊泽默默颔,一语不。
刘钦于是喟然一叹又说:“若不是因为夕岄,她不会这么大的反应。你别怪她,她其实并不讨厌你的。”芊泽停了停,缓缓摇头:“这些是其次,她误会我,不要紧,我只怕那黎紫图谋不轨,会害了郡主。我真后悔让她误会了,否则就不会这般复杂。如今只希望夕岄能把明夏将军请回来,好让他劝劝郡主。”
“嗯。”
刘钦也煞是同意,两人同路往回走,兵士们也不再紧张,规矩的跟在其后。只是,刘钦与芊泽未有走几步,便听见不远处紧促的马蹄声。刘钦认得这马声,脸上雀跃道:“是夕岄!”
芊泽霎时抬头。
他找到明夏将军了吗,他把事情告诉他了吗?
女子满心期待的远眺,借着火把的光芒,男子默在黑暗中的身影逐渐显露。芊泽见他孤身一人返回,又顿时失落。芊泽忧心忡忡的颦着黛眉,望着他下马走向自己。
“将军呢?”刘钦抢问到。夕岄却不理会刘钦,只把芊泽拉到一旁,欲把她推上马去。刘钦大惑不解,心忖怎一字不就要带芊泽走?而此刻,芊泽更是骇异连连,吞吐道:“祁……夕岄,夕岄你做什么?”
夕岄面色凝重,咬着下唇道:“我得赶快送你走!”
说罢,他力道更甚,蛮力的把芊泽推上马去。
“为……为什么?”芊泽反问,夕岄却执意把她押上马背,自己也跳了上去。他边说到:“将军不在北营。”
“不在北营!?”刘钦讶异出声,瞠着一双惊愕的眸子望向夕岄。夕岄却说:“他回了王府。”
“回去见王爷了?”刘钦又问,心里又琢磨了半晌说到:“可这和芊姑娘有和相关?”
夕岄忧伤的看了一眼芊泽,见她无辜的回视他,于是顿了顿,说到:“皇上他……”
“来了漠西。”
第一百一十五章 对策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刘钦大踏一步,上前问道:“怎会如此突然!?”
夕岄脸色微微一动,眯眼道:“将军去北营时并不知晓,但夜里有探子来报,说有大批人马进了端睿王府。将军于是回府,才知竟是皇帝微服私访。”夕岄缓了一拍,转而瞥向一旁呆若木鸡的芊泽。
女子神色微烁,一张煞白的秀脸在摇曳的风灯下忽明忽暗。夕岄不知芊泽怎想,只说:“芊泽,这里已非安全之地,我这就带你走。”他说罢便抽出马鞭,欲要扬长而去。临行之时,刘钦却像想到了什么一般,蓦地拽住马绳。
夕岄狐疑的侧视。
“不行。”刘钦微皱起眉,低沉道:“这出了西营,就是荒漠,你带着芊姑娘能去哪躲避?况且你两人只身出营,反倒打草惊蛇,不如就留在营地躲藏起来,还多一份把握。”
夕岄听罢,觉得有几分道理。漠西大营,方圆几里之内都空旷无人,一旦有马匹出入,盯梢的人一眼便能看见。但待在营地,可谓是羊在虎口。夕岄恐会弄巧成拙,于是又说来:“可是,皇帝来了王府,肯定是要来营地的。到时候全营的兵士和婢女都要出来迎接,芊泽该藏哪?”
皇帝来定不是只身一人,他的随从奴仆都是宫里的佼佼者,谁会不认识芊泽?芊泽躲在营地,来日方长,那些侍卫奴仆们四下走动,如果露出马脚又该如何?夕岄越想越郁愤,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气之下他怒喝道:“我不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直接把她带走!”
刘钦讶异他的反应,夕岄向来都冷静沉着,这次碰到芊泽的事上,却暴躁易怒。看来祁澈对芊泽,的确极是在乎。而如今不是冲动的时候,他又上前一步,劝慰到:“夕岄,你莫要冲动,皇帝来营地,自不会太快。我们尚有几日准备,我有一计,尚且可试。”
“什么?”
夕岄迫不及待的问到。刘钦却稍一踌躇,缄默的转回身。他颇为高深的眼神,郑重的投向不远处云翘的帐篷。夕岄和芊泽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两人一顿,竟不约而同的脸色一沉。
“你是说,让郡主帮忙易容?”
“不错。”刘钦若有所思的颔,夕岄却一摆手说:“不成,郡主现在对芊泽芥蒂甚深,怎劝也劝不动,如何会帮她?”夕岄想起云翘不分青红皂白,把他们赶出帐篷,就怒气腾腾。看来他从来都没有错看她,她就是个刁蛮任性,不做思量的娇贵千金。
“话虽如此说,但我们总得一试。我信郡主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她识得大体的。”刘钦为云翘说话,夕岄见他言辞灼灼,倒撇过视线稍作沉默。此时,恍然失神的芊泽却突的开口:
“澈……”
刘钦见她喊夕岄‘澈’,大吃一惊,骇然的望着两人。祁澈也顿觉蹊跷,芊泽应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两人相认的事说出来。他低注视女子的神情,但见她双眸不止颤抖,小嘴嗫嚅:
“我想问,皇……皇后娘娘她,有没有跟来……?”
芊泽一直以为祁烨说不定已被上官柳莹给控制。她心中一直担忧此事,而丘都被屠之时,她因为不愿意相信是祁烨所为,更是下意识的把一切归结为上官柳莹所做。洛羽晴死前的叮嘱,仿似是一把坚不可摧的锁链,把她的心牢牢禁锢。羽晴知道芊泽心地极软,即便受尽祁烨的凌辱,也不会真恨他。
但是祁烨的爱,太沉重,羽晴不忍芊泽承受,索性断了她的念想。芊泽在漠西的这段日子,故意忽略心里的疼痛,尝试过得平静。她以为自己可以面对新的生活,不会想过去的种种,然而,一旦听见皇帝即将驾临的时候,心又不由自主的抽痛。
夕岄听芊泽一问,心中煞是疑惑,说到:“你不知皇宫的事?”
刘钦也不解的望向芊泽。
“皇宫生了什么事!?”芊泽急迫的拽紧夕岄的袖襟,忙不迭问。夕岄愕然,说到:“皇后怎会跟来,她图谋不轨,欲篡权谋反,早就被废了。就连上官家余下的三百多口人,也已被一并问斩。”
“她死了……?”
芊泽听罢,瞳仁一张一缩,小手颤颤巍巍的举起,捂住小嘴。她的心情极为复杂,一是庆幸祁烨没有被上官柳莹控制。二是,丘都里,所有无辜百姓的性命,竟当真是他夺取的。商队是他杀的,路边无家可归的孩子是他杀的,救了自己性命的杏姑姑,亦是他杀的……
竟都是他杀的!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芊泽的泪夺眶而出,她自欺欺人的下场竟是这般惨烈?
恐惧与彷徨感铺天盖地的袭来,芊泽一想到已变得更为暴戾血腥的祁烨,即将来临,便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来漠西做什么?他来漠西,要把她抓回去是么?她不要,她不要被抓回那个冷冰冰的牢笼。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好不容易才尝试要开始新的生活,不要回去,不要!
她答应过羽晴,要远走高飞,永不回去的!
“澈,祁澈,你要帮我,我不要回去,不要!”芊泽柔荑攥的愈紧,她猝然的紧张,让祁澈大为吃惊。但一见她仓皇无措的表情,他便更加坚定了要保护好她的决心。此时他想,除了云翘的帮助,的确没有什么更保险的方法。
于是他便双手一按芊泽的双肩,笃定道:
“你放心,芊泽,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祁澈说罢,霍然跳下马,遂又把芊泽抱下来交给刘钦。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扶了扶自己腰身的佩剑,径直向云翘帐前走去。刘钦讶然,从身后呼叫:“你要做什么?”
“我去劝她。”
祁澈眯了眯眼,加快步子。刘钦见他执意,便也不多劝,只希望他能成功劝服云翘,不然事情就麻烦了。想毕,刘钦侧目睨了一眼惊魂未定的芊泽。她竟这般害怕,看来她在皇宫里,的确受尽了委屈。
“哎……”
想时,刘钦喟然一叹。心中感叹命运的多变,如果当初明夏将军早一步把芊泽救出,或许就不会是这般下场。
夕岄停在云翘帐前,和守夜的阿嬷耳语了几句,阿嬷便面有难色的进了帐。芊泽与刘钦站在远处观望,两人的心不约而同的吊了起来,生怕云翘这次再闹别扭。哪知,半晌之后,阿嬷出来请了夕岄进帐,这时刘钦才舒下一口气:“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芊泽此刻也平静不少,但依旧忧心忡忡。
夜里风大,侍卫手中的风灯,几欲在凛风中湮灭。刘钦的目光至始至终都盯着云翘的帐前,他等了又等,心急如焚:“怎么还不出来?”
芊泽也讶异,惴惴不安的双手合起,攥了紧。
而就在刘钦说完这话的时候,突然一阵怒极的哭啸声从帐内传出:“出去,出去,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伴随着这哭喊声,撞入芊泽眼帘的,便是夕岄被推搡出来的一幕。云翘把他赶出后,便冲着阿嬷喝道:“谁都不许再放进来,你们都走,都走!!”云翘哭着向这边咆哮,刘钦大惊失色,忙不迭上前问起夕岄:“你怎么劝人的,没把人劝好,倒把人给气哭了!!”
他见云翘不是普通的生气,那泣声分明伴随着心伤,于是便恼起夕岄来:“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芊泽也是这么认为,云翘看上去伤心至极,定是夕岄多说了什么。
夕岄低,大手紧了紧,淡淡说来:“我只是先把误会澄清,既然要澄清,我便直话直说了。”
“直话直说!?”刘钦抬高一声调,又问:“你说什么了?”
夕岄仿似极不愿意谈起此事,但却见芊泽和刘钦都满是期待的等待一个解释,于是便吞吐道:“我……我只是说,我对她没有别的意思。”
“哎呀!”
刘钦料了个准,顿时捶胸顿足。
“你是要气死我啊,现在你让堂堂郡主,明明白白的失恋了,她现在管着自己伤心,哪有空想别的了!”刘钦懊恼的反身,芊泽听罢,也是一脸失望。但旋即,她又想了个明白,说到:
“没什么,我们可以想其他方法的。”
她能理解云翘的心情,更能理解夕岄的直白。她调转回身,兀自向自己的帐篷走去,边走仍边说:“明日再做打算吧,现在夜深了,还是早些休息。”她的脑子如今一片乱,太多事情凑在一起,她无法一一理清。
只希望,这一次,命运不要再捉弄她。
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哪怕孤身一人,她再也不想陷入曾经的痛苦当中,再也不想失去什么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遇
端睿王府。
长夜如枭鸟,展开凛冽而华丽的翅膀,笼罩整个苍穹。本是岑寂的府里,因为皇帝的突然驾临而忙的人仰马翻。府里上上下下灯火通明,繁杂冗烦的琐事忙到了这夤夜时分,才完毕。
适时,缚奻阁内,檀香四溢,袅绕馥郁直沁入鼻端。寝屋里站着的婢女,狠狠的眨眼,她两颊酡红,一双杏眸水光盈盈,目眩离合。她不知是这檀香古怪,还是面前这极美的男子作祟,唯一能感知的,就是自己全身滚烫灼热,口干舌燥。
“府里的丫头,就是这般爱磨蹭么?”
祁烨伸开的双臂,等待她一颗一颗的解开扣子。府里支来更衣的丫头本是最乖巧伶俐的,到了这儿,竟也慌手慌脚的。
“奴……奴婢该死!”
她加快小手的度,敛下眉目不去看他。而祁烨似乎心情极好,居然没有多加责怪。他的黑落在逐渐裸露的胸前,些小的滋扰女子的柔荑。那触感冰凉而柔和,宛如墨色的丝绸拂上指尖。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一颗心捣鼓如雷,而下一刻,那小手却像自己长了意识一般,逾越抚了上去。
她抚在他的胸膛。
男子结实的胸膛,温度灼热,她着了魔一般,用纤细的葱指来回摩挲。
她忘情的靠近,完全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正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噩运。
“啪——”
祁烨的大手狠狠的抓住那婢女的皓腕,她这才惊觉,仓惶抬目。而祁烨却眯着一对高深莫测的潭眸,别味注视。她瞧不出他眼神里的意义,只全身颤抖道:“皇……皇上,奴婢该死,奴婢不知怎会这样……”
她没有把话解释完,祁烨便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
女子娇小玲珑的身子被吊了起来,一双凸出的眸里,硕大的泪正涌出。
“朕本来心情很好,你却硬要惹朕……”祁烨微微咬牙切齿,手上力道更甚。那婢女没有多余的喘气机会,不出半会儿头便一歪,双腿也不再挣扎。
祁烨嗤之以鼻,把她扔在地上。一旁的单喜看的触目惊心,他早知会如此,便自行为皇帝更衣了。现在死了一个奴婢是小,和端睿王爷如何交代,才是大,看来他要好好琢磨。
“呵呵……”
一抹低沉的阴笑从寝屋后的帘幕后传出。单喜一挤眉眼,又是恐惧又是心慌的望向那方。祁烨也调转回身,扯着唇角道:“你笑什么?”
上官柳莹粗噶的嗓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我笑你,越来越残暴。”
祁烨对她的讽刺置若罔闻,他把她带在身边,就是要日日看见她倍受折磨的样子。每一次她痛不欲生的嘶喊,他都侧耳倾听,每一次她疼的呲牙咧嘴,他目不转睛。上官柳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只能借此机会,冷嘲热讽。
“你不喜欢朕这个样子?”
祁烨摊开双手,一脸漫不经心。他踱步走到她跟前,又说:“朕今日心情好,不想与你一般见识。”
上官柳莹听罢,噙笑:“你当真以为,她会回来?”
“她是朕的鸟儿,自然是要回来。朕已为了抓鸟儿,不辞千里而来,怎有空手而回的道理?”他一想到他与芊泽,已是愈来愈近,心情不免大好。但是,他的举止形态却愈变态,仿似这雀跃的心情里,还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和心伤。
“她回来了,你们也回不到最初。你如此残暴冷血,像她那样柔婉善良的女子,待在你身边,只会痛不欲生。你们好不了,你锁的住她人,却锁不住她的心。她越靠近你,只会越恨你……你做的一切,都会让她恨你入骨……”
“哈哈!!”上官柳莹霍地大笑。祁烨本噙在嘴边的笑意,倐地冷却,他缓缓转身,犀利如剑的目光投了过来。上官柳莹却一直笑,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单喜。”
祁烨漠然出声,单喜胆战心惊的上前,勾着身子道:“皇上。”
“朕如今听厌了她凄厉的哭喊声,把她给我毒哑。”说到此处,上官柳莹蓦地收声,但旋即又像早就料准了一般,说到:“我哑了,也会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生生世世都是仇人,永不能相爱……哈哈……”
祁烨气急,掌心内力一聚,竟险些要出手了断了她。上官柳莹以为自己激将得逞,哪知祁烨却在一秒收了手,笑道:“你不能死这么早,朕可是要拿你,换回朕的鸟儿的。”
他上前,温柔似水的抚了抚她已不成*人形的脸颊,目光阴冷之极。
※
“郡主还未出来?”
刘钦如坐针毡,又起身问了一句。帐内站着一约莫十二三岁的丫鬟,她显是有些怯懦,毕恭毕敬的禀来:“郡主一天都没有出来,午膳也未吃,我们几个进去伺候,也被轰了出来。只有黎紫姑娘一人待在帐内,两人似是在说话,隐约还听着郡主嘤嘤在哭。”
夕岄听罢,脸色乍青乍白,刘钦却恼道:“也不知那妖女,跟郡主说了什么,现在倒好,郡主信那妖女竟也不信我们!”
“将军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看来他归来时,也是皇帝驾临时!”刘钦又是一说,夕岄凝重的神色已是霜冷一片。
昨夜里,刘钦把黎紫的身世都和他明明白白的说了,但这不仅没有消除他心中的疑虑,反而更加怀疑。按理说,黎紫若是边立晟的女人,应不会有这般高的功夫。而丘都屠城时,也更不可能被泷克所抓。
她入营,靠近云翘,离间芊泽,似乎都是她有所预料,甚至暗中安排的。但现在还看不出她到底是哪一路人马,来漠西大营又究竟为何,唯一能肯定的——
她绝对危险。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如果郡主帮不了忙,我们索性就把芊泽带走。”虽是下下策,但也是无奈。夕岄心无旁骛,只想芊泽安然无恙,所以即便是险中求存,他也甘愿一试。刘钦却依旧不同意,两人争执了许久,眼见夜色又暗了下来。于是两人协定,如是明日早晨,云翘依是对他们不理不睬,便把芊泽从西郊送出去。
就这样,西营又在一片潜伏的不安中,没入黑暗。
夜里,鼓声大作。
芊泽躺在床上本就辗转难眠,现在一听鼓声,便蓦地坐了起来。帐外顿时灯火通明,她战战兢兢的披衣走了出来,却见夕岄策马驰来。
“芊泽!”
芊泽见营地里人人骚动,便讶然问道:“怎么了,莫不是有敌人来了?”
“敌人来了才不会这般仓惶,是皇帝三更半夜跑来了。”夕岄身后的刘钦,忿忿然说到,心忖这皇帝真是性情古怪,喜欢出其不意突然造访。芊泽一听,面色刷的便白了,刘钦又说:“夕岄你赶紧带人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刘钦也跟着夕岄而来,他已吩咐手下去做准备,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芊泽。他与夕岄同时赶来,决定趁着夜深,送人走。
“芊泽,上马!”夕岄把手伸给芊泽,芊泽搭上手,一跃而上。夕岄看了一眼刘钦,说到:“若是出了营寨,我便往西走,到时候你们派人来找。”
“好。”刘钦应过后,夕岄便调转马身,大喝一句:“驾!!”
骏马四蹄飞起,向西奔驰。芊泽趴在夕岄身后,一语不,夕岄以为她害怕,便抚慰说:“你放心,我说过会保护你,便绝不食言。”两人纵驰而过,刚要出营之时,却见那迤逦而来的队伍,竟是近在咫尺。那是扈从大驾的御营军,人数众多,蜿蜒成龙,眺望观之,蔚为壮观。
夕岄一扯马绳,咬牙道:“该死,晚了!”
他们猝不及防,自是走不了了。芊泽也心知肚明,瞠着一对惶惶然的眸子,定神远望。她甚至能看见那被火光照的通亮的金色驾辇,她想,那里面坐着的就是他么?
他来了,来了?
芊泽心中一空,感觉脑子倐地空白。夕岄的马在原地绕了绕,他便索性掉回身去。如今,只有把芊泽藏起来了,明日再做打算。想罢他又骑回营地,刘钦见他回来,大呼:“怎么回来了!?”
“他们离的太近了,我一出去,太过显眼!”
刘钦沉沉哎了一声,咬牙蹙眉,三人刚不知怎办时,身后却突地传来一清脆柔婉的女声:“夕公子,刘公子,芊姑娘。”
黎紫已是和所有其他的婢女一般,打扮妥当。刘钦见她,眉蹙的更紧,冷冷问道:“你来作甚?”
“郡主她,请你们过去。”她目光波澜不兴,嘴角噙着淡定从容的笑意。刘钦与夕岄同时一愣,面面相觑。黎紫见他们踟蹰,便抬起袖子,搁在颚下说到:“郡主她说,她想通了。”
两人听罢,大喜过望,夕岄回头跟芊泽说:“芊泽,这下好了,走,我们走!”
于是,四人便逆道而返,来到云翘帐篷。芊泽跟着黎紫进去了,刘钦和夕岄却被挡在门外。他们候了一会儿,刘钦便按捺不住说:“我得先走,将军进了营,我得在。”夕岄默默颔,目送他离去,旋即又偷偷的瞥向烛火微晕的帐内。
※
云翘让芊泽席地而坐,自己则半蹲在她身旁,一语不的为其变装。芊泽本也没有说话,但见云翘一双盈盈美眸,已是黯然生灰时,便知她哭了好久。
她低声说:“郡主,谢谢。”
云翘亦不说话,目光也未有与芊泽对视,只是冲着黎紫吩咐:“打盆水来。”
黎紫应声离开。
“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么?”芊泽又问,云翘则拿起纤细的笔,小心翼翼的描眉。她不可置否,芊泽心里更是灰心,低眸再也不开口。这时,云翘反倒说话了:“不是,我早不生你气了。”
芊泽心中一惊,抬起脸来,却被云翘按住:“别动,动花了就成丑八怪了!”
“呵呵。”芊泽听她的语气,还与昔日一同的调皮可爱,情不自禁便眉眼轻弯。云翘也失笑,说到:“你是好人,我是知道的。但我如今已不是生气,而是伤心了……”她想起祁澈,心中一抽一抽的痛。芊泽却轻然道:
“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夕岄。”
“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你!”云翘一瘪嘴,手上的功夫却未有停。芊泽听罢,一点也不吃惊,只是缓缓摇头:“他不喜欢我。”
“嗯?”云翘柔荑一顿,芊泽却定定的望着她,目光璨亮,微微闪动。她重复道:“他不喜欢我。”
云翘罢下手,一脸疑惑的看着芊泽。在她的眼睛里,夕岄的一言一行都像是喜欢芊泽的,怎么芊泽却如此笃定不是呢?
“郡主,你可记得你曾说过的话?”芊泽轻眯双眸,安静的问来。云翘怔然摇头:“说什么了?”
“你说喜欢一个人,必定在看着他时,就会不知不觉的流露爱意,这爱意是藏也藏不掉的。”云翘的杏眸随着芊泽的话,逐渐瞠大,芊泽却伸手轻轻搭上她的肩:“他的心里,还没有人。他对我的,不是爱。所以郡主,你可不要气馁哦。”
云翘眨巴眨巴了眼,旋即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瞳仁。芊泽见她俏丽憨痴的模样,又笑着催促:“郡主给我化的妆,还没完呢!”云翘恍过神来,连连抱歉,又开始为芊泽着装。只是此刻的她,眉宇间的阴霾却一挥而散,眸子里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神采。
芊泽暗暗庆幸,她想云翘的确是个通达事理的人,气消了,什么都好说。只是,她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心中却不免捣鼓忐忑。
一个人的眼睛,也能变了么?
即便是直直的看着那个人,也能视若无睹,不偏不倚么?
※
祁烨下辇之时,西营的所有人正匍匐在他脚下,黑压压的连绵一片。他噙着一抹傲意凛人的笑,摆了摆袖子,便走了出来。单喜跟在他身旁,一路引道。而其后便是冷着一张俊庞的祁明夏和步履稳健的端睿王。
“恭迎皇上!!”
众人齐呼,声震红绸似火的天。
端睿王一袭紫金蟒袍,好不华贵,他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跟在祁烨身后,虽是默不作声,却有一种隐然倨傲的气质,让所有人都不能忽略。祁烨走在一路铺好的红毯上,目光好整以暇的四处睨望。刘钦在其身后一些,说到:“营地里简陋,但已精心布置过,奴才带您去。”
祁烨没有搭话,只是猝然止步:“听闻王爷的千金,也是住在此营,怎不见她出来接驾?”
他意兴阑珊的问了一句,仿似无意,刘钦却如遭雷击。他目光微颤的向祁明夏递去求救的眼神,明夏脸色忽明忽暗,并不看他,只是上前一步对祁烨报告:“小妹是个懒散惯了的人,但她也是懂得礼数的,我想她自是夜里起来,需要时间多做打扮。”
“原是如此。”祁烨挑了挑俊眉,眯眸回视:“我可是从未见过云翘郡主的,当真有些期待。”
祁明夏遂便不语,他身旁的端睿王则感到了一丝古怪,以眼神询问刘钦。刘钦见王爷投来视线,心下更是慌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时,一道玄黑的身影从远处走出,跪在人群里。祁烨瞥了他一眼,眉头微蹙,他又走了几步后,云翘才大大咧咧的提裙而来。途经之处,也是跪满了人,那行过的奴婢见她来了,纷纷让作两旁,她则嘴里咿唔:“哎呀,哎呀,来了来了!”
她一如既往的话语,倒是符了她的性格。端睿王见她这般,面有愠色道:“云翘,怎这么不知礼数!?”
云翘第一眼看见端睿王,见他古板的一张脸上,黑眸微瞪,她不服气的撅嘴:“我是因为懂得礼数才多做打扮的!”
她眉眼轻挑,旋即望向祁烨。祁烨丰神俊朗的面容,在摇曳火光里,愈邪魅。云翘一顿,像是没有料到皇帝有这般俊美,但遂又缓了过神来,伏下身:“皇上吉祥,云翘给您请安!”
“呵呵。”
祁烨负手而立,露出一丝玩味的笑:“郡主当真如传言中的一般俏丽可爱,朕很喜欢。”
而随着云翘的一跪,她身后的两名侍女也纷纷叩。祁烨夸过云翘后,又继续前行,云翘起身对着刘钦做了一个鬼脸。刘钦大喜,知道已成功了,便也把喜悦的目光投向人群中的夕岄。夕岄没有抬头,他的眼神,只直直的锁在云翘身后那名,颇为丑陋的侍女身上。
那女子一动不动,毕恭毕敬。
她没有一丝特色,更谈不上引人注目。但话虽如此,夕岄还是下意识的忐忑不安,但现在皇帝已仿若无事的走了过去,他便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但他刚轻叹出声的时候,红毯上,走过去的男子却猝然止步。
时间仿佛被放慢许多,夕岄瞠眸,眼睁睁的见他缓缓调转回身。
祁烨的折返吓着了云翘,她见他又冲自己走来,便干笑了几声,步子轻移,愈挡住她身后的奴婢。
而祁烨的黑眸,却像着了魔一般,紧紧盯着云翘身后,忽隐忽现的女子。他走了过来,不顾云翘刻意的遮掩,躬身冲着那丑陋的婢女说道:
“抬起头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醉酒
“抬起头来。”
地上人儿僵在那里不动,两扇睫毛似蝶翼,不安的微闪。芊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凝结了,只得拼命的按捺住起伏不定的胸膛。
这时,所有知情者的脸上,都锁着惊涛骇浪的紧张。千钧一之时,芊泽却强装镇定的转过身,欲抬起脸来。哪知,她刚一扬下巴,祁烨却道:“不是说你。”
“朕说你身后的。”
众人大诧,祁烨却饶有兴致的多行了一步,走近黎紫。黎紫身姿一动,继而受宠若惊般的抬目。祁烨打量了她半晌,挑着眉道:“朕以为自己看错了,想不到这漠西西营里,还藏着一成熵女子。”
黎紫如翡翠般的眸子,潋滟生辉。她勾起樱桃小嘴,从容泰然的笑道:“禀皇上,奴婢虽亦成熵血统,但蒙郡主相救之后,便只知报答恩惠。漠西西营人人友善纯良,奴婢大胆的觉得,这里就是奴婢的家。”
“好一张伶俐的小嘴。”祁烨打趣到,心情仿似大好。他挥了挥袖子,对云翘说到:“朕来这漠西,没有带贴身婢女,起居饮食上,总有不便。不如郡主把这女子借给朕一些时日,等朕回去了,自当相还。”
云翘听罢,心里稍稍一顿,虽然她很喜欢黎紫,但只要皇帝不是点芊泽的名,那万事都好商量。于是,她笑吟吟的眯眼,笃然道:“好啊,皇上既是喜欢,这丫头送给你也无妨。”
“那当好。”祁烨微哂。
黎紫继而盈盈起身,单喜瞟了她一眼,便说:“你跟我来吧。”
“是。”黎紫规矩作揖,面若桃花,靥生双颊。旋即,迤逦而行的一队人终于在众人的簇拥膜拜之下,渐行渐远。刘钦没有跟去,等到人走远了,便上前一步把芊泽搀扶起来。同时也对准下人吩咐:“都回去睡吧,明儿个阿嬷们得早起布置了。”
“是。”人群熙熙攘攘,窸窸窣窣的移动。这时云翘也是舒了一个长气,拍拍胸脯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他看着芊泽呢,可把我的胆子都给吓破了。”云翘扇扇小手,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刘钦笑道:“可不是么,这下好了,过了这关,就不怕将来出事了。”说时,他见不远处夕岄正走来,于是举手挥了挥:“哎!”
夕岄并没有说什么,依旧是面色阴沉。刘钦与云翘狐疑,不解为何他这般凝重,刚想追问,便见他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盯着芊泽。
女子目光低垂,一只放在胸前的柔荑,还紧紧攥着。起初她觉得紧张,才握了紧。而如此近,却感到胸间徒生一股阴柔的火苗,燎得五脏六腑刺疼。这疼一下有,一下无,抓也抓不住,更别说寻其缘由了。
“芊泽。”
每一个人都瞅出她眉宇间的失落,他们纷纷想:她对着皇帝,竟仍是有情的。然而,只有芊泽一人忽略这份感觉,在听见唤她的一秒便猝然抬目,笑道:“吓死我了。”
她捶捶胸,惊魂未定的呼气。她满心雀跃的看了看云翘及刘钦,继而又瞥了一眼身后的夕岄。夕岄见她强颜欢笑,却也不刺穿,只是牵起她说:“我送你回去歇息。”
他带芊泽离去,没有和刘钦与云翘辞别。刘钦自然不觉得什么,只是云翘心中还颇为介意。虽然芊泽的一席话让她倍觉安慰,然,夕岄对她的好,远比自己多的多。这个中滋味,还不是她一时半会儿能咽得下的。
※
男子斜靠几塌,神情惬意自然。兴许是有些累了,他半阖着眼,听单喜一一禀报:“端睿王他已住下西营,刚有折子递上,把明天的行程都罗列在内,皇上可要过目?”
祁烨翩然一笑,嘴角邪佞的勾起:“看来他甚是会装,还真当朕是来游山玩水的。”他与端睿王都心知肚明,势态严峻已箭在弦上。只是他们立场不同,目的也不同,端睿王是只老狐狸,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把自己曝露在外,与之剑拔弩张。
单喜似懂非懂的颔,他把折子收进袖里,知道皇帝已准备置寝便说:“奴才不打扰皇上安歇。就下去了。”
祁烨不搭话,挥了挥手,继续闭目养神。但单喜勾身走到帐前时,祁烨却倐地出声:“把今天朕钦点的那名女子,叫进来伺候。”
单喜一顿,答道:“是。”
不出半晌,祁烨的耳畔便传来帐帘揪动的声音。他没有睁眼,只是挑了挑眉,继续听女子碎步向前的步伐声。单喜把人带进来后,便对皇帝禀说:“皇上,人带来了。”
祁烨这才睁开一双深若寒潭的眸子,盯着黎紫不施粉黛却娇丽可人的小脸。她淡淡的笑着,目光微眯,期间的神采却出人意料的高深莫测。祁烨站了起来,华丽的长袍窸窣而下,他赤着脚走了过来。
他对着单喜摆了摆手,单喜便躬身退了出去。顿时帐内便空留下这一男一女,相视而望。
空气静谧了一刻。
下一秒,女子便霍地半膝而跪,极尽大气。
“主上安好。”
祁烨笑意更浓,负手而立,淡淡道:“希宫主别来无恙。”
“属下很好,主上交给属下的事,也正筹备妥当。”黎紫不敢抬视,毕恭毕敬的答复。原来她就是暗烩散的护法之一,也是唯一的女性,黎若希。她是成熵血统,但自小便在祁胤流浪,孤苦无依。幸得祁烨相救才得以生存,当然忠心不二。
“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祁烨没有先提正事,而是轻轻抚慰了一句。黎若希面不改色,只道:“这是属下应当的。”
为了报答祁烨的恩惠,她不惜献出自己的清白之身,委身于边国先帝边立晟。边立晟比她大整整三十岁,所以对如此娇娃宠爱有加。于是,黎若希便借此,在边国宫廷暗布棋局。先是给边立晟下慢性剧毒,算准时机嫁祸边立峡。不但毒害了边国国主,还令边国因为夺嫡之争而四分五裂。
期间,她为了夺得宠爱,掐死了自己的亲生孩儿,陷害当朝国母。
虽然牺牲甚大,但她甘之如饴。
“如何,你已布置到哪一步了?”祁烨甩了甩袖子,背身踱步。黎若希缓缓起身,说到:“不出十日,便能成事。”
“呵呵。”
祁烨诡谲一笑,撩拨了一下桌上的一只玉兰花,赞赏道:“你做的很好。”
“有没有人怀疑上你?”
祁烨顿了顿,旋即又问,拈在手上的玉兰花,已被他不知不觉的捻碎,瓣瓣幽然之香,在他指尖化开,辗转流离。
黎若希听罢脸色一沉,她心知肚明,由于芊泽夜半现了自己的行踪,使得她曝露了身份。但好在她身份多重,凭借自己的演技,尚能撑的一时半会儿。为了不让主上瞧不起,黎若希稍作踌躇后,竟答道:
“没有。”
祁烨对她短暂的停顿,颇为在意。但转身见她一脸笃定,却也道:“你真是聪明。”
“不敢,属下只是尽心尽力。”黎若希抱拳答道。祁烨绕着她走了一圈,神色开始变得倐然凝重。像是在酝酿一些难以启齿的话,他思忖了良久后,淡淡问道:
“她怎么样了?”
黎若希自是知道,他所指何人。
“很好,但孩子没了。”
祁烨大手一紧,脸上线条一抽,俊眉深深蹙起。他猝然止步,沉沉的呼气,继而紧闭双眼。他其实早就料到了,只是听到这个消息时,仍是说不出的难受。他嘲笑自己,怎么会想要一个孩子。怎么会明知是个魅生,却也想要。
只因为孩子的母亲,是她?
黎若希见祁烨一语不,心里知晓,他对芊泽仍是念念不忘。可黎若希厌恶芊泽之极,她不想把今日跪在自己身边的人儿,就是芊泽的事告诉祁烨,于是道:“祁明夏为了她的安全,已把她送了走。这样一来,也合了主上的意。”
她谎撒的理所当然,祁烨却面色一动,眯着眼调转过身。这眼神里充满了考量和猜忌,黎紫以为他看穿了,险些就要把持不住。千钧一时,祁烨却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主上。”
黎若希吓的噤若寒蝉,轻答一句后,便逃似的退下了。她走之后,祁烨坐回榻上,闭起眼回想起今日那双偷瞥而来的眼睛。那名甚是丑陋的女子,像所有匍匐在地的女子一样,偷瞥而来。
然,那抹眼神竟是那样怅然而忧伤。完全不似其他人一般,或是好奇,或是惊艳,或是神魂颠倒。
那惊鸿一瞥烙在男子脑海,挥散不去,他躺在床上,默默地想,胸膛轻轻的一起一伏。
而与此同时的芊泽帐内。
女子蜷缩起身子,胸膛里有什么卡住她的咽喉一般,她竟无法喘气。她大口大口的呼着气,手脚冰凉,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像是埋在心底的一块伤痛,倐地就破散开来,在五脏六腑间,肆无忌惮的游走。
她没有落泪,但双眼却酸涩生疼。她抱着自己,给自己一丝残余的温暖,告诫自己,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
一切都会过去的,骗过了他,再骗过了自己……
就会过去,就会好的……
※
这日,风淡云清。
芊泽像往常一般起早,她换了一张皮囊,所见之人总会问及她的身份。她只说自己是刘钦的远方表妹,其他的则莞尔一笑,不置可否。不知不觉,皇帝已在漠西住了有好几日。西营虽大,但交集还是有的,无非是跟着阿嬷婢女们,在路上与之不期而遇。
那道明黄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若隐若现,她则随大潮躬身作揖,随即便是交叉而过。
有着莫名的失落在胸间弥散,芊泽知道,这只是一种爱的后遗症。她要忘记,要学会不在意。
夕岄日日都有来找她,询问她的伏况,其实就是担心她被现。其实,如今已没有什么好担忧的,皇帝的人虽四下走动,但谁又认得这副模样的自己呢?她屡次和夕岄说,夕岄倒也明白了,只是还是戒不掉常来。
倒是祁明夏,一次也不找她。她是了解明夏的,他睿智和聪明,知道他自己的身份。他若是和自己多加接触,反要引人注意,所以索性不理不睬。芊泽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所以,当刘钦把这话说给她听时,她却像早已知晓了一般,笑吟吟的说:
“我不怪他,你回去告诉将军,让他放心,我很好。”
刘钦赞赏芊泽的温柔和心思缜密。
然而,这天夜里,芊泽从皇帝帐前的路上经过时,却被一个慌里慌张的侍卫给拦下了。他是银铠的御林军,手中端着一托盘,上面搁着一花瓷酒壶和一盏同类瓷杯。他见芊泽是一名婢女,忙拽住她说:
“你,把这个给皇上送去。”
“啊!?”
芊泽大惊失色,怎么要她送酒?那侍卫见芊泽面有难色,便狐假虎威的怒喝:“你去不去,这是皇上要喝的酒,晚了,就算你头上!”
皇帝帐前,伫立的都是清一色的御林军。来伺候的丫鬟少之甚少,芊泽想起黎紫,说到:“黎紫姑娘呢,你找她吧,她是钦点伺候皇上的。我只是个小奴婢,我没见过大世面的,你别叫我去!”
“黎紫姑娘出去了。”那侍卫刚解释了一句又觉得不对,又斥道:“叫你送个酒,怎这般艰难!?这营地里的奴婢,莫不都是这么没规矩?”
芊泽百口莫辩,她是奴婢不错,伺候主子更是没错。如果是其他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而要是其他的奴婢途经,送个小酒,也是稀松平常。可问题是,里面的人是皇帝,而自己是芊泽。即便她已改头换面,但要她单独见他一会儿,她也怕自己露出马脚。
“不,不……”
芊泽仍然推拒。那侍卫干脆耸了一把她,说:“快去快去!”
这酒可是烫手山芋,单喜要他找个丫鬟送进去,他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岂不遭殃?芊泽边还挣扎,人已被他推推搡搡的弄到了帐前。她退无可退,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此时,要是夕岄或者刘钦们见着自己这般窘样就好了,就能救了她……
她暗暗想着,已战战兢兢的揪开门帘。
屋内香气四溢。
他到的地方,总是异样而诡谲的香。
祁烨席地而坐,矮几上一封密奏,他眯眼审视,并不抬目看来人。芊泽也不说话。她碎步向前,在祁烨不远处,霍然跪下,匍匐在地的把托盘地上。祁烨这才感觉有人来了,缓缓的抬起俊庞,扫了一眼来人。
她躬的极低,整个人都伏在地上。
祁烨觉得她跪的煞是可笑,像是刻意要埋下脸,不让他看见一般。于是,他便说到:“抬起脸来见人。”
他一摇手,芊泽先是一顿,然后佯装镇定的缓缓直起身。她敛着眉目,睫翼微颤,紧抿下唇,双手则放在双膝之间,绞在一起。
祁烨看了看她,并不多说什么,只道:“怎么不请安?”
芊泽哪敢说话,她抬起两只手,在空中挥了挥,摆了摆。祁烨一挤眉眼,反问:“你是哑巴?”
芊泽重重颔。
“呵呵。”他嘴角微蕴笑意,漫不经心的说:“给朕斟酒。”
芊泽以为自己送完酒了,就能全身而退。哪知祁烨却要她斟酒,她心中暗自惨呼,面上却波澜不兴,伸出柔荑,执起壶来。
温热的酒水,在杯盏里,逐渐盛满。刚盖过边缘,芊泽则住手,把酒壶放下后,一点头示意皇帝可以喝了。祁烨把案几上的奏折扫开,一心一意的品酒。他摩挲了一下酒杯,慢慢将酒饮干。
“好酒!”
他赞了一声。
“大漠的酒就是独树一帜,甘冽醇浓,后劲极强。”他勾唇浅笑,又把酒杯搁在芊泽手下:“再倒。”
芊泽闷不吭声,规规矩矩的又斟上一杯。祁烨越喝越勇,最后已是一杯接一杯的往肚里倒。喝到最后,他已是酒酣耳热,眯着双迷离的黑眸,瞬也不瞬的盯着芊泽。
芊泽被他盯的心惊肉跳,不自觉的往后挪。
“你会喝酒么?”
祁烨倾身,缓缓靠近,芊泽听罢拼命摇头,身子后退的更为急迫。祁烨却扯唇一笑,俊邪的面容上,微泛红潮,他声音顿时沙哑,说到:“可朕不想一个人喝,一个人喝,很闷。”
他言毕,亲自为芊泽倒了一杯酒,递在她面前。芊泽大惊失色,瞠着一对清眸,无措的看着他。但她只看了他一瞬,便又心虚的敛下眼,手上却不止摇摆拒绝。
“你怕什么?”
祁烨挑眉,又说:“这个,可没有毒。”
他刚说完,芊泽全身僵硬不堪,怯懦的瞥了一眼醉醺醺的祁烨。他笑意不改,却仿似并没含沙射影的意思。芊泽于是暗自平复,镇定的接下酒杯,缓缓的喝。
酒太烈,在唇齿间灼烧起来。那酒一过咽喉,便烧的更猛,她忍受不住,霍地就咳嗽起来。祁烨见她一下下的咳,小脸涨的面红耳赤,于是朗朗大笑。笑过后,他又倒酒一杯,递给芊泽。芊泽这下再也不敢喝,眼眶里氤氲有泪,止不住的摇头。
她模样煞是可怜,祁烨倒不再逼迫,反自己把酒喝了个精光。
他觉得这样喝不尽兴,于是便掀掉壶盖,直接喝了起来。男子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芊泽看着胆战心惊,不解他为何要这般喝酒。小手不自觉的伸上前,想制止住,哪知男子却在喝的同时,一把抓住她的柔荑。
抓的急促,突然,紧紧的。
他饮了许多酒,但手指间仍是冰冰凉凉。芊泽顿了一下,感觉他粗粝而熟悉的大手,正覆在自己的皓腕上时,竟有一瞬间的恍然。但下一秒,她则缓过神来,开始挣扎甩脱。
祁烨饮罢,一张迷离的俊庞上,已微有湿濡。黑不羁的披散开来,被零星的酒水打湿,黏在肩膀,锁骨之上,说不出的迷幻性感。芊泽不敢看,推拒的愈厉害,她又不能喊出声,于是埋下脑袋,不止的抖。
祁烨抓着她不放,见她痛苦而不懈的挣扎,竟恍然的苦涩一笑。
笑过后,不知是醉了,还是累了,竟砰的一声倒在案几上,沉沉睡去。
芊泽被吓了一大跳,霎时就不动了。
她挪开自己挡住小脸的手,现男子已趴在案几上酣然入睡。她怔了老半晌,便欲把手从他的掌间抽出。
但是,他仍不放。
芊泽气竭,焦急的左掰又掰。但那五指却若泰山一般岿然不动,甚至在她刻意的逃脱时,力道加重。芊泽心想,他定是醉的没得意识,胡乱抓东西,挣扎了一会儿后,现实在无能为力,便索性安静下来。
一安静,她的眼神就往他身上瞟。
他不会像其他的醉酒男子一般,醉了,会粗鲁的打鼾呼气。他只是安静的犹如睡着了一般,细细吞吐气息。灯光昏暗,映着他俊邪之极的脸。只是,那朗眉星眸间,却蕴着一股不着痕迹的忧伤。
淡的描绘不出,淡的沁入眉骨。
两扇纤长的睫毛,投下一扇弧度美好的阴影,置在眼下。而他湿润的薄唇,蠕了蠕,好像在轻喃自吟。
芊泽这般看他,看了半晌,竟开始视线模糊。
在她还没有反应的情况下,泪已翩然滑落,一颗一颗的滴在她的手上,溅落在他的指尖。
她缓缓抬,情不自禁的伸了过去,她知道这样不对,知道这样不能,但她就想,有这么一刻。一刻静谧的时机,让她抚一抚他的脸容。这一切最好都不是真,让她借着梦境,靠近他。
就一下,就仅此一下。
芊泽默默说给自己听,柔荑已探上男子的眉前,不消一会儿,她就能触及。
她的中指,挨上了他的额。
然后继续穿过去,贴上他的剑眉。
然,就在这一瞬。
芊泽感到握着自己的大手,倐然一紧,她先是一顿,但再缓过神来时,男子紧闭的双眼已赫然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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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跌落
芊泽的手就这么顿在那里。
她愕然的瞠着眼,与男子高深莫测的黑眸四目相接。祈烨一语不,缓缓的从案几上抬起身,他看着她,深深的,目不转睛。芊泽心虚,却又挪不开眼,只得怔然相视。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祁烨却忽的一笑:
“朕醉了……”
他又换作一副醉意醺然的模样,仿似刚开那抹凌厉的眼神,只是一时的幻觉。他摇摇摆摆的又趴回桌上,大手也从芊泽的皓腕上移开。他低声喃喃道:“你出去吧,朕累了……”
芊泽已把手放了下来,僵着身子正襟危坐。她见男子别过脸去,再无动静,便稍稍松了口气。她心忖看来他是真醉了,于是便乖恬的伏跪安,退了下去。只是,当掀开帐帘,走入清寒的夜色里时,她又分明感到胸间不止徘徊的一股怅然与失落。
想时,她站在原地静静伫立了一会儿,目光投在地上。
阖起眼来,她吁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旋即她径直走开了。
而与此同时的帐内,祁烨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把案几上的花瓷酒壶一扫,啪呲一声摔的满地碎零。单喜闻声而入,以为皇帝又哪里不高兴了,诚惶诚恐地道:“皇上,还未安歇?”
祁烨不理会他,只是甩袖勒令他出去。祈烨显得分外暴躁,阴沉着脸在帐内踱来踱去,单喜从未见过他这般摸样,一时心中骇然,但嘴上却又不敢多言。他是来送密函的,于是赶忙把火封的信笺搁在桌上,恭敬道:
“皇上,泷克将军的密函,奴才已送了来,还请皇上过目。”
祁烨一听,猝然一顿。他背身站了半晌,像是在平复心情,遂便缓缓转身,俊庞已是往日的森冷险峻。
“搁着吧。”
“奴才退下了。”
单喜惊异于皇帝的变化,却只把疑感放在心里,毕恭毕敬的退下。他走之后,祁烨才漫不经心的把信笺撕开,匆匆测览了一遍其上的内容。蓦地,他一扯唇角,展露一抹阴森残忍的笑意。他拈起信,把纱笼的灯罩拿开,把信烧了个干净。
他望着那火光一点一点吞噬那些刺眼的字眼,他却面不改色,眸底也像燃起了一丝璨亮的光芒,诡谲很阴冷。
纸上写着:
——下个月,成熵兵临丘都。——
※
仿似春风温柔一嘘,也把这荒漠地拂的生机勃勃。戈壁上偶有绿荫,虽只是星星点点,却实属难得。这日,皇帝心情大好,换了一身儒雅的月白长衫,准备骑马出游。银丝龙纹堆刺在袖口,拂手间,会有烁光微迸,十分耀眼。他长身玉立,骑在马上像一面迎风而展的白旗。
扈从的侍卫们整装待,却没有丝毫闲暇惬意的模样。他们紧随祈烨身后,一丝不敢懈怠。
祁烨嘴角噙笑,拍了拍马背,和一旁的端睿王爷说到:“汗血宝马,当真跑起来会挥汗如血?”
端睿王虽年过半百却依然身材健硕,一袭紫金长袍,气质睿沉,不怒而威。
“皇上大可以试一试。”
“呵呵。”祈烨不置可否,又笑了笑。此时他们还未出营地,只是准备去出游。刘钦适时赶来,见皇帝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心中煞是疑惑,偷偷与身旁的祁明夏耳语:“将军,这皇帝到底想作甚?”
势态险峻,剑拔弩张,皇帝与端睿王自是各怀己见,却偏偏不捅破。谁都知道,皇帝此番来大漠,决不可能是出游玩耍。然,从端睿王府辗转至漠西西营,已过去好几日了,却依然没有看出他有何目的,有何阴谋诡计。
祁明夏不是不担心,只是他知,这个时候沉得住气才是关键。或许皇帝是在找茬,像借此与左翼军一刀两断,甚至兵戎相见。为了避免这个最低等的理由,他应像端睿王一般,宠辱不惊。
“皇上,起风了,披一件大衣吧。”
一道柔和的嗓音暮然响起,众人纷纷侧目。只见黎紫从营寨里追出来,站在祁烨马下,乖恬的递上一件明黄大衣。祈烨笑着望她,说道:“这郡主调教出来的婢女,就是贴心的很。王爷,今日怎不见郡主一同前来?”
“云翘她,总爱磨蹭,应是快来了。”端睿王微蕴笑意,狭眸微眯。
果不其然,云翘穿着一身火红的劲装,策马而来。她身后没有跟奴仆,倒引得祈烨注意:“怎么,郡主竟没带侍从相随?”
云翘一愣,莞尔一笑道:“我不需要,我可不是娇生惯养,用不着人照顾。”
“是不是因为我把黎紫借走了,郡主就没有好使的奴婢了?”祈烨饶有兴致的询问,云翘反驳曰:“才不是呢,贴心的奴婢我有很多,不差黎紫一个。”
“那可是她?”
祈烨一眯眼,执着马鞭指了指不远处迤逦途经的一路人队。阿嬷们正担着晨炊,分配给各个营帐的兵士们,芊泽像往常一样与她们同行,却不料半途被堵截。
“你们停下来!!”祁烨只是稍稍一问,一指,御林军便有能上前拦人。阿嬷们不知生了什么事,纷纷卸下担子,忐忑的站立。祁烨踱马而来,行到芊泽跟前,便笑曰:“老远就看着你了,你不是伺候郡主的么,怎和她们一起?”
芊泽脸色惨白,不敢抬头看人,只跪下伸手指指点点的。祈烨看不懂她的手语,只笑了笑,勾身问到:“会骑马么?”
男子嗓音低沉柔和。
芊泽身若僵石,顿了顿继而狠狠摇头。
“呵呵。”祈烨眉眼轻弯,仿似遇着了十分好笑的事情。女子极力的反对,倒像是有了故意成分。祈烨不及时答话,只侧过身来冲着御林军道:“给她一匹马。”
这是一句不容反抗的命令句。在场所有的知情人均是心中骇然,以为皇帝是否看出了什么端倪。然,男子却泰若无事的走了回来,同端睿王道:“走吧,朕想看看,大漠的风光是何等的好。”
“皇上请。”
端睿王伸臂一让。
祈烨目不斜视,不再理会芊泽。仿似刚才对芊泽的在意,只是一段无心的插曲。云翘被吓的不清,走到芊泽跟前。此时的芊泽身旁,已有一名军士牵来了一匹褐色骏马。她矛盾的瞅着马儿,一时不知该上去还是不该上去。
“芊泽。”
云翘压低嗓音,对着芊泽挤眉弄眼。芊泽一脸无奈彷徨,云翘却说:“上来吧!”
于是芊泽便跳上马去,尽量跟在人群尾后。
这一路的时间,仿若如秒如年。但好在祁烨只是行在人群之前,与端睿王谈笑风生。祁明夏屡次回头,虽是稍稍一带,却也掩饰不住黑眸里的忧心忡忡。芊泽扮演的,本就是云翘的丫鬟,云翘与之并排而行倒不惹人注意。她张望思考了一路,这才和芊泽说:
“我看他并不知晓什么。”
他都没有理会芊泽。如果他知道了芊泽的身份的话,应不是这个反应。云翘得出结论后,心里如释重负,舒出一口气后笑吟吟道:“哎呀,今天真是好天气,就是没有见到夕岄。”
她伸了个懒腰,仰面朝天。而芊泽听她这么一说,一颗忐忑的心也稍稍安抚下来。她的确觉得应该不会知道。凭着祁烨的个性,如果知道了自已的真实身份,怎肯如此镇定从容?想时,她摇了摇脑袋,灿灿然一笑。
而放松警戒的她们,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一抹异样视线。黎紫骑着马,缓缓的跟在她们一侧,翡翠一般的瞳仁闪着诡谲的光芒。她一直盯着芊泽,仿似要从她的身上挖出两个窟窿一般。她十分之担心主上今日的态度,她心忖:这当真只是巧合?
只是主上的无心之举?
她得不到答案。
但是,她不能坏了自已原本的打算。是芊泽害死了明月,如果不是芊泽,月宫主根本不会死。想到月宫主,黎紫便像心中被剜去血肉一般疼痛难当。她曾经暗暗誓,只要让她有了机会,她就不会放过芊泽。
哪怕,背叛主上!
“驾!!”
“驾!!”
度在加快,祁烨行至辽阔的大漠时,便起了兴致,策马奔驰。御林军跟在他身后,不敢跟着太远,又不能落下。端睿王和祁明夏,并无心骑马作乐,只是稳妥的跟在其后。
祁烨绕了一圈,疾雷般从队伍中间穿过。他骑着骑着,仿似不是在游玩娱乐,却像是在驰骋沙场。他勒着马绳,做冲刺状,宛如一根离弦之箭奔踏而来。马因为感受到了主人的意识,而变得躁动,脖子上青筋爆出,鼻息已然咻咻作响。
芊泽望着这般的皇帝,心里也是骇然。
他的长衫被风划开,华丽的伸展,远远望去,分明就是一柄锋芒毕露的飞剑,刺穿天际而来。
云翘在一旁,望着两眼直:“好快啊!”
汗血宝马快,是稀松平常之事,但能把汗血宝马的潜能在瞬间激的,却不是一般人能为。云翘是爱马之人,瞧见这样的场景,自是啧啧称赞。而就在此时,那马正巧向着他们行来,芊泽躲闪不及,以为就要和他撞上了。
祁烨却一勒马绳,马长嘶一声,稳妥的停在她跟前。
芊泽张着嘴,双眼瞠成最大,刚才那一瞬她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祁烨长微有凌乱,他望着芊泽,含笑不语。芊泽被他瞧得心虚,垂眸望向别处,祈烨笑意更浓,瞥了她低敛的侧脸一眼,便折身返回。
端睿王正朝他走来,祁烨停在他跟前,一摸马颈,举起手来说:“果真是血。”
手上的马汗滚热而殷红,就像汩汩流淌出的鲜血。
“呵呵,皇上好马术。”端睿王抱拳拱了拱。祁烨却一挑眉,神色轻傲的走过他身边。
马队因为奔驰而离的散了,却到了一临近高坡的地方。祁烨带队登了上去,站在崖边说到:“登高远望,这大漠的风景着实好看。”
端睿王默默颔,只道:“天色不早了,皇上可要归去?”
“嗯。”祁烨转过马头。
前面开始折回,后面的人却还在前行,芊泽和云翘就是其中两人。黎紫见那坡陡峭而高深,心测若是落了下去,定是尸骨无存。她阴森森的笑了笑,悄无声息地走到芊泽和云翘身后。此时的芊泽,已有些疲惫,她脑子里还一遍遍的转着男子那抹高深莫测的眼神。
他究竟是怎想的?
他有现么?
她不停的问自己,然,除了猜测,她什么也证实不了。
而就在此时,她突然感到身下的马,倏地一惊,尖锐的嘶叫起来。她握紧马绳,在鞍上极力保持平衡,但那马却像疯了一般胡乱跳脱,抬起双腿,开始疯一样的奔跑。
“啊,啊!啊!”
芊泽抓不紧,惊呼连连。云翘在一旁瞧见了,却阻止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那马带着芊泽奔向高坡崖壁。
“啊,救人,救人啊!!”云翘虽是策马奔腾,却分明赶不上受了惊的马。那马毫无预期的刺入人群,莽莽撞撞的穿了过去,直直的就要往崖壁上掉下去。而这一切都生的太过突然,祁明夏和刘钦刚闻声回头,那马儿已带着芊泽,飞而过。
“芊……”
明夏喊出一个字,却赶忙噤言,他飞跳起来,轻功掠过想凭空抓住芊泽。然,他却只挽住了她的一抹裙梢。温绵的锦布感从指尖溜走,像抽空了他的心一般,令他脑袋一片空白。耳畔在下一秒听见的,正是女子惊骇的尖叫声。
那马见着无路。猝然停止,芊泽的身体被耸出,像被抛出去的绣球一般,在空出划出一道弧线。而弧线的下方,不知何时巳站了一名月白长衫的男子,女子的身体撞着了他,他便也从马上掉了下来。
两人撞在一起的瞬间,芊泽惊愕的望着男子镇定自若的黑眸。
他没有用力去搂她,仿似他只是无意被她撞着的。
而在芊泽还未有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时,她与和他,一同趺了下去。
“皇上!!!”
身后的呼喊声,如骇浪震天。
第一百一十九章 躲避
飞沙走石,从坡岩滚落下来,芊泽的惊叫声随着趺落,愈来愈远。崖边围簇了一群面色惨白的人,个个探头下望。单喜更是吓的腿软,瘫倒在地,仓惶道:“皇……皇上……”
端睿王倒是平静,却也掩不住眉宇间的忧心似焚,他一挥袖厉声吩咐:“下去寻找!!”
“是,王爷!”
这戈壁大漠陡峭之地,十分之多,又喜爱集结一起,搜寻起来并不容易。但好在这坡不比得崇山峻岭,攀爬不下。若是绕过高处,直捣底部,还是可以寻到踪迹的。于是军士们被分做三路,分头行事,从不同的方向寻觅起来。端睿王想给祁明夏一队人马,刚欲折身命令,却见他以迅雷之势跳了上马,疾驰而去。
刘钦上前与端睿王说:“将军他叫我禀告王爷,他从北面下去找,他一人尚已足够。”
端睿王蹙起浓眉,狭长的黑眸里闪过一丝无奈,他摇了摇头,却并未多说什么,只和刘钦吩咐:
“你带云翘回去。”
“是。”
刘钦拱手领命,回身欲喊云翘,却见云翘蹲在那匹疯马旁,苦思冥想。那马儿现已筋疲力尽,口吐白沫的瘫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云翘检查了它全身上下,却未有现丝毫的不妥,不禁狐疑:
“这马好端端的怎会疯了!?”
她想不出缘由,便起身狠狠踹了那马一脚,继而泪如雨下:“你个害人精,你把芊泽赔给我,赔给我!!”她连着踹了许多脚,愈歇斯底里。刘钦见她伤心忿然,想上前阻止,哪知黎紫却捷足先登,先他一步扑了过来,以柔荑挽住云翘:
“郡主,郡主莫要激动。”
云翘却不理,大哭:“都是我没有拉住她,这下可好,怎么办,怎么办啊!”
黎紫伏在云翘身上,梨花带雨的哭:“郡主莫要怪自已,这不是郡主的错。”
她哭久了,一张小脸上泪痕交错,却又盯着地上的马尸体,轻喃:“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事情怎么会这样……”她一对婆娑的泪眼愈朦胧。云翘见她比自己还伤心,一时收住了啜泣,心里感叹:想不到芊泽对她误会极深,她却依旧担忧她的安危。
这样心善的女孩,到哪去找?
想罢,云翘便搂过她,一同嗬嗬痛哭起来。
而这一幕却落进了刘钦眼里,仿似一根尖锐的针刺在瞳仁。他没有继续上前,只在原地,暗暗的眯了眯眼,目光紧紧的锁在那红女子身上。
良久……
※
身体像被极细的锯片划过,四肢百骸都阵阵痛。芊泽感觉自己被摔成了齑粉,再也拼凑不回。她使劲想睁眼,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却偏偏力不从心。她咬牙牙关,手指挣扎了一下,不时,她感到什么人,正向她走来。
黑影把阳光遮去了半边,洒下一片阴翳在芊泽的脸上。她朦胧的睁眼,视线里一片模糊,只瞧见那抹黑影动了动。
他似乎伸出手来,抱起了她。
果不其然,她感觉自己被捧起,不再磕在那石突突的地上。她被抱的那样小心翼翼,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到不可思议。她枕着他的胸膛,感觉火辣辣的一边脸,稍稍不那么疼了。这一刻,她想,就如此睡着了,就好了……
然,她想起了自己落崖的事,更想起了,她把皇帝也撞了下来。
倏地,她睁大惺忪半阖的眼帘。
本是如烟般柔亮月白衫,此刻已染上累累尘埃,其上,便是男子俊削的下颚。芊泽‘啊’了一声,身子扑腾起来。祁烨低头,颇为不满的望着惊慌失措的女子,他并不说话,只把手禁锢的更为牢。
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啊……”
芊泽像喊‘皇上”却立马忆起自己是个哑女,顿时捂住嘴巴,僵着身子不动。余光里,祈烨的唇角玩味的向上勾起,他掂了掂手上的人儿,低沉而沙哑的启音:
“你不重,朕能抱得起。”
他语色平淡,却有着不如反驳的威慑力。芊泽赶忙噤若寒蝉,伏下脸一语不。半晌后,当她已适应这般尴尬的状态,她便抬目四下顾盼。这是一片坎坷的荒地,细长而狭窄,巨大的砾石岩被风化成峻峭的山坡崖壁,错落有致的围绕在他们身旁,仿似一个巨大的迷宫。
芊泽又仰起脸,举目观望。
他们应是从那巨大的坡上掉了下来,落进这砾石峡谷般的地方。这里草木鲜少,缺乏水源,不是一个长久逗留的地方。可前方偏偏蜿蜒盘旋,望不到边际,他们像是被夹在两座巨山的缝隙当中,漫无目的的游走。
打量这地里环境后,芊泽愈忧心忡忡。
这该怎么出去啊?
“怎么,你在担心?”
祈烨觉了芊泽的心思,勾一问。他狭长的潭目突兀的撞入芊泽眼帘,芊泽一屏气,霎时就别过脸去。她不敢直视他,每一次让他瞧见了,就仿似会被他从里到外,一并看穿一般。她害怕这种无助而赤裸的感觉。
祁烨一愣,旋即锁了锁俊眉,缄默的继续前行。
芊泽觉得靠的这般近,总是不太安全,她于是便扭了扭身子,伸出两只小手比划起来。
“你要下来?”
祁烨一挑俊眉。
芊泽怔怔点头。祈烨猝然止步,凝视芊泽。他只是看了一刻便让她惊慌失措的乱瞟清眸。不时,他却展颜笑了笑,轻轻的搁下她:
“自己走吧。”说罢,他便转身径直走开,芊泽忙不迭跟了上去。
男子长身玉立,行在芊泽前方,他走的不快,且步均匀,像是有意在等身后的孱弱女子。芊泽默默跟随,目光偷偷地盯在他俊朗的背影之上。他的黑披了满肩,像流墨一般,倾泻而下。
她痴然的凝视他的背影,感觉这一刻似曾相识,这一刻恍如隔世。
想时,女子的瞳仁里,蓦地黯然下来,有回忆的光彩在眸底跃起。
“啊呀……”
芊泽想的太过入神,脚下竟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原是他们已走上了荆棘的石丛当中,每一步都颇为险峻。祁烨见她吃疼出声,回过神来,邪肆的笑:“这么不小心?”
芊泽脸稍稍一红,示意没事。祈烨则折回身,继续先行,只是在他迈开下一步时,却突兀的多加了一句叮咛:
“跟着朕走。”
——跟朕走。——
仿如时光回溯,记忆在一瞬间被迸开,散成星星点点的光芒落在芊泽眼前。那光芒漂浮在眸里,渐渐涌了出来,化作朦胧的泪水。芊泽没有啜泣出声,只是埋下脑袋,莲足轻移。
她踩在他的脚印处,他走一步,她就跟一步。
他的每个脚步,都细而小,正好她能踩的上。
脚下砂石成群,宛如一片灰蒙蒙的海洋。她却随着他行走自如,不用担心会跌倒扭伤,更不用担心找不着方向。
“这边走。”
他侧身时,会低沉叮嘱,却并不偏视。芊泽提起碍人的裙摆,些小跳跃的翻过大石。祈烨搭过手来,温热的掌心握着她娇嫩的柔荑,待到她跳下时,又松了开。就这样,两人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行。
细长的峡谷仿佛无穷无尽,天地间,他们渺小的像一粟尘埃。然,这种神奇的感觉却让芊泽倍感窝心,仿佛他们远离了尘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她仰起头,看见狭隘的一溜天空里,有白云浮动,飘然而过。
白云印在她眸间,她的瞳仁瞬时便成了一块通透的翡翠。
忽地,她竟想笑。
而此时,前面的男子却突地停了下来。他像是现了什么,竟躬下身去寻。
两块交错相依的砾石间,有一抹清丽的白色。它绒绒的花茎从黑暗中萌生而出,绽开了一朵出尘不染的花靥。它有简单的六片花瓣,淡雅而高贵,在清风中微微摇曳。然,它的头是低着的,仿似在黯然神伤。
祁烨深深望着它,却在下一刻把它摘了下来。
此时,芊泽还仰着脸,却感觉一道影子拂上她的耳际。
祁烨把这朵花插在她耳翼鬓侧,松绾的细中。他插的那样自然,纤长的五指柔和的触碰到她冰凉的耳瓣时,还微微理了理她落下的碎。芊泽一顿,缓缓的把小脸低下,男子那抹淡然的笑意,便在眼帘中,逐渐展开。
有风拂过,温柔的吹嘘他月白色的长衫,衣裾飞扬,宛如深山里种下的一块通透的白玉。
天地间霍然静谧,他的笑亦是无声。
芊泽颤抖的抬手,摸了摸鬓角的花。她狠狠地眨着眼,仿似要强忍着眼中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祈烨却一勾他飞散而起的黑,笑曰:“这花,叫芊泽。”
“它生在这里,觉得孤寂。”
虽生机勃勃,却不免内敛忧伤。在这荒芜之地,只有它独自生存,久了,会不会感到孤独无助呢?
“花,也是会孤独的。”
这是祈烨含着笑意的最后一句话,他疼惜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见她紧抿嘴唇,下颚不止颤抖。她以为自己忍住了,可那颗颗滑落的泪珠儿,已经出卖了她。他想,她定是已经泪眼婆娑,朦胧的看不清他了,才会这样自欺欺人的攥紧双拳。
此时,她鬓角上的芊泽花心,正落下了一枚黑石种子,祁烨接过它,放在手心。
他看了看,又说:“送给你。”
芊泽垂眸,泪又扑哧而下。她颤抖的接过他掌心的黑石,放在指尖细细摩挲,她竟不知该如何。祈烨却侧过身,笑着说:“它死了,也就不孤独了。”
说时,他本是极黑的眸子,更是染是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但只是一瞬,他有勾起唇角,笑曰:
“那么,我吹一支曲,葬了它吧。”
说时,他从地上一株野草上拔了一根细长的叶柳。他把它搁在唇下,顿了一刻后,才吹响了。曲声悠扬动听,如蚕丝一般温柔婉转,像一位落凡的仙子,带着一丝隐逸的忧伤,翩然起舞。只是,它亦有高扬之处,音色跃起时,就如同展翅而飞的白鸽,冲破天际。
可这曲,为何如此熟悉。
芊泽定定的站着,一丝不芶的倾听。她的泪愈不可遏止,面前的男子全神贯注的吹了这一曲时,她几欲看见了那瞥火红的身影,与之重叠。
他们的头颅会不约而同的仰起同一个高度,只是稍稍的抬起,却把俊削的侧脸与天际相融。
他们的眉都微微锁着,眉心里凝结着一丝一缕浓到化不开的忧伤。
芊泽不知道这些音符是怎办钻进她的耳里,又怎般直刺她的心底。她只知曲闭之时,她却有一刻的恍惚。
她想,如果时间就从现在开始。
她不是芊泽,她只是这张脸的主人,一个才刚刚和他相遇的女子。
而他亦不是君王,只是一个在绝壁峡谷中萍水相逢的人。
他为她摘了一朵芊泽花,夹在她耳鬓。
他为他吹了一曲世间最动听的曲子。
她是不是可以报以微笑,说一句:“好好听。”
他们是不是可以从这里出,忘记过去。去一个没有战乱,没有纷争,没有仇恨的地方?
芊泽想时,男子已缓缓放下手中的叶柳,他静立在原地半晌,仿似在思付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芊泽眨了眨眼,眼见他徐徐侧过脸。
他薄唇轻启,说到:
“我们可不可以,躲在这,再也不出去……”
不出去……
芊泽清眸一瞠。
第一百二十章 秘密(一)
思绪有一刹那的凝滞,芊泽瞠着圆眸,不可思议地看着男子。屏住呼吸,祁烨刚才的话还在耳畔三两旋绕,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事实上,她并没有。
——可不可以躲在这,再也不出去……——
温软动人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此时的芊泽,眸底开始燃出一种名为希望的璨亮光芒,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触碰他,她双唇颤蠕,想要开口说话。
她想应他,想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即便是死了,她也愿意和他待在这,远离尘嚣。
祁烨觉了她动容的脸,他的笑瞬间便变得愈凄凉。像是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后,又猝然惊醒的感觉。他抬手抓住芊泽缓缓伸来的柔荑,把它隔绝在自己的领域外。芊泽则一愣,怔然的抬眸,对上男子已冰冷寒澈的眼。
“朕……”
他俊眉紧蹙。
“说笑的。”
这一刻,他没了之前出尘不染的笑容。芊泽定定的望着他,感觉刚才咫尺之近的男子,又变得遥不可及。她的心一沉,她知道,那个藏在他心里的男子,又隐匿了起来。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满腹仇恨的君王。
他不会甘心和自已一起,他亦不会因她逗留。
她自嘲的一笑,缓缓把自己的小手从他掌间抽出。或许是她太过奢望了,每一次见着他温软的一面,她就以为他已经回来了。可是,为什么又要让她一次次看见,让她一次次想抓住,却又稍纵即逝?
祁烨看着满眸落寞的芊泽,竟是面无表情。他把手中的叶柳一抛,让它随风而去,而下一刻他则决然转身,欲要离去。
他的俊庞,随着他的转离,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芊泽眼前。仿似他背过身后,她便再也看不到那个她日思夜想的男子。这一刻,芊泽的心一空,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她便倏地上前,从身后抱住了他。
她知道这样做不对,她知道她是拿自己的命运做赌注。
可是,她控制不住,她用两只瘦弱的臂膀死死的圈紧祈烨,她把脸搁在他背脊,嘶声哭喊:“烨,你回来!!”
“你回来,烨,你回来,回来!!”
她在呼唤那个住在他心底的男子,那个被他深深隐埋,搁在阴暗中,充耳不闻的男子。
她声嘶力竭的呼唤另一个他。
“你回来,我什么不都要了,烨,你回来。我们一起走,我们再也不回去了。我们去个遥远地方,我为你种花。花死了不要紧,我为你种活它,我们陪着它,它就不孤独了。”
——它就不孤独了。——
“烨,你回来,回来……”
她泪如泉涌,滚烫的泪水从背后一直湿到他的心里。然而,祁烨只是站在原地,岿然不动。仿似经历了一个世纪,他才缓缓的抬起手来,从自己的腰间掰下芊泽紧紧攥住的柔荑。她像抓住生命一般的抓住他,他却残忍的用力分开。
“不要,不要……”
她松过一次手,在他把她推拒心门外的时候,她松过一次。现在她不想松了,她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她不能放弃,不能。因为她知道一但她松开了他,他便再也回不来了。
祁烨开始用劲,一根一根的狠狠掰开她的指节。芊泽痛的锥心刺骨,却依然咬牙不松,祁烨却借着他的蛮力强行分开他的双臂。芊泽凄厉的哭喊了一声,像是有什么从她心里生生剥离一般。而他只是径直走出她的怀里,背对着她一语不。
芊泽的双臂,还凝滞在半空,她怔然的望着自己落空的怀抱,知道自己又输了一次。
原来她怎么唤,竟也唤不回他……
“记住。”
祈烨苍凉冰冷的嗓音蓦然响起,芊泽眉眼一跳,恍然地看了过来。他的背影一片模糊,仿似随时都会从空气中消融一般。
“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出现了。”
说时他徐徐转过身,俊庞上一对深邃的眼眸,已恢复往日的幽深。
“站在你面前的,只是这样的我。”祁烨眸中波澜不惊,那簇在他眸底燃起的光芒,已沉入水底。他是恍惚了一刻,他是自欺欺人的不想折穿芊泽,因为他不过想要一刻美好的温存。好像,如果一切都没有生,他与她就能这样厮守终生。
可是,他不能。
残忍的现实,是根拔不出的刺,他一辈子无法忽略。
那么就让各自回到原地,让这一抹温柔藏在记忆里,永不复现。
他依旧是暴戾狠绝的君王,一个只想用残忍的方式,逼迫她,禁锢她的君王。
而她,依旧是一个害怕他,想要逃离他的平凡女子。
芊泽默默低头,有颗极大的泪从眼角沁出,顺颊而下。它是没有温度的,是绝望的,是希翼分崩离析后的一块碎片。
蓦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芊泽抬目,现一道凛冽的黑色身影正从前方疾奔而来。祁明夏以轻功从最矮的崖壁跳下,然后顺着峡道一路寻找,终于被他现了他们的踪迹。只是面前的这一幕,让他不得不忧心忡忡。
芊泽泪湿满襟的站在祁烨身后,两人相对无语,像是生过什么,却又像什么也未曾生。
“皇上,臣救驾来迟!!”
祁明夏半膝而跪,恭敬的完成了君臣之礼。其实他从来都不认为他们会死,因为凭借他对皇帝武功的了解,要度过这点危险更本不在话下。所以真正让他担心的,是芊泽和他独自相处。皇帝这般精明,芊泽又如此纯良,待一起久了,必定露出马脚。
“将军辛苦了?”
祁烨的唇角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见明夏偷瞥芊泽,便侧身懒散的望了一眼芊泽,说到:“这个婢女吓坏了。”
芊泽娇嫩的小脸,泪痕满布。在听见祁烨这一句话时,虽然早有预料,心却仍旧抽痛一下。
祁明夏听罢,虽然仍是狐疑忐忑,心下却不免舒了一口气。或许,皇帝当真没有认出芊泽,若是这样,真是太幸运了。想时,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枚鸣笛,向着天空投放而去。尖锐的鸣叫声过后,天空里便蓦地开出一朵璀璨的焰花。
“皇上,请耐心等候,救兵不时即可到达。”
祁烨负手而立,意兴阐珊的微微颔。
※
回到漠西西营之后,芊泽再也没有与祁烨碰面。云翘和刘钦总一味的询问她在崖下的情况,芊泽不会说谎,于是只能闷不吭声。两人问的久了,得不到答案,也便不问了。好在皇帝那处也并没有太大动静,他们便只好安慰自己,的确没有被现。
不知不觉,这也是皇帝驾临西营的第八天。
夜里,寒气湿重,大营里又起了大风。男子坐在帐内,手执一封已被拆开的密函,面色凝重的思酌。黑色的软胄在黯淡的烛光下,泛出乌冷的寒光,他定定的伫立在原地,像一柄锋芒毕露的长剑。
刘钦席地而坐,目光至始至终都锁在祁明夏身上。明夏站着久了,他便耐不住性子,问道:“信里说了什么?王爷看过了么?”
明夏听刘钦提起端睿王,俊眉竟是一蹙。他折回身,大气的坐在刘钦对面,低沉说到:“成熵已打到丰城了,他们占了都城,边国已是他们的了。”他说罢,刘钦便大为骇然:
“竟这般快?”
“右翼军节节退败,无心恋战,成熵军势如破竹,莫说是攻陷丰城,就是攻到丘都,应也不出一个月了。”祁明夏分析了成熵军的攻城线路。如今他们有恃无恐,对右翼军根本不放在眼里,只选了一条直通丘都的路,疾而来。
“丰城破了,等于已抓住了边国命脉。如今他们乘胜追击打到丘都,若是越过了这边境,便等于在侵犯祁胤!”刘钦双目圆瞪,拳头也紧攥起来。
“不错。”明夏颔,刘钦便道:“将军,我们等不得了。在这样不温不火的和皇帝耗下去,我们就只能看着祁胤灭了!我看他是故意跑来漠西,和我们僵持拖延的。他在这,我们如何违逆圣旨,与成熵作战呢!?”
刘钦的话说到了明夏的隐疾之处。他与父亲这样一拖再拖也不是办法,顾全小家,与顾全大家下,他们不应再妥协下去。可偏偏父王一丝违逆皇帝的意思都没有,竟这般沉得住气。
“将军,把信给王爷看吧,王爷高瞻远瞩,定会想出法子来的。”
刘钦提议道,明夏狭长的黑眸一眯,却说:“有些事情,父王一直都在瞒我。”
刘钦听罢一顿,小心翼翼地问:“将军可指的是婪妃的事情?”
那日夜探皇宫,他与刘钦搅合皇帝与婪妃的邪祭。可是,他们也得知了婪妃竟是男子之身的惊人事实。可为什么,婪妃是一个男人,而皇帝留他在身边,与他进行这般邪恶的祭祀,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什么一提到皇帝,父王总能是讳如莫深?仿似有一个惊天的秘密被他隐秘在心,绝口不提。
“将军,将军……”
刘钦连连唤了几声,祁明夏这才从刚才的臆想中折回。他‘啊’的应了一声,抬起脸来,竟现一夕岄站在帐内。
“夕岄?”
祁明夏微有诧异,夕岄从边国送来密函,为何又连夜赶回?
“你怎么回来了?”刘钦动了动身子,上前一拍夕岄的肩膀。夕岄却蓦地捂着刘钦所拍之地,疼的呲牙。
“你受伤了?”祁明夏一惊,也是站了起来。刘钦把掌心一番,现自己的手掌已殷红满布,忙不迭喊道:“出什么事了?”
他边说,边还传唤了兵士请大夫前来。夕岄被明夏安抚坐下后,喘了几口粗气于是说到:“我在丰城跟踪泷克,被他现了,我想我在丰城待不下去了,就回来了。”刘钦听罢,一咬牙:“泷克个王八羔子!”
刘钦骂是,年迈的大夫已提着药箱掀帘而入,刘钦于是关切道:
“夕岄,大夫来了,伤口给包扎一下吧。”夕岄却摇头推辞,说:“这只是皮外伤,我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将军。”
祁明夏听闻还有一事,眉头又隐隐紧了紧。夕岄说到:“王爷他,可是住在北边的帐篷?”
刘钦听夕岄说起端睿王,不禁哑然:“怎么,王爷住那,有什么不妥么?”
夕岄却眯了眯眼,郑重道:“我来时经过他帐前,见他秘密出来,向皇帝帐篷走去。为了掩人耳目,他竟还换了装。”夕岄细细回忆,端睿王身材魁梧,穿着鳞铠甲胄当真瓣不出与普通兵士的区别。
可他目光如炬,在夜下亦是熠熠生辉,夕岄多望了一眼,霎时就认了出。
“王爷他,私下去找皇帝,所谓何事?”刘钦奇怪了,王爷改头换装,定是为了躲避明夏将军的耳目。可有什么事情,他必须瞒着明夏将军,和皇帝私自洽谈呢?
这个疑惑亦是明夏心中所想,他紧了紧拳,俊庞一青一白。
“夕岄。”
缄默一刻后,祁明夏蓦地一唤。
“在?”
夕岄像是在有料到一般,默契应答。两人回视一眼后,心里都有了底,一旁的刘钦也看了出来,说到:“这太危险了,皇帝武功高深,定会现了!”
明夏却不理,说到:“我们自会小心,但即便被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夕岄也是同意,刘钦又说:“那你们也带我去。”
明夏莞尔一笑,拍拍刘钦的肩说到:“你在这,随时等消息。”
刘钦无可奈何,只得颌领命。于是下一刻,祁明夏与夕岄则换了一身行头,从帐内跳出。此时夜深人静,两人的武功能在营地穿梭自如,不令任何人察觉。半晌之后,他们已偷偷靠近了皇帝帐营,两人避开御林军的巡查,躲在帐后,撕裂了一块粗氇氇,向里内瞧去。
里面烛火摇曳,瑟瑟的风声鼓动帐篷,出沉闷的声响。
皇帝斜凭塌上,见来人却也一语不,只饶有兴致的睨视面前的魁梧男子。
那男子身材高大硬朗,一袭黑色鳞甲,头上还带了掩面铁盔。他站定在皇帝跟前,许久后,才动了动下颌,说到:“皇上安好。”
这一声便曝露了他的身份。祁明夏心中一紧,黑眸凛然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