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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壑盛人     芊泽花txt下载     芊泽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兵变

    祁烨一顿,竟杵在原地岿然不动。他怀里的人儿也是大惊,木然的回望过来,见那太医匍匐上前磕:“皇上,娘娘她有孕了。”

    芊泽下意识的去瞥男子的脸色,但只见他瞳仁微缩又放,看不出情绪的端倪。

    祁烨轻轻的搁下芊泽,回过身来,殿内鸦雀无声,众人的情绪都紧绷之极。他信步走到床前,看着上官柳莹:“多久的事了?”

    他这话是冲着太医说的,那花白老人战战兢兢回答:“大致三个多月了,孩子在腹中应已有形。”

    “三个多月了……”祁烨挤了挤狭眸,俊庞若晴似雨。“朕的皇后给朕怀了三个多月的孩子,竟无一人知晓?”他伸手拂过上官柳莹的鬓,拈起一撮湿濡,他邪肆的笑。

    “甚好,甚好。”

    他笑声低沉却刺耳,床上的人儿苏醒过来,双唇钦合:

    “皇上……”

    她气若游丝,纤细苍白的手下意识的顺腹而下,护住肚子。祁烨注意到她这个动作,笑容愈残忍,他说:“皇后,你可知你仍是待罪之身,你父亲上官玉嵊谋权篡位,本应株连九族,是朕好心留下了你的性命,你怎能有事瞒朕呢?”

    他大手轻轻覆盖上她莹白的皓腕,也同她一起,温柔的抚摸小腹。上官柳莹一双空洞的杏眸,愈睁愈大。而祁烨却勾起一抹笑意,慵懒无害的看着她。但旋即,他的大手劲力一按,未有出丝毫声响,上官柳莹却身子一僵,杏眸圆瞠。

    “啊!”

    仿似喉咙被掐住一般,这声凄惨的嘶喊,轻的竟只有一个音形。上官柳莹双腿一曲,那胯下烟白色的衣裳,便被一胎从里到外的殷红侵染。那红如春日里最璀璨的花朵,饱满的延伸弥漫,瞬间床榻上便是血水淋淋。

    众人屏住呼吸,头低的愈狠。

    那抹嫣红袭入芊泽眼中时,她先是一怔,便如同了疯一般跑上来,扯到床前。上官柳莹悲切万分的哭泣,苍白赢弱的脸上,泪汗交加。她一双白皙的手,无助的捂着肚子,却只是徒然。

    “啊,啊,啊!!!”芊泽疯狂的推开祁烨,双手揪着他的衣襟不放,死命捶打。祁烨任由她绣拳相加。

    “畜生,畜生,那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啊!!”

    芊泽万万没有想到意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连一刻思忖的余地都不肯留下,新手结束了他亲身孩子的性命。她怎么会爱这么一个人,她的心怎会这般痛,痛到窒息,痛到无以附加。

    女子不知疲惫的捶打,祁烨倏地抓住她的手,拉她入怀。芊泽拼死挣扎,像一只濒临疯狂的野兽,祁烨却禁锢住她,轻道:“芊泽,朕不要孩子,朕只要你。”

    “放开,我不要你,我不要!!”

    祁烨蹙起俊眉,在她耳边轻咬:“由不得你要不要。”他扛起她来,兀自往殿外走,空留下一群错愕惶恐的奴才。他一走后,幼季才从群中蹿出,扑在上官柳莹身上嚎啕大哭,太医也走了过来,默默摇头,开了一纸疗养的药方后,便协人出殿。

    “哈哈……”

    寂寥的殿内,在人群散去后,漾起一阵恸心欲绝的笑意。

    “孩子,我的孩子……”她边哭边笑,辗转床榻。“我护了你这般久,终究是躲不过……”上官柳莹颓然起身,望着身下满满的血渍,竟怔然不动了。

    倾泽宫。

    祁烨扛着芊泽踢开寝殿的门,径自把她摔在床上。芊泽又赶忙跳起,胡乱的朝祁烨扔东西,她绕着屋子转,像一只负伤的小兽般,仓惶的寻找依靠。

    “走开,走开。”

    硕大的泪珠,颗颗滚落,她戒备的抬着手,攥着拳,厌恶的望向来人。祁烨任由她在殿内跑动,却只是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他眯着凤眸,心疼的凝视女子。

    蓦地,一阵奇异的痛痒感,再次袭上芊泽心头。燥热从脚底腾长起,霎时就攫住了她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芊泽听到自己狂肆的心跳声,她感到不妙,反倒不再跳动了。

    “啊……嗯……”

    嘭的一声她双膝跪地,无力的蜷缩起来。这难受的感觉,比昨夜来的更为凶猛,她连身子都不听使唤了。

    祁烨知道她病,便悄然上前拉起她。芊泽想挣扎,紧绷的四肢却宛如磐石般僵硬。祁烨却柔情似水的吻她,轻喃:“芊泽,你乖一点,乖一点就不难受了,听朕的话,朕会温柔的。”

    “不要,不要……”她抵死不从的推拒,祁烨却耐心十足的循序诱惑。他把她搁在绒毯上,辗转亲吻。她恍惚看见的脸。竟是从前那般纤尘不染。

    “祁烨……”

    她呓语,唤出他的名字。那两个字仿佛不是在喊如今的他,意识模糊的芊泽,像是回到了曾经的祁烨怀里。她分不清是梦是真,只觉得一颗千疮百孔躲进他的怀抱,便能休憩安详。

    她最恨的是他,唯一的依靠竟也是他。

    他恨的那人,近在咫尺,她爱的那人,住在他心里。

    “烨……”

    迷迷蒙蒙中,他温柔的拥抱,让芊泽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祁烨攫住她的唇瓣,听她低吟自己的名字。那声线温婉柔和,充斥着回忆的分量,在耳畔一遍遍盘旋萦绕。他阖着眼帘,突地就有一个极大的泪从他眼眶滑落。仅此一颗,滚烫的滴落在女子颊边,再也寻不到踪迹。

    漏*点过后,祁烨把赤裸裸的女子安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薄罗被。女子睡的深沉,均匀的呼吸,眉眼也松懈开来。祁烨坐在床榻边沿,痴痴的望着她,一望竟是一整天。他枯坐到黄昏,枯坐到夜色阑珊,枯坐到世界再已无半丝声响。

    夜里,有奴婢进来点了灯。

    冰凉透彻的寝殿,才漾出一丝温暖的火光。那火光在纱帐上,嵌出他的影子,祁烨空洞的黑眸一瞠,竟缓缓抬起手来。

    他的双手勾起,一如过往的她。

    凭空而出的嗓音,回荡早祁烨耳边。他双手互牵,在灯火的照耀下,俨然在纱帐处,镌刻出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在看见那鸟儿的瞬间,他眉眼一松动,眸底哀伤四溢。

    他扑动双手,仿若那鸟儿振翅。

    记忆力,她在月光下柔美的侧脸,倏地转过来,坚定的说到:

    不要怕……

    不要怕……

    祁烨下颚颤抖,仿似###支撑起那展翅飞翔的小鸟,他颓然的收起手。纱帐上空留下他凄凉的侧影。他微微仰头,目光怅然的注视床上昏睡的女子。他轻扯嘴角,弱弱苦涩道:

    “芊泽,我害怕。”

    天烨十年秋末,溪妃回边国省亲。初次回国的溪妃咸装华服,党途侍官迤逦一路,气势磅礴。边国国主边祀翼,武城迎接,兄妹二人数年不见,恍如隔世,不仅潸然泪下。

    “皇兄。”

    祀溪衽施礼,柔美的小脸上已有了成熟女人的气质。边礼翼扶她起身,笑吟吟道:“妹妹已不似当年任性调皮的溪儿了,哥哥见你安好,甚感安慰啊。”

    礼溪盈盈坐下,眸 中似有水光涟漪。

    “溪儿在外,国中大变。先是父王被奸人所害,哥哥你又遭到叔父们迫害,险些丢了性命,溪儿这些日子想你,想家里,心里甚是难过啊。”她拭泪,小嘴微微撅起。边祀翼听罢,出红了眼眶,目前轻抚祀溪的头,说到:“哥哥知你心忧,但如今一切都好了。边国无主的动荡日子,过去了,往后哥哥会把边国治理妥当,像父王当初一样忧国忧民。”他说时又蹲在祀溪身边,宠溺怜爱道:“溪儿在外一人,也难为你了。我知当初你是不愿嫁过去的,但为了边国,你却肯牺牲。这次边国动乱,你也出手鼎力支持,哥哥不知怎和你说谢谢才是。”

    边祀翼搂住祀溪,又说:“小的时候,母妃出身贫寒又去的早,就留你我二人。长大了,我们也是相依为命。你是父王唯一的女儿,他自是爱你心切,哥哥我就没有这么好的命,常受人欺负。”

    他回忆往事,目光轻眯。

    “我受欺负了,溪儿问题护着我。我想你刁蛮的脾气就是这样来的吧,不凶怎赶得走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他拍拍祀溪的肩,又说:“你说哥哥说的对不对?”

    怀里的人儿一顿。遂机械的点了点头。

    “最近,成熵那传来些消息,说是祁胤有意要攻打边国。哥哥我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夺下边国对祁胤有百害无一利,祁胤国主定不会这么做。再者,边国也不是这么好拿的,有我溪儿在,她是边国的福星,圣女,自然是会护着边国的,是吗?”边祀翼像哄孩子一般,俊颜笑展,他许久未见自己的妹妹,却依然把她当作那个小时候,与自己互相依偎,不离不弃的祀溪。

    祀溪一双迥然的大眼,有一颗恍惚的望着边祀翼。

    她小手软软的抚上他的脸,边祀翼轻笑:“怎么了?”

    女子落泪。

    边祀翼以为她是想家甚切,便又笑道:“溪儿还是这样爱撒娇。”她又搂过祀溪,只是刚拉入怀里的刹那,却突地感到胸间一阵刺痛。他愕然瞠目,松开祀溪时,自己的左胸俨然多出了一把寒光森然的匕。

    “溪……”

    我不不可置信的望着祀溪。祀溪却只字不言,只是望着他,一个劲的簌然落泪。

    “溪……溪儿……”

    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的伸向祀溪,空无一人的屋子里,紧接着传来他身子落地的闷响声。祀溪泪流满面的杵在原地,呼吸凝重。

    门外两名黑衣人闻声入内,一个是桑破,一个是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那女子见边祀翼已死,便与桑破说:“事情已成,回去禀告主上吧。”

    桑破颔,又望向原地巍然不动,失魂落魄的祀溪。

    “她怎么办?”

    那披着斗篷的女子一看,冷笑一声说到:“送回沁城,我想主上很愿意亲自结束她。”

    桑破一甩衣袖,上前扛起祀溪,出了门去。打开寝屋的门,外面的喧哗声才震天震地的传来。原是边国已是大变,祀溪入城,已亲自引兵入宫门,边国的主城丰城,猝不及防,正处在水深火热当中。

    宫里的宦官跌跌撞撞跑了一路,呼唤国主。然,他们一进屋子,见着的却是满地鲜血,宫女哀呼,侍卫群龙无。由泥克带领的祁胤右翼兵马正从丰城外杀入,与宫里的变乱,里外呼应。

    一时间,火光腾天,箭雨飞梭,漆黑的天际宛如开出绚烂的花朵,耀的满城,狰狞的恐怖。

    惨绝人寰的嘶喊声,伴随着火光汹涌而来,丰城一夜沦陷,边国的灾难即将上演。而与此同时,就在这火光交加,闷雷震地的夜里,祁胤的密使也快马加鞭的赶到端睿王府。那人,急切下马,风风火火的闯入端睿王书房。

    他未进门,便被祁明夏拉住。

    “为何不行礼?”

    那人一袭黑衣,只是冷冷一笑,从怀里扯出密函说到:“这是皇上手谕,今日丰城已要沦陷。祁胤占领边国之日近在咫尺,如今丘都此外,还无兵力攻陷。皇上说了,若是端睿王爷再不动手,不仅是违抗圣令的罪过,更是勾结外族,谋权叛国!”

    他赫然说到,祁明夏双目充血,大喝一声:

    “混账!!”

    拔剑相对,那人却轻松躲过,说到:“明夏将军向来是护国有功。但功不抵过,皇上限期三日,若左翼军仍不出手攻丘都,皇上便只有是一句话。”黑衣使者呲牙一笑,祁明夏黑眸一瞠。

    “杀无赦!!”

    旋即,他便抛下信,飞身而去。刘钦几人赶上来,捡起那信送给明夏。明夏掷信思忖,里屋却传来一声浑厚深沉的嗓音:“夏儿,拿进来给为父。”

    祁明夏一震,拽紧了那信便推门而入。

    屋内烛光昏暗,繁纹雕镂的木桌前,一句身材魁梧,长眉入鬓的中年男子,正起身。祁明夏把信递过去,只道:“父王,看样子我们拖不下去了。”

    祁明夏回漠西以来,已和端睿王商讨数次。最佳的方法,只能是拖延时机,但终究是无法抉择出如何是好。若是攻打边国,是陷祁胤为险地,但若不攻,就是抗旨违逆,公然与朝廷作对。权衡之下,只得一再拖延。

    端睿王拂了拂长须,兀自撕开那密函,浏览过后,只是轻笑。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他说时,目光哀恸之极。

第九十二章 策划

    鼎中焚着龙脑香,香气馥郁,祁烨嗅了嗅后笑道:“这个很好闻。”

    正襟危坐的芊泽并不搭话,她敛着眉眼,目光疏离冷漠。又是半旬过去了,囚禁的日子却没有心头。祁烨缓步走来,把她抱放在腿上,吻她嘴角:“手冰冰凉凉,怎不多添件衣裳?”他伸出手,包容下她的小手,喃喃轻问。

    女子目不斜视,置若罔闻。

    祁烨叹了一声,把她搂的更紧,像是拼命的要把身体里的温度传达过去。然,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怎生用力,却都无法温暖她彻骨寒透的身子。

    “朕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祁烨旋即想到,话刚说完,他便放她坐在床榻,击掌邀人入内。婢女们呈上厚实的棉衣,祁烨却不肯她们给芊泽更衣,硬是自己一件件的给她穿上。众婢女哑然,垂着脑袋,见皇帝自顾自的和芊泽说话:“过些日子,梅花就要开了,到时候,朕带你去看。”

    说时,男子捋好她的袖襟,把小手的半截包在绵袖里。

    “你是喜欢花的,对吗?”

    祁烨扬起俊庞,温情似水的说着。芊泽却波澜不惊,眉梢都未跳动半分,仿若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祁烨知她是不愿意理自己,无声的抗议到成了他是输家。

    “走吧。”

    他牵她起身,在奴仆们的簇拥下,一路出了殿门,行走在长廊里。芊泽走的极慢,恹恹的也不说话。祁烨紧握着她的手,也是一路沉默的前行。蓦地,前方一些喧闹的骚动传了过来,引得祁烨俊眉微蹙。

    “什么事?”

    他问单喜,单喜哎了一声,便躬着身子上前探寻。他领了两个丫头回来,芊泽一眼便认出了,下意识的畏缩了一步。这个些小的动作,没有逃过祁烨精明的黑眸,他望着眼前的两个丫头说到:“你们做什么?”

    “这两个是溪音宫的丫头,一个叫小悦,一个叫环儿,她们的主子今天回来,便心切便要去迎接,两人路上叽叽喳喳闲谈罢了。”单喜据实说来,祁烨若有似无的笑道:“朕的溪妃,原是今日要回来了,怎没有人和朕知会一声?”

    单喜却说:“皇上和泽妃娘娘一起,奴才未敢打扰。”

    祁烨不语,笑意更浓。他瞟了几眼那两个丫鬟,见她们双目闪烁,定是因为见着了已身为贵妃的芊泽。当初的暴行,今日的胆战心惊,她们如今最不想见的人,莫过于芊泽。只是,芊泽对于他俩,仍有些后怕,也是不愿见着。

    “走,朕也心急如焚,想见见朕的溪妃呢。”

    说罢,他抱起芊泽,向暄阳大殿走去。

    暄阳大殿外有恢宏壮阔的百阶青石阶梯,阶梯之下便是直冲宫门的暄道。辰时末,天空阴霾欲雨,奴才们举着巨大的略伞,伫立巍峨,那略伞旁伞黄的须角随风拂动,隐隐的凉意透过衣衫,刺了进身。

    宫门大开,送溪妃前去边国的仪队,全身而返。小悦和环儿一见溪妃朱红色的身影,便雀跃欲喊。祁烨瞟了她们一眼,懒懒说到:“你们下去,接你们的主子吧。”

    两丫头欢欣鼓舞,忙不迭的提裙,跑上前去。

    “娘娘,娘娘!!”

    她们的溪妃娘娘本已是龙宠甚深,如今又是助国有功,将来必然飞黄腾达,直击皇后桂冠。这般想着,她们怎么能不思念她们的主子?

    祀溪本是随着仪官,亦趋亦步的走。但闻两丫鬟的呼声,她失魂落魄的脸上,才倏地有一丝醒悟。

    她回来了是吗?

    祀溪挣开搀扶着她的婢女走了过来,裙裾迤逦,从远观之,仿似一朵从远处飘来的海棠花。她定睛的远眺,见阶梯之上明黄色的身影,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时,才痴痴笑了起来。

    “皇上……皇上……”

    祁烨的身姿在远处,她痴然的望着,眸里有了神采。

    “皇上,皇上……”

    祀溪跑动起来,无视那向她奔来的两名婢女,径直就朝祁烨跑去。她边跑,脸上的笑容愈甚,皓齿尽露,璀璨夺人。只是,这笑太过耀人,倒令人感到悲恸,而祀溪银铃般的笑声也倏地参杂了一丝凄惨的哽咽。

    风声在她耳畔刮过,她脑海里有一刻,无止尽的回放边祀翼倒下的瞬间。那胸膛里汩汩涌出的鲜血,炽热的像能燃透肌肤。他绝望的唤她:溪儿……

    “我是皇后了,我是皇后了……”

    她愈跑愈快,宛如一只扑火的飞蛾。她身后的幕景,在她洋溢的笑容下,竟演化成边国战火滔天的模样。她轻灵的笑声后,是百姓铺天盖地嘶喊声。

    “我是皇后了,我是皇后了,皇后了!!”

    “哈哈!!”

    衣袂飘飘,朱红似血,散若烟霞。

    芊泽望着她不顾一切的奔来,一颗心竟不由自主的提到嗓子眼,她下意识的睨了一眼身旁的男子。只见他阴兀的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下一刻他竟薄唇轻启,吩咐道:“箭。”

    拈上一枝白翔箭,祁烨接过待卫递来的弓。他漫不经心的搭乘,眯眼,箭锋直像不远处的红衣女子。

    他嘴角轻提,黑随风张扬,指节缓缓的拉满圆弓。

    “皇后,我是皇后了!!”

    祀溪疯了一般,丝毫没有看见皇帝正以箭相对。面前的男子,在她眼中依然成了神祗,成了生命唯一的希翼。她没有一丝恐惧,飞扑而来。

    “簌————”

    锋镝破风而出,疾若流星,芊泽在这一瞬,倏地大呼:

    “不!!!”

    然,那箭已正中射中女子的头颅,祀溪的身体像被什么硬生生的挡住了一般,愕然不动了。她瞳孔一缩,这一瞬仿佛睛内有神,她望着祁烨,竟在最后一刹那嫣然一笑。

    “我是你的……皇后了……”

    慢慢幽弱的嗓音,在空中逐渐消殆。她沉重落地,敲的大地闷响一震。

    芊泽屏气。

    “哈哈,哈哈!!”祁烨霍然大笑,仿似看见了世上最有趣的事情。他抛掉弓箭,笑的酣畅淋漓,而那迎接溪妃而去的两名丫鬟,在见此情形之时,纷纷骇然惊呼。祁烨狰狞的笑声中,参杂了她们恐慌的尖叫,凿在芊泽耳畔,声声刺痛。

    “哈哈!!”

    祁烨边笑边扬手,命令侍卫:“把她们射成蜂窝。”

    “是!!”

    侍卫颔领命,不约而同的举弓相对。祁烨却敛起笑容,走近芊泽拥起她,说到:“朕说过,会给你报仇的。她们欠你的,朕会百倍叫她们还来。”他宠溺的轻吻她的唇瓣,锁紧她的腰,让她整个陷入他的怀抱。

    “芊泽,我们回去。”他把她放坐在自己手臂,按下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肩膀。像捧一个孩子般,小心翼翼的带她回去。只是此刻的芊泽,已木楞怔然,身后的嘶喊声戛然而止,但那簌簌箭声,却永无止尽。

    疯了!

    芊泽一个人待在黑夜的一角,脑海里不断盘旋这今日的一幕。祁烨疯狂的笑声,尖锐刺耳,她心里只有一个念想。

    他疯了!!

    “我,我不能待在这,不能在晕,不能,不能!”芊泽晃着脑袋,一颗心狂肆跳跃的心陷入无比的恐慌当中。她强忍着身体的颤抖,闭眼思考。

    ——如果有朝一日,万事已无回旋余地,你亦心如死灰,便来祭拜我——

    悠然睁眼,芊泽小嘴钦合:“明月,明月!!”她边想便蹦下床来,在桌边找到笔墨,借着昏暗的灯盏,颤颤巍巍的下笔。

    “秋陵内室,右二,左五,四步八,继而三跪九叩。”她每吐一字,手愈加抖的厉害,她反复重复这一句话,却不得要领。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她搁下笔来,抓着那薄纸,冥思苦想。

    “秋陵,为什么是秋陵。明月明明下葬的地方是冬陵,为何生前却笃定是葬在秋陵,为什么,为什么……”芊泽小手愈攥愈紧,揪在胸口,仿佛要把心都撕裂。忽的,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低喃:“十二月。”

    “十二月……”

    她站起身,忙不迭的跑到殿门,开门呼到:“现在是什么月份,现在是什么月份!?”

    芊泽情绪格外激动,玉塞姑姑闻声而来,心中忐忑,嗫嚅道:“十一月了,十一月了,娘娘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娘娘?”她老脸上,忧心忡忡,芊泽却对她的关切置之不顾,反身叩门禁闭。

    “十一月了,还有一个月了。”

    她跌跌撞撞的望绒毯旁走去,心里一味的念叨。然而,她却未有注意,她怀里揣着的薄纸,却一个不小心跌落在了地上。纸落无声,芊泽未有听见。

    夜里,阴冷寒湿,内殿的火炉噼啪作响,芊泽望着那一勾烈焰,怔然出神。小珺没了舌头,已无法出任何话语,她只是静静的蹲在火炉旁,添煤扇火。芊泽平静的望了她一眼,心里的愧疚感铺天盖地而来。

    她莽撞的逃了一次,害了小珺,害了上官柳莹。

    如今她又想逃了,却在此刻有一些犹豫。明月给她的信,是指引她逃脱噩运的方法吗?如果她真的能在十二月的祭祀时逃脱,那么小珺她们该怎么办?会死吗?

    “小珺。”

    芊泽想时,轻唤了一声。

    小珺放下手里的活儿,清眸回望。芊泽犹如骨鲠在喉,断断续续的叹道:“对,对不起……”

    小珺莞尔一笑,只是摇了摇头。芊泽又说:“我送你出宫,可好?”

    女子一顿,有些愕然的凝望芊泽。芊泽却抓住她的手袖,说到:“你不是要嫁给你远方的表哥吗,我给你足够的嫁妆,你出宫嫁他去吧!”小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异光,她顿了半晌,又摇了摇头。

    芊泽不解。

    小珺却用手覆盖住芊泽的手,又摇了摇头。

    她紧握着芊泽冰凉的小手,像是一刻也不愿意松懈。

    芊泽定定的注视她,顿时一颗硕大的泪从眼角滑落:“你是怕我一个人,撑不住,是吗?”

    小珺哭着点头。

    芊泽上前拥过她,说到:“小珺放心吧,我会把你送出宫去的,你不用担心我。我挺得住,我答应过我哥哥,无论到了什么境地,都不能放弃希望。”不仅是哥哥,还有明月,每一个对自己好的人,都不会允许自己,过的这般煎熬。

    小珺这才拥紧她,无声的哭。

    这几日皇帝因为忙于边疆战事,并没有夜夜来倾泽宫。芊泽借此机会,又苦思冥想那一行明月的遗言。

    “秋陵内室,右二,左五,回步八,继而三跪九叩。”

    从字面意思应该是在秋陵室里的走法,也就是说,若是入的秋陵内室,便能按照此法找到明月要自己找的东西。可是,为什么要三跪九叩?

    芊泽摇摇头,心忖现在没有身临其境,如何想象也是惘然。唯一的希翼就是能在当时,顺利以此法找到目的地。

    思酌片刻后,芊泽顿时想起了自己那日写下的纸条,她猝然一惊,猛地摸摸胸口,竟是毫无所获。

    “纸条!!”她慌了手脚,四下去找,寝殿空灵,她一时半会儿根本寻不到。而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内监长长的唤声:“皇上驾到!!”

    芊泽骇然退步,更是手脚冰凉,寻的更加急切。

    落到哪里去了,纸条究竟落到哪里去了!?

    芊泽俯身搜寻,一直走到门前,恰巧门声响起,祁烨明黄的修长身影杵在门槛之外,有些讶异的看着芊泽。他不曾想到,今日他来,她竟会站在门前迎接。

    “怎么了?”

    他有一些欣喜。

    他跨步而过,一脚踩了下来,而与此同时芊泽的清眸也瞄见那门槛旁,揉做一团的纸张。她小嘴微张,却不出声,眼睁睁看着祁烨的脚,像被放慢了数百倍一般,踩上它。

第九十三章 狠毒

    祁烨感到脚底被磕着,他挪开脚,狐疑的下望,芊泽却突地一喊:“皇上!”

    他的目光继而又转了上来。

    芊泽喊罢,竟投怀送抱,扑了上去。祁烨大惊,凤眸惊愕的俯视她,她搂着他的腰,气喘吁吁的靠在他胸膛。

    “你怎么了?”祁烨蹙了蹙眉,轻问。芊泽不知怎生回答,便又使力拥的更紧,男子感到腰上力道的加深,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浅笑。他俯下身,双臂圈过她,说:“朕好高兴。”

    他嗅她隙间的馨香,恋恋不舍的在她耳边轻语:“芊泽,朕想你,好想你。”

    祁烨的吻循序而下,攫住她柔美嫩滑的樱唇,他大手抚上她香滑的颈部,开始攻城掠地。芊泽身子一僵,抬起手来欲要推拒,但转瞬她亦想起了自己的处境,竟没有使力了。祁烨半阖的黑眸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这一个些小的变化,亦没有逃脱他的眸底。

    夜,温软漫长。

    ※

    白衣女子置镜而坐,花容月貌映在铜镜里,竟生出一丝憔悴。她噙着嘴畔的笑意,若有似无的低吟。她说些什么,旁边的人儿也听不清,只是感觉到她周身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她的身下,是一张又一张字迹密麻的纸张,她定神看了看,说到:

    “是时候了……”

    她身后的丫鬟一抖,硬着嗓子回到:“是,是。”

    白衣女子感觉到她的一丝惧意,回过螓,光彩流溢的笑道:“怎么,你怕了?”

    “不怕,奴婢不怕,娘娘叫奴婢做什么,奴婢都不会怕。”

    那婢女跪下身,连连磕头。白衣女子甚是满意的眯着眼,又提笔写了一行字,装在信封里,吩咐道:“这信交给你,你得把她如期约来。”

    婢女颤颤巍巍的接过信封,杏眸斜睨了一眼女子的表情。她咬了咬唇,把信收了入怀,继而重重点头。

    “是,娘娘,奴婢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人蹒跚起身,惴惴不安的揣着信,匆匆出门。寂寂空殿里,有凉风肆意嘘过,那一袭素白裙裳的人儿,又对镜望了望,她伸出纤细的柔荑,把梳妆柜的第一个抽屉打开,取出那似血的琉璃瓶。

    这瓶本是透明,似血是因为那瓶中的液体。她痴痴望着那瓶子,笑意阑珊,皓腕晃了晃,见那猩红在瓶内打转,她才花枝乱颤的霍然大笑。笑声响彻殿内,分外狰狞。

    “就还差一样了……”

    她喃喃说到。

    而与此同时的倾泽宫,芊泽倦意十足的躲在被窝里,小珺在旁呈了一碗红枣银耳粥,瓷勺挑动,递了一口给芊泽。她近日来受寒,咳嗽的厉害,太医说是血虚,才命人做了药食调适。皇帝忧心,便遣了一干奴婢供她差遣,芊泽却只要小珺。

    “小珺,我已派人把你出宫的事,说好了。”芊泽半阖着眼,缓缓弱弱的说。小珺一顿,神色闪烁。芊泽却笑道:

    “别觉得亏欠什么,是我亏欠了小珺。以后你嫁出去,我给你多添些嫁妆,在婆家那边就不会受气。”

    芊泽说时,仿似用了生离死别的语气。小珺听着听着,双眸泛红,连递勺的动作也僵硬起来。

    芊泽喟然一叹,眺目望向窗外。窸窸窣窣的枝叶摇曳声,宣告着寒冬腊月的临近。十二月,十二月,再过半月她就能有机会了。这些日子来,她没有再抗逆祁烨,乖恬的像只孱弱的小绵羊。她是想麻痹他,让他以为自己归顺了他,然,她不过是给自己的逃脱,增添机会罢了。

    粥喝完了后,懒意绵绵的芊泽便窝进了被子里,开始入睡。小珺掖好了被角,遂亦退出了寝殿。夜里风声肆起,敲击在窗棂之上,铿锵作响。芊泽迷迷糊糊的听见那窗户上的敲击声,愈演愈烈,根本不再像是风声所为。

    她蓦然睁目,日光投向那窗户。

    风声有一瞬的停歇,但那敲击声却依时响起。

    果真有人!

    芊泽披衣起身,趋步走来,那窗外的人儿敲的虽响,节奏却小心翼翼,芊泽轻问:“是谁?”

    那头一顿,传来飘飘渺渺的声音:“芊姐姐。”

    是小苑!

    芊泽赶忙推开窗户,见小苑杵在草丛之中,身影阴暗稀薄。她抛掉手中的石子,对着芊泽抬手,芊泽忙不迭的爬了下去,激动的握着她的手:“小苑,小苑你可还好?”

    小苑扑进她怀里,嘤嘤哭泣,说到:“芊姐姐,小苑好想你啊,好想好想啊……”

    她像是攥住了生命仅存的希冀一般,揪着芊泽的衣襟。芊泽下意识的搂紧她,关切的问到:“她呢,她还好吗?”

    她自然指的是洛羽晴。

    这么多个月了,她和她连照面都不曾打过。听说在她被封为妃的日子里,洛羽晴有闯过倾泽宫,但都被玉塞姑姑给拦了下来。芊泽不敢去见她,她只怕见着了她,会更加心痛。她不敢再去轻易相信谁,洛羽晴的冷嘲热讽,猜忌排斥的眼神,都是她不敢回忆的。

    还有明月。

    一想到,是羽晴间接害死明月的,芊泽便心如刀绞。要她怎样再面对她,她们曾经的情意,又该置之何地?

    小苑听芊泽提起洛羽晴,身子先是一顿,继而脱离她的怀抱,从怀中把信封掏了出来。

    “这是什么?”

    “这是羽妃娘娘,要小苑给芊姐姐送来的。”

    芊泽眸中闪过一丝光彩,欲要接过小苑递来的信封。然而,女于却倐地一缩,迟疑的不肯松手,仿似在做一个甚大的决定。芊泽不解,狐疑问道:“怎么了?”

    小苑却咬着樱红的下唇,踌躇不语。她欲送欲收的拽着信封一角,竟眼泪都挤落出来了。

    芊泽松手,诧异的又问:“你怎么了,小苑,这信怎么了?”

    她好像愿意给她,却又不松手,为什么呢?

    小苑怯懦的望了一眼芊泽,手顿时送来,莞尔一笑道:“没,没有什么,你看看信吧!”小苑拭泪,芊泽也没有想过多,便撕开信来。夜里,黑漆漆的阴暗,小苑划了一根火苗给芊泽照明,借着昏暗摇曳的火光,芊泽把信读了下来。

    “她约我见面。”

    芊泽的声线有一丝颤抖。

    “她说,她说她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说,她说我和她之间有误会。”芊泽濒临绝望的一颗心倐地提了起来。洛羽晴信中言辞灼灼,句句直捣人心。字里行间,芊泽看到希望在重燃。

    “误会,误会……”

    瞳仁微颤,信纸被下意识的揉捏。

    “我,我……”

    芊泽有些手足无措,她的理智有一部分仍在挣扎。洛羽晴为什么如此急迫的要见到自己,三番两次来倾泽宫,要找自己作甚?莫非,真的都是想来解释,想要冰释前嫌?她想和自己和好,是吗?

    是吗?

    就在芊泽思考的同时,小苑蓦地抓住芊泽有些慌忙仓乱的小手,说到:“芊姐姐,信我送到了,小苑就先走了,姐姐你要……”

    她顿了顿,欲说还休倒引得芊泽侧目。

    “你要小心!”

    说罢,她便反身跑走了。芊泽杵在原地,回味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她摇了摇头,又瞥了瞥手中已然被汗侵湿漉的信纸,心中翻江倒海。

    ※

    幼季经过芊泽苦苦哀求,才被放了进来。她带了上官柳莹亲手煮的燕窝粥,絮絮叨叨的叮咛:“娘娘为了给你煮粥,把手都给烫了,她知你近日受寒,特地给你煮的,芊姐姐快喝,快喝!”

    她嘟着小嘴,模样煞是可爱。天下人即便都喊芊泽泽妃了,只有上官柳莹和幼季不会。芊泽笑吟吟的接下瓷碗,刚放到嘴边,却忽地停了下来。

    “娘娘的身子,可还好?”

    芊泽想起了她失去孩子的事,一时愧疚难当。幼季听罢,璀璨的笑容蓦然敛起,眉宇间神色黯伤的说到:“娘娘她,自是很伤心了,虽然还是和平日一样,和幼季轻言轻语,说说笑笑。但幼季总还是感觉的到,她伤透了心……”

    芊泽深呼口气,端着瓷碗的手,微微颤抖。

    “可是,娘娘有吩咐幼季,让我告诉芊姐姐,她一点都不怪你哦!”幼季豁然开朗的说到,芊泽清眸一瞠,胸间似有酸意暗波涌动。

    “娘娘说,她知道你也难受,所以特地让幼季告诉姐姐,不要再难受了,要坚强勇敢。如果有什么事,芊姐姐就先和幼季说,幼季再告诉娘娘,来给你支招。”女子动情的说着,芊泽泫然欲泣,哽咽在喉中徐徐划开。

    “你怎么了?”幼季见芊泽潸然泪下,便关切问道。

    芊泽兀自摇了摇头,拭泪笑道:

    “没有,没怎么。”

    想不到,上官柳莹竟有如此胸襟,芊泽感到胸膛里暖意十足,一时情不自禁的落泪。然而,旋即她又想到洛羽晴约她会面的事,她暗自斟酌,需不需要跟柳莹讲呢?若是和她说,她大半一定会阻止自己。

    说还是不说呢?

    还有十二月拜祭的事,也事关重大,她是不是也需要和她商讨呢?

    想时,芊泽怔忡出神。

    “芊姐姐,芊姐姐?”

    幼季摇她,芊泽蓦然回神。

    “幼季要走了,玉塞姑姑她催来了。”她撅起小嘴,目光瞥后,芊泽随之一看,玉塞推开了殿门,躬身站在门槛之外。芊泽笑笑说到:“去吧,幼季,娘娘一定等你也等急了。”

    “嗯!”

    雀跃的站起,幼季收拾瓷碗后,便随玉塞退了下去。

    殿内又只剩芊泽一人思忖。

    她想洛羽晴,想明月。

    当真是误会吗,洛羽晴引自己去那里,当真只是偶然?可事后自己什么也未说,她也知道吗?还有,关于魅生的事情,她多多少少应是知道一些的,她是明白了自己处境,担心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芊泽想不清楚,她一个人思考,根本毫无头绪。唯有见着洛羽晴,当面说清楚,才可能有回旋余地。再者她还要准备十二月的拜祭,若是当真趁此机会,借助明月的力量逃脱,却独独留下羽晴,她也不忍心。

    想罢,芊泽盈盈起身,目光里有丝坚定。

    她终究是放不下与洛羽晴的情意。

    哪怕是孤注一掷,她也想再见见她。

    ※

    殿内的炉火生的极旺,温暖如春。祁烨双手包容着芊泽的小手,不止的摩挲,边与一旁的玉塞姑姑说到:“不是说她身子好些了吗,怎手还是冰凉的。”

    他不满的蹙眉,众奴婢胆战心惊。

    玉塞姑姑战战兢兢的俯身叩,忙说:“太医开的药方,奴婢们一餐不落的送娘娘用了。小珺午时还请过了柳太医,说是一切正常呀。”

    祁烨狭长的黑眸一眯,唇畔一勾:“你这是在和朕狡辩了?”

    他平淡语色里竟是骇人的压迫感,玉塞一惊,冷汗淋漓的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算了,我不冷。”

    芊泽淡淡出声,祁烨有一丝惊讶。

    最近的日子,她有时不时的开口说话,倒有了一份气色。他上前搂她入怀,大手仍紧裹着她软软的小手,说到:“想要什么,就跟朕说,朕什么都给你。”

    芊泽心中一冷,暗自笑到:若是自由,你可肯给?

    但她没有真的说出,只是静静的依偎在他怀里。她的亲近让祁烨倍感欣喜,不止的轻揉她的际,宠溺万分的冲着她笑。这笑太过耀人,令人目眩神迷,芊泽看着久了,竟有些一恍惚的心痛。于是,她便不敢多看,只悄然的敛起眉眼。

    “不早了,你走吧。”

    芊泽淡淡的说,祁烨恋恋不舍的吻她,一遍又一遍后,才松开她说:“你乖一点,等朕回来。”

    “嗯。”

    芊泽轻轻颔,目送他在奴才们的簇拥下,大步离去。

    他走之后,芊泽望了望天色,向玉塞姑姑一问:“现在是什么天了。”

    “未时了。”

    芊泽听罢,懒懒说到:“你们下去吧,我要休憩了。”

    “是。”

    玉塞带着丫鬟们合门而去,人刚一走,芊泽便一扫意兴阑珊的模样,开始更换衣服。一袭宫女装,她把髻攀做两个,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然后支开窗户,像小苑一般从破损的一处墙头,翻滚过去。

    她算着时间,最多一个时辰,她便要回来,那时小珺便会来喊她起身。

    约会的地点是在御花园偏僻的一角。偌大的御花园,在冬日里人烟稀疏,所以是上好的藏身之所。七拐八拐后,芊泽才找到了信中所指的目的地,然而,远远望去,并没有人在。她心下忐忑狐疑,思忖是不是自己来的早了些?

    想时,她信步走了过去。

    此处枝节张杨,层层叠叠有一丝晃目。落叶散了一地,满目荒凉疮痍。穿梭在此地,芊泽暗自觉得有些不安,竟下意识的放慢脚步。倐地,一个嫩黄的影子从旁扑来,揪住芊泽,哭喊:“芊姐姐,莫去,莫去!”

    芊泽大惊失色,定睛一看竟是小苑。

    小苑特意压低嗓音,紧拽着芊泽不放:“别去,别去,她要害你,她要害你啊!!”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到,芊泽愕然,吞吐反问:“什么……意思……?”

    “羽妃娘娘在那布了箭阵,你一过去,便是乱箭射死。她已不是当初的羽晴姐姐了,芊姐姐,你快走,小苑骗了你,对不起你!”女子泪流满颊的说到。

    芊泽顿时如遭雷击,半晌缓不过神。

    “娘娘要小苑把信送给你,骗你来此地,小苑受她所迫不得不为之,芊姐姐,你莫要怪小苑,你快跑,快跑,等她现了就晚了!!”

    “走啊,回去!!”

    小苑推搡芊泽,最后一声竟声嘶力竭的喊出。声音引来了前方的警觉,一支羽箭毫无征兆的从暗处疾飞射来,正中一旁干秃秃的树干。芊泽双目一瞠,愣愣的注视那锋冷的箭身,她瞳孔一缩,这才反应过来。

    芊泽向回跑动,一颗悬着的心像被荡秋千一般,回旋在一片利刃当中,割得鲜血淋漓。

    有颗滚烫的泪,在她怔忡的眸子里,兀自滑落。

    落在空中,倐地冰凉。

第九十四章 控制

    芊泽双耳嗡嗡作响,愈跑愈快根本没有看前方的路。

    ——她要杀你,要害你!——

    仿佛有尖刀从背脊深深戳入,疼的人肝肠寸断。她胡乱的跑,任由干枯的枝桠划破她白皙的脸颊。终于,芊泽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嘤嘤哭泣起来,隐忍的哭声憋在胸膛里,火烧火燎。耳畔似有依稀的羽晴在温柔轻吟——

    芊泽,芊泽……

    “啊!!!”她扑倒在地,在杂乱的丛叶中哭泣。这一声引来了前方的两人,上官柳莹和幼季本是路过,却误打误撞的见着芊泽。两人惊慌失措的扶起嚎啕大哭的芊泽,一个劲的问道:“芊泽,怎么了,你怎么了?”

    幼季也吓的不轻,同上官柳莹把芊泽架起身。

    芊泽只哭不语,脑子里混混沌沌,她泪眼朦胧的望了一眼眼前的人儿,继而晕厥过去。

    “芊泽!!”

    ※

    坤夕宫。

    芊泽醒时听见僻啪作响的火苗声。她感到身上一阵温暖,惺忪的睁开眼,窗外天色依是白昼。她顿起身,慌张的四下顾盼。上官柳莹见她醒了,上前说:“好歹你醒了,我和幼季正琢磨着,如何去倾泽宫交代。”

    “我昏了多久?”

    芊泽摸了摸自己额头,怎说晕就晕过去了?

    “不久,才刚好一会儿,天色也不早了,芊泽我送你回倾泽宫吧。”上官柳莹以为她又是负气逃出来,便有意要将她送回。芊泽听罢,先是一怔,继而想了起来,她抓住上官柳莹的衣襟,说到:“不行,不行!!”

    上官柳莹眨了眨美眸,不解的凝视芊泽。

    “小苑,小苑在哪?”她蓦地想起了小苑。当时慌慌张张的逃跑,却把小苑给落下了。她给自己通风报信,会不会出事,洛羽晴会不会对她做什么?想时,芊泽倐然起身,跳下床来欲要奔出殿门。

    上官柳莹大诧,拉住芊泽忙问:“小苑是谁,怎么了,生什么事了?”

    “柳莹你松手,我得去找小苑,我要去羽欣殿找小苑。”上官柳莹一头雾水,只说:“羽欣殿已是溪妃的溪欣殿了,羽妃娘娘住的地儿,你认识?”

    芊泽这才想起来,洛羽晴受到溪妃排挤,连寝殿都更了。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回眸泪眼婆娑的望着上官柳莹,求道:“柳莹,带我去找羽晴,我得把小苑放出来,她不能有事啊!”

    上官柳莹见她执意如此,仿佛事态严重,便也没有多问,说到:“芊泽,你先把衣裳穿好,我去喊上幼季,这就带你去!”芊泽感激涕零,忙颔披衣,上官柳莹把幼季唤来,三人一同匆匆赶去洛羽晴的寝宫。

    一路上幼季总问:“娘娘,我们这是去哪儿啊,为什么这般着急?”她说时又瞅见芊泽一个劲的掉泪,心疼的嘟囔:“为什么芊姐姐总哭啊,生什么事了?”

    上官柳莹牵着芊泽的手,神色凝重,她不搭理幼季,只是下意识的把芊泽汗水涔出的柔荑,握的更紧。三人继而默然无语赶到洛羽晴的住处,此处乃是深宫冷院,看来溪妃曾险些把洛羽晴逼上绝路。

    门庭外繁尘堆积,厚厚的堆积在地,蒙蒙一片。内殿岑寂,踏在那青砖地上,竟有铿锵回声。烟白鲛纱挂了一路,冷风嘘过,摇曳交叠,更是显得这空殿诡谲万分。这无人问津的冷宫模样吓着了芊泽,她心忖难道这些日子,洛羽晴竟是过的这般落魄吗?

    “这是哪儿啊,好吓人!”幼季鼻子一红,畏畏缩缩的躲在上官柳莹身后。上官柳莹也未曾想过,冷宫里居然荒凉成这样,一路上竟一个奴婢都不曾见着。刚想开口与芊泽询问些事情时,内殿远处,却遥遥的传来一声尖叫。

    声音凄厉而充满恐惧。

    “小苑!!”

    芊泽倐地挣脱上官柳莹的手,狂奔而去。身后两人焦急的追去,耳边一声声的响过那女子惨绝人寰的喊声。

    “啊!!啊!!!”

    嘭的一声推开寝屋的大门,赫然印入眼帘的是洛羽晴手执尖刀,刺进小苑娇弱胸口的一幕。芊泽奔跑的身子像被硬生生堵住一般,定格住,她瞳仁里,殷红正在一点一滴的徐徐漫延。

    那是小苑汩汩而出的鲜血,在她眸间的倒影。

    “芊泽!!”

    洛羽晴现芊泽存在,一张狰狞的脸闪过讶异,她扭过身,竟持刀走来。小苑在她身下,险还有口气,她抱住洛羽晴的脚腕,气若游丝的呼唤:“芊姐姐,走,走……”

    洛羽晴瞳孔一缩,对着身下的人怒喝一声,她咆哮的欲向芊泽走来,小苑却死死不放。她恼极,开始疯狂的踢甩身下的人儿。小苑一口一口的溢出鲜血,双手却毅然不放。

    “啊,松手!!”

    洛羽晴双目充血,又拉头望芊泽:“芊泽,芊泽!!”她边说手里便挥动着利刃,芊泽定定的望了半晌,身子居然被这一幕震的不得动弹。她眼睁睁的望着洛羽晴一脚又一脚的踹在小苑胸口,那人儿口中血流如注,久而久之她的攥紧羽晴的手,便再也使不出力了。

    “走,走……”

    小苑曾经明澈的眸子,半阖起来,瞳仁里逐渐无神。洛羽晴狠命的踩,又一个劲的冲着芊泽喊:“别走,别走,芊泽!!芊泽!!”她的脸上尽是歇斯底里的激动,沾满鲜血的双手,挥动着跑向芊泽。

    芊泽小退一步,她眸子里羽晴狰狞的脸,被逐渐放大。

    “噗————”

    有人从身后推了芊泽一把,芊泽摔在地上,刚抬目便是上官柳莹与洛羽晴对峙的场面。上官柳莹把芊泽推倒在地,继而抓住洛羽晴持刀的手腕,扭打起来。洛羽晴一见上官柳莹的脸,便怒气冲天的大喊:“走开,放开,放开!!”

    上官柳莹哪有她这般的气势,香汗淋漓,紧咬朱唇却抵死不从:“你想做什么,你竟杀人!?”

    “松开手,否则我连你也杀!!”

    “疯子!!”上官柳莹毫不畏惧,依是不肯松手。但她力气逐渐减小,根本比不过正处在情绪边缘的洛羽晴。芊泽见势,蹒跚起身,也是上前抵住。三人手腕抓在一起,乱成一团,只见那明晃晃的匕,左摇右晃,模样骇人。

    “松手,松手!!”洛羽晴大呼,上官柳莹气喘吁吁:“你松手,松手!!”洛羽晴杏眸圆瞠,又冲着芊泽呼道:“芊泽你放手,你听……”

    洛羽晴边说,那手中的刀便倐地一转,向芊泽刺来。芊泽大惊,使力更大,上官柳莹也是惊慌失措,喊道:“芊泽你走开,走开!!”她刚说完,

    洛羽晴又把刀锋指向了她,芊泽哭到:“洛羽晴,你放手,你疯了,疯了!”

    推拒之下,这刀晃了三晃,最终还是刺上了芊泽的身。

    芊泽的手腕被划破,殷红的鲜血如溪水般蜿蜒流下。上官柳莹白了脸色,手竟松了开来,洛羽晴重新执刀,眼瞪的极大,刚想要说什么,却突的身子一顿。

    有人击中了她的后脑勺。

    她一翻眼,身体无力的落下,刀也咣当一声跌在地上。随着她身躯的滑落,她身后战战兢兢的幼季才显露出来,她双手握着青瓷花瓶,蜷缩着双肩不止的流泪。

    “娘娘……芊……芊姐姐……”

    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恐吓,倐地又抛掉手上的花瓶,扑了过来。上官柳莹拥过她,望着地上晕厥过去的人,长吁一口气,继而又望向芊泽。但见女子瞳仁微缩,瞬也不瞬的盯着地上的人儿,那泪珠滚滚滑落。

    她抖着身子,双唇蠕动。

    上官柳莹探过手去,也把芊泽拉了过来,三人拥在一起,尽是哭泣。

    “芊泽,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像你说的,她真想杀了你?”半炷香的功夫后,上官柳莹松开揽着芊泽的手,关切问道。女子却默默落泪,缄默不语,上官柳莹叹了口气,起身说:

    “走吧,这件事儿,还是得和皇上说。”

    上官柳莹刚说完,芊泽的目光便一顿,仓惶抬目:“不,不能说!”

    上官柳莹微讶,回眸睨望芊泽,旋即她摇头一笑,疼惜道:“你还是舍不得她死是吗,她都害你至这个份上了,你还护着她?”

    芊泽缓缓起身,无言以对,地上昏厥着的洛羽晴,此刻在她眼里,分外刺眼。她是怪她,甚至有一丝恨她,然,她却舍不得她死。即便她有心害自己,更间接害死了明月,但真要她去死,她还是不忍。

    “柳莹,我们走吧,就当什么也不曾生,我以后……”芊泽眉眼一动,顿了半拍:“以后也不会再奢望什么了……”

    不再奢望冰释前嫌,不再奢望那些背叛自己的人回心转意。这个世界原来像明月所说,真的不尽然美好,她即便从小受过再多的苦,却也不曾被亲近的人,这般背叛。这痛楚,一次一次的迸开,她再也无力招架了。

    上官柳莹听罢,沉默须臾。她上前拉过芊泽:“不许你这般心灰意冷,回去以后,你得把事情一一说给我听,别再一个人扛了。”她伸手,抚了抚芊泽湿濡的鬓,夹在她耳后:“我们是朋友。”

    朋友。

    芊泽泪如雨下,竟不敢抬目去望淡笑着的上官柳莹。朋友这个词,此刻听起来又疼,又酸涩,她百感交集。

    “先把小苑好好葬了吧,这深宫冷院,死了也没人收拾,多可怜。”上官柳莹又是一叹望向一旁死不瞑目的小苑。芊泽上前,抚合她睁着的圆眸,抱起她的身子:“小苑,谢谢你。”

    “芊姐姐,对不起你……”

    她的一颦一笑都还历历在目,那个温婉柔和,又不失调皮的女孩,如今只是一具冷冷冰冰的尸体。芊泽边想,双臂愈抱愈紧,仿似她还会活过来一般。小苑的身体被芊泽抬高,无力的手臂却滑了下来,松开的五指间,蓦然落下一团纸。

    “这是什么?”

    幼季上前一问。

    芊泽眨了眨泪眼,望向那团纸,她伸手拈起,徐徐揉开。那纸张微有破损,显然是在抢扯当中被撕破了,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一时半会儿看不清写些什么。上官柳莹见此,qǐζǔü却说:“赶紧把小苑带走,天色不早了,若是被皇上现,羽妃的事儿可就瞒不住了。”

    芊泽一愣,点了点头。

    ※

    回到倾泽宫时,已是傍晚时分,霞光旖旎,在天尽头时卷时舒。玉塞姑姑和小珺在见着芊泽时,竟喜极而泣。小珺下午在寝殿喊芊泽起身时,现她已不在了,吓得手脚冰冷,仓皇失措。和玉塞姑姑找了一天的人,却已然不见踪影。本是想要禀告皇上的,但却怕连累了倾泽宫上上下下的奴才性命,所以再三拖延。

    如今却见着芊泽平安回来了,怎生不欣喜若狂?

    “她没什么事儿,就是闷得慌,去本宫那走了一遭。”

    上官柳莹从容的与玉塞说到,玉塞连连点头,只道:“没事儿就好,多谢皇后娘娘。”她与小珺一同磕头,上官柳莹微微颔便带着有些惊魂未定的芊泽,入了寝屋。

    三人围坐在熏笼旁,案几上掌了一盏昏暗的灯。芊泽把那纸张平铺开来,一行行的阅览。上官柳莹靠在她身旁,也是循序下看,刚看了一会儿便吃惊的喊道:“这……”

    芊泽的肩膀开始剧烈颤抖,她没有想到洛羽晴居然在计划一件这样的事。

    “魅生,什么是魅生?”上官柳莹螓凑近,小嘴嗫嚅:“为什么,这上面会有……”

    她美目瞠大,纤长的手指指着那纸的一端,声音越来越轻:

    “蝴蝶?”

    蝴蝶的印记,和她们脖子后面的图案,如出一辙,上官柳莹感觉有一个滔天秘密正在被逐渐解开,剥落。

    芊泽眸中失神,嘴角凄凉的一勾。她耸着肩膀,笑的很轻:“她竟都是为了他……”

    “竟都是为了得到他……”

    上官柳莹伸手掰过芊泽的双肩,神色凝重问道:“芊泽,你把话说清楚,说清楚!这蝴蝶怎么会在这纸上,魅生又是什么,还有这上面写的控制魅生的方法,又是什么?为什么洛羽晴要控制,这个什么……”

    “叫魅生的东西……”

第九十五章 分析

    芊泽如泥塑的人偶,半晌未吱声。上官柳莹摇了摇她,神色凝重的说:“芊泽,你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能和我说?我知你心已千疮百孔,但你若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也好歹有人能与你一同分担啊!”

    上官柳莹的尾声,极尽哽咽。芊泽望着她隐隐泛红的杏眸,终于开口:“柳莹……”

    她垂眸,拈起那案几上皱巴巴的纸,陷入回忆。她娓娓说来,从何为魅生说到阴魅阳魅的区别,继而又描述了这纸上关于蝴蝶印记的奥秘。上官柳莹一边瞅着那纸,一边听芊泽一字不落的说着,一张莹白娇美的脸上,血色渐渐褪去。

    她听懂了芊泽所言,一时脑间电光火石。

    “这么说,皇上他……”

    上官柳莹冰雪聪明,即便芊泽没有点破,她仍立即联想到了祁烨。她不可置信的瞠大双眼,小手抖抖索索:“居然会是这样……难怪每个后宫妃子的颈脖上,都或深或淡的有这么一个蝴蝶印记。”

    “他竟是阳魅……”

    上官柳莹失神的轻喃,一旁的幼季却听不懂,噘着嘴嘟囔:“什么是魅生呀,我怎么还是听不懂。”上官柳莹瞥了一眼迟钝的幼季,却一副惨然失魂的模样。芊泽望着这般的她,便想起了当初的自己,那时自己也不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事情。

    然,这都是事实。

    芊泽露出笃定的神情,将信将疑的上官柳莹这才全然相信。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上官柳莹倐地抓起那纸,又飞快的浏览了一遍其上的内容。她小手攥紧,又讶异的说到:“这洛羽晴原早就知晓,皇上的秘密,竟要靠着这纸上的法子,控制他!”

    芊泽痛心疾,重重点头。

    “这怎能行,皇上是一国之君,若是被一女子控制,噬了魂,那祁胤不就亡了!”上官柳莹惊慌失措的说到,飞摇头:“若当真如此,爹爹要是地下有知,怎生能瞑目啊!”上官柳莹一直认为她爹爹是被奸人所害,皇帝只是不分忠奸,冤枉了他爹。

    但恨归恨,上官柳莹却深知她爹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祁胤国泰民安,要是皇帝都被人控制了,这国必不成国了!

    芊泽也肃然颔,心忖洛羽晴真是疯了,竟会为了得到一个男人,抛弃所有,动用这样的邪门异术。她不能让她一错再错,更不能让这样的事情生。

    但是,她该怎么做呢?

    芊泽又把目光投向那纸上,如何控制魅生的方法一一逐列。上官柳莹朱唇轻启,顺着目光,应时念了出来:“若欲控制魅生,必集四血合一。其一,异魅之血。”她念到此处,便黛眉轻颦,不解的问道:“何为异魅之血?”芊泽倒是领悟的快,说到:“应是相对魅生的血,若是阴魅,就要取阳魅血,若是阳魅就必取阴魅血。”

    幼季在一旁,虽是听不懂,但见芊泽头头是道的说,不禁拍手:“芊姐姐好聪明!”

    “原是如此。”上官柳莹信服一叹,旋即又念:“其二,爱人之血。”她顿了顿,语调上扬:

    “爱人?”

    上官柳莹若有所思的望向芊泽,芊泽被她这股灼热的眼神所刺,避避闪闪的扭头。上官柳莹展颜轻笑:“这个我知,说的便是你的血,对吗?”芊泽不语,心里却嗤笑,祁烨当真爱她吗,她至今都不敢思考这个问题。

    上官柳莹仿似知她所想,并不追问,又循序下看:“其三:施咒人之血。”她正襟危坐,笑道:“这个好理解,就是欲控制魅生者,自己的血。”说罢,她又忙不迭住下看,然而,内容竟戛然而止,没有下文。

    “没了。”幼季凑目,捧着小脑袋说到。上官柳莹急切的望向芊泽,芊泽苦笑:“这下面被撕了,一定是小苑和羽晴在抢扯当中,意外撕破的。如今要寻,也不知上哪去寻。”芊泽忧心似焚的把纸转了两面,却未有下文,于是又说:

    “不知这最后一类血究竟是何,羽晴她是不是已寻到了。”

    上官柳莹却不急,又把先前的三条看了看,琢磨道:“芊泽你看,我料想这羽妃定没有寻齐。你想其上三样,一是施咒人之血,这是她自己的血,自然是有。另外两样,一个阴魅之血,一个是你的血。她三番两次要加害于你,定是想取你的血。然,她并没有得到。”

    芊泽听罢,心中一紧,望着上官柳莹释然的表情,不忍的缓缓抬起被纱布轻裹的柔荑。

    “这!?”

    上官柳莹这才恍悟,洛羽晴那把匕毕竟是刺中了芊泽的!

    她大感不妙,心下忐忑的又说:“那阴魅的血,她难道也有?”芊泽想到此,先是一顿,继而说到:“柳莹我还有一事,要告之与你。”

    她说罢,便又把明月给她的遗书,接部就班的写在纸上,说到:“这是婪妃留给我的,婪妃她是个阴魅。”并未捅破明月的男儿身,芊泽只把他是阴魅的事,告之上官柳莹。柳莹大惊失色,接踵而来的秘密,一时全然揪开,让她应接不暇。

    “真没想到,竟有这般多的秘密。”她摇摇头,舒了口气:“那婪妃已葬,要取得她的血,谈何容易,我觉得羽妃她,并没有得到。”

    “我也是这么想的。”芊泽认同颔,却又想起十二月祭祀秋陵的事宜。她问道:“柳莹,你可知秋陵在哪?”

    上官柳莹低思酌片刻,终是摇头,说到:“秋陵乃是荒僻皇陵,如今下葬的皇室,大都埋在冬陵。秋陵建的是颇为气派,但由于太上皇是个喜好风水之人,他自己研的星门八卦,认为秋陵不是宝地,便再也不曾启用了。”

    芊泽顿时想起了祁澈的话,他在藏书阁里也有提到他皇爷爷是爱玄门异术之人。如此看来,此言不假。

    但旋即,上官柳莹却说:“虽是不再启用,但秋陵里葬的先辈们,还是要年年祭拜的。只是葬的大抵是以前的妃嫔,去的人便不多,皇上也不劳师动众。”上官柳莹说毕,又狐疑道:“这遗书里提及,婪妃是葬在秋陵,那十二月拜祭,她是想给你什么呢?”

    说到重点,芊泽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上官柳莹颦眉思吟,忽地豁然开朗,兴奋道:“芊泽,我想她必是要你取她的血!”

    芊泽大诧,下颚微张。

    “她神机妙算,知你要逃离皇帝,却又因魅咒而无法成功。既你已说阴魅阳魅,乃是相生相克,那么若取了阴魅的血,不就能克制阳魅的咒吗?”她据理说来,芊泽清眸一瞠,亦是幡然顿悟。

    “对啊……”她一直都在想,明月究竟要给她什么,在秋陵是否有密道逃脱。却不曾想过明月是对症下药。若要逃离,必先解了祁烨的魅咒。

    上官柳莹想到此,便肃然凝重,说到:“看来这十二月秋陵的祭拜,至关重要。说不定,羽妃那边已知晓了这个秘密,欲要出手。”女子眯了眯凤眸,斟酌道:“哎,今日我们不应把她放任在那儿,芊泽,我们要主攻了!”

    芊泽听罢,缩了缩身子,不解道:“主攻?”

    “你想要逃出这皇宫吗?”上官柳莹探手攥紧芊泽的衣袖,芊泽清眸一睁,嗫嚅道:“我……”

    “我知你是想的,这些日子来你受的苦,我看在眼里。”上官柳莹眸间一黯,笃定道,继而说:“况且如今已事关祁胤的存亡,并非你一人之事。我一日是祁胤之后,一日不能让祁胤陷入歹人手里。所以,此次十二月祭拜,你得听我的。”上官柳莹露出坚定凛然的神色,芊泽一愣,直起身说到:

    “你愿意帮我?”

    “嗯。”

    上官柳莹重重颔,她见芊泽目光里似有踌躇,又善解人意的说:“你放心,你若是走了,我必也会竭力自保,不会死的。”她知芊泽心地善良,不忍自己一人远走高飞。芊泽听罢,却说:“柳莹,不然……”

    女子踟蹰停顿。

    “我们一起走吧!”

    言辞灼灼,芊泽眸中熠光闪烁。上官柳莹眯眼,黛眉弯做新月,笑道:“傻丫头。”

    她握住芊泽手,温软柔婉的轻语:“我走不开,我身负上官家上下三百口人命,皇上他没有灭上官家,也是对我的一种恩德。况且从小,爹爹就和我说,即便是女子,也应心系天下。我相信,总有一天皇上会认清自己的使命,做一个好皇帝的。”

    “你放心,我定不会有事。”

    她说时,眸中隐隐有泪,芊泽这才知,这个女子这般隐忍,竟是因为她的心胸早已越过了一个后宫妃嫔的度量。她是真性情的女子,怀揣天下苍生。

    芊泽默然不语,竟是无言以对。上官柳莹拥过她,又说:“我从小深闺不出,不知外面的天下。芊泽,你有一颗会飞的心,这九重宫阙深不见底,不是你待的地方。你的性情应是无忧无虑,你走吧,如果有一天你在外天高云淡,便代我看一看这世界。”

    一股彻然的心酸,从胸间袭上,呛得满鼻酸涩。芊泽拂手,从后搭上上官柳莹的玉背,感觉她些小的抽泣。她闭眼,轻应:“我记得了。”

    ※

    “气色倒是好多了。”

    祁烨抚过芊泽如凝脂般的肌肤,勾唇浅笑。他轻啄她干涩的唇,宠溺道:“朕在院子里,给你置了花,也遣了几个花匠供你差遣。再过半月,朕就让他们把梅花促生,你就看的到了。”

    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湿湿热热的灼在耳边,芊泽还是不由得红了半边脸颊。

    “知道朕为何,总是想让你看看梅花么?”

    他从后拥着她,让她坐在他身上,拨开她的鬓,一点一点的从颈脖循上而啄。他湿热的舌尖停在她耳边,含住她的耳垂,又轻语:“因为朕第一次见你笑,你就站在那梅花树下。”

    他眯起长长的凤眸,瞳底有一丝璀璨的光芒。

    “当时的你,就像只随时会飞走的鸟儿,朕好羡慕。”他蹙紧剑眉,反复:“好羡慕……甚至……”

    男子顿了一拍,双臂用力一紧,把芊泽勒在怀里。

    “甚至羡慕到,妒忌。好想折了你的翼,让你一辈子待在朕身边,哪也不能去。”他扭过芊泽的身子,一双深不见底的潭目,攫住女子的视线。

    “让你,只对朕一个人笑。”

    祁烨狂肆的占有欲,毫无遮拦的显露在芊泽面前。她娇柔的身子微微一缩,不自觉的颤抖。祁烨瞧出她眸中的慌乱,继而邪魅一笑,一改先前的阴幽,竟懒洋洋的捧起她的脸,在她颊边吹气:“朕的鸟儿,吓着了。”

    “不怕。”他俯下身,深深吻她。

    “只要你乖乖的,朕就把世上最好的都给你,朕会千方百计的宠爱你,疼你。”这话如被念了魔咒,软软的在耳畔萦绕,欲要瓦解人的意志。然芊泽却一震,心中除却害怕,便是忐忑。他为什么这时要和她说这样的话,他难道知晓了她,欲要逃走的想法?

    芊泽一语不,目光怔然。

    “你想什么呢?”

    祁烨松开她的唇,见她心不在焉,便挑眉一问。

    芊泽一乌溜溜的眸子,与之四目相接,她说:“我想去祭拜明月。”

    祁烨眉宇间闪过异色,他惑魅一笑:“你还想着他?”

    “他对我极好,我自然是记得。”芊泽不避讳,据实答道。祁烨缄默片刻,大手顺着际从耳边插入,扣紧她的脑勺,俊脸逼近道:“芊泽,你要记得刚才,朕跟你说的话。”

    毫无预期,祁烨插入一句颇似威胁的话语。芊泽心如捣鼓,屏气答道:“我听见了。”

    祁烨眉眼一松,又是千娇百媚的笑:“记得便好,朕应了你。”

第九十六章 秋陵(一)

    冬陵与秋陵仅是一溪之隔,均建于莋山上。腊月里的天气,空气薄薄生霜,山上烟雾袅绕,仿似人间仙境。路上碎石磷磷,车声辘辘颠簸不断,好在驾辇里铺了厚厚的狐皮毯,倒不会觉得难受了。

    “就快到了。”

    祁烨抚了抚芊泽浅寐的脸,她枕在他腿上,乖巧依人。

    芊泽其实并未睡着,只是心里忐忑,怕醒着与他四目相对,会露出破绽。此刻,她闻身坐起,望了一眼好整以暇的祁烨,只轻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车子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秋陵便到了。

    “昨日在冬陵,你已拜过明月了,今日你就留在车里吧。这些先皇的妃子们,没什么可拜的。”祁烨见芊泽无精打采,便劝慰到。芊泽一听,执意摇头,讪讪笑道:“既已来了,就应当去。”

    她跳下马车,又说:“我不累。”

    祁烨浅笑,不置可否。

    秋陵处寒意彻骨,山上湿气又重,芊泽身子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祁烨亲自为她披了狐衣,拥过她说:“这山里冷,小心身子。”说时,一旁的马车里,传来幼季的声音:

    “娘娘,这边。”她扶着上官柳莹的玉手,让她安全的跳下车。上官柳莹一袭白衣胜雪,狐裘领子,遮去她半边脸颊,一双黑澄澄的眸子有意的瞥了过来。芊泽适时与她相望,顿时忆起她昨夜里的话——

    “芊泽,明日就是祭拜秋陵了。为了以防羽妃的企图,我昨日已命人,把她绑在殿内。”

    芊泽听罢,垂眸不语。上官柳莹搭过她的手:“她得不到婪妃的血,自是歹计不成,所以明天你就放心吧。”

    烛火摇曳,三人围在桌边,席地而坐。上官柳莹神色凝重,双手铺开一卷羊皮地图,借着昏暗的灯火,芊泽瞠目而望。

    “这是秋陵外围地图,我从藏书阁里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说时,她玉指一扬,落在地图的一角,又说:“看,这是秋陵的祭门,是你唯一能入的陵内入口。”

    芊泽心悬紧张,问道:“我随皇上去,必是片刻都不能离身,祭拜时,众目睽睽下,我如何能进的去?”上官柳莹嫣然一笑,神色里有着几分自信,说到:“午时乃是开陵之时,守卫陵墓的人,会退居皇室之后,皇上宠你,必是让你一同与他站在最前处。所以你看——”

    指锋一扫,她指着地图上一条条的图纹。

    “这是阶梯。”

    芊泽屏气一望,讶然抬头,上官柳莹却笃然颔:“陵墓建在地下,最前方的祭拜处,离这阶梯不出五步之遥。到时,有法师念普生咒,众人都是要闭眼叩拜,你知该如何做吧。”上官柳莹的葱指,轻轻划过那条条纹路,芊泽眸子愈大,微微颤动。

    “你怎么了?”

    祁烨的俊庞俯下,关切的说到。芊泽与之对视,眸底有些慌措,但旋即她便恢复平静,靠在他肩头,说到:“若我死了,是不是也葬在这里?”祁烨听罢,稍有讶色,继而揉揉她的墨,说:“你若死了,便是和我葬在一起,一个棺材里。”

    他惑魅的浅笑,黑瞳璨亮。

    芊泽缄默,任由他领着她,一路走进秋陵。

    午时,守陵人已分做两队,在墓前站定。众妃子均是素白衣裙,迤逦整齐的跪了数排,王公大臣们紧随其后,也是毕恭毕敬的施礼。他们正中,劈出一条路来,芊泽跪在祁烨身边,遥遥的听见身后碎碎叨叨的咒声。

    祁烨目色黯淡,他比众人都跪的晚,但却分外郑重。芊泽在他身旁,见他神色凝重,不免侧目。

    “我母妃,就葬在这里。”

    他淡如轻烟的说了一句,芊泽却大吃一惊。祁烨眯眼,又说:“烧的只剩骨灰了,便抛在这荒僻的秋陵,与太妃们作伴。”他嗤的一笑,神色古怪。此时,大师已走到祭台,手持一盒土灰,又走向祁烨。

    “皇上,请。”

    祁烨伸手拈了一把尘灰,面色波澜不惊。恰时,守墓人郑重开陵,碾石之声低沉刺耳,芊泽一丝一丝的望着那墓门打开,其下深不见底的阶梯,赫然眼前。身旁的男子冷冷瞄了一眼,便挥手把那土灰一撒。

    撒时,他嘴畔勾起一丝苍凉的笑意,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望向飘散的土灰,那眸底哀伤四溢。芊泽怔忡微讶,看着此刻的祁烨,心底竟有种说不出是心酸。

    大师开始念普生咒,众人垂目叩。芊泽身后窸窣一片,而身旁的祁烨也蹙眉,缓缓闭目,他眉宇间的哀伤更甚,每一个表情的变动,都千丝万缕的牵动芊泽的心。她愣愣的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自己要做的事。

    “砰——”

    虽是非常渺小的一声动静,却足以让芊泽缓过神来,她扭头后瞥,上官柳莹敛着的眉眼,正送来一个焦急的神色。芊泽一愣,又望了望祁烨,心里竟有丝挣扎。祁烨这般凄凉的笑意,仿佛把自己与世界隔离开来,她的胸间堵得慌,迟迟不动身。

    “咳咳……”

    上官柳莹传来轻咳声,芊泽别开凝视祁烨的视线,一咬牙,侧耳倾听。

    满面慈悲的大师,嘴中轻念:“生已往,死亦生……”

    脑海里,上官柳莹黛眉紧颦,朱唇微启:“芊泽,普生咒一共九九八十一句,当念到‘世人嗔,佛意悯’时,便是陵墓门,合闭之时。墓门较大,你若行动的过快,必是要被人追上拉回,若太慢,又错失良机。我已为你算好,当大师念到‘世人嗔,佛意悯’时,你须像我这般,心中默念十六下……”

    “世人嗔,佛意悯……”大师浑厚悠长的嗓音,长长拉开。芊泽一凛眉,开始低默念:

    一,

    二,

    三,

    ……

    …………

    十四,

    十五,

    十六!!

    芊泽本是闭眼,此刻倐地一睁,顾不得其他便纵身一跳,滚落在阶梯之上。她蜷缩起身子,顺势而下,恰好从关起的门缝处掠过。她身子一过,那石门便赫然紧闭,纹丝不动,而大师的普生咒也在此刻,如期收声。

    “娘,娘娘!!”

    有奴婢听见动静,看了过来,惊慌失措的尖叫:“泽妃娘娘她跳下去了!!”陵墓外乱做一片,有些人根本还不知生了什么事,纷纷侧目。但见皇帝探出的右臂,定格在空中,他五指微曲,仿佛曾经有女子的裙裾滑过。

    他没能抓住她。

    “快开陵墓门,快开!!”单喜在一旁大喊,守陵人胆战心惊,说到:“再开陵墓门,可能要些时候……”单喜甩了说话人一巴掌,说到:“那还不赶紧,娘娘要有个三长两短,拿你们是问!!”

    “是!!”守陵人纷纷退下,开始摇动扛杆,开启墓门。

    单喜拭了拭冷汗,躬着身子走向皇帝:“皇上,出这般的意外,还望皇上降罪。”单喜向来是布置祭拜的人,自是心虚不已。皇帝冷冷瞟了他一眼,倒未有搭理,只是残忍一笑,双拳紧攥。

    他望着那墓门,黑眸持久不移。

    ※

    “啊呀!!”

    芊泽不知自己滚了多久,只知四肢百骸都被震散了一般。终于跌到地面了,她吃疼的喊出声,与此同时也踉踉跄跄的站起。她支着腰,在漆黑一片的陵墓里喘着粗气。

    她歇了一会儿,便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根火苗。在地上一划,那火苗亮了起来,照亮了四周方圆一米的场景。她缓缓走动,踏过地上厚厚的灰尘。这是一条细长的暗道,墙壁离着自己极近,石突突的没有丝毫特色。

    她顺着路走,片刻过后,忽地豁然开朗。有湮灭灯盏挂在墙壁,她燃了几盏,便看清了这里的全貌。

    这是个硕大的圆形殿堂,却只是空无一物。

    墙壁上有数个门,她从左数到右,恰好九个。

    “九个门?”芊泽四处顾盼,现除了这九个门,便再无出口。

    明月究竟葬在哪里?

    想时,她嘴里默念明月的遗言:“秋陵内室,右二,左五,回步八,继而三跪九叩。”她顿了顿,抬目:“莫非是从右数的第二个?”她走到右边的第二个门前,想要推动,但手刚欲触碰,心中又忆起上官柳莹临行前的嘱咐:

    “这秋陵内室里,有机关布置,险差一步,便是要丢了性命的。芊泽我信你,但你万事要小心!”

    芊泽缩回了伸出去的小手,眯眼思酌。

    “为什么不对称?”她后退,望着这九个门,竟左右不对称。中轴线的左旁,好像有五个门,右边四个。她一蹙眉,走到右边第一个门前,心忖,若是对称,应该这边还有一个门。

    她捶了捶满是灰尘的墙壁,又干脆一摸,果真现了有一个门形,只是这门被堵住了。

    “原来这才是第二个门。”

    她走到本是右边第一个门处,释然一笑,旋即推门而入。

    芊泽刚走过这扇门,便顿觉眼前刺眼一晃。她举臂抬目,眯着眼望向前方,原来是一处封闭的暗室。项上有璨亮的灯,一灭一亮的,刺人视线。芊泽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种忽明忽暗的感觉,刚定睛一看,却吓的不轻。

    “呀!”

    她跌坐在地上,双目圆瞠。

    她的面前是一堵人墙,一排闭着双眼的人挂在墙壁,从远处看,因人形完整无缺,分不清是死是活。芊泽惊魂未定的站起,蹒跚走来,咽了咽口水细心现察。柔荑探出,轻轻碰了碰那挂在墙上的人,她倐地舒出一口气:

    “是蜡人。”

    她拍拍胸脯,又说:“做的好像啊。”

    芊泽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一眼望去,根本就没有出口。她莫不是走错了?

    想时,她又开始打量起这挂在墙上,统一着装的十六个蜡人。

    “十六个。”芊泽脱口而出,继而仔细观察。

    他们上身赤裸,下身扎着马裤,双手打开,伸展起来由钉子钉在墙上。这十六个人长的一模一样,从服饰,到型,到动作,均毫无差别。芊泽从左至右,循序打量,蓦地,她眼前一亮,现他们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颇为显眼的牌子。

    她凑近一看,那牌子上,繁纹雕刻,古朴华丽。她看不懂这雕刻的是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内有玄机。她走动起来,一一过目他们胸前的牌子,却现每个都不尽相同。芊泽大惑,这难道有什么蹊跷吗?

    所有的人都是一模一样的,为何偏偏胸前的牌子不一样?

    她摘下其中一人的牌子,踱步思忖。她左右徘徊数道,突然眼前又一闪,现此刻面前的蜡人额头上,仿佛有什么标记。她上前拂开他的额,一个繁琐的印记雕刻其上,她望了望它,又望了望手上的牌子。

    “咦?”她举牌对照:“是一样的。”

    “对了!”

    她击掌一笑,顿悟道:“这些牌子和人,是对照的,但是却被打乱了!!”

    这伎俩不算高明,芊泽豁然开朗,开始取下十六人胸前的牌子,一一按照他们额头的印记,对照挂上。当最后一个牌子如期挂上时,顶部的灯光倐地一暗,面前一片漆黑。

    芊泽警觉的后退,眸底似有仓惶。

    面前的十六个蜡人突然双臂动了起来,机械的扭动,紧闭的双眼也睁了开来,露出猩红而狰狞的瞳仁。芊泽吓的连连后退,背贴着着墙,蜷缩起来。

    哪知,那十六人一阵扭动,连在他们身后的机关便转动起来。只听‘咯吱’‘咯吱’数下,他们每个人身后便出现一扇门。

    “吓死我了……”芊泽定了定神,继而上前望着这十六道门。她轻笑,数到左边第五个,便想也不想的推了开来。

    这门后是一个细长的甬道,里面幽黑至深,看不见尽头,芊泽只得又燃起一根火苗。甬道中尘土扑鼻,空气细薄,令人步步艰难,十分难受。芊泽讨厌这呛鼻的尘土味,便步加快,掩鼻跑动,想尽快逃离这个窄小的空间。没过多会儿,芊泽果真跑到了甬道的尽头。

    但问题又出现了。

    芊泽赫然现,这甬道的尽头,竟只是一堵墙!!

    “怎么会这样?”芊泽在墙上摸动,却没有现任何异样,四壁皆平,有也只是疙疙瘩瘩的坑洼。芊泽站定,心中翻江倒海,想起明月留给自己的遗言:“回步八,回步八。”

    “是要我回头走吗?”

    想时,芊泽迈开步子,开始后退。她一步一步的数,当数到第八步,便闭眼屏气等待。她以为会生什么,但半晌过后,四周却依旧如故。芊泽沮丧的摇头,轻喃:“难道不是往回走八步吗?”

    不知何时,这甬道里的灰尘开始越来越多,芊泽感到呼吸困难,连连咳嗽,心下隐隐慌乱起来。

    “怎么办,该怎么办?”

    这回步八,究竟是什么意思?芊泽分外不解,按照字面意思就是往回走八步,自己有做错吗?亦或是另有玄机?芊泽不得要领,又想走回甬道的尽头处,再行观察。但刚踏一步,她忽的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又缩回来。

    “回走,回走……”她睫翼忽闪,神色里尽是思量。

    “没有正反,谁说往这边走,就是回头?”芊泽瞠目,心中一动,继而翻转过身,以后退的方式往墙壁走去。她一步一步,均匀而走,到走到第七步的时候,她又突地现,自己已然到了甬道的尽头,她抬起的第八步,竟无处可置。

    “咦?”

    走到头了?

    莫不是我自己刚才走的太大步了?

    “不会啊……”芊泽走的每一步都很均匀,应该不会走的大步了。她又想,难道是制造机关的人,自己的步子和她的不一样?

    “咳咳……”

    想时,铺天盖地而来的灰尘,浓稠到呼吸都被硌着生疼。

    芊泽蒙起鼻子,心想这灰也不知从哪里飘散进来的,若再不离开这,就要被呛死了。她心急如焚,目光下移,望着自己还未放下的第八步。她看了半晌,忽然眸间一闪,那左腿径直向墙壁上踏去。

    “谁说踩在地上的,才是步子?”

    她边嘟囔了一声,脚跟边往墙壁上踩,她感到那块土倐地一松,像是踩踏了什么一般,陷了进去。霎时,墙壁整个霍地一倒,调转过来,芊泽身体后倾,垂直掉了下去。

    “啊!!!”

第九十七章 秋陵(二)

    女子被反绑在椅子上,嘴也被堵住,一张娇嫩柔美的脸上,只剩一对乌溜溜的大眼,仓惶的左顾右盼。门窗被钉死,内殿极暗,唯一的光源便是她身旁檀木桌上的一盏纱灯。洛羽晴瞟了一眼她跟前,正闭眼浅寐的男子,目光充满猜忌。

    “我可没睡。”

    那男子睁开眼,一双犀利冷冽的眼神,直勾勾的攫住洛羽晴。她慌忙的撇去视线,佯装无事一般扭过头去。那男子浅笑,把放在手中的剑,搁在地上。剑身咣当掷地,洛羽晴又偷瞥过来,见男子呈着一碗热腾腾的稀粥,走了过来。

    他扯掉她嘴上的棉纱,挑了一勺递在她嘴边。

    洛羽晴未松开双唇,只是眯眼凝视。那男子勾起唇畔,好整以暇的笑:“怎么,你想饿死?”

    他使力把瓷勺抵在女子唇瓣之间,洛羽晴一颦黛眉,露出古怪的神情望向男子。那男人嗤的一笑,挑眉问:

    “你看什么?”他并不在意,只是顺带问道,哪知女子却忽地小嘴歙合:

    “我认得你。”

    四字一字一顿,分外铿锵。

    ※

    “啊!!!”

    随着女子的一声尖叫,只闻‘噗’的一声,水花四溅,芊泽扑腾的浮出水面,漫无目的的找寻攀爬之物。等到她寻得岸边时,才抖抖索索的爬了上去,她蜷缩着身子,感到一阵恶寒。

    “好冷……”

    芊泽湿嗒嗒的踉跄起身,双臂搂着自己,睫翼上似有冰霜拂动。她面前一片亮堂,却无奈视线模糊,芊泽揉了揉眼,定神眺望。

    此地冰霜连天,白雪皑皑,仿若身处极地,头项也是一片璀璨的白光,无边无垠。芊泽不由得惊叹一番,这地底下怎会有这般风景,她莫不是做梦到了北极?想时,她转了一圈,环顾四周。远处一个不自然的凸起,惹人视线。

    芊泽抬起下巴,张望而去,那凸起方方正正,似于,似乎……

    是一口棺材!

    “明月!”芊泽脱口大呼,莫不是明月的尸身所在地?她一时雀跃,迈开步子就往前奔,哪知脚尖刚一着地,那前面的冰层便‘啪吱’一响,裂出一道缝隙。芊泽赶紧缩了回来。

    “咦?”

    芊泽眨眸下望,只见那道细微的裂缝,势如破竹的向前延展,开枝散叶。不消半晌,那冰层便出咆哮般的碎裂声,一齐支离破碎的陷入水底。这局势变化的太快,芊泽瞠瞠目结舌,感觉那扑面而来的雪的腥涩味,在口鼻间飘散,渐渐尘埃落定。

    如此,呈现在她面前的不再是一望无际的冰层,而是波澜不惊的湖泊。

    “天啊……”芊泽望着自己的脚下,只独独剩下一块时起时伏的冰块。而远处的凸起,也漂泊游荡在寒水之上。女子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那水里的温度,刚一触及,葱指便闪电般缩回。

    “好痛!”这水已冷到,令人锥心刺骨的疼!

    芊泽安定下忐忑的心,开始思量这该如何是好。她会游泳,可是这水温,刚一下水便会被冻成冰棍。四周又无任何可供她划游过去的器具,她与明月只是两点一线,却如隔千山万水。

    就在她感到万分焦急,忧心似焚的时候,水底咕噜咕噜的开始涌上水泡。芊泽大诧,瞠目下望,但见那水面下波涛汹涌的翻起来,似乎有庞然大物正在浮出水面。芊泽赶忙抓住冰块一角,以防自己失身落水。

    一个头颅浮出水面,黑色的髻露了出来。芊泽哑然,又见一个又一个头颅浮出水面,不出一会儿,整个层面都站满了一列列整齐排放的白衣女子。她们薄绡纱衣,衣白胜雪,梳单髻,面容出尘淡定,却娇美异常。这些女子,均是垂眸抿唇,双手放在腰间,似在敛衽施礼。

    如此盛大的场面,怎生不令人震惊。芊泽哑口无言,举目望去,自己渺小的站在她们中间,似天地间的一粒尘埃。

    她屏住呼吸,悄然用手碰了碰站在她跟前的这名女子。果不其然,她不是真人,和那十六个男子一般,都是蜡做的。但随着芊泽的一触,那下敛螓的蜡人,却竟微笑的抬起脸来。一击激起千层浪,成千上万的蜡人,都抬起下巴,扬眉勾唇。

    芊泽胆战心惊的缩回手,又闻水下,又有异物浮上。她慌忙下看,见女子们中,又规则的飘出一块一块的冰块,如同芊泽此刻脚下的。芊泽大喜,有了这些冰块她就可以借此跑向明月跟前。

    但想时,一片银白之中却倐地出现几道黑色身影。芊泽一望,原是有黑衣蜡人,最后浮了上来。她们先是站定,然后右手一伸,从袖腕间亮出一把把匕,锋芒煞人。

    有一个,正站在芊泽身后。她颤目回望,那黑衣女子,双目无神,手执的锋芒也是纹丝不动。芊泽舒了一口气,以为并无大碍,便踏过一步,走到前面一块冰块上。哪知她一站定,那几个分布四周的黑衣人,窸窸窣窣的动起来,也是走了起来。

    她们走的不尽相同,有的只走一步,有的却连走几步。她们的走法似曾相识,芊泽一时半会却不得要领。但唯一她能一眼看穿的是,所有的黑衣人,都在向自己靠近。

    身后的那名,紧随芊泽身后,踏上她刚刚先前站过的冰块。只见那黑衣人眉眼一凛,眸中有异光闪过,她倐地挥动手臂,匕直直刺来。芊泽大惊失色,惊叫的侧过身,那刀挥了个空,却险些把芊泽弄翻入水。

    “啊!!”芊泽喘着粗气,战战兢兢的望着面前又凝固着的刀。

    那黑衣女子挥过一刀后,宛如机械顿止,不再攻击,半晌后,她又把手伸了回去,保持先前的姿态。

    芊泽拍拍胸脯,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要冷静。她试着又迈开步子,这次她却连走了两步。但问题是,她的第二步居然险些踩空!

    她的脚裸把冰块按下,这第二块竟是虚的!

    于是芊泽又只走了一步,随着她的站定,黑衣人又以不同的方式向芊泽靠近,身后的女子亦是如此,她又紧随其后,挥刀袭人。但她的动作却极为笨拙,芊泽轻而易举的便能躲过。只是芊泽能料想,当所有的黑衣人都靠近自己挥刀时,她就无路可逃了。

    这一次,芊泽便不再轻举妄动。

    她坐下身,开始思考这其中的奥秘。

    先,这些蜡人都只是不会思考的假人,从他们挥刀刺人的动作便知,只是既定的按照一个模式攻击。而她们移动的方式,定也是按照一个规则在执行。芊泽眯眼,打量起离自己最近的几个黑衣人。

    她们有的只行一步,有的却走了许多步。

    为什么不同?

    而自己为什么只走一步,第二步就踩塌了。莫不是有的冰块是实,有的是虚?

    芊泽伸出柔荑,试探的往她刚才踩踏的那块冰层上一按。她先是轻按,那冰块岿然不动,她于是使力,它却依旧稳固泰然。芊泽霎时灵光一显,站起身,跳了过去。

    这一次,这冰块没有塌陷。

    而与此同时,她赶忙以目观测这些黑衣蜡人的行动模式,她飞的掠过周身的几人,把她们的跑动过程一一烙入脑海。

    原来是如此!!

    芊泽茅塞顿开,嫣然一笑,她机敏的躲过身后蜡人的又一道袭击后,开始思量自己该如何逃脱,如何跑到明月尸身的所在地。她提起裙裾,蜻蜓点水的跑,她连跑三下,站入两个白衣女子的中间。

    这一次,她没有踩塌。

    黑衣人又动了起来。

    果然!

    芊泽暗自一叹。原来,自己身处的,是一个巨大的跳棋棋盘。在跳棋的规则中,是不能连着走两步的,只能借子跳子。这些白衣女子,正是不动的棋子,是借力跳跃的棋子。而黑衣蜡人则是玩家,她们依照跳棋的行走规则,欲靠近自己,斩杀自己。

    如此一来,芊泽便知该如何走了。只是这依旧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是一个身临其境的棋盘,不比的在二十一世纪,能够俯视而掌控全局。而这盘棋局的输赢,也不是棋子归位,而是人的性命!

    所以,她必须算好自己的每一步,亦要算好那些临近蜡人的步子。不能落到她们中央,更不能失了方向,随意逃奔。

    芊泽一咬朱红的下唇,神色里凛然而坚定。她眯眼眺望,远处那方正的凸点,在群蜡人之中,忽隐忽现。她一手按扶在胸口,默念一遍:“明月,保佑我!”

    ※

    男子的勺子停在女子唇边,戛然而止。洛羽晴语毕,眸底的慌乱可见一斑,她却故作镇定,邪魅一笑:“如何,你应也记得我吧,虽是夜黑风高,但只消一眼,我也能记得住。”

    那男子一顿,却扯唇轻笑。他把瓷碗一松,任其啪呲一声碎的淋漓尽致,旋即他站起身走回自己的位置,躬身取剑。洛羽晴瞳仁颤的愈厉害,她吃力左斜,椅子吱呀作响。终于,她倾身连带椅子,一同闷沉落地。

    那男子回身,见洛羽晴挣扎在地上,只是诡谲笑道:“见着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你不知我的身份,亦不知我的企图。再说,你这样的人,早也该死。”

    “我怎该死了!?”洛羽晴咬牙切齿,狠狠瞪他。

    “皇上想要杀你,已非一朝一夕了,若不是念在如今的泽妃娘娘会伤心,你这样无用之极的女人,怎生留的到现在?”他抽剑出鞘,剑锋直抵女子喉管。洛羽晴一扬下巴,唇齿蠕动,嗫嚅道:“你是皇上的人?”

    “不。”那男子眉眼一弯,灯火下,苍白的脸庞忽明忽暗。“曾经是,但现今已不是了……”

    “那你为谁来杀我!?”

    洛羽晴大喝,那男子蹲下身,只笑不语。洛羽晴却突地茅塞顿开,冷冷笑了起来。那男子见她笑声凄婉,尖锐凿人,不由得蹙紧双眉。

    “你笑什么?”

    洛羽晴又是笑了半晌,一双水波荡漾的美眸,弯如新月,笑道:“我笑你痴。”

    男子一愣,挤眉怒吼:“你说什么!?”

    “我知道一个秘密,你过来,我轻声说给你听。”洛羽晴声若柔丝,缠缠绵绵。那男子一顿,与之四目相接:“说什么,便大声说!”

    “我偏要小声说,你听或不听?”洛羽晴柳眉微挑,那男子终是靠过身去,由她在耳畔吹气轻喃:“我要告诉你……”

    “啊!!”那男子双眸忽的一瞠,不可置信的扭过头来,洛羽晴的双手已然自由,她举起手来,痴痴的笑:“真是笨蛋!”

    那男人望望自己胸口,瓷碗的碎片径直插入腰间,他顿时血流如注。洛羽晴知这并非致命伤,忙不迭拾起他的利剑,刺了过去。但这男子武功了得,虽身负重伤,却要轻而易举的扭过剑身,反把剑夺了过去。洛羽晴心知,自己低估了他的实力,于是弃剑而逃,那男子跌撞的追赶在后。

    “别跑!!”

    愤极之咆哮,划破这冷宫的寂寥。

    ※

    “砰砰——”数声尖锐的利器抵触声,在芊泽耳畔响起。她面前,黑衣蜡人的数把铁刃不约而同的砍在一起。这千钧一之际,她却恰好跑上了目的地。芊泽站起身,现自己已顺利的走到这个凸点所在地。

    黑衣蜡人不得再走,纷纷恢复姿势,以跑动的方式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芊泽知自己已顺利过关,心中不由的释然一笑。

    好险,好险。

    她回过身,一个长方的水晶棺材赫然眼前。芊泽屏气,蹙眉靠近,那棺材里躺着的果真就是已逝的明月。他依旧是红衣着身,脸色苍白,却肤如凝脂。他双目紧阖,俊眉舒展,仿似只是沉沉的睡去了,而非死了。

    “明月……”芊泽一见他,泪便不由自主的下落,她颓然趴在水晶棺材之上,双手隔着玻璃,摩挲抚摸。

    “明月,我好想你。”

    她想他孩子般清澈的笑脸,他撅起嘴与她嬉闹的调皮模样,也想他边落泪,边被逗笑的模样,想他天籁般的歌声,和他侧颊淡淡忧伤的轮廓。

    芊泽哭了半晌,终是缓过了神。她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便开始思考该怎么取得明月的血液。想不到,明月的尸身经历了这么久,依旧保持良好,是因为此地冰寒彻骨的原因吗?想时,芊泽打量起,这水晶棺材。

    兜走了一圈,俨然现,它坚固的无一丝缝隙。

    如何打开?

    芊泽眯起清眸,又仔细观察起棺材四周的平地。赫然现,在棺材前方,有一个圆形的凸起,仿似一个跪拜点。芊泽霎时想起了遗言的最后一句:继而三跪九叩。

    想要棺材打开,就必须三跪九叩吗?

    芊泽眨了眨眼,便一甩裙裾,双膝欲跪。

    但时间却仿佛被放的很慢,她跪下去的瞬间,脑海里突闻明月音日里的话语。

    “从今以后,不准你跪本宫!”

    “你若跪本宫,我定打断你的腿!”

    倐地,芊泽曲起的双膝,定格住。

    她表情凝重,出神的望着明月巍然不动的棺材。她站了半晌,脑海里如胶似漆,倐地,她眼角瞥见周围的一丝动静。她侧目望去,眼前只是一排排站直不动的白色蜡人。

    “是我看错了?”

    刚才那一瞬,她似乎看见了其中的一个白色蜡人,动了一动。

    可是既是蜡人,怎么会自己动呢?

    芊泽摇摇头,但旋即,她又听见有脚步声匆匆向这边来。有一嫩黄色衣衫的女子,像刚才的自己一般,穿梭在蜡人当中,眼见就要着岸了。她下意识的一顿,忙不迭躲到棺材背后。

    她看不见那来人,却听见她的一举一动。

    那女子没有说话,也是沿着棺材兜走一圈。芊泽为防被现,那人每走一步,她便移一寸,以至一圈过后,那人仍然没有现芊泽。那女子轻嗯了一声,声音甜美熟悉,但芊泽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这声音是谁的。

    想时,她探出半个脑袋欲要窥探。

    哪知,那女子正巧也现了那圆型凸点,竟像芊泽一般,屈膝而跪。

    芊泽的脑袋,越探越出,刚要看清那女子的长相,那女子便已砰然跪地。跪地的瞬间,她连连磕头,一共九个。磕过之后,地上蓦地蹿出一团地火。把她整个人包围起来,她痛的惊声尖叫,在地上滚来滚去。

    芊泽奔出来,她虽没看清来人,却知她痛苦不堪。忙脱下狐衣,往她身上扑。

    “你忍着点,我帮你扑!”

    芊泽手足失措的一通扑打。

    可怎么扑,那火都不灭,女子痛不欲生,竟跳入水中,再无声响了。

    而与此同时,明月的水晶棺材霍地打开。

第九十八章 失败

    芊泽竦然一惊,缓缓站直,转了过身。她屏气徐步走来,一双澄亮的眸子,微微颤动。水晶棺材双开,里面雾气缭绕,尸身却仍是巍然平躺,纹丝不动。芊泽揪紧的一颗心,稍稍平复后,才伸手触碰。

    明月的尸体,如同那寒水一般,冷到彻骨。

    “明月,为什么?”

    为什么,言明三跪九叩,却有此夺人性命的机关?先前女子全身着火的模样,着实骇人,那撕心裂肺凄厉的尖叫,还令她心有余悸。她究竟是谁,为什么她的声音和身形,都这般熟悉?但还好跪的人,不是自己。

    还好她想起,明月的话。

    芊泽晃晃脑袋,心忖现在并非思考这事的时候,她得赶紧把明月的血液取出,解自己身上的魅咒。

    想时,芊泽从怀里抽出事先预备的针管。她试探的刺进尸身的手腕,见血液还汩汩流动,不由得讶然:想不到,明月已死了这般久,魅生的血,却还如此活跃。如此,芊泽想起了落太妃,一个和明月一样的阴魅,居然用烈火炽烧三天三夜,才得以死去。

    看来,魅生之血,的确诡异非凡。

    针筒里,殷红逐渐布满,芊泽小心冀翼的把针头抽出,继而郑重的对明月的尸身说到:“谢谢你,明月。”他真是料事如神,知自己总有一天会心如死灰,欲要逃却。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予她希望,指明出路。

    “谢谢。”

    芊泽俯下身,像旧日里一样,轻轻拥过明月后,才缓缓合上水晶棺材的盖顶。旋即,她望了望自己手中的针管,有了这个,自己就能摆脱魅咒的束缚,远走高飞是吗?想时,芊泽心底竟没有一丝雀跃,反之,却怅然若失。

    她赫然现,自己心底,竟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芊泽轻声问自己,脑海里却适时的飘过男子忧伤的侧颊。尘土漫天飞舞,他悲伤的黑眸像是蒙上了永远挥之不去的哀愁,一丝一扣都令人疼彻心扉。

    小手倏地的一紧。

    芊泽又忆起祁澈人头##的##,那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还扰然颊边。祁澈哀恸嘶喊的声音,像鬼魅一般缠绕在她耳畔,一个又一个夜晚。她无法原谅祁烨,因为祁澈到死都还在喊他——哥哥

    芊泽深深闭眼,有行冰凉的清泪顺颊而下。她抹了抹,便睁开眼来,捋起袖襟,她从腰间把细长的腰带卸下,紧紧的绑住左臂,她一咬牙,把针头对向自己,欲下扎下。

    蓦地,余光里,有一丝异动。

    她骇然侧目,惊慌四望。

    “谁?”

    她暗自惊呼,不由自主的挪动起来。举目望去,一片白蒙蒙。一个一个的素衣蜡人岿然不动的立于水上。她们同一个动作,同一个表情,然,刚才的那一瞬她确确实实的捕捉到了她们之中的异样。仿佛这无数个假人当中,站着一个真人。

    这个念头吓着了芊泽,她踉跄起身,瞠着双眼沿着那岸边走。但这一次,她什么古怪也瞧不出来,不由得思忖是否自己太过紧张,看错了?芊泽摇摇头,又坐了下身,再此尝试扎针。

    眸底,针尖的锋芒,欲直刺入肉,与柔嫩的肤色,形成对比。两个格格不入的颜色,即将碰撞,却在交汇的瞬间,倏地一顿。

    芊泽感到背脊一片恶寒,有股决然的杀气,攀爬上来。她听到些小的水声,仿佛有人轻轻掠过而来,那脚步声听促在自己身后,带着一缕漫不经心的寒意。

    “芊泽,你真是令朕太失望了……”

    终于,她仍旧听见了他,低沉惑魅的嗓音。祁烨一拂手,芊泽手中的针管便飞了出去,芊泽双手落空,只得颤抖的深深闭眼。

    没有想到,还是被他抓住了。

    这般千辛万苦,却仍徒劳无功,莫不是命中注定,她一辈子无法逃脱?

    有温暖的大手,抚上她冰凉的小脸,祁烨逐渐走到她跟前,蹲下来眯眼凝望。

    “你怎这般不小心,全身都湿透了。”他扯唇浅笑,眉宇间更显俊俏。芊泽默不作声,垂眸不敢直视。祁烨脱掉围在她脖颈间的狐领,揽她入怀:“真是太调皮了。”

    这般舒缓的口气,却令人不寒而栗。芊泽机械的靠在他胸膛,只觉得他看似无害慵懒,却笑里藏刀。

    他俯轻吮她的唇瓣,又说:“唇也是凉了,这回又受寒了。”他笑意不减,仿若无事一般。他见芊泽只字不说,一时挑眉:“想不到你,竟只身走到了这。看来明月他没有错看你。”

    “我的小鸟,看似柔弱,羽翼却异常丰满呢。”他微凉的指尖,细心的拔开芊泽湿粘的额。一张苍白的小脸,愈显孱弱。

    “好在朕早有预料,否则真让你给逃了。不过,也是朕疏忽,这密室的设计者乃是明月,朕当初不知他为何费劲心思,葬在机关布满的秋陵。原是早就有言相告,为你铺路。”说时,他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在芊泽面前。女子这才瞠目,不可置信的望回祁烨。

    “美人计固然用得好,但朕也不马虎。”

    那张被他踩在脚下的纸,他果真没有轻易放过。心思缜密至此,芊泽只叹自己的无知无能。

    “这密室,机关算尽,没有这几个字,朕也进不来。明月他果真只想你一人寻的到他。他当真,这般在乎你?”他眸底阴兀浮生,忽明忽暗。

    “可是芊泽,朕有言在先,朕嘱咐过你,你可还记得?”男子倏地低声说到,一双孤寂冷冽黑眸直勾勾的盯着芊泽。芊泽心惧,不自禁的后缩,却被男子拥的更紧。他俊庞靠着极近,几乎与芊泽贴合,他薄唇开合:

    “朕说过,不要想离开朕。”他痛心疾般蹙眉,“你怎能欺骗朕,欺骗的如此轻快,你想过朕会有多难受,多痛心吗?”

    祁烨的胸膛里仿似凭生蹿出数团烈焰,烧得一颗心狂躁到无法安宁。她为了逃脱自己,竟历经千重险阻,甚至不惜抱着丧命之忧。她就这么讨厌自己,这么想方设法的逃脱?

    芊泽感到他眸中节节疯长的阴鸷,开始挣扎后退。

    祁烨却禁锢的更为牢固:“朕哪里不好了,是朕对你太好,你便忤逆朕是吗?”他用力的捏住芊泽的下巴,芊泽吃疼的喊道:“你走开,你弄痛我了,好痛……”

    祁烨面目狰狞,咬牙望了芊泽半晌,旋即松开手来,挑眉轻笑。

    他表情转换过快,令芊泽更为恐惧。

    “莫怕,朕不会对你怎么样了。”他抱她起身,轻柔如呵护稀世珍宝,但芊泽却一惊一乍,脸上毫无血色。

    “朕只会疼你,你怎样对朕,朕都只疼你。”他摩挲她嫩白的肌肤,指尖在她唇间,游走。“但朕却不会姑息那些教唆你离开朕的人,那些人,朕一个都不想放过。”他语色里似有暗喻,芊泽大惊失色,当即便想到了上官柳莹。

    她这才揪紧他袖襟,大呼:“你别这样,这都是我一个人想做的,跟他人无关!”

    祁烨却反笑,嗤之以鼻:“你认为这样的话,朕能信?”

    “真的只是我,皇上,是我不对,都是我一个人想逃。”芊泽仓惶乱语,祁烨以手封住她的嘴说到:

    “芊泽,你别再惹朕生气了,朕恼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他波澜不惊的恐吓芊泽,果真奏效。芊泽吓的噤若寒蝉,任由他抱紧自己,几个飞身掠过湖面,向出口急奔去。他走之后许久,那层层蜡人林当中,才蓦然出列一位。

    她亦是一袭白衣,和蜡人阵浑然一体。因为先前的屏息,她霍地粗重喘气,半晌才平复下来。还好她机警,并没有被皇帝识破,想时她展颜一笑,神色诡谲异常。她捡起地上被抛做一边的针管,放在眸前,一阵打量。

    “终于,齐了……”

    “皇……皇上出来了!”有人惊呼,继而又以更高亢的嗓音欣喜道:“娘娘也出来,出来了!!”众人闻声,一同跪地叩,齐声道:“皇上,泽妃娘娘万福!!”

    单喜见芊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不仅抹了一把老汗。他上前躬身道:“老奴失责,令泽妃娘娘受惊了。”虽然单喜明显看出,是芊泽自己跳下阶梯去的,但他知道知道规矩,便把事情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当作自己失责。

    芊泽目不偏视,只是躲在祁烨怀里,闷声不吭。刚才她出来时,现祁烨走的竟是一条捷径密道,从密道的新旧程度来看,料想在他知晓自己伎俩的时候,就已命人暗中挖掘了。原来,自己不过是瓮中之鳖,早已没有出路。他只是等着时机,出手逮自己罢了。

    祁烨瞅了一眼怀里的人儿,浅浅一笑,便抱她上车,同时吩咐道:“即是意外,朕就不再追究了,摆驾回宫吧。”

    “是!”单喜如释重负。

    祁烨刚抱着芊泽走到车边,玉塞姑姑便慌忙上前接人,祁烨扫了一眼迎驾的奴婶,又在芊泽耳边轻咬:“小珺被你送走了,是吗?”

    芊泽头撇过去,置若罔闻。

    但祁烨却笑意更甚:“当真保证,她已被你送走了?”

    芊泽这才蓦然回头,一双充满惊慌和愤怒的眸子,直直盯人。祁烨眯眼,畅快大笑,笑声中尽是得逞之势。芊泽痛苦颦眉,有觉胸口堵得甚慌。看来她,舍不得他,真是好傻。他早已不是自己所爱的那个男子,她又何苦念念示忘,舍不得呢?

    有泪欲出,她却强行忍了回去。

    寒冬腊月,心底也似冰天雪地,芊泽的胸间,竟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第九十九章 下药

    两人对著满桌的佳肴,只是默然无语。从秋陵回来的隔日,皇帝便命御厨烧了这桌酒菜,只身与芊泽对酌。然,芊泽只是抿了几口酒,便垂眸缄默。祁烨也不说话,几杯酒下肚,已有些薄醺。他摩挲着酒杯,一副慵懒疏散的模样。

    “这酒浓醇,后劲十足,朕多喝了几杯,则有些酣沉耳热了。”他放下青玉酒杯,五指拈起象牙筷,夹了一块莱,细心观摩:“这道菜叫烟熏撩肉,肉都是从活猪身上,一条条刮下来,立即烟熏的,滋味煞是好。”

    “芊泽可想试试?”

    他抬高筷子,那块色泽油亮的肉片,倏地成为芊泽眸中的焦点。她一瞠目,胃中似有翻腾,便蓦然别过脸去。祁烨见罢,轻笑如叹息:“朕为了你,摆了满满一桌的佳肴,你却不吃。若是有一天,你为朕烧了一桌菜,朕定会全数吃下。”

    他说时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自喃。芊泽秀眉微颦,悄然望了他一眼,祁烨却又恢复平日的意兴阐珊,说到:“你生朕的气了,是吗?”

    芊泽睫翼微颤,小嘴嗫嚅:“小珺呢?”

    “你莫不是只关心她?”

    祁烨蹙眉,眉宇间山雨欲来。芊泽静默片刻,只道:“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便是,小珺是无辜的,你已拨了她的舌,又何苦要逼死她?”她语态平稳,却充满愤慨。

    祁烨放下筷子,说到:“不是朕逼死她,是你逼死她。”

    微有咬牙切齿,祈烨一眯眼。

    芊泽抬目,与之赫然对视,祁烨却说:“朕磐告过你,一次又一次,可你不听。”他站起身,危险的逼近:“芊泽,你说朕该如何对你,朕又舍不得罚你,只能罚那些不知死活的奴才,你说对吗?”

    他伸手,抚摸芊泽的脸颊。女子的瞳仁,紧张的望著他滑动的五指,轻声说:“你罚我吧,不要伤害他人。皇上,你犯的错已经够多了,不要再这样了……”

    “哈哈!”

    祁烨听罢大笑:“朕错,朕哪里错了?”他抚在女子颊边的手一紧,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之对视:“朕不觉得朕错了,朕说过,朕导演的戏码,现在才刚刚开始。芊泽,朕会让你看到祁胤的万劫不复,等天下都覆灭了,还有谁来说朕,错了呢?”

    芊泽心中忽的生出了绝望,她在他眸里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恨意和决然。她寻不到一丝光明,能让她在黑暗中攀住。

    “对了。”

    祁烨倏地松开捏着芊泽的手,笑道:“朕还请了几位你的挚友前来一同用膳。”他说时,击掌邀人。寝殿的门被推开,上官柳莹缓缓迈过门槛,神色淡若清水,波澜不惊。只是她眉宇间,仍隐隐的聚著一丝惧意。

    “柳莹!”

    芊泽霍地要站起身,祈烨却按住她,说到:“你不是想小珺吗,朕知道你舍不得她,便让侍卫把她请了回来,好在她的马车还没过城门,否则找起来可要费番周折了。”他又一摇手,玉塞姑姑又把一袭青裙的小珺推了进来。

    “如此,有良友相伴,你可会动筷?”

    祁烨把象牙镶玉的筷子搁在芊泽跟前,眯眼浅笑。芊泽霎时瞪住他,咬牙切齿道:“祈烨!”

    她怒了,她真的怒了。为什么要这样逼她,怎么会成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朕的皇后近来与你走的极近,朕问她,她说是为了不让你闷着,朕信了她。可她,却做了什么?”他反身向上官柳莹走来,抬起她的下巴,潭目凝望。

    上官柳莹敛眸,不敢直视。

    “她想把你从朕的身边,带走。”他有意识的用劲,上官柳莹疼的闷哼,却面不改色。“朕真是伤心啊……”

    “朕一伤心,就想杀人。上官家上上下下三百口待罪之人,朕一个一个的杀,能快活整整一年!哈哈!”

    他扬手大笑,旋即松开上官柳莹,走向一旁的女子。他负手而立,巍然站在她跟前,小珺吓得双腿抖索。

    “这个哑女,大胆过一次,朕饶过了她。可是朕却现,你对她比对朕还好,朕着实妒忌。若是她死了,朕就不会这般苦恼了,是么?”他刚说完,小珺便霍然跪下,连连磕头。她无法声,只得咿咿唔唔的哽咽求饶。

    芊泽跑过来,护住她,向祁烨怒叱:“够了够了!!”

    “她们已经够可怜了,不要再这样了!!”

    芊泽双目斥红,决然咆哮:

    “祈烨你是个疯子,疯子!!你杀人不眨眼,亲弟弟你杀,亲生孩子你也杀,就连无怨无仇的人你亦不饶过!你一人的恨,却要千千万万的人为你陪葬!”

    芊泽忍了太久,她心如死灰,每日每夜都备受煎熬。祁澈死时的霎那,一遍一遍周而复始的出现在她脑海,成为梦魇。

    然,可笑的是,她却时常某不住的回想当初,回想和祁烨在屋顶的每分每刻。那些画面,与如今的他,形成强烈对比,让她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她甚至会可笑的奢望,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特别是在他温柔对她的刹那,在他独自畿然神伤的刹那。因为,那时她总能捕捉住哪怕一秒曾经的他。她是这般贪婪这个瞬间,她想疯了那个住在她心里的男子,所以她始终都不能释怀。

    她想那个他回来。

    可她真的力不从心……

    挣也挣不脱,逃也逃不离,而他亦愈走愈远。

    “我不逃了,我不逃了。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里,你别再伤害无辜的人了,祈烨,我陪你,我陪你。你是要去地狱,那我也同你一起去,我同你一起万劫不复!!”什么自由,什么解脱。以为逃离了他,就会解脱,然,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是想万劫不复,那她陪他,陪他!!

    芊泽霍地收声,瞪着猩红的眼望着祈烨。祈烨一顿,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恸。旋即,他尖锐的笑了起来,声声刺耳。他蹲下身,双手扶住半泽的脑袋,他森冷笑道:“不错,朕等的就是这句话。”

    “朕是要去地狱,朕没有谁陪了,朕只能拉上你……”

    他说时,表情阴兀之极,只是那眸底,却涂着一层名为绝望的颜色。

    ※

    那日之后,芊泽彻底的断了逃离的念头。她终日恍恍惚惚的过,对事充耳不闻,她绝望的神情,让每一个靠近的人,都心生悲怜。然,一件令其恐怖至极的事,却突兀的生了。

    这日她用膳时,刚拈一勺热汤入嘴,便突觉胃中翻滚恶心。

    “呕——”

    她倏地放下汤勺,按着此起彼伏的胸,一阵难受。她先是以为自己长时间厌食,生了胃病,但连日如此,她便开始有了另一番作想。

    莫不是,莫不是……

    脑中闪过电光火石,芊泽不可置估的望着镜中的自已。小珺为她挽髻,突感她的古怪,便露出疑惑之色。她躬下身,以目光询问怎么了,芊泽却说:“没什么,没什么……”她心中无底,分外慌乱,于是匆匆起身,以自已不适之由吩咐小珺下去了。

    她小手下移,摸在自己平坦的腹部。芊泽终日浑浑噩噩的过,没有去注意例假。如今,身体不适了,才想起自己已有两个多月,未来例假。她心中猝然一惊,想起皇带对待皇后娘娘的一幕。如果她当真怀孕了,他会不会像对皇后一般,扼杀自已的孩子?

    怎么办,怎么办?

    芊泽捂紧小腹,惊慌失措的蜷缩起来。

    “终有一日他会知道的,那时若是他不要孩子……”她该怎么办?她怎忍心扼杀小小无辜的生命?

    此时,窗外似有动静。芊泽吓了一跳,旋即走来开窗眺望,上官柳莹站在院子里,葱指捶在嘴唇上,嘘了一声。芊泽悄然点头,顺着窗沿,攀爬下来。

    两人数日未见,甚是忧心。芊泽记挂上官柳莹的情况,上官柳莹也担心芊泽想不开,会做出出人意料之举。还好,两人都是平安无事,她们这才放心下来。

    “芊泽,真的决定,不走了?”

    上官柳莹试探一问,柳眉微蹙,露出疼惜的神色。芊泽垂眸,不可置否,上官柳莹却又说:“下个月,皇上就要诏书,废除我的皇后之位了。这我并不在乎,只是担心上官家三百口人的性命。芊泽,我不是你,若我是你,一定会远走高飞。”

    她摇摇头,目光哀恸之极。

    “只可惜,我牵绊太多……”

    上官柳莹喟然一叹,眸中似有水光。“其实皇上不杀我和上官家的人,只是为了图个乐子。爹爹死了,他仍心存怨恨,要折磨他的家人。毕竟,爹爹曾进谏先皇,要处死落太妃。这仇,他终究是搁不下。”上官柳莹愈说,神色愈显苍凉。

    “以前,我还可借着皇后之名,为你铺路。现在,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了,芊泽,对不起。”她拥过芊泽,潸然泪下。芊泽清眸微瞠,听了上官柳莹一席话,只觉得心口麻木的伤痂又裂了开。

    “对了,芊泽。”

    上官柳莹倏地推开芊泽,焦急道:“羽妃她跑了!”

    “跑了?”

    芊泽大惊,想起洛羽晴的事来。上官柳莹又说:“那日去秋陵之日,她就跑了。她甚是狡猾,骗得我安排的侍卫,险些丢了性命。不知,她有没有进的秋陵,取得婪妃的阴魅之血。”她忧心忡忡的说到,芊泽却一阵怔忡,轻喃:

    “莫不是她?”

    那个撕心裂肺的呼喊,烧死在秋陵里的女子……

    难道是洛羽晴?

    难道她死了……

    芊泽觉得脑袋一空。

    “谁?”

    上官柳莹疑惑一问。芊泽抬目,把那日秋陵之内的事据实说来,上官柳莹大诧,说到:“芊泽,难道羽妃她为取婪妃之血,随你入秋陵,却反被烧死了?”上官柳莹不可置信的重复:“原是烧死了,难怪到处找也找不到,我还担心她会再次对你不利呢……”

    上官柳莹拍拍胸脯,惊魂未定的又说:

    “这羽妃本就罪该万死,芊泽,你也不必为她伤心。”

    “不过……”

    上官柳莹一挑眉,又说:“你对她的情意我是知道的。她一死,这皇宫大院里,你能留恋的东西,又少了一样。芊泽,你待在这儿,可真是一种煎熬啊……”她又悲戚说来,芊泽心中隐隐作痛。

    死了,死了……?

    那是羽晴,真的是羽晴?

    可是,那声音真的是羽晴的吗?仿似有些像,却又不尽然。而且,她怎么会知道如何进秋陵的,难道她事先便知皇上挖的密道所在地?芊泽的脑中一片混沌,分不清楚孰是孰非。

    然,记忆里却突地翻出那日秋陵里,嫩黄衣衫的女子,轻嗯的一幕。半泽苦思冥想良久,那飘渺如烟的声音,纠结在耳畔,反复回放。倏地,她瞠眼,轻问道:“幼季去哪了?”

    上官柳莹一顿。

    “她近日里抱恙,我让她在宫里歇着。她要是见到你现在这般憔悴的模样,急的泪都会止不住的嚎哭,我哪敢带来。”上官柳莹轻描淡写地说,半泽望著她,有一秒的踌躇和迟疑。上官柳莹瞟了她一眼,转而问:“对了,你近来身子如何?”

    语出,芊泽霎时想起了孩子的事。

    她蓦地落泪,吓著了上官柳莹。

    “你怎么了?”

    芊泽半晌不语,上官柳莹连连追问,芊泽才伸手覆盖住自已的腹部,微弱地说:

    “孩子,我可能有孩子了……”

    上官柳莹先是一顿,继而倒抽一口气,不可置信的又问:“此话当真?”

    “大抵是真的,我近日来胃口不好,又吐,月事也两个月未来了。”半泽双唇蠕动,一宇一句都凿在上官柳莹耳畔。上官柳莹忙不迭拉过芊泽,低声说:“你会告诉他吗?”

    “如何说?”

    芊泽悲痛的望了一眼上官柳莹,女子点头,嗤笑道:“是啊,怎能告诉他。”

    “怎么办,柳莹,我怎么办,我不想孩子有事。我什么念想都没了,孩子不能没有啊……”她泪如泉涌,上官柳莹沉默半响,继而按扶住芊泽双肩,说到:“芊泽,你还是得逃。”

    芊泽一懵。

    “皇上他定不会要你腹中的孩子,失去孩子的痛,我已经承受过一次了,不能让你再经历。所以,芊泽你得逃,即便不是为了你自已,也得为你腹中的胎儿。”上官柳莹据理说来,芊泽心中翻江倒海。

    “可是,我身中魅咒,逃的到哪里去?”

    上官柳莹又是一番思忖,她颦眉踱步,突地灵机一动说到:“芊泽,我有一计。”

    “什么?”

    “我娘也是学医的,爹爹曾经病时,娘医治过他,才结此良缘。我娘手里有一种药,无色无味,能令人昏厥半月,但却性命无忧。你若骗得皇上喝下此药,趁我还是皇后之时,使权送你出宫。我们再去秋陵,二次取血,解去魅咒。等到他醒来时,你已远走高飞,就不怕孩子会出事了。”

    上官柳莹娓娓说来,芊泽却听的心悸。

    “给他……下药?”

    她从来都不曾骗人,如今却要她,下药给他?

    上官柳莹见她犹豫,又推波助澜道:“芊泽,你得想到,你不逃,孩子就没命了。你可知这失去孩子的痛,能让一个母亲生不如死。芊泽,你一个人尚不要紧,可孩子怎么办,孩子是无辜的啊!”上官柳莹的每句每字,都如利刃般直刺心底。芊泽的脑海里闪过祈烨的一颦一笑,她竟在此刻,仍是有些舍不得。

    可是,孩子……

    孩子不能没了……

    “好……我试试。”

    芊泽一闭眼,终是说到。

第一百章 真相(一)

    腊月里,终是下了雪。

    窗棂微泛白光,天地间静谧无声,空闻落雪轻盈。窗前搁了一桌清淡小菜,色泽素雅,虽不是什么饕餮大餐,却看着温暖人心。桌前热了一壶温酒,那青瓷壶釉色出众,内敛而隽永。女子伸出纤细的玉手,提壶斟酒。热气从杯间升腾而出,袅绕的环绕在杯沿。

    芊泽不说话,只是把酒递给了对桌的人。

    那人一顿,接下酒来,莞尔一笑。

    “本是说笑,哪知你当真为朕烧了一桌酒菜,朕受宠若惊。”祁烨未有先饮那递来的酒,只把它搁在手下。芊泽缓缓低头,弧度优美的下颚轮廓晕光,祁烨看着她,突觉恍若隔世。

    他于是拈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隔入口中。那菜香滑可口,入口即化,祁烨不禁赞道:“原来你的手艺,这般出众,比宫里的御厨还要好。”他缓缓说来,也不知是否说笑。

    芊泽抬眼,双目弯做新月模样。

    她浅浅的笑,说到:“我的手艺不是最好,哥哥的手艺才真是出神入化。小时候家里穷,我闹着要吃肉,哥哥哪里买得起肉,于是他就变着法子把素菜做出肉味,哄骗我吃。”

    很久没有听芊泽这样说话,祁烨一愣。

    “那个时候,我觉得,全世界最好吃的菜,就是哥哥给我做的。”

    芊泽像沉溺入回忆,边拈菜,边兀自说来:“于是,无论以后我在外面有幸吃到,多少山珍海味,都会和人家说,我哥哥做的菜,才是绝世无双。”她把菜放入口中,满足的咀嚼,然后咽了下去。

    “你可是想他了?”

    芊泽不置可否,想起自己不知不觉言多了,便只是一味的吃菜。

    祁烨却释然笑道:“原来这做菜,也是有心意的。”

    他于是又多夹了几道菜,通通搁入碗里,一道也不落下,愈累愈高。芊泽有些吃惊,望着他尽数将这些菜,静静的吃完,一时间心里像被柔韧之刀,挖开伤痂一般,疼痛难当。

    “芊泽。”

    他吃下最后一口菜,旋即搁筷启声。

    芊泽不语,只是以平静的目光相对。此刻的祁烨,有种说不出的沉静。

    “我喜欢听你说,你的事。”

    他轻轻说来,这一刻他俊邪的脸庞里,又重归一丝昔日的淡然。“每当你说你小时候的事,你哥哥的事,你娘亲的事,我都觉得自己被带到很远的地方,一个安静到不可思议的地方。”

    “你说这些话时,总不是经意的笑。只是这淡淡的笑意,却让我怎生羡慕。”

    他停顿一拍,却未有去看芊泽。

    “这笑,一度让我忘记了,现实。”

    他把‘现实’二字咬得微重,说时,右侧的窗户正被风拂开。那木窗如洗,皑皑白雪上,稀稀疏疏的露出几朵红艳的梅花。风一嘘,那散雪簌簌落下,满目娇烈嫣红,傲雪独立。那枝桠上的花盏遗世独立,带着清冽的寒香,随风旋起。

    蓦然,这漫天漫地,似乎都是梅花。而恰巧有一片梅瓣,孤零零的落在他眉宇之间,祁烨拨了一拨,说到:

    “那时,我便在想。”

    男子轻声说来,如同耳语

    “芊泽,你好温暖。”

    心猝然一紧,芊泽清眸微瞠,目光纠结一般锁在男子微悲的俊庞上。他笑的那样淡,眉宇晕在阳光下,不尽真切。

    “你曾说过,每当你觉得痛苦,觉得连上天都摒弃了自己时,就会伸出手来,一个一个把自己仅存的东西,数给自己听。”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无垠的远方,但神色里却没有焦点。

    芊泽屏气,静静聆听,而与此同时,她感觉心中某处开始斑驳剥落,一点一点的沁疼。

    “可是,芊泽。”

    祁烨伸出自己的手,把那纤长的五指,微微撒开。

    “我也想要数一数……”

    他出神的望着自己的手,俊眉紧蹙,牢牢纠结在一起。

    “可我绞尽脑汁,却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掰下一根手指……”

    我竟一个,也数不出来……

    绣拳不自禁的握紧,芊泽感觉有什么在胸口,生生堵住,憋的她透不过气来。

    此时,祁烨才端起那酒杯,兀自放在嘴边轻啄了一口。

    “若能一醉方休,醉死了,也当好。”他一饮而尽,仰面轻顿,继而搁下那酒杯,痴痴的望向芊泽。芊泽此刻已是呆若木鸡,一双清澄的眸子,充满悲戚与讶异。

    祁烨眯眼,那杯酒在肚里灼烧。他以为这酒浓醇刚烈,自己有些醉意,他望着对面芊泽娇弱稀薄身影,一时以为自己身处梦境。

    他梦见过她很多次,每一次她都是和他坐在屋顶。

    一切都不曾生。

    她说:“要不要一起飞。”

    他欣喜若狂的点头,搭上她的手。她带他远走高飞,飞到一个没有仇恨的地方,那里种满了无数有月光下荧蓝色的芊泽花。他与她落定在花丛,他才鼓起勇气,牵起她的手说,和她说:

    “芊泽。”

    男子已有些摇摇晃晃,芊泽瞠目惊视。

    “我……”

    薄唇轻启,女子的瞳仁微颤,一颗硕大的泪正涌了上来。

    “我爱……”

    “嘭————”

    祁烨没有说完这最后一个字,他蓦然倒地,嘴形还是张,却已不出任何一丝声响。黑如丝绸,翩翩飞舞滑落,那张近乎绝美的脸,在纷飞的梅花瓣中,忽隐忽现。

    他含笑,却蓦地阖眼。

    恰时,芊泽的那颗泪,正兀自顺颊而下。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芊泽眼见祁烨的身体,像被放慢了数千倍,翩然滑落。她猝然站起,疾步走了过去,低喃:“怎……”

    “怎么回事?”

    此刻的祁烨已是不省人事,他仿若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芊泽仓皇失措的拿起那白玉酒杯,颤颤巍巍的自问:“怎么会晕了,我明明……”

    没有下药!!

    她千真万确,没有下药。这桌酒烧好之初,上官柳莹正跑来见她,两人约在倾泽宫的一条隐蔽长廊里。她把一小瓶的药水小心翼翼的递给芊泽,嘱咐她下药后,切莫过于慌乱,露出马脚。

    “皇上他心思缜密,又机警的很,一丝异常也不会放过。所以芊泽,你只有一次机会,切忌不要慌张,让他瞧出端倪。”上官柳莹郑重嘱咐,又边把那药瓶塞给芊泽。芊泽稍有踟蹰的接过药瓶,目光瞬也不瞬的望着它。

    色泽如清水,看出一丝不妥。

    它能令人半月晕厥,却性命无忧?

    上官柳莹见芊泽盯着药瓶看,又不禁补充:“放心,这药不会致人于死地,芊泽,你万事要小心。此次非同小可,你要记住,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生是死,就单凭你这一举。”

    说到孩子,芊泽便蓦然扬目,怯弱的望着上官柳莹。上官柳莹按扶她双肩,颔鼓励:“有什么事,我也帮你顶着。”

    “嗯。”

    芊泽敛眉,神色凝重非凡。

    上官柳莹笑道:“他就要下朝来了,你去做准备,我先行回坤夕宫,等你好消息。”上官柳莹松开芊泽,兀自转身。走时,仍不忘与回视芊泽一眼,以示鼓励。

    芊泽望着遥遥而去的上官柳莹,心中百感交集。

    人走远了,她才转过身来,往寝殿内去。

    她走的极慢,步如同她的脑子一般,挣扎纠结。她握着手里的瓶子,时松时紧,充满挣扎。

    蓦地,她一停步,顿了一顿,便把瓶子一鼓作气抛在一旁密密的草丛当中。她神色复杂的望了一眼,继而决然离去。走时,她抚摸着自己的肚腩,低声自喃:“孩子,妈妈只能孤注一掷,若保不得你,妈妈也同你一道去。”

    “对不起……”

    她潸然泪下,又柔柔的轻抚。

    “妈妈,不会骗人……”

    她吸了吸鼻子。

    “妈妈,舍不得他……”

    芊泽从臆想中折回,她本想借此机会,求他把孩子留给她。她从今以后有了孩子,定会老老实实的待在他身边,哪也不去,什么念想也不做。可是为什么,她明明没有下药,他却晕了。

    芊泽跪在祁烨的身体旁边,瞠着一双不知所措的眸子,仓惶无助。

    此时,有人击掌入内。

    掌声漫不经心,却诡谲异常。

    芊泽转过脸来,眼见那白衣女子,缓缓信步而来。她玉手双击,掌间出轻快而得意的声响。她红艳艳的朱唇,如凝血,微微张合:“芊泽,你真是令我失望。”

    上官柳莹挑眉轻笑,旋即从怀里拿出那瓶被芊泽抛却的药水。

    “你怎能把我给你,这般重要的东西,随意乱扔?”上官柳莹轻晃药瓶,芊泽瞳孔一缩,直勾勾的望着那瓶子。而与此同时,她震惊的对上上官柳莹复杂的美眸,一时如遭雷击。

    “你……”

    上官柳莹盈盈一笑,声色尖锐:“芊泽,你太善良了,善良到让我觉得恶心。”她向地上的女子,径直走来:“这男人,都这般对你了,你还舍不得离开他,真是下贱。”

    芊泽看着判若两人的上官柳莹,一时语塞:

    “柳莹你……”

    “柳莹是你叫的吗?区区一个边国贱奴!”

    她倏地一横黛眉,恶言相向:“你知道我为了你的善良,你的优柔寡断,多费了多少周折?还好我知晓,你根本靠不住,事先在酒杯里涂了药水,否则我怎能得手?”

    她说时,又霎时嫣然一笑:“不过还是得多谢你,不是你,谁也喂不下他这杯酒,哈哈!”她双臂一展鬼声鬼气的笑。

    芊泽脑间闪过电光火石,她瞅了一眼身下,面色逐渐青的祁烨,惊慌道:“这,这不是迷药!?”

    “当然不是。”

    芊泽大惊失色,站起身,颤颤巍巍的问:“这是什么?”

    上官柳莹不语,只是孤傲的望着芊泽。她蓦然一笑,嗤之以鼻道:“有时候,我真是觉得你可怜。”

    “什么意思……”

    芊泽的心倏然空了一块,一种近乎绝望的不安,凶猛袭来。

    “和你解释,又要多费我口舌。我让你看一看,你便一目了然。”说时,上官柳莹兀自把髻解开,让如乌云般的青丝,一泻而下。芊泽不明所以,却眼见着她一步步的重新挽起一个髻。

    那髻垂束,清丽自然。上官柳莹又恰时背过身去,缓缓的行了几步。

    芊泽霎时瞠目,身子忽地不动了。

    “原……原来竟是你……”她不可置信的伸出手来,指着上官柳莹的背影。这垂束的髻是洛羽晴时常扎的。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女子,自然不喜那些繁琐麻烦的古代式。宫里头,尚会这样梳的人,唯有她一人。

    那夜,她见着此髻,以为就是洛羽晴。

    然,却不曾想过与洛羽晴有着相似体形的上官柳莹竟会冒充她!

    “同样是白衣,我只是换了个髻,就能轻而易举的骗着你。”

    上官柳莹毫无顾及,如今她已得手,自然全数摊开明说。芊泽惊的倒退一步,又嗫嚅道:“莫不是,一直都是你从中作梗?”芊泽霎时想起,上官柳莹所说的红懿鱼,

    ——它利用自己的外表,迷惑它们,让它们以为自己是同类,引君入瓮,借刀杀人。——

    原来,想借刀杀人的,竟是她!

    “哈哈!!”

    上官柳莹甩袖一笑,又道:“你现在顿悟,不嫌太晚?”

    她笑吟吟的凝视芊泽,见她面色一丝一丝的煞白,心中大快:

    “不错,一直以来都是我。那时引你去,只是单纯的想要借刀杀人,却不料你未死,不过好在你没死,不然,我后面的计谋便无法施展。你定不会想到,从头到尾,都是我。引你去明月血祭的是我,撕去你《魅生之卷》的是我。在秋陵里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是我,从来都是我。”

    芊泽瞳仁剧烈颤动,绣拳紧攥,又问:“那羽晴呢,小苑呢?小苑怎么会对我说那些,她拼死保护我,莫不都是假的……”

    “有谁说过,死人就一定说实话了么?”上官柳莹狐媚一笑,掩嘴一嗤:“小苑她不过是个区区奴才,她家里十几口人的性命,都在我这里。你说,她听谁的?”

    芊泽听罢,挤了挤眉眼,咬牙道:“你好狠毒。”

    “哈哈,狠毒。对,芊泽,只有你这样的女子,才是善良的。我真是厌恶透了你的善良,我本以为我百般陷害洛羽晴,你总会有一天,为我除去了这眼中钉。毕竟,她比你先一步起疑心,光是怀疑小苑,便已经想到我这来了。可你呢,偏是不愿意让她死,那么好吧,我也正好拿她做掩护。”上官柳莹翘眉,语色轻佻。

    “这么说,羽晴她从来都没想过害我。小苑给我的魅生之卷残纸,她的书信,还有那张控制魅生的纸团,都不是她的?”

    上官柳莹拂袖,蔑视道:“你也不算太笨,也还一点即通。”

    芊泽不可思议的望着上官柳莹,心存极大的恐惧:“你究竟算了多久,你竟藏的这么深,太可怕了……”

    “算了多久?”上官柳莹轻笑:“从我靠近你的第一天,我就在算计。我一边要蒙蔽你,又要防着皇帝对我的疑心,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处处为你着想的洛羽晴。你知道,小苑在她的房里,现了什么吗?”

    “什么……”

    “整整一叠图纸,全部都是计谋如何带着你,逃出皇宫去的计划。那计划天衣无缝,从逃出城门,到车辆马匹的更换,和一路隐蔽的停憩点,直至最终目的地,她都规划好了。就等着带你走了。”上官柳莹娓娓说来,每一句每一个字眼都像是最尖锐的利刃,剜去她心头血肉层层。

    泪,不知不觉的涌出。

    上官柳莹又说:“还好,小苑及时现了,她告诉了我。我将计就计,把撕去的一页《魅生之卷》写上诅咒你的符语,每个字,都是模仿洛羽晴的,你自是猜不出。”

    “我又命小苑,对你语言盅惑,只要你对洛羽晴产生了戒心,我乘虚而入,你怎生不会依靠温纯善良的我呢?”上官柳莹笑意更甚,她踱步,绕着芊泽缓缓而走。芊泽杵在原地,怔忡而听。

    “后我又推波助澜,修书让幼季送给小苑,让她骗你洛羽晴前来约会于你。后来我设下箭阵,又让小苑以死做苦肉计,经历这种种,我信你也不可能再对洛羽晴心付侥幸。那日,我与你在她寝殿内争执,三人持刀,用力者,其实是我……”上官柳莹据实说来,芊泽听着,越想心越凉。

    太可怕了,这个女人!

    “直到你与皇帝缠绵七夜之后,我料想,我的机会终于来了。你心灰意冷,定是对付皇帝最佳利器,你越排斥他,越恨他,便终有一日会想逃走。你身中魅咒,不取阴魅之血,是无法逃脱了,我自是唆使你去秋陵取血。但期间,你在皇帝面前露出马脚,险些让我前功尽弃,不过,天助我也,我终是取到了那阴魅之血!!”上官柳莹越说越激动,她又咬牙切齿道:“你可知,当我看见你把秋陵密室的秘诀,写给我时,我是怎生兴奋!!”

    “四种血中,最难得到的,就是阴魅血,我费尽心思都无法一人独闯秋陵。皇上为了你,挖了密道,我从密道而入,顶多只能到最后一层。然,那星罗密布的冰层,我实在不会解,若不是早早在那等候,尾随你而入,我哪里得的到?”上官柳莹凑近美目,神色狰狞。

    芊泽这才顿悟,轻说:“那时,躲在蜡人群中的人,竟是你……”

    “不错。”

    上官柳莹颔:“我是白衣,你自是现不了,况且那里甚大,你更是不会注意。我推掉一个白衣蜡人,那些黑衣蜡人自是分不清孰真孰假,自是不会追杀我。”

    “那幼季呢,那烧死的女子,可是幼季?”芊泽又问。上官柳莹面色倏然一暗,呲牙道:“是啊,我的幼季……我本和她一同藏于蜡人当中,但我见你临近棺材却迟迟不跪,便知另有蹊跷。如果有机关,你就得死,你死了,谁来骗皇上喝下我的药?所以,为了你,竟让从小陪着我的幼季,替你去死!!”

    她愈激动,推搡一步芊泽。芊泽连退数步,却道:“你怎,如此残忍……”

    “要怪就怪婪妃那个妖人,‘三跪九叩’之言,定是为了防有人暗中算计你,骗得秘诀的!”

    芊泽这才恍然大悟,原是明月担心自己心思单纯,被人骗去秘诀。他曾与自己说过‘不跪’之言,料想自己定不会中招。只可惜,上官柳莹谋算太深,防不胜防。

    “可是,如今好了……一切都好了,我千算万算,总算没有白费。魅生,这个魅生,是我的了……”上官柳莹兀自走向祁烨,贪婪的望着他。

    芊泽惊诧,想起来那四血,她问道:“四血的最后一血,可是你故意撕去的?”

    “对。”

    上官柳莹搂着祁烨的,放他的脑袋搁在自己腿上。她痴痴望着他,玉手拈起他黑色鬓,缠缠绕绕在指尖。随又一指拂上他俊庞,沿着他俊削的轮廓,轻画。

    “如不撕去,你定会怀疑到我身上来……”她蓦然抬眼,对上芊泽惊恐的眸子,嘴畔邪媚勾起:“那第四种血,自是百日胎儿的血……”

    “百日……胎儿……?”芊泽反复自喃。

    上官柳莹却补充:“不错,是魅生的百日胎儿。魅生在腹中百日时,血液成型,比出生后的魅生更具力量。此刻,拿出他来,他的血就是这第四种血。所以……”上官柳莹摸着自己的肚子,笑说:

    “一个本就该死的孩子,只因死在皇上手上,就让你愤恨愈深,我一举两得,你怎生会知道?”她说罢,霍地大笑。

    芊泽完全怵,只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原来,最狠毒莫过这样的女子,为了控制魅生,连自己腹中的胎儿,都不屑一顾。

    她耳畔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芊泽顿见上官柳莹兀自抱着昏迷中的祁烨,便倏地上前,欲要推开她。

    上官柳莹却像了狂的猛兽一般,见她靠近自己,抢夺祁烨,便恶狠狠的推她回去。

    芊泽跌在地上,疼的闷哼。

    “不要靠近他,他是我的!!”

    上官柳莹咆哮。

    芊泽一顿,定神望着瞠着猩红双目的上官柳莹,嘴唇颤动:“你……”

    “他是我的,我的……我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这天……”她低,以脸贴住祁烨的侧颊,无比亲昵的摩挲。

    “我的……”

第一百零一章 真相(二)

    芊泽望着这般痴迷狂癫的上官柳莹,心中骤然醒悟,说道:“你做的这一切,莫不都是因为……”她未敢说下去,只觉惊悸万分。上官柳莹听罢,吃吃的笑,扬起娇美的小脸笃定道:

    “不错,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他。”

    芊泽顿时脚软无力,又问:“可你曾是明夏将军的未婚妻,你不是一直心系明夏将军,不愿入宫吗?”宫里的人,都知这上官皇后,对皇帝不冷不淡。亦知她与祁明夏本有上好姻缘,只是被皇帝棒打鸳鸯,抢娶入宫了。

    人人皆知的事情,难道也是假的?

    “呵呵。”

    上官柳莹讥讽的低笑。

    “不错,每个人都知我爱祁明夏,娘亲如此,爹爹如此,就连幼季都不曾怀疑。”她美眸轻眯,开始怅然回忆:“可是,谁又知道,我心里究竟怎想?”

    “那一年,我才九岁,第一次入宫觐见柔太妃。她是景王爷祁澈的母妃,亦是我爹爹的表妹。在那里,我同时见着了祁澈、明夏,还有如今的皇上,祁烨。”她樱唇轻抿,目光善睐,忆起往事时,眸底竟炯然生辉。

    “三人当中,我一眼就见着了他。”

    她语气顿挫,目光下敛,情意满满的瞅向祁烨:“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见着他的第一眼,我原以为天下长的好看的男子,不过尔尔。却未曾想过,有的男子,天生就有一张蛊惑人心,摄人魂魄的脸。”

    说到此此,她又蓦然轻笑:“那时我就暗自觉得,他不是人,是妖。”

    “因为是妖,所以你看过一眼,一生一世都要为之沉沦。”

    最后一句,已是暗波汹涌。但微微激动过后,上官柳莹又恢复平静,继续说来:“爹爹把我一一介绍给他们,我乖恬裣衽施礼,柔太妃见我蕙质兰心,小小年纪就聪明伶俐,琴棋书画皆通,不由得开起了玩笑,说要把我许给三人之一。她招我在膝下,笑吟吟的问我,想要嫁给谁。”

    上官柳莹顿了顿,玉指轻抚身下男子的脸庞,目光一阵眩迷。

    “我羞怯低头,却偷偷的去瞥他。”

    葱指白皙如玉,滑过他的际,但倏地,那指节却一顿。

    “可他,却只是漠然而讥讽的瞟了我一眼。”她声如细丝,说得极轻:“那眼神,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似的,一针见血,洞穿了我的心思。”

    “所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甘。”

    上官柳莹一挤眉眼,目光阴鸷。

    “我蓦地就把目光移走,望向祁明夏,然后娇滴滴的伸出手来,指了指明夏。众人哄然大笑,爹爹也揶揄我,说我小小年纪就会挑夫婿了,我扑到柔太妃怀里,脸红的像个柿子。”她娓娓说来,最后一句却是关键:“所以,我把所有人,都骗了。等到我再偷偷望向祁烨时,他的脸上稍稍闪过了讶异。”

    上官柳莹得意一笑:“他讶异中有一丝兴致,他本以为我定会选他的。结果,他落空了。”

    “我本就心高气傲,断不会受一丝鄙夷与委屈。所以,之后我都故意表现的,似乎对明夏情有独钟。爹爹很高兴,他中意明夏许久,也望我能嫁给他。所以,过了两年,他就与端睿王定了亲。”

    上官柳莹波澜不兴的说来,眉眼中却充满不屑:“明夏固然是好。只是他再好,也比不上能令人神魂颠倒,趋这若鹜的祁烨。他天生就是男人中最好的,而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的起我。”

    芊泽听到此处,脚上如被死死钉住一般,动弹不得。

    她从未想过。只消这短短数句,就把曾经那个心中,淡定自若,出尘不染的女子形象,全然推翻打破。原来,最清高的上官柳莹竟是最低俗,最看不起人的。

    “当我听说,自己要嫁给明夏后,心灰意冷了许久。我暗自也誓,如果当真要让我嫁给他,宁死我也是不从的。只是事已至此,我亦不能和爹爹明说,丢自己的脸。然而,那年的莲灯宴上,事情居然全变了……”

    上官柳莹美眸一瞠,瞳仁颤动:“他说要我做他的皇后……”

    “哈哈!!”

    上官柳莹酣笑淋漓,声声诡谲而尖锐。

    “你可知,我俯身下拜接旨的时候,心中的狂喜!!我拼命的屏气,身体激动的颤抖,我一辈子从未这般欣喜过!!”上官柳莹笑到最后,竟是五官扭曲。

    “可是……”

    她笑久了,又再一次平复下来,软声软语的继续道来:“可是,我不傻。”

    芊泽猝然一惊。

    “我知晓,皇上他不是真心喜欢我的。他这样的男人,注定没有心。可是要套牢他的宠爱,一味的妩媚顺贴,乃是蠢人之举。你越是对他上心的紧,他越是厌恶鄙视你。”上官柳莹眸间,水波一转,顾盼生辉。

    朱唇殷红,她说时,又嘤嘤轻笑。

    “洞房花烛夜,我下药给他,又持刀相向,那不过都是伪装。我要告诉他,我不爱他,然后激起他的征服欲。本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好的,可为什么中途……”她说着说着,竟脸色愈阴沉。

    “为什么……”

    上官柳莹霍地一伸手臂,径直指向芊泽。

    “为什么有你出现!!”

    芊泽望着她充血赤红的双目,一时无言以对。

    “你有什么特别,有什么好?”仿似说着了上官柳莹最为不解的事,她全身不可遏止的颤抖,笑着讥讽:“论长相,论家世,论聪慧,你样样不如我。更何况,你只是个一文不值的卑贱奴婢,你下贱的跟地上的蚂蚁,无有二致,他凭什么看上你!”说到此处,上官柳莹鼻中一哼,嗤之以鼻。

    “你……”

    芊泽气竭,瞠目与之对视。

    上官柳莹见她直视,蓦然呵斥:“莫要这般看我,你不配与我对视。”

    “是烨他一时鬼迷心窍,他才不会对你一生一世的好。他不属于任何人,除了我!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我从九岁起,见他第一眼,就在盘算怎么得到他!你凭什么途中插出,抢走他!?呸!”上官柳莹当真唾弃一口,恶狠狠的瞪向芊泽。

    “啊哈哈!!”

    就在芊泽怔忡之时,她又霍地大笑起来。

    “不过,没有关系了。”她搂起怀里的男子,贪婪的望着他:“我终是得到了他,等到半旬他苏醒过来时,他再也不会对任何其他的女人好了。芊泽,到了那时,你就会看见,当初他是怎般爱你的,那时,他就会百倍来爱我。”

    黛眉挑动,上官柳莹得逞的眄睨。

    “不!!”

    芊泽听罢,望了一眼在昏迷中,浑然无害的祁烨。他想起了他先前,那般凄美惆怅的笑意,想起了他与自己的点点滴滴。他倏地扑了过去,欲把他从上官柳莹怀里,拽出。

    哪知,上官柳莹已是一头濒临癫狂的母豹。一有人靠近他祁烨,便疯了般呲牙咧嘴的撕咬搏斗。芊泽与其斗成一团,只喊道:“你放开他,放开他!!”

    “哈哈,哈哈!!”

    上官柳莹只是笑,一个俯身,扑在芊泽身上,掐住她的脖子。

    “我真想,就这样弄死你。但我觉得不畅快,我要你半月之后,眼睁睁的看着他,如何疼爱我。而你,就任凭那魅咒毒,活活被折磨死!!哈哈!!”她十指紧扣,芊泽憋红了脸,喘不过气来。

    她蓦地小手下摸,在慌乱中抓中了她腰间一直都佩戴的刀饰。

    一扬,猛的刺划过来。上官柳莹却极为眼尖,杏眸一瞠,倏地松手后闪。

    可刀锋仍旧划破了她莹白细嫩的脸,血红的一道,煞是醒目。芊泽当即后退,持刀相向,又不时开始喊人:“来人,来人!!”

    上官柳莹轻哼一声,任由芊泽撕破喉咙般嘶喊。她缓缓的执袖拭血,站了起身。女子不似先前的癫狂,这一刀令其的恨绝收拢内敛,从容不迫的走向芊泽。

    “你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

    上官柳莹高傲抬头。

    “我怎么会打,没有准备的仗?芊泽,你也不想想,为什么我能知道魅生之事,为什么又明白,那夜婪妃的血祭。”这时,上官柳莹又一顿,扬眉:“哦,不,应该叫他……”

    “明月。”

    芊泽一震,脸色煞白。

    “为什么皇帝总不怀疑我,为什么秋陵的密道,我能暗自知晓?这么多为什么,芊泽,你难道就不好好想想?”上官柳莹气息诡异,绝美的脸上,尽是高深莫测之色。

    “有人……”芊泽瞳仁颤抖,不可置信的缓缓把目光移向地上的祁烨。“出卖他……”

    “哈哈!!”

    上官柳莹耸肩大笑:“不错!”

    说罢,她拍拍手,一男子手持血红的长剑,缓缓入内。步声铿锵,敲在青石砖上,如利凿般一下一下的直刺耳膜。芊泽跌坐在地上,侧目望去,那魁梧的男子,低着头, 不一语。

    然,他是这般面熟。

    他不就是时常站在祁烨身边,尾随其后的桑破吗?

    “桑……桑破……”

    芊泽小嘴嗫嚅。

    “来的正好。”上官柳莹信步走向他,冷冷询问:“人找着了没?”

    她指的是洛羽晴。

    桑破眯眼不语,脸色里似有阴霾不快。上官柳莹却未有瞧见,只道:“莫不是,又没抓着?”

    桑破仍是缄默。

    “哼!”上官柳莹一甩袖,“你武功高强,莫不都是假的,区区一个赢弱女子,却也三番两次让她跑了,真是废物!!”上官柳莹美眸瞪来,桑破却倏地提刀,横抵在女子脖间。

    “那个女人,笑我痴。”

    桑破抽*动嘴角,语色波澜不惊。上官柳莹大诧,眼见那刀上的鲜血,滴落在自己锁骨。

    “你疯了么?”

    桑破却恍若未闻,却说:“她笑我痴,哈哈!!”

    他笑得极为自嘲,一旁的芊泽,虽有讶异,却乘机站起身,跑到祁烨身边搂住他。上官柳莹见此,大怒:“桑破,你把剑放下!!”

    桑破霍地不笑了,投来怒光:“孩子,不是我的?”

    此话一出,上官柳莹与芊泽皆是瞠目。芊泽大惊失色,怯弱的望向两人。上官柳莹却一颦眉,低眸不语。桑破把那剑抵的更紧,说到:“一直以来,你都是骗我的,是么?”

    女子仍是不语。

    “你说话,说话啊!”

    桑破大手颤抖,带着那剑身一同震动。上官柳莹欲要后退,却被他拽住:“刚才的话,我全听见了,你真是狠毒,骗的我好苦啊!”他为了她,倾尽一切,不惜背叛主上,就是想和她双宿双栖。她说过爱他,说要给他一个孩子,然后远走高飞的。

    这一切,竟都是假的?

    芊泽在一旁,虽不知事情的原始,却心觉是个逃走的机会。她抱着祁烨,悄无声息的慢慢拖动。

    “上官柳莹,曾经的花言巧语,你现在怎不说了?”桑破双目猩红,已有杀意。上官柳莹心底害怕,却面不改色。旋即,她柳眉一松,侧过脸来,嫣然一笑:“你是想杀我吗?”

    桑破一顿。

    “你舍得吗?”上官柳莹兀自把柔嫩的颈部向前一送。桑破却下意识的偏刀。

    上官柳莹见此,蓦然大笑:“哈哈,哈哈!!你舍不得,桑破,你舍不得我死!!”

    桑破胸膛起仗不定,脑海里忆起她昔日里,淡然温柔的模样。那夜,他与主上在屋顶相约,被泷克识见,两人分道扬镳的跑。他中了泷克的一箭,落在坤夕宫内。好在有她掩护,才能安然无恙。

    她为他拔箭,疗伤,怎生温柔。

    为什么她却突然变作面前这个狰狞恐怖的女人?

    “为什么……”

    男儿有泪不轻弹,未只是未到伤心处。桑破一挤眉眼,硕大的泪珠滚落下来。上官柳莹却分外不屑,说道:“为什么,因为你压根就配不上我,卑贱的男人。”

    桑破一顿,黑眸瞠然,剑飞的一指,对着正悄然走到窗口的芊泽。

    桑破转过脸来:“谁都不准走!!”

    芊泽怔然,见他怒气冲冲,杀气腾腾,便吓得瘫坐下来。上官柳莹也现了芊泽欲要带跑祁烨,不由得心中更急,她转而对桑破说到:“替我去杀了她。”

    桑破一挑眉峰,把剑锋转回,又搁在她下巴下。他笑道:“你此时,竟还命令于我。”

    上官柳莹一蹙眉,又重复:“杀了她!”

    桑破巍然不动,只是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上官柳莹提唇冷笑,双手握住那剑身,割向自己。刀刃极为锋利,刚碰着女子肌肤时,便划出一道血口。桑破大骇,忙抽剑,上官柳莹却说:“杀还是杀?”

    桑破痛心疾的望着她。

    她竟逼他至此!

    男子喟然长叹,提着剑缓缓走向芊泽。芊泽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然,此刻,她心中竟有一种深深的不舍,远比临死的惧意来的汹涌澎湃。她下意识的把祁烨的脸庞,搂在怀里,一刻比一刻更紧。

    烨,对不起……

    我害了你了……

    她潸然垂泪,桑破见她凄然的凝望上主,不由得手中一紧。上官柳莹瞧出他的迟疑,忙不迭大喊:“杀了她,快杀了她!!”

    桑破一凛眉,挥剑而下。芊泽一闭眼,把脸狠狠埋入祁烨脖隙间,泪纷纷滴在祁烨纤长的睫翼上。

    烨,我带不走你……

    也保护不了你了……

    刀光泛亮,那白芒在芊泽脸上一闪,形成一道璨亮的白条。倏地,那白条一移,挥剑直下而刺。千钧一的刹那,芊泽却突闻一声‘砰’的刀剑相交之声。

    她睁眸,桑破的剑正一斜,地上掷地有声的落了一柄断匕。

    “芊泽!!”

    身后的窗户外,光线倏地被遮掩。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蹿而出,一匕执向桑破长剑,紧接着,另外一匕便直狠狠的插入桑破胸上。桑破猝不及防,大喝一声,退了数步。

    洛羽晴跳入窗户。

    她伺机而动,等候已久了,所以即使没有任何技巧,亦能一击即中。她跳窗而入后,一把揪起地上的芊泽,欲要逃。上官柳莹大骇,上前阻止,呵斥道:“快,拦住她们,拦住!!”

    桑破疼痛难当,但武功极好的他,此刻大迈一步,双手同时掌,击在两人身后。

    芊泽与洛羽晴同时一顿,蓦地不约而同,喷出一口鲜血。桑破用了内力,身体再也无法支撑,倒了下去。芊泽也是赫然倒地,怀有身孕的她,根本禁不起这蛮力一掌。洛羽晴伤势似乎较轻,她竭力扛起神智不清的芊泽,翻窗逃走。

    此刻,倾泽宫外已是横尸遍野。桑破杀了所有人,才入的内,御林军已是闻声而来,鱼贯而入。侍卫们一见内殿情形,均是受惊不小。上官柳莹横扫他们一眼,立即装作一副受尽惊吓的模样,跌坐地上。

    “他们,逃了!!”

    她指着洛羽晴与芊泽逃窜的方向,惊呼连连。

第一百零二章 逃亡

    洛羽晴喘息不止。

    她拖着冷汗涔出的芊泽,跌跌撞撞的蹒跑在宫中。洛羽晴似乎事先就有准备,驾轻就熟的带着芊泽,拐入御花园的僻静小路,一路蜿蜒曲折的边藏边跑。原是她在策划带着芊泽跑时,就已经布置好了逃窜的道路,如今恰好派上用场。

    “芊泽你忍着,等出了宫,就好了!”

    洛羽晴见芊泽已是不省人事,忙是抚慰道。芊泽也不知听见未听见,刚才那一掌打的她肝脏俱碎般,锥心的痛。她步伐踉跄无力,任由羽晴拖拽前行。

    身后偶有听见风风火火的呐喊,银盔侍卫们举刀梭巡。洛羽晴知昼日里,定是走不了,便拉着芊泽入了一假山空洞。两人屏气不出声,硬是熬到了夜色阑珊。

    “芊泽,醒醒,醒醒。”

    洛羽晴见时机成熟,便推搡了一把芊泽。哪知手刚一触碰她,便顿觉她四肢冰凉,她借着月色往下巡视,竟瞧见她身下血渍淋漓。

    那殷红狰狞的在她胯下涌出,烂漫成了一朵艳丽的花朵。

    洛羽晴一惊,猝然跌坐下去,怔忡的出神。

    泪兀自滑落,羽晴捂住嘴,隐忍的哭泣。半晌后,迷迷糊糊的芊泽苏醒过来,干涸的小嘴微微歙合,轻喃:“羽晴……”

    “我好痛……”

    她也不知自己哪里痛了,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打散成#粉一般。洛羽晴狠狠的搂紧她,咬唇抽泣。芊泽仍不知自己的孩子没了,只以为羽晴难过,便抬起手来,拂上她墨玉般的云,在她耳廓说到:

    “对不起,羽晴,我对不起你……”

    洛羽晴哭得更厉害,却仍不声。她背过芊泽拭泪,然后吃力的拉起她,说到:“现在别和我说对不起,逃出去了,我任你总说。”说罢,便拽她出了空洞。芊泽的身子柔弱的像阵风,刚走了几步,又是昏厥过去。

    洛羽晴背起她来,在岑寂的宫阙中,步步为营的走。背上的人,时不时的痛吟,洛羽晴的泪仿似断线的雨般,潸然垂落。半个时辰后,她带着芊泽先后避开了两批侍卫,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个挖掘好的密洞处。

    这洞藏的极为隐秘,决计不会被现。爬过了这洞,便出了宫门,洛羽晴架起芊泽,推上事先准备的马车。她反身跳上马背,执鞭策马。两人一路风驰电掣的赶路,羽晴没有选择大路,而是走着羊肠小道,躲过官兵的搜查。又钻了空子,买通东阳猎场的看门人,从林间绕出沁城。如此一来,一连三天的搜索,上官柳莹仍是找不到人。

    两人似乎凭空消失,杳无音讯。

    “哼!”

    上官柳莹撕掉手上洛羽晴的一张逃窜计划的图纸。她知她定是安排的天衣无缝,又无奈小苑只从她那偷了一张,根本不知她逃走的路线。一怒之下,她本性尽露,在殿中回踱不止。

    “你们怎么办事的?不过区区两孱弱女子,竟三日都抓不回来!!”

    鳞铠御林军白晃晃的跪了一排,上官柳莹怒不可遏,恼红了一张秀脸,咬牙切齿的又道:“莫不是插了翅膀,沁城皇宫的宫门,就像自家后院一般,说出就出了?”她挑眉,插着腰思忖,旋即她像想到了什么一般,一顿:

    “去,派人沿着宫闱巡查一遍,我料她定是挖了洞,从地下跑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心中对皇后娘娘的突兀改变,虽是讶异不已。但如今皇帝昏迷不醒,刺客逍遥在外,他们也只得听命于东宫最大。

    “是!!”

    鳞甲窸窣出声,人群散去后,上官柳莹便漫不经心的击数下掌。殿内的侧门,帘幕一拉,两个面生的公公把反绑着的黑衣男子,推搡进来。桑破伤势不轻,那把匕仍是插在胸口,他趔趄两下,跌在地上。

    “该是处置你的时候了。”

    桑破听罢,凄凉一笑:“要杀,便杀了吧……”

    他心已死,这女人心狠手辣,手段甚毒,他不过是砧上鱼俎,又能奈何?上官柳莹却妩媚一笑,盈盈蹲下身,抬起他的下巴:“我怎舍得你,就这样死了?”

    桑破眸中一惊,无言而望。上官柳莹靠近他耳畔,朱唇轻吹:“我心里仍是有你的,桑破,你再帮我最后一次,可好?等安定了,我再给你生个孩子。”她眨了眨仿似无辜的大眼,水波莹莹的凝望男子。

    男子一顿,冷冷问道:

    “你要我做什么?”

    上官柳莹显得有些激动,说到:“那芊泽一日不死,我心不安,你回暗烩教去,说是她们下毒害了主上,叫他们一路沿途追杀!!”她不信,联合官兵与暗烩教人,会追不上两个柔弱女子?

    桑破听罢,先是一懵,继而沉默片刻,说到:“你帮我解开绳子。”

    上官柳莹大喜,忙喊人松绑。桑破四肢自由后,竟倏地扑向女子,大喝:“你这贱人,如今竟还对我言语蛊惑,你不得好死!!”

    女子挣扎,小脸慌乱错愕:“桑破你疯了,你松开我,松开我!!”旁边两个年纪轻轻公公也仓惶上前救人。桑破呲牙反身,一掌游击,两人蓦然七孔流血,瘫倒在地,再无气息。上官柳莹见此,心中当真怕了,忙不迭说好话:

    “桑破,你冷静一点,你不记得曾经我对你是怎般好了么,你怎生舍得?”她泫然欲泣,痴缠的凝望着桑破。桑破黑眸里闪过绝痛与不舍,他霍得仰面大笑:“哈哈,哈哈!!”

    “是啊……”

    他深深闭眼。

    他怎舍得啊,就算知道她一千一万个不好,但她只消一句情意绵绵的话,一个在乎爱恋的表情,他就神魂颠倒,任其支配。可他已是对不起主上,对不起教众,怎生有脸再助纣为虐?

    “上官柳莹,我是舍不得杀你,但我能……”

    霍地,桑破抽出自己胸口的断匕,顿时鲜血迸出,如喷泉般射的上官柳莹满脸猩红。他又蓦然回插,正中要害,他黑眸里最后的一幕,仍是女子的似雪娇艳。恍惚间,像是回到初见时,月光下她皎洁明媚的轻笑。

    “杀自己……”

    男子身子一顿。

    眸中瞳仁一缩一散,便再也不会动了。

    上官柳莹花容失色,大骇的愣了半晌。片刻舒缓后,她蹒跚的爬出他身下,一抹脸上的鲜红,竟恶狠狠的踢倒那巍然半跪的尸身。她轻蔑的唾弃,后又气急败坏的在殿内疾走。

    “芊泽,芊泽!!”

    她定不能让她活了。但旋即,她又想像到什么一般,豁然开朗:“对了……”

    “她身上的魅咒尚未解除,她逃了,不就意味着……”她眉眼一动,尖锐笑起来:“哈哈,哈哈,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芊泽,芊泽!!”

    洛羽晴摇醒车里的芊泽,她梦里蜷缩成一团,不住的惊悸呓语。她孩子刚没了,身体弱不禁风,偏偏逃亡途上,不能寻医治病。洛羽晴只能一拖再拖,只望能披星戴月,早日赶到边关。料想官兵也不可能追的到那里。

    “芊泽,起来吃些东西,芊泽。”洛羽晴扶起她,先是灌了她一口水。芊泽呛的咳嗽,倏地睁目。

    “羽晴,我怎么了……”她对这几日的逃亡,浑然不觉。洛羽晴也不多说,只道:“吃些东西吧,你已两日滴水未进了。”芊泽清醒了一些,环顾了四周,见马车停在陌生的密林当中,便知自己已和羽晴出了宫。

    她霎时想起祁烨,忙立起身,拽住羽晴的袖襟:“我们走不得,烨他喝了上官柳莹的药……”

    洛羽晴此刻哪顾得着这些,决然道:“你怎这么痴心,那男人不过咎由自取。他这般凌辱你,你又何必留恋?”她边说,便把手里的面饼撕开,塞进芊泽的嘴里。

    “快吃,快吃,你再不吃,自己也保不住了!”

    芊泽一惊,听出话中有话。洛羽晴说罢,才觉失言忙又搪塞起来:“我是说,你再不吃,会受不了……”芊泽却恍若未闻,目光怔忡下移,望着自己的腹部,她轻轻一摸。旋即,她又瞅见那车里,木板上如狂草一般的点点血迹,和自己的下身连成一片。

    “他……没了?”

    芊泽瞪大双眼,有泪兀自涌出。

    洛羽晴撇过脸去,一语不,却是神色凝重。

    “没了?”

    芊泽举在空中的双手,无措的颤抖。

    “没了?”

    她反复的问。

    洛羽晴一咬牙,扭过她的身子,说到:“芊泽,别再想了,没有便没有了。来日方长,我们以后会好的,会好的!”芊泽听罢,却只是一怔,继而哇的一声,哭啸出来。洛羽晴紧紧拥着芊泽,一遍遍的亲昵安抚:

    “芊泽,别哭,没事的,会没事的……”

    “没了,我的孩子没了……没了,呜啊啊……”芊泽泪如泉涌,哭得肝肠寸断。洛羽晴于心不忍,也只是静静的,任她双手揪着自己的后背,放声大哭。

    许久过后,芊泽才平复下来。

    此刻已是夜深风寒,车子藏匿在深山密林当中,与黑甸甸的夜色,浑然一体。天寒露重,洛羽晴放下幕帘,给马匹喂过草粮后,便跳上马车,坐在芊泽对身。芊泽一对呆滞空洞的眸子,黯淡无光,坐在原地,也是纹丝未动。洛羽晴喟然一叹,竟又佯装颇为雀跃的说到:

    “芊泽,你可知我们现在去的是哪?”

    芊泽抬起眼帘,凝滞的神色,波澜不兴。

    洛羽晴却自顾自的说起来:“芊泽,你定不知,在祁胤的边疆,除了有一片绵延不断的沙漠,还有一处绿荫环绕的世外桃源。当地的人,说那是上天的神迹,一处纤尘不染的人间仙境。”她说时,目光远眺,仿似刹那间就亲临那传说中,美不胜收之地。

    芊泽目光里一闪,仿似木偶点了睛。

    “我都计划好了,路线,马匹车辆,盘缠,一一都策划好了。只要带上你,就能走了。”她莞尔一笑,继而神色微悲的说到:“但没有想过,竟是这般仓促狼狈……”

    芊泽坐起身,眯眼对视。

    她伸出手去,软软的握住洛羽晴的小手。

    “对不起,羽晴……”她此刻才顿悟,原来洛羽晴三番两次来找自己,都只是为了告诉自己,她想和自己远走高飞。“我错怪了你,这么久……”

    “这不是你的错。”

    洛羽晴抿唇一笑,抬起脸来,把自己的手覆上芊泽的手。

    温度交叠。

    “起先,都是我的错。我为了得到想要的,故意忽略你的感受,我只记得一步步向攀爬,却强行要求,你隐忍。”洛羽晴千方百计的成为了妃子,当然不想芊泽会与皇上相爱,她试着让芊泽知难而退。

    “我存了私心,不想你与皇上相好,然而,我终是阻止不了。”她摇头,她本以为芊泽是一时迷了心窍,却不料是对皇帝,付诸了真心。

    “即已爱了,我便无从阻止。但皇宫深院,岂是你这样心机单纯之人,待的?芊泽,你可知我知晓皇上,如何强暴凌辱你时,心中是怎样的痛啊!爱上他,根本只能踏上覆灭之路,这更加坚定了,我带你走的决心。只是我千算万算,算不到,在背后,还有一个诡计多端的上官柳莹……”洛羽晴一一据实说来,这么多个日子,憋在心里不能与芊泽坦诚相对。

    但如今,她都可以说了……

    “她太过聪明,藏的太深。芊泽,你太苦了……”洛羽晴说时,柔荑攥紧芊泽,五指微凉,芊泽稍稍一顿。芊泽忙不迭摇头,回到:“不苦,羽晴,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才是真苦。”

    她自责愧疚,竟误解排斥羽晴,这般久。

    “呵呵。”

    洛羽晴璀璨一笑,嫣然似莲。

    “不要紧了,芊泽你看,我们已走了有数日了。再过半旬,依照我的路径,就能到达边疆。到时我们再搭上大漠的骆驼,与商队一同跨越沙漠,不出七日,就能到达那片绿荫仙境了。”洛羽晴愈说,脸上的笑电愈是充满希冀。芊泽听着一颗心紧紧纠结,泪扑哧扑哧的掉落。

    “我们住在那里,再也不问世事,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洛羽晴说罢,深深闭眼,噙着的笑意在颊边长久不褪。芊泽颔,抱过她,说:“嗯,我们走的到的,一定走的到。”

    洛羽晴露齿展颜,刚睁眼,却突地一阵剧烈咳嗽。芊泽大骇,慌慌张张的问:“怎么了,羽晴,怎么了?”

    羽晴惊咳不止,却不住的隐忍,说到:“没事,芊泽,没事。我们休息够了,也该上路了。”她不等芊泽追上来,便跳出马车,驾在马背上,策马远驰。

    芊泽见她咳嗽缓缓平复下来,也便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羽晴,再过些时候,换我来驾马吧。我身子已经没事了。”

    女子不语,只是顿了顿,继而点头。

    车子行了数日后,洛羽晴带着芊泽三番五次的换车,为掩人耳目,也在临近边疆时,换上粗布麻衣。两人相互扶持,一路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半旬之后,车子刚要出城,却被侍卫拦了下来。

    那人摊开画轴,查阅两人长相。芊泽屏气低头,洛羽晴倒是笑吟吟的说:“这位大哥,我们两都是愈城人,夫君在边关打仗,家中又无人了,两人无有依靠才投奔过来的。”那侍卫,将信将疑的瞟了一眼两人,由于画卷上的人,五官模糊,根本不能辨认,那侍卫匆匆扫了一眼,便说:“两个女子在外,也不容易。仗也不会打太久,你们的夫君得祁胤庇护,不会有事的。”

    洛羽晴大喜,忙点头如捣葱:“承蒙侍卫大哥吉言!”

    “走吧,走吧!”

    他摇手,出愈城的队伍便缓缓移动起来。

    哪知,芊泽与洛羽晴刚一走过。身后便传来杂沓的马蹄声,洛羽晴适时扭头,见那骑在马背上的人,竟是泷克。她惊悸在心,与芊泽使眼色,芊泽不敢回头,却知有蹊跷,连忙低头紧跟在羽晴身后。

    泷克瞥了一眼人群,孤傲之极。那侍卫见来人,纷纷半膝而跪,叩:“将军!”

    “这人别再放了,那边的仗打起来,可是不长眼的。”泷克硬声吩咐,那侍卫连忙答应,站起身凶神恶煞的摆手:“都给我回来,回来!”

    洛羽晴牵着芊泽,闷头直走,置若罔闻。就差几步便要出了愈城,只达边境了,却遭此不顺。她哪里甘心,步伐走的更快,芊泽在其后,也是疾步跟随。她们身后的百姓,推推搡搡的被赶回了城门,仅有她们像聋了一般,竟不回头。

    “你们!”

    泷克执鞭,已是现。

    他大喝一声,洛羽晴与芊泽却恍若未闻。泷克大怒,一鞭子就挥动起来,又喊:“给我拦下,前面两个女子!!”

第一百零三章 回家

    泷克刚喝叱过,落羽晴便一抓芊泽的手,大喊:“跑!!”

    芊泽一惊,旋即狂奔起来。泷克见此,驾马追上,目露凶光的抽出刀来,指着前方两个逃窜的女子。众官兵一拥而上,也是纷纷亮出武器。芊泽听见身后骑铮铮一片蹄声,心都吊到嗓子眼了,洛羽晴临危不乱,倒是回过头来,一推身后的货车。

    货物倾倒,马匹受惊,调转过马身来,扯着缰绳抬腿惊跑。官兵们被拦了下来,乱作一片,洛羽晴乘机拽紧芊泽就奔。但仍有几名身手矫捷的侍卫提刀跳了过来,紧随其后。泷克见一群侍卫拦不住两个女子,怒不可遏的呲牙:“你们这群废物!”

    他一夹马肚,扯绳吊起马头,竟横跨了侧倒的货车。芊泽仓惶回头,与腾空而下泷克四目相接。泷克当即便认出了芊泽,心下大骇。他远在边疆,并不知皇宫里的动乱,只知是宫里出了通缉令。

    没想到,这泽妃竟能逃窜到此。

    他本是伸出的一掌,蓦然收回。芊泽见他追来,把身上的包袱一阵乱扔,砸向泷克。泷克双眼被蒙蔽,从马上翻滚下来,连连吃疼。洛羽晴也学芊泽,把身上的累赘物纷纷往后丢,两人虽无武功,却娇小灵活,身后的侍卫猝不及防,执刀乱砍。

    洛克一咬牙,踮脚跳起身,从腰间摸出一把飞刀,径直向洛羽晴投去。芊泽眼尖,见那乌青色的锋芒破风而来,她一拉羽晴,挡在她身前。那飞刀从她的肩膀处,划过,顿时鲜血迸出。洛羽晴回眸时,正对上芊泽痛苦紧蹙的眉眼。

    她怒喝一声,反过身来,扶住欲倒的芊泽。泷克乘机三步并作两步,飞身而来,甩出毫无预期的一章,震在洛羽晴胸口。洛羽晴当即身子一僵,霍地喷出一口鲜血。芊泽回过神来,大呼:

    “羽晴,羽晴!!”

    “跑,快跑……”

    洛羽晴顾不得伤,狠狠推芊泽。芊泽忍住肩口的伤,抗住她,推上一匹不远处的马。那马被主人系在桩上,本也是受惊不小,但芊泽此刻别无他法,只得跳上马背,带着羽晴策马一阵乱奔。侍卫们在马后,纷纷欲驾马追赶,泷克却倏地冷声呵斥:

    “不必追了。”

    他眯眼远眺那渐渐远去的两人。身旁的士兵大为不解,抱拳问道:“为何,她们似乎是宫里要抓的人。”

    泷克缄默,只是低望了望自己刚才劈出一掌的手,若有所思的说:

    “她看似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出击的一掌并未动用劲力,但她却活生生的吐出一口鲜血。而且他碰着她骨骼时,已顿觉她内伤极深,近乎五脏俱裂。以他的经验判断,她受的伤必是高手所为。而泽妃与羽妃双双逃窜至边疆荒僻之地,其中羽妃又身怀内伤。泷克不由的怀疑——

    宫中必有大变。

    在未调查清楚前,还是不要伤她们的性命。泷克一凛眉,冲着身旁的侍从吩咐:“准备马车,今夜随我连夜回沁城!”

    “是!”

    出了愈城便是与边国的交界之壤。芊泽带着洛羽晴风驰电掣的跑,毫无目的,不时已越走越荒凉。临近日落之时,马匹已跑至大漠,那马娇生惯养,抵不住长时间的奔跑,竟吐出一口白沫,瘫倒在地。

    芊泽与洛羽晴纷纷跌下,芊泽赶忙去扶洛羽晴。女子心跳紊乱,额间冷汗淋漓,她任由芊泽扶起身,蹒跚跌撞的走在大漠里。

    “羽晴,你忍着点,我带你去找大夫。”芊泽一个劲的安抚,洛羽晴双眼眯合,神色混沌,抽搐着嘴角说:“芊泽,芊泽,你别走了,你听我说……”

    洛羽晴强制的停遏步子,冰凉透彻的小手,紧紧的攥住芊泽的衣袖。芊泽一懵,杵在原地清眸圆瞪。洛羽晴体力不支,捂着胸口跌跪在地。她深深喘气,却又兀的吐出一口鲜血。猩红洋洋洒洒的喷在金沙上,如墨汁饱满的一袭狂草。

    芊泽见洛羽晴伤的这般重,霍地扑上去,哭道:“羽晴,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泷克的一掌竟把她打伤成这样!?

    洛羽晴提唇浅笑,摇了摇头。她心知肚明她的伤并非泷克所伤,而是从桑破那来,桑破的一掌内劲十足,她熬了一路,也疼了一路。她心中早已有了底,自己活不了太久。

    “羽晴,羽晴……”

    芊泽见她一口一口的吐血,那殷红像是止不住的泉眼,汩汩涌出。她双手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啊!”

    芊泽惊慌的尖叫,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无力过。身处这漫无边际的沙漠,怎么救羽晴,怎么救啊!

    “芊泽,芊泽你听我说……”

    洛羽晴气若游丝的轻喃柔荑拽着芊泽极紧,似在安抚她安定下来。芊泽瞠着眼,望向女子,洛羽晴低眸,定了定神,终是止住了那胸口鼓动的淤血。等她再次抬起头来时,双瞳已是凛然刚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魄力。

    她说:“芊泽,你要答应我。”

    芊泽的眉眼一跳,瞳仁一缩。

    “你答应我,不要回去!”

    不要回去!

    她狠咬下唇,咬在那殷红的血渍上,令人触目惊心。芊泽听罢,身子僵若硬石,一时竟怔忡无言。洛羽晴艰难的抬起手来,揪住芊泽的领口,又低声咆哮道:“答应我,不要回去,不要回沁城,不要回皇宫。有多远走多远,永远都不要回去!!”

    她声嘶力竭的嘶喊,到最后已像虚脱了一般,疲软无力。

    “羽晴……”

    芊泽扶住她,泪如泉涌。

    “芊泽,记住你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疼,不要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去了,那里人心叵测,没有幸福,芊泽你走,走……”女子气息不稳,说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芊泽瞪大双眼,大颗的泪珠顺颊滚落,血肉剥离般的剧痛在胸口划开。

    “别说了,羽晴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我带你走,我带你去看大夫,你不是说要和我住到那片绿荫圣地,世外桃园去的吗?我们准备了这么久,就快到了,你怎能有事?”她不相信羽晴会这样离她而去,芊泽拼命摇头,搂过羽晴。

    洛羽晴秀眉一颦,泪也滑了下来。

    是啊,她曾追求名利,声誉,追求世人的爱慕追捧。然而,当一切都已时过境迁时,她不过是想要和芊泽,一同幸福。

    “芊泽,别傻了……”洛羽晴拂手,轻拍她的后背。“我……再也陪不了你了……”

    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答应我芊泽,答应我忘记他,忘记过去的一切,远走高飞。那些过去太沉重了,爱他,你将万劫不复,芊泽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你得应我,得应我……”

    洛羽晴一遍遍的反复。芊泽此刻,心中已是极悲极恨。她想起了上官柳莹,若一切不是她策划,不是她从中作祟,羽晴不会如此,羽晴不会出事!人生的第一次,芊泽知道恨一个人,竟是这般火烧火燎的滋味!!

    想时,芊泽已是咬牙切齿,双目猩红。

    洛羽晴推开她的身子,定神的望着她:“芊泽,别恨。”

    亲昵的就像在耳廓细语,洛羽晴纤尘不染的一笑,伸手拂上芊泽鬓边。

    听罢,芊泽一顿,那赤红的眸子瞬间又恢复了一丝清澈光芒。洛羽晴颦眉而笑,泪水却如决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她又坚定的说:“芊泽,我知恨,是什么滋味。芊泽,你亦要答应我,不要为我报仇……”

    “忘记过去的种种,忘记你爱过的人,忘记你要恨的人,重新生活……”洛羽晴最后已近乎哀求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来。芊泽屏气,脑海里倏地闪过,诸多曾经的画面。那与祁烨在屋顶,手牵手的走,他小心翼翼的握着自己的手,说:

    不要害怕……

    “芊泽,答应我,芊泽……”

    洛羽晴见芊泽迟迟不答,一口郁愤涌起,手上竟使起力来。

    “答应我,芊泽,答应我!!”她霍地嘶喊,芊泽一瞠目,见她又血流不止,忙不迭哭喊道:“我答应你,答应你!!”

    “我不回去,我什么都忘记,我不爱他了,我也不恨谁,我有多远走多远,我会尽力的让自己幸福,会过的美满幸福!!”她哭啸回应,身体已是剧烈颤抖。洛羽晴含笑听罢,才深深闭眼,吁出一口气。

    “好……”她垂,轻喃:“那就好……”

    洛羽晴这才缓缓的把手伸回,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芊泽愕然而视,眼睁睁的望着雨晴从那锦囊里取出一瓶小小的琉璃罐子。殷红诡谲的血液,在罐子里些小回荡,芊泽霎时就觉得胸中锥心刺骨的痛,堵得慌。

    “这样,我就放心……把它给你。”洛羽晴把自己从上官柳莹的殿内偷来的血,交给芊泽。这是上官柳莹用剩的阴魅血,恰能解了芊泽身上的魅咒。

    此刻的芊泽,已是哭不出声了。洛羽晴把瓶子塞给芊泽,身子便像瞬间抽空了力量一般,霍然后仰。

    “羽晴!!”

    芊泽抱住洛羽晴,见她昏厥过去,忙背她起身。

    “羽晴,我不让你死,不让你死。我带你走,我带你走!!”芊泽以受伤的弱小身子,硬是完完整整的背起女子,卯力跑在遥遥无际的沙漠里。

    “羽晴,羽晴你别睡,马上就到了。你看我就是半个大夫,我找到有人的地方,就能把你救活。到时候,你又是生龙活虎,我们一同去世外桃园,一同幸福的过,好不好?”芊泽一遍遍的说,然而,她却从来没有像现在此般仓惶无助。

    这沙漠像一野兽的血盆大口,漫漫无边,哪里是头,哪里有人,哪里才救得活羽晴?

    没有答案。

    寥无人烟,血一般晚霞在大漠的远处,纠结缠绵。红光铺天盖地而来,如豺狼虎豹的在身后追赶。芊泽已是体力虚脱,但仍不肯放下背上的人,她张合着一张干涸的小嘴,嗫嚅:“羽晴,羽晴,你再撑着,我们马上就到了……”

    背上的人已近无声,却蓦地问到:“到家了吗……?”

    家……

    芊泽听罢,胸口窜出一把灼人的烈焰。她喘不过气来一般,说到:“到了,就快到了,我带你回家……”

    “太好了,终于回家了……”

    洛羽晴艰难的一笑,她的脑袋枕在芊泽背颈,依恋而温馨。仿似再也没有机关算尽的宫廷,再也不会有伤害。她和她,回到了她们自己的家,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回到没有战争,没有仇恨,没有分离的家。

    “芊泽,我想吃学校街角口的冰淇淋……”

    “嗯,我带你去买。”

    芊泽已知,洛羽晴已意识模糊,分不清孰真孰假。

    “我还要去体操房,我好久……好久……都没有练舞了……”

    女子自顾自的说,每一句都像是最锋利的尖刃,直插人心。

    “芊泽,我好累,到了没,到家了没?”洛羽晴倏地语色里,涌现出一抹急不可耐。芊泽平复下刀绞般的心,强忍着颤音,说到:

    “到了,羽晴,马上就到了……”

    芊泽艰难的扯开嘴角,露出苦涩不堪的笑颜,轻声轻语的哄她:“等到了家,我就下去跟你买冰淇淋。你吃完以后,就好好睡一觉,第二天我再陪你去练舞。你不是说,比赛就要开始了吗?你不是说要让邻班的那些人,好好的见识见识你真正的实力?羽晴,你一定能行的……”

    背上人,含笑听着,双眼却愈阖愈紧,似是要沉沉睡去。

    而她身体,也愈冰凉。

    “嗯……”

    芊泽眨着眼,泪珠纷纷滚落,但她却还在坚持那最后的一抹笑意:“等到开春了,我们学校的桃花,樱花就都要开了。我们说好,一同去看的,你还记得么?”

    此时,身后的人,已不会回答了。芊泽害怕极了,停下步子,胆战心惊的问:“羽晴,羽晴你睡着了么?”

    背上的人,静谧之极。芊泽一颗忐忑的心,揪得极紧,像要随时碎了一般。

    哪知,她却忽的开口了。

    只是,她说的话,并不是在回答芊泽。

    洛羽晴的眸底,已无半丝神采。她沉沉欲阖的眼皮,挣扎的微张微合。小嘴却在闭眼的瞬间,些小扇合。她说了一个名字,她喊了一个名字。那声音弱到险些就听不见了,空洞到只有一个浅薄的音形。

    然,芊泽却还是听见了。

    那声音清清楚楚的揽入耳畔。

    她说:

    “曦……”

    此时,夹在羽晴眼角那滴,经久不落的泪水,才霍地滚落。

    “曦啊……”

    洛羽晴的手,从芊泽的肩头,无力的垂下。时间仿佛被放慢了千万倍,那葱指在空中划出一道隽永深长的痕迹,美的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从花间扑翅而去。

    芊泽猝然止步。

    她的双眼已睁到最大,泪也亦不能表达,她此刻的痛。

    ——芊泽,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从今以后,我只爱一人。——

    原来,原来……

    她从头到尾,都只爱哥哥。从头到尾,都没有摒弃她的诺言。

    “啊!!!!!!!!!!!!”

    芊泽腾然跪地,身后冰凉的身体,滑落下来。她仰天长啸,用尽所有的力气,竭力嘶喊。在她疯狂而歇斯底里的哭喊中,耳边却异常的安静,仿佛羽晴银铃般的笑声还犹然耳边。她眯着双眼,嘴角勾成一弯新月。

    她说:

    ——芊泽,芊泽……——

    ——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朋友…

第一百零四章 觉醒

    天烨十一年,祁胤军大肆进军边国东南部,由泷克统领的右翼军,自蕲州趁势西下。而以祁明夏为的左翼军,则从丘都攻入,一路所向披靡。只是不同的是,泷克生性残忍,自丰城沦陷以来,数万灾民因其流离失所。明夏军却只是攻城略地,对平民百姓并不加滋扰。

    时值一月初七,泷克突返沁城。

    晓寒浸骨,天色还是沉甸甸的蓝。岑寂的皇宫里,突闻隆隆蹄声从暄道一路掠过,十数名铠甲兵士风尘仆仆而来。为的自是泷克,他在暄阳大殿前下马,领了两名亲兵穿廊而过,直达濮央殿。

    单喜遥遥而伫,仿似恭候多时,上前恭敬拜过:“皇上今日不上朝。”

    “为何?”

    泷克挑眉,心觉蹊跷。

    “皇……皇上抱恙……”

    单喜支支唔唔,强作镇定的他,依是俺不住眉宇间的隐忧。泷克狐疑的瞟了他一眼,继而环顾四周。那殿前的侍卫个个面生,从前手下的侍从不知所踪。泷克心中讶然,又回睨单喜,但见单喜挤眉弄眼,神色古怪。

    泷克面上波澜不惊,顿了一拍便朗朗说到:“边关有急事,需密奏皇上,还请公公通报一声。”

    单喜佯装面色为难,推拒:“将军,皇上这几日受了风寒,太医说见不得来人,要好生休憩。”

    “但边关战事迫在眉睫,本将是在外禀奏,并不多加打扰。”

    泷克言辞灼灼,单喜显得不好在作推辞,便侧着眉目往后瞄。一抹素白倩影,隐匿在殿中阴翳之处。单喜的目光刚一转过,她便躲了进去。泷克自然也是瞧见,心中更是肯定,宫中有了大变。

    然,他面带笑容,又说:“公公,如何?”

    “好吧,泷克将军披星戴月而来,自是有要事相报,老奴也不能误了大事,你跟着老奴进去吧。”

    “多谢公公。”泷克抱拳,以礼回应。

    两人拾级而上,一前一后信步走进殿内。上官柳莹近月来暗自集党结盟,就是等待爆的一日。她算好时机,深谋远虑,自是不想人打扰。乘着皇帝的亲信均是在外,暗烩教又由桑破所蒙蔽,从而达到拖延的效果。

    只要皇帝顺利醒来,其中的玄机蹊跷自不会有人追究。但此间,远在边疆的拢克却突然回朝造访。令她如坐针毡,心中忐忑。

    “将军。”

    上官柳莹盈盈施礼,秋水般静明的双眸波澜不兴。她仍是一副往日的淡然,泷克眯眼看她,也是拜过:“皇后娘娘吉祥。”

    上官柳莹笑道:“皇上近日来身体不适,太医说是过于操劳,需闭门休憩整月。皇上命臣妾伺候左右,所以将军若是有要事相告,还是书写一封奏折,由臣妾代为转交吧。”

    委婉说来,泷克心中的疑惑更甚,笑道:“臣下是粗人,不善于写什么奏折。皇后娘娘,况且战事多变,写的不如说的快,我怕到时臣下把奏折写出来了,却为时已晚。”

    泷克与人周旋的本事甚是了得。上官柳莹又与他口舌暗争了数句,见他抱定决心不想离去,心中不由得显露一丝慌乱。她暗忖,这泷克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见着皇上,誓不会罢休。不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他回不了边疆。

    想到此处,上官柳莹倒是豁然开朗,笑吟吟地说:“如此,那将军请随臣妾进来吧。”

    上官柳莹领泷克入内,假惺惺的敲了敲寝殿的门。

    “皇上,泷克将军求见。”

    内屋无声回应。

    上官柳莹回眸,嫣然笑曰:“定是还未起,将军稍等片刻,本宫进去通报一声。”

    “有劳娘娘了。”

    上官柳莹含笑低,清丽转身,伸出柔荑欲要推门。然,她的葱指刚挨着那门闩时,内屋里却响起了一阵窸窣之声。仿似有人,起身下床的动静。上官柳莹大诧,淡定从容的神色,霎时变得煞白骇然。

    她手猛的一推,迫切的望向殿内。

    泷克紧随其后,目光稍稍偏移,便瞧见了殿内的男子,旁若无人起身置衣的情景。

    祁烨裸露着胸膛,刚披过一件明黄的睡袍,他神色慵懒无意,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端倪。此刻,他正把含在衣服里的长,披撒出肩,姿态俊邪优雅,一气呵成,宛如一只刚刚苏醒的猎豹。

    上官柳莹心中猝然一紧,竟有些失措,半晌才跪下身:

    “皇……皇上,泷克将军求见。”

    她身后的泷克见祁烨并无大碍,心中疑云重重。他大气一跪,抱拳道:“皇上吉祥。”

    祁烨缄默不语,只是自顾自的穿戴好。两人跪在地上,得不到回应,均是各怀心事的偷瞥。特别是上官柳莹,她并不懂得,所谓控制阳魅后的具体情况,所以也是分外慌乱忐忑。她企图从祁烨的表情,动作中瞧出一些内容,然,男子只是兀自缓缓穿戴。

    纤长的五指,轻巧的扣上腰间的青碧龙鳞玉带,男子信然转身,目光轻瞥过来。

    他没有说话,时光在这一刻停顿。

    昏迷中的芊泽,隐隐约约的听见帘子掀动的声音。她挣扎着睁眼,白光从帘隙中透入,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正逐渐放大。那身影走到她跟前,耳畔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全身如瘫痪般的芊泽试图动一动身骨,却哪知胸膛霎时传来锥心的疼。

    “啊……”

    她闷哼出声,这疼倒令她清醒了许多,眸子也有了焦距。

    身旁有个粗布麻衣的妇人,正在舀粥。她讶异的望着芊泽,笑道:“你醒了。”

    “这是哪里!?”

    芊泽倏地立起身子,戒备的仓惶四顾。她睡在一张连墙的矮炕上,屋内甚为狭小,四壁坑坑洼洼,慷慨裂着的墙缝,虫豸攀蹿。芊泽瞪着一双讶然的清眸,脑子里混混沌沌。

    “你不记得了吗?”

    那妇人疑惑的望着芊泽。芊泽蓦然闭目,捶着太阳穴狠狠回忆。

    三日前,一队横穿沙漠的商队,正风尘仆仆的赶回。因为打仗了,他们的生意无法进行,便索性带着商队,走到更远的地方,远离战场。然,就在夕阳一片艳红的黄昏,一个娇弱瘦小的身影,逆光跑来。

    跌跌撞撞的疯跑,她嘶喊:“救我,救我,救救我!!”

    那女子双目赤红,意识已濒临崩溃。商队的人以为是在大漠里走失的人,好不容易寻到人际,才这般激动。但那人一走近,却现她全身,衣衫褴褛,血迹斑斑。

    “是战乱的灾民?”

    商队人纷纷交头接耳,心忖救还是不救。

    然,那女孩却跑到马前,攥着马绳大吼:“救我,你们要救我,我不能死,不能死!”

    她的求生意志,仿似是一种近乎对死神的怒叱。看上去,更像肩负着不死的义务,生存的责任。商队的人均是被女孩咆哮的表情所震慑,不约而同的哑然。

    “救我,救我……”

    喊的久了,那女孩终是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

    ………………

    “你当时,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那妇人调侃一笑,眉目慈宁。芊泽却笑不出来,想起洛羽晴的种种,她只觉得连呼吸都是痛的。那妇人见她神色凝重,倒也不多问了,只以为她是战乱中死了亲人,便道:“喝了这粥吧。”

    芊泽望着她递来的破损瓦罐,顿了顿,继而重重点头。

    她活下来了……

    芊泽颤抖的举起双手,接过那瓦罐,狠狠的抿唇咽粥。

    羽晴……

    我活下来了……

    芊泽喝时,哽咽在喉中化开,嘴中尝到了除却白粥的一阵腥咸。

    那妇人见芊泽如狼似虎的吞咽,却又边哭边喝,心中煞是怜悯。她喟然一叹说到:“这仗打下来,也不知要死多少人。边国人苦啊……”

    芊泽听罢,停下吞咽的动作,说到:“你们是边国人吗?”

    “不是,是祁胤的商队。但与边国人时常有生意往来,又住在这边关,看上去的确更像边国人。”那妇人据实说来,芊泽见她衣着打扮,的确是边国人的装扮。又瞧瞧自己,已经被换上一件相同格调的衣服。

    “姑娘可是边国人?”

    芊泽顿了顿,心中百感交集。她是哪国人?她属于哪?

    “不,我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

    “哦。”

    妇人不加追问,只是若有所思的颔。芊泽却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般,说到:“那现在,这是在哪?”

    妇人一愣,说到:“丘都。”

    丘都!?

    芊泽心下大骇,掀开被褥便跑到门前。她把木栅的简陋门霍地推开,外面的嘈杂声顿时充斥双耳。芊泽清眸圆瞠,记忆中的一切历历在目,门外正是丘都残陋的街道。

    有数头牛被牵着走过,吆喝着让道的人,声音煞是粗噶。许多人背着包袱,四周走动,看似忙乱,却漫无目的。有的拖小带儿,有的拉了一车的行李,匆匆赶过。每个人都是面色煞白,每个人都仿似如临大敌。

    而抬头,矮小的一片屋瓦上,天空灰蒙蒙的沉甸。不远处的城墙上,站着祁胤军的银铠士兵。他们手执长矛,面不改色的平视。他们的身下,城门只看的见高大的圆拱一角。但芊泽却听的见,那里熙熙攘攘的喧闹声。

    “逃亡的人,都迁到了丘都。边国已经全被攻陷,但只有丘都的百姓,尚且能过的好一些。其他城来的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涌到丘都。你看,他们漫无目的,城也满了,便能只在路上走来蹿去。”那妇人从身后悄然出现,娓娓说来,语色里极尽苍凉。

    芊泽听罢,这才现,有很多人席地而坐。他们铺着草席,一家老小啃着干瘪的面饼。他们的身边,有孤零零的人,靠在墙头抱头痛哭。

    “这就是战争。”

    妇人说罢,又是一叹。芊泽杵在原地,仿似反应不过来。她从来没有想过,何为战争,何为民不聊生。而此刻,她真正见识到了,她的面前是一群亡国奴。他们的国家在旦夕之间便没有了,他们忍辱偷生,在敌国的侵占城中,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他们的家没了,家人没了,有的只是活下去最原始的信念。

    “好在,祁胤的左翼军有一位心善的将领。放丘都城门,让难民入城,每日辰时也有人放粮食。”

    那妇人刚说完,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铁蹄声。芊泽放眼望去,在街道的另一头,有几匹马正拖着一个硕大的拖车,缓缓驶来。马有三匹,两枣红,一匹玄黑。枣红马上的人,是银铠的祁胤士兵打扮,无有什么特别。只是那玄黑马上的人,却一身漆黑,仿似沉溺在夜中的枭鸟。

    他的身上,有一种令人敬而远之的气息,冷若冰霜。

    芊泽自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他却生的极为丑陋,脸上一条硕大的疤痕从眉心劈下,分外狰狞恐怖。

    而他扫过人群的眼色,更是漠然一片,仿似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没有生机的。

    芊泽隐隐倒吸一口凉气。

    但那拖车上却站着一位清丽可人的娇憨女子。她一身火红劲装,马靴铮铮然的架在车沿,插着腰吆喝:“都别挤,别挤,今天分量多,每个人都有份的!!”

    地上许多人,闻声站起,蜂拥而至。那女子自是扯着嗓子呐喊,企图平息。

    车子缓缓而过,挤开人群。那女子带领着众奴仆,往车下扔馒头,扔糠饼,下面无数双挥动的手,争先恐后。

    芊泽看时,不由得被人群挤到了车边。她披着一件皮毯,长亦是披散双肩,玄黑骏马上的男子眼神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恰时,她正被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所排挤推搡。

    “哎呀……”

    她险些要跌倒了去。

    马上的男子一蹙眉,剑从鞘中抽出,白晃晃的煞人心弦。

    “别挤。”

    两个字干净利落,那大汉吓得噤若寒蝉,喊也不喊了。芊泽躲在他身后,低着头,也是不敢多说一句话。那男子若无其事的瞄了她在大汉身后,忽隐忽现的身影,随即便收刀入鞘,扭过身去。

    “呀呀,一个一个来,你们别抢呀,本小姐说你们都有,你们就都有!!”

    红衣女子急了,恼红了脸。从框子里拿了一个大馒头,递给正巧在身下的芊泽。

    她嘴角噙着笑意,靥生双颊,娇丽可人。

    “姑娘,拿着。”

    她递给芊泽,芊泽一时怔忡,抬起一对清澈明净的眼,怔然相望。她接过那馒头,痴然望了望,又瞧见那红衣女孩善意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泛起一丝温暖。

    芊泽展颜,旋即眉眼一弯,皓齿雪亮的笑道:“谢谢。”

    那车上的女孩一怔,仿似是没有看过这般由衷而美丽的笑脸,一时缓不过神。但当她反应过来时,芊泽那孱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她眺目回望,只有一个低头,握着馒头的孤寂身影。

    “看什么呢?”

    玄黑马匹上的男子见云翘心不在焉,便冷声一问。

    云翘瘪了瘪嘴,说到:“见着一个好特别的女孩。”

    那黑衣男子听罢,只是轻讽的一哼,又回过头去:“赶快完。”

    云翘见他从来都是冷声冷语,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本郡主手脚利落,用得着你操心嘛!”

    她暗自咒骂了几句,却又怯羞的瞟了一眼他俊挺的背影,旋即又做了一个鬼脸,对着他的背身吐舌头。

    拖车走远后,人群自也是少了许多。那妇人匆匆寻到芊泽,焦急道:“你去哪了,害我好找。”

    芊泽回头,歉意的说到:“对不起。”

    “回去吧,到了夜里,外面不太平。”妇人牵起芊泽的手,拉回屋里。芊泽见她担忧自己的模样,心里不由一热,问道:“还没问姑姑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柔杏,你喊姑姑的话,就喊杏姑姑吧。”柔杏在屋内给了芊泽拉了一张凳子,平实说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芊泽闻声一顿,沉默了半晌后,自报家门道:“我叫芊羽。”

    “呵呵,芊姑娘。”杏姑姑笑着颌,又说:“我们商队的人,去和军队的人,售东西去了。现在这个时候,物资十分重要,我们也拮据,所以这战争钱,也得挣。等到晚上,他们就回来了,周边的几个房屋,都是我们平日歇脚的地方,好在当时有买,如今也不至于居无定所。”

    “还有……”

    杏姑姑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她兀自说了许多,芊泽只是静默的听。她手里揣着的馒头,已被手心捂着温热。她听时,肚子有饿了,便开始一口一口的嚼馒头,吃时,脑袋里不由自主的浮现辰时那红衣女子的笑颜。

    她真是个可爱的女孩。

    旋即,她又想起了那黑衣男子。

    不知怎么地,他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

    芊泽边听着杏姑姑说着商队往事,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是夜色阑珊。她混沌飘渺的脑海里,有一瞬的想起了皇宫,想起了祁烨。心倏地一跳,她仍旧感到自己心头的痛意。

    他怎么样了……

    秀眉紧颦,芊泽暗自问了一句,但旋即脑海里又飘过洛羽晴的低声咆哮:

    “芊泽,忘记一切,答应我,忘记他!”

    女子深深闭眼,此时,她已是躺在硬突突的床炕上,一宿未眠。她睡不着,一直望着斑驳的窗户外,天色愈渐泛白,直到微蓝从漆黑中被分离出来。她知道要天亮了,但她不知道,心中的黎明何时会来到……

    而与此同时,沁城的皇宫里,隐蓝的天际里,已射出一道破晓的金光。那金光直射殿内,落在祁烨愈渐走近的步子里。

    上官柳莹与泷克闷声跪着,两个人心如捣鼓,如临大敌般听着祁烨极轻的步子。

    他赤着脚,不知是走向泷克,还是上官柳莹。

    上官柳莹心底极怕,祁烨的脚踝在她余光中停促,她骤然抬目,却见男子轻然从他身边走过,径直走到泷克身边。

    “你,下去。”

    泷克一惊,抬目与之对视。但见祁烨眸底无光,说不出的诡异。然,他即已开口,他便无法反驳,于是悻悻然的退下。他走后,上官柳莹如释重负的站起,她试探的开口:“皇上……?”

    祁烨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她。旋即,他走了过来,扶住她的脸,深情一吻。

    上官柳莹杏眸圆瞠,像是受惊不小。

    吻过后,祁烨冰冷的唇离开她娇润的唇瓣,上官柳莹一愣,霍地酣畅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哈!!!”

    他是她的了,他是她的了!!

    她终于成功了,皇上是她的了,她费尽一切的心思,终于成功了!她为了他,连爹爹的死都能不顾,连幼季都肯送去送死,她为了他失了一切。但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心甘情愿,温柔的吻她,吻她!!

    “烨,烨!!”她搂住他,欣喜若狂,激动的泪如雨下。

    然而,男子却提起手来,勾了勾唇角,继而露出一抹邪佞的笑容。

    “上官柳莹,你可让朕睡了个好觉。”

    此话一出,女子伏在他胸前的螓,忽地一顿。

    “这吻,是朕给你的奖赏,朕向来奖罚分明……”祁烨说罢,上官柳莹缓缓的退了一步,机械抬目。她迎上的是男子一如既往邪魅却阴幽的黑眸,只是不同的是,她在他的眸底看见了决然的杀意,那杀意太深,令她霎时呆若木鸡。

    “朕真是太小看你了……”

    祁烨挤了挤眉眼,大手拂上她娇嫩的脸颊。

    “是不是啊……”

    声色低沉而性感,仿若爱语,然,女子此刻心中却骤然一空,仿若世界塌陷。

    |

第一百零五章 恨意

    “芊羽,把这个分给那边的灾民。”

    柔杏把手肘上的竹篮递给芊泽,芊泽接过,微微颔:“是每人一个么?”

    “没有准备那么多,看情况分吧。我们头领也是好心人,此次的物资一半卖给了军队,一半就分给灾民,但我们能力有限,照顾不到每一个。”柔杏怅然微叹,边说边把自己篮子里的面饼塞给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那孩子战战兢兢的接过食物,仿似一千万个不肯定,瞧了那面饼半晌也不敢咬下去。

    芊泽看着奇怪,弯下身子说到:“你怎么不吃呀?”

    杏姑姑笑着瞥了一眼芊泽,也是躬下身冲着那蓬头垢面的孩子说:“孩子不怕,这能吃,不会吃死人。”她说时,抽出一块饼来,兀自咬了一口。那孩子见柔杏一吃,眸底闪过极亮的光,便开始狼吞虎咽的啃咬。

    他身后矮墙后,十数个藏匿着的孩子,见此情形纷纷一拥而上,伸手讨要。

    芊泽大诧,心忖为何这孩子戒心这般强。一旁的杏姑姑见她疑惑不解,边对着芊泽欲要解释。哪知刚要开口,另一个清丽脆亮的声音,正替她作答:“因为在前些时日,有人假意放粮食,下毒害人。”

    “战火乱世中,难免有失了亲人的恶徒,希望人人陪葬。”

    依是一身火红劲装,女子勾着朱唇,噙着笑意走来。她下巴微抬,一双眸光潋滟的眸子,微微眯起:“你们是哪里来的商队,没有看见告示,不准私下放粮食的吗?”

    杏姑姑见来人,仿似是知晓她的来头,便躬身歉意:“我们的头领名叫渊寂,和江千总略有来往,此次是来贩卖日常物资的。因为常年在边国行商,见哀鸿遍野,只想尽一番心意罢了。”柔杏淡然说来,目光平静,云翘狐疑的挑眉,打量起她与芊泽来。

    云翘先是扫了遍杏姑姑,继而睨注芊泽,她呀了一声,上前道:“是你?”

    芊泽见云翘清眸瞠然的凝望,以为她认得自己,吓得哑然无声。

    “昨日里,我送粮食的时候,曾见过你,还赠予你一个馒头,你可还记得?”云翘笑吟吟的说来,她对芊泽印象极好,于是热情十足。她的这股子兴奋劲,倒让霎时就忘记了自己前来监督灾民情况的责任。

    “呵呵,我自然记得。”

    芊泽恍然大悟,心中暗吁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云翘负手走到她跟前,两股利落的辫子搁在肩头,显得她俏丽活泼。芊泽抿唇而笑:“我叫芊羽。”

    云翘见她笑,又是一愣,说到:“我喜欢你笑,你的名字我也记住了。”说罢,云翘便大步转过身来,身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她走了几步,对着柔杏说:“你们是好人,本小姐自然是不会阻扰了。只是,时间要把握,巡城时,都得回去哦。”

    云翘一板一眼的说来,杏姑姑一一应下。芊泽见她返身离去,也上前一步微微作揖施礼。云翘笑着又多看了她一眼,旋即跨上马英姿飒爽的离去。

    “驾!!”

    叮铃作响,那女子俏丽的背影,在芊泽的视线里愈走愈远。芊泽心想,这女孩应是出身高贵,但身上却没有一丝矫情任性的气息,是哪一家的千金,生的这般特别呢?

    想时,杏姑姑正唤了她一声:“走吧,芊羽,该是时候回去了。”

    “嗯。”

    芊泽轻应返身。

    云翘回到营中,正见祁明夏与刘钦正在商讨要事,而玄黑男子却站在一边,一语不。

    “哥哥,我回来了!”

    云翘一迈过门槛,便从案几上提起一壶水,兀自喝下。她咕噜咕噜吞了半晌,才咂吧咂吧小嘴说到:“今天我见着昨天那个特别的女孩了,原来她叫……”她笑嘻嘻的说来,玄黑长衣的男子却打断她道:

    “将军在商讨要事,莫要打扰。”

    云翘听罢,心中骤然一怒,把水壶铿锵执桌,怒叱:“祁澈,你能不能不跟我作对呀!”她真是看不惯他一板一眼,死气沉沉的模样。

    祁澈缄默一拍,只是冷冷反驳:“没有人叫祁澈,我的名字是夕岄。”他怀里踹着长剑,靠在墙上,眼睛也不抬一下。云翘冷哼了一声,旋即大摇大摆的走上前,坐在祁明夏跟前。

    “哥哥,你们在说什么,云翘要听。”

    祁明夏微蕴笑意,俊庞侧过来说到:“你累了,下去休憩吧。”

    云翘见明夏似乎把自己排挤在外,反是涨了夕岄的气焰,心底自然不服:“好啊,你们这般小瞧本郡主,本郡主以后都不要理你们了!哼!”

    刘钦见云翘又耍起脾气来,笑道:“郡主莫要生气,我们只是商量一些军情,你平日里也不爱听这些,所以将军便不予你说。奴才怎知今日夕岄在此,你就好端端的感兴趣了呢?”

    他言似安慰,却在揶揄。云翘哪里听不懂,脸上一红,霍地坐下:“谁说的,本郡主本就喜爱听故事,你们说来予我听,说不准我还能提出一两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好主意呢!”

    “呵呵。”

    明夏笑出声,黑眸轻弯:“好吧,刘钦,你继续说来。”

    刘钦见明夏将军启声,便一正面色说来:“泷克回到朝中,应是已有数日。但据我们沁城的人回禀,泷克在宫中一切正常。难道是我们猜测错误,宫中并无大变?”

    祁明夏听罢,若有所思,又道:“听说泷克在愈城门,曾见过芊泽与羽妃,不知是真是假。”

    当宫中传来芊泽谋害皇帝,偷逃出宫的消息时,祁明夏大骇惊然,连夜便修书给驻扎在沁城的探子,望查明真相。然,宫中一夜间人手更换,消息密不透风,令祁明夏更觉蹊跷。

    下意识,他料定宫里定有大变。

    而此次泷克也心疑回城,为何却又杳无音讯了呢?

    “将军,据我看皇宫之中定有蹊跷,只是我们毫无线索,也得不到芊泽姑娘的消息。但既然泷克曾在愈城见过她,按照地图的路径来看,如果她幸存,便很有可能就在我们周遭,甚至……”刘钦拂了拂下颚,顿了一拍。

    明夏抬目注视,悄然等待下言。

    “甚至就在丘都。”

    男子大手一紧,他又蹙起俊眉,眉宇间忧伤更甚。明夏愧悔,如果当时他能够把芊泽带出皇宫,那么这一切的苦,她都不用受了是吗?泽妃,这两个字,他至今都不愿意说出口。每每想到她已嫁作人妇,便心如刀绞。

    “那羽妃呢?”

    明夏又问。

    “大抵是死了。泷克给了她一掌,又说她活不了很久,这连绵大漠里,两个女子徒步横跨,煞是艰难啊。”刘钦也同情起这两个孤弱女子,不由得喟然长叹。

    “芊泽是谁,羽妃是谁?”云翘眨了眨大眼,不解的插嘴。祁明夏面色忽阴忽明,倒不理她,刘钦却笑吟吟道:“芊泽姑娘是明夏将军的一个朋友。”

    “哥哥好像很重视她,她是哥哥的心上人吗?”云翘霍地展颜,小脑袋凑近明夏。明夏却撇过视线,他不知该如何与人形容芊泽,于是索性不言。云翘讨了个没趣,自是起身出门:“你们好没意思,我走了!”

    她跨出门槛,螓漫不经心的抬望天际。

    “芊泽,羽妃,芊羽……”她喃喃低吟,心忖,就只差一个字。她嘟囔的撅起小嘴:“怎么觉得好奇怪……”

    她一颦秀眉,模样不解,但她并不是喜爱多想的人,旋即便泰然无事的出了门。

    而与此同时的沁城皇宫。

    上官柳莹已是遍体鳞伤,双臂挂在墙上,血水沾染了她雪白的素衣。她眼肿的睁不开,小嘴嗫嚅:“皇……皇上……”

    祁烨在殿内轻踱,他是第一次在寝宫内施以暴行。两个执鞭的太监被命令不准打要害,要慢慢折磨她,如是痛晕厥了过去,便泼水浇醒,绝不能让她好过。

    “朕的皇后,你说朕该怎生奖赏你?这般不痛不痒的节目,朕觉得好无趣……”

    他邪肆如修罗,笑得阴森恐怖。上官柳莹却轻然笑道:“你不如杀了我……”

    “朕怎舍得杀你。”

    他大手拂上她的脸颊,反复摩挲:“朕睡了这般久,梦里就在思索,究竟是谁让朕出其不意,谁在朕的背后,暗自谋算?”祁烨挑了挑眉,黑眸中笑意不减:“终于,朕想到了你。”

    “还想到了桑破……”

    祁烨在晕厥的过程中,仿似做了一个如胶似漆的梦。梦混沌不清,然而这梦愈做的久,意识便愈清楚。于是他便暗自思索,这零散线索的种种。为什么自己晕了,自己被谁害了?他其实怀疑上官柳莹很久了,只是因为桑破的回禀,把矛头都指向洛羽晴,自己才被蒙骗。

    其实,就在他废后之时,他的目光已经锁定了她。只是她手脚更快,先一步下手。

    “皇上真是个精明人,臣……臣妾好生佩服……”

    上官柳莹气若游丝的说来,语色里却愤慨难当。

    “怎有你聪明?连朕,你都能骗,甚至连朕的左右手,桑破也都被你的机敏聪慧,所收服。”祁烨说时推后几步,漫不经心的击掌,笑曰:“朕才当真佩服。”

    “为什么……”

    上官柳莹自觉难逃一死,只是她千算万算,为什么偏偏那药,没有能控制皇帝。她想不通,实在想不通,难道那书上写的都是假的?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祁烨兀自走向一旁的镂空花雕木桌,取了那本破零残旧的古书。他说:“朕之前,还不知世上竟有本这样的书,皇后让朕开了眼界。然,世事总是无常,有时的无心之举,却是天意所为。”

    他言毕,冷冷瞥向上官柳莹。

    “朕不喜欢孩子,所以朕让每个妃子,都喝下避孕的药汁。”

    上官柳莹提唇轻笑:“这些,臣妾自是知晓,但臣妾既已打定主意,要……要了孩子,当然不会喝。”

    祁烨朗朗大笑:“皇后真狡猾。”

    “只是……”

    他俊美无双的脸上,惑魅展颜:“只是朕做什么事,都喜欢多防一重。皇后定不知,那些药汁其实只是普通的补药罢了,真正一直喝药的,是朕。”

    “那孩子,是你和桑破的野种。”

    祁烨的薄唇一扇一合,音色在上官柳莹耳畔,如凿子般直刺进来。她听后,先是一顿,继而豁然大笑:“哈哈,哈哈!!”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上官柳莹机关算尽,却算不到你祁烨,竟有此一举。”她笑道眼泪尽出,她当真没有想到,一个九五之尊竟会为了不要孩子,自己喝药。

    他戒心深至此,她又能有什么不服?

    但忽的,她又像想到了什么一般,惊道:“不对,不对……”

    祁烨眯眼凝望面前,一惊一乍的女子,仿似在看出最好的戏。

    “为什么芊泽会受孕,她为什么有了孩子……”

    说到此处,祁烨面色倏地一惊,脱口而出:“什么!?”

    孩子!?

    上官柳莹瞧出他表情的变化,心里顿时幡然醒悟,他在昏迷的过程中,并不知晓芊泽未有给他下药,更不知道孩子的事。所以,她索性颠倒黑白。

    “哈哈,哈哈,皇上,说到孩子,你为何露出这般骇人的表情?”上官柳莹五官扭曲,笑时,血牙尽露:“你不知芊泽已有了你孩子,她要孩子,不要你!是她找着我,哭着说她要带着孩子远走高飞,臣妾不过是顺道应了她的要求。不然,皇上你以为她这般恨你,怎会烧了满桌佳肴与你共酌?”

    上官柳莹越说越激动,最后已极尽咆哮:

    “她不要你,不要你了!哈哈,哈哈!!”

    祁烨的身影倏地一闪,但见黑影一移,下一秒他的大手,便恶狠狠的掐住女子的颈脖。上官柳莹顿时不能呼吸,眼皮翻白。

    祁烨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他是如此脆弱,脆弱到一听见她的名字,都锥心的疼。

    她笑着哄他吃菜喝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要离开他?他想温柔的告诉她,他一直都爱她,一直都害怕失去她,然,她在桌子的另端,却自是在一遍遍的想着要如何离开他?

    她给他温柔斟下的酒,竟是杯剧毒的断肠酒。

    毒死了他遏在喉官的那三个字。

    “皇……皇上,你掐死我吧,哈……哈,但你要记得……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爱你……你爱的人,只会恨你,恨你……”上官柳莹如毒咒般的话语,艰难的从喉咙挤出。祁烨双目猩红,这些话竟在一瞬间,牵扯出了诸多封尘的回忆。

    记忆里,他还是个孩子,瘦小而充满惊恐。

    那个女人,也是像现在这般掐住他的脖子,狠狠的诅咒:“我恨你,你去死,你去死……你死了一切都好了,他就会爱我,他就会爱我……”

    “哈哈,哈哈!!”

    她笑得与面前这个女人,一般狰狞。

    而瘦弱的他,只能落着泪求她:“娘……娘住手……烨儿好痛……”

    “去死,去死!!”

    去死!

    去死!!

    “啊!!!”

    祁烨霎时甩手,别过脸去,跌撞的连连后退。上官柳莹得到空气,破然咳嗽,她平复了许久,目光一直锁住男子悲伤的背影。许久,她才见他转过身来,眸底杀意腾然。

    “杀了我吧……”

    上官柳莹不想太痛苦,她知自己在劫难逃,不如死的趁早。她已成功下了最后一剂毒药,即使她得不到祁烨,但祁烨的一生也不会再得到幸福。他和芊泽,必然形同陌路。

    “杀了我……”

    上官柳莹再一次重复。

    “没这么容易……”

    祁烨挤了挤眉眼,笑容森然,黑眸阴鸷横生令上官柳莹感到比死还可怕的绝望。他缓步走过来,捏住她的下巴:“洛羽晴,她已经死了……”

    上官柳莹瞠着圆目,等待下话。

    “她被你害死了……”

    祁烨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

    “有你在一天,芊泽就会回来,她不会忘记这恨的……”祁烨的意志里,已没有半丝温存,他想到了是报复,报复一切抛弃他的人。

    “她不会忘记的……”

    女子听时,瞳孔一缩。

    ……

    …………

    “啊!!!”

    黑夜里,芊泽蓦然顿起身,一旁的杏柔被吓得不轻,侧转过来惊异道:“怎么了,怎么了?”

    芊泽粗重的喘气。

    她梦见自己又走在大漠里,背着洛羽晴,一遍遍的重复她死去的一幕。她依旧在寻找,她想她活,可是无论她如何竭尽全力的挽留,却都是仓惶无助。

    “羽晴……”

    芊泽嘤嘤哭泣,小脸俯下埋入双掌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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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泽花介绍:
※七天七夜连续不断的侍寝,芊泽的一切已然被剥夺。
她的身体,被烙上了不可磨灭的魅咒,生生世世,无法逃脱!
恍惚之间,她似乎听到那邪魅之极的男子轻喃:
“芊泽,不要逃,否则……”
阴鸷闪过他妖冶的黑瞳,他顿了顿,继而启音:
“否则,你会生不如死。”
≈※◇◇※≈
芊泽,是人名,也是一种花。
顾名思义,有一种花叫芊泽。它只有简单的六片花瓣,没有亮丽的外边,也没有璀璨的颜色,只有简简单单的白色。开在山野之间,是那么的不起眼。
芊泽是野花,没有人能种它。如果你有了芊泽的种子,你可以尝试埋下它,但它永远不会芽。没有人知道这种花应该怎么去种,如何去养,人们见到它,就只是在山野的一处,孤孤单单的一支。传说中,芊泽花若是开满漫山遍野,将会如仙境一般的美丽。
只是,谁也没有看过漫山遍野的芊泽花。
芊泽就是这么一名,像芊泽花一般的女子。
≈※◇◇※≈
这个男子有着倾国之容,有着颠世之权。他是高高在上的魔鬼,他的心无法琢磨,靠近他便是靠近无止境的深渊,一失足,千古恨。
只是芊泽,你明明就已经尽量的远离他,为什么还是躲不过这劫难?当爱已成反目,当恨已入骨髓,谁还会记得,还留恋,那一段不为人知的回忆。
他和她坐在梅花树下,看漫天绯红舞动。花瓣飘落在他眉宇之间,他拨了一拨,然后侧过脸来说:
“芊泽,你好温暖。”
≈※◇◇※≈
芊泽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芊泽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芊泽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