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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壑盛人     芊泽花txt下载     芊泽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秘密(二)

    黑眸一瞠,祁明夏揪在氇氇上的手一紧,险些就要冲了出去。好在夕岄横手一按他的肩,才镇定下来。夕岄递给他一个按兵不动的眼神,明夏喘着粗气,僵硬的转动瞳仁,两人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帐内。

    “烨儿……”

    端睿王沉痛的一唤,他不敢抬头。祁烨却突的尖锐大笑,仿似听见了世间最可笑的呼唤,端睿王深深闭眼,表情哀恸不已。

    “烨儿!?”祁烨霍地双手一展,步步逼近,地上的人长跪不起,祁烨则饶有兴致的踱步。

    “烨儿?烨儿?烨儿?”祁烨挤了挤眉眼,眸中阴鸷之极。端睿王缄默,只是紧了紧双拳,无可奈何的轻叹。祁烨却像被触动了回忆之弦,说到:

    “这般陌生的词,事隔这么多年,居然又让朕听见了……哈哈……”

    端睿王如刀刻斧斫的脸庞微微抽*动,他睁开眼来,缓缓抬起头:“这都是我的错,皇上,你现已是一国之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仇恨都过去了,你又何苦要如此?”

    端睿王说的每个字,仿佛都在切割祁烨的神经,他一瞪潭目,又凑近几分说:“一国之君?呼风唤雨?祁渊,你可知朕为了当这一国之君,吃了多少苦,做了多少事?这权利是我自己赢来的,你凭什么劝告我!”

    祁烨半蹲下来,强迫端睿王与之对视。他锋芒毕露的黑眸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讥讽和恨意,令端睿王无法直视。

    祁烨喜欢他眸间的闪烁,他分外得意:“知道朕有今天,脚下踩了多少死人么?”

    端睿王不语,只是粗眉拧的更紧。

    “为了让后宫孤寂凄清,朕先后害死了先皇的四大妃子:容妃,清妃,柔妃,还有雪妃?”

    说到雪妃时,帐外的夕岄身子一僵,拳头霎时攥紧。

    “容妃,清妃,柔妃都是死不足惜,但雪妃是个好女人。她见我孤苦无依,对我是甚好。可是越是善良的女人,越是愚昧,她死的时候正对着我说笑,那笑还僵在脸上,她就没气了……哈哈!”

    夕岄的瞳眸蓦然猩红,鼻息咻咻的抓紧了腰间的剑。

    祁烨却在帐内一不可收拾的说到:“再来,朕利用了一路把自已养大的奶妈,毒死了太子。奶妈则被五马分尸,她行刑时,我躲在父皇身后偷看,大家以为我吓坏了,却没有知道朕是在笑……”

    “朕在偷笑……”

    端睿王的脸色已是乍青乍白,晦暗的烛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模糊。恶在这光明的边缘崛地而起,势如破竹。

    “紧接着,朕又陷害祁澈的两个哥哥,让他们双双毙命!他们死后,朕便是最大的皇子,理所当然的被封为太子。然后,你的亲哥哥,朕的父皇,也被我毒死了。他死在床上,与一名十二岁的宫女极尽鱼水之欢,他死的毫无颜面。”祈烨狰狞的笑意愈演愈烈,仿佛修罗在世,阴邪之极。

    “如此一来,朕的爹爹,你可要对朕刮目相看?”

    他阴肆邪佞地笑,让端睿王不寒而栗。虽然他说的这些,在事隔多年后,他已一一调查清楚。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竟是另一番触目惊心的景象。

    “皇上,本王这次来,不求皇上能原谅本王,但一切的一切不是皇上所想的那样。太多的巧合,太多的误会才会造成那般凄惨的局面,皇上,回头是岸。”他把‘回头是岸’四个字咬的极重,祁烨却嗤之以鼻。

    “太多的巧合,太多的误会?”

    男子一甩袖,目光已是幽深如夜。

    “你把我母妃送给先皇,是误会?你让我母妃刺死明月,是误会?你再让我母妃,掐死我,也是误会?”

    祁烨把这话说的极慢,仿佛说快了,连他自己的心都承受不来。端睿王胸膛起伏不定,他摇了摇头,仿佛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误会?”祁烨蹲下来,残忍的注视男子。

    端睿王深吸一口气,在全身都颤抖的情况下,一字一顿道:

    “不是。”

    “哈哈!!哈哈!!”祁烨霍然大笑,脑海里漂浮着历历在目的往事。那些斑驳摇晃的画面,一遍遍的梦里徘徊不离,成为摆脱不去的梦魇。那时还瘦小的他,还有才刚刚会喊哥哥,会放风筝的明月。

    他们全部都缩在墙角,怔然的望向那抹凄厉的身影。

    女子一步步走来,她说:“孩子们,乖,一会儿就不痛了。娘疼你们,娘会轻一点的。”她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匕。在祁烨的记忆里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那把锋刃无比,森冷光的刀,是清晰的。

    “娘,娘不要……娘,月儿好怕……”

    明月以稚嫩的嗓音哭求,他不知道为什么曾经时他温柔宠溺的母妃,会要拿匕对着他的小脑袋。

    “娘,娘你抱抱月儿,抱抱……”

    他因为害怕,而从祈烨的怀里扑出去,扑进落太妃的怀里。落太妃却阴狠的瞪眼,在祁烨还未反应之时,当机立断的刺了下去。

    刺在他瘦小孱弱的背脊,鲜血顿时直流。

    他的身子,滚了几滚,最后被镂空雕花的椅脚,抵住了。

    “呵呵……哈哈……”落太妃癫狂地笑,又举着匕向祁烨挥舞过来。祁烨蜷缩后退,一张小脸上煞白无血。落太妃看着他,说:“阳魅,我怎会生个阳魅……”

    一千年都未曾出一个的阳魅,一出则祸乱千年的阳魅,怎么会是她生的?如果不是她生的,他就不会负气不理她,不会不来接她回去。他说一旦她废了那迷惑皇帝的妖妃,她就能回去了,回到他身边去。

    可为什么,她等了又等,他却不来接她……?

    就因为她生了一个阳魅,生了烨儿……?

    “都是你,都是你!!”

    落太妃歇斯底里的咆哮,霎时就狰狞的瞪大眼,呲牙咧嘴的扑过来。祁烨吓的踢了她一脚,战战兢兢的从墙角跑出,一个劲的向后退。他喊:“救命,救命,奶娘救命,救命!!”

    但是没有人应他。

    “你必须死,你去死,你去死!!”落太妃挥动手臂,那银光则在空中极快的舞动。祁烨的眼里,都是她野兽般扑打。他在她身下挣扎,匕划破了他俊俏的脸,混乱中,血丝迸出。

    他反扎中了她。

    她一顿,目光一放一缩,而后是更为凶猛涌烈的恨意。祁烨无助的张着两只小手,嗫嚅道:“娘,娘……”

    “你去死!!去死!!”

    落太妃掐住他的脖子,狠狠的挤。祈烨脖子仰起,小脸充血。那一霎那,脑袋里闪过诸多落太妃时他温婉一笑的模样。她笑似春风,沁人心田。她抱着娇小的他,放在怀里。她眸中波光流转,像天上的繁星,她在他耳边软软低喃:“烨儿喊娘……烨儿喊娘……”

    “娘给烨儿剥糖吃,娘给烨儿唱歌谣……”

    “烨儿……”

    烨儿……

    烨儿…………

    “你去死,去死,都是你,你死了他就会回来接我,他就会重新爱我!!”

    那张熟悉的脸,真的是记忆的她么?为什么要这样对烨儿,要这样对我……

    有一颗极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沁出,顺着他还稚嫩的脸,落了下来。

    小手挣扎了许久,最终停歇下来。男孩涨的紫的脸上,眸子一空,顿时没了神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子松开他,大笑淋漓:“我杀了他,我把他们都杀了,我把魅生都杀了!没事了,没谁会霍乱朝纲,祸乱天下。渊,渊,魅生都死了,都死了!!”她活蹦乱跳,在殿内胜利的奔跑。

    而地上僵硬的身体,却缓缓动了起来。

    那张紫的小脸上,一时紧闭的眼,倏地睁开,眼神已再不是从前那般温顺。

    有什么从他的眸底滋生出来,阴鸷的令人怵。

    他爬起来,在落太妃疯疯癫癫未有察觉的情况下,跑出寝殿,一路向外奔去。他一边奔一边喊:“妖……妖女,抓妖女,抓妖女!!!”

    人群从四面八方围来,他筋疲力尽的倒在他父皇怀里,柔弱无助的抱着他:“父皇,救救烨儿……”那男子霎时就像着了魔一般,把男孩拥紧。一边则下令诛杀落太妃,火烧妖女。于是,一切的一切,便从这里开始。

    ……

    …………

    “哈哈,哈哈!”祁烨笑到肝肠寸断,他讥讽地看着端睿王,说到:“我母妃烧了三天三夜,我在她尸体前,站了三天三夜。她至死都在瞪着我,她瞪着我,瞪着我!!”他永远不会忘记,她满身是火的在他面前,痛苦的嘶叫。红彤彤的一片,把深邃的夜都染的亮如白昼。她漫无目的,痛不欲生的奔跑,但一双眼睛,至始至终的瞪着他。

    瞪着他……

    “孩子,够了,够了……”端睿王揪住祁烨的龙纹袖襟,此时的祁烨已是满目猩红,他狠狠甩掉端睿王的手,大喝:“为什么世上的事,这般不公平,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他瞠大黑眸,直勾勾地盯着端睿王。

    “只因为我们是魅生,我们注定要霍乱朝纲,祸乱天下?”他呲牙,挤了挤眉眼,又说:“那我就祸乱给你看!”

    “哈哈!”

    他站起身,又是仰面长笑。端睿王相对无言,只是郑重的跪在地上,磕一个响当当的头。

    “一切因我而起,如果能化解你心中的仇恨,放下一切,你杀了我吧。”他抽出腰间的利剑,尖锐的响声凿在耳里,分外刺耳。祁烨一顿,撇目睨视。

    端睿王双手举剑,呈给祈烨,头狠狠的低着:“放过祁胤,放过明夏吧。”

    听见‘明夏’,祁烨心中的愤懑愈加高涨,他低声道:“放过明夏?”

    “他也是你的弟弟,亦是明月的孪生哥哥,你念在明月的份上,放过他吧……”端睿王最惦记的就是祁明夏,他对不起太多人,可他答应过落太妃,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的。他是唯一一个不是魅生的孩子,他一直都活在无知的幸福中。

    说时,端睿王勾一拜,卑躬屈膝。曾经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端睿王,倨傲如天上的太阳,而在此刻却像一个战败的俘虏,颓然不已。

    “看来,你真把他视如己出啊……”

    祁烨邪佞勾唇,眯了眯眼。

    帐外已是连连骇然的两人,又均是一顿。

    帐内,又一刻如死的沉默。

    “对了。”祁烨翩然转身,气息平复了许多,他负手踱步,又说:“如何有一天他知道了一切,你该如何对他交代,他的身世?又如何跟他说明,他亲手杀了他的……”

    祁烨躬身,把脸凑近,黑一倾而下,宛如墨水蘸染的瀑布。

    他的笑邪美不可方物,是魅生地笑,是极尽阴冷地笑。

    “孪生弟弟?”

    端睿王抬目,手又抖了起来,他又一次做了一件不可挽回的事。他以为婪妃是另一个阴魅,却不料他是没死的明月。祁明夏阴差阳错的害死了他,这一切都是冤孽,是冤孽。

    “冤孽……”

    他喃喃沉痛的说到。

    “你也没有想到吧,婪妃她,竟是明月。”祁烨想到明月的死,又是郁愤难当,一种绝望的痛意,不可遏止的迸开来。”他当年被一刺,并没有死,我把他救了。可偏偏他是一个阴魅,一个男儿身的阴魅,他芶延残喘的活了这般久,却偏偏死在了自己孪生哥哥的手上。你说,这是不是太可笑了……”

    “哈哈……”

    祁烨宛如喝醉酒的人一般,摇了摇头。他颓然的后退一步,又说:“太可笑了……”

    地上端睿王已是痛彻心扉,他对不起的人太多。当年,他为了祁胤的江山社稷,把落洇儿送给先皇。当时的先皇正被一个绝美姿色的妖妃所迷,日日不理朝政,不思进取。于是端睿王索性以毒攻毒,把甚为阴魅的落洇儿献给自已的哥哥。

    果不其然,在先皇看见落洇儿的第一眼后,便再未挪开过眼。而那倾国倾城的妖妃,在她面前相形见拙,连落洇儿的一跟脚趾头都比不过。那夜莲灯宴,落洇儿一展舞技,如火色莲花一般在空中旋了六转,直直转进了先皇怀里。她抬眼,惊鸿一瞥,狐媚到骨子里,先皇当即失魂落魄,紧紧抱着她喊:

    “朕之最爱,朕之最爱啊!”

    可他抱着她时,端睿王自己的心,却在滴血。她是他最爱的女人,可他却把她献了出去。

    甚至当时,她的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骨肉,怀着祁烨。

    “我不会让明夏知道的。”

    端睿王突兀的说来,嗓音低沉沙哑:“他也是洇儿的孩子,我已让你们误了一生,不能再害了明夏。”他苦涩地笑,轻然摇头。祈烨听罢,剑眉一蹙,俊庞上尽是山雨欲来之势。

    他抓住端睿王的领子,大喝:“凭什么?”

    “凭什么让他一个人好过?”

    端睿王一愣,直直望向他,嘴里轻喃:“烨儿……”

    “别喊我!”祁烨咆哮出声:“凭什么,凭什么?我和明月就要这般惨烈,他一人活在庇护之下。他从小*平步青云,有你为他铺路,就连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弟弟,也可以当不知道一般继续活着,你以为朕会这么便宜他!?”

    “没这么便宜……”

    祁烨一眯眼。

    “你和他,都不会这么死的这般便宜。”他把端睿王手中的剑一抛,狠狠说到:“死了,不是最痛苦的。我要你看着祁胤亡,你即认为祁胤是你的一切,那么我就把祁胤毁了,我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成熵铁骑长驱直入,踏平祁胤万里山河,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端睿王这才了解,原来祁烨心中的恨,已到了这般地步。他拼命坐上皇位,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报复他。他从她母亲癫狂的那一天,就已经想到,要报复了。

    “孩子,你回头吧。你恨的是我,你杀了我吧。其他的人是无辜的,祁胤也是你的家,你何以见千千万万的百姓枉死!”到了最后,他已是乞求了。他别无它法,他欠了他和他娘,太多了……

    “回头吧,烨儿……”

    祁烨一顿,望着端睿王苍老的眼。

    “回头?”

    他扯起唇角:“朕如何回头?”

    端睿王一怔,觉面前的男子,眸底里有哀恸横生。那哀仿若心死,仿若一切灰飞烟灭。

    “从朕向我母妃,扔第一块石头,骂她第一声妖女的时候,朕就已经没有退路了。”祁烨不眨眼,手紧紧揪着端睿王的衣领,他面部微微抽*动:“我的身后,是连绵万里的尸骨,我杀的人,不计其数。你要我回头,他们都在我身后,我如何回头?”

    “我犹记得他们死前的模样。我母妃是怎样瞪着我,柔妃的手是怎样攥着我,还有雪妃那凝固的笑意。”他缓缓地说,声音平静,却又暗波汹涌。端睿王怔然相视,感觉心中,有什么一丝一缕的在剥落。

    “我统统都记得。”

    祁烨一回忆,胸间就刺痛起来,心纠结在一块,竟喘不过气来。

    “我每杀一个人,从不回头看,我回不了头,无法回头。”

    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犯下的罪孽,无法救赎,只能向前撞的头破血流。

    “朕的爹爹,其实你说错了。”祁烨笑意诡谲:“其实朕最恨的人,不是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决意

    拂晓之时,端睿王颓然的回到军帐,刚一揪帷幕,便见一道巍然的身姿坐在他蒲上。祁明夏双腿盘坐,两只手臂放在膝上,纹丝不动。他垂不语,黑遮住了他俊朗的面容,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夏儿。”

    端睿王显然有些吃惊,下意识的心中忐忑起来。他轻唤了一声,后又佯装无事的走到他跟前,笑说:“怎这般早就来了,吃过早膳了没?”

    祁明夏不动,两人不过数步之遥,端睿王却感觉脚下似有千仞鸿沟,无法逾越。他微微叹了叹气,像往日一般把长麾卸下,笔挺的坐着。哪知他刚一坐,对面的男子却如箭绷在弦一般,倐地从腰间拔出长剑,抵在端睿王颚下。

    “为什么……”

    明夏不抬头,全身气息阴冷之极。

    端睿王先是一惊,而后苦涩一笑。他说:“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要骗我这么久,为什么,为什么……”祁明夏全身都因忿怒而颤抖。他无法想象自己这么多年竟都活在欺瞒与无知中。他以为自己的母妃病殒,以为自己是父王最爱最信任的儿子。然,一切都在旦夕之间颠倒过来,他的娘一早就疯了,就死了,而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竟亲手杀了他唯一的至亲!

    他的孪生弟弟!

    “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如龙啸在天,明夏以浑厚的内力,怒声一喊。瞬间,帐内的所有东西都震了起来,瑟瑟抖。他手里紧攥着剑,那剑刃毫无缝隙的贴着端睿王的脖子,只要再近一步,他必将丧命。

    “你骗的我好苦,你把我亲生母亲拱手送人,让我无知的活了这么多年。你从不说我还有个弟弟,而我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杀了他……”

    “杀了他!!”

    明夏瞪着赤红的眼,宛如一头濒临崩溃的狮子。

    “夏儿……”

    端睿王心如死灰,他终究是瞒不过明夏。他苦苦支撑了这么久,一切还是分崩离析。冤孽啊,一些的孽债就算你怎么躲,终也会找上你的。他喟然一叹,一丝也不畏惧死亡,他甚至更希望,明夏就这么一剑划了下来,了解也罢。

    想时,端睿王缓缓阖眼,视死如归般。

    祁明夏却喘着粗气,定定的望着他,他瞪了半晌,最后竟把剑收了回来。冰凉的锋刃从颚下移走,端睿王狐疑的睁眼,却见明夏颓然的坐回,把剑抛作一边。

    “夏儿?”

    祁明夏并不看他,缄默一刻后,他冷声道:“说清楚吧。”

    端睿王一愣,粗眉愕然一挑。祁明夏却扯起唇角,俊邪的脸上浮现一抹涩意昂然的笑:“你瞒了他,对么?”

    “你……你说什么?”

    端睿王骇意连连,仓皇的佯装无事。祁明夏却笑的更为凄凉,他忽地把视线瞪过来,直勾勾的盯着端睿王,咬牙道:“是她对么?”

    “谁?”端睿王闪烁其词。明夏却穷追不舍:“别再骗我了,到了这个份上,你再瞒我,于心何忍!?”他目光如炬,熊熊火焰像要把端睿王烧出两个窟窿一般,端睿王分外挣扎的看着他,竟是不语。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她定是犯了滔天大罪,你才把她关起来,与世隔绝。但即便你如何孤立她,冷漠她,也无法赎了她的罪过。”祁明夏字字铿锵有力,他是聪明的,他知道他的义亲不是这般残忍的人,他知道那个躲在深山里,闭门不出的女人,定有玄机。

    “我没想让她赎罪,我只知,一切都太晚,我即便怪罪于她也于事无补,我不能让云翘没了娘。”端睿王音色颤抖的说来,祁明夏却挤了挤眉眼:“但你却让我没了娘!”

    “孩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端睿王摇了摇头,说到:“当年我送你娘入宫,并不知晓她肚里还有孩子。你娘是一个好女人,她虽是阴魅,却用情至真。她知晓我心系天下,一心想要助我,才心甘情愿入宫为妃。”

    “那又如何?”明夏一张阴兀之极的脸,波澜不兴,启唇时,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你最后不仍旧抛弃了她,选择了她?”

    “不,不是的。”端睿王又慌忙摇头:“我是真心想把你娘接回来,可那时她生了烨儿,烨儿是阳魅,她甚是忧心,便留在宫里不肯出来。后又怀了明月与你,她本以为你们不会再步她的后尘,却不料明月生下来仍是魅生。”

    祁明夏虽没有正式听过魅生的解释,但这两个词在成熵的领土上,却并不少听。他大约还是知道,什么是魅生的。

    他不做声,听端睿王一一道来:“你与明月生下来时,我专程借故从漠西赶回沁城。那夜大风大雨,我偷偷在你娘寝殿守候。明月生下时,全身血红,她当即便知,她又生了一个阴魅。她心如刀绞,抱着孩子哭到天明。好在你并无异常,她才稍稍平复下来。”

    端睿王说时,仿如陷入无尽的回忆,那些锥心刺骨的回忆仍历历在目,每每回想都是痛。

    “那夜,本是生的双生子,奶妈欲要禀告皇上时,却被你娘一掌打死。我从屏风后出来,她眸中无光的看着我,那眼神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她已心如死灰,把你交到我手上说——”

    “澜,你把夏儿带走。”

    当时的祁渊不可置信的注视女子,女子却惨然一笑:

    “他是个幸运儿,为娘的自然希望他,一直幸福下去。”

    她美艳之极,不可方物,说时却泪光潋滟。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让人瞅一眼便心如刀剜。

    “为什么不一起走?”

    她摇摇头,又说:“我要陪着我的两个孩子,保护他们,让他们健健康康的成长。即便以后万劫不复,也不让他们孤身一人。”落洇儿懂得一个魅生的命运,所有的魅生注定是上天的弃儿,不得善终。

    当时的端睿王年纪轻轻,血气方刚,怎会容得她这样。他怒到:“都是我的错,我太过自私,洇儿,我带你走,烨儿和月儿我都带走!!”他一时激动,什么也顾不上了。调儿却含泪的望着他,眸中的感动可见一斑,她对他嫣然一笑后,点了他的六道。

    “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

    说罢,便拖着脆弱的身体,把他推出窗外。窗外有端睿王的心腹,她令他们走,他们为了王爷的安全,当机立断,带了端睿王回去。

    而后,众人都知,落太妃产下一子,取名祁明月。却从未有人知晓,世上还有一个带着她满腔怜爱的孩子,祁明夏。

    “可为什么,她后来变成那样,那个山里的女人,究竟做了什么!?”明夏小的时候就见过那女子,他打从心底就不喜欢她。因为她看他的眼神,都是轻蔑之极,仿似看着一个畜生一般,嗤之以鼻。

    所以,他从不喊她母妃。

    端睿王长长叹出一口气,二十多年了,这件事放在他心里二十多年了。这一天他还是要面对,还是要对着明夏,说出最残忍的事实。

    “她会易容,众所周知。她易容之术天下无双,奇门异术更是厉害了得。”

    “那又如何?”明夏依旧想不通。

    端睿王却攥紧拳头,眉宇间愤慨难当,说到:“她扮作我的模样,给你娘喝了那药水。控制魅生的药水。”

    明夏黑眸一瞠。

    “那药水能令魅生受尽摆布。”他只微微一解释,再也不愿意说下去。他沉痛的阖眼,心中的痛不可抑止的迸出来。祁明夏深吸一口气,当即霍然站起:

    “我要杀了她!!”

    “孩子,够了,她已受了她应有的惩罚,日日承受钻心蚀骨的痛。她毕竟是云翘的亲娘,云翘她还小,她什么都不知道。”端睿王扯住明夏的衣裾,竭力挽留。祁明夏黑眸圆大,血丝满布,他忿忿说道:

    “她可怜,我娘就不可怜了么。从小我就没有娘,等我有了,却是这么个结果。魅生又如何,因为是魅生就要赶尽杀绝?如若不是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人,怎会有这般下场!!”祁明夏从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世居然如此凄凉。现在的他,甚至能理解,为什么祁烨的恨,会到这个地步。换做是他,他也不可能让他们好过!

    “夏儿,为父的对不起你,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杀了她。但为父只求你,保住祁胤!!”他端睿王死不足惜,那个女人为了得到他的爱,作恶多端,也是死有余辜。只是,一切的一切可以由他来背负,却不能让祁胤的百姓担负。

    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何其冤!

    “为父虽犯下太多罪孽,但都是为了祁胤百姓。如今遭此劫难,祁胤将亡,为父拼尽全力也会阻止。等一切过去后,我自当领罪自缢,还你娘一个恩情。”

    祁明夏顿在原地,太多的真相让他措手不及。他有恨,可这恨却无处可泄,他该恨谁,恨那个女人,恨养他育他的爹爹?还是像祁烨一般恨天下的黎民百姓?

    他想不明白。

    可是,要他看着祁胤亡,他却于心不忍。曾几何时,他披甲上阵,为国与外敌浴血奋战,看见那些在他庇护下的百姓,笑靥绽放,安居乐业,他由衷的感到自豪。他的血内早已与祁胤连做一体,怎能割舍得开。

    是的,即便他有了恨,他也不可能迁怒百姓。

    “祁胤,我自会全力守卫,但对你,我已无法再像以前一般了。”他甚至心痛到,无法喊他一声父王。

    端睿王缓缓站起身,他曲躬的背,宛如有千斤重担,压的他喘不过气。他苦涩的笑了笑,说:“孩子,可我一直都会当你,是我的孩子。”

    两个人男人,咫尺天涯。

    命运,何其残忍,曙光,何时会临?

    ※

    女子跪坐在帐内,窗口的毛毡微微耷拉,肆意的风把它吹着左右摇晃。黎明的光晓,从那缝隙里射入,落在她跟前一处。她的眼,就这么直直投在地上,追随那光线,看着它慢慢变粗,慢慢拉长,又看着它渐渐削弱,渐渐湮灭。

    日夜交替,芊泽就这么坐在帐内,一坐三日。

    这日云翘送了点心入帐,芊泽仍旧像个木偶一般,怔然呆。她从与皇帝回来后,就只闷不吭声,这几日更是足不出户,让她好不担忧。云翘总觉得,芊泽隐隐的在变化,她感到她正在下一个巨大的决心。

    “芊泽,吃些点心吧。”

    芊泽缓缓抬目,望着云翘,她莞尔一笑:“不饿。”

    “还不饿,你再不吃,人就饿瘪了。每日三餐阿嬷都送来,你却只沾了沾边,就搁下了,你还想活不想活了?”云翘撅起嘴,一骨碌的嘟囔道。芊泽望着她,说到:“谢谢郡主关心,芊泽不饿,饿了,我自然就会吃了。”

    这时,帘幕被赫然揪开,一道高大俊朗的身影疾走了过来,云翘一侧头,现是夕岄。

    夕岄似是前日夜里回来的,云翘隔日去找他,他只是闭门不出。今日倒好,他一出门居然第一个找芊泽。云翘想时,心里顿时不是滋味,把碗筷搁下,悻悻然的站起:

    “你怎么来了?”

    她大大咧咧的走向夕岄,夕岄的目光却过关斩将,直接跃到芊泽身上。

    他大步流星的走来,拽起芊泽道:“你那日与他,同时掉崖?”

    他问的突兀,问的忧心似焚。夕岄完全忽略一旁的云翘,只蹙眉盯着芊泽。芊泽笑曰:“是啊。”

    “他没现什么?”

    “什么也没现。”芊泽当即回答。云翘倒吃了一惊,前几日问起芊泽,芊泽都避而不谈,今日怎一问就出?莫不是因为问的人是夕岄,她就老实了?

    云翘心中本就有醋意,这一想,心中更怒,索性道:“你们聊着吧,我走了!”她走时还故意‘不小心’踩了夕岄的脚,夕岄只是轻‘哎’了一声,便当没事一般扭过头去。云翘更是忿然,颦起柳眉,攥着拳就出了帐。

    “你说的可是真,他什么都没有现?”夕岄一再询问,芊泽却只笑,笃定道:“没有,一点都没有现。”

    她说时,轻然从容,一点都没有撒谎的意思。夕岄知道,以往的芊泽,只要一撒谎就会脸红心跳,瞧一眼便认得真假。如今她泰然自若,他倒放下心来。可是为什么,他隐隐的觉得,此刻的芊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她的目光虽是柔和温婉,却透露着一丝凛然与决意。

    只是一点点,藏在她眸底,些小翻涌。

    “芊泽,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夕岄又担心的问来,芊泽捶捶他的肩,佯装有愠色:“哪有什么事,你总是多想,也不怕白了头。”她还有力气与他说玩笑话,看来真的没事。夕岄舒了一口气,心忖是自己多心了,便说:

    “那你休息吧,我走了。”

    “嗯。”

    芊泽微微颔,面容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夕岄走后,芊泽的笑容顿时凝固。她转回身,坐回蒲垫,从桌上扯出一张纸,思忖下笔:

    ——黎紫。——

    而与此同时的西郊。

    红女子一袭黑衣,躲在阴翳之地,就像融入了树荫一般。她拜在男子脚下,毕恭毕敬,而男子只是眯眼看着她,笑道:“明日,朕就走了。”

    祁烨负手而立,一挑俊眉又问:

    “朕要送给漠西营地的大礼,你可有准备好?”他意有所指,黎紫在他身下一顿,继而坚定道:“主上放心,主上离去之时,便是他们收到此份大礼之时!”

    “很好,朕真的很期待。”

    祁烨阴森森的笑,俊庞些小抬起,天空闷声一响,顷刻间乌云密布。

第一百二十三章 悬疑

    皇帝走时,成熵军正欲兵临丘都。

    而此日,东风骤起。

    明黄的麾旗在风中鼓张翻卷,犹如一面傲然的雄鹰。御营军的银铠在晦暗的天色下,乌冷森然。端睿王一席人叩拜在营寨之外,目送皇帝的辇驾离去。銮铃清脆,在烈风下声声急促,那铃声由远及近,在端睿王面前一停。皇帝掀开幕帘,瞟了地上的人一眼,旋即递了一封明黄的绢书下去。

    刘钦匍匐上前接下,端睿王则在一旁微有诧异的注视辇驾里的人。

    皇帝似笑非笑的勾唇,缄默了一刻说到:“这是朕送给你的大礼,这只是第一份,而后一份朕走了,爱卿自会收到。”他说罢,缓缓把帷幕放下,空留端睿王一双错愕的瞳眸。

    銮铃声又渐渐离去,铮铮马蹄跟随其后,往祁胤愈城的方向前行。

    皇帝走后,众奴仆和将士自是如释重负,只是端睿王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惊肉跳。他站起身,望着刘钦手上的黄色绢书,一时无语。祁明夏大步上前,说:“刘钦,打开它。”

    “是,将军。”

    刘钦解开丝绳,把柔软如少女肌肤般的绢布展开。

    其上只有两个字:

    ——准战。——

    “何为准战!?”端睿王一行人已回帐内私谈。此时夜已正浓,营寨里万籁俱寂,刘钦的厉声一喝,倒打破了这岑寂。他双眸霎时圆瞪,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两个笔锋硬朗的字迹。一旁的祁明夏亦是如此,粗粝的大手反复摩挲这两个高深莫测的词。

    “这意思是说,皇帝他是答应了我们,出营与成熵对战?”奏书一封又一封的往上递,均是石沉大海。为什么这一次皇帝来营地游了一遭,就改变心意了呢?莫不是那天晚上,王爷和皇帝洽谈融洽?

    对于那晚的事,刘钦尚不知情,但祁明夏与夕岄心知肚明。夕岄扶着剑上前,望了望其他人的脸色,只道:“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每一步都算的恰到好处。我们可曾想过,他来营地所为何事?”孤坐在一旁的夕岄一语中的。皇帝来漠西,像是走了一遭自家花园一般惬意怡然。什么都未带来,什么也都未带走。

    空留下一句莫名的准令。

    一切太过平静,让人愈忐忑不安。

    “但这些日子里,皇帝都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他能做的什么手脚?而他所说的第二份大礼,究竟是什么?”刘钦想不明白,众人亦想不明白。皇帝的心思埋得太深,任谁也不能参透。“他会不会只是来吓吓我们,挫了我军的锐气?或者搞烟雾弹,让我们摸不着头脑?”

    端睿王抚须,只是默然的听着刘钦与夕岄商量。

    他只是一味的回忆祁烨走时,意味深长的眼神。那眼神仿似挑衅,仿似宣战,像在告诉他,你敢不敢跟我下这最后的一盘棋。

    “他是不会束手作罢的。”端睿王突兀的说来,打破了刘钦一骨碌溜出的分析。“他定是在盘算什么,只是他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下棋最忌讳,被对手牵制。皇帝已占了先机,他们需防,却不知从何防起。

    祁明夏至始至终都不说话,四人围坐,一时面面相觑。

    帐内有一时的寂静。

    突然,有侍卫在外传告:“王爷,将军,芊泽姑娘求见。”

    明夏身子一震,黯然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刘钦与夕岄也大为诧然,倒是端睿王除了一些讶异外,还有一缕期盼和好奇。他知道芊泽的事情,更知道芊泽对于皇帝,是特别的。一直以来,他都想见见她,却无奈自己没有任何身份,与之说些什么。

    芊泽勾身,碎步入内。

    “你怎么来了?”夕岄挑眉一问。芊泽却置若罔闻,径直走上前,规矩的作揖。她神色从容,淡然与之前大有区别。祁明夏不免也问:“出了什么事么?”

    芊泽并没有急着回复明夏的话,而是走到端睿王面前,俯身跪下。

    端睿王一惊,蹙眉一扬:“芊姑娘?”

    “王爷,芊泽有一事禀告,还望王爷相信芊泽。”

    端睿王见芊泽郑重其事,赶忙说:“你说来便是。”

    芊泽坚定启音:“请王爷断了营地的水源。”

    “断了水源!?”刘钦瞠大双眼。芊泽一语惊人,四人纷纷做疑惑伏。芊泽知道这话太过突兀,于是起身,上前坐在案几旁。她缓缓的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做三叠的纸,搁在众人面前。摊开纸一看,也只有两个字。

    ——黎紫。——

    “黎紫?”刘钦一凛眉,又诧异一分。

    “不错。”芊泽笃然颔。

    刘钦有些摸不着头脑,又问:“这个古怪的女人,和水源有何关联?”

    芊泽莞尔一笑,娓娓解释道:“我不仅认为,她与水源有关联。更认为她事实上,是皇帝的人。”

    “黎紫,她是皇帝的人?”夕岄脱口而出,他虽然觉得黎紫分外诡谲,却也没有把她与皇帝相连。毕竟这两人,宛如两道平行线,并无交集。

    芊泽颔,说到:“世上不会有太多巧合的事,黎紫的突然出现,和皇帝的驾临,虽然表面没有任何关联。但我们姑且可以一猜。”

    端睿王并不知道有一个叫黎紫的古怪女人入营,芊泽这么一说,他的思维便转了起来。

    “你是说,她是皇帝派来,潜伏在营地的?”

    浑厚的嗓音里,带着一份质疑。芊泽说:“假定她是皇帝的人,那么她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皇帝办事。由此,皇帝的驾临,很可能只是一种掩护,为的是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让我们无暇想其他。”

    芊泽说到此处,刘钦倒觉得很有道理。之前他们都在议论黎紫的事情,但皇帝一来,就忘了这茬了。

    “对啊,这个女人太可疑了。上一次芊泽落崖,她的表现就很奇怪。”当时她哭得梨花带雨,险些没晕过去,刘钦就觉得她猫哭耗子,十分之假。芊泽听刘钦这么一说,却一点也不吃惊,她又从腰间的口袋里,挑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众人的视线又放回到这银针上。

    “这针是从马的尸体上找到的,它是整根没入马的后身,而当时站在我身后的,只有她。”芊泽笃定说来,刘钦附和道:“果真!”

    夕岄则挑眉,凑近那银针一看。这针甚长,如能一下没入马身,要的功力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在坐的四位男子,都是练武之人,每个人都知道其中的厉害。

    芊泽目光盯着这针,又说:“而且这针有毒,她是一个用毒高手。”芊泽曾在莫畅手下,医过明月。莫殇虽然自负,但对于用毒用药,还是颇为在行。芊泽耳濡目染,也学着了不少。

    马匹因银针刺入,疼痛难当,四下奔窜。加上银针上的毒,它癫狂过后便会毒身亡,给人它猝死的假象。

    “她会武功,轻功了得,又会使毒,这样的人待在营地里,甘愿做一介奴婢,未免太不合情理。”芊泽目光犀利,一字一顿的说来。

    “可即便是如此,她毕竟只是一个女人,单凭她,又能起的什么风浪?”刘钦倒是觉得她没有那么大本事。

    芊泽听罢,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谁说一个女子,不能颠覆整个左翼军?”芊泽说时,把握着银针的手又推出一份,赫然的搁在大家眼下,夺取众人视线。“唯一能让一个女子,敌得万军的方法,就是……”

    芊泽一停顿,蓦地把凛然的目光从银针上挪开,转而望着大家。

    “下毒!”

    刘钦恍然大悟,忙不迭的点头。祁明夏却在芊泽的一番解释后,眉蹙的更紧。他一直都注视着芊泽,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举,都在传达一个信息:她改变了。

    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感觉上,她变得凛然坚定。像是因为要完成一件重大的事情,而变得有目标,变得聪慧机智。只是这种改变,却让明夏由衷的不安,仿佛她的决心联系着她的生命,她的一切一般。

    “所以说,你让本王断了营地的水源?”端睿王狭长的黑眸,瞥了过来。芊泽目不移视,接过他的目光说到:“是的,芊泽认为,今天夜里她就会去营地西郊的井边,下毒。”

    “到了明天早上,等阿嬷们把水挑来分配给各个营地的军士们时,她的奸计就得逞了。所以希望王爷下一道密令,不让阿嬷们去采水。”芊泽又娓娓解释道。四人默默听着,心里都疑惑为什么一时间芊泽能知道这么多事情。

    刘钦按捺不住,于是问道:“你是如何知晓,黎紫要下毒的?”

    芊泽把视线转给刘钦,从容道:“因为她夜夜外出,只去西郊。而西郊乃是不毛之地,唯一特别的就是一口营地赖以生存的井。她定是打了这口井的主意。”

    “你怎知她夜夜都出去?”刘钦不解。

    芊泽不会武功,跟踪自会被现,她怎知黎紫夜夜出营?芊泽淡然一笑,解释道:“每日她都是夤夜里出门,我事先在她帐外的地上,画了一个图形。她不爱看地,并未觉,但是她若夜半出门,一定会踩花了图形。”

    刘钦这才释然,暗自赞叹芊泽的聪慧。

    然,说到此处,端睿王却有些不解,他抚了抚胡须道:“可为什么,她按兵不动这么久,要等到今夜才下毒呢?”

    “对啊。”刘钦也觉得不妥。据夕岄与芊泽之前的说法,黎紫去西郊不是一次两次了。下毒只是一瞬间的事,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芊泽听罢,先是一顿,继而把眸光投向案几上的明黄丝绢。绢上两个‘准战’二字,倨傲逼人。她伸出柔荑指了指说:“原因就在此。”

    祁明夏一愣,先看了过去。紧接着夕岄与刘钦,还有端睿王都不约而同的看着这两个意味深长的字。

    “皇帝准战,也就是同意我们与进犯的成熵军作战。左翼军向来勇猛,与成熵军拼死一战,不定能保得住丘都,保得住边疆。然而,如果下了毒,我军便根本不是对手。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厮杀,比什么都来的更为有趣。”

    芊泽平静如水的说来,她在说祁烨时,仿佛只是说一个陌生的男子。她面色波澜不兴,只是兀自的一一道来:“所以,他会选择成熵进犯之时,下令准战,而与此同时,又下毒害人。”

    这是一个极其残忍的棋局。下棋人不希望看到对方死的太快,他更愿意折磨他们的意志。

    “太气人了!”

    刘钦一掌捶在案几之上。这一刻,四下皆有一刻的寂静。端睿王的沉痛的神情,又再次浮现,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竟是无言。

    芊泽也应时的停顿了一拍,旋即她又说到:“王爷不必多虑,我先前已检查过,我们储藏的水源都没有问题。只要阿嬷们不要去取水,应当就不会中毒。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黎紫。”

    “不错,我这就把这贱人揪出来!”刘钦一时气竭,把怒火都撒到黎紫身上。他拿剑站起身,欲要出帐,芊泽却拦下他说:“这一切,其实都是我的推论。我也并没有印证过。”

    “这太明显了,何要印证!?”刘钦不以为然。芊泽又劝道:“如果我没有想错,那么今夜她定会去西郊下毒。”

    她说时,侧脸瞅了瞅天色,又说:“时辰到了。”

    芊泽转过脸来,冲着夕岄与明夏说来:“她要出门了。”

    夕岄很为默契,顿时领悟到芊泽的意思。他侧身对明夏说:“将军,黎紫她轻功十分好,我一人无法追击上,还望将军相助。”明夏缓过神,眯了眯眼,二话不说便起身拿剑。接着又掷给夕岄一把。两人换了一身黑衣,便齐齐出了帐篷。此时帐外温度骤降,风肆虐的像一头狂暴的狮子,漫天漫地的怒吼。明夏临走时,还不忘看一眼芊泽,他目光复杂,仿似在一瞬要把芊泽看透一般。

    芊泽却只是满目忧心的说:“小心!”

    明夏不予回复,撇开视线终身一跃,疾跑动起来。夕岄紧跟其后,不出一会儿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西郊。

    娇瘦的黑影,时隐时现,穿梭自如。她不再像之前一般,漫无目的的探索,而是驾轻就熟的直奔目的地。明夏与夕岄悄无声息的跟在其后,保持安全的距离,以防打草惊蛇。两人跟了一路,果不其然,她来到了西郊井边。

    此地分外宽绰,一览无遗。那身影并没有走到井边,倒是原地蹲下来。她背对着夕岄与明夏,细细的在地上**什么,然,他们却看不见。夕岄眯眼,见她在这不毛之地,鬼鬼祟祟,实在想不通为何。他有些急躁,恰时脚下又仿佛有什么东西碰着一般,他垂眸一看。

    竟是一只野兔。

    他吃惊的一抽气,那兔子从他们脚下跳了出去。

    那身影听见后面有动静,转过身来,却见只是野兔,又松懈了警惕。

    她又转过身去。

    夕岄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此叹息虽没有实音,却仍然引起了女子的注意。她身子一顿,仿佛霎时被人点穴一般。明夏心忖不好,手扶了扶腰身上的剑,做蓄势待样。远处的女子却岿然不动,定定的蹲在原地。

    蓦地,她起身要走。

    祁明夏当机立断,跳了出来,他抢着时机,像一支离弦的利箭一般,破风而出。他度极快,在黑影还未反应的情况下,明夏的身子已到了她咫尺之距。

    两人靠着极近,明夏突然觉得面前的女子,有一丝异样。

    仿佛她不是黎紫一般。

    然,明夏早已拔剑。

    横扫一挥,女子一躲。她‘啊’的尖叫了一声,掉身便跑,此时夕岄从后面包抄,把她围堵起来。她无路可逃,索性站在原地,仓惶出声:“你们是谁……你们做什么!?”

    这声音分外熟悉,明夏一瞠黑眸,当即就上前揪住那女子。他把腰间的火苗搁在地上一划,火光一出,那女子的样貌才显现出来。

    “郡主!?”

    夕岄骇异连连,惊声大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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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中毒

    “你怎么在这!?”夕岄对于云翘的出现,大感骇然。云翘也是一脸惊魂未定,说到:“我还想问,你们在这作甚?”

    祁明夏放下揪着云翘的手,沉稳道:“你半夜不睡觉,来这荒僻之地,不怕危险么?”他语气里半分疑惑半分责怪,云翘耸耸肩,说到:“我才不怕呢,怕就不来了。”

    “你还没说你来干什么呢?”夕岄比较在意云翘来西郊的目的。他语色里多了一分质问,引得云翘白眼相看:“你以为我做什么,以为我做坏事么?我是来找黎紫的,她现在病又犯了,我怕别人找着她,会受惊吓,就亲自来了。”

    夕岄悻悻然一笑:“你倒是好心。”黎紫身份不明,云翘却对她坦诚相待,不知是夸她善良好,还是笑她有眼无珠。祁明夏在一旁面色甚为阴沉,如今的他,对着云翘就如同对着端睿王一般,有一种难以言语的介怀感。

    他没有多瞧云翘,只漠然道:“以后夜里不许私自出来,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自己担待!”他刚才那剑险些就迎头劈上云翘,若不是她幸运的躲闪开来,早就成了他剑下亡魂。云翘见明夏转身兀自离去,以为他真生气了,忙不迭碎步跟上去,嗫嚅:“哥哥,云翘知错了……”

    夕岄随他们离去,心中却琢磨,这黎紫也不知去了哪儿。他与明夏将军,跟了一路的人,好端端的竟变成了云翘。这事情太过玄妙,夕岄得不到答案,而如今又抓不到人,他心忖,也只能等明日天亮时,再做打算。

    ※

    翌日清晨。

    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连绵至整个天际。这个时辰,本应是曙光漫天,但由于大漠天气骤变,西营里却还如夜里一般,晦暗阴沉。刘钦在夕岄与明夏走后,便知会了炊房的阿嬷,不要去西郊打水,同时也专门派人把守住水源的库存。

    一切已然稳然妥当时,刘钦惊愕的问了句一旁的芊泽。

    “黎紫找到了?”

    “嗯。”

    芊泽秀眉轻颦的郑重颔,又说:“昨天夜里,云翘回营地时,就现黎紫回来了。就不知,她是什么时辰回来的。”芊泽昨夜等到明夏与夕岄的消息后,大吃一惊。云翘竟半夜出去寻黎紫了,阴差阳错的让他们跟错了人。

    而云翘回来后,自是忧心忡忡的又赶去了黎紫帐内。却现她早已入寝,睡的极好。云翘觉得说不定是她精神恍惚,梦游了一遭便自己平安回来了。而芊泽却不以为然,心忖既然云翘见着黎紫出了门,那便一定是出了门。

    她很有可能是出门后,中途察觉到不对劲,又折了回来。

    所以,他们才在西郊寻不到人,却只寻到了云翘。

    “看来她昨天,定是有所察觉了。”夕岄同芊泽所想一样,思吟的抚了抚俊削的下巴,眯眼又说:“是什么让她察觉了?”

    芊泽摇摇头,也是不明白。此时刘钦也是一肚子的疑惑,他急躁不堪的说到:“想那么多做什么?我们直接去把人逮来询问吧,不信严刑拷打,她还能不招?”既然已经洞穿了她的阴谋,也不怕撕破脸来,兵戎相见。

    芊泽却稍稍一顿,建议说到:“先不急,我们去看看情况吧。”

    “也好。”夕岄附和。

    天微微隐蓝,随着时间的推移,却丝毫没有泛白的迹象。东风肆无忌惮,嗖嗖回旋于营地,一路上军士们已忙碌的在加固帐篷,沙漠一刮起风来,那风便是极为强劲。而与此同时,也会带来最恶劣的天气。

    三人走到一同走到婢女帐营处,找到黎紫的帐篷时,便现里面人声喧闹。其中还夹杂着云翘尖锐的质问声:“她怎么了,怎么都不醒!?”

    不醒!?

    芊泽加快步,掀帘入内。帐里站了诸多婢女,还有一位年近花甲的大夫。那大夫脸上汗水涔出,拭了拭后躬身道:“郡主,小官也不知……”

    “哪有好端端睡着了,就不醒的道理!?”云翘觉得蹊跷万分,怒气冲冲的在帐内踱来踱去。刚一撇视线便瞅见了芊泽,与紧随其后的夕岄和刘钦。云翘眉尖一挑,目光有一刻停留在芊泽身上。

    她顿了一秒,继而奔上前说:“芊泽,芊泽你来的正好,快来看看黎紫她出什么事了,这些庸医一点用处都没有。”她边嘟囔,边还鄙荑的瞥了一眼那老者。芊泽莞尔一笑,其实不用云翘邀请,她也会上前查看。

    她坐在窗沿,看着黎紫紧闭双眼,宛如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一般,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她活着的吗?

    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虽然微弱,却还真正的活着。芊泽遂又提起她的柔荑,五指按在她皓腕内心,蹙眉把脉。

    她把了半晌,黛眉蹙的愈紧。她满腹疑惑的起身,又撑开黎紫的眼皮,盯着她翠绿的瞳孔。

    缓了一拍,芊泽说到:

    “她中毒了。”

    “中毒!?”云翘不可置信的睁大眼,而与此同时刘钦与夕岄也颇为讶异。怎营地的人没中毒,反倒最可疑的黎紫中了毒?两人刚想至此处,云翘也不解的喃喃低吟:“怎么会中毒,哪来的……”

    “毒……”

    最后一个字,仿似被什么哽住了一般。云翘说时,脸色大变,尾音刚落,胸口便火烧火燎般涌起一股气焰。霎时,她身子一僵,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哧——”

    血液猩红中带着一丝青黑,洒了满地。芊泽大惊失色,站起身来,想走近云翘。却不料帐内的婢女都接二连三的阴了脸,纷纷吐血倒地。就连刘钦与夕岄也不例外,他们揪着胸口,重重喘气。但好在他们都是有内功的人,封了自己的穴道,倒还好了一些。

    “不好……中毒了……”刘钦知晓自己的身体,便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夕岄此时大汗淋漓,已无暇回应。芊泽见所有人皆中毒,唯有自己安然无恙,一时脑间空白。而与此同时,帐外也传来凄厉的嚎叫声,芊泽跑到帐前,一掀门帘。

    血腥的场景赫然撞入眼帘,刺的她瞳孔微痛。

    还在干活的丫鬟奴从们,在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便纷纷倒地。将士们有武在身,只是跌跌撞撞的乱作一团。每个人都揪着胸口,嘴里鲜血直流,不出一会儿,整个西营均是哀鸿遍野。

    “怎……怎么会这样?”

    芊泽清眸圆瞠,不可置信的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而此时,身后云翘已被夕岄点了穴道,止住了血。她苍白憔悴的脸刚刚缓了过来,便向站在帐门处的芊泽看来。云翘的目光变得犀利,仿有盛怒,她竭力喝道:

    “她……她怎会没事!?”

    此话一出,夕岄和刘钦都反应过来了,不约而同的投来视线。芊泽无措的回视他们,一时语塞。两人面色凝重,也是不语。

    “是她,是她害人,她下毒害人!!”云翘抬一指,矛头直指芊泽。

    芊泽倒退一步,仓惶摇头:“不,不是我……”

    “不是我……”

    ※

    整个漠西西营,陷入一片恐慌的阴霾当中。由于皇帝的驾临,左翼军的大部分兵力已转移至此。而如今一毒,左翼军中大半将士已是卧病在床,无法起身。更糟糕的是,这种状况还在加剧。越来越多的人,纷纷中毒。

    “毒,毒在哪!?”

    刘钦一甩袖,忧心似焚的又自问起来。他因太过激动,胸间又泛起一股刺痛,夕岄在一旁忙说:“你别动怒,动了,毒要扩散开来的。”

    刘钦忙不迭缄默,他缓缓坐下身,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祁明夏。此地乃是明夏帐内,而明夏亦是有毒在身,只是他武功甚高,一时半会毒性还被压制,不予作。一旁的云翘怒气腾腾的瞪着芊泽,她咬着下唇,又说:“你们怎不信我,就是她,她下的毒!”

    芊泽心中极为难过,她坐在原地并不吱声,却秀眉紧蹙。

    “何以见得是她,就因为她没有中毒?”夕岄自是相信芊泽,怎么也不会认为,是她下的毒。云翘却说:“这还不明显么,她三番两次说黎紫古怪,要害了我们。结果黎紫却第一个中毒。而她又胡诌营地里的水源有问题,结果呢,结果不仅营地的水无事,西郊的水,也是干干净净的!”

    这一番话刚出,夕岄却也缄默了。营地毒之后,他们已大肆查询了所有可能中毒的途径,当其冲的自然是水源。看守水仓的军士们均是寸步不离,其后验查过后,水也是清澈无异。就连西郊的水,他们也验过了,和往日无有二致。

    “说不定这水里的毒,无色无味,我们查不出呢?”夕岄想不到其他,只能如此思索。云翘却冷哼一声:“芊泽不是最懂医术的么,让她说,水里有毒没毒?”

    芊泽甚为难堪,垂眸不语。她两手攥的紧紧的,放在膝下。云翘见她沉默,于是又说:“不知为何,你们都只信她一人。她说水里有毒,你们便信,她说黎紫是罪魁祸,你们亦是信。可是,你们怎不想,她与皇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说不准她早已一心向他,要反害我们呢!”

    “云翘!!”

    浑厚如豹吼的声音突兀响起,生生打断了云翘口无遮拦的猜忌。一直不说话的祁明夏,此时终于耐不住性子,他目不偏视,周身的气焰却极为阴冷。云翘听他一吼,稍稍一顿,旋即便更是气急。

    她站起身,鼻息咻咻。

    好,你们这群偏心的人!”云翘一跺脚,径直向外疾走,她边走边说:“我不与你们辩论,我要告诉营地里千千万万的兵士们,让他们看一看,我云翘说的,对还不对,有理还无理!”

    说罢,她便大步流星的走出门外,向帐外的将士们大呼:“你们知道是谁害你们这般的么!?”

    帐外人群三三两两的往来,有的抬着担架,有的正忙着急救伤患,听见云翘一喊时,竟均是一顿,纷纷转过视线。

    “是她!”

    云翘掀开帘幕,狠狠把芊泽拽出,扔在众人面前。刘钦与夕岄呼止不及,一齐跟了出来。

    “你做什么,云翘!?”夕岄怒不可遏。云翘却不理会他,又喊道:“我们西营里,所有的人,都中了毒。唯独这个小小女子,安然无恙。你们说,这说明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围观而来的人群越来越多,已有人交头接耳,窃窃讨论。

    “不错。”

    云翘勾唇一笑,又耸了一把芊泽:“是她妖言惑众,是她下毒害人!!”

    夕岄从旁扶住被云翘推搡的险要跌倒的芊泽,只见她默不作声,呆愣愣的垂着眼。而此刻,营地里听到此番事情的人群,都像炸开了锅一般,恶狠狠的向芊泽瞪来。祁明夏缓缓的从帐内追出,一拽云翘,冷声说:

    “跟我进帐。”

    云翘不服气:“不进,不进!”

    她撇过头去。她对芊泽本是两不相厌,她甚至一度还欣赏和喜欢芊泽。只是,现在营地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头号怀疑对象就是芊泽。云翘一口咬定后,自不会放松,更不可能妥协。

    “说,你是怎么下毒的,把解药交出来!!”

    云翘不顾明夏的威胁,只冲着芊泽不断怒吼。围观的军士们也怒冲冠,伸出胳膊大呼:“说!说!说!”

    “说!!说!!”

    震耳欲聋的声讨声,一浪高过一浪,像最尖锐的凿子一般,敲在芊泽耳膜。她微微缩起身,头埋的更低。

    “都吵什么!?”

    一道凛然刚烈的嗓音打断了众人的呼喊,端睿王负手劈开人群,径直走来。云翘一见是端睿王,稍稍有些收敛,却也不忘说:“爹爹,他们几个都不信云翘!!”

    端睿王睬了一眼云翘,眯眼道:“事情都未清楚前,你不得如此放肆!”

    “是……”

    云翘皱皱鼻子,暗自瞪白眼。

    祁明夏见到端睿王,只是拱手一拜,其余众人则跪下身来:“王爷。”

    芊泽稍稍缓了一拍,旋即也随人流叩。

    端睿王若有所思的盯着芊泽,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看穿了一般。他其实觉得云翘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所有的人,都自然而然的相信她,明夏相信她,刘钦相信她,夕岄也信她。但一切都是她一面之词,她和他们所说的猜测,也很可能是她故意误寻。

    如今营地里果然毒,虽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她,但最可疑的,却莫过于她。

    “芊姑娘,我想事情暂未弄明白前,你还是先待在帐里,莫要出来吧。”

    他语句婉转,却意思明确,他要禁锢芊泽。夕岄焦急,求道:“王爷,这定不关芊泽的事。”他说时还侧脸,望向刘钦与明夏:“将军,刘钦,你们都是信芊泽的是么?”

    刘钦此时早已有了摇摆,他终归是漠西的左翼军人,他更愿意站在另一边,而不会选择盲目相信芊泽。而至于祁明夏,他虽心中不信,却觉得此时把芊泽软禁,总比把她放在浪尖上,对着千万兵士的好。于是,他亦默不作声。

    “你们……”夕岄暗吃一惊。

    “莫要担心,本王会派人好好保护芊姑娘的安全,等到事情水落石出时,定会还芊姑娘一个公道。”

    端睿王抚须,躬身望着芊泽,微微一笑道:“芊姑娘,你意下如何?”

    芊泽没有及时回应端睿王的话,只是一味的缄默不语。夕岄以为她极为害怕,便不由自主的扶紧她。然而蓦地,她却缓缓的抬起柔荑,抵开夕岄的大手。夕岄满眸疑惑的望着她,她却目不斜视,从容扬脸。

    “芊泽愿意。”

    她目光沉稳,并无太多慌乱恐惧。

    仿似刚才那头受惊的小鹿,已消失的毫无痕迹。

    众人都微有讶异的望着她,这一刻,谁都察觉的到,她与之前的芊泽,有一丝截然不同的变化。

    像是有什么,从内心迸出来一般,她在一瞬变得不卑不亢,变得内敛却有力。

    从最初的仓惶无措,木讷呆滞,转变成此刻的从容自若。她一直的安静,先是因为恐惧,后则更像是在静谧中思考。夕岄望着这样的她,顿时才恍悟,为什么先前,她娇弱的身子一直不可遏止的颤抖,但久而久之,她却稳然不动了。

    因为她已有一颗因为决心和执念,而变得坚强的心。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引敌

    芊泽被关在西营的僻静一角,由重兵把守。每日三餐有奴婢送来,只是进帐的都是不说话的丫鬟,匆匆搁下碗筷后,便疾步退下了。芊泽则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盘坐在矮几前,眯眼不语,一枯坐便是一整日。

    端睿王营帐。

    “如何?”

    端睿王抚须一问,黑眸里闪过一丝审度的意味。跪在身下的军士则据实禀报:“她什么也未做,只是在帐内日日静坐,并没有要与谁联络。”

    “哦?”端睿王负手踱步,眉尖慢吞吞的挑起。她如此沉得住气,莫非真不是她做的?但如今最大的嫌疑人莫过于她,端睿王仍想静观其变。他拂了拂袖子,命令:“继续盯着她。”

    “是。”

    那军士狠狠一点头,挥臂起身离去。他走出帐外,并没有注意到一抹玄黑的身影正恰时躲进了阴影。夕岄黑瞳微烁,忧心之色溢于言表。他心想,王爷果然已经不信任芊泽了。端睿王为人内敛亦心有城府,芊泽这般下去定会有危险,他不能坐视不管。想罢,他一扶剑身,几个飞跃便划破浓稠的夜色,直奔目的地。

    又一个夜来临,芊泽如葱的五指搁在案几上,细细敲动。她一袭清然如烟的长裙,在荏苒跳动的烛火下,映得嫣红似血。她的目光盯在烛火上,不偏不移,却又像穿透那烛火投在远方。不时,那灯芯一跳,她的清眸也微微一瞠。

    纤细的指尖也停止了敲打,她一紧手,像是得到了答案一般,微微勾唇一笑。

    此时,外头飒飒的一片轻响引起了芊泽注意。她慌忙一望,声音又歇了下去,她以为自己多心了,便又侧过头来。然而,那声响再一次飘入耳畔。

    “是谁?”

    芊泽有些害怕,她抓起一旁的香炉鼎,战战兢兢的走过去。刚一掀开窗帘,夕岄的脸庞则赫然眼前。

    “你怎么来了?”

    芊泽惊呼,夕岄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嘴唇,低声回复到:“带你走。”

    带她走?

    芊泽微微一懵,旋即展眉失笑:“我不走的。”

    “为什么!?”夕岄急不可耐,抓住她的肩膀又说:“现在王爷已不信你了,他不信你,你的日子自不会好过。将军有心保你,但我始终不放心,不如带你走了的好,这是是非非太多,走了一了百了!”

    夕岄忧心似焚的说来,言辞灼灼不免让芊泽感动。然而芊泽却伸手缓缓的推开他,说到:“我不能走,夕岄,我有我要做的事。”

    “你要做什么?你能做什么?”夕岄不理解,一双如漆的瞳仁里尽是焦躁。芊泽莞尔一笑:“澈,有些事情,即便躲到天涯海角我亦躲不开。我不能再躲了,我不能这般自私。”芊泽摇摆了许久,也迷惘了许久,但是最后的她,却异常平静。她望着夕岄依旧疑惑不解的表情,只又摇了摇头,叹道:

    “你是劝不走我的,但我需要你帮我。”

    芊泽把‘帮我’二字咬的颇重,夕岄神色一怔,薄唇微动:“帮你什么?”

    芊泽没有及时回答,而是四下顾盼了一会儿,便把案几上的烛火吹了灭。她让夕岄进了帐,瞠着一对在黑夜里依旧明澄的双眸,定定的看着他。不时,她开口道:

    “帮我引出真凶。”

    ※

    翌日清晨,云翘刚从帐内早起时,便听见婢女掀帘禀告:“郡主,夕岄公子求见。”

    云翘听罢,顿时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便出了帐。帐外男子巍然伫立,如昔日一般冷漠疏远。云翘却不介意,上前说道:“你来找我?”

    夕岄微微侧脸,盯着云翘一双兴奋满满的眸子道:“嗯。”

    云翘听罢,揶揄他:“平日不见你来找我,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心忖,莫不是他已看见自己的努力?已认清芊泽的真面目?而夕岄却在她臆想之时,插话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云翘见夕岄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心里雀跃又开心,面上却无动于衷。

    “你带我去哪?”

    “去了便知。”夕岄掉身就走,云翘一瘪嘴,却又立马跟上。夕岄行了一路,均是无语,只有云翘聒噪的在他耳旁说到:“你要带本小姐去哪啊,哪啊?”她乐此不疲的问,直到她眼见芊泽被关押的帐篷出现在眼帘。云翘猝然止步,脸色一沉。

    “你带我来这作甚?”

    她现在一眼也不想看见芊泽。夕岄缓缓转身,说到:“不止是带你见她,将军亦在等你。”

    “哥哥?”

    云翘脱口一问,脸色霎时乌云密布,她撇头:“看来你们还是被她给迷了,这么简单明了的事实,你们却看不透,都是呆瓜,笨蛋!”她气的跺脚。夕岄却平和的说来:“今日来,不是与你争辩的。只是有大事要商量,这大事少不了你,你姑且莫要激动。”

    云翘听夕岄的一番安抚,脸色稍缓,只是仍旧胸口气郁的很,想了想又撅嘴问道:“什么大事?”

    “先进去吧。”夕岄不再多做解释,直接带人掀帘入内。

    帐内围坐了刘钦与明夏,芊泽见人来了,便抬目看去,正好对上云翘一张颇为狐疑的杏眸。

    “郡主安好。”

    芊泽报以微笑。云翘脸部有些僵硬,她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半晌之后才说:“有什么事赶快说,现在营地里千千万万的将士都在水深火热当中,本郡主忙的很!”此话讽刺意味甚深,一旁的刘钦站起身来,笑着走到云翘跟前。

    “郡主。”

    云翘勉为其难的瞥了他一眼,说到:“怎么?”

    “奴才的毒,解了。”刘钦双臂微微一展,笑容更甚。

    云翘听罢,当即杏眸圆瞠,不可置信的盯着刘钦。

    “是芊姑娘医好的。”刘钦又追着补充。此话更是令云翘大为骇然,她霍地把目光投在芊泽身上,兜兜转转的一圈,像是要从她的身上看出答案。然而,芊泽只是微笑以对,云翘看的将信将疑,吞吐道:

    “你真的好了?”

    “是的,芊姑娘这几日在帐内,潜心研究出了解毒的药丸。我当了个实验品,果真好了。”刘钦硬朗答道。

    “她真,真的医好了你?”说时,她目光乱瞟,扫荡在刘钦身上,不止的打量。刘钦被瞧得如芒在背,摇摇手道:“郡主你若不信?不信可以打一掌在刘钦胸口试试?”

    他气色极佳,容光焕。云翘多看了几眼,不信也信了,然而她心中仍是不服,又说到:“这么快解药就研制好了,还真神通呢!就是不知她是研制好了,还是因为畏罪怕被杀了,交出来的。”

    “郡主……”刘钦语塞,倒没多想这点。

    “本来就是,她能下毒,自然也能解毒咯!”云翘一席话,让芊泽颇为尴尬,说时更是多加瞅了一眼,面色波澜不兴的祁明夏。然,气氛静默一刻后,芊泽却笑道:

    “郡主,如若不信我,亦没有关系。但郡主敢不敢,信芊泽一次?”

    云翘一听,神色一动,佯装很为难的撇过头来说:“信你,如何信你?”

    “如果郡主肯信芊泽一次,自然能查出真凶来。如果查不出,芊泽自认了这罪。”芊泽笃然说来,云翘这才信了许多,颇为上心的凑近身,问道:“你说来听听。”

    此时五人围起,均是正襟危坐,对芊泽接下来的话拭目以待。芊泽垂眸,理了理思绪说到:“四个字,请君入瓮。”

    祁明夏眉梢些小一挑,目光轻眯。而刘钦则眸光一顿,说到:“怎么个引法?”

    “这就是要靠云翘郡主了。”芊泽听罢,信心满满的望向云翘。云翘一眨眼:“我?”

    “是的。”

    芊泽又说:“郡主知晓,芊泽一向都是怀疑真凶是黎紫。现在我更是认为,黎紫自吞毒药,做苦肉计,栽赃嫁祸于我。郡主若此次能信我,黎紫便能露出马脚。”

    云翘听后,神色稍有思酌,旋即她点了点头:“姑且先信你一次,但如若再不是黎紫,我定不饶你!”她目光犀利一瞪,充满威胁力。芊泽却一丝也不畏惧,说到:“谢谢郡主。”

    “那下面又该如何呢?”刘钦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芊泽则娓娓说来:“你们想,解药如今研制出来了,这凶手知道了,会是如何感想?”刘钦一转眼眸,立即说到:“当然是要急了,千辛万苦下的毒被解了,怎会不急?”

    “那就对了。”芊泽微微颔,勾唇浅笑。“人一旦急了,就会欠缺考虑。只要我们一把这消息放出去。凶手知道了有解药的存在,会如何?”

    夕岄眸光不动,只轻然说到:“第一时间杀了会医的人。”

    “不错!”刘钦击掌,煞是赞同。说到此处,云翘已是略微读懂了,她眨眨眼说:“你们的意思,是说让黎紫知晓了这个消息,然后引出她?”

    芊泽点头:“对,让她知道有了解药,然后引她到我帐内。她武功甚高,这里重兵把守,如若她能进的来,又想杀我的话,那凶手怎不是她?”云翘听时不自觉的点头,可旋即她又想到:“那这样做,你岂不是很危险?”

    芊泽摆摆手,说到:“我自然都不会真的在帐内。到时候,我会被转移到另一处,我和将军已说好了。”她说时,目光移向明夏。明夏深深看着她,点头到:“我已把她安置在安全之地,这个大可放心。”

    “哦。”刘钦释然,心想这一招果真很高明。这不仅能验证芊泽的清白,还能把凶手直接就地抓住。

    “如何,郡主?”芊泽追问了一句云翘。云翘微微一怔,又说:“我,我要做什么?”

    “自然是‘不经意’的在黎紫帐内,说出这个消息,让‘昏迷’的黎紫,听见呗!”刘钦为芊泽作答。云翘连连点头,说到:

    “那好,我就姑且信你一次!”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真凶

    “郡主安好。”两个脸色苍白的婢女,在帐外盈盈施礼。云翘睬了她们一眼便进了门,问到:“如何,她还是昏迷不醒?”

    “是的,黎姑娘未曾醒过。”一个丫头咳嗽了数声后,干着嗓子答复。云翘知道她们都中了毒,于是慰藉道:“你们早些去休息,身子的毒也莫怕,芊泽姑娘已经研制出了解药,过几日,一切都会好的。

    “真,真的!?”那神色黯淡的丫鬟,霎时如点了睛的木偶,不可置信的望着云翘。云翘抿唇一笑,拍拍她的肩膀:“本郡主还能骗你们不成,你们几个的命,本郡主担着呢!”她说时自信满满,几个丫鬟看着心中有了底,感激涕零道:

    “郡主对奴婢的好,奴婢永生难忘……”两人拭了拭泪,霍地跪在云翘身下。云翘忙蹲下,欲要扶起二人,一时间帐内气氛温馨融洽,而床铺上笔挺躺着的人儿,也在此时,眉眼轻的一跳。

    ※

    云翘走出帐外深深吁出口气,她瞄见一旁阴暗处的夕岄,旋即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夕岄知道事情办成了,便上前说:“芊泽帐内已布下重兵,想必今晚她就会出手,云翘,你就回去等消息吧。”

    云翘微微颔,但旋即有说到:“你们都去抓人了,那谁来保护芊泽?”

    被云翘如此一问,夕岄脸上稍稍一怔,云翘遂笑:“你们都是鲁莽的粗人,虽然没有人知道芊泽的下落,但她的安全还是得考虑到的。这样吧,我姑且让你们调遣一回,芊泽就由我来保护。”说时,云翘已兀自上马,见夕岄一脸错愕,便回身嫣然微笑:

    “你放心吧,本郡主身手天下无双,你害怕我没本事保护她?”

    打趣完后,夕岄释然轻笑,目送云翘策马离去。而云翘走后,他仍在原地伫立了片刻,只是柔和的目光倐地变得犀利,宛如一柄锐利的剑刚刚脱鞘,锋芒才显露出来。

    不时,他霍然转身,俊拔的身子消失在夜的另一头。

    一炷香后,躲在一狭小帐篷里的芊泽,正在炉边烧了一壶水。此地分外不起眼,乃是最简陋的奴仆住所。安排在这里,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也十分方便得到信息。

    此时此刻的芊泽像一个没事人一般,平静的煮水端茶。仿佛是这天寒地冻的夜,让她倍觉凄冷,才选择沏一壶热茶,暖暖手心。云翘进帐时,正在放茶叶的芊泽稍有讶异,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过身来道:

    “郡主?”

    云翘一语不,上前坐了下来,把腰上的皮鞭搁在桌上。

    “你在做什么?”

    云翘一问,芊泽望了望自己手上的小瓦壶,失笑道:“自然是煮水沏茶,郡主可要喝一杯?”云翘听后不置可否,只坐在桌边闷不吭声。芊泽站了起来,搁下一杯茶盏放在她跟前,兀自斟满。茶水清香扑鼻,雅逸动人,云翘摩挲了一下茶杯,遂随性的呷了一口。

    “将军他们,都去了么?”芊泽关切起今夜的事来,她蓦地一问。云翘不说话,眸光低敛的投在桌上。她的安静让芊泽倍觉蹊跷,她以为她没听见,又重复了一句:“将军他们,是不是已经布置妥当了?”

    此话刚出,云翘竟然微微提起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芊泽不明所以的瞠着清眸,对上她逐渐抬起的目光,那目光漆黑如沼泽,深不见底。

    “郡主?”

    芊泽下意识的一瑟缩,身子稍稍后挪。这一表现收在云翘眼帘,更激了她的兴致。她意兴阑珊的把茶水一饮而尽,说到:“我想,他们并没有布置妥当。”

    云翘一答,芊泽更觉不妙,嘴上却嗫嚅:“那……那他们……”

    “他们都去了你帐里,那里里外层三外层的都是埋伏。黎紫只要一出现,他们就会飞扑而出,把人拿下。”云翘细细说来,声音波澜不惊:“可是,他们少算了一件事情……”

    唇角上扬,邪佞的勾起。芊泽的心一紧,怔怔然的望着她。

    “少算了……黎紫,到底会不会去。”

    云翘眉梢轻挑,杏目里眸光一转,像一颗在夜里熠熠生辉的黑宝石。芊泽此时已霍地站起,后退时,不小心撞翻了椅子。她狼狈的神态引得云翘朗朗大笑,她一步步靠近芊泽:“怎么,你害怕什么?”

    芊泽抿唇,脸色乍青乍白。云翘绕过桌子,两人一进一退,僵持起来。

    “你要做什么……?”

    芊泽战战兢兢的问,云翘却笑意不减,从袖口抽出一根细长的银线。那线乃金属打造,强韧无比,如果绕在人的脖子上,只消稍稍一用力,便能取了她的性命。芊泽见那银色长线在烛光下,忽隐忽现,一颗心吊到了嗓子口。

    “你……你……”

    芊泽说不出话,震惊不已。云翘却眉眼轻弯,化作一脸狡黠的狐狸模样,她双手霍地一勒,身子径直向芊泽跃来。

    芊泽霎时僵若磐石。

    ※

    “啊……啊……”

    女子痛苦的呻吟,娇弱的身子慢慢向下瘫倒。她喘气如牛,大汗淋漓,而她倒下后,正露出背光而站的另一个女子。她平静似水的望着地上痛苦挣扎的人儿,眸底灰蒙一片。

    “你,你……”

    云翘捂着自己的肚子,感到腹中火烧火燎,如有刀绞。芊泽则伫立在她跟前,巍峨不动,她不一语,只是上前把桌上的一壶清茶全数倒了出来。茶水沾地,出‘嗞嗞’的声响,瞬间便溶出了一片坑洼。云翘见着触目惊心,不可置信的蓦地抬目,对上芊泽高深莫测的一对眸子。

    “你下毒……?”

    芊泽微颦秀眉,只说:“我说过,一个人急了,就容易欠缺考虑。你如此会用毒,却不知我在茶中下毒,可见你想杀我的意愿,太过强烈。”芊泽蹲下身,目光紧盯着女子,薄唇轻启:“对不对……”

    “黎紫?”

    那嘴角噙血的女子听罢,霍然大笑,她笑的太过用力,最后竟是竭力的咳嗽。

    “咳——咳——,想,想不到,我居然栽在你手上……”那女子说时,伸出柔荑从脖上扣起一层薄皮,然后连根掀起,她本来的面目才显露出来。肤色胜雪的嫩肌,碧绿似玉的双眸,还有鬓角若隐若现的红色根。

    “你,你是什么时候现的……?”

    黎紫的面部已因为疼痛而扭曲,却始终不释怀。芊泽缄默了一刻,只说了一个词:

    “眼睛。”

    “眼睛?”黎紫不明白。她已经尽力的去演云翘,她的神情,她的动作,甚至对每个人的态度。是什么让她露出了破绽,让她瞧出了端倪?

    “云翘说过,她若是喜欢一个人,就不会不由自主的从眼睛里流露爱意。你的眼底,不说没有爱意,更是有浓重的仇恨。云翘是真性情的女子,她不懂得恨。”芊泽据实说来,地上的黎紫却埋下头去,一语不。

    不时,她双肩微颤,隐隐做笑。

    “呵呵……哈哈……”

    是啊,她是恨啊。她恨芊泽,想杀芊泽何是一日两日,她恨不得抽她的筋,扒她的皮,把骨头也啃的干干净净。这个女人,凭什么害死了明月还博得主上的真心?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栽在她手上。她誓要杀死她的,她宁死也不会放过她!!

    想罢,地上的女子突然身体一僵,一顿。芊泽瞳眸倐地一紧,下意识的往后退,然,黎紫已飞身跃起,手上的银丝线一挥,弧度柔美却凛冽的掷来,在芊泽眼中飞舞。

    “砰——”

    那银丝挨着了一管剑身,碰得火光迸出。

    祁明夏一剑飞来,铿锵掷地,恰好挡住了黎紫的攻势。几个在外埋伏已久的人,都纷纷鱼贯而入。刘钦更是扶着身体孱弱,面色惨白的云翘入屋,云翘虽气虚,仍恶狠狠的瞪着黎紫。

    “你骗的我好苦……”

    黎紫望着满屋子的敌人,霎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她只恨没有杀了芊泽。她不卑不亢的坐在地上,面朝所有人,勾唇媚笑。她说:“我不怕死,你们想杀便杀,我不吭声。”

    祁明夏漠然上前,把地上插着的长剑提起,倐地又抵在黎紫脖前。

    “我不杀你,但我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黎紫一顿,挤了挤眉眼瞅着明夏。祁明夏狭长的黑眸凛然与之对视,片刻后,他冷声道:“解药交出来。”

    黎紫蓦然一懵,遂仰面大笑。

    “原……原来你们骗我的,没有解药,你们没有解药!!哈哈!!”黎紫顿觉大快人心,又狠狠说来:“很好,很好,你告诉我这些,我便更是死而无憾了。我没有负主上,他交给我的任务,我做到了,我死了也甘心!!”

    刘钦见黎紫歇斯底里,宁死也不交出解药,心中郁愤:“你这歹毒的女人,为何要为那样邪恶的男人卖命。天下的人命,你便视如草芥?”

    “我为何要为天下人的命担忧。我只忠于主上,他说的话,就是我的命!”黎紫不服气,决然反驳。刘钦觉得她不可理喻,顿时语塞。夕岄则上前说到:“你中的毒,不会让你死,我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折磨到你,说出真相。”

    “你们做不到。”

    黎紫讥讽,嗤之以鼻。

    此时芊泽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她跟前。黎紫痛恨的看着她,啐了一口,说到:“你救不了他们,你们甚至连我的毒,如何下的都不知。你们就等着看吧,等着越来越多的人中毒,等着毒一天比一天深!这毒一时半会儿不会要了你们的命,但等到你们与成熵兵戎相接时,就是你们气竭而死的日子!哈哈!!”

    “看着自己的国家沦陷,看着你们力不从心的反抗吧,你们会眼睁睁的见着你们的一切灰飞烟灭!!”黎紫小嘴里汩汩出血,却硬撑着大笑。芊泽走到她身边,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她是不知如何解救这些人,她甚至不知,这毒是如何下的。

    “哈哈,哈哈!!”

    众人眼睁睁的见黎紫大笑,她虽身负重伤,却仿佛是胜利的一方。而他们,只能力不从心。

    大漠的风还在帐外瑟瑟作响,如雄狮奔腾而过。时间静谧了一刻,芊泽的耳畔却在这一瞬,滤去了所有杂音,只有风声在盘旋舞动。

    “风。”

    她朱唇轻启。

    黎紫倐地收声,身子一僵。

    “是风。”

    芊泽眸底燃起一缕光芒,她微瞠清眸,对着黎紫,黎紫却露出惨痛的表情。

    “风,什么风?”刘钦不明所以,靠在他身上的云翘一脸不解。祁明夏却蓦地反应过来,冲着夕岄道:“夕岄,你带人去西郊,去西郊后面的砾石谷。”

    夕岄稍稍一懵,霎时也反应过来:“是!将军!”

    西营建在这巨型砾石丛后,就是为了躲避风沙侵袭。风经过那处的过滤,便能舒缓很多,只是如果有谁在砾石谷做了手脚,利用风运程毒气的话,便能在顷刻间,要了西营所有人的命。

    黎紫眼见夕岄领命而去,绝望的大喊:“啊!!”她欲要扑向芊泽,却被明夏抵住,祁明夏俊庞上已是乌云密布,杀意盎然。黎紫深知他们已知晓答案,不再会留她,心中不怕,却格外的忿然。

    她现在已是一无所有,明月的仇报不了,就连主上的命令也执行不成,她活着何意!?她只恨不能杀芊泽,只恨不能杀她!

    祁明夏大手一握,剑身移动,浑厚的金属声响起,黎紫却不闭眼,临死亦瞪着芊泽。

    剑抵在喉,只消稍稍一动,便能要了她的命。

    然,千钧一之时,芊泽却握住了明夏的手臂。祁明夏狐疑反身,芊泽的目光里却尽是捉摸不定的神色。

    “别杀她。”

    众人缄默,她居然不杀她!?

    芊泽漠然上前,从怀里把一颗药丸递出,递给黎紫。她说:“我不是救你,我只是要你回去传信。你吃了这解药,回去和你的主上说,西营的人,死不了。”

    黎紫怔然愣,盯着那白色的药丸。

    她缓缓抬目,望着芊泽平静的脸,一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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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止恨

    黎紫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含恨一跃而去,空留下芊泽冲着她离去的方向迎风而立。身后的人追了出来,都不约而同的站在她身后一处,均没有上前。她的背影看上去怅然而悲凉,竟让人有一丝不忍视。

    “回去吧。”

    许久之后,祁明夏低沉说来。刘钦与夕岄默默点头,搀扶着体质虚弱的云翘住回走。

    之后的几日,云翘的身体逐渐好转起来,刘钦他们才知她是怎样被黎紫欺骗的。黎紫怂恿她换装,她做郡主,云翘做黎紫,这样云翘便能借着黎紫的身份,去试探夕岄的心思。哪知,刚一换过来,黎紫便变了脸色,一掌把人拍晕。而之后的,云翘便再也不知了。

    不过,众人仍然有一个巨大的疑惑,就是为什么芊泽没有中毒。夕岄猜测是黎紫为了蛊惑人心,栽赃嫁祸才暗自让芊泽先服了解药。然,这一事只是放在肚子里,谁也没有去问芊泽。

    只是芊泽,却心知肚明。

    她跪坐在矮几前,那一盏青瓷酒壶就宛如那夜,他饮的一般。芊泽缓缓给自己斟了一杯,然后慢慢下咽。酒还是那般刚强灼烈,在五脏六腑内翻滚。她呛的鼻子红了,声音哑了,却还一杯杯的往下吞。

    她在感受,是不是那一夜,他饮这酒时,也是这样的揪疼的心情。

    仿似,如果醉死了,一切喧嚣都会远离自已。

    他在酒里下了解药,他早就认出了自己。芊泽知道,从他看她的第一眼,他就已然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他不戳穿,只是他想挽留那一缕飘渺如烟的美好。当她恍悟的那一刻时,她突然走近了他的心。而也是从那一刻起,她知道了自己的使命。

    ※

    祁胤愈城。

    轩域楼乃是愈城最高之处,仅次于愈城城墙。但虽是极高,黎紫登上去去不费吹灰之力。她几个跃身,滚了一道便情无声息的进了内屋。此时屋内无光,只有一裘皎白的月色在地上,拢成一片银辉。

    “主上?”

    黎紫知道祈烨是醒的。

    床榻上的身子动了一动,他其实并没有躺下,而是好整以暇的斜凭。他见来人深夜造访,虽微有讶异,却也波澜不惊道:“怎么,事情办妥了?”

    地上的人儿羞愧难当,头狠狠低着。

    祁哗见黎紫不说话,心里猝然一紧,霍地起身:“回话。”

    “属下该死,毒没有下完,便被祁明夏等人觉!属下身份已被拆穿,只得连夜赶回。”黎紫对芊泽揭她的身份之事,只字未提,却把矛头直指祁明夏。她说罢,又磕了几个头:“黎紫办事不利,请主上责罚!!”

    祁烨安静的听黎紫说话,她说完后更是出奇的寂静。黎紫心下蹊跷,偷偷抬起头来,却见男子的衣衫下摆,正徐徐从阴处移出,踩进地上的一袭月色。

    她蓦地,一屏气。

    “什么时候,朕的得力助手,竟会三番两次的跟朕撒谎了。”祁烨勾起邪肆的笑容,负手而立。

    “朕最恨人,骗朕。”

    微微咬牙切齿,森冷的语气已把黎紫心头最后一处防线击破。她吓的噤若寒蝉,半晌不吱声。

    祁烨却道:“那日出游的事,你还想瞒朕多久?而她扔在西营的事,你也还想瞒朕多久?”祈烨蹲下身,衣声窸窣。黎紫战战兢兢的抬目,对上他一对深若寒潭的黑眸。

    黎紫说不出话,冷汗涔出。

    祁烨狡黠而邪恶的笑,他笑的无声,令人不寒而栗。他说:“希宫主,朕顾念你对暗烩教的贡献,才姑且饶过你一次。但你再次对我撒谎,就是你不珍惜朕对你的怜惜。”

    “主上……”

    黎紫身子微微一缩,不详的预感铺天盖地的包围她。

    此时,祈烨眸光一闪,阴鸷横生。黎紫机敏,下一刻便飞退一步,而祁烨的一掌刚好敲碎了她刚才跪着的一片地。

    黎紫连连后退,却惹的祁烨更怒:“你敢躲!?”

    黎紫心下害怕,但更多的却是不服,她怒喝:“主上,若是我黎若希有愧于主上,我自当以死谢罪。但是主上为了区区一个芊泽杀我,我当真不服!!”

    她道出了祈烨的心思,祈烨却阴森森地说:“你有何不服?”

    “那个女人心里根本就没有主上,且不说她害死月宫主,这一次下毒之事,也是她从中作梗,坏了大事。这样的人,主上凭什么为了她,杀我!?”黎紫生平第一次向祁烨反驳,她心中委屈太多,她恨不得芊泽被千刀万剐!

    祁烨听罢,微微一怔。他断然没有想到,下毒的事竟是被芊泽打乱的,他低沉冷冷一问:“你说清楚。”

    “哈哈……”黎紫见主上俊庞一沉,更觉讥讽:“我本是身中剧毒,要死在西营了。但那女人为了嘲讽主上,竟要我带话给主上。她说西营有她在,定不会覆灭。她在跟你作对,主上,她根本心里就没有你!!”

    黎紫话未说完,一道凛然之气已划破空气,直蹿而来。她瞳眸一瞪,霍地吐出一口鲜血,倒地道:“主上……”

    祁烨是毫无意识的出这掌的,仿似是一种被伤害后的条件反射。收掌后,他有一刻的怔然,随即道:“你走吧。”

    他颓然的转过身,黎紫却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她意外的静谧让祁烨稍有疑惑,他微微一侧身,还未转过身来时,却听见黎紫淡淡说来:

    “主上,若希谢谢你。”

    她磕了一个响当当的头。她磕的如此郑重,仿佛是一种诀别。

    “当年你救了若希一命,让若希没有含恨而死。若希从小无爹无娘,但伴在主上身边,却给了若希最大的荣耀。因为主上给了若希生存的意义。”

    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意义,而她的意义,只是终生效忠一个人,为他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祈烨缄默,静静的听着,不知不觉眉宇间已是微露浅伤。

    “但请主上原谅若希这一次的欺瞒。因为若希也是一个女人,若希一辈子只爱过一个男人。因为失去了他,所以若希才会不惜背叛主上。”她爱明月。她与他在暗烩教,青梅竹马的长大。他说话极少,她也是寡言少语,两个人在一起,多半时间都是无言以对。

    可是,她却在看他。

    在他们不说话的时候,她总是站在他身边,默默看他。他是世上最漂亮的人,美的不可置信,可他也是世上最冷漠的人。她甚至一度以为,他是不是不会笑。

    但这样的他,却为了那个女人,献出了生命。不带一丝犹豫,不带一缕悔意。

    她常常想,若是有生之年,他能对着她,轻轻一笑,也便足够了。可是他毕竟是一阵风,他误入凡尘,终归是要回去的。她没能见着他最后一面,跟他说一声:

    她爱他。

    “哧——”

    沉闷一声,有什么碾开皮肉,刺入心骨。黎紫的面庞霎时扭曲,然而嘴角却有一丝从未有过的笑意。祈烨赫然转身,黑眸微瞠的望着地上的人儿:“你这是何苦?”

    “主……主上,若希想死很久了……若希的命,是你的……但请原谅若希的自私,若希想要去陪他……”有泪纷纷滑落,她的身体在空中滑落。

    “若希不想他……孤单……”

    嘴角的血丝零零点点的洒了一片,落在地上那片月华当中,格外刺眼。

    “砰——”

    她的身体郑重的敲响了大地。祈烨站在她面前,目光经久不移。这一刻,他突然忆起了芊泽的话。芊泽说:

    ——一个人的心,是装不下太多仇恨的。——

    ——多了,就会痛。——

    胸口刹那一紧,那锥心刺骨的痛意又侵袭而来。他一抓胸膛,蓦地重重喘气。

    但下一刻,他又诡异的笑了起来。他笑的低沉沙哑,笑得分外自嘲:“又离开了一个……”

    又走了一个……

    他的这条复仇之路,埋葬了多少人。成千上万的尸骨被他踩在脚底,他们之中,有他恨的,亦有和他无关,更有像黎紫一般忠心耿耿之人。他以为自己麻木了,以为他们的死,他都不屑一顾,以为他杀每一个人,都是理所当然。可是为什么,心还是会痛?

    从最初到现在,还是痛的?

    长夜漫漫,仿佛黎明只是一个天方夜谭。待着这空洞的黑暗里,人不由自主的脆弱。而当一切人都已远离,只剩自己孤单一人时,他会不会感到前所未有的……”

    害怕?

    ※

    漠西西营,一片哀鸿遍野。毒气虽然已止,但原有的伤患仍旧苦不堪言。祁明夏游走在一个个狼藉的营帐前,双目赤红。他攥紧拳头,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一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将士,气竭而亡。而更多的是芶延残喘,痛不欲生。

    他不知该如何,他怎么去救赎这些无辜的人。

    此时云翘从身后走来,她见明夏高大的背影,此刻看上去无限怅然,便不由得哀伤一叹。她上前挽住明夏的胳膊,把小脑袋靠在他手上:“哥哥,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祁明夏侧转过身,瞅见云翘微湿的眼眸,一时竟是无语。自从黎紫的事情过后,她整个人都变得安静乖恬起来。她知道自已犯了错,于是竭力的弥补,而这几日她更是忙前忙后,不辞辛苦的帮助所有人。

    哪怕她自已身上的毒,也愈演愈烈起来。

    “咳——咳——”

    祁明夏想时,云翘已在轻微咳嗽。明夏把身上的披风卸下,披在她身上,遂道:“进帐吧,小心着凉。”

    “嗯。”云翘报以明媚的微笑。

    明夏看着她嫣然一笑,突然觉心里无法恨她,更无法迁怒与她。或许父亲也是因为看见这般的云翘,才选择没有杀了那个女人。因为他知道,一个善良剔透的心,在经历仇恨以后,再也回不到原初。而他更不想云翘,有这样的一天。

    想时,祁明夏深深闭眼。

    他迎风而立,甲胄触碰着风,出低沉的锐声。随着他缓缓的阖目,西营里灯光晦暗,满目疮痍的一切都被刻入脑海。而与此同时,他亦听见了铮铮的铁蹄之声。仿似有千军万马,正铺天盖地的袭来,血雨腥风在所难免。

    人会死。

    他的战士们,或许都会死。

    他的国家,更会不复存在。

    但即便如此,仇恨啊……

    何时会停歇?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生机

    大漠的风如故的刮着,带着远方微腥的尘土。成熵的马蹄声已濒临丘都,泷克的右翼军节节溃败。皇帝已下召旨,左翼军必前去迎战,保卫祁胤。可如今左翼军中,病疫肆虐,哪有实力与敌军拼死一战?而天下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左翼军上,战或不战,生与死亡都箭在弦上,只待祁明夏一声令下。

    此时的漠西西营,分外寂寥。

    灯光微明,拢在帐篷内,宛如漆夜里独亮的星光。它虽柔弱,却是一盏指引前路的明灯。帐外有许多战士,他们席地而坐,一个个屏住呼吸,伸脖探望。而帐内仍是毫无动静,只有人影在氍毹帘幕上微微跳动。

    “战,或不战?”

    端睿王坐在上位,粗粝的手指指着羊皮地图的一方,他干净利落地问道。

    位下坐着祁明夏,刘钦与众多位左翼军的将士。其中一名大胡子将领坐在端睿王一侧,目光在成熵进犯的线路上,徘徊游走。

    “王爷,战吧!反正横竖是一死,身为军人不死在沙场,何有颜面?”他目光如炬,言辞灼灼,引的一旁的刘钦攥拳。他附和道:“是啊,我们不怕,将士们都不怕!”

    “对,我们都不怕!”位下的两排将士们不约而同的振臂高呼。

    端睿王没有说话,而是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眼。他的犹豫让众人稍稍缄默,不时,一瘦高的将领说到:“王爷,我们左翼军乃是祁胤最后的依靠了,此时一战,不过是送死。不如等军中元气恢复再做打算。打仗不是一刻两刻的事,得从长计议。”

    他拂了拂腮边的长须,淡淡说来。他说罢,有营帐中跪坐一排的将士里,有数人点头认可。

    两方说法均是有理,可刘钦又道:“恢复元气?如今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等从长计议兄弟们都死光了,不如出去拼死一搏,也好过被人笑话的好。”这几日死去的军士尸骨成山,他的心都痛了!

    刘钦眼眶微红,忿忿的咬着唇。端睿王瞟了他一眼,继而把目光递给了一旁的祁明夏。

    “明夏将军,你觉得呢?”

    端睿王以尊称相唤,祁明夏稍稍抬目,说到:“我不知。”

    位下哗然一片,已有人面面相觑,神色黯然。刘钦也惊愕的望着明夏,他的主子想来足智多谋,又凛然果然,这一次却以‘不知’二字回答这般重大的问题。这不像他的作风。

    “将军……?”

    刘钦急燥的吞吐,明夏却缄默良久。端睿王喟然一叹,目中惆怅之极,他说:“夏儿,真的没有法子了么?”他温柔平和的说来,语色里有着几分渴求。祁明夏没有看他,只道:

    “我是真的不知。”

    他是真的没有法子,营中将士已是毒疾缠身,苦不堪言,轮战斗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可要真的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成熵铁骑踏过祁胤边界,那比杀了他们还痛苦。这比较之下,叫他如何做出抉择?

    “哎……”

    端睿王把手一放,搁在膝上。他扭过头去,叹气声虽轻,却充斥了整个营帐,位下也随之安静下来。

    “要是谁这个时侯,把毒给解了,就好了!”穷途末路,刘钦嘟囔了一句。众人也纷纷点头,只是无奈,这毒已把西营里所有的大夫都难住了。西营如此荒僻之地,上哪去找会解毒的高手?

    他们唯一能做的,估计只能坐以待毙。

    而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了云翘清丽雀跃的声音:“爹爹,爹爹,爹爹!!”

    她唤的急促,让端睿王微微怔然。她未经通报就从帐外蹿进来,径直跑到端睿王座下。

    “爹爹!!”

    “怎么了,云儿?”

    云翘上气不接下气,红扑扑的脸上尽是喜色。

    “他活……活了!”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众人均是不解。

    端睿王稍稍一蹙眉:“谁活了?”

    “昨天……昨天已死的一个将士,今天又活了!”她绣拳攥紧,揪住端睿王的袖襟。众人骇然一片,纷纷正襟危坐。刘钦在一旁,急不可耐的接话:“怎么活了,死了怎么又活了?”

    云翘撇过头来,望着刘钦,加重语气道:“芊……芊泽,救活的,芊泽救活的!!”

    祁明夏黑眸一瞠,霍然抬起眼来。

    ※

    绒毯上躺着一名昏迷不醒的男子。他上身赤棵,全身肤色青红相接,煞是怪异。此刻他身边围簇了众多人,祁明夏一甩衣裾,蹲下来以手试探。地上的男子面如灰土,却鼻息尚存,的确还有一口气在。夕岄在一旁解释道:

    “昨日以为他死了,他的同伴便把他从营帐里移出。芊泽刚巧经过,意外的觉他还有一口气,就救了回来。”他说罢,众人的目光便齐齐投向跪在绒毯旁的芊泽。她未有迎接众人的目光,而是若有所思的注视那男子。

    云翘又补充到:“是啊,芊泽救回来后,就在他身上扎来扎去的,他就没死了!”按照常理说,这男子就算有一口气,也撑不过几个时辰。但芊泽在他身上的穴位施针,便硬是撑住了他的性命。

    “芊泽好厉害!”云翘佩服的说来,凑着芊泽席地而坐。芊泽莞尔一笑,并没有多说话,明夏听罢适时一问:“你治的好他么?”

    芊泽却一颦秀眉,摇了摇头:“我只是施针通了他的穴道,我施针的功夫只是略懂皮毛,并不知道可以延续他的性命。”她也是误打误撞,不想这将士死,才死马当活马医,乱下针。哪知,他却从昨天一直撑到今日都没死。

    祁明夏站起身来,绕着这地上躺着的男子,行了一周。他不懂医术,只是觉得地上的男子,变得生命迹象逐渐强烈。他讶异的观望,而一旁的几人也现了,纷纷惊奇。刘钦抬一指道:“你看他胸膛开始起伏了。”

    芊泽也觉了,地上的人胸膛一拍一拍缓慢的跃起,伏下。虽然节奏甚慢,但至少说明,他不仅没有一步步走向死亡,反之,他在活过来!!

    “太好了!”云翘双手一合,感动道。芊泽也是面带喜色,激动的又诊了一次脉。诊脉之后她更是喜形于色:“他真的在好转,真的在好转!”

    “难道他毒解了?”夕岄疑感的问着,芊泽又捏了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说到:“这个暂时还诊断不出,但按照这个情形,他体力的毒素肯定正被什么抑制着。”

    “嗯。”夕岄点了点头。一旁的刘钦和云翘均是十分激动,刘钦兴奋道:“他若是没事了,就说明有救了。他能活,大家都能活!芊泽,你真是我们的救星,你把他救活吧,你把大家都救活吧!!”

    他欢欣鼓舞的重拍一掌,祁明夏却说:“不用高兴的这么早,也莫要给芊泽压力。”他微嗔的责怪刘钦,刘钦摸摸脑袋不说话。明夏转而上前对芊泽说:“你尽力而为,不能活,也没关系。”

    他最近觉得芊泽的变化太大,让他不由自主的心慌。可他又不知该和她说什么,他猜不透她,于是更不想让她有太大压力。芊泽接过明夏善意的眼神,她嫣然一笑,轻轻说:

    “没有不能活。”

    她笃定的说到,顿了一拍又加重语气。

    “他一定能活,所有人都能活。”

    “我保证。”

    嘴角的弧度愈演愈烈,自信满满。然,这更像是一个鼓励的笑容,让人不由得就放下忐忑的心,变得安定起来。云翘听罢,眼眸仿似被点亮一般,跳着挽着明夏:“哥哥,你听见了么,芊泽说会救活,会活!”

    祁明夏没有理会云翘,而是深深与芊泽对视。他见她眸底的决心巍然不动,良机以后,便挪出视线。祁明夏站起身,对刘钦吩咐:“你留下帮助芊泽,她要什么,你都准备好给她。”

    “是,将军!”

    刘钦乐意之极,忙不迭应声。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对势

    接下来的两日,芊泽未再出过帐篷。日升日落,都仿似与她无关,她的天地顿时就缩小为这方圆这一壑尺,成与败都在其中。而刘钦除了打点芊泽所需的一切,也担负起收集病患资料的重责。夕岄则与云翘一同派粮食,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狼藉满目的营寨里。一个默不作声,一个喜形于色。

    云翘总是手挎篮子,高声与人说:“你们别怕,毒会解的,伤会好的!芊泽已经在治了,等她治好了一个,就能把你们都治好!”

    她一遍一遍地说,乐此不疲。仿佛这句话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人们揪住它,就是揪住崖边的救命稻草。于是,本事死气沉沉的漠西西营,顿时变得生机勃勃起来。每一个人都知道,有一个叫芊泽的姑娘在拼死拯救他们的性命。

    她就住在那个烦为简陋的营帐里,那里面的光火昼夜不灭,而她亦是不眠不体。

    “针。”

    芊泽目不斜视,伸手冷冷吐出一字。

    旁边的丫鬟一怔,瞌睡顿时打醒,慌慌忙忙的从一旁的布条上取出一根长针递了过去。她本以为芊泽会责怪她的怠慢,然,芊泽在接过银针后,便侧过来说到:“累了吧?”

    她一懵,旋即狠狠摇头。

    “累了就说,累了就要歇息。”芊泽移过脸去,又开始专心致志的扎针。那丫鬟有些惭愧,羞赧着一张酡红的脸,嗫嚅道:“芊姑娘两日未睡都不累,我哪有资格说累?”

    芊泽莞尔一笑,只淡淡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而此刻云翘也进了屋来说到:“是啊,芊泽你就歇一歇吧,再不歇,我哥哥就要心疼死了。要知道你不睡的日子,他可也是不睡的。”

    祁明夏与刘钦夕岄研究军情,也是两日未眠。刘钦觉得他拼死撑着,不知是因为对军事的急迫,还是对芊泽的在乎。两人各忙一头,却都是固执的倾尽一切。

    “我没事。”

    芊泽只淡淡答了一句,便又低下头来。云翘没有多言,悄然的凑过来挨着芊泽坐下。绒毯上躺着的将士仍是昏厥不醒,但他的气色已明显好了许多。胸膛的起伏也近于常人,脸色也稍稍缓了缓。

    “他的情况越来越好了呢!”云翘心里喜滋滋。

    “嗯。”

    芊泽颔,眉却始终不解。云翘见她愁眉不展,又问:“为什么芊泽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因为我虽知道他正在转好,却不知他为何转好。”

    芊泽这几日试过了他周身穴位,她实在是想不通,是她胡乱扎的哪一下误打误撞的解了他的毒?她甚至怀疑,她真的解了他的毒么?

    “咳——咳——”

    芊泽想时,云翘突兀的咳嗽起来。她忙里忙外,却没有顾到自己的身体,身中剧毒的她若不是服有王府特制的白露旦,早已命归西天了。可白露丹只是大补之药,并无解毒功效,日子久了身体也难免每况愈下。

    “云翘?”芊泽倒没有见过云翘咳的如此厉害。

    “没……没事……”

    云翘捂着嘴,像不让芊泽担忧,却越咳越剧烈,最后竟喝出一大声,噗的满掌的鲜血。

    “云翘!!”芊泽清眸一瞪,扶住云翘。云翘眸光一黯,晕晕乎乎的晃了晃。她满嘴的血丝没有去擦,而是一个劲摇头:“没事……没事……”

    “还说没事!?”芊泽反斥了一句,便大声呼人进来。刘钦闻声入内,脸色刷的变白,立马上前把人打横抱起,放在床上。云翘又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最后才平复下来。芊泽坐在床榻前,握着她的手说:

    “怎么成这样了?”

    “不……知道,我咳嗽好像越来越厉害了……”云翘弱弱的说到。芊泽颦眉,咬了咬下唇,似在懊恼哦自己的无可奈何。而刘钦也说:“我也咳嗽的厉害。”

    “都咳嗽么?”

    芊泽灵光一闪,忙又同道。

    “嗯。我们有白露丹,又有武功底子,毒性的慢,但仍然会感到不适。”刘钦据实回答。芊泽想了片刻,又问:“那其他人呢,他们是不是也会咳嗽?”

    刘钦听罢,怔了半晌,若有所思道:“咳嗽肯定会的,但是他们的症状有许多,人去的也快,例没有细察。”芊泽眸光一转,蓦然起身,走向绒毯上的男子。她望着他呼吸平稳的胸膛,定定出神。静默一刻后,她跪下身,从布条上又取了一根银针,扶起男子,让他成正坐姿势。继而施针,直直插在他胸椎棘突旁开一寸半处。

    针刚下手,便见男子呜咽了一声,胸膛起伏的更厉害。

    芊泽清眸一瞠,把针取下又转回身来,与刘钦说到:“你深吸一口气。”

    刘钦虽是疑惑却也照做,他使力吸了一口气,哪知刚吸到一半却霍地吐出一口鲜血。

    “噗一一”

    众人讶异。

    “怎……怎会这样?”刘钦不可置信的望着被血水喷红的双手,他感到胸膛间剧痛无比。

    芊泽却得到要领一般,杵在原地不止的思考。她在帐内踱步,步急促,霍地她猝然止步又跪坐到地上的男子身旁。她以针戳破男子的指尖,让血珠沁出。她见那血珠鲜红光润,于是道:“他的毒在减少!”

    “减少!?”

    云翘与刘钦大骇,刘钦更是上前疑感不解地看着芊泽。

    他把目光挪到芊泽刚才施针的地方,问道:“难道扎了这里,毒就减少了?”

    “不是。”

    芊泽摇头。

    刘钦更疑感了,不是扎了这里解得毒,那他是被什么救的呢?为什么,他一被扎,胸膛就起伏的厉害?

    芊泽仿似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这是肺俞穴,通气管,肺部。”

    “哦。”刘钦哦了一声,却是似懂非懂。

    “这施针在此,通了穴道,让呼吸顺畅起来。说明,在此之前毒气有侵染此地,造成呼吸困难。我猜测这毒气分两路,一路潜入血液,损毁五脏六腑。一路则留在喉管与胸腔之间。”

    刘钦听芊泽一说,更觉奇异:“一种毒药,怎么会分做两路的?”

    芊泽眯起眼,又继续解释:“我猜这其中一路毒药,不溶于水,被人吸入体内也是无法溶化,只能在胸腔内徘徊游走,腐蚀胸腔。”

    “但此毒气放量很少,所以一时半会儿让人死不了。但随着时间推移,人必然呼吸困难窒息而亡。”所以就能解释,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咳嗽吐血,也能解释施针通肺俞穴,会使绒毯上的男子,胸膛起伏。

    他的气管已被腐蚀严重,血瘀气竭。穴道被点开,刺激了气管收缩,自然如饥似渴的渴求氧气。

    “可,为什么他的毒减少了?”

    刘钦还是不明白。

    芊泽却顿了顿,又说来:“说明他体内,本有解药。”

    “本有解药?”

    刘钦的双眼睁的更大,床上的云翘也瞠着一对杏目,不可思议的瞧来。芊泽于是继续说到:“他体内有解药抵御了毒气,但由于解药稀薄,无法两相抗衡,于是亦会毒。到后来,喉管侵蚀,使得呼吸困难血流凝结,使得解药在血液里的流动更为缓慢,愈力不从心,才会‘死’去。”

    “而如今刺穴通气,血液自然顺畅起来,这解药又再挥功效。所以才说他体内的毒正在减少。所以说,若是要解毒,必须一方通畅气管,一方解体内的毒。”

    芊泽专注的说来,刘钦和云翘却是更为不解。芊泽察觉他们满是惑然的脸,莞尔一笑说到:“对不起,我说的太深奥了。”

    “没,没。”云翘立起身来,满是佩服的摆手。他又说:“芊泽,那他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不,先前就说过,是因为解药稀薄,才使得毒性作。说明他体内的解药不够,我们必须找到此味解药,才能救他的性命。”芊泽边思忖,边说话,刘钦微微颔,又道:“可这解药是什么,怎么去找?芊泽你可有头绪?”

    芊泽蹙眉,转身认真的凝视刘钦,刘钦一懵,眨了眨眼。

    “知不知道,那就要看刘钦的了?”

    “我!?”

    刘钦大骇,食指指着自己。

    ※

    夕阳落下之时,半壁天际殷红似血。丘都的右翼军已溃不成军,毫无斗志的防守在此,成熵军的铁骑声隔着大漠的岩地,震动传来。他们如临死期一般,瑟缩着身子。而此时,有匹战马从丘都城门破开,领着一队零零散散的随从往愈城而去。

    那领银铠破损了半边,一只肩膀血流如注。他喘着大气入愈城轩域楼,跌跌撞撞的下马直奔主殿。他来时,祈烨正与愈城城主相谈甚欢,他手提着一只鸟笼,眉眼轻弯的逗鸟赏玩。

    “皇……皇上!”

    泷克扑到在祁烨脚下。

    祁烨见有人匆匆而来,只是轻瞥一眼。泷克满身是血,吓着了本就无能的愈城城主,他噤若寒蝉的退做一边,空留祈烨与泷克两人,独处主殿。

    “泷克将军不是在守卫边疆,抵御敌军的,何会中途折返?”

    泷克摇头,无力的叩,说到:“皇……皇上,为何援军还未来……?”

    “援军?”

    祁烨把鸟笼放下,叽叽喳喳的鸟儿被单喜带了远。祁烨则饶有兴致的踱步:“何来的援军?”

    泷克一惊,猝然抬目:“皇上不是说,我右翼军只是掩人耳目,好让敌人分散注意的?说是等成熵军大肆进犯入边国临土,就两边包抄,绞死敌军?”

    “哦?”祈烨扯唇邪佞一笑:“这倒是个好计谋,可朕到哪去要着另一批援军?”

    泷克俯身在地,双目颤抖道:“不是说,皇上要逼明夏放弃军权,让王易将军带左翼军前来相援!?”

    “哈哈,哈哈!”祈烨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事情一般,霍然大笑:“爱将可是梦的厉害?联何时说过这般奇怪的话?”

    泷克听罢,仓惶慌乱起来,忙不迭说:“皇上给臣下的密函,臣下都有留着,臣下……臣下……”泷克从怀里胡乱掏拿,却又一顿说到:“不再这儿,在臣下的仆从手中,他为臣下收着,臣下唤他来……”

    “央胥,央胥!!”

    他边喊边转身向外爬去,主殿前的阳光落在门槛处,他像是爬向最后一缕希望一般,竭力挪动。然而,殿前的大门却忽地双关,阳光顿时被阻隔在外。而随着这道缝隙愈来愈小,祁烨和颜悦色的模样,也霎时转变成阴鸷诡谲。

    “啊,啊!”泷克见门关了起来,疯了一般呼起来。他喊了几句,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转过身来。

    “皇……皇上你,骗我?”

    祁烨笑而不答,一步步走来。泷克霎时戒备起来,从地上弹跳而起,说到:“皇上,你可是骗臣下?”他字字颤抖,目光圆瞪。

    “朕何有骗你,答应你的,什么时候没有给过你?”祁烨走的极慢,却更似一种折磨。“你说要进御林军,朕让你十四岁就当了御林头领。你说要当少将,你十八岁便已是最年轻的少将,时隔两年你又成了最年轻的将军,如今,你可是抗敌御国的泷克大将军,手掌右翼二十万军权,朕怎骗过你?”

    祁哗缓缓说完,蓦然止步,与浣克距离十步之遥。泷克杵在原地,听祁烨说完,脸上一青一白,仿似无法思考。

    “那皇上为何不给臣下援兵,为何骗得臣下把右翼军拆分成数十队,弄成一盘散沙!?”

    本以为是皇帝的惑敌之计,却迟迟不见皇帝的下一步棋。泷克在绝望的边缘,等待了一天又一天,然而濒临城下,他已被打的节节溃败,军不成军!

    “呵呵……”

    祁烨却笑,他说到:“泷克,如今你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接下来,你又想做什么呢?”

    祁烨避而不答,反而说起其他,泷克一愣。

    “你想打仗,想要边国,想要成熵,你还想要什么呢?”皇帝阴森森的说来:“你是不是还想要朕的位置?”

    泷克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他不可置信的望着皇帝,嘴角微微抽搐:“皇上,你……”

    “你别怪朕骗了你,朕是骗了你。可朕说的这些胡话,如此浅薄,你都信了,可见你想要这天下的野心,何其之大?”皇帝挤了挤眉眼。打边国,打成熵,凭借祁胤一支右翼军,是多么的可笑。可泷克信了,他以为凭着他驰骋沙场就能打下天下。他真的信了!

    “皇上……”

    泷克瞪大双眼。

    “朕选了你,就是因为你的野心。”处心积虑,养了一个豺狼在身旁,就是为了利用它,去为自已开拓前路。而用尽这只豺狼的一天也终于到了,祈烨缓缓伸臂,掌风在手间凝聚。

    而泷克却蹒跚的往前走,步步靠近。他走的异常艰难,遍体鳞伤的他已是疲软不堪。

    然,他依旧走近。

    一步,又一步。

    一个步子,踏过一个步子,铁皮长靴掷在地上,铿锵作响,带着血肉挤压的声音。

    祁哗却在他近在咫尺的时候,手掌一挥。泷克无法躲避,正中受了一掌,他原地顿了顿,目光一缩。然而下一秒,他却依旧再踏了一步,他踏的那样坚决,死死的定在祈烨身前。

    祁烨黑眸微瞠,睁大又眯起。

    泷克霍然跪下。

    他跪的极尽大气,鲜血却从他的嘴中汩汩流出。

    “皇上……你不信臣……”

    泷克恍然一笑,唇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臣是有野心……”他眨了眨眼,但眸间已是无光,嘴唇蠕动:“但臣的野心……却是因为皇上……”

    本以为是君临天下的霸主,本以为可以倾尽自己的一切,助他一统天下。可到头来不过是一颗棋盘上早就摆好的棋子,一颗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他终生膜拜的太阳,就这样瞬间陨落。

    “臣的野心,就是为了看到皇上……站在世间的最顶端,俯视一切……”他身体巍然不动,却有什么在心中坍塌。

    “可臣错了……”

    泷克笑的格外凄凉。

    “臣信错了……皇上……”

    他终是一闭眼,此生唯一一颗眼泪顺颊而下。而紧接着他身体仿似瞬间被抽去力量,缓缓倒下。倒在离祁烨还仅仅只剩一步的地方。

    祁烨站在他身边很久,他面无表情。他已经习惯了,他也早就知道,泷克究竟是忠是奸。可他还是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了他的生命。当一切依然无法回头,他只希望自己不要心慈手软。让他些还残余在他心中的光明,都一一死去吧。或许他应该更疯狂,去扼杀了一切自己身边的东西。那么,他就更不会奢望,可以回头。那么,他就算赢了。

    他就算赢了那所谓的……

    命运……

    刘钦详细的把一切都告之芊泽,一丝不敢遗漏。芊泽细细的听着,若有所思的微微颔。而云翘在一旁只是撑着脑袋,眨巴眨巴清澈的大眼。

    “就是这样了,没有什么特别的?”

    刘钦最后摇了摇头,撇撇嘴。芊泽却缄默半晌,她刚才听刘钦把这绒毯上的病患,这一个月的衣食住行都汇报了一遍。确实没有异于常人之处。可究竟为什么,他能支撑这么久,又有什么东西,解了他的毒呢?

    芊泽百思不得其解。

    “要不,让他的兄弟自己进来说吧。”刘钦觉得自己估计会出岔子,便击掌邀人入内。不时,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佝偻着身子进来。他也是中毒病患,身子已痛的支不起来,咳嗽不止。芊泽换他坐下,便同:“你与他可是同时病?”

    “是的。”

    他生若细蚁地答道。芊泽又问:“衣食住行,可都是同步?”

    “是的,我们打小就一起,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样。”他笃定的回复,芊泽倒更是疑惑了。接照常理,一定是有哪里与人不一样才会独独如此。但到底是什么呢?

    “就没有一点,他与你在饮食上,不一样的?”芊泽追根究底,不依不饶的又补上一句。那男子听罢,却一愣,稍稍思酌了一番道:“吃的都一样,但吃药算不算不一样?”

    “吃药!?”

    刘钦与云翘不约而同的反复一句。

    芊泽更是大喜,忙不迭追问:“你是说,他有吃药?”

    那男子点头,说到:“他身子不好,家里人给了一些偏方。他前些日子开始吃,吃了倒没几副,因为药贵,他也舍不得吃。”那男子娓娓说来,芊泽立马站起身,说到:“那药呢,那药呢?现在在哪?”

    那男子被吓了一跳,却还未反应过来,只嗫嚅道:“在帐内,还有半包……”

    “还不赶快去取!!”刘钦当其冲站起,急急推着那人出帐。

    一炷香过后,药被送入芊泽帐内。

    而这一送,帐内的帘幕便又是一天一夜未有掀起了。

    自从营寨里的将士,奴仆们知晓了芊泽正在研制解药,他们便纷纷聚集在帐外。像守候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一般,痴然相望。他们看着光火荏苒跳动,看着那抹娇小的身子投影在帐帘上,忙东忙西。

    他们看着,就像看着生的希望一般,纠结在心。

    终于,这一日,闻讯而来的端睿王与祁明夏风尘仆仆的从东营而来。其他三营余下的人马已调配至此,安营扎寨。四营的所有人汇聚在此,连绵一片的兵士们纷纷站起,无论是伤患还是健康,就连阿嬷与丫鬟们也搀扶彼此而来,伫立在帐前,围坐一大圈。

    端睿王与明夏将呈行至帐前侄被夕岄拦下。

    “她需要静下来。”

    夕岄垂眸说到。端睿王急切的神态于是稍稍缓下来,他听闻芊泽真的要研制出解药,马不停蹄就带人回来。而祁明夏更是对芊泽的状况牵肠挂肚,以最快的度调动兵马后,便全赶回。

    仿似是最后的倒计时,帐外千千万万人之人,不约而同的屏气等待。

    已壮大的西营,数十万人却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有人看的见这里,有人看不见这里,但人人都知,希望凝聚在此。

    终于……

    帘幕动了一动,有只纤细的皓腕伸了出来。紧接着,芊泽柔弱的身姿便从掀开的帘幕一角缓缓走出。她低头,躬身,走出,站直,一气呵成,却像被放慢千百倍一般,映射在每一个在场人的瞳眸里。

    站直的她,素衣飘飘,迎风而展。

    她先是没有表情,但旋即,她眉眼一动,便哭了出来。

    朱唇轻启,她激动的轻喃:

    “他醒了……”

    “他醒了!!”

    她说了两遍,第二遍正是嘹亮的喊了出来。此声一响,所有的人都均是一顿,继而欢欣鼓舞的呼喊起来。

    “他醒了,他醒了啊!!”

    “他醒了,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我军有救了!!祁胤有救了!!”

    所有人都如劫后重生一般,拥抱跳跃,挥舞双手,振臂高呼。芊泽站在这漫延一片的人群前,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醒目。她泪如雨下,众人的欢呼声在她耳畔凝集成最激昂动听的曲子,震撼着她的内心。

    而此时的端睿王也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意,他叹出一口气,却是百感交集,又似如释重负。

    就在众人欣喜高呼不断的时候,一袭黑甲的俊朗的男子大踏一步,走上人群前。

    他的步子硬朗而坚定,分外铿锵。

    众人霎时像感受到了他坚韧的气息一般,都静默下来。瞬间,营寨里又是万籁俱寂。

    祁明夏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最前,他冲着所有的兵士们,一伸手臂。

    食指伸出,直指璨亮的太阳。

    他以浑厚的嗓音,高呼:

    “战!!”

    “战!!”

    “战!!!”

    “战!!!”

    一呼百应,所有的将士们均是热血沸腾,他们伸出自己的手臂,也是高高指着天际,直向云霄。那声音震天动地,那斗志所向披靡!

    ※

第一百三十章 交换

    不知是天意随人,还是军士们的气势撼动天神,这恶劣的天气竟戛然而止。由于药方已配好,明夏便传命聚集四营的所有药材,以治毒疫。然而,把所有的相关药材都网罗起来后,却愕然现这药材的数量远远不够。

    “将军,看来只有带人去愈城采购了。”

    离西营最近的城池只有丘都与愈城。丘都已洗劫一空,乃是死城,只有愈城的药肆里或许还有他们要的几味药材。

    “也只有这样了,但记得乔装打扮,莫要打草惊蛇。”祁明夏微微颔,同时也不忘嘱咐一句。刘钦抱拳领命,便与夕岄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别过明夏后便乔装策马而去。

    而此时的芊泽与云翘,亦没有闲着。芊泽在短短的休眠过后,又起身亲自煮药。两人利用仅有的药材,先把毒气深重的一些军士们治疗好,其余的则由芊泽刺穴通气,缓解病情。

    不知不觉,时间已过了三日,夕岄和刘钦却没有回来。不仅不见人回,却也没有瞧见空中有鸣雷作信。祁明夏恐有意外,便欲差人前去愈城打探,哪知派去的人刚出西营,便原路折回。原是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行官衣打扮的人。

    领头的是一位藏青蟒袍的男子,他骑着一匹玄黑骏马,姿态悠然。明夏见他面生,只是稍稍蹙了蹙眉,然而那男子一让身,便让出了一位身材佝偻的老头。朱红锦袍,暗底繁纹堆刺,乃是一品内管的官服。他抬眼瞧见明夏,缓缓的从马上爬下,毕恭毕敬道:

    “老奴给明夏将军请安。”

    他作的揖亦是规规矩矩。

    “原是单公公。”明夏认得单喜,他冷声应和。单喜嘿嘿一笑,却没有急着说话,明夏却不喜拐弯抹角,单刀直入道:

    “人呢?”

    单喜笑意不见,只摇了摇手,唤来那面生的男子。他双手递上一卷黄绸帛书,单喜笑曰:“刘公子与夕公子亲临愈城,皇上知道了,自是派人盛情款待,明夏将军不必担心。”

    他轻描淡写的说来,却引得明夏眸中阴鸷横生。他欲要拿下那男子手中的帛书,却被那人娴熟一闪,躲了去。明夏挑眉,面色微愠,单喜却解释道:“将军莫要这么急,老奴的话还没有说完。”

    “有什么赶紧说。”

    祁明夏已丝毫不顾礼仪,愈冷淡地问道。单喜于是道:“皇上知道,漠西大营里出了些状况,将军才遣人去愈城去取药材。可愈城里的药材都被皇上囤积起来,准备送去支援右翼大军,所以他们买不着药。”

    “你什么意思?”

    祁明夏挤了挤眉眼,微微呲牙。

    “呵呵,老奴没有什么意思,只是传个话。皇上说,夕公子与刘公子都是将军身边的红人,见一面不容易。而药材的事也有待商椎,所以才留下了他们。商讨之下,皇上想出了一个法子,写在这帛书上,还请将军过目。”单喜把帛书拿过来,亲自递给明夏。明夏一顿,目光锁在那明黄卷书上,久久挪不开视线。

    不详的预感,猝然袭上他的周身。

    “将军?”

    单喜狐疑一同,明夏才缓过神来,接过帛书。他缓缓的展开卷轴,只见当中赫然数字,狰然醒目。

    ——拿芊泽来换。——

    ※

    “这可如何是好?”

    云翘嘟着嘴,焦灼之色溢于言表。她不停的在帐内踱来踱去,引得明夏心烦意乱。芊泽坐在案几旁,怔怔的望着这帛书上,熟悉的字迹。她以指微微库挲,面色平静。

    “哥哥,你快把夕岄给救出来啊,万一他给皇帝认出来了怎么办?还有刘钦,他虽然老爱和我顶嘴,可我不想他死啊!”云翘急红了眼,索性一屁股坐下,瘪嘴泫然欲泣。

    明夏却是不语。

    此时芊泽缓缓收拢了那帛书,站了起来。明夏猝然抬目,黑眸微瞠的望着她,只闻她说:“送我去愈城。”

    云翘一怔,刚想开口阻挠,却听见一声暴怒的吼声:

    “不成!!”

    明夏神情冷峻,忽然对着云翘说:“你先出去,我和她有话说。”

    云翘本是不会依的,但见哥哥面色阴霾似雨,便也识趣的悻悻离去。云翘走后,帐内有一时的静谧,芊泽清眸瞥了一眼明夏,他却低着头,缄默不语。

    “将军……”芊泽刚想开口说什么,祁明夏霍然站起,上前把芊泽按下身:

    “不准去。”

    芊泽微讶,愣了愣却说:“我得去。”

    “我不准你去。”

    明夏咬牙,咯咯作响。芊泽却定定地看着他:“那你又有什么办法?”

    “我没有办法,但我亦不会让你去。”把芊泽送去,等于羊入虎口。祁明夏深知,皇帝的手段向来阴狠,就算他把芊泽送去了,也是得不到药材和夕岄他们的。而他更是不可能,让芊泽以身犯险。

    “芊泽,你不要再做这样牺牲的事情了。夕岄刘钦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是这样活着回来的,不会好受。”

    明夏双手紧紧按着芊泽的肩膀,她单薄的身子骨,柔弱的让人心疼。可她却笑着说:

    “那就不让他们知道。”

    以她换了夕岄与刘钦,还得到拯救西营的药材,何乐不为?她不过是一介小小女子,却救了这般多的人,她怎不开心?

    “明夏,让我和他们去吧。”

    “芊泽!!”

    明夏重重一晃手,狠狠把芊泽揽入怀内。他从来没想现在这么无措与急躁,他显得那么弱势与孤立。

    芊泽一懵,小脸被他勒入胸膛,耳边蓦地听见他迫切的心跳。

    “你知道你对于我,有多要的意义么?我怎能眼睁睁的看你去?我说过,我一日在你身边,就会好好的保护你。我祁明夏不说谎话,更不食言,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不会!”明夏深知,皇帝已是疯狂,把芊泽送去,只会万劫不复。他不能这么做,不能放她走。

    “明夏……”

    芊泽深深闭眼,她感觉到他灼热的温度和关切的情意。她靠在他身上良久,才以柔荑轻轻推开他,却说:“我不会选择牺牲自己的。”

    “我明白失去一个重要的人,是何等痛苦。明夏,你对我亦很重要,我不能让你受这样的苦。”芊泽眸底皎光浮动,宛如月光在湖面被打碎了一般。曾经明月走了,羽晴走了,他们走时芊泽生不如死。那个时候她就学会了,牺牲自己,是无法成全重要的人的。

    只会给他们留下一辈子的伤疤。

    “所以,我不会牺牲我自己。”

    祁明夏微愣,定定的凝视她。她却一手覆上他的手,坚定的紧了紧。

    “相信我。”

    目光凛然,她朱唇微启。

    翌日,微风和煦,乃是大漠难得的好天气。单喜一行人恭迎在芊泽帐外,一字排开。当芊泽盛装打扮,从帐内走出时,他们纷纷跪下,齐声道:“参见泽妃娘娘。”

    芊泽长绾做凤尾髻,两边的金步摇簪上垂下朱红流苏。一袭拽地长裙,华贵而不失典雅,而这一身妃子装,她终是穿上了身。

    “娘娘,请。”单喜伸过一手,芊泽想也未想,柔荑搭了上去。

    这日,明夏未有来送她,送她的却有西营里的千千万万将士。单喜小心翼翼的扶她入驾辇,众人只是鸦雀无声地看着,云翘更是躲在人后垂泪而泣。整个西营的气氛乌云密布,与这温和的天气成了鲜明对比。

    “起驾!”

    单喜拉长了一声,前面骑马的男子便一策马鞭,拉动驾辇。马车行了起来,帷幕微微晃动,里面女子的身影便若隐若现。众人的视线随着她,移向前去。然而车声辗辗,渐行渐远,明黄的驾辇也消失在了天的尽头。

    ※

    愈城轩域楼。

    毕丽的裙裾拖拂过长长的阶梯,芊泽拾级而上,神情平静恬淡,不卑不亢。随着她愈走愈近,视线也被慢慢打开。顶端那抹张扬的明黄,随风鼓动,撩拨她眸底的情绪。她蹙了蹙黛眉,强压住心底的不安,故意忽略那颗对他无止悸动的心。

    她告诉自已。

    面前的这个人,不再是山谷里昙花一现的他。

    这只是一个想以暴力圈禁她的男人,想毁灭一切的君王。

    祁烨负手立在那里,俯睇逐渐临近的芊泽。他瞳仁烁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跃动,但嘴畔勾着的浅笑,却淡的仿佛会化进风里。

    单喜与几个侍卫跟在芊泽身侧,走到祁烨跟前时,众人都停了下来。他上前躬身说:“皇上,泽妃娘娘回来了。”

    他一手相引,芊泽便踏出了最后一个步子,站定在祈烨跟前。她睫翼低敛,盈盈下拜。

    “皇上吉祥。”

    她跪的优雅动人,仿若一只展翼的蝴蝶,蓦地就收拢了绚丽的翅膀。祁烨伫在原地,黑眸微眯,紧紧的锁着芊泽。但芊泽却不看他,目光只投在他镶金的栗色绒靴上。芊泽作揖请安后,便不再吱声,而祁烨也是缄默凝视,两人仿佛在对峙一般,统统定格住。

    单喜站在一旁心中捣鼓,老脸上已有一丝慌乱。

    为什么都不说话?皇帝也不叫她平身,而她亦是惜字如金。

    “呵呵……”

    终于,祁烨先打破了尴尬的寂静。他邪佞的弯起嘴角,低沉地笑。他笑得眉飞色舞,妖冶之极。

    “爱妃像是极不愿意回来呢。”

    他翘眉,声音分外轻佻。

    芊泽波澜不兴,只道:“没有。”

    “那为何不看联?”

    祁烨仍是笑意,神色里却有一缕阴鸷。芊泽听罢一顿,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便抬眸迎上男子深邃的目光。她眼神坚决,不偏不倚,不躲不闪,倒令祁烨微蹙剑眉。他顿了顿,旋即莞尔一笑。

    “爱妃变了。”

    芊泽却轻言反驳:“皇上多想了。”

    祁烨没有继续接话,而是露出宠溺的笑容,弯下身卸去芊泽肩上繁琐的披风。他未有唤她平身,而是亲自抱她入怀,放她坐在他手臂。芊泽乖恬安静,小脑袋顺势靠在他结实的肩膀。

    她意外的顺从令祁烨烦感意外,但他并未多想,而是说:“一路颠簸劳顿,累了吧?”

    “嗯。”

    她微微颔,柔顺的额撩在他下顼,他感到心中一动,便把人抱的更紧了。

    “单喜,传膳。”

    祈烨旋身走入主殿,撂下一句话给单喜。单喜忙不迭领命,吆喝身旁的侍从各司其职。祁烨则把芊泽抱入寝屋,搁在柔软的长塌上。芊泽的身体被小心翼翼的放倒,她的目光黯淡,像一个没有点睛的布偶。

    祈烨见她恹恹然的模样,以为她是累了,便说:“你先睡吧。”

    芊泽不吱声,阖着眼帘,神情倦怠的点头。祁烨站直身,摇手邀人入内。几个青衫的丫鬟鱼贯而入,他只单单使了个颜色,那几个丫鬟便心领神会。一个上前为芊泽宽衣搭被,另外两个则守在门口。

    “好生伺候着。”

    祁烨临出门之际,还回眸一顾。此时长塌上的女子已酣睡至沉,他定定地看了良久才欲离去。

    他刚一出门,一位银铠的将士却疾步赶来,跪在祈烨身下。

    “皇上?”

    祁烨柔情的神色一变,蓦地已是俊冷阴兀。

    “说。”

    地上的人说:“娘娘即已回来,是不是要放人放货?”他的话说的很轻,有着深深的疑虑和不确定。祈烨听罢,没有急着回答,倒是诡谲的提唇一笑。

    将士狐疑,抬目偷瞥皇帝的神色。祈烨却薄唇轻启:“你知朕的心意的。”

    皇帝眉梢一翘,神情高深莫测。

    那将士愣了一拍,旋即叩:

    “是,皇上!”

    祁烨满意的点头,负手离去。

    皇帝一走,那青衫的两名丫鬟则规规矩矩的把寝屋的门闭上。随着双木门的双合,屋外充沛的阳光便被隔离在外。当最后一缕光线从芊泽清丽的小脸上移走时,她紧阖的双目蓦地睁了开。

    那神情有一丝的寂冷,但更多的却是痛心。

    半晌后,她瞠着的眼又缓缓闭了紧。

    至始至终,整个世界都是无声。

    ※

第一百三十一章 计谋

    夜凉如水,天空深沉的宛如一头沉睡中的雄狮,静谧而危险。屋内柔和的烛光,浅浅的勾勒出两个相拥的身影。祁烨抱她入怀,抚摸她曲线柔美的下颔。芊泽未有看他,只是垂着眼帘,默不作声。祈烨低头,冰凉的唇啄上她的嘴角,一点一滴的轻挪。

    随着他的吻逐渐加重,他变得燥热而具攻击力。而女子却仍是攥着绣拳,强作镇定。

    她开始颤抖,他愈是用力的吮她的唇,她愈是抖的厉害。

    祁烨知道,她在害怕。

    他蓦地停下吻她的动作,抬眼瞅了她一眼。那目光相接的瞬间,芊泽黯淡的眸底闪过骇意,下一刻,便像一只受伤的兔子般别过视线。

    祁哗蹙眉,松开她的娇弱的下巴,他没有放纵自已肆虐的吻,转而把脸埋进她馨软的香颈。

    他闭上眼,轻嗅那淡泊的香味。恍惚间他像是忆起了曾经的她与他,他们并肩坐在屋顶,即便夜色极深,他也能感知她在自己身旁。她安定的待在自己一侧,是毋庸置疑的。而如今他紧紧拥着她,却觉得怀里抱着的,只是一抹残余的香气。

    而真正的她,早已不翼而飞。

    “芊泽。”

    祁烨唤她。

    女子却颦眉,把脸一侧。祈烨眸底一动,似有愠色,他定定地看着芊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洞悉透一般。芊泽心中捣鼓如雷,怕他会因怒而对她做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作,而是粗蛮的一搂女子,闭眼睡去。

    怀里的人儿一愣,旋即如释重负的舒出口气。此后,两人再无语言,寝屋里的烛火也油尽灯枯,湮灭了去。

    一个多时辰后。

    女子纹丝不动的身子,蓦地轻轻一颤。她张开眼来,乌沉沉的眸子在夜色里,宛如一颗黑亮的宝石。芊泽抬起眼,直勾勾地盯着男子酣然入睡的模样。他呼吸淡泊而均匀,睡的极深。芊泽就这样注视了他良久,确定他不易醒来后,才缓缓的抽身。

    祁烨结实的手臂,牢牢的圈着她,使得她每一个动作都必须小心翼翼。芊泽艰难的缩起身子,从他双臂的缝隙间悄然抽离。她给了他一个枕头,充实他空荡荡的怀抱。而祈烨也并没有觉,只是微微一蹙眉,又死死睡去。

    芊泽趴在床榻之上,屏气瞠目。她害怕极了,小手冰凉彻骨,然,她却不能停下她的动作。

    她得找到,一定得找到。

    想时,芊泽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在一堆拖挂在椅子上的衣服里,翻动寻觅。她心急如焚,不免浮躁。刚一翻挪,便听见‘哐当’一声,有什么掉落在地。

    芊泽霎时就定格住了。

    男人的呼吸声,顿时收敛了许多。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但下一刻,床榻上窸窣作响一阵,接着便不再有动静。像是有人辗转侧身,换了个睡姿。芊泽转过僵硬的身体,在幽黑一片的夜里,猜忌祈烨的表情。心中捣鼓如雷:他醒了,还是没醒?

    芊泽手中握着一件长衣,定格在原地。漫长的等待后,芊泽认为他没有被吵醒,于是蹲下身拾起那地上的玉牌。这玉牌毫不简单,能调动愈城的人马,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囤积的药材,偷运出来。

    想时,芊泽把玉牌往地上的羊毛绒毯里一藏,搁在角落下。一切办妥后,她深深喘气,若无其事的爬上床来。她全身冰凉怕惊醒男子,于是兀自缩在墙角处,阖目浅眠。

    然而不知不觉,她竟沉沉睡了去。

    翌日清晨。

    芊泽睁开惺忪的睡眼,模糊的视线里,是男子近在咫尺的俊庞。她一瞠目,现自己又睡回了他的怀抱。她一时分不清是自已钻回来的,还是祈烨又把她搂回来。但此刻,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如何能让他不觉少了玉牌。

    就在芊泽思忖的时候,门外恰时想起了单喜的请示。

    “皇上,莫先生求见。”

    祈烨一蹙眉头,慢腾腾的睁开眼。阴兀的黑眸里,有着一丝不耐烦的情绪,但在觉芊泽正在看着他是,却舒缓了下来

    “你醒了?”祈烨问了一声芊泽。芊泽轻轻颔,而门外等候多时的单喜,又多加唤了一句。

    “皇上?”

    祁烨皱眉,霍地起身道:“朕醒了,你莫要吵!”

    门外霎时就没了声响。

    芊泽也跟着祈烨起起来,她薄纱素裙,拖拽在地,行至祈烨身后轻喃微乞道:“皇上,臣妾给您更衣吧。”

    她语色平缓,没有丝毫不妥。祈烨稍有讶异,却并不阻止她。眼见芊泽为自已一件一件的把衣服穿好,动作娴熟而自然,像在宫里做婢女时一样。祈烨盯着面前的女子,有一刻的恍惚。

    “皇上,好了?”

    芊泽不抬头,淡淡禀告。

    此声一出,祁烨才恍过神来。温软的眸色,蓦地恢复往日的森冷,他轻嗯了一声便转过身去。

    “好好待着。”

    撂下干净利落的一句命令,祁烨便开门迈步而去。

    门郑重双闭,隔绝了两人的世界。芊泽木纳的神情在合门之时,刹时一醒。她蹲下身去摸找昨夜藏匿好的玉牌。当时月黑风高,她分不清自已藏在哪里,此时便只能一寸一寸的摸凸起之处。好在没过多久,她纤细的葱指便按住了一块异样的凸起。她展颜嫣然一笑,旋即掀开羊毛绒毯,取出那白莹剔透的玉牌。

    ※

    正午艳阳高照,日长人倦。大风过后,天气格外的睛朗和煦,只是芊泽脸上却阴霾欲雨。单喜勾身站在她跟前,竟生生感到她迫人的压力。

    “娘娘,皇上说,你不能出去。”

    单喜据实禀告,好言相劝。芊泽却冷笑一声,望了望满桌的美味佳肴,说到:“我不是宠物,只需好吃好喝的养着。”她站起身,一摆袖子,把桌上的碗碟统统扫倒。‘啪呲’‘啪呲’数声后,地上已是狼藉一片。单喜大诧,抬起老目对上芊泽寒澈的眸子。

    他觉得她变了。

    她竟会以这样倨傲的眼神看他。从前,她只是一只温柔孱弱的绵羊!

    “娘娘……”

    单喜由于吃惊而吞吐起来。芊泽却一字一顿的启齿:“告诉他,君无戏言。我既然来了,就要亲自看见他们安然无恙。”

    她以绝食抗议,非要见到被囚禁的刘钦和夕岄。单喜几番说服只让她愈加暴躁,不得已,他只能选择回禀皇帝,再做打算。

    半个时辰后,单喜疾步而返,带来简明扼要的四个字。

    “皇上准了。”

    芊泽勾起唇角,水光离合的清眸弯做新月摸样。她起身出门,单喜跟在她身后,为她指引前去偏阁的道路。一路上迤逦奴婢侍从跟了许多,迤逦而走,蔚为壮观。

    而此时此刻的祁烨,却正接过莫殇递来的密函。他匆匆扫了一眼,便若有所思的眯眸。莫殇躬着身说到:“暗烩教的教徒已在愈城聚合,随时等待主上调遣。”

    “嗯?”祁烨轻应一声,便不再说话。莫殇却心有疑虑,忐忑不定。刚才单喜前来禀报芊泽的事情,皇帝分明是叫他敷衍了事。莫殇知道主上的性子,夕岄和刘钦二人,根本不会留下活口。而那囤积的药材,更是不可能提供给明夏的左翼军。

    可是他这样欺瞒芊泽,岂不把她越推越远?

    祁烨觉了莫殇的不对劲,多问一句:“你怎么了?”

    莫殇欲言又止,几番挣扎后终是启声:“主上,还请不要赶尽杀绝。”

    祁哗微愣,斜睨了他一眼。

    “芊姑娘她既已回来,主上就放了他们吧。”莫殇为芊泽求情,言辞真切。他一直都很可怜芊泽的命运,她总是被人推来挤去,在缝隙中生存。她不能左右任何人,却时常被人摆布。

    “放了他们?”皇帝语色讥讽,“他们都是明夏的心腹,他的左右手,怎么能放?”

    “可是主上愿意一再伤害芊姑娘的心么?”

    莫殇忙不迭反问,他甚至惊异,自己为何如此大胆,出言顶撞主上。

    皇帝一顿,却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或许,我就是为了伤透她的心。”

    他说时,虽轻描淡写,却仍然无法掩盖那神情里的苦涩。莫殇不明白的他的话,为什么就是为了伤透她的心?

    祁烨轻叹一声,轻扬起手命他退下。莫殇识趣,不再多言,毕恭毕敬的出去了,空留下祈烨一人孤寂的伫立。他是该伤透她的心,好让她疲惫的只能待在自己身旁。他无法用一个美好的自己去爱她,便只能用最残忍的形式逼迫她。如果她也能恨,那么她就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了,是么?

    两个满腹仇恨的人在一起,就不再矛盾了是么?

    ※

    偏阁的构造极为简陋,只是轩域楼后的一排矮屋。由于皇帝驾临,愈城的此地被划归出来,平民不得出入。芊泽一路上细心打量,巡逻的军士们分做三批,来回走动。她望了望地势,察觉左侧的一排矮屋外停着数量拉车。她心忖,莫不是这里就是物资囤积之所?

    芊泽斜睨身侧良久,引得一将士狐疑。他便是与单喜同去迎接芊泽的白面男子,此人眼角天生上扬,看起来像只狡黠的狐狸。

    “娘娘,那边就是药材囤放之地,等一切妥当后,那两位西营的勇士,就能带着它们回去了。”

    芊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面色却波澜不兴,她随意一问:“你是谁?”

    “臣下正是管辖仓库的枫笙。”

    枫笙拱手一拜,芊泽却挪去视线,仿若未见。

    不出半晌,单喜便领着芊泽来到偏阁一处。这里自是刘钦与夕岄被软禁的地方,门开之时两人正草木皆兵的腾然站起,露出戒备的神色。但看定之后,两人却是大诧,惊呼:

    “芊泽!?”

    “芊姑娘!?”

    芊泽没有及时应答,而是继续而行。身后的单喜寸步不离,紧随其后,刘钦与夕岄见此情形,顿时应验了心中的猜测。这皇帝果然拿他们来换芊泽!刘钦郁愤不已,夕岄更是分外痛心。两人想到芊泽再一次羊入虎口,都不约而同的咬紧下唇,缄默不语。

    芊泽走上前,先是关切的望了望两人,见他们均是毫无伤,心中才舒下一口气。

    “刘钦,夕岄,你们没事就好。”

    芊泽展颜,释然一笑。刘钦和夕岄却笑不出来,还反之稍有愠色。夕岄阴沉着一张脸,抿唇不言,倒是刘钦上前一大步,冲着芊泽说:“你怎么这么傻,当真来用自已来换我们!?”

    “你以为你来了,这皇帝会因此放过我们么?”刘钦深知皇帝这般心机深沉的人,不可能会轻而易举的放他们走。芊泽不过是自投罗网,白搭上了自己。

    芊泽颦眉不语,神色颇为难看。一旁的枫笙察言观色,恭眉顺目的上前说到:“二位大可放心,君无戏言,皇上已差人去西营通报了,明日就能送二位回营。”他抱拳一拜,姿态卓谦。但他那对狐狸般狭长的眸子,实在让人很难喜爱。

    刘钦见外人话,于是一哼气,也不说什么了。芊泽则走向夕岄,说到:“你们放心,皇上会履行诺言的。”她说时,走的离夕岄愈靠近,夕岄望着她,先还并不觉蹊跷。但见她眉眼一挑,神色煞是古怪,便微微一怔。

    她要做什么?

    夕岄想时,芊泽的身子已然一倾。她哎哟一声,扭着了脚,整个人踉跄地扑向前去。单喜在后呼救不急,任由她跌上夕岄的怀里。而夕岄也是大诧,吃惊的望着地上的芊泽,忙不迭去扶。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夕岄以为她真的摔倒,哪知背身的芊泽却在抬目的一瞬,从袖口递出了一个小锦囊,塞进夕岄手上。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引起单喜的注意。倒是那名白面男子,在芊泽递出锦囊的刹那,也弯身弓腰的去搀芊泽。

    二人围蹲,一人跌倒,很难说明他到底有没有看见。

    “快扶娘娘起身,快!”单喜急的吼,身后侍从们一拥而上,但芊泽已被枫笙与夕岄一同扶起。

    “我没事的。”芊泽敛目,佯装腿脚不便的走动。单喜于是道:“娘娘扭伤了脚,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二位公子的事,老奴会尽心办妥了。”

    “那就有劳公公了。”

    芊泽并不反驳,乖恬的应下,仍由上前而来的两名丫鬟,搀扶着出了屋门。

    偏阁的寝屋里经过一番喧哗后,又回复平静。刘钦对芊泽此次的来意,不甚了解,便想冲夕岄问一问。但夕岄却怔然半晌,许久才恍过神来。

    “夕岄,你想什么呢?”

    刘钦煞是不耐烦,夕岄却看着自己的手,五指伸开,露出掌间的东西。

第一百三十二章 爱我(一)

    芊泽回到主阁时,已近黄昏。一轮血色的夕阳在天际抹开,幻化做烈火簇簇,狰狞的爬满人整个视线。她心里暗暗思酌,夜幕降临之时,也该是他们行动的时候了吧。不知给夕岄的东西,能不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心中微有忐忑,想时已踏入殿内。

    她一进门,便瞧见了那抹立在阴暗处的身影。他像是久候多时,一见芊泽进来,便莞尔浅笑:

    “你回来了。”

    祁烨微微张开双臂,等候佳人扑怀。芊泽却款款而行,定在他身前。

    “臣妾回来了。”

    芊泽忽略他张开的臂膀,转而敛衽施礼。她的生疏淡漠让祁烨浑身冰凉,禁不住的怒火蹿升。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依然是一副慵懒散漫的模样,笑颜俊邪。

    “爱妃好冷淡,朕很是伤心。”他没有收起双臂,而是主动上前把芊泽抱入怀内。芊泽面无表情,也不反抗。两人相依相偎一会儿,祁烨便问:“今日见着了人,爱妃可放心了?”

    他说时,正情意绵绵的轻嗅女子的香。那试探的话萦绕在耳边,丝丝温柔,说不出的蛊惑而诡谲。但芊泽习惯了祁烨这危险的迷药,只说:“臣妾只是去瞧一瞧他们,毕竟在漠西相处时,他们待我极好,临走前看一眼也是应当的。”

    “那是。”

    祁烨捧起她的脸,黑眸流转,扫过她镇定的眉眼。忽地祁烨又是一笑:“爱妃这一回来,是不是待在朕的身边,永远都不走了?”

    “是。”

    芊泽想也不想,立马作答。然而,这应答的度却让祁烨顿时阴下了脸,他加重手上的力道,声音沉下一个调:“芊泽,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谎了?”

    芊泽眸底微微一跳,却瞬间调整过来。

    “臣妾没有,臣妾会待在皇上身边,一生一世。”她脸不红,心不跳,虽字字机械,却不像假话。祁烨听后,忽然紧紧攫住她的唇,他吻的急促而突然,让芊泽大吃一惊。

    祁烨扣紧她的腰,竭尽全力的完成了这个缠绵悱恻的激吻。结束之后,芊泽已是气喘吁吁,他却露出妖冶邪佞的笑意:“这是朕听过最动听的话,自是要好好奖赏爱妃。”

    他说罢,舔了舔嘴角残余的津液,继而漫不经心的拍了拍手。

    主殿内刚掌上了灯火,天一暗,视线之内昏黄一片。此时祁烨击掌,有人声从帷幕后窸窣移动。芊泽的目光自然被吸引了过去,眼见几个内监费力的抬着一瓦缸,缓缓入内。

    “朕请了一个人来,朕想让你见见她。”

    祁烨见芊泽一脸怔然,于是从旁解释。芊泽没有去看他,只是任由目光一瞬不瞬的锁在那逐渐清晰的瓦缸上。那颗虽凌乱不堪的头颅,斜斜耷拉,面目全非的她,已是奄奄一息。但是,芊泽还是在第一时间认了出来。无论她怎般狼狈,怎般改变,芊泽都认得。

    因为她的脸,无数次的出现在梦里。

    梦见那个穿白色素裙的女子,正站在她面前。而自己手里,赫然握着一把白亮锋利的匕,她举向她,只消一刻就能取下她的命。

    可这梦从来没有做下去过。每次都在千钧一之时,惊悸猝醒。

    而上官柳莹的奸诈诡异的笑脸,则烙印在这梦的尾声,令她胸口巨闷无比。

    “朕给了她一些小小的教训。砍去了她的四肢,拔了她的舌头,挖了她的眼睛,所以现在看起来与死人无有二样。可是芊泽,她还没有死,朕续了她最后一口气,她死不了。”

    “现在,就等着你了。”

    祁烨缓缓的带芊泽走向上官柳莹。他牵着她冰凉的手,小心翼翼的让她触及到上官柳莹的梢。

    如遭雷击,芊泽一碰,则倐地抽出手来,放回胸前。

    她的眼瞪的极大,死死的盯着上官柳莹血肉模糊的五官。她看着这般惨烈的她,眸底燃出一浪比一浪高涨的愤恨。洛羽晴的死在她心里已是最深,最痛的伤疤。她不能去碰它,可上官柳莹却能让她忆起。

    让她忆起洛羽晴是怎样死的,是怎样被她害死的!

    “芊泽。”

    祁烨俯身侧目,注视着芊泽表情的变化。昏淡晦暗的灯火下,女子苍白如纸的面容,忽隐忽现。她的目光集结在上官柳莹身上,她看她空洞黝黑的眼,看她血渍干涸的脸,看她乌紫破损的唇,看她奄奄一息的鼻。

    蓦地,一丝不易察觉的畅快浮现在芊泽眼底。她的恨意不知不觉的爆出来,倾泻满脸。

    祁烨分外满意她的反应。他知道,这个世上能激起她恨意的,只有上官柳莹。他留了她这么久,就是等待今天。

    “芊泽,你还记得么,是她离间你和羽晴,害她客死他乡。是她害死我们的孩子,让它夭折腹中。这一切都是她,芊泽你可还记得?”祁烨旁敲侧击,低沉沙哑的嗓音不断的在她耳边徘徊。芊泽仿似中了蛊咒,一双清澄的眸子,逐渐染红。

    祁烨眯起潭眸,从袖下取出一柄尖利的佩刀。他缓缓抽去刀鞘,把明晃晃的刀身亮在芊泽眼前。芊泽已是猩红的眸子,被刀的锐光点燃。她出神的望着那刀,听祁烨满富磁性的声线,犹如鬼魅一般循序诱导。

    “芊泽,拿着。”

    他举起芊泽柔若无骨的手,把刀匕放入其手心。芊泽握不紧,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刀。

    “我知道你恨极了她,日日夜夜都想为羽晴报仇,为腹中的孩子报仇。你现在有机会了,你当即就能杀了她!”祁烨阴鸷的潭目,像一口巨大的黑洞,什么光彩都无法照亮。

    “杀了她,一切都会好,你的仇亦报了,你再也不会感到心痛了。”

    芊泽双唇微张,些小蠕动。这些话她都听了进去,心底被尘封的伤痂,在这一刻自行劈裂开来。

    她持刀,走向瓦缸。

    身后的祁烨已是笑意诡谲。

    芊泽走到上官柳莹跟前,她把刀匕高举过头,却生生停在半空。她犹豫的颤抖,眼睛瞪到极大。祁烨负手而立,站在她身侧一瞬不瞬的瞧着她。他鼓励道:“芊泽,杀了她。杀了她一切就都好了,杀了她我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

    穷途末路的爱,只能靠恨来延续。

    这样的爱,不知是毒辣,还是温柔。

    “杀了她,杀了她芊泽!!”

    祁烨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迫。

    芊泽狠狠咬着下唇,似要凝出血来。她一紧手臂,霎时决然下挥,伴随着她凄厉的嘶喊。但闻‘哐当’一声,那刀匕直直下刺,截去了上官柳莹的一丝尾,刀身却铿锵的敲在瓦缸沿。

    被割裂的梢,漂浮散落,宛如化作灰烬的一缕烟。

    那刀没有刺向上官柳莹,而是在千钧一之刻,撇弯了方向。

    祁烨屏气,阴兀森冷的笑,顿时凝固在脸上。他薄唇微微一动,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芊泽……”

    此时的女子已是气喘吁吁。她的手臂因为太过用力,而轻微脱臼。巴掌更是被割破了,有血丝蜿蜒下淌。蓦地,她直起弯躬的背,缓缓转过身。

    “祁烨……”

    芊泽密汗淋漓的小脸苍白的像个纸人,可她的双眸是有光彩的,仿似是一盏曦光微明的灯,照亮未央的夜。

    “我是……不会杀她的。”

    祁烨黑眸一瞠。

    “我答应过羽晴,不会报仇。”她颓然的握着刀匕,步履蹒跚的走来。祁烨钉在原地,黑眸微瞠。

    “她说,不要我恨。”

    ——芊泽,不要恨。——

    脑海里,羽晴赢弱苍白的侧颊还记忆犹新。她嘴巧轻抿,那弯如远山的黛眉轻轻一颦,温情脉脉。

    “她叫我不要怀恨,她让我好好生存。我答应过她,我要好好活一辈子,不要记得那些恨。”她蓄满泪水的双眸,终于一愣一愣的眨了起来。滚烫泪珠儿纷纷滑落,灼的她双颊生疼。

    “如果我下手,杀了她。那么我这辈子,就都要活在仇恨当中。自我杀她起,我便永远回不了头。”

    仇恨不是报了,就能化解的。因为那些记忆已烙印在心,随你的血肉漫延一生。报仇不过是一种安慰的形势,它带给人快感,之后却是无尽的寂寞和黑暗。

    用残忍的血腥,是无法洗去仇恨的。

    那只能让你本是光鲜的双手,再也洗不脱斑斑血迹。

    祁烨俊庞乌云密布,他冷声唤她:“芊泽……”

    芊泽却笑:“你说过,那个你再也回不来了。可是祁烨,我也想说,曾经的我亦是再也回不来。”她争锋相对,无神的瞳仁瞬间一亮,璀璨的宛如星月集聚。

    “我不能再懦弱的站在人后,看鲜血淋漓,看尸骨成山,我得站出来。”

    她站在他面前,瘦弱而矮小,却意外的不卑不亢,像一朵凌雪绽放,迎风而开的梅花。

    祁烨缄默,女子凛然的表情被他揉进眸底,刺的他双眼生疼。然,他却一挑俊眉,讥讽道:“你站出来?你能做什么?”

    芊泽听罢,却对这样的讥讽不屑一顾。她一字一顿道:“我是弱小,是单薄,可是我会坚持。你祁烨下了一次毒,我就能解一次。你害一次,我救一次,直到我无能为力,直到我筋疲力尽,但是——”

    她咬了咬牙,殷红的唇微微一顿。

    “我决不放弃!”

    低吼出声,仿似宣战。祁烨听罢已是盛怒之极,咬牙切齿。他的目光幽深如渊,却藏匿着太多复杂的感情。他与芊泽持久对峙,雕塑一般争锋相对。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宛如经历了漫长的一个世纪。蓦地,祁烨才眉眼一动,竟邪佞的勾起唇。

    他抬步,缓缓走向芊泽。

    他走到她跟前,咫尺之距。芊泽瞠目,怔然的扬起视线,对上祁烨一双高深莫测的眼。

    狭长的凤眸里,漾过诡异的神采。

    他说:“你不会的。”

    “你不会反抗我的,无论我怎么对你,你都无法抗拒我。”像鬼魅碎碎低吟,耳畔充斥着祁烨充满蛊惑的音色。芊泽身体微颤,却把手上的匕攥的更紧,欲要退后一步。祁烨却踩准点,霎时抓住她的皓腕,把俊庞凑的更近。

    “因为……”

    他的眼自始至终都深深攫住芊泽的视线。他鼻息微沉,拂气在她脸颊,而他薄细的唇,也几欲挨上她苍白的嘴瓣。

    “因为,你爱我……”

    ——因为,你爱我……——

    芊泽的眼,死死的瞪着,屈辱的泪水倐地涌上。她屏住呼吸,身体的力量像被瞬间抽空。

    “哈哈!!”

    祁烨把芊泽的表情变化,一一揽入眼帘。他霍然大笑,反之向后退了一步,他嘲弄般的望着芊泽。

    “你爱我……哈哈!!你爱我,爱我!!”

    撕裂后的爱,已支离破碎。要道出这个爱,却要斗的头破血流,体无完肤。

    “哈哈!!哈哈!!爱我……爱我……”

    祁烨念咒似的重复这句话,而眼前人儿的表情,愈是悲愤交加。

    “不要这样看着我,芊泽。”祁烨笑意不止,“为什么不好好待在我的身边,好好做我让你做的一切,嗯?”

    “为什么不乖乖听我的话,不杀了她!?”

    他说时,掌风顿起,一甩袖襟便有厉风蹿出,挨着芊泽的脸颊直直刺向瓦缸的方向。上官柳莹本已奄奄一息,当厉风一过时,她耷拉的头颅蓦地一歪,便分做两瓣。就连她身后噤若寒蝉的两个内监奴仆,也因掌风连累,一并被截的支离破碎。

    芊泽回头一顾,顿时瞳孔一缩。

    “你以为你能逃脱我的手掌是么,以为你能离开我?”

    祁烨逼近芊泽,俊庞森冷之极。

    “那不可能……”

    他笑的阴冷,芊泽的心顿时被铺天盖地的不安覆盖。

    果不其然,他一挥手臂,主殿的门‘嘭’的打开,两路鳞铠侍卫携刘钦与夕岄鱼贯而入。殿外的天空已是黑幽一片,宛如野兽的血盆大口。而刘钦与夕岄正在它口畔,随时被吞噬进去。

    “进去,进去!!”虎背熊腰的数名将士们,粗莽的把他们推搡入内。两人已被打的遍体鳞伤,无力的瘫倒在芊泽脚下。

    祁烨无心去理会他俩的生死,倒是在意芊泽此时此刻的表情。他笑曰:“这时节天寒露重,夜里不好好睡觉,可是要着凉的。”他含沙射影,狡黠的目光幽森之极。芊泽抬起煞白的脸,望着他,竟说不出半个字。

    “把我的玉牌偷了去,交给他们,这就是你说的,会待在朕身边一生一世么?”祁烨揪住她的袖子,逼芊泽与他对视。

    “你说朕怎会不痛心,朕的芊泽也学会说谎话了。”他邪肆的俊容,在火把的照耀下,分外妖冶。

    “芊泽,不要妄想,你救不了谁,无论是刘钦还是夕岄,抑或是祁明夏和他二十万病恹恹的西营左翼军。你只能待在朕的羽翼下,听朕的话,服从朕。”他诡谲的笑,大手拂上她馨软的唇。

    “你错了……”

    忽地,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地上传起。祁烨闻声望去,但见刘钦强忍着疼,扯出一抹嗤然的笑意。

    祁烨眯眼,森冷的看着他。

    “呵呵……你只抓了我们,只抓了我们……”刘钦笑意更浓,却转而对一直怔忡的芊泽说:“芊泽,你没有失败……这皇帝只抓了我们……将军他安然无恙……”

    芊泽眸底凛光一闪,像是又活了过来。祁烨听罢神情错愕,当即扭头看向芊泽,此时的芊泽已没有刚才的木然。她眉眼舒展,双颊绽出一朵明媚的笑靥。

    “太好了……”

    她释然说到。

    芊泽话刚一出口,殿外顿时红光连天,潮水般的呐喊声骤然涌起,充斥满耳。侍卫们纷纷侧目,惊悸的向外望去。只见有人嘶喊:“有敌军潜入营地,有敌军潜入营地!!”

    祁烨微蕴笑意的脸,顿时一沉,目光犀利的盯着芊泽。芊泽则云淡风清的笑,极黑的瞳眸在火光下出璨然的光。那神色看不清楚,令祁烨骇然。

    “护驾,赶紧护驾!!”

    单喜从主殿外跑入,带着一队戎装以待的侍卫。侍卫们把皇帝与芊泽几人簇拥起来,一个个神色仓惶凝重。祁烨见单喜来了,眯着眼森冷道:“怎么回事?”

    单喜则跪倒在祁烨跟前,略微慌张的说到:

    “皇上,有……有敌军突然出现在营地外!”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爱我(二)

    单喜则跪倒在祁烨跟前,略微慌张的说到:“皇上,有……有敌军突然出现在营地外……”

    “什么叫突然出现!?”祁烨微有呲牙,森然反问。单喜忙俯下身道:“是枫笙,是枫笙那个狗奴才不知从哪得了皇上您的玉牌,装了满车的货物从中道破营而出,直奔城门。王将军他现及时,当即就追了上去,却不知怎地,有一路骑兵突然出现在营地外沿,竟把王将军杀退了回来。”

    “枫笙?”

    祁烨微微蹙眉,心忖此人亦是他暗烩教徒,怎会叛变?他越想越不对,潭目一张一缩,恰时对上芊泽漆黑的眸子。两人相视有一秒,祁烨脑海霎时闪过电光火石。他上前一步,命令道:“搜他们的身!”

    几个侍卫一顿,旋即蹲下身,把刘钦与夕岄搜了个遍。他两人身负重伤,神智本不清楚,这一粗鲁翻弄下,倒醒过来几分。刘钦身上什么也寻不到,侍卫们却在夕岄的胸间,扯出一张揉捏成团的纸,而根本没有什么玉牌!

    拿玉牌的人,不是他们!

    祁烨抢了那纸过来,忙不迭展开。

    纸上字迹隽永秀美,一见便是女子柔婉风范。

    它写到:

    ——将军已入,将领物南走。你两人惑兵东蹿,途中即有人接应,但千万要小心。——

    原是祁明夏再一次利用易容之术,在西营之时便悄无声息的取代了枫笙。他随单喜入愈城,一路却调兵遣将。他与端睿王以书信密函往来,倒也没有出过纰漏。而今日,他与芊泽一同入偏阁。她佯装摔倒的时候,其实递出了两个东西。一个是给夕岄的密笺,一个则是给祁明夏的玉牌。

    芊泽从来都没有侥幸能躲过祁烨的眼,所以将计就计,没有把玉牌直接给刘钦与夕岄,而是以他们做掩护,让枫笙打扮的祁明夏能一路坦荡。

    祁烨目光从那纸上收起,眸底已燃起一簇熊熊烈焰。他忿忿然的咬唇,把那纸抛了开,狠狠的瞪着芊泽:“你……”

    芊泽面无表情,只说:“我说过,我会竭尽全力,决不放弃。”

    “很好。”

    森冷若阎罗,黑眸淬闪寒光。祁烨一捏芊泽的下巴,便道:“朕倒要看看,究竟谁能笑到最后。”他粗蛮的掐住芊泽白皙的颈脖,强迫她调转视线。他让她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两人,说到:“看见了么,他们还在朕的手上,他们没有逃掉。”

    祁烨瞥了他们一眼,转而阴兀的望回芊泽。

    “对了,还有你。芊泽,你也还在我手上,你说祁明夏会不会就这么走了?”

    芊泽眉眼一动,淡淡道:“我没有想过他回来救我。他已出了轩域楼,只会带着货物完好无缺的回到西营,他不会回来。”

    “真的么?”

    祁烨的眼充满了轻慢与得意,他瞧出了破绽。

    “那么芊泽,敢不敢和朕打个赌,赌他会不会弃你而去?”祁烨抿唇浅笑,邪肆的俊庞蒙上一层得势之色。

    此时芊泽心底已有一丝慌乱,她竟无法反驳。脑海里匆匆闪过诸多画面,她忆起行前她对明夏的叮嘱:

    两人相视而坐,竟有几分诀别的意味。芊泽说:“明夏答应我,取得药材后,立刻回营。刘钦与夕岄将会逃到愈城东门,你途中一定要派人接应,否则他们就会被皇帝抓住!”

    明夏迟迟不答话,大手紧攥。他低沉道:“那你怎么办?”

    “我自有法子,你不要管我。”

    芊泽摇了摇,淡淡说到。明夏听罢却不肯:“你说过你不会牺牲自己的,你怎能一人留下?”

    芊泽有一刻的语塞,但旋即她却说:“我一人留下却不会死,再说明夏,我和你说过不会牺牲自己,就必定不会。你怎不信我了?”

    她说时伸手搭上明夏黝黑的手,把温暖坚定的信心传递给他。明夏抬起微垂的目,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在她再三的保证与劝说下,他重重点头应道:“我信你。”

    ——信你。——

    “他舍弃不了你,芊泽,他见你在水深火热当中,就乱了方寸。”祁烨像是看穿了芊泽的心思,见缝插针的说到。那一字一句都敲打着芊泽的耳膜,让她的信心分崩离析。芊泽郁愤交加,心忖若是祁明夏当真为了她半途杀回愈城,不但功亏一篑,更是要全军覆没!

    就在这时,有将士疾步而来,半膝而跪:“皇上!!”

    他拱手禀奏,祁烨像是预感到什么,笑意更甚。那气喘吁吁的将士跪下后,立即说来:“敌军原是祁明夏带领的左翼骑军。他已杀入营地,正向这边来!”

    “哈哈!!”祁烨霍地大笑,酣畅淋漓。

    “他当真杀了过来,芊泽,你说是不是朕赢了这赌局?”他挑起俊眉,声线魅惑而摄人。

    地上的刘钦仿似听闻了将士的话,气若游丝的说到:“若……若是将军为了我们……折回来,我们自当自刎了结,绝不连累将军……”他说罢一张嘴竟想咬舌自尽。芊泽惊呼,身子一动,然而在她还未反应之时,祁烨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刘钦的穴道。

    刘钦双目一瞠,定在地上。祁烨转而瞟了一眼夕岄,但见夕岄虽是无力,却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他没有多想,依在他身上点了穴道。

    “想死,没这么容易。”

    他说罢,转手又钳制住欲动的芊泽。他眸子一眯,出鹰隼般锐利的光芒。他说到:“想不想看一场更有趣的戏?芊泽?”

    他未等芊泽开口,便对那前来禀奏的将士吩咐:“传朕令下去,调军御敌,绞杀乱军!”

    “是!”

    他把兵符抛给那将士,说到:“把他给王易,跟他说,若是把祁明夏一干人剿杀干净,这右翼军符就是他的了!”他漫不经心的说到,那将士本就是王易手下的一卒,听罢眸光一闪,忙不迭接过那符牌,退身下去。

    那人走后,祁烨则调转视线,露出慵懒散漫的笑意。

    “爱妃,你可准备好了?”

    芊泽瞪大清眸,微微战兢。祁烨却疾出招,温柔的点在她的锁骨下沿,她蓦地便动弹不得。祁烨眯眼,打横抱起她,软软的在她耳边吹气:“别怕,朕会让你看一出,精彩绝伦的戏。”

    女子瞳仁一缩。

    ※

    祁烨抱着芊泽,带着一队人马从轩域楼而下,并入王易带领的右翼军人潮。这队右翼军乃是驻守愈城的精英,身手都不弱。祁明夏的骑兵虽也势均力敌,但终究因为毒性刚好,身体孱弱,无法抗御良久。而王易得了兵符后,调遣出了愈城的整队兵马,铺天盖地的人潮涌向明夏,他已力不从心。

    “将军,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回不去了!!”

    明夏身边的一名将领,逆着震耳欲聋的嘶杀声,呼啸喊出。祁明夏却面色凝重,目光紧紧的锁着那营地里最高的建筑——轩域楼。他知道芊泽就在那,刘钦和夕岄亦是在那。虽然他答应过芊泽不要折回,一路破城回营,可是……

    可他就是办不到。

    他不是不信芊泽,只是无法弃她孤军奋战。他已退让她随单喜入龙潭虎穴,怎能在这关键时刻,独自而返?

    “将军!!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我们已抵挡住了!!”那将领再三请命,明夏沉痛的表情却愈显著。他咬着下唇,俊美的容颜被烽火熏黑,他双手紧攥着马绳,却不扯不拉。

    此时,他们的一只骑兵队已无法与王易的右翼军对峙,几番短兵相接的战斗后,他们已退出愈城外。而此时正是他们折返的大好时机,若再等下去,王易军两边包抄而来,就是想逃也逃不走了。

    “将军!!”

    那将领又喊了一声,明夏终是深深一闭眼,命令道:

    “撤……”

    那将领欣喜之极,大声把话传下去:“撤!!撤!!”

    骑兵队伍有了指令,便不再恋战,纷纷调转马头,返身欲驰骋而去。他们杀了愈城城门的守卫,举着火把倾斜而出,度快的惊人。王易的军队在后紧随,丝毫不敢懈怠。他见他们有撤返之意,追的愈加凶猛。皇帝手上的兵符,正被王易紧紧攥在手上。

    出了城不出数十壑里,王易便异军突起的乘胜追上。他从箭筒里抽出一根白翎箭,锋镝直冲祁明夏的后背。这王易箭法出奇的好,这一瞄准下来,只消弯弓一松射,便能穿透明夏的后甲,取下他命。

    可千钧一之时,他竟偏了偏方向,才放出手中的箭。

    “咻——”

    疾风如浪,划破幽深的夜色。那箭刺入明夏后臂,让他霎时停住了步子。他回身看着远处的王易,竟眯了眯眼。祁明夏一中箭,身旁的人便纷纷亮出武器,护佑其旁。那王易并不惧怕,停驻在原地,身后的右翼军也紧随其后。

    两军对峙,似是要苦战一番了。

    祁明夏身旁的人一个个都是死士,并不怕以一敌百。他们刚想出手冲锋,却被明夏一拦。

    王易见明夏拦住兵士,也没有挥下进攻的手势。

    两军二字排开,针锋相对。静谧一刻后,祁明夏竟独自骑马,踱步出队。他不顾身旁将领的呼止,兀自走出了许多步。王易的右翼军只要一拥而上,便能轻而易举的杀了他。

    但王易却没有即时出招,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说到:“将军好胆识,竟然不跑?”

    祁明夏望着王易出神,说到:“王将军哪里不是英雄,宁可剑走偏锋,也不暗箭伤人。”他说罢,目光挪向自己手上的右臂。王易一顿,像被猜中了心思,竟没有说话。祁明夏却趁着这个时候,在原地徘徊踱步,把目光投向每一个右翼军士的脸上。

    他们曾经是一个军队。

    右翼与左翼,从不分家。他们曾是祁胤的翅膀,能御军挡敌,更能飞天翱翔。而现在的他们不但分做两路,更还刀剑相向。

    “王易将军,我祁明夏看的出,你是一个忠君之人。可是,我亦看的出,你也是一个爱国之人。”

    祁明夏蓦然停下步伐,目光犀利如鹰。

    王易蹙起浓眉说到:“将军何意?”

    “忠君与爱国,自古不分。只是如今的局势,忠君与爱国,难道真还是一路?将军是明眼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祁胤的三百年的江山,是祖辈以血肉之躯堆砌而来的。将军真的愿意,见它在旦夕之间,被敌国践踏?”

    明夏一针见血,直戳王易心中隐疾。他不自觉的把手中的右翼军符攥的更紧。

    “而你身后的将士们,和我身后的将士们,本是一家。他们曾一同举着祁胤殷红的战旗,驰骋沙场,所向披靡。而如今,他们却水火不容,甚至兵戎以对!”他把目光举起,望向王易身后的千千万万的兵士。

    “你们看看我身后人的面孔,那里面可还有你并肩作战的友人?你们磨得光亮的武器,难道真的要刺向他们的胸膛!?”

    祁明夏仰面高呼,巨风掀起他凌乱的长,他笔挺的身姿却岿然不动。

    他语毕,周围竟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他们面容微伏,那神色黯淡之极。

    王易先打破沉寂,他横起手中的长矛,说到:“明夏将军,我王易敬重你的为人。只是军律不能乱,我们一日是祁胤右翼军,一日忠于当今皇上。所以,王易只能对将军道一声,对不起了!!”

    他说罢,圆目一瞠,举矛刺来。祁明夏并不闪躲,只是已长剑一抵。两人以力相持,明夏虽身上有伤,却已然游刃有余。王易咬牙使力,却伤不到他分毫。

    而就在此时,远处的城搂上突然射出一只鸣镝,响彻天空。乌压压一片的兵士,顿时扭过头去,目光集结在城门之上。此刻的城门上,已燃有一排的火把,连绵不绝照得夜如白昼。而这光亮,更让所有人都看清楚,那城门上的历历事物。

    皇帝金缎锦袍,随风翻飞。站在正中央的最高点,而他的两旁,一边是刘钦与夕岄,另一边则是芊泽。

    亲兵将士们举着火把站在他身后,一个个气势汹汹。

    祁烨扬笑,遥遥的把目光投向明夏。祁明夏瞠目咬牙,瞬也不瞬的盯着他。

    “皇上!!”

    王易转过马身,拱手一拜,明夏等人则按兵不动,远远对峙。虽然他们离的并不远,但城楼甚高,无法听见楼上人说的任何话,唯有动作能让他们意会。祁烨自是知晓,他举手一挥,有个亲兵便上前揪起刘钦,把他悬空在城外。

    刘钦被吊在城墙外,竟吼也不吼,硬气的很。

    祁明夏见此,不由自主的上前数步,举头望着城楼。

    刘钦与明夏四目相接,他咧开鲜血满布的嘴,大声道:“将军,刘钦不怕死,今日这皇帝要把我扔下去,我亦眨也不眨眼。将军放心,你去吧!!”

    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明夏却听的真切。他黑瞳泛红,直勾勾的瞪着祁烨。

    祁烨却眯起狭长的凤眸,笑意盎然:“祁明夏,你当真要见的心腹,惨死城下!?”

    他喊的并不大声,但以内功相传,听的十分清晰。祁明夏咬牙切齿却未出半声,他勒紧马绳,全身的神经都绷直起来。

    “放了他们!!”

    祁明夏终是开口,祁烨却嗤的一笑:“要朕放了他们也行,祁明夏,朕要你只身到城下!”

    刘钦听到此处,已是痛怒交加,他歇斯底里的吼:“将军,你不要听这皇帝说的胡话。他卑鄙无耻,是不会放过奴才的。将军,奴才不值得你这么做!!”

    “将军,你快走!!”

    最后一声呼啸横贯夜空,已倾尽了刘钦最后的力气。

    祁烨瞄了一眼几欲晕厥的刘钦,他笑意更深的向明夏说:“看来将军手下的奴仆煞是忠心,朕着实佩服。”他漫不经心的抬起手,拂了拂飞扬的鬓,而与此同时也在暗暗积聚内力。

    “那么朕,只有成全了他的忠心!”

    笑意顿拢,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的气势。祁烨右手一挥,掌风欲要掠出,劈断那唯一一根刘钦赖以平衡的长绳。刘钦一闭眼,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在这千钧一之时,地上却传来祁明夏浑厚的嗓音:

    “慢着!!”

    明夏高举手臂,及时呼止。祁烨像是早有预料,掌风倐地又收了回去。他嘴畔勾起得逞的笑容,遥遥望着明夏策马踱步,缓缓靠近城下。而他身后的骑兵队里已哗然一片,将士们纷纷劝阻:

    “将军,莫要去,将军,将军!!”

    而明夏缄默,只是继续前行。

    “将军!!”

    刘钦哭了出来,绝望而无助。而此时的明夏已走入敌军之围,他黑甲钝亮,逆风出低沉的闷响。火光阴了他半边俊庞,却掩不去他黑亮的眸光。

    他走着,像一颗逆水而流的青石。他凛然的气息感染了每一个人,众人的目光纷纷集结在他身上,纵然是王易的右翼军,亦是鸦雀无声的注视。军士们一直以为自己的命不过贱如草芥,但此时此刻,他们却震撼了。原来爱军之将,正是如此。

    “哈哈!!”

    祁烨见明夏站定,便俯视大笑。

    “祁明夏,你真是太天真了。”

    他收回去的手掌再次扬起,聚拢掌风。如众人所料,他是无心放过刘钦的,但他并没有立即出手,而是侧身对着被点了穴道的芊泽说:“你要不要闭上眼睛?”

    此刻的芊泽已是双目猩红,她苍白的脸上,露出深恶痛绝的神色。祁烨一蹙眉,微愠说到:“你心疼他?”

    他指着刘钦,目光阴鸷之极。

    芊泽却说:“你这样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使这卑鄙无耻的伎俩,令人不齿。祁烨听罢却一顿,霍地大笑淋漓:“英雄好汉?朕可从来没想做过。”他凑近脸,轻舔芊泽干涸的唇瓣,他又说:“爱妃好像很不满意,那朕给你选择一下,你是要他先死,还是他先死?”

    他目光轻瞥,望向一旁面如土灰的夕岄。他愤恨的眼,直直的瞪着祁烨,像是要把他挖出一个窟窿来一般。祁烨自是不在意,他等待芊泽的答案,芊泽沉默了须臾,说到:“我好累,你先解开我的穴道,我再选。”

    祁烨闻声,轻轻一点,解了她的穴。

    城楼风大,像怒吼的浪涛,要把一切都掀翻打碎。芊泽娉婷而立,迎风而站,那素衣裙角翻飞,飘飘若仙。她的面前是皆逾四十壑里的城墙,她却不骇不惧,仿似如履平地。

    她见祁烨看着他,则把目光放在刘钦身上一会儿,又转而瞥向夕岄。她像是真的在选择,到底谁先死,谁后死。众人不由得讶异。

    “怎样,爱妃可选好了?”

    祁烨凛眉,好整以暇的轻笑。芊泽随声望向他,轻言:“选好了。”

    她蓦地嫣然一笑,露出皓齿如玉,宛如初春的樱花,悄然绽放。这笑太过出尘,太过异常,令祁烨倐地一怔。他的脑间电光火石一撞,闪过一个念头。他双目一瞠,反应了过来。只是当他刚欲伸出手时,女子的身体已倾斜下去。

    瑟瑟的厉风鼓吹女子的衣袖,她身姿翩然而下,宛如一只振翅而去的蝴蝶。

    “芊泽!!!”

第一百三十四章 爱我(三)

    芊泽闭眼,没有一丝惧怕。

    身体被烈风鼓动,轻的仿若一片羽毛。城墙上的火光从她双颊移走,喧嚣在她耳畔被风卷了去,她的表情安详而恬淡。

    她直线下落。

    地上的明夏大惊失色,从马上跃起,腾空迈步冲向芊泽落下的方向。可距离仍是太远,他无法触及,只能眼睁睁的见芊泽陨落。而就在此时,城楼上又有一道刺眼的明黄飞身而下,宛如一根离弦的利箭,直刺那抹岑夜里的白色身影。

    半空中,女子纤细的腰身被狠狠一搂。

    急促,用力,舍命的一搂。

    她缓缓睁开眼,祁烨阴鸷绝恨的目光赫然眼前,他瞪着她,又爱又恨。

    芊泽却目光温淡,眸底清澄一片。

    几个旋身后,两人郑重落地。

    “皇上!!”

    王易惊骇一吼,退了回来。皇帝却没有应他,而是低着头,用一只手紧紧禁锢着女子的腰身。他用力甚重,像是随时随地能把她捏碎了一般,芊泽感觉到椎骨处传来阵阵刺痛,但她却不吭声。

    “芊泽!!”

    祁明夏奔了一步,却猝然停止。原是低着头的祁烨在他喊声之时,挥袖甩出一道厉风,在明夏脚下的地上割出一道半月圆弧。

    出招之后,祁烨才徐徐抬头,像是沉眠了千年的修罗,在这一刻苏醒。他没有去看明夏,而是直勾勾的凝视芊泽。那黑目如千尺寒潭,深不见底。

    杀气,在节节疯长。

    “放了她!”

    明复知道祁烨怒了,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微微躬身,摆出了搏战之势。

    “为什么……为什么……”祁烨危险的逼近芊泽。“为什么要和我作对?芊泽,为什么……?”

    芊泽不为所动,眸底冽然生寒。

    “你这是逼我,你在逼我……”他大手勒的愈用力,芊泽几欲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她疼的咬唇,却仍眨也不眨的回视祁烨。而与此同时,祁明夏已按捺不住,他唯恐祁烨对芊泽不利,便拖着负伤的身子举剑刺了过来。

    长剑乌青,在火光下犹如烈龙腾飞。他度惊人,霎时便移至了祁烨身旁。祁烨一手抱着芊泽,本是泰然不动,却在剑端逼近之时,蓦地一闪。

    明夏扑了个空,黑眸一怔。而下一刻,更有一股剧痛从背身袭来。原是祁烨已移至他身后,当空狠狠劈下一掌。但闻‘啪呲’一声,明夏受伤的右臂整个脱臼,几欲残废。他四肢无力,痛的大汗淋漓,欲要无力的跪倒。

    但他却以剑支撑,硬是没有跪下去。

    “噗——”

    许久,他忽的又涌出一口鲜血。

    祁烨见此,阴森的俊庞又狰狞几分。他冲着芊泽说:“怎么样,芊泽?你觉得你能救谁?你越是对他们好,越是在乎他们,朕就要让他们死的更惨!”他说罢,一扬手吼道:“把那两人带下城楼来!!”

    “是!!”

    侍卫们领命上前,不出一会儿,被五花大绑的刘钦与夕岄便被拎了过来。

    “把他们统统绑起来。”

    又是一声吩咐,十数名侍卫一拥而上,霎时便把明夏和刘钦等人捆绑一起,推搡到祁烨跟前。

    祁烨松开抱着芊泽的手,上前从一侍卫的腰间,拔出佩剑。他晃着明亮的剑身,游走在夕岄与刘钦以及明夏之间。他说:“等朕一个一个的把他们杀了,芊泽,你就会知道,和朕作对的结局。”

    他侧过脸,邪佞的挑眉。

    “没有人,能忤逆朕……”

    “你是我的,所有你惦念的人,朕都要一一杀光!!”

    祁烨已近癫狂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他一耸剑身,抵住明夏的下颚,他只消稍稍一偏剑锋,便能轻而易举的夺他性命。西营的骑兵队中已传来骚动声,他们见自己的将军命在旦夕,一个个扑战过来。然而王易的军队过于庞大,早已把一切控制妥当。那骑兵队势单力薄,根本无法抗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将军,任人宰割。

    祁烨一眯眼,剑身微微一转。他刚欲下手,却不料身后一直一语不的芊泽,竟忽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她笑的太过突兀,所有人均是错愕不堪。祁烨身子一顿,侧转过视线“你笑什么?”

    “我自是笑你……”

    芊泽立刻回答,祁烨移了一步又问:“你笑我什么?”

    “我笑你,不敢……”她翘眉,嘴角却含着一抹讥诮的浅笑,那神色仿佛已看透了一切。

    “我笑你不敢杀他们!”

    她一举皓腕,指着祁烨身后的三人。她声势震人,却令祁烨大惑不解。他把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一双幽深的潭目直勾勾的盯着她。蓦地,他也笑了起来。他慢条斯理的放下剑,向芊泽逼近。

    “我怎么就不敢杀他们了?”他想他们死很久了,虽然不是最痛快的了解方式,但至少仍能解恨。

    “别过来!”

    芊泽后退了数步,怒吼出声。而紧接着她右手一举,竟从那素白的袖间带出了一柄白亮的刀匕。她毫不犹豫的把刀锋直指自己,让那冰凉的剑端抵在自己颈下。

    此举一处,周围皆惊。祁烨更是大骇,眸底闪过一丝错乱。

    “如果你敢杀了他们,我就死在你面前!!”

    芊泽以死相逼,祁烨顿了半晌,却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嗤笑道:“你以为这便能威胁朕?”

    他摆出往日意兴阑珊的模样,仿似面前女子的生死,他根本不会在意。但是芊泽却不甘不弱,她把刀锋又逼近一分,让尖端陷入自己皙白柔嫩的皮肤里。

    “放了他们!!”

    芊泽又要求到,她瞪大双眼,微微咬牙切齿。

    祁烨的眼睛紧盯着她颤抖得厉害的手,他眯起眼想出其不意的夺下那刀。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并不短,如果她当真自缢,他并没有把握能阻止的了。

    芊泽像是看穿了他的企图,她又退了一步,说到:“不要妄想了,我的手绝不比你的招式慢。”

    祁烨眉宇间乌云密布,他摄人的眸子,危险的眯起。他说:“芊泽你别天真了,你的生死朕根本不在乎,你死了亦救不了他们,你不过枉死。”他决然的说到,竟把双手背到身后。

    “是么?”

    芊泽淡淡的勾起唇角,又把那刀锋刺的更近。而这一刺竟当真刺出了鲜血,那殷红的血液如同溪水一般蜿蜒而下,洋洋洒洒的坠了满肩,染得她素白的衣领血渍斑斑。

    “你……”

    祁烨已是怒极,俊庞上已有杀气。他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以为朕会为了你放过他们。朕从不允许人忤逆自己,更不会允许有人威胁朕!”

    “为什么……?”芊泽挑眉,赤红的双目已有泪水翻涌。

    “你问我为什么?”

    她并不眨眼,瞳仁微颤的盯着祁烨。蓦地,她咯咯笑了起来,一声比一声笑的用力。仿佛有什么从她胸间迸裂开,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楚。

    她笑了许久,笑的人肝肠寸断。尔后她忽然收拢笑声,顿了一拍。

    她喊道:

    “因为你爱我!!”

    ——你爱我!!——

    这绝望的咆哮,响彻夜空。这一刻,天地都被这清冽的声音所震动。

    有没有一种爱,是争锋相对的嘲弄,是走投无路时的呐喊?

    有没有一种爱,是生在心坎里的尖刀,只能刺得自己体无完肤?

    为什么明明是最感人的字眼,却要以这样的方式,倾泻而出?

    这绝望的爱,该怎么办?

    芊泽紧紧攥着手中的匕,那小手上青筋凸出,根根分明。她不可遏止的战抖,划的颈脖伤痕累累,那鲜血汩汩而出,像极了一口愈渐澎湃的泉眼。

    祁烨黑眸圆瞠,神情绝痛。他从来没像现在一般痛过,仿似全身都在一瞬间被碾成了齑粉,碎的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拼凑回来。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许久,许久,许久……

    烈烈寒风在这一刻呼啸而起,像要把一切都吹散殆尽。终于祁烨眸光一黯,神色苍寂而空茫,他嘴角微沉,有一抹轻嗤的笑意一闪而过。他撇开了目光,颓然的丢下手中的长剑,用最低沉的声音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他蹙着眉笑,无力的笑。

    那声音极尽凄冷,荒凉的像是什么也无法把它温暖。

    天地间顿时静谧的,就只剩下他悲戚的笑声。

    蓦地他收拢笑意,垂道:

    “你走吧……”

    走吧……

    那三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般,弱又强。

    滚滚风沙如刀,张牙舞爪的耸弄他的长。他说完后,抬眼看了一眼芊泽,那眸底灰蒙一片。只是一瞬的目光纠结,他便决然的侧转过脸。在芊泽眼里,那侧去的俊庞突然变得异常苍白,极其模糊,令人看不真实。

    祁烨说罢,决然回身,向城门处走去。而周围的人却还沉溺在先前的震撼中,怔忡半晌。

    王易见势勒了勒马绳,挥手领军回城。岑寂的夜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杂沓步声,不出半会儿,城外的左翼军已全数退进,只有明夏的那只骑兵。他们蜂拥而至的围了上来。

    “将军!!”

    人群悲恸高呼。

    那明夏身旁的将士双眼赤红,忙不迭下马。他挥刀割破明夏与夕岄等人的绳索,搀扶他们起身。而明夏一起身,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势,竟拖着几欲残废的右臂,兀自走向芊泽。

    她还站在原地,只是失了表情。

    那毫无光彩的眸子里,还蓄满了泪水。那泪像是自行拥有生命一般,不止的下落。

    明夏神情复杂的注视她,眸底哀恸四溢。他伸手拂了拂她的泪珠,轻喃:“芊泽……”

    而她依是颓然的站着,仿若雕塑。

    此时,乳白的晨光已在天际蠢蠢欲出,它想把这漆黑的夜照亮,然而这黑暗却扎根在人心,挥之不去。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出路

    祁明夏带着囤积了粮食与药材的马车,安然无恙的回到了营地。而除此之外,芊泽也回来了。营寨里顿时欢欣鼓舞,一个个都像重获新生一般,激动不已。特别是云翘,夕岄的安全归来令她放下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她抱着他失声痛哭,像一个孤立无援的孩子。

    时过数日,营地里已恢复昔日的生机勃勃,一切井然有序。

    好在只是脱臼并没有损伤筋骨,明夏的伤亦养好了七八分,但他心中却怀揣着巨大的不安。自从芊泽回到了西营,她便不再有真实的笑容。虽然她依然像个没事人一般,517Ζ和云翘走进入出,打点营地的种种事宜。然而那夜愈城城下,每一个人都听见了她撕心裂肺的呐喊。他知道,她爱他入骨入髓,是无法从生命里移出的。

    所以,她如今的恬淡平和,不过是故作坚强。

    祁明夏伫在原地,看芊泽不知疲惫的为伤兵端茶递水。她挽着袖子,拭了拭额间密布的香汗,然后蹲在地上稍稍歇息。本就瘦弱的她蜷缩起来,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惹人怜惜。而她时不时露出的怅然神色,更是令明夏心如刀绞。

    “芊泽。”

    祁明夏从臆想中折回时,他已不自觉的走到芊泽跟前。他轻唤了一声,女子便抬起眼帘,微微一笑。

    “将军,你回来了。”

    她站起身来,细细打量了一番明夏,又说:“将军定是没有好好休息,神色憔悴了许多。”她露出关切的神色,明夏只微微一蹙眉。他心忖,难道她不知道她看上去更为苍白憔悴,单薄的像会随风而去一般。

    “你也要好生歇着,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了。”

    明夏接过她手中的盛着药汁的瓦罐,与她并肩而走。芊泽对明夏的建议不置可否,转而说:“成熵要打过来了么?”

    “嗯,已在丘都的另一道安营扎寨,不出数日,我们就要迎战了。”明夏据实说来,芊泽听罢忧心忡忡,她说:“将士们的毒虽然解了,但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而且成熵此次大肆进犯,一定势在必得。我们准备不足,不知能不能胜。”

    明夏见芊泽颦眉,却笃然一笑,说到:“当然能胜,祁明夏的军队,从未输过。”

    此话不假,昔日里,仅是祁明夏三个字,就能让敌人闻风丧胆。

    芊泽听罢秀眉展开,莞尔道:

    “嗯。”

    她应得底气十足,但笑过之后,她眸底潜藏的哀恸又浮出了水面,虽然只有一瞬,明夏却依旧捕捉到了。他沉默了片刻,说到:“芊泽,其实你不必如此。”

    芊泽一顿,佯装未有听懂一般扬起小脸。

    “不必怎样,我不累,这些活儿其实我都能干。”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避过了话的锋芒。只是祁明夏仍旧执意,他低声说:“芊泽,你这样太辛苦了。祁胤的存亡并不是你的责任,你只是一个女人,若是爱他,你并没有错。”

    芊泽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沉默了须臾,却说:“可是他是一个魔鬼。”

    “他是一个魔鬼,但他却有悲惨的过去。芊泽,他这么恨,也是有他的理由的。”

    祁明夏在知晓一切真相之后,虽无法认同祁烨的所作所为,却对他再也恨不起来了。祁烨是个暴戾残忍的君王,却依旧是一个可怜人。而自己亦是可怜人,不仅无知的活了这么多年,还亲手杀了明月,那个未曾相认的孪生弟弟。

    明夏是恨的。

    因为这恨,他才了解了祁烨。世上本就没有完完全全的黑与白,事实的真相总是介于黑白之间,朦胧成纠葛人心的灰。

    “芊泽,不要恨他。”

    明夏淡淡的语色里,却带着沉重的分量。芊泽听罢,微微一叹,嘴畔勾起一抹淡定如风的笑意。她不再看向明夏,而是远眺那大漠无垠的苍穹。那天太高,仰起脸便顿觉自己的渺小。而芊泽却已然这样固执的站在,紧紧守护自己的一方恋土。

    “明夏,我从来都不恨他……”

    她眯眼,瞳仁通透似玉,像镜子一样清澄。

    “我无法去恨他,恨他,不是我学的会的。”

    她试过去恨他,可是她办不到,她试过去逃避,但亦不过自欺欺人。

    爱种在她的心底,扎进去了就怎么也拔不出来。物换星移,物是人非,她却还惦念他那张迎风而展的笑容,和他轻轻唤她的声音。

    芊泽言罢,明瞳微眯,有一缕浅伤在她的眸底搁浅。

    而明夏却心中一紧,他不理解道:“既然不恨他,为何又一定要与他做敌人?即便无法接受残暴的他,但亦不至于要势不两立。芊泽,难道你是因为我们么?”芊泽的改变太过明显了,从前弱小的她,变得勇敢而坚强。她为了抵制祁烨疯狂的行为,甚至学会撒谎,学会威胁,学会了以前的她都不可能会的一切。但是这样的坚强,更令人心疼,更令人不安。

    明夏想时,眉宇间不知不觉已沁出点点哀伤。

    芊泽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鬓,她侧过脸来说:“有因为你们,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他。”

    明夏,祁澈,刘钦,云翘在这些日子过后,都已是芊泽心中珍视的人。保护他们,也是芊泽想竭力做到的。但是,她改变这么多,更多的却是因为……

    “我想帮他。”

    芊泽清眸里跃过一丝神采,那璨然一瞬的光芒,仿佛正是她心底的明灯。她紧紧抱着这微弱的明灯,照耀她的前路。所以她才不退缩,不害怕。

    “帮他……?”

    祁明夏黑眸一瞠。

    “嗯。”

    芊泽轻轻颔,又说:“我知道明夏你想要和我说什么。其实我都知道,祁烨的一切我也都知道。”

    “你都知道?”

    明夏惊骇出声。

    “嗯,你,明月还有祁烨的一切,我都知道。端睿王爷早在我出行愈城前,就已告诉了我。”芊泽平淡似水的说来,没有半丝波澜。而明夏却吃惊不小,他万万没有想过,父王会把这些秘密都告诉芊泽。

    仿似瞧出了明夏的疑惑,芊泽莞尔一笑:“其实端睿王爷和明夏一样,都是十分温柔的人。他也瞧出了我的变化,想告诉我,不要恨他。可是那个时候,我就和王爷说过一样的话,我说我并不恨他。”

    芊泽轻眯起眼,那瞳仁里深藏的光芒在这一刻,愈演愈烈。

    记忆里,那个魁梧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坐在芊泽面前。他们之间隔着一盏昏暗的烛火,在风中一跃一跃,似要灭去。长久的缄默后,端睿王亲提起壶来,亲自为芊泽斟了一杯茶。茶香四溢,芊泽握着暖融融的茶杯,只道:

    “谢谢王爷。”

    端睿王惊异于女子的波澜不惊,仿似自己刚才所说到事实,她早有预料一般。他不禁问:

    “我以为你会很激动。”

    他以为她会哭。

    可她没有,她的眸底有着哀恸,却没有过多的震撼。

    “这确实很令人震惊。”

    芊泽抬起眼,点了点头。端睿王却又说:“你是聪明的女孩,应该知道我把这话告诉你,是个什么原因。”他目光露出一丝恳求,又说:“那孩子太苦了,我无法阻止他,请你把真相告诉他,告诉他,他的母亲一直都爱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到祁烨的母亲,那个他深爱的女人,他眸底的悲伤又溢出几分。芊泽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拜托你了。”

    高贵如他,端睿王却在这一刻,对着芊泽郑重低头恳求。

    “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我不能答应你。”

    芊泽突兀的打断他,端睿王一惊,错愕的抬起眼来。芊泽面容恬淡,他无法揣测她的心思,于是道:“你莫不是……在恨他?”

    芊泽莞尔一笑,摇头。

    “我不恨他。”

    端睿王无言以对,芊泽又说:“相反的,我爱他,像当初一样的爱他。”

    “那你……?”

    “可是我不能告诉他,她的母亲还爱着他。”芊泽没有等端睿王说完,便又否定到。她望着端睿王极为不解的神情,又嫣然一笑。

    “王爷,我相信你是爱烨的,但是,你不懂他。你不懂是什么支撑他一直到现在,是什么让他痛不欲生,是什么让他无法回头。如果你在他濒临癫狂的时候,告诉他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做的一切都是枉然,你想过他会怎样么?”

    端睿王一怔,面色一青。

    “他是那么那么的悲哀,因为杀了那么多他爱的人,他亲近的人,他已恨透了自己。你难道还要让他,更恨他自己么?”

    芊泽深深望着对面的男子,她的声音像凿子一般,句句刺进他的心。

    “王爷,你想挽回祁胤的江山。可你有想过……”芊泽薄唇轻咬,有股哽咽在她喉管里化开。

    “他该怎么办么?”

    ……

    …………

    祁明夏完全怔住了,他立在原地,听芊泽说着:“所以,我不能答应王爷。”

    “因为,我得救他。”

    救他……?

    祁明夏黑眸微瞠,紧紧凝视面前的女子。

    “以前我爱他,却不知怎么才算爱他。我把他分做两个,但其实那是不对的。我只贪图他的美好,却不曾救赎他的黑暗。我根本不懂怎么去爱。”芊泽又侧过脸去,目光温澈的望向远方。

    “他是那么的孤独,彷徨,无助。他比任何人,都来的恨他自己。他一路走来,踏过成千上万的尸骨,即便有一天世人都原谅了他,可他却不能原谅自己。这样的他,该怎么办?”

    芊泽蹙起眉,像是感知到了祁烨相同的心痛一般,不自觉的把手搁在胸前。

    无数个夜里,她辗转难眠,她一遍遍的问自己……

    该怎么办?

    “他只有一路走,一路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他不晓得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只是无从选择,无法阻止已是绝望的自己。”芊泽眉眼一红,已有泪在眼眶里些小翻涌。

    “所以,如果他无法阻止自己,那么……”

    她抿唇一笑,悲凉却凄美。

    “就让我来吧……”

    去做自己无法做的,去说自己无法说的,只为了竭尽全力的去阻止他。原来,当一切都已穷途末路时,敌对竟也是一种爱的表现。

    祁明夏生生在原地恍然半晌。过遭的一切,芊泽的一切都在这瞬回放,脑海里她柔婉馨美的嗓音也随之萦绕不去。他恍悟过来,原来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他。

    “芊泽……”

    明夏百感交集,听了芊泽的这席话后,不知怎么的他竟感到如释重负。

    芊泽转过明眸,望着明夏。

    “会有出路的……”

    他笑了起来,黑眸澄净,明媚似夏。

    “你的爱,会给他一条出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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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882/ 第一时间欣赏芊泽花最新章节! 作者:酒壑盛人所写的《芊泽花》为转载作品,芊泽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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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泽花介绍:
※七天七夜连续不断的侍寝,芊泽的一切已然被剥夺。
她的身体,被烙上了不可磨灭的魅咒,生生世世,无法逃脱!
恍惚之间,她似乎听到那邪魅之极的男子轻喃:
“芊泽,不要逃,否则……”
阴鸷闪过他妖冶的黑瞳,他顿了顿,继而启音:
“否则,你会生不如死。”
≈※◇◇※≈
芊泽,是人名,也是一种花。
顾名思义,有一种花叫芊泽。它只有简单的六片花瓣,没有亮丽的外边,也没有璀璨的颜色,只有简简单单的白色。开在山野之间,是那么的不起眼。
芊泽是野花,没有人能种它。如果你有了芊泽的种子,你可以尝试埋下它,但它永远不会芽。没有人知道这种花应该怎么去种,如何去养,人们见到它,就只是在山野的一处,孤孤单单的一支。传说中,芊泽花若是开满漫山遍野,将会如仙境一般的美丽。
只是,谁也没有看过漫山遍野的芊泽花。
芊泽就是这么一名,像芊泽花一般的女子。
≈※◇◇※≈
这个男子有着倾国之容,有着颠世之权。他是高高在上的魔鬼,他的心无法琢磨,靠近他便是靠近无止境的深渊,一失足,千古恨。
只是芊泽,你明明就已经尽量的远离他,为什么还是躲不过这劫难?当爱已成反目,当恨已入骨髓,谁还会记得,还留恋,那一段不为人知的回忆。
他和她坐在梅花树下,看漫天绯红舞动。花瓣飘落在他眉宇之间,他拨了一拨,然后侧过脸来说:
“芊泽,你好温暖。”
≈※◇◇※≈
芊泽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芊泽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芊泽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