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难受
“小巧……”
两字极轻,芊泽却如遭雷击。
脑海闪过女孩娇嫩的脸颊,她神色急切,在临出宫门时,拉住了芊泽。她的嘴一扇一合,仿佛在焦躁的说些什么,但是她听不清,她听不清……
“芊泽,你别再自我欺骗了,你早就知道,那花是我烧死的。你根本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你根本就知道是我陷害了你!”洛羽晴大踏一步,冲着芊泽歇斯底里的咆哮。
芊泽却捂着耳朵,不自禁的摇头。小巧的脸庞逐渐清晰,那尖锐的字眼也蹦跳出来,沉重的击在耳膜上。她不住的晃脑袋,后退连连,直到退无可退才顺着墙壁滑下,蜷缩起来。
“芊泽,拿开你的手!”
洛羽晴不依不饶,双目赤红,她蹲下来,粗蛮的掰开芊泽捂住双耳的手。芊泽不从,拼命抵抗,心里一遍遍的喊道:她不要听,她什么都不要听。然而,洛羽晴执念太强,她狠的扭开那纤细的手。芊泽呜咽出声,缩的更紧,眼见,自己的指头被羽晴一根根掰开。
“哈哈!哈哈!”
女子的双耳又赤裸裸的呈现在羽晴面前,她放声大笑,泪却流不止。
“芊泽,芊泽,芊泽!!”她连喊了三声,仿佛要把胸膛里的气焰,一应逼出。喊过之后,她忽的无法笑了,那狰狞的啸声倐地一收,化作骨鲠在喉的呜咽。芊泽扬目,潸然泪下。阳光太过灼烈,她竟无法瞧清此刻洛羽晴曝露在天空下的脸。
“芊泽……”
她身子无力一摆,才缓缓低下头来。阴影在她姣好的面颊上,逐渐扩散,芊泽瞳孔一缩,直直对上女子满是痛苦的眸子。这个眼神,如此熟悉,仿若时光回溯,一切都已然回到过去。她和她并肩走在学校的齐齐一路的樟树底下,她的手,结实的放在羽晴的肩膀。她为了羽晴,崴着了脚,羽晴为了她,徒步引着她绕了半个城市。
那时,羽晴的脸,在阳光下也是一半晴一半阴。
她说:“芊泽,对不起……”
“对不起……”
洛羽晴霍然跪下,紧紧搂住瑟缩在墙角的芊泽。她搂的如此急切,如此决然,身体硬生生的撞击芊泽。撞击的瞬间,芊泽感到胸膛里有什么破碎了,一颗极大的泪,从她圆瞠的清眸里,夺眶而出。
“对不起,芊泽!对不起……”洛羽晴的双臂,愈搂愈紧,她每用一份力,芊泽的泪便多流一颗。芊泽无法说话,半张着小嘴,眼也不会眨。到了最后,仿佛过了半个世记,她才徐徐抬起手来,从后轻轻拍在羽晴背脊。她深深埋,一闭眼,泪又纷纷滑落,抱住女子后,她才完完整整的哭啸起来。
灼灼的桃花,在枝顶盛开,清风一掠,花瓣便洋洋洒洒的落下。两个女子在这样明媚的日子,抱头痛哭,仿佛一切阴霾都因此而与过遭,一刀两断。
※
傍晚的流云宫分外的绮丽。芊泽行至虹桥处,见那晚霞倒影在烟波淡渺的湖面上,仿若星火燎原,烧在水里。远远望去,红艳昭彰,波光粼粼。芊泽感叹了一句,这流云宫还是一日往故的美丽。
此地清净的很,芊泽的步子踏在桥上,吱呀作响,立即引起了黑胄男子的注意。他侧过脸来,黑眸微有诧异,但转瞬便化作温柔似水的笑意,令芊泽也不自禁的展颜勾唇。
“明夏将军。”
临近时,芊泽恭敬的作揖,明夏却伸手制止了她躬成半圆的身子。
“芊姑娘,不必多礼。”
他淡然说到,声若潺水。芊泽直起身,心里感叹,他还是一如既住的温柔淡定。女子深深的打量男子,他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面容依旧俊朗非凡,就连鳞甲也是一样的钝亮。他薄细的两片唇,畔角微勾,笑的淡若清风,令人如痴如醉。
“你在看什么?”
祁明夏瞧见芊泽楞,启声一问。芊泽一楞,霎时挪开直直凝望的视线,摆手道:“没,没有看什么。”
男子轻笑,扬起脸来。
风恰时拂起,掀起灼红的花潮一片,浅绯的花瓣旋舞起来,掠过他扬起的鬓。他眸子里映着晚霞,无比滟丽。
芊泽望着他,心情不自觉的舒缓。
“还记得那年,我与你在此相遇,你见着我时,竟激动的哭出来了吗?”
他并不看她,却笑着回忆。
芊泽眯眯眼,忆起那时莽撞而突兀的自己,她只是瞧见了明夏将军的下半脸,便不由分说的上前拽住他。还和他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当时,他是不是被这样冒冒失失的自己,吓着了呢?
哪知,刚想着这里,祁明夏却又道:“当时,我就在想,怎么会有如此……”他眉眼轻挑,眸若星灿,停顿一拍后继而说到:“如此温暖的女子。”
芊泽一惊,倐地抬目。
“呵呵。”他见芊泽讶异连连,反笑起来。“芊泽,在我送给你刀饰的时候,从没有想过会与你再次相逢。更不会想到,区区一柄刀饰,便让你如此真心诚意的待我。”他娓娓说来,目光深切的凝望女子。
“只是一把刀饰,只是我祁明夏随意的一举,你便牢记在心。你的泪,让我震惊。”
从来没有想过,他无心的一举,却让一个女子牵肠挂肚。在她落泪的瞬间,在她重复低喃说:“将军记的我,将军记的我……”的时候,他就明确的感受到,她对自己满满的心意。那把刀鞘被她日夜的摩挲,抚的光亮。她细心的为它,改头换面,穿成腰链,且一刻不离的系戴在身。她的每一个用心的动作,都落在了他原本冰凉的心上。
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温暖,烘的整个胸臆,暖意融融。
芊泽见他如此一说,心中一紧,低喃到:“将军……”
他的笑若有似无,溢在风中,直沁人心。
“那时你说,把那刀饰戴在身上,你就有了两件,让你感到温暖的东西。你说时,表情如此满足。当时我就想,若是我能给你再多一些,你会不会更幸福?”祁明夏转过身来,深深的望着芊泽。芊泽稍稍一怔,继而满眸柔情的回望他。
“我一封封的寄信给你,我知道深宫里,锁不住你会飞的心。芊泽,我带你远走大漠,自由飞翔可好?”他伸手,扶握住芊泽的双肩,力道温软。
“你可愿随我而去?”
他语色清淡,夹杂着一缕不易察觉的请求。芊泽清眸一瞠,与之四目相对,嘴微微张着,想说的话,却哽在喉咙,吐不出来。
眸光闪烁,女子的表情就定格在半空。
与此同时的楼阔之上,祁烨远眺流云宫外的一切,他眯着眼,眼见两人走的如此之近,却不一言。他拳头紧攥,指甲嵌入肉里,仍不觉分毫疼痛。桑破在一旁,瞅见皇帝的模样,心里暗忖,看来他是十分在意那个不起眼的丫头的。一直尾随在祁烨身边的他,从来都是遵他命如天命。此刻,他默不作声,竟自行抽箭弯弓,锋镝直指女子孱弱的背心。
“主上,今日她若随了祁明夏,属下定当替主上,除了她。”
桑破冷冰冰的说到,表情波澜不惊。祁烨在一旁,不看他,亦不阻止他摆弓,只是深深的凝视。
凉风一嘘,祁烨的眉仿佛被吹的更紧,蹙的分不开。
而此刻的芊泽在与明夏将军,对望良久后,终于启声:“我……”
明夏眉眼一凛。
“答应你。”
她说的极轻,却极为慎重。
此话一出,楼阔上的男子,黑眸一眯,神色说不出的沉痛。锥心刺骨的疼,铺天盖地的袭来,像无数把刀刃齐齐剜着他的血肉。桑破瞧了他一眼,神色冷峻,指间一松,那箭便疾风而去。哪知,那凶猛的势头还未伸展淋漓,就被祁烨突如其来的一只大手,生生拦下。
他拦的那样决绝,不带一丝犹豫。
箭摩擦在手,一缕鲜血如溪水般,沿掌心蜿蜒而下。祁烨的目光却不偏离,仍旧望着地上的人儿。
她的背影,逐渐苍白……
“主上?”
桑破颇感讶异,侧过脸来。祁烨却不瞧他,径自忿忿的咬了咬唇。
而流云宫之下,祁烨俯瞰的地面上,芊泽的心,宛若抽空一般,没了分量。她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她是不想去的,然而当洛羽晴声嘶力竭的与她抱头痛哭时,她顿悟了。是她一直欺骗自己,隐瞒羽晴。她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令她难受。羽晴是爱皇帝的,爱的那么深切。为了皇帝,她肯一度置她于不顾。
她为了他,拼命奋斗。从一介卑微的奴婢,成为至尊高贵的妃子。她一步步处心积虑的住上爬,不过是因为一个爱字。
而自己呢?
趁自己还没有揭开那层薄纱,掀开自己的淋漓的心事时,尽早收尾了吧。她不想那样的事情生,与其令羽晴痛,不如让她这个还未知何为爱的自己,先痛了吧……
想时,芊泽的目光已是决绝的断然。
“将军,我答应你,你带我走吧!”
随他去也是好,她的确不喜这皇宫深阙,比起这里,她更热爱驰骋在辽阔的大漠。
芊泽温婉一笑,虽是笃然,却惆怅尽露。祁明夏看在眼里,扶按着她双肩的大手,不自觉的用劲。他没有表现出开心、兴奋,相反,他的眸子里闪过深深的刺痛。他轻唤了一声:“芊泽。”
女子一扬眉。
“你说谎。”
芊泽不由自主的一顿。
祁明夏收起双手,侧过身来,又是远眺。他怅然若失的喟叹一番,才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掀开袖襟,那朴实而璨亮的手链赫然眼前,芊泽在望着它的瞬间,竟一顿,身子僵若硬石。
“还记得这个吗?”
他把手摆在她跟前,俊美的眉眼低垂。
“曾经,我以为你把最珍贵的护身手链赠予我,是因为心里有我。但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哥哥送的手链,你依旧是想送给像你哥哥一般的人,是吗?”祁明夏说时,只觉得心里的某处,碎的淋漓尽致。
芊泽的眼一瞠,眨也不会眨了。
泪又涌了出来。
“原来……”祁明夏缓缓的把手链摘下,苍凉一笑,那笑淡在风里,却刻骨的疼。“原来,是我误会了。”
误会了……
芊泽再也忍不住泪,直直的盯着那抛光绯亮的护身链。它被打磨的如此细致,它的圆润说明了,这一年中的日日夜夜里,他都不曾摘下过它。他戴着它,就宛如她带着那柄刀饰。
祁明夏见芊泽只哭不语,却佯装轻快一笑:“芊泽,你不用愧疚,我虽不知你的心,已给了谁。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你。我不要你跟我去大漠,你回去吧。”
他说罢,缓缓转身,竟背过芊泽。
芊泽却杵在原地,持久不动。祁明夏感觉到她的气息,他闭上眼,又说:“手链我仍旧收下,从今日起,我祁明夏便是你的哥哥,有我一日,便要护着你,可好?”
“明夏将军……”
芊泽捂着嘴,泪流满颊。
祁明夏却不再多说一语,他紧拧着眉,眼见那夕阳的光辉在眉宇间降落,一寸一寸把阴影罩下,直至一切都已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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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等待
芊泽回到婪月宫时,已是夜色岑寂。她仍有些失魂落魄,心里沉甸甸的压抑着一口气,无法散去。此时,小珺正在为明月送药,见芊泽来了,就把药递给了芊泽。明月的面色愈苍白,见着芊泽时,只道:“为什么不随他去?”
芊泽端着瓷碗,听罢手一顿,心里又泛起一阵苦涩。现在的她,感受已负了所有人。既辜负了祁明夏的一片心意,又让洛羽晴痛苦。或许,她应该坚持去的,留下来,她根本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一切。而对于皇帝,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她终究是懦弱的。
明月见她迟迟不答,也未有追问。他接过碗来,刚放在嘴边,便听见殿门外有骚动。他嘴唇一颤,立刻把药搁在一旁。芊泽狐疑的抬起头来,哪知刚一仰,明月的一掌击来,直直撞在她颈脖之间。女子瞳孔一缩,当即晕厥了过去。明月把昏迷的芊泽抱起,放上床榻,又拆下鲛纱帐掩住。
“对不起,芊泽。”
这个女人根本就弄不清楚状况,她是了解皇帝的,也是不了解皇帝的。明月站起身,徐徐转身,正巧碰见祁烨大步流星的进来。他看起来分外冷静,气势却咄咄逼人。
殿外匆忙的跪了一排不知所措的奴才,祁烨踏入寝殿后便冷冷扫了一眼小珺:“把门关上。”小珺受惊不小,颤抖的去关门,但心下却泛疑,芊泽不是在里面吗,怎么没有见着她?但想归想,此刻小命最重要,她乖恬的合上门,由此沉寂的殿内,只留的两个男子的对峙。
“她在这。”
祁烨以笃定的口气说到,孤寂冷冽的俊庞上,波澜不惊。
明月并没有反驳,只是上前一步,回到:“祁烨,你什么时候,会如此不冷静。”
“朕本就不知,何为冷静。”
森冷若阎罗,祁烨挤出一丝冷笑。要他冷静,他如何冷静?
“那你准备做什么?”明月知道祈烨在气头上,于是语色也不宜过激。他反问了一句,祁烨眉眼一跳,却竟没有回答。明月见此,有些得逞的说到:“你根本就不知该如何,你抓了她去,你又该怎么办?”
祁烨的脸愈阴沉,在晦暗的灯火下,忽明忽暗。
“你走开。”
男子不由分说的走上前,明月一急,伸手挡在前。
“烨,你别冲动。”
祁烨一挑眉峰,煞是嘲讽的一笑。他笑的冰冷,说到:“冲动?”
他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冲动这个字,他做事无须顾及谁的感受,又何谈冲动?明月望着他,一咬牙:“你这么做会后悔的,这根本不是你想要的!”
男子听罢,却是一顿,漠然的俯看明月。明月勾起唇角,知道自己一语中的,便字字珠玑的说到:“这么久了,你要的是什么,难道我不知。若是能强要,的确能据为己有,但她与那后宫佳丽三千,又有何不同。你如此珍惜她,难道就要因为这一意孤行,而毁于一旦?”明月娓娓说来,字字铿锵,入木三分。
祁烨被猜中心思,竟撇过凛冽的眼神,缄默一刻后却又道:“她不值得朕珍惜。”
他说的底气不足,仿佛说重了,自己也难受。明月看出来了,其实他比谁还无助。一个从来都不知爱为何物的人,如今又怎懂珍惜和面对?他又是上前,缓缓走到祁烨跟前,说:“你说谎。”
他要敲醒他,于是把三个字咬的极重,引得祈烨恼怒的回视他。
明月却一扯嘴角,笑道:“烨,若不是因为她,那件事你怎会到现在都不动手?”
祁烨黑眸闪过刺痛,他正过身,音调大了些许:“月,你越说越离谱!”
明月紧紧盯视男子,祁烨却一语不。他是怒的,却没有办法辩驳明月一个字。
“那么,你怎肯如此轻易就伤害她?烨,你既已珍惜她,为何又不给自己一次机会?你怎见得,她一定不要你?你等待过吗?”
——你等待过吗?——
祁烨黑眸一瞠,望向明月,也望向他身后,如烟的鲛纱后,女子若隐若现的身影。
等待?
男子的心默念一遍这陌生的字眼。
※
骄阳明媚,御花园里一片灿烂的金色。芊泽走在洛羽晴身边,和她有一句没有一句的搭话。离明夏出宫,已经又有三日了,这日洛羽晴差小苑喊上芊泽,一同游园。芊泽心里毕竟是忐忑,面对羽晴,仍是有愧疚。
“芊泽,你怎么不都看看这风景,春日里的御花园,就是别具一格。”洛羽晴一抬柔荑,慵懒的扫了遍眼前的姹紫嫣红。芊泽扬目,凝视汝子的侧脸。对于自己与祁明夏的事,羽晴这次竟然一字不提。
“没有啊,羽晴,我在看。”她勾唇浅笑,她哪有什么心思赏花呀,只得敷衍一句。洛羽晴听罢,便提议:“我想芊泽你是累了,还是坐下歇歇吧,瞧,那边有个凉亭。”
她指了指不远处,便扬手差小苑去布置。小苑听命,赶忙跑上前去,拂了拂石椅和石桌的尘灰。还好都算干净,洛羽晴挟芊泽坐下,又是一阵沉默。小苑站在一旁,也颇感蹊跷,以往这两人在一起,都是说不尽的话,怎么这次,如此安静?
“小苑。”
洛羽晴终是打破缄默,唤了一声。小苑急忙嗯了一声,上前来。
“去端些茶水来,本宫和芊泽都有些渴了。”小苑一听,知道她是要支开自己和芊泽说话,便悻悻然的领命下去了。她走之后,洛羽晴才靠过来,深深望着芊泽。芊泽感受到她的视线,却不抬目。
“芊泽。”
羽晴唤了唤,芊泽迟迟抬目,对上女子思量的目光。她知道,她是等待时机,她终究是会问自己的。
“听说……”羽晴一顿,仿佛难以启齿:“听说,你回绝了明夏将军的请求。”
芊泽本想解释,是明夏未有答应她的请求。但转即想想,这些话也没有半点意义,于是默默点了点头。洛羽晴见她并不辩驳,直直颔,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她脸色阴翳了半截,目光微烁。
“我还以为,你会和他去的。毕竟皇宫人心险恶,像个巨大的牢笼,以为芊泽不会喜欢呢。”她字说的极轻,但却有些语无伦次,芊泽看出她心冷了。一时,巨大的愧疚感包围了自己,她留下就说明,羽晴仍旧要继续面临,她和皇帝还有自己的三角关系。
“其实,留下也没有什么不好。我本是想,你去了,就不再要受人脸色了,毕竟地位不同了。但是留下来,陪着我也是好。我现在也能照顾你了,再过些日子,说不定就把你从婪妃那接来了。芊泽,你说对吧?”她反问了一句芊泽,挤出的笑容,撑不起她内心的落寞。芊泽见着心疼,只能持久不语。
那喉管里,哽着一丝酸呛的气,不出声似的。
“芊泽?”
洛羽晴见芊泽缄默不语,一双清眸里,神色黯淡,于是又唤了声。芊泽徐徐抬头,眉眼却始终低敛。
“羽晴,对不起……”
羽晴听罢,先是一顿,然后霍地笑到:“呵呵,芊泽,你说什么对不起呀,我都有些糊涂。”她的笑干瘪而枯竭,一丝活力也未有。芊泽瞧出她其实难受,于是又道:“羽晴,你放心。我即便是留下来,也不会再有什么了。我只是不想负了明夏将军的心意,他是一个好人,我配不上他。”
洛羽晴听时,眸光倐地璨亮一闪,她乌溜溜的眸子盯在芊泽的面容上,并不挪开。
“芊泽,你是说?”
芊泽忽的站起来,低着头,继而说:“羽晴,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不能再让羽晴难受了,她好不容易和她冰释前嫌,把一年来心里的郁疾解开,怎么能再次因为自己,而毁于一旦呢?比起她还未破茧生出的情愫,她更愿意要这份持续这么多年的友谊。想罢,芊泽转过身去,直直走下凉亭。
“芊泽?”洛羽晴在身后一唤。
“我先回去了,婪月宫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芊泽急切的向外走,洛羽晴有心追出去。却突然见路的那头一片明黄的缓缓移动而来。芊泽也察觉了,她扬起眼来,见到了男子那熟悉的身影。
祁烨在众奴婢的簇拥下,缓步走来。单喜跟在他身后,躬着身子毕恭毕敬。他老目一撇,瞥见了迎面走来的芊泽。芊泽刚现皇帝的来临,竟惊的杵在原地,岿然不动。单喜知道,这个芊姑娘,皇帝一向待着不同,于是刚想上前,和她搭话。哪知刚一向前,却见皇帝目光毫不偏移,竟径直从芊泽跟前,擦肩而过。
他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芊泽仿佛只是一缕温淡的空气。
芊泽的嘴半张着,她原本的不知所措,硬生生的被截断。男子从她身边,擦过,不带一丝犹豫。两个身影交错的瞬间,她感觉到心头,有什么倐地支离破碎。
追上来的洛羽晴也偏巧瞧见了这幕,她虽有疑惑,但眸里却有着不容掩饰的笑意。她望了望皇帝扬长而去的明黄背影,又瞅了瞅芊泽僵硬在地的身影。
芊泽的眉眼,不眨,呆楞许久。
※
芊泽坐在小屋的木桌边,窗棂上泛着月光,点点碎银染满视线。下午时,皇帝冷漠的侧脸,犹然眼前。他穿过自己身畔时,竟有一种决然的味道。他对自己失望了是吗,失望到已不想再见着自己了,是吗?
芊泽埋起脑袋,放在自己的交缠的手肘中。那一封封祁明夏的信,被她抢了回来,但如今的她,再也没有气力去瞧半眼。当它们握在祁烨手中时,她已觉得,它们比任何时候都刺眼。
——你别让朕难受!——
他果然是失望了。
失望了也好,失望了他们就不会再有纠缠。那么,羽晴会好受,一切都会恢复自然,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可是……
为什么这么难受呢?仿佛心里最柔软的肉,被人硬生生的剜去了。鲜血淋漓间,她疼的找不着方向,看不清未来。芊泽一眯眼,仿佛那疼,蔓延至了全身。她感到闭眼的瞬间,那冰凉的液体,顺颊而下。她摸了摸,才知不知何时,她竟已流泪。
今晚,是他们相约的日子。按照惯常,她早已坐在高高的檐顶,等到他。但是此时此刻,她不能去,她也不知他会不会来,但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去。
不能去,不能去……
芊泽一遍遍的告诫自己,头愈埋愈深,直至最后,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烛火摇曳,在她苍白的脸上,摇曳成舞。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她却如临大敌。
而与此同时,在寂寂连绵的殿宇上,男子已早早的到了。他显得很安静,没有一丝暴躁,他默默的等待,夜风灌起他玄黑的袍子,衣裾翻飞。
第六十二章 病发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小屋处。
夜色浓稠如汁,忽然,皎洁的月色被乌云掩去。芊泽感觉窗棂上的银辉被黑暗湮灭,一丝不安倐地攀上心头。她扬起脸,果不其然,天色沉甸甸,一时间星月光辉俱掩。芊泽闻到山雨欲来的气息,蓦然站起身,刚夺到门口,又缩回了身。
她或许是多想了,他根本就不会去的,是吗?
芊泽想时,又颓然的坐回床沿。但时间如刀刃,蛮力的削去她的意志,到了最后,她已是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嘭——”
惊雷一闪,白光掠过芊泽惨白的脸。她站起身来,推开虚掩的窗户,滂沱大雨席卷而来。纷纷敲击在屋檐之上,出沉闷的声响。芊泽绣拳紧攥,指甲硌入掌心,却深不知疼。此刻,夜已近子时,雨势没有一丝懈怠的意思,反之愈演愈烈。芊泽脑子里,两个声音不停的交战。
不能去,不能去!
下雨了,下雨了!
她气息加快,目光颤抖,她知道不能去,不能去。但是,等到她再次从意识中,折回时,她已然站在风雨交加的夜里。她手握着伞柄,到了屋下,便匆匆收起。芊泽一鼓作气的爬上屋顶,因为是雨天,她没能像平常一样敏捷,等到她安然无恙的伫立在殿宇之上时,她伞也丢了,已然是一个狼狈不堪的小泥人。
她走在湿滑的檐顶,竟忘记了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一步步,大胆的走着,仿佛前方那个男子的身影还在。他一遍遍的说:“别怕,走,像这样走……”
飞疾而走,却若在奔,芊泽心急如焚。雨水狂乱的打在她姣好的面庞上,如冰锥一般,刺骨寒澈。她却不知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着他,找着他!
终于,女子歇下了步子。
她的面前,男子高大而湿漉的背影,在倾盆大雨间,竟辨不得轮廓。芊泽的步伐仿佛,系上了铅银,一步一步的靠近。祈烨感觉到身后来人,才缓缓侧过身来。
黑湿的淋漓,俊美的脸上有着一丝孤绝。但转瞬,他寒澈的表情便软化下来,在与芊泽四目相接的瞬间,竟轻然一笑。仿若千年冰雪初融,不带一丝邪气。
芊泽瞠着眼,徐徐走近。
她的眼不会眨,直直的凝望男子,他俊削的脸,布满雨水。他在这等了有多久,有多久……?
祁烨深深的注视她,狭目微眯,但眸间却光辉熠熠,他说:“我等到你了……”
芊泽的泪,倐地就下来了。
祈烨却伸出右臂,把掌心摊在女子面前。那日,他握住那箭的手,还未包扎,疮痍含血,与雨水混夹。芊泽低眸,望见那伤口触目惊心,他却又温软道:“我受伤了,所以……”他也望着自己的伤口。“所以……”
“我要等你来。”
他的伤,在手也在心,等不到她,便无法痊愈。
芊泽仿佛懂得了这话,先是一顿,继而突然扑了过去。她突兀的撞进他的怀抱,祁烨猝不及防,惊的黑眸一瞠。女子在抓住他身体的瞬间,哭啸出来。她不知是什么,让心如此难过。当她见着他为她矗立在雨中,岿然不动时,当她见着他的伤口,鲜血淋漓时,她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多么的脆弱。
她的心,根本不是自己原本想的那样。
她早已沉沦。
芊泽趴在祁烨的怀里,嚎啕大哭。祁烨的震惊溢于言表,但转即,他便露出温柔似水的神情,他收起双臂,把女子搂紧,他伏下脑袋,低吟了一遍她的名字。
“芊泽……”
他等到了,真的等到了……
……
…………
女子站在雨中,虽有油纸伞遮盖,却依旧免不了淋湿。凉意浸透她的衣襟,一直刺进心里来。先一刻,她眼睁睁的见着芊泽夺门而出,她知道今晚是芊泽和他相约的日子。她终究还是去了,去了……
如弹珠般赘大的雨珠,敲打在脸上,鬓湿粘。洛羽晴往回走,淌在水里,步步艰难。走了半晌,她忽的停下步子,恶狠狠的把伞丢做一旁。她咬着牙,扬起脸来,任由雨水模糊了她的脸。
※
半月之后,已近夏时。
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沉重的铁靴声。祁明夏从阁内走出,远远的与来人相视而笑。那人近了,便翻身下马,勒了勒缰绳,跪地一拜:“属下参见明夏将军。”
祁明夏也不急着扶起他,倒是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如此有礼数来了。”
那人嘿嘿一笑,径自从地上站起。他眸露狡黠,忽的便伸手突袭明夏。明夏却像早有预料一般,几个拆招便把那人的攻势化解。那人不服气,又连着踹了一脚过来。祁明夏握住他的脚踝,他放不下腿,忙不迭的喊:“你欺负我啊!”
明夏轻笑,甩过他的腿后,便反手把她的头盔摘了下来。长如云,倾泻而下,原来这人是个女子。她被明夏取过头盔后,又羞又恼,一个狠狠的白眼瞪过来:“哥哥,你怎么拆人家帽子!”
这人是端睿王最受宠爱的小女儿。她性情火辣,任性,大大咧咧喜爱打打杀杀,端睿王对她十分宠溺,以至于她不满十五岁,便强行在军队里要了个军职作威作福。祁明夏见到她来,心里有几分讶异,按理说,父王宠爱归宠爱,断不会让她冒冒失失的追到沁城。
“云翘,你别告诉我,这次也是偷溜出来的吧。”祁明夏一蹙眉,冷冷问道。云翘听罢,脸上一阴,不开心了。“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带人给你看!”
她挥挥手,身后又驶来几匹骏马,马上的人见着明夏纷纷下马跪地:“参见明夏将军!”
祁明夏的目光扫过,认出他们是父王的贴身死士。他诧异的瞄了一眼云翘,说到:“你怎么和父王说的?”
“我说我要来看哥哥,他要是不让我来,我就死在他面前。”
云翘理所当然的说到,明夏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女子抚着他的胳膊,又说:“父王被我吓着了,就把这八位死士给了我,护送我一路来沁城。哥哥啊,沁城真的是好繁华呀,我们漠西可比不得,到了这,我都不想回去了!”
其实数日前,云翘便已到了沁城。只是当时她贪恋沁城街市热闹,先游玩够本才来了练兵场与明夏碰头。祁明夏见她兴高采烈,不忍心打断她,却又到:“你别太高兴,我这次事已办完,明日就启程回去了。”
本以为云翘会失望,哪知她却兴奋道:“想的美,我来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父王说了,到了沁城就要你,带着我把这都游遍了,再回去。否则,你也别想走!”
祁明夏哈哈大笑,说到:“不信。”
“不信?”女子一翘眉,回身漠然的对着那八位死士一问:“告诉你们的将上,有无此事?”
八位死士整齐抱拳,说到:“将军,王爷命我等护郡主左右,有求必应!”
“好一个有求必应。”祁明夏失笑,云翘在一旁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他不语,只是摇摇头往回走,一边对一旁的侍卫吩咐:“给小姐安置间房间,明日启程的事宜,暂且放下。”
“哦!”云翘听罢,连蹦带跳的追上明夏:“还是哥哥好,哥哥明天带我去玩吧,沁城有好多好多的地方,我都没去呢!”
……
…………
好不容易把云翘这个惹事精安定好后,祁明夏回到练兵操场。将士们在这边的待遇远远好过漠西,酒足饭饱后,他们三三两两的谈天歇息。祁明夏眯了眯眼,望着那八位死士,正在不远处用膳。心里,一阵的忐忑狐疑。
他身旁的近身侍卫刘钦,见明夏神色凝重,便道:“是郡主来了,让将军担心了吗?”
祁明夏轻笑,说到:“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刘钦不明所以,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此次云翘突兀前来,父王也没有和我打半声招呼。按理说,他不会如此娇纵她。”
刘钦一听,却笑:“王爷宠溺郡主的事,上下皆知。她若真是以死相逼,王爷也不会答应她的。”他没有认为有半丝不妥,但生性敏感的明夏,却下意识的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的目光始终都注视着那八位死士。他们个个都是端睿王身边,最精英得力的人才,不是最刁钻困难的事,他向来不会用着他们。
就为了护云翘平安,他便肯派出他们?
祁明夏想到此处,侧回身,临走时对着刘钦吩咐:“看好郡主,也看好他们。”
刘钦一楞,俯身道:“是,将军。”
※
那日之后,芊泽对洛羽晴,更是噤若寒蝉。她去找过她几次,却都被小苑推回。芊泽十分矛盾,下意识的觉得洛羽晴此次,是真的失望透顶。现在的自己,就仿似走在河沿边,随时会翻身滚下,被大浪吞噬。而偏偏,芊泽却又理不清头绪,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时,芊泽觉得心浮气躁,望了望手中的药,回过神来。
“明月。”
她进了寝殿,唤了一声。明月坐在窗沿边,低着脑袋,浅浅咳嗽。芊泽走近他,把药递上去说到:“又咳嗽了?”
“嗯,咳……咳……”明月按下喉咙里,那火烧火燎的气焰。瞟了一眼芊泽,低声应到。芊泽颦眉,心里好不担心。明月瞧出她忧心忡忡,便挤出一丝笑容说到:“最近,东西吃坏了,咳嗽的毛病就又犯了,也没什么大事。”
他接过芊泽手中的瓷碗,舀起一勺药汁,便往嘴里送。他吞了下去,苦涩感仍旧令他俊眉紧蹙。芊泽连忙掏出新做的糖果,颇为兴奋的说到:“明月吃这个,这是我新作的,比梅子甜。”
明月接了过来,仔细瞧了瞧。那糖果五颜六色,放在阳光下竟能流光溢彩。他暗自诧异,放进嘴里一咀嚼,沁甜的味道丝丝入扣,溢满口腔。
“好吃,这个比梅子,更好吃。”
芊泽见他展颜一笑,于是心下也开怀许多,但转即,她又想到了洛羽晴的事,心里却是惆怅万分。犹记得昨日,她好不容易见着羽晴一面,她却冷嘲热讽,令人坐立不安。她讨厌自己了对吗,她甚至当着自己的面,问不寒而栗的问题。
“芊泽,如果说你和我之间,只能存在一个。你会选择你,还是我?”
她说时的语气,森冷如冰,芊泽背脊凉。
“哎……”芊泽想罢,竟当真叹出一口气。明月在一旁,药吞了一半,便又无法下咽了。他又细细咳嗽起来,芊泽接过碗,以为是太烫了,引得他不舒服,便嘘出气来透凉。她一边搅动药勺,一边淡淡说:“明月,我心里好乱。羽晴最近都不理我了,每次去,都是小苑挡在门口,问理由,总说是身体不适。”
她神情落寞,眸中黯淡无光。
“先前还很担心,是不是真的身体不适。但久了,便知她是真的不想理我,明月,我……”芊泽抬目,心里的郁积想一吐为快。哪知她刚一仰面,却对上明月此刻苍白如纸的脸。他目光圆瞠,喉管一紧,倐地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直直的喷在女子面上,一片猩红。芊泽当即瞳孔一缩,动也不会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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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深毒
“啪呲——”
手上的青瓷碗蓦然落地,引得小珺推门而入。女子刚一进门,便吓的目瞪口呆。
“啊!!!!”
女子惊叫连连,连滚带爬的出了门。
※
皇帝来时,便立即摒退了众人。奴才们没有见过此等场面,个个仓惶诚恐。小珺带着惊魂未甫的芊泽,出了寝殿。她洗了一把毛巾,向着芊泽说到:“芊泽,我给你擦擦。”
干涸的血迹,仍腥烈有余。芊泽黯淡的神色里,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色。她怔忡的抬起头,对上小珺颇为担忧的神色,迟久才缓过劲来。她被吓坏了,明月吐血晕厥的瞬间,还犹然脑海。她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反应,明月的身体便像抽空了力量一般,沉闷倒地。芊泽想到此处,忽地站起身来。
“明……明月……”
她要去看他!
小珺不明所以,刚想问,芊泽却忙不迭的往寝宫里跑。
寝殿的大门结实的合闭,两个太监站在门口,拦住芊泽。小珺追上来,急切道:“芊泽,皇上不让人进去,莫先生在里面给娘娘医治呢!”芊泽心急如焚,并不肯听劝,小珺又说:“你现在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语毕,芊泽才颓然的转回身,她知道自己太过莽撞。只是明月这一次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他虽沉疴已久,但除却咳嗽,也不曾见他口吐鲜血。而且,他当时的面色,煞是惨白,狰狞吓人。他真的会没事吗,真的吗?
芊泽不知怎地,想起了小时候。她躲在哥哥身后,紧攥着一双小手,目送满身是血的父亲被推进急症室。她和哥哥等了一天一夜,终究未能等到父亲回来。
女子打从心底的害怕,身子顺着墙壁滑落下来。小珺在一旁喊她,却不理,只是自顾自的蜷缩起来。
明月……
她埋起脑袋。
※
“咳——咳——”
又是一声惊咳,男子的胸膛霎时伏起,汩汩的鲜血喷了出来。他表情极其痛苦,意识昏迷,身体细细痉挛。莫先生见此,毫不犹豫的点穴止血,明月一蹙眉,立马便全然昏厥过去。莫先生一擦冷汗,徐徐起身,转回来与祁烨四目相对。
男子负手而立,神色阴兀之极。
“又是三年了。”
莫先生听罢,微微颔,他撸了撸长须,神色里忧心忡忡:“主上,虽说又是三年了,但月宫主的情况却与之前大不相同了。主上也看的到,他的身体已是千疮百孔,生命危在旦夕。”
“何为大不相同?”祈烨一挑眉峰,好几个三年都已过了,期间并不曾见过明月,这般情况。莫先生喟然一叹,怅然道:“月宫主本就是男儿身,他的心自然是渴望做回男儿。属下从近日来宫主的身体状况来看,他想变回男儿身的心思,越来越浓。如此,他的病,的便越凶。”
祁烨听罢,黑眸一凛,缄默不语的瞟向绡纱帘幕后的男子。
“宫主的身体已大有变化,不仅骨骼扩健,个子变高,就连喉结也长出来了。他如没有这番心思,怎会如此?”莫先生已经注意了很长一段时间,月宫主说话时,也不爱装作女声了。他的目光里,也多了一份男子的桀骜不驯。这是从前,他不会的。
“心思……?”他有何心思?祁烨眉宇间有些不解,莫先生却说:“主上和月宫主是最亲近的,宫主的心思,主上难道真的不曾察觉?”
祁烨听罢,眸光闪过异色,又是多看了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子几眼。他沉默了半晌,转而一凛眉冷冷告诫:“这些我不想理会。你好好治他,若是出了半丝差错,你知要该当何罪。”
“是的,主上,不过,属下还有话要说。”
祁烨有些不耐,冷冷问道:“还有何事?”
“刚才属下说的病因,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臣下却还未告之主上。”莫殇说来,语气已是分外沉重。祁烨感到一丝诡异,他又是一蹙眉,挤了挤眉眼道:“你说。”
“就是那件事。”莫殇不敢明言,祈烨听罢先是一惊,继而闷不吭声。莫殇感到气氛诡谲,刚想抬目,祁烨却转过身,声若寒冰的说道:“朕相信,你定能想出办法。”
“属下尽力而为。”
莫殇躬身应允,祁烨点了点头,便径直出了寝宫。半晌过后,空寂的寝殿内,只留下莫殇一人。待到祁烨完全消失在他视线之后,那额间的冷汗,才敢沁出。顷刻间,他几欲听见了自己捣鼓如雷的心跳。
他是知道主上的脾气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但此次月宫主的病情,根本不在他掌控范围之内。两病齐,他手足无措。他本以为,在这三年的时间内,他有能力找到化解之法,但如今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
“哎……”莫殇摇了摇头,拭去冷汗。他提起药箱,刚欲出门,却忽地听见帘幕里的男子含含糊糊的在低喃着什么。他好奇的掀开一角鲛纱,侧耳倾听。只见男子冷汗涔出,薄细苍白的唇瓣却一张一合,声若游丝的重复:“芊泽……芊泽……”
芊泽!?
莫殇的脑子里立即想起那个孱弱怕事的奴婢。如果没有记错,她的名字似乎是叫芊泽。难道,月宫主想要变作男身的愿望,就是因为这个女子?
冤孽啊,莫殇又是一番摇头。这个注定无法成为真正男子的男子,却还是未能逃离爱情的魔圈。只是可惜,他的一生都不可能拥有,这份普通男子,都拥有的权利。
去爱一个女子的权利。
半个时辰后,莫殇提着药箱独自从寝殿内退出。门口的太监一路远送,正巧给了一直守在殿外的芊泽,绝佳的机会。她蹑手蹑脚的跑进内殿,既又推门而入。明月依旧在昏迷,芊泽一见他,便心酸的落泪。
她埋怨自己,如不是她对他的病,忽视不理,怎会让他好端端的这样。他一直都说是旧病,好不了也死不了,她也一直都信以为真。芊泽想时,已悄然掀开帘幕。男子额际的汗水,颗颗分明,芊泽抓起袖子,小心翼翼的擦拭。
“明月……”
她抓起男子的手,放在颊边。他为什么眉头都不松开,他是不是很痛?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会这样?想时,女子心如刀绞,但忽地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摊直男子的手臂。
皙白的手臂上,有蓝色的斑点,星星点点散布开来。
女子清眸一瞠,又开始搜寻男子的其他的部位。果不其然,这蓝色的点,四处皆有,虽不是很多,但却奇异的很。这是怎么回事?芊泽握住明月的手腕,把起脉来。他身体十分虚弱,五脏皆阴,女子又撑开他的眼皮,见瞳孔微缩,心下更是大诧。
这些斑点,之前的日子,她都未见过。如果说产生,也是今日来的事情。病情突的如此急骤,不像是陈年病疴能做到的,比起天生的异病,她更愿意相信——
他中毒了!
想到此,芊泽便恍恍惚惚的站起身。如若真是中毒了,这毒又是从何而来呢?饮食?不可能,明月的饮食都是由自己过目的,内监们也有验毒的步骤,并没有现半丝异样。那么是有人趁机下毒?也不对,如果是有人加害,皇帝不会如此沉着冷静。更何况还有莫先生,他医术高明,不可能瞧不出。
毒,在哪?
在哪?
芊泽清眸圆瞠,瞳仁微颤。她边思忖,边踱步,却竟未注意到脚下。她一个不小心,锋锐的刺便硌入脚背。她吃疼的一闪,才现是踩中了先前被自己打掉的青瓷碗。她蹲下身子,拔出碎片,拔时,脑海里却突地灵光一现。
青瓷碗?
药?
药!?
一股寒气从背后节节攀上,沁的背脊生凉。女子目光颤抖的望向破碎的淋漓的青瓷碗,酽酽的浓黑药汁,厚稠如漆。此刻,它像是一只慵懒而狰狞的野兽,匍匐在洁白的绒毯上。它黑的黝亮,分外刺眼。
芊泽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手指刚要触及那黑色的液体,笼中的黄莺小戏却一蹦一蹦的跳了过来。鸟嘴轻啄,好奇的它,饮下那药汁。
芊泽伸出去的手凝固在半空。
小戏饮过那药汁后,身体先是一顿,继而挣扎的翻滚在地。不出半晌,它已然颓然瘫倒在地,再无半点生气。
芊泽定格在空中的手,才倐地一颤,连带全身的神经一并抖了起来。
此刻,女子突然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她听出那稳健而漫不经心的节奏,一时间身体微微一缩。明黄蟒袍,衣声窸窣,祁烨神色冷清,默在黑之下,那黑瞳竟瞧不出一丝神采。
芊泽踉跄的站起身,却未有回头。她背对着祁烨,一语不。
“芊泽。”
祁烨瞧见那猝死的黄莺,竟无半丝讶异。他唤芊泽时的嗓音,低沉而森冷,令她不寒而栗。女子徐徐转身,面色已是惨白渗人。
第六十四章 误诊
祁烨眯眼,心里感叹终归还是让她知道了。他上前一步,刚伸出手去,芊泽便警戒的连连后退。她双唇颤抖,露出惧怕的神色,祁烨见着心痛,一凛眉说到:“你莫不是以为,朕下毒害他?”
芊泽一楞,说不出半个字。
她紧紧注视男子,察觉他眸底那份不易察觉的悲恸。他也是担心明月的,尽管一直以来,他对明月的身体和事情,都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此刻,她能瞧出,他关切他的那份心意。
想罢,芊泽竟有些自责。她站直了颇有些蜷缩的身子,嗫嚅道:“不,我相信你。”
祁烨俊眉一展。
“只是……”芊泽想到那黑漆漆的药汁,仍是惊魂未甫:“只是这明月的药里,为何要搁置毒药呢?”女子抬起脸来,目光急切。祁烨深深凝望她,心忖,既然事已至此,想再对她隐瞒,也是于事无补。她虽是孱弱怕事,但一旦自己关心的人有事,定会刨根究底。
祁烨没有急着回答芊泽,而是自顾自的踱了几步。
这个决定是他做的,六年前,明月第一次病,在生死边缘垂死挣扎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莫殇那时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任由病情扩散,完全凭借运气熬过三年。第二个是压制血咒,平平安安的等待三年。祁烨斟酌良久,最终选择了以剧毒压制血咒。
然而,那个时候的莫殇便直言不讳的说到,此方法可谓是饮鸩止渴。长年累月,会积聚毒气,很有可能待不到三年,便气绝身亡。祁烨却认为,任由血咒展,比喝剧毒更为危险,于是不顾莫殇的劝解,执意采取。
于是三年,又三年。明月平安的度过了第一个三年,然而这第二个,却未能如此的幸运。
这件事,终究还是逃不过。
祁烨想罢,思绪飘了回来。他浅浅一叹气说到:“芊泽,你懂些医理,朕自然是知道。所以,你可听过以毒攻毒?”
芊泽一瞠清眸,忙问:“当然听过,莫不是明月他,以前就中过剧毒?”
祁烨不置可否,只说:“可以这么说。”
“那……那……”芊泽敛起眉眼,目光闪烁,又说:“那如果是这样,明月现在的病,到底是因为毒药的关系,还是本身怀有剧毒的关系?”她思忖,此次病很有可能是两种剧毒混杂,而造成两败俱伤。但究竟是哪一味占领优势,却不得而知。
“这些莫先生他自然查实。”
“但……”
“芊泽。”男子默然启声,生生打断了芊泽再一次的问。“这事你还是不要过问,莫先生医术高明,定会为月找出法子。如今,你只要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便是。”他并不想芊泽知晓太多,这里面藏匿着太多沉痛的过去,她不该知道。并且,他也害怕,如若她洞穿了明月,有一天她也会洞穿自己的秘密。到了那时,她还会像现在一样待他好吗?
他不敢想象。
芊泽见他神色凝重,刚到嘴边的话便强行咽了下去。她心知肚明,皇帝和明月之间有一个她不能洞察的巨大秘密。此中的玄机,她虽是好奇不已,却已没有去尝试探知。并不是害怕有生命危机,而是她早早的便从皇帝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掩护的情绪。他千方百计的在躲闪,遮掩,生怕她瞧出任何端倪。
芊泽懂得这种心理,一旦一个人有着不想让人察觉的秘密。那么这个秘密伤的最深的人,不会是他人,而是他自己。
“皇上。”
芊泽从臆想中折回,声音软软道:“奴婢想,奴婢虽是医术浅薄。但也希望能尽到一份心力,皇上可否让奴婢待在莫先生身边,一同照看明月呢?”
言辞灼灼,芊泽的眼底竟是满满的希冀。祁烨一蹙眉,本想回绝的他,不知怎地竟开不了口。他踌躇一番终究答应了下来:“好吧,但是你必须听莫先生的话,还有,如果朕说不让你诊治了,你必须立刻停止。”
芊泽心想,能有此机会,比什么都来的强,便想也不想的应允。
“嗯!”她展露笑颜,清丽皎美。
※
接下来的日子里,婪月宫成了皇宫禁地。除却芊泽和小苑,婪月宫的大小奴才们均不得靠近。玉塞姑姑只是每日辰时,带着几个熟稔的宫婢来收拣打扫,其余的时间,都由芊泽和小珺负责轮流看守。
小珺奉旨,只能在寝殿外伺候。芊泽和莫先生便可入的寝殿,通常一待便是一整日,辛劳程度可见一斑。
然而,明月的病情却并未减缓,期间醒过两次,却还是迷迷糊糊,意识淡薄。芊泽日日为他擦洗更衣,觉他身上的蓝斑颜色逐渐加深,分布的也更为广泛。芊泽心生疑惑,有哪一种毒是会全身起蓝斑的吗?她询问莫先生,莫先生也只是摇头。他并不爱和芊泽说任何诊治上的事,只让芊泽乖恬的做他吩咐的差事。芊泽不得要领,但总觉得脑海里总有一片地方,被牵扯住了。她应该记得有一种毒,是引蓝色斑点的,但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芊泽。”
莫先生冷声吩咐,芊泽惊的缓过神来。
“莫先生吩咐。”她一低,分外恭敬。
“磨药。”
莫殇一摆手袖,目光波澜不惊。
“磨药!?”芊泽惊异,磨什么药?她踟蹰半晌,一双清眸不解微闪,莫殇见她迟迟不动手,便道:“把这几味药磨成细粉,再命人去药房取莋山水煮药。”他从药箱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锦囊,解开后,几味形状各异,却娇小玲珑的草药跃然眼前。芊泽虽是熟读医书,那这几味药,她却一个都不曾见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看时,她不知不觉的探出手来,欲触之。
哪知,莫殇不由分说,当即便狠狠打掉女子的小手。芊泽一惊,抬目与莫殇颇为反感的神色相接,他说到:“既学过药理,也会鲁莽的触碰药材?”
芊泽语塞,缩起手来。莫先生不再瞥他,径直又开始擦拭银针,芊泽杵在一旁,一时竟又忘了要去磨药的事。莫殇便又转过视线,恼怒道:“你怎么还杵在这,刚说的话,你没听见?”
“哦!”
芊泽恍然,连连赔不是。她起身,走了几步,便拾起那碾船躲在一边兀自磨药。磨时,还时不时的向床榻上,依旧昏迷的明月瞥去。已经是第七天了,他的身体毫无起色。莫先生只是扎针并不施药,她险些以为他没有法子呢!
女子低眸,瞅见那逐渐被磨成粉末的药材,心忖,这几件药材就能救得明月吗?这些是什么?
莋山?
莋山的水?那是沁城皇宫后,屈一指的灵山。以前也只是听婪月宫的婢女们提起过,并不知那山上的水也是有入药的功效的。看来,她学了再多,到了这个世界也不过尔尔罢了。
“莫先生,我去药房了。”芊泽知会一声后,便起身向殿外走去。到了药房,已经有好几个丫头,值班候命,看来皇帝已经把各项事宜,都吩咐下去了。取水很顺利,芊泽拨开药罐便差那垂髻的女婢,舀了一勺水。
舀时,那女子驾轻就熟,芊泽轻笑问道:“这莋山水,都经常拿来入药吗?”
那梳着垂髻的女子听罢,顿了顿然后回答:“也不是,这宫里用得着莋山水入药的,也只有婪妃娘娘而已。芊姐姐你伺候娘娘这么久,难道不道娘娘平日里喝的药,都是莋山水做引的吗?”
“嗯?”
芊泽倐地一楞,继而又问:“娘娘平日里喝的药,都是莋山水入药?”
“是啊。”那女子理所当然的说到。
芊泽突感忐忑,一种不安的念想从心底油然而生。她上前一步,又问:“那往日给娘娘磨药的人,是谁?”
“也是我。”她侧过脸来,笃定回到。芊泽一惊,忙把磨成粉的药材拿了出来,搁在她面前:“你磨的药,是不是这个模样的?”
那垂髻婢女一颦眉,眉眼下敛,她仔细瞧了瞧那黑灰的粉末,肯定答道:“是啊,就是这个样子的。怎么,芊泽姐姐,婪妃娘娘的药现在由你来磨了吗?”
如遭雷击,芊泽恍惚半晌,根本听不清那婢女在耳畔说些什么。她收起那药粉,又兀自接过那宫婢手上的药罐,忙不迭的往蓝月宫里跑。她心下焦灼,想到,莫先生思前想后用的药,难道还是平日里的那种毒药?既然都说是以毒攻毒造成的恶果,现在再入毒药,又是何意?
这会有帮助吗?
芊泽急切的回到寝宫,踏入殿内,瞅见莫殇正襟危坐的背影,一时又不敢突兀喧哗。她静悄悄的坐回他身旁,把药罐和粉末都搁在他跟前。莫殇调转过头,狐疑的提起眉峰:“叫你去煮药,你把这些带回来,又是何意?”
“莫先生,请恕奴婢多嘴。在煮药之前,奴婢必须询问莫先生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莫殇先是漠不做声扭过头,继而冰冷作答:“你问。”
“莫先生此次开出的药,是不是就是平日里,明月他服下的药?”莫殇已知芊泽清楚婪妃的身份,所以,芊泽便毫不忌惮的问到。莫殇听罢,轻嗯了一声。他不紧不慢,芊泽却心急如焚。她又问:“这药有毒,莫先生再用,这和往常又有何区别?”
莫殇似乎有些不耐烦,瞥过一丝轻蔑的眼神:“这又干你何事,皇上他吩咐,只让你助我左右,有让你多嘴问事吗?”
自从他知道月宫主倾心于这个女子,便对她愈加厌恶。如若不是她,月宫主不会有恢复男儿身的强烈意识,也不激起他血咒的反抗。她是祸水,是祸根!
“奴婢是多嘴,但不多事。”芊泽并不退缩,又说到:“奴婢在这,是抱着要救活明月的信念的,如若不让我问,不让我管,我又和其他只会机械行事的奴仆有何两样?”
她说时,语色平静,却透着一股倔强。
莫殇一顿,挤了挤眉眼:“你个丫头,根本就不懂。你想知道是吗,那我告诉你。”
他以指敲案几,铿锵做声,指着那药粉说到:“我不让你碰那药材,是因为那都是剧毒之物。药房的丫头,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你说你略懂药理,我看你连她们也比上。”
听罢,芊泽一红脸,却微恼道:“奴婢心知,那是奴婢的错。但奴婢只是想知道,那药材为何物,并无他意。”
“好,我也可以说给你听。”他倐地站起身,颇为激动:“你以为明月他,日日喝的药都是一模一样的?”
芊泽一扬眉,煞是讶异。
“以毒攻毒,是最上层的治法。不是最出色的医师,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采用。我入药的毒药,均是世间奇毒,普通的医师就连见都不曾见过。入药的药材有十六种,我给你去碾磨的,不过是四种,其余的是制成的毒药水,我放在这里。”
说罢,他翻开药箱的暗阁,一排整齐的瓶罐赫然眼前。
“虽说是十六种毒药,但真正每次下的,却是八种。每日均换,循环往复。”
芊泽听到此,霎时不解:“为何要每日均换,既然以毒攻毒,那么不是十六种药一齐入药吗?”
“哈哈!”莫殇嗤之以鼻,朗朗大笑:“你太天真的,如若那样下药,不出几个月,伤患必死无疑。”
“为何?”
“你知道何为以毒攻毒吗?天下根本不可能有完全相生相克的东西,我下的毒药能克制明月体内的毒性,但相克之后,就不会再留下其他的吗?”他挑了挑眉峰,反问之。芊泽一楞,只得不语。
“天下奇门毒术,各成一派。会用毒的高手数之不尽,然而用毒是浅,解毒是深。这十六种毒药是我从百般药材里,精挑细选的。它们相生相克,以十六为基数,推移循环下药,如此以来就能相克药性,这才是真正的以毒攻毒!!”他娓娓说到,语毕已是语势凛然。他颇为戏谑的瞟向芊泽,她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丫头片子。他行医这么多年,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却偏偏来质疑他?
莫殇本以为他一语下来,芊泽必将佩服到五体投地。哪知,女子只是摆出一副深深思忖的模样,她想了半晌,又问道:“我懂莫先生的意思了。但是,奴婢还是觉得不妥。按照你此次的药方,下下去的八味毒药,会将明月体中的余毒克尽。然而,莫先生真的以为,明月的症状,就是这十六种毒药,所造成的吗?”
“你这是何意?”莫殇听罢,脸一青。
“打个比方,十六种毒药成一派,与明月体内的剧毒做抵抗。由于长年累月,莫先生即便计算的再为精细,也会造成余毒的累计。所以,这次莫先生冥思苦想了七天七夜,都是在算计,这余毒的种类和计量,对吗?”
女子徐徐道来,莫殇一惊,心忖她的领悟能力她居然如此之快!仅仅只是解释了何为上层的以毒攻毒之法,她便已揣摩出自己的心思!?
“是又如何?”莫殇表面上不显露讶异,语态仍旧平静如水。
“可是,莫先生又何以见得,明月的症状就是因为余毒作祟?”
“混账!”
莫殇突兀打断,引得芊泽心惊肉跳。她怯懦的凝视此刻暴跳如雷的男子,一时不语。莫殇气竭,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算算时间,六年了,他的确再有神通,也不可能把每天的余毒都计算在内,使得消殆。所以,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总有一天,这毒会突。
而事实也验证了这种情况,月宫主现在正是水深火热,危在旦夕!
但现在这个黄毛丫头却告诉他,明月的病并不是因为余毒累计。这怎么可能,他算过时间了,六年已是极限,不可能不,他早有心里准备,只是治法却没有十足把握罢了!
“你个丫头,不知道就不要胡说!”
芊泽见他恼怒,心下有些怕,却已然坚定的问道:“奴婢不是胡说,奴婢只是奇怪,莫先生的道理的确说的通,但为什么偏偏就认定,明月一定是因为余毒作,你还没有告诉奴婢呢。”
“没有为什么,这是必然!”
莫殇毫无耐心,但说时,却不免心虚。
“若不是必然呢?”芊泽不肯退让:“先生你可知,如果说不是余毒作,那么先生这味药下去,不是在救明月的性命,而是在加他的死亡。先生怎可如此草率!?”她一瞠清眸,语调高扬。莫殇听罢,身体一顿,竟心如捣鼓。
“那如果不是,你说是什么?”
他反问一句芊泽,芊泽却倐地收声,无法作答。
“我……”
“你也不知吧,我还以为你是神通,知道答案才如此大义凛然呢!”莫殇一扬袖子,坐下身,竟兀自开始调配药汁。不出半晌,他已把药汁调好煮好,芊泽在一旁心里忐忑,却无法阻止。到了最后,他自行配置好了那碗黑漆漆的药水后,便忙不迭的望明月床边走去。
“莫先生!”
芊泽本能的觉得,事情并不是如此,她向前一步拽住莫殇。莫殇却又是狠狠一甩,芊泽跌在地上,任由他把药汁喂给昏迷中的明月。
喂过之后,莫殇只道:“只消半炷香,便知对与错!”
芊泽扬目,瞳仁微颤。
倐地,床上的人儿在饮药之后,忽然轻咳出声。莫殇与芊泽均是大惊,挑起帘幕来一看。男子的胸膛微微起伏,不时,竟睁开眼来。芊泽大喜,欲扑上前叫唤。莫殇在一旁也是喜形于色。看来,他的确做对了。
他算了七天七夜,终于被他算准了药类,和药量!
“明月!”芊泽喜极而泣,男子半阖的眼皮,微闪微闪。芊泽握起他的手,刚想再说什么,男子突地眼皮一睁,瞪起眼来。下一刻,那汩汩潺潺的鲜血,又从口出,汹涌而出。顺着下颚流淌,染得颈脖和胸膛,一片殷红。
“咳——咳——”
一声咳,便一口血。芊泽惊呆了,大呼一声:“明月!!!!”
第六十五章 重诊
“怎么回事!?”芊泽面无血色,抓起莫殇的手一问:“怎么会这样!?”莫殇双目圆瞠,也是手足无措。
明月全身痉挛,双手紧攥,芊泽连忙拽住他的手,又哭又喊道:“莫先生,你快给他止血呀,快呀!”莫殇这才缓过劲来,伸手点穴。点过之后,明月身子一顿,才软瘫下去。血是止住了,但全身上下,却开始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嘴唇先是深红,继而紫,最后已是漆漆的黑色。
“不好,中毒了!”莫殇已是大汗涔出。他观察左右,见男子的唇瓣,指甲,和颈脖上的血脉,均成黑色,心下顿觉不妙。
芊泽泪落不住,她颦起眉,望着苍皇失措的莫殇,忿恨道:“莫先生,这就是你的治人之法?”
莫殇身体顿僵,支支晤晤说到:“不,不对。”他神色恍惚,喃喃低吟:“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的……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对!”他蓦地抓起明月纤美白皙的手,指节一阵微微跳动。
真的是中毒了!
验证过后,他颓然的后跌,一屁股坐在绒毯之上。莫殇双唇蠕动,气竭的说:“不,一定是我计算错误,药量下的过重,我重新算过,重新算过!”说罢,他折身跌跌撞撞的跑回案几,提笔便又算计起来。案几上草黄色的薄纸比比皆是,他仓皇之中,左翻又找,却毫无头绪。
而芊泽只是跪在床沿,对其怒目而视。她摸了摸明月寒彻的身子,知道他现在已是危在旦夕。转即,她又回视还在执迷不悟的莫殇,一时间气火攻心。
“别算了!!”
芊泽跑上前,兀自把案几上的算纸一扫。莫殇提起的笔定格在半空,瞠着一双眸子,不可置信的注视女子。“你疯了么!?”她竟还来打扰他计算,他躬身去拾起那些纸,芊泽却忿忿的咬着下唇,把那些纸统统踩烂。
“你做什么,做什么!?”
“先生你莫要执迷不悟!!”芊泽大唬一声,莫殇却冷冷瞪眼:“你走开,你什么都不懂,走开!!”
芊泽不服气,胸膛起伏不定“我是不懂,但我不懂也不会像莫先生一样,自以为是!我知道先生为什么总认为自己是对的。”女子挤了挤眉眼,潸然泪下,但语气却如尖锐的锋刃,直刺人心。莫殇面色一沉,讥讽道:“你知什么?”
她知道!?她知道什么!
芊泽一翘眉峰,冷冷说到:“莫先生之所以如此笃信自己的理念,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找到答案,你害怕,所以才如此自负!!”
“混账,胡说!!”莫殇双目赤红,身体不可遏止的颤抖。芊泽丝毫不懈怠,不露出半点惧色:“本就是如此,作为一个医师,因为害怕失败,所以在面临困难的时候,总把自己想的无往不利。我想,莫先生的确治愈过很多人,但就是因为被盛名所累,才不思己过!”
“你……你……”
莫殇伸出手来,指着芊泽,面色煞白吓人。
“如今明月性命堪虞,先生却还在固执己见,一味的还在算计这些药量什么的。先生算了七天七夜,我想,不是觉得万无一失,你不会命我去磨药吧。你当真觉得是自己下重了药,还是你根本就下错了药!?”芊泽怒吼道,她眼见明月一口一口的鲜血直喷,不由得对他更生厌恶。
“这药方,用了六年,怎么会出差错!?”莫殇不信。
“那莫先生是想再配一碗毒药,再来一次以毒攻毒?”芊泽上前一步,气势夺人。“若是再错了一次,明月该怎么办,莫先生,你可想过明月他躺在床上的痛苦?你可知一个病人,在床上不省人事,是怎样一种感觉?”
说到痛心处,芊泽无法抑制泪水,仍由它夺眶而出。
莫殇一楞。
“先生在治人的时候,只知对与错,成功与否。但有考虑过躺在床上的人,他并不是真的没有知觉的,他在承受病魔的折磨。由此而想,先生怎会如此草率,你要知,你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他生存的关键,你怎忍心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痛?”
“我……”
莫殇忽地语塞,他行医多年,虽治愈过许多人。但却从来都不是抱着医者之心,救人于水火。他只不过是在试验,更多的,是博得一个盛名。月宫主身份不同,他倍感压力,救活他,只是他的任务,他不曾想过明月在此,会遭受多少的痛苦。
芊泽见他怔忡不语,抿了抿微颤的下唇,撇过身子,走向床沿。
“你做什么?”莫殇见她蓦地沉着稳态,一时不解的问道。
女子目不斜视,只漠然答道:“重新诊断!”
※
夜幕下,月如半块残玦,出凄冷皎光,笼罩在孤寂深远的九重宫阙。那一泻光色,从窗外翩落,如烟般覆在祁烨身上,不甚真实。时值夤夜,濮央殿里已是万籁俱寂。奴仆们纷纷被屏退,并没有人察觉几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了殿来。
掠过他们耳畔的仅仅是一阵诡谲的异风。
“主上!”
三位男子在祁烨身下,拜过。桑破为,他清冷的俊庞在夜色里,轮廓分明。祁烨微微颔,说到:“人都已经找齐了么?”
“齐了,就待月圆之日了。”桑破回禀到。
祁烨听罢,并未松开一直紧蹙的俊眉。三年之期又到,明月却不知熬不熬得过这半个月。莫殇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只是他究竟有几层把握,他也瞧得出来。明月的病,是天下无人可医,这么多年,确实也难为了莫殇。
桑破见祁烨迟迟不语,心下的忐忑化作言语:“月宫主病重之事,已传入教内。希宫主在边国也颇为担忧。他命桑破传话给主上,此次护法他仍是想来,还望主上准允。”
祁烨一转身,面色森冷:“护法的事用不着他,月宫主他定会平安无事,他只需在边国好生呆着。”他不想计划被全盘打乱,大内皇宫,能有人把明月怎么着?
“是!”
桑破并不反驳,旋即接命。
祁烨挥了挥手,神色有些疲惫。桑破对着身后的两人,扬手一摆,三个身影便如风似影般消失在无垠夜空。三人走后,祁烨在清冷的殿内,踱起步来。他落地无声,俨然像一个刻在空中的影子,没有半分重量。
还剩半个月了,希望明月可以熬得过。
若能熬过,便是万事大吉。
而与此同时的婪月寝殿,莫殇刚一阵扎下去,床上的男子便闷哼一声,紧闭的双眼,却不曾张开。
“我封了他的穴道,他现在已不知疼痛了。”莫殇淡淡说到,芊泽瞅了眼他,心情已平复许多。刚才明月的急状,把她吓坏了。而同时,她也把对明月的担忧之心,迁怒到莫先生身上。而此刻,她深觉自己,语气过重。
“对不起……”
想时,她喃喃出声。莫殇瞥了一眼,不怒反笑:“是我太过顽固,老了,就是容易墨守陈规,固执己见。”他摇摇头,芊泽抿嘴一笑,说到:“莫先生很厉害,芊泽瞧得出。明月现在又稳定下来的,只是身上的毒还待我们一个一个的解。”
一个一个的解……
莫殇听到此处,只觉得分外无力。
“先生不要气馁,有志者事竟成,我不信救不回明月。”她给莫殇打气,莫殇颇感欣慰,心下顿觉宽畅。
“芊泽,你在旁看了这么久,重新诊断的结果,是什么?”莫殇忽地提问,语气里已有深深的信任。芊泽一颦秀眉,认真道:“先生,我之所以之前怀疑先生的治法,那是因为,如果有先生所谓的余毒之说,明月在这么多年里,应该就会有中毒的现象。”
“中毒的现象,千奇百怪,你怎知他就没有?”
“药物中毒后,血脉里,应有毒流,这是和血液不相融洽的东西,才会使得全身有紫黑现象。但是明月六年来,并没有。”芊泽有条不紊的解释。
“难道奇毒,就不能有无色无味,不能察觉的类型?”莫殇反问。
“就算是有,但先生你看。”芊泽拉开明月的手臂,蓝色斑点仍旧遍布,她又说:“这斑点的产生,的确可算作中毒现象。明月这么多年来,体弱多病,也可以算作是中毒现象。但是中毒有很多种,先生用的这几株药材,我虽没有见过,但难道都是无色无味,在脉象里把不出的吗?”
有病状,血脉里却无毒流,天下药毒是不可能做到的。由此芊泽才怀疑,根本不是余毒作祟。芊泽一语中的,莫殇眨了眨眼,又说:“这点一直都是我心中的隐疾,明月血脉里无毒流,我却只把它归做为,十六种毒药配搭所产生的奇异作用。”
“这便是先生,忽略的要点!”芊泽咬字铿锵。
“那芊泽,你是怎么想的。”
芊泽顿了顿,目露思酌之色,又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奇怪,先生和皇上,都说明月是因为身中剧毒,所以要以毒攻毒。但芊泽却总认为,在明月体内作怪的,并不是剧毒,它更像……更像……”女子一伸指,点在下巴,乌溜溜的清眸一转。
莫殇大吃一惊,已是讶异非凡。
“更像什么……?”
“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女子停顿半拍后,赫然启声。莫殇一听,心中不由得大为佩服。这女子有着无人能比的感觉,明月体内的的确不是毒,那是血咒,力量巨大的血咒!
“那……那……”被芊泽猜穿后,莫殇有些吞吐支晤,只道:“那假如它不是毒,那又怎么样呢?”
芊泽侧过脸来说:“如果不是毒,那说明,就无以毒攻毒之说。这股力量,应该会对明月的身体产生损害,所以莫先生便采用剧毒压制。我这样猜想,不知合不合道理!”她睁着一对清澄明亮的眸子,直直的与莫殇对视。此刻的莫殇,只觉得这看似透亮的瞳仁里,有非同一般,一针见血的洞察力。
不仅洞察了自己多年行医的心态,更洞察了他用药的心机。
“你,你继续讲。”他拭了拭汗水,继而说。
芊泽自顾自的说,并没有察觉莫殇的异样:“所以,我们再打个比方。明月体内的力量是一派,先生用的十六种毒药是一派,它们互相抵制,使得明月的病情缓解。而与此同时,十六种的毒药,在消克那股力量之后,会产生一定量的余毒,终年累月,明月的身体便中下深毒。莫先生,一直以来,你都是这么想的是吗?”
“对。”总结的非常到位。
“但是,如果我们归溯到最初。力量不同于剧毒,若是它足够强大,强大到,莫先生下的十六种毒药至始至终都没有对它产生过任何作用,你说,这有无可能?”
如遭雷击,莫先生立即摆手:“不可能,不可能!”
这种假设等于颠覆了莫殇六年来的所有心血。
“如果不产生作用,那,那股力量应会横行霸道,损毁明月才是,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不懂?”莫殇激动的大喝道。芊泽却平静的说来:“先生莫要激动,我猜测这十六种毒药在入明月体内后,便被那股力量,销毁殆尽,丝毫不做半丝作用。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明月的体内,无有毒流。”
“能解释这个,但不能解释我说的。”
“的确是如此。”芊泽笃定的点头,“但是,十六种毒药不起作用,很有可能是另外一种非药毒类东西,在起到作用,先生你可有想过?”
莫殇一顿,不可置信道:“药里就是掺过这十六种药,并无其他,何来非药类之说?”
方子是他写的,磨药的人也是千挑万选的,怎会有差错?
“不对,还有一样东西。”芊泽一挑眉峰,目光已是凛冽坚定。莫殇无言的看着她,感觉她气势之中,又一种令人敬畏的东西,正在漫延。他随着她目光的转移,看向一旁的案几。那碗药汁还有半碗,静悄悄的摆在上面。
“什么东西?”
“莋山水。”女子启音时,莫殇瞳孔一缩。
第六十六章 成功
“莋山水!?”
莫殇大吃一惊,芊泽却默然颔,又说:不错,莫先生,奴婢想问一问,当初先生何以想到以莋山水入药?”
莫殇陷入沉思,那日用药也是误打误撞。调配好了诸多毒药后,本想以无根水做引,但又闻沁城莋山之水,积聚仙气,乃是入药良方。于是半途改用山水做引,一用下来,却果真见效。当时莫殇以为,它不过是起到辅助作用,而如今听过这丫头一番言论,倒是自己本末倒置了。
想不到他英明一世,也会出如此大的纰漏。莫殇摇摇头,长眉紧蹙,喟然叹道:“我当真没有想过,会是莋山水做效。我因闻莋山水,乃是集聚天地精华之圣水,百姓用之,乃有杀毒防虫的功效,必定也能克制一定的毒性。我这也是为明月的身体着想。”
“我懂。”
芊泽点点头,莫殇的苦心她自然是知。但她却又道:“但如果奴婢没有猜错,百姓只是取莋山水杀毒防虫,应该没有人饮用此水吧。”
莫殇一楞,答道:“的确是如此,此水阴气甚重,不易饮用。”
芊泽听罢,只是淡然一笑。看来她并没有揣测错误,莋山水不是什么阴气过重,而是含有大量丰富的金属盐。莋山上一定有一片未经人开采的金属矿,而莋山水沾染了此矿,便与普通的泉水大不相同。金属离子是能够杀毒去菌的,所以,百姓用了莋山水,就能够起到杀毒防虫的功效。但此水,却不能饮用,金属离子杀菌的原理,是因为它具有破坏蛋白质的能力。如果人饮用过多,便会五脏六腑皆损,命不久矣。
“这就难怪了。”芊泽的思酌神色,溢于言表。莫殇不得要领,倒不解的追问:“如何难怪了,此水有何玄机?”
芊泽抬目,笑意轻浅:“先生有没有听过一种与药毒,截然不同的毒?”
莫殇双眸一瞠,僵着表情摇了摇头。
芊泽心忖看来古代的人,对金属的了解还是知之甚少。她一凛眉,娓娓说来:“先生用的十六种毒药,如果芊泽未有猜错,都是取之于四方的草药,对吗?”
莫殇一眯眼,回忆道:“草药有十种,另外六种是虫。”
“嗯,但无论是草药还是虫,那都是生物,是活体。而天下有一种毒,是来自于矿物,也就是金属。”
“金属?”
“此毒会损人,却不会产生毒流。我想莋山水之中必定含有金属离子,它入了明月的体内,与明月体内的力量,相抗衡。由此,才达到一个稳定的平衡。但先生却误认为是先生的十六种药毒起的作用。”芊泽自顾自的说来,莫殇却似懂非懂,在他的概念里,根本就不知金属有时也是一种毒。
芊泽却心知肚明,重金属本身不是毒,但它们的离子态是非常强效的毒。古代很多皇帝命人炼丹制药,其实做出来的都是含重金属盐的丹药,食之性命不保。而明月之所以饮用了六年都安然无恙,必定是他体内的力量在保护。
而如今,这双方的平衡已被打破。
“先生,你等等。”芊泽倐地站起身,跑到一侧的案几上把一盆栽抱了过来。她抽出花朵,挖了两把灰土搁在面前。芊泽细心拨了拨,把土分成三拨,又道:“我们来打个比方。”
“先生下的药里,有十六种毒药,和莋山水。而明月体内有一股未知力量,本是三方鼎立。但由于药毒对明月体内的力量,未有威胁,它被淘汰在外。”她先是指了指那一旁的碎土,言毕‘淘汰’二字,她狠狠把它一抹,去除在外。
莫殇见那碎土被抹走,心里惆怅万分。他悉心算了这么多年,哪知东算西算却都是惘然。它们根本就未起到半分作用。芊泽见莫殇目露忧色,便道:“先生不用感慨,圣人也有失算的时候,更何况是先生。现在,救明月才要紧。”
“嗯。”莫殇微微颔。
芊泽的目光回到那余下的两拨碎土上,又说:“左侧边是莋山水,右侧明月体内的力量。如果它们势均力敌,那么明月便安然无恙。”
她说时把碎土分配均匀,两方遥遥对,颇有抗衡着的架势。莫殇目不转睛的盯看,又是点头。芊泽分配完后,又说:“如今,明月危在旦夕,原因必定是有一方占领优势,使得余下的力量,在损毁明月。”
“不错。”莫殇一捋胡须,应声道。
“只是芊泽不知,究竟是明月体内的力量占到上风,还是莋山之水独占鳌头,先生可能明示?”她对于明月体内的那股力量知之甚少,这方面还是莫殇更为了解。莫殇听罢,想也不想,抹掉了右侧方的一些碎土,说到:“必定是莋山水占上风。”
“为何?”
“明月体内的力量,若是作,会引得全身热,血流滚烫,这与他现在的症状不符。”莫殇当然记得月宫主遭受血咒作时的症状。血液如烫开的水,翻滚起浪。
芊泽听罢,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望着身下的两拨碎土,一方已俨然少了许多,变得弱小。“所以,我们必须找到一方法,来解明月体内的金属毒。”
莫殇听罢,有些惊慌,说到:“这不能解,若是解了,明月又会受血……不,那股力量的折磨,到时候更是惨痛!”他分外激动,血咒作时的痛,惨无人道,主上更是会砍了他的头。芊泽见他如此,却微有半丝摇动,她显得笃定而自信。
“先生,金属毒和药毒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她一挑眉峰,淡淡说到。
“什么不同?”莫殇问道。
“药毒解便是解了,而金属之毒,却可以解一半,甚至想解多少解多少。”芊泽说时,又把左侧象征莋山水的土拨,去除一些。她划的很均匀,又重新显现两方势均力敌的势态。莫殇见着,先是一楞,说到:“你是说,除去多余的莋山水?”
“不错。”
莫殇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望着此刻神色凛然的女子。“这……这如何去除?”
“二个字。”
芊泽伸出食指,嘴畔毅然浅笑:“试验!”
※
艳阳初生,日上三竿。婪月宫里,人员攒动,玉塞姑姑带着婢女们收拾寝宫。而几个侍卫却托着一个巨大的水缸,绕过众人直往内殿。几个其他宫的太监和侍女,遥遥而望,不禁窃窃私语:“听说是婪妃娘娘旧病又犯了。”一高瘦的婢女,目光远眺。
“是呀,你见过婪月宫如此热闹吗?刚刚抬进去的是什么?”一男子点了点食指,阴阳怪气的说到。
旁边的肥硕宫女扭了扭腰,说:“谁知道呀。不过,我听说婪妃娘娘身边的有一位婢女,医术甚高,是她在为婪妃重诊沉疴呢!”说时,她目露好奇的神色,想见一见这位冰雪聪明的宫女。那太监听罢,神色讶异:“真的吗,娘娘的病可不是一朝一夕呢!”
“小珺和我说的,现在婪月宫里,人人都对那叫芊泽的宫女,马是瞻。”她说时,一叉腰模样甚为笃然。其余两人均是露出不可思议的模样,说到:“真是神了……”
就在他们交头接耳的时候,树丛当众一抹白衣一闪而过。洛羽晴听罢,一张脸说不出的阴霾幽深。以芊泽的医术,说不定真的能救治的好婪妃。若是她救治成功,她便不再是一个当奴才的命了,对吗?而皇帝也会对她再次刮目相看,就连挡在面前的婪妃,也不会对她再作排斥。
羽晴想到了这,又是一叹。打消了去看芊泽的念头,只是阴幽转身,折回了羽欣殿。
而此时此刻的婪月寝殿。
两个虎背熊腰,身强体壮的侍卫把一大整缸的莋山水都抬了来。芊泽和莫殇久候至此,芊泽一见那水,先是一闻,然后倐地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剑。那侍卫大惊失色,忙退后道:“芊姑娘!?”
小珺和莫殇在一旁,也是甚为不解。
而芊泽却目不转睛,仔细打量这程亮的长剑,问道:“这可是铁做的?”
那侍卫吞吞吐吐,说到:“应……应该是吧。”
芊泽不语,径直把那剑搁在地上,一阵摩擦。剑锋经过摩擦,钝色中露出雪白的光点。芊泽满意的笑了笑,又吩咐小珺:“小珺,把那水舀出一瓶来,用玻璃瓶装着。”
“好。”小珺先是一楞,然后忙手忙脚的去装。装好过后,大家纷纷屏息,眼见手执长剑的芊泽会做什么。芊泽站在那玻璃瓶前,望了望那剑端,想也不想的便插入瓶中。那被打磨的刨亮的尖端,在遇水的瞬间,便产生汩汩水花。众人大诧,目不转睛的盯视,那瓶中开始析出一点一滴的碎粉。
芊泽蹲下身,凑近看。那碎粉白亮,她霎时灵光一闪。
“是银。”
原来是银!重金属一般都是不活泼金属,铁还算活泼,以铁置换,应该就能把最不活泼的那位置换出来。
而事实证明,它是银。
芊泽激动的抛下铁剑,一个劲的打量那析出银粉的莋山水。她一直以来都想不起来的症状,蓝色斑点的症状,正是银中毒的现象!这莋山水中,所含的金属盐虽然不止一种,但以铁置换,却似乎统统出来的都是银。可见,它含银的分量是最大的。这也与明月全身布满蓝色斑点的症状交相呼应。
银离子进入明月体内,因为会损毁蛋白质,便与那股力量相抗衡。而由于终年喝莋山水,银离子积聚过多,已伤五脏六腑。银质沉淀在皮肤,便会出现蓝色的斑点,所以,现在要解的,便是把那多余部分的银离子给弄出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分外激动,抓着那玻璃瓶,疾步向明月床边走去。她跪下身,趴作一旁,已是泪眼朦胧。“明月,你挺着,我找出了你的病因,我会救你的,你挺住!”
床上的人似乎感应到女子的真情呼唤,他俊眉微微一蹙,只是芊泽并未看见。
“莫先生。”芊泽一抹眼泪,旋即走回莫殇跟前。莫殇现在对她,可谓是刮目相看。这个看似孱弱无用的女子,其实深藏不露。她知道的东西,远远比自己要来的多!
“芊姑娘,有何吩咐?”他微微躬身,语出惊人。小珺和几个侍卫都是大诧。莫先生乃是皇帝的贵客,本以为芊泽只是协助他治病,而现在关系似乎反了。
芊泽见莫殇躬身,脸一红,忙摆手:“先生你真是折杀了奴婢,奴婢……”她忆起规矩,又开始称谓自己奴婢。莫殇却一笑,分外释然:“莫某一生太过自负,但经芊姑娘指点,只觉醍醐灌顶。若不是芊姑娘,我怕是还要糊涂十年啊。”
他言辞灼灼,芊泽抿了抿嘴,上前扬目:“莫先生自负,是因为莫先生的确是一位出众的医师。而莫先生能听信,我这一卑微小女子的言论,就可看出,莫先生也是有大胸襟的人。”
女子清眸里,映着点点碎阳。莫殇望着她,又是朗朗而笑。从来没有人夸过他为大胸襟的人,他行医只是随心所欲,爱医不医。多少人求过他,却得不到诊治,他何谈的上是一个大胸襟的人?只是,这三个字,却突然让他觉了另一个自己。或许,他真的有颗隐藏着的救世之心。
“芊姑娘过誉了,我们还是谈谈如何救人吧。”
莫殇从臆想中折回,芊泽听罢一颦眉。现在已知是银离子在作祟,那么要做的就是把这银离子给弄出明月体内。怎么弄出,弄出多少才能达到平衡,这都是问题的关键。芊泽踱了踱步子,众人又是屏息而视。
她会想出什么点子呢?
女子面朝阳光,金色镀满她朝阳的脸庞,轮廓晕染。许久之后,她折回身,对着莫殇问道:“先生,你可有一枚有洞的针?”
莫殇一楞,说到:“有是有,但并不常用。”
芊泽眼前一亮,说到:“给我看看,可否。”
“当然。”说罢,莫殇又提出药箱,从整整一大排的银针中,取出一枚精致短小的银针。芊泽拿着它,四下打量。果不其然,虽然它制作的不像二十一世纪那般精细,但既然有洞,便能做为针头用。想时,她便把那针给了一侍卫,差他去做了一管针管。
想要银离子从身体里分割出来,唯一的办法,不是以活泼金属置换,便是让银离子变成沉淀物。要银离子置换,自然简单,用比银活泼的金属,譬如铁就能置换出来。但是银离子,变铁离子,到头来,仍旧是重金属中毒,没有用处。
而让银离子变成沉淀,当考虑的是碳酸银,和氯化银。要得到碳酸银,比较复杂,宫廷里没有这个条件。而氯化银……
对了!
“盐,盐!”芊泽突然又想到了,莫殇和其余人均是不解。
“盐,盐怎么了,芊泽是想要盐吗?”小珺在一旁,霎时疑惑。芊泽却激动的攥住女子,说到:“去把食盐取来,要最精细,毫无杂质的食盐!”
小珺怔忡的点头,反身便出了门去。莫殇在却又问:“难道这解药,是食盐?”
不错。”芊泽眸若星灿,又重复:“就是食盐。”
食盐是氯化钠,与银离子反应,生成氯化银。如此以来便把融于血液的银离子,分离出来,成为不溶于血液的氯化银。而钠离子在人体中,是常见且十分需要的金属离子,是不会对人体产生伤害的。如此一来,明月的病就能解。
“真是太神奇了,竟然只是区区食盐,就能解明月的毒!”莫殇信任芊泽,他晃了晃脑袋,神色里竟是吃惊与讶异。最平凡的东西,却能解最深奥的毒。
芊泽也是心情雀跃,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他们没有解决。“先生,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对。”莫殇心领神会,又说:“不知该用多少的计量,才能达到平衡。我们不知,在明月体内,多出了多少莋山水。”
芊泽先是一点头,继而大步流星的从一旁拿出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玻璃瓶。莫殇又惊,问道:“这是什么?”
芊泽释然调笑:“做实验,怎么能没有器皿?”她早以命人以葫芦画瓢的做了几个试管。她拿着那几个还算平整的试管,坐在案几旁,对着莫殇又问:“我记得莫先生说过,若是明月体内的力量,大过莋山水的毒,就会作。它作时,症状会是血液滚烫,甚至有如烧开的水一般,翻滚,对吗?”
莫殇一顿,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那么就有法子了。”芊泽又是一笑。“等到我命他们去做的针管,做回来了,就能开始试验。”
女子说罢,便邀莫殇坐下,只需静待等候。
月上柳梢头,已是掌灯时分。小珺送来饭菜时,差人去做的试管已经做好了。芊泽左瞧右看,还算满意,然后便拿着它,挨着明月的身边坐了下来。芊泽也是心惊胆战,毕竟她没有做过这类事情。抽血,虽简单,但无临床试验还是让人害怕。而且,明月现在体虚的很,血很重要。
要一次成功!
芊泽一咬牙,不顾莫殇的讶异,便把针头刺入明月的血管中。一抽,殷红的血液汇入针管,莫殇在一旁更是讶异。这小女子究竟还懂多少,神奇的事情?
抽到差不多时,芊泽便用纱布按住明月的针口。简单包扎了一下,便又回到案几旁。她把血液放入试管,计量已知,如今便是试验之时。莫殇静悄悄的在一旁观看,女子神情凛冽,动作干净利落。她取了食盐,融化在另外一个器皿当中,然后开始一滴一滴的滴定。
盐水滴入血液里,乳白色的沉淀开始析出,这便是氯化银。随着她的滴定,血液先是波澜不惊,但突然,有一滴刚落入血中,血液便开始翻滚起来。此时,芊泽一瞠目,立即停止了手上的滴定。她观察了用掉了多少盐水,又记录了先前试验时用的血液计量。
以此,她便能得到比例。
莫殇似乎懂得了她此举的原理,霎时拍案叫绝:“你是在试验,其中的比例,对吗?”
“对!”
女子重重点头,她太激动了,她能救明月,能救明月了!莫殇在一旁也是十分欣慰,又道:“如此,我们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芊泽抬目看他,凛然出声:“一个字。”
莫殇笑了笑,先是两个字,如今又是一个,好奇又问:“哪个字?”
“算!”
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婪月宫的寝殿处,成了无声的禁区。玉塞姑姑带人来打扫时,便会伸出食指,做出噤声的指令。玉塞姑姑她们心领神会,每一次都不敢大声喧哗,整个寝殿内落针可闻。有时,小珺也会细小的推开门,在缝隙里瞅瞅芊泽忙碌的身影。
她实在不敢相信,此时那个有着如鹰般犀利目光的女子,会是芊泽。她手执炭笔,在一张一张的纸上,做着从来没有见过的计算。整个寝殿内,纸张飞扬,比比皆是。而她的对面,便是正在调药的莫殇。
小珺抿嘴一笑,怕吵着了芊泽,又合上殿门。而与此同时,芊泽刚收笔,她缓了缓气,旋即问到:“莫先生,你毒的解药配好了吗?”
“差不多了。”莫殇心嘲自己,当初那碗以为会解毒的那碗药,反倒使得月宫主当真中毒了。如今他不能采用以毒攻毒之法,只能一味一味的把八种毒药的解药配好。这着实费了好一番气力。莫殇停下手中的调配动作,望了望女子。
“芊姑娘,你又已两日未阖眼了,我看,你还是先去休息吧。”
芊泽重新开始计算,只是淡淡答道:“我不累。”
男子摇摇头,捋了捋胡须,又埋下脑袋。她真的是一个认真起来,便忘我的奇女子,毅力无人匹敌。
第二日,小珺刚在门外迎来了玉塞姑姑和一干奴婢,远远的便瞧见了明黄的銮驾缓缓移至。她一惊,忙回身和玉塞姑姑她们通报,如此一干人等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祁烨进殿时,目光微眯。整个殿内,人群已是匍匐在地,等候圣驾。单喜知会了一声:“人呢?”
小珺跪在地上,颤声答:“在内殿里。”
单喜点了点头,望向祁烨。祁烨负手而立,刚想踏入内殿,那内殿的门却自己倐地的打开了。女子豁然开门,引得四座皆惊。众目睽睽下,她手攥着一张已是皱巴巴的纸,兴奋雀跃的跑出来。
“我算出来了,算出来了!!”
她兀自奔出,丝毫没有察觉到祁烨的到来。芊泽喜极而泣,挥舞着手上的纸,犹如一展迎风飘扬的胜利旗帜。跪在地上的小珺见此,第一个流出泪来。她半晌过后,居然鼓起掌来。而随着她的鼓掌,玉塞姑姑和所有日日在寝殿内打扫的奴仆们,一应相应。
掌声汇集如雷,在殿内持久回荡。
这些日子,谁都看见了芊泽的努力。她不眠不休,就像是一尊不知疲惫的石像。
谁都祈祷这一天的到来。
“我算出来了!!”
芊泽泣不成声,她终于有了救明月的法子,终于有了!单喜在一旁惊的咋舌,他心忖这些奴才都好大的胆子,刚还是胆战心惊的模样,现在便自顾自的鼓起掌来。他一挑眉,看向皇帝,偷瞄他的神情。
哪知,男子却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意,他狭长的俊眸凝望女子,仿若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那神色里,有着无穷无尽的赞赏和爱意。
第六十七章 秘密
“皇……皇上!?”芊泽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后,才瞧见站在一旁的祁烨。她惊慌失措的收敛笑容,规规矩矩的伫立。而殿内的奴才们也幡然恍悟,忙噤声趴跪在地。
“咳,咳!”单喜适时的咳了咳,高调出声:“谁让你们鼓掌了,这么不懂规矩?”他横横眉,玉塞姑姑他们均是大气不敢出,后怕自己的行径。本以为皇帝亦会责怪,哪知男子却一语不,径自走向芊泽。
他不说话,到让众人更为心惊胆战。
芊泽清眸微瞠。
祁烨走过来时,正是背光而行,他的轮廓嵌上金芒,竟有些刺眼。芊泽怔怔然的望着他默不作声的靠近,一时忘了行礼。祁烨稳稳的停在芊泽跟前,他低眸凝望,表情逆光而不得而知。芊泽扬目,嘴中嗫嚅:“皇上?”
他却忽地伸手捧起女子,把她高举过头顶。芊泽愕然出声:“哎?”
众人均是大诧,纷纷双目圆瞠,单喜更是老眉一跳,半张着嘴说不出话。祁烨捧起芊泽后,便一扬嘴角,转了起来。芊泽身体一舞,衣裾飘动。随着两人的转动,光影从男子脸上缓缓挪去,他的表情才徐徐显现。
时间仿佛被放的很慢。
芊泽看见了他的笑容,一点一滴落入眼眸,一丝一缕镌刻入心。他并没有笑出声,只是温柔的提着嘴角。午时的阳光,散满他全身,出的熠熠之光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在众人的记忆里,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没有笑容,即便是有,也不是落满阳光的。
但是,此刻他们却看见了。
而恰是这温柔的一笑,让芊泽铭记永远。即便是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将来,她都无法把这撇笑容,从心中剜走。
※
“娘娘怎么样了?”小珺捧着铜盆,乖恬的站做一边。
“好多了,我想就快醒了。”芊泽接过她递来的热毛巾,小心翼翼的在男子额际擦拭。“小珺你下去吧,我在这守着就好。”她见小珺近日来也颇为辛劳,于是关切道。小珺默默颔,端着铜盆退了下去。
芊泽待小珺走后,才掀开明月的衣裳,开始一丝不苟的清洗他的身体。她回忆起那时在浴他,男子裸身走出的样子,比起那时,现在他真的壮实的许多。之前,婪妃的曲线是妖娆动人的,而明月此时,已有男子特有的轮廓。
想时,芊泽好奇的伸出食指,轻轻的按在男子的胸膛上。触感平滑,柔软却又结实,芊泽按了又抚,竟有些忘我。倐地,床上的人却一动,一只大手紧握住芊泽。芊泽大惊失色,望向男子初醒的黑眸。
“你摸够了没有?”暗哑的嗓音,带着一丝戏谑。
“明月!?”
芊泽见明月醒了,又惊又喜,刚喊出声,却又现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丢人的事情。她低眸一望,自己犯罪的手,正被明月抓个正着。她一红脸,迅抽出手去,说到:“我,我没什么意思。”
明月一双潭目却一瞬不瞬的凝视女子,她红如番茄的双颊,和羞赧的神色都让他心生偷快。
“我,我去和皇上说,你醒了,醒了!”
她本应该狂喜,但此刻的窘态却让她无地自容。芊泽刚想转身,手臂却被一拉,整个人跌入明月的怀里。她讶异出声,刚想起身,男子却伸出大手按扶她的脑袋。
“芊泽,等等。”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企求。旋即,他把芊泽的脑袋埋在自己左胸前,说到:“你听听。”
芊泽侧过脸,耳朵挨着他的身体。
“什么?”她身体紧绷,机械一问,要听什么?
明月说到:“听我的心跳。”
语罢,芊泽的耳畔便传来男子节奏分明的心跳。一拍两拍,透过明月微热的胸膛,传达上来。忽然之间,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他是活着的,好端端的活着的,他的躯体不再冰凉。
“你听见了吗?”
“嗯。”女子弱弱出声。
“太好了。”他舒了一口气,黑眸释然一闭,许久才又开口:“芊泽。”
“明月说。”
“呵呵。”对于芊泽安静的待在他怀里,明月感到融融暖意。他低眸望了望女子,继而说到:“我在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芊泽静静的靠着他,分外平静,她听罢问道:“什么梦?”
“我梦见,我和你骑马驰骋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太阳在天际的另一边,我带着你追着它跑,跑了许久都没有边际。你累了,我就把你从马背上抱下来。你站在地上……”他顿了顿,仿佛忆起一丝美好。
“你站在地上,我才觉,自己已经比你高出很多。我有健硕的身体,还有可以保护你的臂弯。”
芊泽眨了眨眼,不知怎地,居然有泪泛上。
“可是,我又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自己孤独的走在飞沙走石的大漠里,我听不到自己的心跳。我以为,我已经死了。”他蓦然蹙眉,神色忧伤,“可是,刚才你说,你听见了我的心跳。”
“我原来没死……”他勾起唇畔,笑容淡定如风。
“嗯,听见了,它很健康。”女子淡淡答道。她乖恬的靠着他,一丝也不动,他心跳的声音细细的敲击耳膜,让人感到出人意外的温暖。
“芊泽。”男子又启声。
“嗯?”
“有心跳真好。”他咧嘴一笑,语色里有几分平日里的调皮。芊泽咯咯一笑,这个语调才像她的明月呢!明月见她笑,一双潭目弯成新月,又说:“芊泽,知道吗?我以前并不觉得没了心跳,又能怎么样。我甚至觉得,它停了或许更好……”
芊泽听罢,敛起笑容,忙看向明月。他虽是在笑,但眸间却掩饰不住那令人揪心的忧伤。
“可是,遇见了你后,我却希望它跳的越久越好。”他的手缓缓的抚上女子的额头,他细细的拨动额:“我想活的越久越好……”
这样,就能一直看见你。
明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咽下喉咙,只是淡淡的冲着芊泽笑。芊泽怔然的望着他,心里流窜出一股莫名的暖流。只是此刻的她并没有觉,这只有半截话的告白,有多么珍贵。也看不见,这个明明不能爱,却又情不自禁的男子,他苦苦隐匿的情意。
※
泸岭殿内,檀香盛郁,祈烨召见莫殇,殿内已屏退所有的人。祁烨问莫殇,明月的伤势,莫殇已有了几分底气,说到:“主上放心,芊姑娘已帮助月宫主稳定了病情。”
“能确保月圆之日前,都平安无事吗?”
祁烨背着身,冷冷问道。莫殇一笑,神态里已是信心十足:“主上放心,月宫主现在身体虽虚,但已无大碍。属下只需开些药食,帮助月宫主调理即可。”
“嗯。”
祁烨满意的折过身,淡定点头。一切已然井然有序,万事俱备只久东风,如今要做的,只是等待又一个三年后的日子。
只是不知怎地,他下意识的觉得坐立不安。仿佛一股被命运牵引的线,正在兀自缠绕,纠结。
而与此同时的锦阳军部。
明夏的三百亲兵安营至此已有一月有余。他们回漠西的日子,全凭云翘郡主的一句话。只是这个丫头日日出去游玩,乐不思蜀,丝毫没有返回之意。偏偏谁都不能拿这个刁蛮任性的郡主,怎么样。
刘钦摇摇头,他派出去跟着云翘的手下,又丢了,这女娃又不知窜到在市集的那个角落里去了。他悻悻摇头,走进祁明夏的屋内。男子正在手执书简,正襟危坐的阅读,刘钦不愿打扰,只是放下茶杯后,便欲掉头走。
哪知刚走到门口,一士兵正疾步入内。刘钦心下狐疑,转过身来。
“属下参见将军!”
祁明夏放下书简,见到来人忙起身。他神色里有几分严肃,问道:“如何?”
那士兵不抬头,只回禀:“西南方向,有现踪迹,按照度,已经临近营地了。”
“很好。”
祁明夏一扬嘴,取下墙壁上的箭筒,便匆匆出了门。刘钦忙跟上去,问道:“将军,生什么事了?”西南方向,怎么了?难道有敌军?不可能啊,这是皇城,哪来的敌军?刘钦不明所以,一张脸上,竟是不解的表情。
“跟我去了便知。”祁明夏蹬步上马,英姿飒爽。他策了策马,便飞奔出军营,刘钦忙不迭的爬上马,跟了去。
锦阳军部的右方,便是猎林。此地乃是皇亲国戚狩猎的地方,只是当今国主不好狩猎,此地便荒废许久。但犹有兵士驻扎,明夏表明身份后并未有遭到阻拦。刘钦跟着他,一路在猎林里跑动。
他不知道明夏将军来此荒凉之地,所为何事。但祁明夏的神色却愈凝重,刘钦隐隐的觉得事情不妙。
祁明夏策马奔驰,一路都在抬头寻望。不时,一只栗色的大鸟从天空划过,明夏眸中一亮,大喝:“驾!”
马飞奔起来,他尾随了那大鸟一路,终于找着了时机。他抽出羽箭,却在锋镝处按上了一颗杏果。刘钦本以为他要射鸟,但仔细见了那鸟,却忽地大吃一惊。
这是端睿王亲养的大鸟。此鸟通人性,能百里寻人,千里传讯。现在,怎么会在沁城猎林寻到它的踪迹?莫不是端睿王在靠它传信?
祁明夏一眯眼,那箭如疾风,倐地便窜上天空。大鸟觉之时,本想闪躲,但为时已晚,那箭锋正中它的腹部,它哀呼一声掉了下来。祁明夏赶紧寻了过去,抢起那鸟,递给刘钦。
“拿着。”
刘钦抓着扑腾的大鸟,眼睛一个劲的望下它的腿部。果不其然,一个有火封的竹简绑在这畜生的爪上。祁明夏取下那竹筒,想也不想的打了开来。他正对刘钦,展信之时,刘钦见不着那信的内容。他唯一能见的便是明夏将军愈凝重的表情。
半晌过后,祁明夏收起信封,又装回竹筒。又把随身携带的火苗,在地上一划,便重新取火封了竹筒。旋即,他把那大鸟一放,遥遥的见它再次重归天际,继续飞向它的目的地。
“将军,那信上……”
“刘钦,随我回去。”祈明夏并未言明,跳上马背,一夹马肚,又驰骋起来,刘钦只等乖巧的跟在后面。
夜里,军营内已是万籁俱寂。祁明夏却依旧掌着灯,在案几边枯坐许久。他仿佛在想一件十分不解而又重大的事情。刘钦站在一旁,甚为忐忑。
到底那信中说了什么,让一向泰然的将军,如此忧心?
就在刘钦兀自猜想的时候,祁明夏忽地站起身,吩咐道:“刘钦,你去准备两套夜行衣。”
“啊!?”
男子瞠目结舌,要夜行衣做什么?
“两日之后,我们夜出。”祈明夏巍然转身,目光犀利如鹰。那封传达给端睿王八位死士的信上,其实只写了八个简单扼要的大字。那自己分外熟悉,乃是出自端睿王亲笔。
信上写到:
“月圆之日,夜探皇宫!”
六十八章 命运
饱满的圆月挂在天际,辉光冷清,芊泽走在月下如沐霜雪。今日本是芊泽当值,但到了婪月宫殿门却被小珺拦下。芊泽疑惑问道:“怎么了?”
小珺瘪了下嘴,说到:“娘娘说这些日子辛苦我们了,说给我们放半个月的假,今夜皇上也调了宫女来伺候,用不着我们了。”她喜忧掺半,喜是她可以好好的休息,忧是担心那些不甚熟稔的婢女,能不能好好照料娘娘。
芊泽听罢一顿,明月竟要让自己休憩?
“我不累,小珺你回屋里去吧,娘娘那还是缺不得我的。”芊泽绕过小珺,径直走去。小珺却又折回身忙道:“我出来时,娘娘已就寝了,芊泽你就莫要去打扰娘娘了。这些日子,你日夜不眠,不说娘娘,我也替你担心!”
小珺拉起芊泽胳膊,姣好的面容上,靥生双颊。芊泽望了望她,蓦然一笑:“好啦,好啦,难得小珺也会关心我。”
小珺一听,黛眉轻颦:“我只是嘴上不爱说好话,心底还是喜欢你的!”从最初芊泽来婪月宫,小珺和紫檀均是十分抵触。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芊泽温软的性子感染了她,不知不觉中,她对芊泽已是钦佩加喜爱。
“时间还早,我去你屋里玩,可好?”芊泽未及说话已被她拉着往回走,芊泽拗不过她,只得悻悻浅笑。
夜凉如水,月辉愈皎白。这月圆的甚奇,完美的弧度挑不出一丝瑕疵,比起八月十五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不同的却是,这光极冷,绝不像是夏日里的月光。芊泽痴痴的看了半晌,才听见小珺一唤。
“咦,芊泽还认得字吗?”她兀自在书桌上,翻阅起那本厚厚的古书。芊泽一楞,走了过来:“哦,这是我在藏书阁借来的书籍,这么久了,我都忘了归还回去。”
她莞尔一笑,也拨动起那黄旧的纸页起来。小珺诧异道:“原来芊泽不仅认得字,还饱读诗书呀,羡幕死了。”小珺嘻嘻一笑,饶有兴致的左翻右翻。芊泽随着她,只是说到:“多读点书,还是有用处的,小珺要是喜欢,我可以教……”
“芊泽?”
还未等芊泽说完,小珺秀眉微蹙,提起一页纸说到:“这是少了页数吗?”
“什么?”芊泽不解的望着她,目光下移。果不其然,那书页里明显有被撕破的痕迹,芊泽一惊,夺了过来,仔细观摩。
“真的少了……”芊泽弱弱说到,旋即又现一件更为奇怪的事情。这书少的页数仿佛正好是那日查阅的《魅生之卷》。她心中骇然,这页当初看的时候,还完整无缺,怎么今天就无故残缺了?莫不是有人把它撕了去?可这是自己的屋子,有谁进来过,并且还偷去了这意味不明的几页?
芊泽越想越奇,小珺望着她怔怔然的模样,一时间索然无味。
“芊泽,字我就不学了,反正我懒散惯了。”她勾唇一笑:“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回去了哦!”她看了看天色,已临近戌时。芊泽送她出门后,仍是狐疑的回来瞅了瞅那桌上的古书。她想了半晌,依旧不得要领,于是便欲熄灯置寝。
她起身把窗户合上,但突地却见到院子里一抹白影飘过。她一挑黛眉,心倐然惊跳。她本就胆小,深更半夜见到白影,怎能让她不心惊胆战。但她执意定眼瞧去,见院外那白影扶在墙沿,似是一个人,睁着眼偷窥过来。
那眼与芊泽四目相接,芊泽顿时觉得她眉眼熟悉,想也不想便跑了出去。
那白影知自己已曝露,忙不迭的转身欲走。芊泽追上去,遥遥的只看得见她的衣裾。月光下,那女子的身影清瘦窈窕,髻垂梳,背影十分熟悉。芊泽清眸一瞠,在认出那身影的同时,脱口而出:“羽晴!?”
应该是洛羽晴没错,她爱穿白衣,而且髻也攀的十分素雅。觉可能是羽晴的芊泽,加快了追上去的步子。这么多天照顾明月,已忽略了她和羽晴的事情。这几天,她也正想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谈谈,如今现她来找自己,怎能不心切?
“羽晴,你等等啊!”
芊泽跑不过那身影。前面的人儿仿佛极不愿意被追上,头也不回的逃走。但说是逃走,她和芊泽之间的距离,却稳固不变。仿佛前面的人,是有心让芊泽追上她去,似要带着芊泽,去一个地方。
就在芊泽心下倍感蹊跷的时候,她俨然已失了洛羽晴的身影。她杵在原地,现自己已迷了路,长长的回廓里,她望不着半个人影。只有影影幢幢的连绵宫阙,在视线内,一个高过一个。
“羽晴?”
芊泽打了一寒战,夜光如华,在地上长长的嵌出一个娇柔的身影。寂风掠过耳际,芊泽只觉得非同一般的幽冷。
她左顾右盼的找了许久,那白色的身影再也不见踪迹。芊泽心生恐惧,想折回小屋,刚行至转角时,却现另外一抹红色的身影一晃而过。这身影太过熟悉,他淡定而高傲的步子,清寂如同落单的孤鹜。芊泽眼前一亮,她百分百的确定,那个人是——
明月!
明月怎么会在这?他并不是已经置寝安睡了吗?一连串的疑惑在脑海盘旋,不知不觉中,女子却已悄然跟在男子身后。明月步子极轻,一路下来竟像漂浮在半空似的,不出半丝声响。芊泽愈加心疑,于是便没有贸然现身。
她的直觉告诉她,会有事情生。
一路尾随,不出半晌,明月已停在一颇为荒凉的殿宇之前。芊泽看不清那牌匾上的字迹,只是小心翼翼的随他进去。这院落看似荒芜,里面却出奇的宽绰。穿越过圆大的院子,正中间的寝殿里,幽幽的燃着星点烛火。那火摇摇曳曳,不甚真实,芊泽待明月进去后,才敢放大胆子望里瞅。
环顾了一周,里面一切井然有序,和普通的寝屋毫无二致。只是,刚刚踏进去的明月,却哪了……?
芊泽探头,视线从左至右巡视,忽地她感到背后恶寒袭身。一个硬物抵在脊梁,芊泽颤颤巍巍的刚转头,对上男子凶神恶煞的黑眸。只是,当男子认清芊泽时,他惊的呼起来:“芊泽!?”
明月松下匕,不可置信的看着芊泽。芊泽也是收回失落的魂,惊叹:“明月?”
“你在这里做什么?”明月一咬牙,表情甚是骇人。芊泽听罢支支晤晤的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只是关心单身一人的明月,又好奇为何他三更半夜出婪月宫夜走。她杵在原地,只道:“我,我看见你一个人,所以……”
她无头无序的说着,话只开了个端口,便被明月强行截断。他蓦地搂过女子娇小的身躯,捂住她的嘴。芊泽大惊失色,清眸圆瞠。
“晤晤了……”她些小挣扎,不知为何明月突有此举。明月却对她的疑问置若罔闻,黑眸微眯,眺向远方。他耳朵灵动几下,说到:“他们来了!”
谁来了?
芊泽心中一问。
明月却懊恼的瞥了一眼芊泽,焦急之色溢于言表:“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跟着我的,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芊泽却一颦眉,因为无法说话,便只能无辜的回视明月。明月哀叹一声,又说:“找个地方躲起来,若是被他们现了,烨不杀你,他们也不会放过你!”想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芊泽的穴道。芊泽一僵,身体根本无法动弹,就连说话都无法出声,她惊恐的凝视明月。只见男子左顾右盼,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旁的镂雕衣柜。
明月扯起芊泽,打开柜门,想也不想的把她放了进去。合门之际,他说到:“芊泽,希望你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认为我是个妖怪。”
他潭目里,埋着幽深的害怕。他害怕芊泽知道即将生的事情,而像所有的人一样,视他如妖孽。只是,事已至此,他只能选择保护她。人已经齐聚过来,芊泽已没有机会逃走了。
想罢,他深深闭眼,光上了柜门。光线逐渐黯淡,合门之际,那曦亮的烛光便只能从镂空的缝隙里传了进来。芊泽的一只眼,正好对准那缝隙,外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明月关上门后,便佯装无事的伫立在寝殿中央。他背身而立,岿然不动。
门外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芊泽的眼圆瞠,一瞬不瞬的望着那门口。灰色的袍角赫入眼帘,芊泽抬眼,见到了表情严肃的莫殇。他先是毕恭毕敬的对着明月行礼:“月宫主安好。”
明月微微颔示意。旋即,莫殇便一扬手,十二位亭亭玉立的花样宫女便迤逦入殿。她们表情冷漠,举止单一,入殿后,统统都是中规中矩的站立。明月翩然回身,兴趣盎然的瞧了瞧那几位女子,说到:“你们为我而死,可甘心?”
那十二位女子,均是一凛眉,想也不想的作答:“为月宫主而死,不胜光荣!”
“很好。”
莫殇满意点头,又缓缓说到:“主上对你们恩重如山,此时正是你们报恩之时。不过,月宫主此次的身体状态极好,说不定,并不会要了你们的命。”
他抚胡一笑,眯眼相望。那十二位女子却又不约而同的说到:“为报主上大恩大德,属下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们曲躬下跪,盈盈拜下一排,气势颇为磅礴。芊泽在柜门之后,只觉得耳畔如遭雷击?
什么要为明月而死,明月又怎么了?
月宫主是指明月吗?而主上又是谁?
此时此刻,女子的一颗心只是狂跳不止,空旷而幽静的殿内,烛光诡异。
莫殇再望了望天色,在殿内踱了几步又道:“怎么还未来?”男子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月满之时即将临近,他怎能不焦灼?
“就要到了,先生莫急。”十二位女子以宫女的身份偷进宫里,而十二位守士,和三位护法正在途中。主上正领着他们,往这里来。
“嗯。”莫殇又是徐徐点头。
明月一挑眉峰,也是望了望天际,旋即他的表情忽的变得肃然起来,他冷冷启音:“来了……”
说时,夜风顿起,扬起众人的衣襟,以及长。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殿外的无垠夜空,就连芊泽也感到紧张万分。
谁来了?
然而,就在明月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沁城皇宫的殿宇之上,三拨人马正阴差阳错的齐聚。
祁明夏带着刘钦,一路尾随那八位死士。他和刘钦都是上好的武功,一路下来,却也没有露出半点马脚。十个黑影,在宫殿之上,起起落落,度极快。
“他们要去哪?”刘钦还是耐不住性子,轻声问道。祁明夏摇摇头,也是不知,但转即,婪月宫却赫然眼前。祁明夏大惊,他们莫不是来找那妖妃?
八位死士伏在檐顶,几个身手矫健的蹿身下去侦查。半晌过后,八人又齐聚一起,互相摇头。
“没有人?”
刘钦脱口而出,祈明夏只是缄默不语,远远的观察。那八位死士迅交头接耳一番,其中一人便掏出一张长大的皇宫地图,指了指其上的一个地方。刘钦眯着眼,几欲想看清,但只是徒劳无功,说到:“他们又要去哪?”
言毕,明夏却早已飞身而起,他道:“跟上!”
“是!”
于是十个身影又开始在饱满的月辉下,飞跃先行。也正是此时,他们的东北方,另一拨人马正以急掠过夜空。他们像是在夜里张扬的夜枭,身姿掠过月亮时,只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其他的一概不见。
为的男子身姿最为矫健,他的璨亮的眸子默在张扬不定的长之下,犀利如鹰。俊削的脸庞,被月光镀上银辉,此刻他冷漠凛冽的神情,让人敬而远之。
俯瞰沁城皇宫,三道身影,正迅靠拢。皎洁而凄冷的月色下,命运的齿轮正被拨动,而此刻,那个躲在衣柜里丝毫不能声的芊泽,却是拨动这颗命运之弦的关键。
第六十九章 挡伤
“咻咻——”
殿外忽的刮来一阵异风,本就稀疏的烛火一应俱灭。芊泽借着月光往外看,两排黑衣男子鱼贯而入,分做两边,他们身后的便是持剑的桑破和其余两位护法。莫殇与那十二位女子一见来人,便纷纷下跪:“恭迎主上!!”
他们一启音,众人均不约而同的开口:“恭迎主上!!”
他们铿锵的呼声霎起,充斥殿内,气势分外磅礴。芊泽感觉大人物要来了,一颗心未有缘来的七上八下。清眸圆瞠,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抹从月影下渐渐显露出来的人。玄黑的袍角随风翻飞,芊泽感觉他的步子十分稳健,和印象中的某人如出一辙。
芊泽的目光徐徐上移,男子冰冷俊削的脸庞,赫然撞入眼帘。她倒抽一口气……
皇上!?
他们的主上是皇上?
他们是什么人,是皇帝秘密的心腹?可为什么集结在此,如此神秘,而又和明月有什么关系?芊泽的脑子里,疑惑蹿出,却根本无从理清。她索性静观其变,继续观察。
祁烨进门之后,双手一展,地上的人儿便听命站起。此时,莫殇躬身抱拳说到:“主上,还有一刻时,血浴便可开始,是时候该准备了。”
“嗯。”
祁烨淡定颔,神色却分外凝重。随着他一声令下,那十二位守士便卸下背上的包袱,搁在地上迅展开。包裹一开,取出里面的金块,然后纷纷拼凑起来。等到他们拼完之时,一个完整的花瓣形巨型金盘呈现在众人眼前。芊泽大诧,那金盘成色均匀,且能借着月光泛亮。
数数花瓣,竟是十三瓣。
金盘初现时,月辉正巧一敛,一道黑缝在弧弯的月边,兀自生出。殿内顿时沉甸甸的黑,气氛诡异十足。阴暗处的芊泽,仿佛瞬间眼盲,但旋即那金盘便出璨亮的光芒,一时明耀如昼。而与此同时,那十二位女子迅步绕起那金盘,一个花瓣旁一个人。她们盘腿坐下,伸出左手,右手持刀,锋芒一闪,她们想也不想的便划了下去。
血液,随着那金色花瓣,蜿蜒下流,汇集在花心。
“月宫主,请!”
莫殇一伸手,郑重道。明月先是有些迟疑,偷偷向这边的柜子里瞅来。那深幽而悲伤的眼神让芊泽全身一紧。她们是要做什么,而明月又是要做什么?
“月宫主?”
莫殇见明月迟迟不动,便轻声再唤。而扭过头来的明月,刚想弯身坐下,身体里的一股燥热却倐地袭上。
“啊!!”
他野兽般的吼了一句,全场所有人均是神色一凛。明月抬头嘶吼,面朝月光,猩红的眸子如在琉璃生血。芊泽从未听过明月这般嘶吼,一时心里更是害怕。他究竟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的!?
“快快,快快!!”莫殇胆战心惊的呼到,祈烨一蹙俊眉,几个健步上前拽住明月的右手。此刻明月血液翻滚,筋肉紧绷,不是一般的人能抓的住的。祁烨抽出桑破的剑,狠狠的划开他的手腕。皓腕碎裂,里面的血液如烫开的水一般,滚滚流出。祁烨想也不想,拽着它,便伸向金盘中央。
此刻的金盘中央已有一寸深的血液。
众女子面色惨白,却毅然不动。
明月的手刚触及那血液,躁动便安息下来。他痛苦的表情也随着松懈,只剩一对如血般的瞳仁在夜色里闪烁。
而柜子里,芊泽眼已睁的不能再大。她呼吸急促,连连抽了好几口气。
“谁!?”
祁烨耳朵一动,灵敏的抓住这一丝声音,芊泽霎时屏气,泪竟然也自行掉了下来。祈烨眯着潭目,狐疑的巡视了一周。男子表情森冷如阎罗,一双寒彻的眸子杀气腾腾。但他未有起身,倒是一旁的桑破握剑巡走。
“主上,我去。”
他步子很稳,一步步的向芊泽这方挪了过来。芊泽喉咙里呜咽出声,却始终强忍,眸子里的泪愈涌愈多。男子提剑而来,黑色的身影把芊泽惊恐的视线渐渐填满。
终于,他停在了那柜子跟前。
芊泽不出声,那抽泣的声音却分外赫然。她想起明月的叮嘱:“若是被他们现了,烨不杀你,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他指的现,就是现在她看见的一切吗?她要被这个男人杀了吗?
桑破停在柜子跟前,双目冷漠的一扫,手上的剑一转,锋芒刺入芊泽双眼。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一剑刺死的时候,她头顶上砖瓦破碎之声倐起。
几个男子跳跃落地,蒙着脸的他们,一个个全副武装,以武相持:“你们这群妖人,果然在此集结害人!”
端睿王的八位死士,追伏至此。眼见那十二名女子割破血脉,为那妖妃输血,心里忆起王爷的嘱咐:“若见得异样,誓要除去那妖妃。”
想罢,带头的那位先行出招,桑破轻松一挡,嘴角邪佞一弯,退了数步。其身后的十二位守人便一应齐上,与八位死士过招。他们武功虽高,但那八位死士也是绝技在身。几个回合下来,已明显不支。
桑破持剑参入,大大提升了攻击力,他如鱼得水的剑法连连把他们的攻势削弱。
祁烨站在一旁,只是眯眼思忖。这些人是从哪来的,为什么知道自己在此做法事?他们身怀绝技,武功均是高手中的高手,谁会是他们的领呢?就在他想时,那处于劣势的八位死士,忽地不约而同围簇在一起,像是在摆一个阵势。这八人背靠背,俨然形成一个铜墙铁壁一般的圈。他们持刀对外,十二位守人与桑破一时也是无奈。
由此,不出一会儿,那十二位守士在死士的攻击下,已毙命四位。祁烨黑眸一凛,瞟了一眼身旁的二人。其余两位披在斗篷下的护法,颔领命,加入战斗。一时间兵刃交加,铿锵作响。芊泽只觉眼前谍影重重。
“啊!”
守人的身手远不及那八位死士,死的也无剩几个。三位护法却毫无伤,忽然,桑破踩中一个空挡,刺剑伤了其中一名死士。那死士吃疼一喊,迅归位,靠的更紧。八人又重新突围,一心一意要移向明月。
他们是豁出性命,要取他的命。
而此刻的明月只处在半梦半醒状态,双目恍悟无神。祁烨负在身后的双拳一攥,眼看就要耐不住出手。莫殇在旁却道:“主上动不得啊,这月圆之日,你若动手,定是血流成河,惊扰皇宫啊!”
祁烨望了他一眼,遂也不语。
那八位死士移至金盘处,一男子弯身拉起一名已是面无血色的女子,唤道:“起来,我救你们走!”
他们并不知那些女子是心甘情愿,自以为是被暗烩教的人抓来的。那脸色煞白的女子目光微微抬起,神色里无有光芒。但旋即,她像是木偶的眸子被点了睛,抓起尖刀便是朝他一刺。那死士猝不及防,赫然倒地。
“啊!”
他一倒地,阵势便大乱。桑破他们互对眼色,横起武器群起攻之。七位死士无法抵挡,纷纷吃力接招,不出半晌,均是有伤在身。
“喝!”砰砰一声,桑破的剑正好抵在另外一名死士所用的锁链之上,那死士力气不足,眼看就要被那剑横劈下来。他一闭眼,已是赴死之色。
但就在此刻,那屋顶上又落下两个黑衣人。祁明夏早已按捺不住,这八位死士乃是父王身旁良将,他们受父王之命前来擒拿那妖妃,乃是出自正义!他手上没有兵器,只是以拳脚攻击,但桑破却被他突来的一掌,击的连退数步,最后竟口吐一口鲜血。
另外二名互望一眼,神色里讶色十足。要知道能一掌把桑破击退数尺的人,天下不会有几个,可见面前的这位才是真正的高手。祁明夏收掌之后,巍然伫立,众人均感觉到他的强大,一时并没有人上前应招。
那八位死士见此,纷纷退在他身后,其中几人俨然已认出明夏的身份。
祁烨一蹙眉,薄唇微咬。这个仪式不能被打断,若是中途中断,将是前功尽弃,到时候明月是必死无疑!莫殇看出祈烨周身隐隐埋伏的杀气,心下更是忐忑不安。他不愿意主上动手,月圆之日,他的力量最盛,若是动了手,皇宫都要被他拆了一半!
桑破抬起脸来,目光狠瞪来人。他起身把剑一横,又是迎战之势,其余两名护法互相点头,三人一应齐上,把祁明夏围了起来。祁明夏站着不动,丝毫没有摆出任何动作。三人心下狐疑,桑破先点地刺剑。
半晌,明夏却依然不动。
但就在桑破的剑临近他的瞬间,那男子的身影却倐地一闪,凭空从空中消失。桑破双目一瞠,下一秒钟,明夏的身子已和他并排。桑破斜瞥目光,对上明夏如潭般深邃的眼神,也在两人目光交接的瞬间,明夏横扫一手,重重击在桑破的后颈之上。只听见咯吱一声,骨骼碎裂的声音,桑破便赫然跌倒。
“喝——咳——”血从口中喷射而出。
只消一招,祁明夏便推毁了他的攻击力。其余二位护法大惊失色,但却更为盛怒,两人不顾实力差距,左右攻了上来。祁明夏分外泰然,一弯腰身,瞬间躲掉了他们的劈掌。然后在弯腰的瞬间,双臂一展,各自痛击在两侧的两人腹部。
两人倐地面部扭曲,疼的跪地。
“啊!”
又只是一招,祁明夏驰骋大漠,如修罗般的武功,第一次显现在祁烨眼前。他不知来人是谁,神色里有着许多分猜忌。但见那人在击退他的三名护法后,又径直向自己这边走来。他身后的七位死士大喊:“杀了那妖妃,她是妖孽,妖孽!!”
妖孽!
妖孽!
声嘶力竭的喊叫让柜子躲着的芊泽耳畔震响。她忽地忆起明月在合上柜门的最后,和她说的话:“芊泽,希望你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认为我是个妖怪。”
那时,他的眼神,是最悲的决然。
祁明夏扫了他们一眼,又望了望那依旧无神的明月。他一蹙眉,身子已是一动。
莫殇吓的连连挡在明月跟前,他没有一丝武功,却护主心切。
就在祁明夏的一拳就要打中莫殇的刹那,他忽的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的身体推移。他黑眸一瞠,望下左边,祁烨飞身而来,掌风击退了他。祁明夏站定双脚,抬起眼来,不可思议的望着祁烨。
皇帝竟然有如此高的武功!?
他一国之帝,为何要集结这些妖人,给这妖妃办法事?他先前以为是他被这妖妃所惑,才会如此,但与此看来,他根本就是一个深藏不露,却秘密甚多的人!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他很不一样,无论对自己的态度,还是懒散的治国之道,都令他觉得,在他的身后一定有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他甚至觉得,这个秘密关乎自己。
“来者何人,摘下面罩来。”祁烨还算淡定,他只出了一掌。
祁明夏哪里肯说,就在他与祁烨对视的同时,那余下七位死士已出手与祁烨对抗。但他们还未临近,便被祈烨的又一掌风,给扫到一边,纷纷撞击在墙壁。刘钦一见,在一旁大喊:“少爷,出手!”
这人杀心十足,若不先擒,所有人均会死。
祁明夏一蹙眉,又与祁烨打了起来。祁烨应招自如,祁明夏无比震惊。
但祁烨也的招数也丝毫没有伤着明夏分毫。两人均是惊诧与对方的功夫,但高手过招,波及甚大,屋内被伤之处,比比皆是。
莫殇在一旁只是护着明月,双臂抱着宛如雕塑的他。他吩咐那些十二个女子,只道:“你们不许动,不能动!”明月必须沐浴她们的血一个时辰,不能中断!
“喝——”
明夏一拳正击祁烨的胸膛,本以为会伤之甚重,哪知祈烨一抬目,却是邪佞之极的笑。他胸膛一挺,把祁明夏弹了回去,明夏一咬牙,又闪身攻其背部。祁烨并未回头,居然只是轻松一闪。祈明夏用尽掌力,一掌劈下去,把地一路劈裂,竟直直的向着那角落的柜子袭去。
芊泽感到那掌风倐地的袭来,双眸惊恐的睁大!
她无法动弹,也无法喊出声,只能任由那掌风劈来。
心跳倐地停了,她只能等死亡。
然而,就在地被这掌风劈开的瞬间,一直面无表情,仿佛没有魂魄的红衣男子,身子却忽的一动。木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芒。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明月抽出了浸没在血里的手,蹬地跳了过来。
他挡在柜子面前,瞬间遮去了芊泽所有的视线。
这一瞬间……
她耳朵里,只听见,男子骨骼碎裂的声音。明月闷哼了一声,那红色的背影,便从柜子上滑了下去。
女子瞳孔一缩。
第七十章 绝痛
芊泽的呼吸就在此刻,突然断竭。那红色的光影从眸中滑落,旋即出现的是祈明夏还未收掌的手势。那黑色的袖襟下,淡紫色的琉璃光一闪,瞬间刺入芊泽眸子。
那是哥哥送给她的守护链,也是她送给明夏将军的礼物。
她一时间脑间空白。
而与此同时,明月受掌之后,衣襟被掌风吹开。祈明夏与那七位死士均是大诧,他们要杀的妖妃竟然是一个男人!
“月宫主!!”莫殇惨痛大呼,他万万没有想到处于失魂状态的他,会兀自动起来。随着他一喊,众人均意识到生了什么事。祈烨本是冷漠的脸庞,也霎时变得狰狞。他赫然转身,毫无预期的就推出一掌,祈明夏猝不及防,被硬生生击中左肩。他连退数步,祈烨疾步追来,又是要出招。
七位死士见皇帝招招狠毒,杀气腾腾,便上前挡住已身受重伤的祈明夏。祈烨双目猩红,对来人显然不屑一顾,横扫衣袖,一道利气划破空气直直袭向七人。他们本以为可以对抗,却哪知这利风力量甚大,竟一口气连斩了六人,最后一人也只剩半口气。
此刻的祈烨已不再自抑,体内沸腾的血液令他杀红了眼,数招便把寝殿损毁殆尽。
刘钦在一旁,甚觉大事不妙,这皇帝武功势不可挡,将军压根不是对手。他上前扶过明夏,疾步便往后退。祈明夏大汗淋漓,见八位死士已全军覆没,心里很是悲愤。那气若游丝的最后一名死士知明夏心有不服,于是便拽起他的裤脚,说到:“少爷,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奋身向祈烨一扑,以肉身挡住他的攻势。
仿若在空气中投出无形之剑,那死士瞬间便被无形利剑割的支离破碎。刘钦见那人已牺牲,忙大喊一声:“少爷,走!”
祈明夏一蹙眉,才飞身跃起,强行破了瓦顶,逃了出去。祈烨本想追上去,但跌在地上的明月却突地重咳出声。众人靠了过来,见他口吐鲜血,意识模糊,不禁悲恸万分。莫殇跪下去,把他从地上扶起,老泪纵横道:“宫主,这是为何呀!?”
他为什么要挡下那黑衣人的一掌,他是想保护什么?想到此,众人才忆起此事,纷纷把目光投向明月以死相护的镂空木柜。祈烨双拳紧攥,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一甩袖木柜的门便破碎飞开。
柜门消失后,里面躲着的女子才曝露在众人眼底。祈烨黑眸一瞠,不可置信的望着芊泽,而此刻的芊泽只是半张着嘴,目露惊恐,泪湿满襟。
“芊姑娘!?”莫殇讶然出声。
其余两名护法瞥了莫殇一眼,但见这女子他们根本不认识,于是便起了杀心。其中一人已执刃欲要袭之,但手臂刚起,地上昏迷的明月却又突地拽住他的手。
“不……准动她……”
他气若游丝的说到,抬眸时,焦距不齐的瞳仁里竟有着出人意料的凛然。祈烨下一秒,便出手折了那护法的手腕,他吃疼一喊,刀刃掉落。
祈烨目光冰冷,他上前把芊泽抱了出来。在觉她被点穴之后,立马解开了她的穴道。芊泽一能喊出声,便扑向明月,悲戚大喊:“明月!!”
红衣男子全身无力,只是缓缓的抬起头来,对芊泽扬起一抹笑。
“芊泽……”
旋即他便像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全身一软,昏死过去。
“月宫主!!”
“明月!!”
※
明月已经昏迷了有四天三夜,芊泽不离不弃的守在他身旁,片刻不曾懈怠。她木讷的坐在床沿,失魂落魄。脑子里不断的重复那日,男子飞身挡掌的一幕。只觉得,她的心也仿佛连同他决然滑落的背影一般,跌入深渊。
祈烨缓步走了进来,凝望芊泽瘦弱的身影。
他没有问她只字半语,也没有怪她分毫。或许一切本就是冤孽,他走到女子跟前,轻唤了一声:“芊泽。”
芊泽迟迟扬起脸来,怔忪忘了他半晌。
“他为何不醒?”
“他会醒的。”祈烨淡淡回答,只是眉宇间的忧伤却浓的化不开。芊泽一挤眉眼,极大的泪珠滚落下来。莫殇义和她委婉述说,明月活不过半个月,即便是他醒了,他也只能等死。芊泽不信,追问他为何,莫殇却只是摇头缄默不语。
“为何不医他?”
芊泽从臆想折回,又是问道。祁烨语色波澜不惊,依旧温淡:“医不了。”
“为何医不了?”
“芊泽。”祁烨突兀的打断芊泽的问,他上前蹲下身,深深望着芊泽。女子扭过头来,与之四目相接。祁烨一挑眉峰,薄唇咬启:“这是他的命,这是我和他的命。”
这句话仿佛是从他牙缝里挤出,带着深切的绝恨。
女子一楞,但男子已兀自起身,转身离去。空寂的寝殿内,只留下微有错愕的芊泽,她楞了良久,才又重新把目光投向床上的人儿。
命?
“嗯——咳!”忽地,榻上的男子胸膛一起伏,咳嗽着醒来。芊泽清眸一亮,忙凑了近。明月缓缓的抬起沉重的眼皮,半晌才从朦胧的视线里,辨出芊泽。
“明月,你感觉怎么样了?”芊泽忙不迭的问。明月却只是静静的看了她许久,只字不语。芊泽忧心如焚的唤了再唤,他才抬起手来,抚了抚她的额。他动作如此轻柔,那皓白的手指,轻的像阵风。
芊泽一顿。
“芊泽……”
“嗯,嗯,我在。”芊泽见他喊她,点头如捣蒜。明月却一眯眼,迟疑了一会儿,才淡淡启音:“你都看见了?”
他神色里闪烁着一抹急切,芊泽楞了楞,才重重点头。她躲在衣柜里,那夜所有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她的确都看见了。
明月举在空中的手一顿,凄凉的勾了勾嘴角说到:“你会害怕吗,你会认为我是妖……”芊泽握住那苍白的手,打断摇头道:“不,不,明月就是明月,什么其他的都不是。”
她应该怕的,毕竟那是血淋淋的场面。只是因为是明月,她却无法害怕,更无法认为他是什么妖孽。明月展颜一笑,黑眸无力的眯起,又说:“芊泽,谢谢你。”
芊泽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悔恨的闭上眼:“不,明月,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若不是她阴差阳错的跟了明月去,如果不是她好奇心作祟,或许明月现在都是好端端的。他为了自己挡下那致命的一掌,这恩德该如何报答。若是他死了,她一辈子都不能安心,都要活在悔恨当中。
明月仿佛是瞧出她的想法,安抚道:“芊泽,这不是你的错。”
女子睁开眼来,深深注视他。
床上的人微微轻咳,旋即又说到:“这是我的命……”
又是命?
“命……?
明月凝视芊泽,嘴角淡淡的勾起,那笑意淡在风里,无比凄凉而嘲讽:“我本不该活在这世上,我太疲倦了……”一次又一次的为了活下去,而无法做真正的自己。他是造物者遗落的损品,他是不完整的,是多余的。
芊泽听不懂明月的话,但是他语色里的悲凉,竟让人彻骨的寒。
“芊泽,我和你讲一个故事,你可愿意听?”明月的声音,轻而远,仿佛是从梦里传来一样。芊泽默默点头,静静的听他说。明月缓了缓气,目光轻挪,无焦距的投向那不远处摇曳跳跃的芯火。
“从前,有一个孩子他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他身体里留着一种叫魅生的血。”
女子听罢,身子一顿。
魅生!?
芊泽霎时便想到那本厚重的古书。
男子未有现芊泽异样,却只是娓娓道来:“魅生是人,也不是人,魅生能惑人心智,所以世上的人都畏惧厌恶,他们说魅生便是妖孽。”
那泛黄的书页上,蜿蜒的字迹赫然脑海。
——魅生者,妖也。
女子禁不住惊愕,但却一语不,只是静静的继续倾听。明月思绪已飘到很远;“魅生一般都生为女子,称做阴魅。身为阴魅的女子一定都有绝世容颜,她们是人们口中的祸水。”因为会惑人心智,男人们见过一次便趋之若鹜。他们为这阴魅而明争暗斗,不惜血流成河。
“可是,这个孩子很不幸。”他一挑眉尖,顿了顿又说:“他是个阴魅,却偏偏生做男儿身。”
芊泽清眸一瞠,握住明月的小手,忽地的一紧。
“他是个不完整的魅生。”
“呵呵……”
明月惨淡一笑:“他是个男人,身体里却流淌着阴魅的血。这些血,是残酷的,它一边保护着这个孩子,一边又让他痛不欲生。阴魅是不能生成男子的,这些血一旦现,就会要了他的命。”这么多年,为了躲避血咒,他每三年在魅血沸腾的时候,沐浴女子之血,骗得它们暂时的安宁。
然而,这么活着太累了……
“这个孩子,为了活着,害死了很多人。”明月俊眉一动:“他太累了……”
“明明有着一颗男子的心,却无法成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不能对女子动情,因为他身上的血,不让……”他说时,竟望向芊泽,那黑眸幽若寒潭。芊泽与之对视,只觉得心上的某处开始碎裂。他说的每个字,都让她心如刀绞。
“而且……”仿佛是不愿意被她瞧出心思,明月又赶紧敛起那深情的目光,又说到:“他有一个正常的哥哥,一个双生的哥哥。”
芊泽目光一凛,感觉一件被尘封许多年的事,正在浮上水面。
“他们的名字,只差一个字。一个叫明月,一个叫明夏。”
电光火石闪过芊泽脑海。明夏!?明夏将军?她半张着嘴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又骨鲠在喉,无法声。明月莞尔一笑,说到:“我知道你很惊讶,但这是事笑,只是,明月知道明夏的存在,明夏却不知明月的存在。”
“他们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笑着说这些悲切至深的话,更令人心疼。
“一个是光,一个影。明明是双生,却天差地别。哥哥能倘佯在阳光之下,在大漠驰骋,弟弟却只能躲在阴处,忍受病痛。他得不到哥哥一样的强壮体魄,他无法长的和他一样高大,永远无法……”仿佛说到心中最痛之处,明月的手紧攥,眉也不自觉蹙起:“甚至,他都无法喊他一声……”
“哥哥……”
这两个字极轻,敲击在芊泽耳畔时,却铿锵作响,生生作疼。
泪顺颊而下,芊泽下颚颤抖,却忍着不哭出声。
“明月躲躲藏藏,苟且偷生一个又一个三年,却始终躲不过命运的手掌。神说,他是不该存在的,他是妖孽,他该死……”
“哈哈……他该死……他该死!”他痛极反笑,泪从他黑眸之中夺眶而出。芊泽扑向他,抱住他因笑而狠狠颤抖的身体,她哭喊道:“明月,不是这样的,没有人是该死,明月!明月!”
“哈哈!!”
他边哭边笑,笑得声嘶力竭,仿佛要把胸膛里所有曲藏的气焰,一应宣泄。他活的好辛苦,他被人遗弃,他被人喊妖妃,被世人唾骂霍乱朝纲。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痛,谁能亲昵的唤他一声明月?
他是什么!?谁肯认他!?
“明月,明月!!”
芊泽死死抱着他,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遍一遍的喊他。
过了许久,明月才平静下来,他仿佛用力过度,竟又悄然的晕厥过去。芊泽抱着柔若无骨的他,许久才抬目,望见他泪痕满布的脸庞。他双目紧阖,渐渐向后倒去,芊泽放下他,楞楞的望了半晌。
他知道那一掌是明夏将军打的吗?
他的孪生哥哥,竟亲手伤了他的性命……
为什么……
为什么……
芊泽一抬目,饱含的泪水瞥向窗外的一片凄清月光。
上天啊,你怎会如此残忍……
第七十一章 转折
锦阳军部。
夜色里,一行瑰鳞铠甲的御林军奉旨夜访军营。泷克带着三十精英亲卫,来势汹汹的直奔祁明夏的营地。皇帝临行时的吩咐犹然耳边:
“泷克,那夜里皇宫里似有刺客的事,朕准备交付你查实。”祈烨神色肃冷,泷克自知事态严重,赶紧抱拳应下:“皇上吩咐,臣下自当赴汤蹈火。”
“不是什么大事,那夜里刺客意外与朕相遇,朕的亲卫伤了他左肩。此人武功甚高,天下屈指可数。放眼沁城,临近皇宫又身怀绝技的人,一目了然。”皇帝一挑眉峰,意味深长的睨了一眼泷克。泷克先是一顿,心底虽已有人,却还踟蹰在口。
“明日夜里,你带上人去锦阳军部。”祁烨反过身来,冷漠启音。泷克这才霍然跪下,应道:“是,臣已知该如何。”
祁烨勾唇一笑,却分外森冷。
泷克从臆想中折回,刚巧已得到锦阳军部的接待。军部的领诚惶诚恐,一见来人忙抱拳问道:“少将夜访,不知所为何事?”泷克瞥了他一眼,神色甚是高傲:“四天前,皇宫里来了一拨刺客,来无影去无踪,没给小将逮着。这此小将特此奉命,来审查有无可疑之人。”
“刺客!?”那领面色一白,旋即忧心忡忡道:“不知皇上可还安好,有无被歹徒所伤?”
“皇上真龙天子,哪里能被几个无名逆贼所害?”泷克含笑,领忙到:“是,是。”
泷克一甩披风,模样威风凛凛,又说:“我已查了沁城多出可疑之地,锦阳军部是最后一处了。领快快带我前去军营。”
“属下领命。”那男子起身,忙不迭的带人进了扎营之处。那几十人浩浩荡荡的举着火把而来,刘钦站在明夏寝屋前,遥遥的便看见了。他一凛眉,转身便入了屋,说到:“将军,泷克少将带了人来查营了。”
祁明夏左肩几乎骨骼碎裂,血流不止。这几日稍稍有些转机,但查起来仍旧一目了然。明夏坐在椅上,神色凝重,思忖片刻后说到:“刘钦,来替我准备。”
刘钦嗯了一声,便随明夏入了内屋。半晌过后,泷克带着人已查询了锦阳军部的所有军营,那领本以为他会满意折回,却哪知他说到:“听说明夏将军的三百亲兵也是扎营在此,可有此事?”
“当然。”领颔,忽地像是意识到什么,说到:“难道少将也想……?”
“有何不可?”泷克挑眉。
“明夏将军乃是客,这样不合礼数吧。”那领对祁明夏钦佩之极,心下自是不愿意。泷克冷哼一声,睬也不睬他便大步流星的带人去了明夏寝屋。刚要踏进去,刘钦便出来喝声:“来者何人,敢扰了将军休息?”
泷克定神望了他一眼,神色里满是不屑,但却依旧中规中矩道:“属下泷克,乃是御林军统领,此次奉命检查军营。”
“原来是泷克少将。”刘钦也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将军已安置,少将还是明日再来吧。”
“呵呵。”泷克一笑,又道:“这事十万火急,让刺客跑了,小将可担待不起。”
“你什么意思?”刘钦一眯眼,神色凝重。两人冰火交接,强势对峙,但内屋里却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男声:“刘钦,让泷少将进来吧。”
“哼。”刘钦一甩袖子,泷克便带人入内。泷克进屋之后,一双眸子四处打量。不一会儿,祈明夏便掀开内屋帘幕,出来了。他一身黑色素衣,气宇轩昂,丝毫没有半丝受伤的模样。
“将军安好。”
泷克还懂得礼数,抱拳请安。祁明夏一扶:“少将多礼了。”
泷克起身后,笑道:“将军莫要怪小将鲁莽,只是此时事关重大,小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自然是懂。”祁明夏含笑,神态稳然。
泷克这才挥手,命人四下搜寻。半晌过后,去人纷纷回禀:“少将,并无异常!!”
泷克微微颔,又抬目笑言:“将军,小将既然已例行完了公事,自当告退,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将军见谅。”祁明夏听他说,依旧是只笑不语。刘钦见泷克要走,心下舒了一口气,说到:“让属下送送泷克少将吧。”
泷克瞄了他一眼,又重新望向明夏,又道:“皇上对将军甚是器中,几次对小将多番叮嘱。说小将和将军乃是同辈之人,却不及将军半分英武。小将甚是惭愧。皇上让小将多向将军学刁学习,将军可否待见?”
“那是自然。”祁明夏负手而站,眉峰微微一翘。泷克听罢,竟上前一步,向明夏伸过手来。刘钦在一旁霎时白了脸色,祁明夏却稳若泰山般不躲不闪。泷克一手落在明夏左肩,说到:“泷克对将军仰慕之极,又小将军二岁,不知可否唤将军一声哥哥?”
刘钦一咬牙,只觉腹中翻滚。
好恶心!
祁明夏笑道:“只怕是我没有这个福分,少将抬举了。”
泷克的手按兵不动,祁明夏也是波澜不惊。泷克见明夏委婉拒绝,不怒反笑:“呵呵,将军不愿意,泷克也不强求。后会有期。”他告别时,那手才动起来,在明夏左肩不紧不慢的敲了三下。
祁明夏被敲的不是很疼,他本以为他会出重招,哪知他只是轻轻带过。泷克走后,刘钦才靠了过来,吁出口气:“可把我给吓死了,那泷什么克的,不是好东西!”
祁明夏蹙蹙眉,望了望自己的伤口。似乎并没有被击破,刘钦也觉得安然无恙,哪知明夏一转身,刘钦却大喊:“将军!”
明夏黑眸一瞠。
“血从肩后,溢了出来了!!”
※
殿内未有点灯,凄然的月光成了仅有的光源。祁烨默在阴影里的身子一转,径直对上泷克缓缓伸出的手。他伸的是手背,翻转过来,那赫然殷红的血渍才撞入眼帘。
“皇上,他左肩的确受伤。”泷克不抬。
他虽是高傲,但也是名高手。那几掌没有攻击作用,纯属是催化之意,若是有伤者在身,不自觉便会伤势加重。明夏血本就刚止,即便包裹了多少层纱布也是枉然。
祁烨不语,定神的瞧着那有些狰狞的血渍。他望了许久,久到泷克以为他在出神。他抬目,偷瞥了一眼,才顿觉皇帝的异样。
他的眸子深到未有一丝颜色,直直的盯着那自己的手掌。
“皇上?”
泷克试探一问,祁烨却突地勾起唇畔,诡异的笑了起来。先是笑的十分小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空气一般。但旋即,笑声一声高过一声,最后他打开怀抱,扬起头来,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不知是为何,泷克只觉得这笑声极尽凄凉,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
祁烨转过身去,依是大笑不止。
而与此同时,濮央殿外,红衣女子单薄孱弱的身子,正靠在门柱上轻轻战抖。那诡谲十足的笑声,尖锐的击入耳畔,他几欲以为自己快聋了。那笑声持续了很久,他也死死伫立在原地,许久。时间如刀刃,逐渐剜去他的血肉,到了最后他竟也不抖了。
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缓缓的回了婪月宫。
而此时此刻的小院里,芊泽夜不能寐,辗转了数次又起了身。划了火苗重新燃起那灯芯,整个屋子黯淡的亮着。她坐到书桌旁,那本厚实的古书仍旧摆在面前,她翻了好几道,关于魅生的所有解释都被人给撕去了。她实在是想不通,谁会潜入到她屋子里,把这个东西给撕去了呢?
她分外苦恼,也心急如焚。她本以为那几页里或许会有对明月血咒的解释,说不定,也有诊治之法。
但如今,她什么也寻不到了。
想到明月,芊泽只觉得心头剧烈颤抖。他的话犹然耳边,令自己久久无法平静。明月,明夏,明明是双生,却天差地别。若是有朝一日,明夏知道他曾亲手伤过明月的性命,他该如何是好?
冤孽……
芊泽想时,手已不自觉的翻动书页。忽然一张熟悉的图画撞入眼帘。依旧是简简单单的六片花瓣,芊泽花的模样完整的呈现在书的另一角。芊泽一定神,仔细观看起来。字还不是认得很全,她又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翻译。
之前的信息,在藏书阁的那本药书上,和老花匠的口述里她已了如指掌。只是书页的最后一行字,却令她在一瞬间,呼吸竭然。
“传言,集千朵则医百病,故名芊泽。”
千朵则医百病!?
芊泽缓缓站起,意思是如果说她种出一千朵芊泽花,那么明月的病,她也可以医?想到此处,芊泽心中又燃起熊熊火焰。她顾不得夜半无人,拾起外衫便风风火火的往花园里跑。花园里此时,已是万籁俱寂。
几个守花园的花匠,自从上一次洛羽晴种出芊泽花后,便过的十分安宁。夜里突闻敲门声,他们也十分诧异。
“谁?”
开门人,揉着惺忪的眼睛,实在不解这子夜之时,谁会来这里。
芊泽一脸兴奋,说到:“我是婪月宫的宫女芊泽,我问你来要芊泽花的种子。”她单刀直人那人却一楞。芊泽花皇帝不是说不需要再种了吗?怎么又有人来讨?
“你可是奉命前来?”他狐疑一挑眉。芊泽一楞,居然结结巴巴的撒起谎来:“是,我是奉了婪妃娘娘的旨意,她性子急,说要种子,立即就要。”
素闻婪妃阴晴不定,那人也信了半分,放了芊泽进来。他进屋取出种子,递给芊泽:“拿去吧,这东西呀,我也不爱看着。”这里的花匠们听闻过为此死过多少多少人,心底都觉得此花非祥物。芊泽接过种子,鞠躬道谢:“谢谢你,谢谢!”
语罢,她便抱着种子跑了起来。
她想起洛羽晴。
她毕竟种活过一次,只要再肯试,一定会成功的!
此刻的芊泽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也不愿意放弃。她绷着心头的一根弦,跑的香汗淋漓。羽欣殿也是沉入一片寂寥,小苑守夜,提着纱笼遥遥的见到跑来的人,心里一怵。她以为是鬼,吓的颤颤巍巍后退。
“小苑。”
芊泽唤了一句,她才定了神。
“芊姐姐?”
“娘娘呢?”芊泽上气不接下气,小苑狐疑的看着她,这么晚了,莫不是生了什么大事?想到此,小苑一脸担忧的问道:“生什么事了!?”
“没,没。”芊泽拍拍胸脯,又道:“我有重要的事,找羽晴。”
“你随我来。”小苑牵着芊泽往寝殿里去。夜色深沉,洛羽晴却还未置寝,她伏在案几上,悉悉索索的在写些什么。但由于她背对芊泽,她便不得而知。
“羽晴。”
芊泽唤了一声,洛羽晴像是被惊的不轻,手臂一收,居然慌慌张张的盖住书案上的纸张。她转过身来,一脸阴翳而尴尬:“芊……芊泽?”芊泽心下狐疑,心忖她在写些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被现?
但旋即,心头的焦急掩过了她这个念头。她跑上前几步,把怀里的瓷碗双手递给羽晴。洛羽晴定眼一看,双眸瞳孔一缩。
“什么意思?”
芊泽哽咽道:“羽晴,帮我把这花种出来可好?”
“为什么要种?”洛羽晴眼中有着深深不解,她语气冰冷,遥远之极。想到明月的芊泽,只觉得泪涌不止:“求求你,羽晴,你帮我把种子种出来可好。我们再试一试,再种种,好吗?”
洛羽晴低敛眼帘,眸中无有神采:“你种这些,可还是为了讨好皇上?”
芊泽一楞,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呵呵。”羽晴淡淡一笑,说到:“芊泽,你总是这么蠢。”
女子听罢,身子一僵。
“那次的花,是我烧的。我为何要烧它,你便没有想过?”羽晴挤了挤眉眼,终是扬起杏眸。芊泽杵在原地,一时没了话语。
“那花根本不是我种活的,我对你撒谎。我根本没抛出去种子,那朵花就是你自己种的,我不想你夺了我的功,才骗你的!”她咬了咬唇,脸色惨白。芊泽身若僵石,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所以,不要再来找我种什么花,我种不活!!”她咆哮了一句,旋即转过身,以冰冷的背影朝着芊泽。芊泽连退了数步,怔忡的望着碗里一颗颗黑的诡异的种子。
她种的?
那花是她种活的?
“小苑。”洛羽晴见芊泽持久不语,心中很不耐烦,厉声喊到。小苑上前,应道:“娘娘吩咐。”
“送客。”
送客!?
芊泽倐地扬目,不可置信的望着女子决然的背影。她竟连瞧也不瞧自己。客?她是她的客?
小苑听罢,先是神色难堪的瞅了一眼芊泽,继而弱弱说到:“芊姐姐,你还是走吧,夜已深了。”芊泽缓缓的挪过脸,与之对视,小苑牵起她,拉着出了殿门。临走之时还在芊泽耳畔,细细数说到:“娘娘最近,心情十分不稳定。而且日日躲在殿内,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小苑最近对羽晴的一系列行为都煞是不解。她竟然会要她从藏书阁搬出大批大批的书籍,而且也开始研究一些她摸不着头脑的奇门异术。
她噘了噘嘴,好心告诫芊泽:“所以,芊姐姐,你最近还是不要来的好。过些时日,等娘娘的心情好了,我再和你说,好么?”
芊泽只听进去半分,她一语不折身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她彻夜未眠,实在无法想出自己究竟为什么把花给种出来的。她只是握着那种子,睡着了,什么也没有做。它为什么芽了,为什么?
天已泛鱼肚白,芊泽想了整整一夜,却依旧毫无头绪。她看时辰不早了,只得缓缓起身置办妆颜。哪知一夜枯坐,她腿竟有些软。女子手慌忙一撑,竟不小心的磕中桌沿。桌沿起了半根木刺,霎时把她的手给刺破了。芊泽吃疼一喊,瞬间把出血的手指放入口中。
温淡的腥甜在口中化开,她忽地像意识到什么一般,脑中闪过电光火石。
血?
血!?
芊泽静静站了半晌,突地转身,撞开椅子,径自往床榻上奔去。她慌慌张张的掏出刀饰,拔出刀鞘,又跑回桌边。她把受伤的手指搁在刀下,想也不想的割了下去,鲜血汩汩涌出,滴落在桌上的瓷碗中。黑色的种子,便纷纷浸染鲜血。
芊泽抱起这瓷碗,又往花园里跑去。一颗颗全都埋了下去,此时太阳已初露,晨曦之光溢满整个花圃。女子蹲在它们身边,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
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芽!
芽!
一定要芽!!
第七十二章 破灭
骄阳似火,热辣辣的灼烧大地。花园之中,热气氤氲。两个花匠小生搬着几盆花栽走了出来,见不远处的女子依旧纹丝不动的蹲在那,一时交头接耳。
“那姑娘,是不是从昨夜里就待在那了?”眼大的小生瞥了一眼,继而疑惑道。另外一个高个的小生摇摇头,否定说到:“该是不可能,昨夜里蹲到现在,哪受得了?”
那明眸小生微微颔,却又不解嘟囔:“不对呀,她穿的衣裳分明就是一样的。”他上前一步,定眼一瞧,笃定道:“你看,就是她,我准没说错。”
“那可不得了呀!”
高个的一吃惊,赶紧把手中的盆栽放下,忙不迭的跑过去。澄目小生跟在后来,两人走到女子跟前,关切道:“姑娘,你没事吧?”
嫩黄的罗裙被泥土染脏,芊泽抱着双膝,目光呆滞的蹲着。那高个小生垂下脑袋,见她眸中的已无神色,只是直楞楞的盯着地上,一时不解:“姑娘,你在看什么?”
女子不语。
“她该不会是……是中邪了吧!”明眸的小生在后面有些害怕。这女子一动不动,呆若木鸡,也不知所为何事。那高个的听罢,壮着胆,轻轻推了芊泽一把,女子岿然不动,宛若雕塑。两男子面色一阴,连连后退。只是,推过之后,一直缄默不语的芊泽才缓缓启音,她声音暗哑:“我不碍事,你们走吧。”
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
那眼大的小生心下畏惧,扯了扯高个小生的后襟。那人一转脸,与之对视之后,便悻悻无趣的说到:“既然没事,姑娘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待会你殿里的姑姑找来,可不好。”说罢,两人折回离去。如此一来,空旷而灼热的花园里,又只剩下芊泽瘦弱蜷缩的身影。
那两人刚走了几步,那明澄眸子的小生却一路时不时的回望,忽的说到:“你看,她是不是哭了,我见着眼泪了!”
“真的,真哭了。”高个的男子一瞠目,也望了过去。远处*女子侧颊,有行透明的液体徐徐滑下,阳光下,分外璨亮。
“她哭什么?”
“谁知道呀,走吧,走吧,也碍不着我们的事。”那高个的男子一蹙眉,索然无趣的拉着后面的人走。两个人扬长而去,时间仍旧分分秒秒的过。仿佛经历了一个多世纪,芊泽面前的泥土里,依旧未生任何事情。
她等的已经够久了,久到她的心已满布沧桑。
月如弯弓,孤寂的挂在天际。夜里,听见懒洋洋的蝉声在四周骤起,尖锐的仿佛是一种嘲笑。芊泽终于眨了眨眼,干涸的瞳仁里又泛出一行清泪。她下颚开始不可遏止的颤抖,她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希望破灭。
花没有开。
它根本不需要血,不需要。
她想不出来了,每一个细节她都一一回忆了,都狠狠挖掘了,但是,她什么也找不着。
为什么,为什么……
上天啊,为什么不给明月一条生路。
为什么呀!?
女子哭啸出来,终于瘫坐在地。这时,一高大的人影忽地伫立一旁,他一语不,敛着纤长的一扇睫毛,一瞬不瞬的凝视女子。芊泽哭了半晌,才侧过脸来,与之对视。她知道他站在自己身边已久,但她只想找个机会,宣泄一番。
她继而又哭了许久。
祁烨忍不住心疼,最终低身,把她抱了起来。他把她哭得梨花带雨,已然模糊的小脸,轻轻的埋在自己胸前。他安静的拍着她的后脊,每拍一下,芊泽抓着他胸襟的手,就愈使力一分。他拍了良久,才低沉而温柔的启音:“芊泽,这不是你的错。”
女子的咬着牙,嘴唇似乎要凝出血来。
他知道,原来他都知道。
她是多么的自责,只要明月多痛苦一分,她就多悔一分。她为什么要跟着他去,为什么要那么好奇,她是这么不可饶恕!!芊泽紧攥的小手,愈揪愈紧,她无法停止哭泣,只是到了最后,她也感到无比的疲倦。倦到不知不觉中,已在男子的怀里,沉沉睡去。
祁烨黯然的黑眸,深深锁住芊泽。他凝视芊泽许久后,忽地一闭眼,双臂一紧,把她狠狠的揉入怀里。仿佛她是他世界上,唯一仅存的宝物。他的难过,无助,在这样无人知晓的一抱中,才得以宣泄。
他难过,却无法哭。
※
“明月。”
芊泽甜甜一笑,温婉柔美的脸上,靥生双颊。明月迷迷糊糊的醒了眼,焦距渐渐清晰,才见到女子在自己面前,一晃一晃的皓腕。一个五颜六色,霎是好玩的布偶赫然眼帘。他痴痴一笑,赢弱的脸上稍有血色。
“这是什么?”
他伸指无力的勾了勾。
芊泽噗嗤一笑,说到:“明月你啊,什么都不知道。”
“呵呵。”明月把眸光缓缓而机械的转到她身上,弱弱说到:“芊泽,你笑话我……”
“我才不敢呢。”
芊泽一皱鼻,煞是调皮:“我哪敢啊,向来都是明月揶揄笑话我,我只有认命的份。”仿佛时光回溯,芊泽的笑一尘不染。明月恍惚间觉得,一切都好完好如初。他还是那个刁钻尖刻的婪妃,而芊泽也还是一个拥有柔婉笑容的芊泽。
“明月,这个叫布偶,是我新做的。”她又把手伸向男子,明月一睨,莞尔一笑。
“它好丑。”
“是啊,但是它很好玩,你看!”她藏在木偶里面的五指,开始伸展挪动,她压低嗓子,怪声怪气的说到:“明月,明月,我是大宝,我是大宝!”
“哈哈!”
明月霍地大笑,却惹得胸间燥热,笑声演化成了咳嗽声。芊泽一楞,脸色霎时一沉。明月却又缓过劲来,继续大笑:“咳……大宝?大宝是什么?”
“大宝是一只狗,一只长的很丑的狗。”芊泽眉眼一展,喃喃说来。她乖恬的跪在明月床前,一颗小脑袋,又恢复朝气勃勃的模样。她见明月开心,又摇起那布偶:“大宝,告诉我,你喜欢谁啊?”
芊泽认真的问那布偶,旋即又捏着鼻子,连连道:“大宝喜欢明月,大宝最喜欢明月了!”
男子听罢一楞,居然没有笑。
潭目里闪过一丝光芒,他竟怅然的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那木偶。隔着布料,芊泽感觉到他温柔的抚摸,她望着他,一时竟要忍不住泪。但她强憋住那酸酸的泪意,吸吸鼻子,展颜又道:“大宝喜欢明月,那明月,你喜欢大宝吗?”
她翘翘黛眉,认真的注视明月。
明月把目光挪向芊泽,回视了她良久后,才蓦然一笑,竟是纤尘不染:“喜欢……”
“明月最喜欢大宝。”
他说时,俊眸轻眯,瞳仁里仿佛有碎银万千,璀璨如星。芊泽手一颤,双眼已泛红,她把手从木偶中伸出,转而握住明月的手。
“明月,还疼吗?”
这几日,他血咒爆的次数愈加频繁。每一次,芊泽都不忍观看,只是在殿外捂着耳朵,躲的远远的。但却依然抵不住,他那撕心裂肺的吼声。她知道,他的血在他娇弱的身子里沸腾,无情的灼烧五脏六腑。作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钻心蚀骨的痛,都是生不如死的疼!但等到血咒一过,他却如被瞬间抽去力量一般,晕厥过去。
醒着时是痛,不痛时却是昏迷。
像这样,好端端的时候,是多么难得。
想时,芊泽把他冰冷的手掌,放在颊边,浅浅摩挲。以前她守在最亲的哥哥身边时,她也是如此,握着他的手。
“不疼。”
明月淡淡摇头。芊泽听罢,浅浅勾唇,双手盖在他的手上,想是无论如何都要温暖他冰如寒澈的双手。
“芊泽。”
过了许久,明月才轻轻一唤。
“嗯?”女子扬目。
“你还记得我给你唱的歌吗?”他薄唇轻启,芊泽听罢先是一楞,继而点头:“当然记得。”
她犹记得,明月宛如天籁般的歌声,潺潺如溪水滑过心畔。时而飘渺,时而坚定,有种直击人心的震撼力。那歌罢时,不禁潸然泪下的感触,铭刻入骨。
“我再唱一次给你,可好?”
芊泽微懵,旋即重重颔:“好。”
明月淡淡一笑,张开口来,那喉间吐出的音色却让芊泽在一瞬间,如遭雷击。
这……
不再是如涓涓溪水般温婉的嗓音。明月的歌声,嘶哑而粗噶,仿佛喉咙被撕裂一般,出一沙哑不全的音调。他断断续续的唱了两句,刚出第三句时,他却倐地缄默。明月一蹙俊眉,双手使力的紧攥。
“对不起,芊泽。”
他的嗓音全坏了,全被那血咒剥夺了去。他再也不能出犹如天籁般的歌声,那个明月已远离,他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芊泽在一旁,先是只字不语。
明月受伤的神色溢于言表,他微微偷瞥了一眼女子。却见女子没有半丝讶异与伤心,她只是温淡的笑着。
“明月,你唱不好了,还有我。”
明月一楞。
“我唱给你听,可好?”芊泽眉黛轻弯,皓齿微露。明月怔怔然的望着她,一时竟是无语。但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女子已然启音。
她唱:
蝴蝶小时候就是毛毛虫。
爬来爬去,钻来钻去,钻的真可爱。
爬呀,爬呀……
长大一定会飞!
依旧是五音不全,找不到调,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女子笑着唱着,却在不知不觉中,竟泪湿满颊。到了最后,她竟是边哭边笑的歌唱,看起来好笑而狼狈。明月听着这些已然匪夷所思的歌词,和不着边际的歌调,他还是觉得那么好笑。可是,为什么,他也笑到哭了呢?
他朗朗大笑,却也止不住在脸上,纷纷滑落的水珠。
为什么这样不堪的歌声,却令他觉得旖旎动人?
有什么在胸膛里溢满,沁的满心又痛又暖。
烛火摇曳,在墙壁上镌刻出着两个隐隐跳动的身影,它们相视而对。
她唱,她笑,她哭。
他听,他笑,他哭。
第七十三章 哥哥
琉璃珠帘低垂,隔着稀稀落落的雨幕。芊泽的眸光穿过珠帘,远远的越过连绵宫阙,过的久了,视线里便模糊一片。婪月宫里,出奇的静,芊泽等了半晌,才待得莫殇出了寝殿。他缓缓走来,芊泽撇过视线,想从他微有闪烁的目光里,瞧出一些希冀的端倪。
但却依旧毫无所获。
“听说,你有去种芊泽花救月宫主?”
他想说些什么慰藉的话,却最终低声一问。
“嗯。”
芊泽颔,又道:“但它不开。”
莫殇提起嘴角,勾唇笑道:“你和主上,都是这般的痴人。”
“什么意思?”
女子清眸一瞠。莫殇却长眉微蹙,喟然一叹:“众人都以为主上是为了思念他母妃,才命人种芊泽花。然,那却不是事实。”
“那他是……”芊泽刚说三个字,便已知莫殇说指,一时百感交集。莫殇见她领会,更是怅然:“主上他,看似无情,其实对月宫主却十分上心。种那芊泽花,也是因为那能治百病的传说。”
他边说,便踱了数步,又是一叹:“然而,这不过是一个传说。能不能治人,谁也没有试过,又有谁能肯定?主上他不过是,无法放弃任何一次机会。所以,我才说,他这股倔性,和芊姑娘你真是有的一比。”
听罢,芊泽低眸,睫翼微闪,却是没有说话。许久,她扬起姣好的小脸一问:“莫先生。”
莫殇看着她。
“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语色里带着急切的恳求,让莫殇实为不忍。只是,事已如此,再多做什么依是枉然。他注视芊泽半晌,只是淡淡道:“芊泽,你多陪陪他吧。”
女子轻懵,旋即蓦然一笑,竟是满颊苦涩。她缓缓调转过身子,步伐轻盈的走入殿内。明月半躺榻上,一张绝美而苍白的俊庞,倦意浓郁。芊泽本以为他睡了,哪知她莲足刚下,男子便倐地微微睁眼。
“你来了……”
气若游丝,他连咳嗽的力气都已用之殆尽。芊泽上前,依旧乖恬的趴在他床边,关切道:“明月想吃什么吗?”
他眯眼,眸光低敛,只说:“我不饿。”
“那明月要什么,我都去做。”芊泽抓起他的手,又是放在掌间捂热。明月轻然一笑,轻唤:“芊泽。”
“嗯?”
芊泽扬起澄目。
“陪我去骑马。”
※
长原坡上,浮云低沉,遥遥望去仿若与天在尽头衔接。清风掠过,绿浪摇曳,矮矮的骚动在马蹄之围。芊泽不敢骑快,只是微微颠簸的前行,但前方的男子却若脱缰野马,尽情驰骋。他的快马畅意,打破了长原坡的宁静。行过之处,草絮飞溅,白袂飘飘。
“哈哈!”
他一扯马缰,调转过头来,云在风中张扬纷飞。他不再穿着一件妖娆的红衣,此刻他披着素白的长衫,胸膛不羁的露出,风一吹鼓,他便宛如在天际飘逸的一片浮云。
“你不跑吗?”
明月笑意倘佯,翩翩少年模,惹人心动。
“谁说我不跑?芊泽眯眼,也是勾唇扬笑。
“驾!!”她一策马鞭,夹着马肚加快度,一路追赶上来。明月见此,才转回身,摸摸棕红的马鬃,在那畜生的耳边耳语:“好马,好马,带我快些跑!!”他觉得度还不够快,说罢他一勒缰绳,那马像是真通人性,一时四足急奔。
“芊泽,你看,你追不上我的!!哈哈!!”
长长白色的衫纱,在风中翻飞若旗。男子躬身,驰骋时,宛若镌刻在山水画上的一撇风景。那蘸的饱满的墨汁,把他的身影描摹的意气风。马蹄声溅在草地上,声声清脆,伴着少年朗朗笑声,芊泽突然觉得,恍如隔世。
她没有追上去,而是慢慢的踱步,举目眺望。
她嘴畔噙着笑,弥久不散。远处,明月像是一个不知疲惫的孩子,在辽阔的长原坡,驰骋淋漓。芊泽心想,他是不是在幻想,自己是在那边疆大漠,在飞沙走石的厉风中奔驰?抑或许,他只是想感受,哪怕一刻的少年心。
时间飞梭,转眼便是夕阳迟暮。少年跑着累了,竟变得出奇安静,他牵着马绳,又一步没一步的缓缓前行。他的目光放的很远,晚霞在天尽头,化作斑斓旖旎的红光,一簇一簇的燃烧在他清澈的眸子里。芊泽赶到他身边,跳下马来站在他身边。
他也不看她,仍旧是凝望远处。
“明月。”
芊泽忧心忡忡的唤了一句。少年侧过头来,竟嫣然一笑:“有些累了。”
他说罢,缓缓伏下身,趴在结实的马背上。夕阳把他的白衣,染的殷红,宛如一朵火红的榴花。烙在芊泽视线里,格外刺眼。明月却闭上眼,说到:“芊泽,我不想停,再带我走走。”
“嗯。”
芊泽乖巧的颔,旋即牵起缰绳,带着马先行。
万籁俱寂,只有那缓缓的马蹄声,敲击在耳畔。芊泽心中不安,又唤:“明月,你睡着了么?”
“没。”
他姗姗迟答,芊泽舒了一口气,又领着马走。
“芊泽。”
“嗯?”
“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不会寂寞?”
他的声音沙哑而飘渺,芊泽静心倾听,生怕抓不住。
“当然会了,你若是不在了,婪月宫怎么办?到时候,我要被调去伺候别的娘娘,万一受欺负了,怎么办?”她瘪嘴,满是委屈的又说:“所以,明月你不能不在。”
男子展笑,却始终不睁眼。他的面庞,苍白如玉雕的人儿,他轻笑了许久,最后说到:“芊泽,你也会撒娇了……”
“呵呵。”
芊泽笑容恬淡,温婉柔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她继续牵着马儿走,明月的身子微微颠簸,他呼吸均匀,静谧的像要随时从空气中消失。芊泽强忍住心头的害怕,强装镇定的说:“明月,你看那夕阳,漂不漂亮?”
“嗯,漂亮。”
男子仿若疲倦到,无法睁眼。他只是轻嗯了一声,依旧伏在马背,一动不动。
“小的时候,爸爸带我去过山上看夕阳。他说,那些晚霞是仙子们的裙裾,她们要回天庭去了。”她放眼眺望,云卷云舒间,仿佛真的有一个个翩翩离去的仙子。“爸爸说过后,我便问他,仙子们回去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说,等到日出的时候,她们就回来。”
芊泽眯眼,又重复:“等到日出的时候,她们就回来。”
明月静静的听,嘴畔的笑容,平静恬淡。许久之后,他才道:“芊泽,你说大漠的夕阳,是不是也如此般,一样好看?”
芊泽听见他提及大漠,一时心中倐地涌出一股心酸,语色哽咽道:“嗯,比这还好看。”
“真的吗?”
他信以为真。
“真的,大漠的夕阳如血,红彤彤的像把天都烧起来一般。放眼望去,无比豪迈。”芊泽动情的说着,明月边听,边在脑子里也描绘出了这样的一幕。只是在他的脑海,那金旧的一片里,却俨然有一骑背光而立的战马。一个黑胄将士,巍然其上。
“芊泽。”
明月不睁眼,薄唇却轻启。
“嗯?”女子轻应一声。
“如果有一天……”
那脑海里的男子,伫立在风里,岿然不动。
“你见着了他……”明月眉眼微挑,那脑海里的人,正面朝夕阳。
“请替我喊他一声……”
仿若听见身后人的呼唤,那黑胄将士,缓缓回。他的面容上,光影移动,轮廓一丝一丝的变得清晰。他听见来人喊他——
“哥哥……”
那将士,听罢,竟纤尘不染的展颜一笑。
在脑海望见那将士的笑后,一颗极大的泪,便不自觉从眼角滑落。明月伏在马背上的身子微微一斜,手便无力的垂了下来。此时有风拂过,温柔的拭去他那颗晶莹的泪珠,遂又上扬,飘向远方。那马也仿若通的人性,竟猝然止步,不再前行。
牵马的女子,霍地一顿,也只是伫立在风里。
许久……
她没有回头,只是缓缓的低敛下脑袋。过了许久,直到那夕阳的余晖越收越下,她才肯继续拉着马儿走。她没有哭,却道:“我记得了……”
而与此同时的锦阳军部,祈明夏策马刚停,便觉得一股莫名的伤感从心头袭上。刘钦在耳边的话,置若罔闻。
“将军,为何这几日都毫无动静?按理说皇帝他若是所有现,怎会按兵不动,调查的人也不见一个?”那日,泷克分明是来试探,既已试探出了,怎又没有下文?刘钦百思不解。他娓娓说了半晌,都不见明夏将军反应。他便狐疑的调转马身。
祁明夏停马,无缘无故的缄默不动。
“将军?”
刘钦唤了一声。
——如果有一天……——
男子微微动了动身子,才抬起脸来。
一道清泪,不明所以的下滑。明夏瞠着黑眸,完全不知缘故,大手抚了抚脸颊,双指摩挲那滴落泪珠,竟还是滚热的。
怎会落泪?
——你见着了他——
刘钦更是哑然无语,他从未见过将军流泪。
祁明夏也是不解,他缓缓调转过身,夕阳在他背后。
——请替我喊他一声……——
明夏回时,光影在他脸庞上移动,使得轮廓一丝一丝的变得清晰。
——哥哥……——
有风拂过明夏脸颊,温柔的拭去那道清明的泪痕。他的面前,正是残阳似血。
第七十四章 冷落
蒙蒙细雨把冬陵的景致,布上蔼蔼雾气。芊泽站在雨里,望着那石门缓缓打开。几个壮丁,抬着那白玉棺走下地阶,半晌过后,他们便空手归来。那龙纹浮雕石门,厚重的关合,仿佛隔绝了一个世纪。芊泽感到视线模糊,只是不知,那挡住双眸的究竟是雨还是泪。
她站了许久,才徐徐撇过视线。
围簇的白色人群中,那明黄的身影格外醒目。祁烨站在巨大的辂伞下,目光里空无一物。绵绵雨丝落在他缂金的靴尖,滴滴答答,仿佛溅在人心。他的侧影黯然无色,孤寂无助,芊泽一时心疼,神色里愈忧伤。
她本以为他会看她,哪知,繁琐的礼葬仪式之后,他只是决然的背过身子,扬长而去。
之后的四五天里,她都没有见过他。
屋顶之约,仿佛不了了之。她等待过,只是回应她却是寥寥寂夜。她隐隐的感觉到皇帝的变化,只是他不言只字片语,她琢磨不出缘由。而且,明月一去,婪月宫便成了无主之宫。她和小珺日日整理那些旧物,却不见旧人,只能徒增感伤。
“芊泽,这个布偶,也是娘娘的?”小珺从床榻上,摸出那五颜六色的布偶娃娃。芊泽一怔,颤着手接过它。犹记得明月对它,展颜而笑。
“恩。”芊泽颔:“它叫大宝。”
——明月最喜欢大宝了。——
他的声音宛如就在耳畔,萦萦绕绕不远离去。芊泽轻轻的抚摸它,坐在明月爱踩的绒毯上,一语不。小珺见她又呆了,只是喟然轻叹,摇了摇头悄然离去。每一次,芊泽忆起娘娘,都像是个偶人般,呆若木鸡,一想就是一整日。
她不愿意打扰她,便乖恬的合上殿门。
芊泽凝视那布偶许久,才伸出手去,摆弄起来。
“大宝,你想明月吗?”
那木偶重重点头,奶声奶气的说到:“想啊,大宝好想明月。”
芊泽的尾音幻化成一股无处可泄的悲凉,她哽咽的止声,那胸膛里的疼,火烧火燎。但忽地,女子伸在布偶里的手,感觉多了一份丝滑之感。
丝滑之感?
这布偶并没有用绸缎制作啊……
她狐疑的微瞠清眸,把手伸出来。白色的丝质方巾赫然眼前,芊泽心下感到蹊跷,怎么会有条手绢?徐徐展开那方绢,一行行黑墨字迹,行云流水的铺在眼前。芊泽认不得这字迹,只是落款处的‘明月’二字,让其险些竭气。
明月写的信!?
他什么时候写的,写些什么!?
芊泽忙不迭的循序而看,那字虽然潦草,却依稀可辨。
——芊泽,读此信时,必先确认周遭无人。——
仿佛明月的声线在空中腾升而出,芊泽心下一紧,竟真的抬目,巡视一圈。她用力的攥着方绢,一颗心不由分说的七上八下。但见当真无人后,她才徐徐读来:
——我死后,必有大变。——
大变!?
芊泽一瞠目,冷汗已不自觉的涔出。
——我托付你二事,望你能一一做到。其一,替我照顾烨,你是唯一能牵绊他的力量。——
牵绊他的力量?
——但你记住,如果有朝一日,万事已无回旋余地,你亦心如死灰,便参照其二。——
触目惊心,芊泽读不透这字里行间的深层意思,只是那尖锐的字眼,刺的她双眼生疼。她目不转睛,‘心如死灰’四字,宛若利刀,割在心头。什么样的事,会令她心如死灰,牵绊烨?牵绊皇帝?为什么说自己要牵绊皇帝,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念头,和最近皇帝的诡谲情绪,不谋而合。芊泽隐隐的觉得,命运之弦已脱离轨道,径自延展向一条鲜血淋淋的道路。她小手紧攥,呼吸愈急促,却依然一字不漏的向下看去。
——其二,我病疫之后,必将葬于秋陵。每年十二月开陵祭祀,望你能来拜我。——
秋陵!?
不是冬陵吗,怎么是葬在秋陵?芊泽强忍着心中的不解,继续往下看。
——秋陵内室,右二,左五,回步八,继而三跪九叩。——
什么意思?什么右二左五,回步八,三跪九叩?明月是要我每年十二月,都要去拜祭他,磕头跪叩吗?他希望自己跪他?他先前说参照其二,是指这个吗?我若心如死灰,便要去祭拜他?
芊泽带着满心疑惑,怔怔然呆。她想不清楚这期间的联系,一时心下更是慌乱。她颤抖的收紧那方绢,但旋即又恍悟,自己似乎漏看了一句。她又展开手绢,一道更为尖刻的字迹,在右下角。
——阅毕,烧之。——
他显然是不想被任何其他的人现这封信,包括皇帝,包括莫殇他们。芊泽愈感到势态的严重性,她跌跌撞撞的起身,跑到案几旁划了一支火苗,便焚了那丝绢。她漆黑如点漆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它,直到它燃之殆尽。
自己一片一片的蜷缩进火里,散入风中。
而与此同时的濮央殿,刚是掌灯时分,内官持着蜡烛从寝殿内退出。祁烨摇摇手,一行婢女便也屏退而去。待到人走之后,福龙屏风之后的人影才现身出来,他披着斗篷,摇曳的烛光只把他姣好的下巴,映衬而出。
“主上节哀。”
她一启声,才曝露她女子身份。
祁烨瞄了她一眼,只冷冷道:“桑破他伤势如何?”
“虽是伤了筋骨,但莫先生已为他诊治了半旬,伤势已然好转。属下想,不出数日,他便能痊愈。”她机械作答,语气里也是漠然一片,祁烨望出她的心伤,却并不多在意。
“很好。”
他轻轻拂袖,唇畔邪魅一勾。
“待到桑破好了,便开始行动吧。你会边国,听后待命。”他说罢,转过身去。那女子先是一顿,迟迟不肯走。祁烨森冷回目,阴冷的瞥了她一眼。女子颇感畏惧,却依不死心,问道:“能否让属下,去看他一眼。”
“人已死,看了又如何?”
他说时语态轻然,但别过脸去的他,目光里却闪过一丝灼焰。那女子闻后,只是惨然一笑。当初若是她执意回了沁城护法,说不定,月宫主他不会就这么死了。一想起,他竟是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婢女而死,她的心怎么也不能平静。但主上的命令,她不可违逆,她只得毕恭毕敬的拜道:
“属下知道了,主上保重!”
她飞身蹬地而走,瞬间便已无踪影。他走之后,祁烨的俊容更是宛如千年寒霜,阴幽不堪,那杀气腾腾的眼,如鹰瞳般犀利无比。寂寥无人,他不必再隐藏那心底,呼之欲出的恨。这恨一度因为她,而潜伏下去,但即便是有了她,也无法改变他和明月的命运。
即便想要美好……
恨也不会放过自己……
男子深深闭眼,想到芊泽时,他的心又不由分说的揪痛。他贪恋她的美好,只是他终究不是那个能得到幸福的人。他无法释怀,那些他蒙受的痛苦,和忿然不公的命运,他都无法释怀!他要复仇,他要复仇!!
想罢,祁烨倏地睁眼,目光里已无半丝情意。
仿若那个纯净的自己,再也不复存在,他冷冷的提起嘴角,露出诡谲的笑容。半晌后,他站起身,懒洋洋的唤了一声:“单喜!”
单喜耳精,候在门外的他,一听主子的呼唤便躬身入内。
“皇上吩咐。”
祁烨望着他,狭长潭目眯成一条缝,低沉说道:“朕要召人来。”
单喜一顿,听明白皇帝意思。他是想今夜有人侍寝,单喜心领神会的欲招人把后妃的牌子端上来。但祁烨却一挑俊眉,只道:“不必了。”
“皇上可是已有人选?”单喜抬起老目,淡淡回应。
祁烨一摆袖子,折过身去,他意兴阑珊的拂了拂领口的长,说到:
“招溪妃。”
*
“可听说,那溪妃娘娘又重得圣宠了?”一爱说三道四宫女,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当众大大咧咧的说道。另外一个女子,煞是惊讶,反问道:
“你说的可是那溪音宫,疯疯癫癫的溪妃?”她捂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要知道,那溪妃已是众奴才口中人尽皆知的疯妃。她一年四季都不出殿门,送的饭菜都只是搁在门外,不让人进。
“是啊,就是她,就是那个边国的小公主。想不到啊,咸鱼也有翻身的时候,她的好日子,可要来咯!”那宫女拂拂手,笑吟吟的说道。不时,好几个闻声而来的婢女们,都靠了过来,纷纷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听说,这几日,皇上都是点的溪妃侍寝。你说这是为什么啊,好端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就得到了圣宠?”有个胖胖的宫女,满是不解的问道。其余几个也是一脸惑色,但最初的那个宫女却一拍手,瞪眼道:“我看啊,定是她使了那边国的什么巫术,迷惑了我们皇上。要不然,就她,凭什么霸着皇上啊……”
那女子说时,一脸醋意。众婢女调笑,推搡她:“瞧你那副模样,一看就是春心荡漾,皇上他可不是我们能想的,你小心掉脑袋啊!”
“那倒是……”
……
…………
芊泽伫立在一旁,许久呆。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竟然无端的生疼。他宠幸溪妃的消息看来已经传遍了整个沁城皇宫。众人都说,没了婪妃,溪妃就是下一任祸国妖妃。皇上如今对她是百依百顺,为了与她缠绵,甚至连早朝都不上了。
小手不自觉的紧攥。
她已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皇上了,仿若回到了最初。他不过是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而她只是一介毫不起眼的婢女。一切都没有改变,纳西屋顶上度过的日日夜夜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捞也捞不到了。
想时,芊泽已不自觉的穿过御花园,欲回婪月宫。只是途中,突闻不远处笑声一片,她抬眼望去,正是皇帝带着溪妃,畅游花园。那溪妃柔若无骨的身子,靠在祁烨身上,无比娇滴。祁烨却不反感,反倒是笑意惑魅,抬起她的下巴,轻问:
“爱妃,可还喜欢这景致。”
仿若重获新生,溪妃一张姣好的脸上,靥生双颊。本就娇美的她,此刻更是亮彩照人。她盈盈一笑,说道:“喜欢,皇上陪着臣妾,臣妾什么都觉得好看。”
“真是嘴甜。”祁烨挑起俊眉,俊庞伏下,深深的攫起女子的唇。他旁若无人的吻她,引得众人面红耳赤。
芊泽迎面撞上他们,那一幕活色生香印在眼里,无比刺眼。心里又生出一股莫名的酸楚,她却强忍着那痛,故意撇开视线,装作视若无睹。
“皇上吉祥,溪妃娘娘吉祥。”
芊泽冷冷出声。单喜望着她,又狐疑的转脸,望向皇上。皇上对于芊泽的出现,丝毫不在意,仍旧心无旁骛的与溪妃缠绵悱恻。那溪妃整个人扑在祁烨怀里,已是娇喘连连,她抬目瞥了一眼芊泽,眸光里闪出一丝诡谲之光。
“皇上,人都看着呢!”
她欲拒还迎的推了一把祁烨祁烨依依不舍的离开她的身子,只是冷冰冰的望了一眼伫在一旁的芊泽。
“谁说有人了?朕除了你,谁也看不到。”他狭眸一眯,薄唇轻扬。溪妃一听,甜到心里去了。
芊泽想要忽视那痛,但皇帝的话却如同尖锐的锥子一般,刺入胸膛。她不想再多呆一分钟,于是便匆匆作揖欲走。祀溪见她要走,便懒洋洋的说道:“着奴才好不懂礼貌呀,看见主子,都不下跪?”
芊泽一愣,身子不动了。
祀溪扭着腰走了过来,望了芊泽半晌,佯装恍悟的说道:“呀,原来是你啊!”她掉过身来,对着祁烨娇滴道:“这不是我在边国捡的那个奴才吗?”她说罢,又转回身,问到:“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本宫记性不好,你再和本宫说说?”
芊泽低着头,心里感到一股莫名之火,无处可泻。她分明是故意拦下她,要耀武扬威的,要知道她和羽晴是好朋友。溪妃她怎么会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奴婢芊泽。”
祀溪笑吟吟的看着她,又说:“本宫记起来了,你叫芊泽。”她说时,走了几步,靠着芊泽愈的近。她移动的身子把芊泽挡住,使得众人看不到她们的具体情况。芊泽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于是便察觉不到溪妃此刻诡谲万分的瞳眸。
溪妃忽然的自行后仰,恶狠狠的跌在地上。
众人大诧,婢女们赶紧上前搀扶。祀溪哭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一脸错愕的芊泽:“你个狗奴才,竟敢推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