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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开国功贼txt下载     开国功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赌局 (六 下)

    第一章赌局

    服了魏征之后,军中便再无人对加追逃的举动提出异议。魏德深下令弟兄们把干粮和冷水拿在手里,一边行军一边吃,务必紧紧咬住洺州贼的尾巴,让他们无法顺利与清漳县的贼兵汇拢。

    知道有大队官军驻扎在附近,郡兵将士也非常兴奋。被洺州贼欺负了这么多年了,要说心里一点儿不觉得屈辱那是不可能的。如今风水轮流转,眼看着就能将肚子里的恶气全都吐出来。并且是在杨白眼这个外人面前大大方方的吐,活活气煞这个总喜欢自己揽功让别人顶过的老白眼狼,让人怎能不意气风。

    兵马经过洺水城外时,天色已经全黑。城头上的洺州贼被惊得鸡飞狗跳,连床弩的称臂都扶不稳,零星射下来的弩箭不是高高地从郡兵们的头顶上掠过去,就是提前一步扎进了土里,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偏偏守将还是个不甘心失败的家伙,居然站在城垛后扯着嗓子向郡兵们挑衅。这种色厉内荏的伎俩根本骗不了人,魏德深懒得理睬他,挥挥手命令大伙加前进。倒是杨白眼临阵前又开始犹豫起来,指了指不远处灯火稀落的城墙,不无担忧地提醒:“德深,这不会又是程名振那厮的诡计吧?居然派这么一个窜上跳下的家伙来守城?如果我等奋力一击……”

    “程贼巴不得我们停下来攻打洺水!”魏德深想了想,沉声回应。“此城虽小,把他拿下来也需要几个时辰的功夫。咱们在这里耽误一整夜,程贼就可以又向清漳靠近一整夜。等咱们把城里的一切梳理妥当了,恐怕他也与王贼汇合了!”

    “也是!”杨善会点点头,目光中虽然还藏着狐疑,嘴上却不想再多说了。毕竟连夜追赶敌军的策略也是他提出来的,此刻出尔反尔,会引起太多人的怨恨。

    转眼之间,大队兵马绕过了洺水,把惶恐不安的城市远远地甩在了身后。顺着官道又追了半个时辰左右,前方骑马的探路的斥候传来信号,已经可以看到洺州军的后队,走得很急,喽啰们的士气非常低落。

    “追上去,打他个措手不及!”杨善会的脸上瞬间露出一丝狂喜,靠近魏德深,大声建议。

    “弟兄们,报仇的机会到了!”魏德深抽出横刀,冲着身边的将士叫嚷。然后双腿一夹马镫,带领着自己的亲兵率先冲向敌军。

    武阳郡将士齐声呐喊,紧紧追随于郡丞大人身后。杨善会和他仅剩下的百十号属下跟不上大队人马的步伐,转眼就落在了众人的后面。素来喜欢争功的他此刻却难得地谨慎了一回,伸手拦住跃跃欲试的庄虎臣,以极其果断的声音叮嘱:“别动,看看情况再说。程贼素来狡诈…”

    话音未落,前方已经响起了一阵高昂的画角:呜,呜呜,呜呜……”,紧跟着,郡兵们的喊杀声6续传来,一声比一声兴奋。

    “报仇,报仇!”

    “杀贼,杀贼!”伴着呐喊声,是更嘈杂的号角。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骄傲。那是用来传达信息的号角,杨善会从其节奏中能清楚地分辨出其所表达的含义:郡兵们杀散了程贼的后队!郡兵们杀进了程贼的中军。程贼猝不及防,丢下亲兵往南逃了。程贼的亲兵被杀散,帅旗被点燃…….

    不知从几时开始,曾经杀得清河郡兵丢盔卸甲的洺州军居然变得如此孱弱。被武阳郡将士杀得狼奔豚突,魂飞胆丧。这可能么?杨善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瞬间凝缩如针,紧通知魏大人,前方肯定有诈!”

    话音未落,一阵更高昂的画角声在夜幕中响起,犹如大河决堤,惊涛拍岸。所有嘈杂声瞬间寂了一寂,然后瞬间又爆开来,在黑沉沉的旷野里点燃了数以万计的灯球火把,将官道附近照如白昼。一队队洺州贼提着长枪大槊从草丛中,泥坑里跳将出,刺入武阳郡兵的队伍,锐不可当。

    正带领亲兵冲杀在第一线的魏德深立刻明白自己中了圈套,赶紧传令全军回撤。哪里还来得及,郡兵们刚才追杀“程名振”追得过瘾,队伍稀稀拉拉地跑出了足足有两里地。此刻就像一根被扯长了身体的菜蟒,被洺州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剁成了数段。郡兵们无法互相顾及,只好小范围内结成团伙各自为战。而短兵相接的本事,他们实在照洺州军差得太远。被对方左一冲,右一突,瞬间杀散。然后又在一瞬间围困起来,乱枪戳死。虽然有个别人凭着自己的本事杀出了一条血路,抬眼一望,却现道路两旁全是火把,根本分不清到底来了多少敌人。不敢深入旷野去送死,只好沿着官道往回跑,却又被另外几组的洺州军喽啰拦截,追杀,疲惫不堪,直到战死。

    关键时刻,还是魏征沉得住气。觉局势如果照这样展下去武阳郡兵难免要全军覆没,带着自己的亲信硬闯到杨善会身边,长身跪倒:“杨郡丞,大敌当前,请你务必想办法救德深一救!”

    形势突然急转直下,杨善会也被杀了个措不及防。有心率众先逃,又实在无法辜负魏德深前几天的相救之恩。有心冲入敌军中与魏德深同生共死,头顶上的脑袋瓜子和刚刚到手的大好前程又实在难以放下。正犹豫间,又听魏征叹了口气,大声劝道:“元郡守在朝中素有些人脉,您老今天仗义援手之恩,他定然会有所报答。当然,如果您老觉得事情已不可为,尽管先走。但请有空给元郡守捎个信去,告诉他我等今天为什么要连夜追杀敌军,最后又死在谁人之手!”

    罢,也不待杨善会回应。提着兵器,径自寻最近的敌人拼命去了。杨善会被气得火冒三丈,一张苍白老脸硬生生给憋成了青黑色。他明白魏征的话外之意,如果他见死不救的话,只要有一个郡兵跑回武阳去,肯定要把自己催促魏德深连夜追杀敌军的事情给捅出来。而元宝藏那家伙人品虽然不怎么样,却是个出了名的护短。数千郡兵全军尽墨的罪责此人正没地方推,自己偏偏又得罪了他……

    与敌军激战最差结果不过是死。逃回清河郡之后的结果也是被元宝藏倾轧至死。左右不过是个死字,还不如死得壮烈些。现自己被魏征逼上了绝路,杨善会心里猛然涌起几分胆色,用手指了指魏征所在之处,大声命令:“结队杀过去,先救出魏玄成。然后一边救人一边整队,务必把另一个姓魏的家伙给我捞出来!”

    罢,自己提起长槊,带头冲在了队伍的第一排。他麾下的亲信全是战场上淘汰剩下的精华,个人武艺与相互之间的配合都远好于武阳郡的同僚。再加上上司身先士卒的缘故,短时间居然能逆流而上。很快冲散了附近的几伙洺州军喽啰,于乱军中重新救起了魏征。然后在两位主将的指挥下,吸纳更多的同僚,将队伍越扩越大。

    洺州军将士很快就现了这伙异类,纷纷汇拢过来截杀。杨善会自己冲在了队伍正前方,命令勇将庄虎臣护住了队尾,一边苦苦支撑,一边冲着魏征喊道:“老夫这条命今天就交给玄成了。玄成还有什么妙计,还请尽快拿出来!”

    “脱离官道,脱离官道!从侧面迂回过去!”魏征也被逼到穷途末路,急中生智,大声呼喊。杨善会闻言,不管此计到底行得通行不通,槊锋一转,带领大伙冲到了路边的野草从内。草丛内灯球火把汇聚成河,实际上却大多数都挂是在木棍上的,灯下根本没站几个人。距离远时郡兵们被吓得不敢靠近,杀到跟前,才现自己刚才居然被木头桩子吓了个半死。忍不住又羞又气,抡刀舞枪,将灯球火把扫倒了一大片。

    误打误撞觉了真相,魏征精神大振。略一斟酌,立刻现上了第二条妙计,“点火,点火,把身边能点燃的东西全点燃!”

    时值盛夏,田地里的麦子刚割完,野草和麦茬子都有尺把长。虽然还是湿乎乎的很难被引燃。但一旦烧成了片,肯定能形成燎原之势。水火无情,分不出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别将庄虎臣被魏征的建议吓了一跳,劈手砍倒距离自己最近的喽啰,侧过脸去提醒:“那不是把咱们自个也烧了么?”

    “不烧,咱们能活着出去么?”魏征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抢过一只火把,丢在了最密的一拢荒草当中。

    众郡兵听得悲从心来,也学着魏征的样,专拣容易着火的草丛开始点。转眼间浓烟四起,将官道旁的野草点着了一大片。看上去火头不旺,浓烟却呛得敌我双方所有人都不住地咳嗽。

    “放火,一边放火一边向魏德深靠拢!”杨善会也豁出去了,带领着自己的手下和救出来的郡兵冲出战团,只管四处放火。浓烟熏得敌我双方都喘不过气来,手里的刀越舞越慢,喊杀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趁着这个混乱时刻,武阳郡丞魏德深终于冲开了一条血路,与杨善会等人汇合到了一起。长史魏征还想救出更多的弟兄,无奈火头一点起来就不由人控制,浓烟固然熏了洺州军一个灰头土脸,同时也将官道上各自为战的郡兵们熏得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中,你给我一刀,我戳你一枪,乱砍乱杀,玉石俱焚。

    敌我双方平素训练水平上的差别在此时就完全显现了出来。同样是被浓烟熏得找不到方向,洺州军众喽啰总能聚集成一个个小团,或三两人彼此配合,或十几二十几人列阵往来。关键时刻总能相互之间帮一把,总能挤到烟势薄弱之处透口气再重新加入战团。而武阳郡兵们就做不到这一点了,他们或是乱挥着兵器在浓烟中挣扎,或是没头苍蝇一般冲向看似安全的地带,也不管那里等着多少敌军。从某种角度上讲,很多人是间接死在了魏征手里,并且到死都稀里糊涂。

    看到此景,魏征心里愈觉得难过,拔出刀来,就要冲进浓烟中为大伙偿命。杨善会及时地拉住了他,趴在他的耳朵边上大喊道:“救人救到底,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下一步?”已经陷入半狂乱状态的魏征慢慢恢复心神。“对啊,下一步?”杨善会又狠狠扯了他几下,大声重复。“贼人很快就会缓过气来,咱们的死活都在你魏玄成一念之间!”

    果然,几乎是杨善会话音刚落,烟雾中角声又起。大队大队的洺州军喽啰放弃对手,撤下官道,迅抢向了上风口。

    烟只会顺着风走,火头也只会顺着风展。所以下风口注定站不了人,也不可能集结起队伍。而一旦敌我双方在上风口相遇,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另外一场恶战。成群结队的洺州军对七零八落的武阳郡兵。

    结果不言而喻。魏征被接下来战局的展方向惊得冷汗直冒,迅恢复了镇定。“哪黑往哪走!分头突围!”毫不犹豫,他给大伙指了一条吉凶莫测的出路。然后提着刀,深一脚浅一脚向最黑暗处走去。

    “玄成……”魏德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追在其身后低声呼喊。杨善会上前拍了魏德深一巴掌,大声补充,“走吧,程贼没时间追杀咱们。能早走一步就安全一分!”

    “程贼……”犹豫之后,魏德深恍然大悟。自己先前之所以胆敢追杀程名振,就是揣摩到对方急于赶到清漳去与雄阔海等人汇合的心理。而如今后顾之忧已经解除,追杀自己这些残兵败将和赶去清漳挽回整个战局之间孰轻孰重,程贼自然能分得清清楚楚。

    能活下来,居然是因为人家有更要紧的事情做,没功夫搭理咱。一瞬间,魏德深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悲哀。南北两个方向都出现了敌军,喊杀声越来越大,被抛下的弟兄们所出的哀鸣声越来越凄凉,他却再也没有勇气回头。

第一章 赌局 (七 上)

    第一章赌局(七上)

    接下来的形势展果然如魏征所料,将胜局牢牢锁定于自己手中的程明振并没有对他们这伙“穷寇”追杀到底,而是匆匆地清点了一下伤亡,连战场都没留人打扫便继续向南而去。

    再度逃离生天的杨白眼等人谁也没心情庆幸,他们低着头在黑夜里默默前行,任凭身背后的火光一点点衰弱,任凭垂死挣扎者的呻吟声顺着夜风一遍遍地折磨自己的灵魂。

    直到被一条宽阔的大河挡住了去路,杨善会才回过头来,率先打破沉默:“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仗打成这般模样,让我等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

    “这个,还是由玄成来定夺吧!”武阳郡丞魏德深早已心如死灰,咧了下嘴巴,苦笑着建议。\

    杨善会叹了口气,将目光再度转向了魏征。虽然后者只是个文职,资历也职位远不如他和魏德深。但刚才在关键时刻后者所作出的决断却令人不得不对其刮目相看。凭心而论,当时如果不是魏征判断准确,行事果决,恐怕河边这些残兵当中有一半要成为洺州军的刀下之鬼。

    难以拒绝大伙眼中的期待,魏征沉吟了一下,皱着眉头分析,“只剩下这点人马,我等即便绕路赶到清漳去,恐怕也起不到丝毫作用!反而有伤于官军的士气。不如先过河休整,根据局势变化再做另行打算!”

    “也好。\我等虽然战败,但也令程贼所部疲惫不堪。桑将军在清漳以逸待劳,定然能一举擒下此贼,替阵亡的弟兄们报仇雪恨!”杨善会点点头,自己给自己找跑路的借口。

    “再说吧,造化弄人。老天爷到底想做什么,岂是我辈凡夫俗子所能预料?!”魏征摇了摇头,话语里对官军没有半点信心。

    “莫非玄成以为程贼以疲敝之师,还能从桑将军手下讨到什么便宜去么?”杨善会被兜头泼了瓢冷水,觉得很不甘心,咬着下唇追问。

    “胜负恐怕已在五五之间!”魏征继续摇头叹息。“我等尽全力亦没能缠住他,已经将先机丧失殆尽。此刻贼军士气正盛,平恩三县又是他经营多年的根基。\唉……”

    叹完了气,,他又继续补充,“于今之计,恐怕我等要想的不是如何建功,而是尽早想办法善后。无论桑将军获胜,还是程贼侥幸再度逃过一劫,各郡恐怕都有很多功课要做!”

    往直白了说,这话其实是在建议大伙放弃报复的幻想,各自回家。杨善会听在耳朵里感觉很不是滋味,但他却无法否认魏征建议的正确。如今两郡残兵加在一起,满打满算也只有三百出头。如果硬要到战场上送死,恐怕走不到半路就会被洺州军的地方留守部队给吞掉。即便侥幸没遇到洺州军,漳水河西岸那些鼠两端的地方豪强也不是省油的灯。如果他们决定拿这支残兵的脑袋作为给程名振的见面礼,接连战败,士气低迷的郡兵们未必有还能力反抗。\

    魏德深心里的感受与杨善会差不多。虽然不甘失败,却不得不面对现实。比杨善会更为尴尬的是,此前洺州军曾经撂下话来,如果武阳郡再自不量力挑起事端,年度的“保安费”便要加倍。而一旦程名振真的打败了桑显和,回过头来进入武阳郡要求兑现“前诺”。上至郡守元宝藏,下到街头贩夫走卒,偌大个武阳郡内恐怕无人不想将其剥皮敲骨以免再受池鱼之殃。

    一人做事一人当,魏德深虽然不是什么好汉,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想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他居然不再如先前那样失魂落魄,反倒是笑了笑,非常轻松地说道:“就按玄成说的办吧。咱们早做些准备,总比事到临头再手忙脚乱强。杨公,你清河郡家业雄厚,将来若是听闻我武阳郡遇到什么难处,还请念在今夜你我同生共死的份上,不吝伸手相援!”

    “那是自然!”杨善会点头承诺,话却说得没有半分底气。“若不是为了救我,德深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待回到清河后我立刻重新整顿士卒,凭着杨某人这张老脸,努力上个一年半载的,想必还能再拉起几千弟兄来!”

    “杨公辖地临近信都,何不请博陵六郡伸手相助?”听杨善会把话说得如此丧气,魏征忍不住出言提醒。“我听说博陵军大总管李仲坚素有些胸怀,其治下想必也不尽是些锱铢必较之辈!届时杨公背靠博陵,俯览漳水,想必进也进得,退也退得。\”

    “嗨!”杨善会又是一声长叹,没有直接回答魏征的提议。“再说吧,如今清河郡还有能力自保,无须寄人篱下。况且眼下时局未定,桑将军凭借两万精锐,未必擒不下一个小小蟊贼!”

    正所谓听话听音,从杨善会的语气上,魏征便能猜到此人想必跟李仲坚有什么难于解开过节。所以也不再劝,转头去安排人手砍伐树木,打造可以过河的木筏。忙忙碌碌一直到天光大亮,总算赶在没被人现之前将木筏造出来了。两郡主将带领各自麾下的残兵6续过河,互相道了声珍重,然后便分头散去。

    如此一来,所有赌注便着落在桑显和一人身上。\无论肚子里边担忧的是朝廷也罢,怀着不可告人的私心也好,漳水两岸,无数道焦灼的目光都飞向了弹丸之地清漳,盼望着那里尽早打出个结果,免得大伙下注时举棋不定。

    桑显和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赌局的最后一套骰子。清漳城久攻不下,丝毫没使得他感觉懊恼,反而令其对城内的守将心生几分钦佩,悄悄地打起将此人收服的主意。

    乱世将至,武将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手中有属于自己的一班人马。朝廷早就靠不住了,地方上也早就乱成了一锅粥。罗艺、李渊、李旭、薛举、王仁恭,这些地方大员们,哪个不是依赖手中有足够的实力,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桑显和原来没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打了败仗,差点连脑袋也被朝廷砍掉。如今他已经琢磨过味道来了,所以再跟流寇交手,就不能不多长几个心眼儿。

    城内的守将名叫王二毛,光从这个名字就能判断出,此人出身极其寒微。无恒产者无恒心,无恒心者无大志。虽然他跟程贼是总角之交,但这年头活命才是第一位的,什么亲情友情都必须看得开。王德仁还跟程名振两个歃血为盟呢,在官军强大的兵威面前,还不是照样一箭没放就让开了通往清漳的大路?

    此外,在距离清漳城五里左右的一座土山上,还有五百余贼人在一个名叫韩葛生的头目带领下,与王二毛等人遥相呼应。\此人也深谙用兵之道,连日来只要官军攻城攻得紧了,他就立刻下山威胁官军的营寨。而官军几次设了圈套试图将其生擒活捉,都被他提前一步看穿,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如果能把此人也收归麾下,再大的损失桑显和也愿意出。这年头将才难得,肯吃粮上阵的小兵却总是一划拉一大把。还有城内的伍天锡,桑显和没想到此人战败后居然屈身事贼。不过这样也好,跟王二毛进行接触正缺一个可以在中间传话的家伙,凭着以前的宾主之情,桑显和相信自己派人送封信进去,伍天锡不会做出扯书斩使的无聊勾当!

    基于上述打算,他没有对清漳城攻得太紧。另一方面,围城打援,以逸待劳乃善战者眼里的上上之策,留着点力气对付仓促赶回的程明振,总比将弟兄们的性命都消耗在一座弹丸小城下强。\

    信使很快就派出了,是原来跟伍天锡同属一个旅的伙伴,彼此之间还算有点交情。伍天锡也的确没有不讲情面将旧同僚的脑袋挂在城墙上铭志,只是迟迟没给外边任何答复。为了让伍天锡早日下定决心,桑显和催动兵马又攻了一回城,用冲车将南城门捣了个稀巴烂。顾忌着对方情急拼命,才没直接带领部下突入城中。

    这下,明眼人都能看出形势高低了。即便有韩葛生在侧翼呼应,清漳城也难挡得住官军的下一次攻击。而程名振所部还音信皆无,根本不可能从天而降。

    “守南门的那个黑大汉是谁?”优势占尽,桑显和愈信心十足,说话的语气和腔调都变得从容不迫。

    “旗号上打的是个应该就是雄阔海!”旁边的部将想了想,笑着回答。在极端劣势之下,对方还多次率队逆袭,一身过人的膂力和武艺,给帐中诸将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就是曾经仗义为张郡守请命的那位壮士?”桑显和想了想,继续追问。

    “应该是他吧?这个姓氏很不常见!”一名文职幕僚在旁边笑呵呵地回应。汲郡太守张文其落入贼手,又被百姓仗义相救的佳话早已于官场中传遍,大伙都很羡慕张文其有如此好的运气和声望。对于敢为他请命的人,亦有心存几分钦佩。

    “城破后,尽量生擒他!”桑显和笑着点头,低声吩咐。又是一员虎将,这次河北之行绝对没有白来。!令人奇怪的是,这么多有本事的人怎地都没被朝廷所用,反而全聚集到了程名振贼手下?!难道真是老天眷顾么?正思量间,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急报:“禀桑将军,伍天锡派人送信回来了!他愿意重新归于将军麾下!”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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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赌局 (七 中)

    第一章赌局(七中)

    “升帐,让他报门而入!”桑显和倏地板起脸来,非常威严地命令。$$

    “桑将军有令,来使报门!”左右亲卫相视而笑,扯开嗓子冲着帐外呼喊。

    将领们眼含笑意各自归位,挺胸拔肚站于帅案两侧,静等着欣赏对方脸上的屈辱。也有老成持重的文职幕僚暗自摇头,对桑显和的临时主张甚为不满。明知道对方来历却让对方自报家门,这是一种非常具侮辱性的行为。虽然此刻官军占尽了上风,必须拿出点架子来,但如果欺人太甚,未免显得过于没有心胸。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纯属多余。来使根本就不懂报门的意思,更不会从中体味到什么侮辱。接到桑显和的命令后,立刻扯着脖子开始嚷嚷:“报门,什么叫报门啊,俺是个粗人,不懂这个规矩。你们谁知道,能不能先教教俺。”

    文武想笑又怕引起主帅的不快,拼了命地咬紧嘴唇。土匪到底是土匪,连个能拿上台面当使的人都找不出。弄这么一个直肠子的馕货来,桑将军的一番做作算是全摆给了瞎子。

    “给我押进来”,桑显和挥着左臂,大喝到。不小心扫到了帅案边缘,疼得硕大得身躯晃了晃,闷哼了一声。

    “将军,小心!”,行军主簿杨甫出列拱手,一语双关。

    “不妨,桑某一直有所提防”。桑显和的回答里充满了自信。已经把敌人逼到了这种地步,他不相信对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况且以对方这种粗坯性子,也实在不是玩花样的那块材料。

    杨甫点了点头,缓缓退回本位。众将领也不多言语,目光一齐转向军帐门口。在他们奚落或提防的眼神中,来使大咧咧地走进。远远地向主帅位置一抱拳,粗声大气地问道:“您就是桑将军吧,伍校尉让我给您带几句话!”

    “大胆!”“休得无礼!”“还不快快跪下!”众将领们鼻子都给气歪了,七嘴八舌地呵斥。有人干脆从腰间拔出小半截横刀,让使清晰地看见锐利的刀刃。

    来使被吓了一跳,歪了歪嘴巴,非常懊恼地抱怨,“你们的人到俺那去,可是一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咧!轮到俺到你们这来了,怎么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不是说两国那个,那个交兵,不关来使的事儿么?俺还以为官军比俺们懂道理呐,原来还不如俺们!”

    几句话说得语无伦次,却让众将领个个脸上烫。官军一定要比土匪懂道理,世间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一规定。可让大伙承认自己还不如一伙土匪,实在又令人觉得太窝囊了些。

    桑显和也被气得不轻,忍了又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颜悦色,“行伍中人,原本也没太多虚礼。伍天锡派你来做什么?把他的亲笔信拿来我看?”

    “您真的是桑显和?”使往后退了两步,皱着眉头质问。

    “这能还有假的么?!”第一次被人如此质问,桑显和手扶帅案,指关节处略略白。如果不是为了收降城中的几员悍将,他早就把眼前这个行止粗鲁的使节推出去斩示众了。官军和土匪关系本来就不对等,何须遵守什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矩?

    “可俺家伍校尉说,他跟了您多年,您知道他不识字!”来使反复打量桑显和,脸上充满了狐疑之色。“再说了,是我家武校尉想投降您,又不是城里所有人都想投降。他写了信,被人搜到后怎么办?”

    显和被憋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没晕倒过去。到了现在,他终于看出来的,使表面上粗鄙无礼,事实上却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自从进入大帐,此人就一直在装疯卖傻。偏偏在座这么多英雄豪杰,全被一个草包给糊弄了。

    “无凭无据,让我家将军怎么相信你?”主簿杨甫不忍见主将一再吃瘪,闪身出列,代替桑显和质问。

    “谁说没凭没据了,不写字,还没别的办法么?”使非常鄙夷地看了杨甫一眼,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绊儿。

    “大厅广众之下,休得无礼!”眼看着对方就要赤身,杨甫赶紧侧开半步,低声呵斥。

    “你不是要凭据么?这里,你看看我衣服里边是什么东西!”来使不肯停手,解下上衣,将里外翻转。“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武校尉说,大人一见,自然明白!”

    众将领忍笑细看,果然在来使的衣服里侧上看到了几副水墨画。已经被汗液润湿了,多少有点儿走形,但具体想表达的意思却是非常清楚。

    第一幅画上显示的是一名大汉扛着大捆干柴,低头耷拉脑袋,好像就要饿死的模样。而远处一队骑兵正策马驰骋,耀武扬威,精神抖擞。

    第二幅画上显示的是一名非常英武的将军,将大汉拉到马前,对他说着什么。而大汉则双手抱拳,诚惶诚恐。

    第三幅画是大汉做了将军的亲信,有吃有喝,眉开眼笑。

    第四幅,是大汉被绑着,别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本来在闭着眼睛等死。身后却跪了一大堆衣衫褴褛的弟兄。

    第五幅画上,大汉持刀被围困在一群人中间,犹豫着不敢上前。远处是一伙官军,与他遥遥相望。

    很明显,画中的大汉就是伍天锡本人了。他不识字,找人写信又怕泄密,所以就用几幅画来表明自己的心意。先,他记得自己是被桑显和一手提拔起来的,知遇之恩没齿难忘。其次,他投降土匪实属无奈,本来试图慷慨就义,但被俘的弟兄们太多,他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名声来保全大伙。再次,他本想早点投靠过来,但苦于土匪们监视密切,实在找不到联络机会……

    几幅画所表达的内容未必完全是真,但也基本符合事实。特别是被桑显和提拔后那幅开心模样,活脱就是伍天锡当时的情况。此外,在最近的几次战斗中,伍天锡的确也没亲自和大伙交手。最多只是隔着城墙远远地向外看几眼,很快就消失于人群当中了。

    “我派的使呢,伍天锡不会写字,难道他也不会写字么?”半信半疑中,桑显和皱着眉头追问。

    “你这位大人怎么不懂事呐!他本来就跟你有瓜葛,派个信使进去,躲还躲不及,哪敢大着胆子往跟前凑?你想想,这功夫儿里边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您的信使。伍校尉如果主动去找他,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要造反么?”信使看了他一眼,很是不满地指责。

    这话说得极为在理,不由得桑显和不信。为了避免受骗上当,他想了想,继续问道:“伍天锡准备什么时候反正?他派你来,还有什么话没有?”

    “伍校尉说来着,下次您再攻城,主攻城南,然后派一伙得力弟兄到城东去。届时他会尽力寻找机会打开东侧城门,接应大伙进去!至于到底成不成,得看机会合适不合适。你不妨多试几次,指不定哪会儿他就能接应得上!”使想了想,憨憨地回答。

    “这话什么意思?既然答应反正,哪有不定日期的道理?”桑显和一拍桌子,厉声喝问。

    信使被他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非常委屈地解释道:“不是跟您说了么?里边的人都防着伍校尉呢!他只能尽量想办法向东门那边凑乎,人家答应不答应,答应之后会不会防备,还都得两说着呢!”

    如果信使痛痛快快约定了日期和里应外合方式,桑显和反而会怀疑这里边是否有圈套。而信使却非常直白地告诉他里应外合的事情没多少把握,这不由得让他对伍天锡的诚意更加相信了几分。仔细斟酌了片刻,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我没那么多时间等。回去告诉伍天锡,我明天早分三次攻城,他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如果他把握不住的话,事后别怪我不念旧情!”

    “俺不能回去!”信使摇晃摇晃大脑袋,大声拒绝。

    “你不回去,怎么把我的话带到?”桑显和脸色一沉,怒目而视。

    不是这个意思!”信使摆了摆手,吞吞吐吐地补充,“伍校尉,伍校尉跟俺说过,只管把话带到就成。然后俺就留在您这儿当人质。如果大人不相信他,就等着瞧。现他哪句话不实,就一刀将俺砍了。这样,他就不欠您什么了!”

    “什么话!我留你作甚?”桑显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就是伍天锡这样的糙人,才会想出这么蠢的糙主意。如果自己不相信他,不按约定攻城方法便是。又何必留下个人质来弄得彼此之间都不愉快。况且眼前这个信使在敌营中也不见得是什么高官,留下当人质又有什么价值?

    “这位兄弟想必也不是一般人,敢问贵姓?”比起桑显和这种喜欢直来直去的武将来,身为文职的杨甫就多了几分谨慎。抢在他强行吧信使赶走之前,笑呵呵地问道。

    信使立刻一晃膀子,双拳紧抱,四下作揖:“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巨鹿泽风字营副堂主张猪皮是也。”

    “跟王二毛一道破了黎阳的那个张猪皮?”杨甫被吓了一跳,尖声追问。

    “是啊,是啊。黎阳城当年就是被俺打下来的。不过功劳都归到了王二毛那小子头上。他上边有人,俺没有,吃老亏了!”张猪皮点点头,大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说罢,好像唯恐大伙不信,又讪讪地补充道:“本来俺也是校尉,跟王二毛平级。伍天锡是俺的下属。但程小九不待见俺们这些从前跟着张大当家的,所以把俺的校尉给捋了,把伍天锡扶了上去!”

    这样说,桑显和就完全明白了。张猪皮之所以跟伍天锡勾结起来投靠官军,是因为他在洺州军里边受到排挤的缘故。至于留在自己这里当人质,完全是伍天锡考虑不周。张猪皮再不受重视,好歹也是一名副堂主,稀里糊涂地消失不见了。王二毛岂不会怀疑?“

    想到此节,他又十分不甘心地问道:“王二毛呢?难道他就想死心塌地跟程贼一条道跑到黑?”

    “俺不知道哩!”张猪皮满嘴大实话,“您的信使,伍校尉已经引荐给王二毛了。但他就是死活不给大伙准话。伍校尉平时不受他待见,所以也不敢往深里说。又怕您等不及,只好先派俺出来跟您打个招呼!”

    “那就算了!”桑显和撇撇嘴,有些扫兴地说道。“待本帅生擒了他,你和伍天锡再想办法劝他吧。我就不信,他长了个石头脑袋!”

    “也中!”张猪皮点头答应“不过那人跟程小九是把子,未必肯听劝!还不如早点杀了,省得他日后再反水!”

    没等入营,倒先互相倾轧起来,可见此人跟王二毛之间的梁子不浅。这种龌龊的行为倒让桑显和愈坚信他的诚意,摆了摆手,笑着道:“到时候再说吧。你先回去给伍天锡带个信儿。此战之后,桑某绝不会亏待与他。至于你,原来是校尉对吧。过来后还是校尉,绝无虚言!”

    “嘿嘿,嘿嘿!”张猪皮高兴得直搔脑袋,却不肯挪窝。待桑显和再度出言催促,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刚才是趁着自己人当值的时候,偷着坠下城来的。现在,那波人早换岗了。要回,也得天将亮时回。那会儿又轮到我原来的手下当值,没人会出卖我!”

    看不出来,此人倒是个非常谨慎的家伙。桑显和笑着点头,“也好。什么时候回去你自己看着办吧。来人,先找个寝帐让张壮士休息。然后再拿两锭银子给他!”

    “不用了的不用了!”张猪皮连连摆手,眼睛却喜欢的直冒光。银子在大隋非流通货币,市价十分高昂。两锭银子,往少了说也有二十两。折合足色铜钱接近四万,足够够寻常庄稼汉在土里忙碌一辈子地哩。

    “你下去休息吧,本帅这里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桑显和懒得看对方那幅没见过世面的土气嘴脸,摆摆手,命亲卫将张猪皮拉出中军大帐。随后他立刻开始布置明天的作战任务,将一次强攻改为三次佯攻,并另外安排了人马潜伏在东门附近,随时等候伍天锡的接应。

    第一场战斗于上午巳时开始。没等属下回报,桑显和已经知道任务失败。因为伍天锡和张猪皮两个双双出现在城头,大喊大叫地厮杀,唯恐别人注意不到自己。

    中午的战斗又是徒劳,伍天锡虽然没有出现在城头,东门处却也没有他的音讯。强忍住将清漳城硬攻下的冲动,桑显和等到了傍晚时分。第三次攻城战刚刚开始,城头上突然乱作了一团。

    “东门,东门那边有角声!”亲兵猜到伍天锡接应得手,凝神细听,果然听见了若有若无的号角。

    “让伏兵赶紧杀进去,把住城门。其他人,跟着本帅一道转向城东!”桑显和大喜过望,挥舞着佩刀命令。

    将士们潮水般从城南撤下,迅转向城东战场。当他们赶到位置,城门已经被完全拿下,张猪皮拎着把血淋淋的杀猪刀站在门口,冲着外边大声招呼。“柳将军已经杀进去了,大伙赶紧着。伍天锡正在里边等着人接应呢!”

    显和一催坐骑,带头冲向了城门口。才冲出几步,战马缰绳却被杨甫拉在手里。

    “提防有诈!”对着暴怒的桑显和,主簿杨甫大声解释。“城门口没看见一个咱们的人!”

    桑显和凝神再看,果然现自己事先布置在东门外的弟兄没一个留在门口接应。还没等他下令急于立功的将士们放缓入城度,耳畔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有扇纯铁打造的栅栏从天而降,将城内城外的弟兄们硬生生切成了两段。

    再找张猪皮,哪里还有对方的影子。原本空落落的城墙上面,突然冒出了数以千计的喽啰兵,个个弯弓搭箭,将锐利的铁羽向城墙和瓮城附近的官兵射去。

    “桑显和在那边,桑显和在那边!”正愤怒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再度出现于他的头顶。张猪皮手挽一张大弓冒了出来,带领几十名喽啰,冲着桑显和的位置就是一通乱射。

    “贼子,老子今天跟你没完!”羽箭及时被亲卫们用盾牌挡开,桑显和却如同被射中了心脏般,痛得嘴角冒血。“整队,整队,攻下此城,将里边的贼子碎尸万段!”抹了把嘴角上的血迹,他厉声呼喊。战马盘旋,佩刀舞成了一团光。

    “将军,士气已沮!”杨甫再度拉住他的马缰绳,“再攻下去,只会越陷越深!”

    “弟兄们,还有弟兄陷在城里面呢!”明知道对方说得在理,桑显和依旧不想放弃。是他粗心大意上了蟊贼的当,才将数以千计的弟兄送入了虎口。如果不将他们救出来自己独自撤退,日后还如何面对麾下众将士?

    “将军,你看看那边!”杨甫咬牙切齿,指着北方大声提醒。“那边,程贼早就来了!”

    “哪里?”桑显和茫然回头,果然看到一杆猩红色的战旗卷地而来。旗帜上写着斗大的两个字,洺州!

第一章 赌局 (七 下)

    第一章赌局(七下)

    洺州军主力来了!程名振赶回来了!本来士气就非常低落的官军将士愈无心恋战,纷纷从城门附近撤了下来。形势比人强,桑显和也不敢再意气用事,只好强压下心头万丈怒火,命令全军且战且退。

    好在赶到战场的援军只是程贼麾下的一小部分,估计也就是担当先锋的几个旅。所以看到桑显和部撤退后并没有尾随追杀,而是喊开了城门,井然有序地撤进了城内。

    重新站稳阵脚后清点损失,桑显和现自己一个疏忽就折损了近两千弟兄,远远过了两日来攻城战伤亡的总和。受打击更大的他这位主帅的威望,本来在这只拼凑起来的队伍中,就有不少人怀疑他的领兵能力。\如今在一个声名不显的小毛贼身上连连吃瘪,更是令麾下军心浮动。

    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边。还没等桑显和想出稳定军心的办法来,军营内又传开了另外一个对他极其不利的流言。傍晚时入城的那支队伍根本不是程名振所部主力,而是驻守在平恩县的老贼杜疤瘌怕王二毛顶不住,打着程名振的旗号来壮大声势。所有援军满打满算也就五百多人,却把桑显和这个统带着两万大军的主帅吓得望风而走。

    “老贼!”桑显和听闻此讯,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气昏过去。先是上王二毛的当,然后上伍天锡的当,接着再上杜疤瘌的当。敢情他这个大军统帅是个傻子,群贼中随便拉出个人来都能把他糊弄得团团转。\

    “明日五更开饭,日出后立刻攻城。城破之后,里边的匪徒一个不留,匪产可随意抄没!”缓过一口气后,桑显和咬着牙下令。原来心里那些收容匪壮大实力的想法全部推翻,恨不得立刻将几个愚弄自己的对手剥皮碎骨。

    没等众将答应,主簿杨甫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可,此举万万不可。桑将军请暂且息怒,敌情复杂,切莫意气用事!”

    “什么?”桑显和脸色一凛,两眼杀机毕现“难道你还想为匪请命不成?”

    “属下不敢!”杨甫桑显和恶狠狠的表情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躬身施礼。\“大帅切莫误会。属下并非为匪请命,而是以为我军虽受小挫,但筋骨未伤。没必要做此孤注一掷之举。从容整顿,徐徐图之。程贼及其属下再狡猾,也难逃覆灭之命!”

    “嗯,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但不杀此贼,让我如何向弟兄们交代?”桑显和心中的火气少平,皱着眉头反问。

    刚才劝阻他的也就是曾经在关键时刻提醒过他的杨甫,如果换了别人,早被他扣上“巧言扰乱军心”的罪名拿下了。慈不掌兵,越是军心浮动时刻,越需要用霹雳手段维护主帅的威严。

    看到桑显和的脸色稍有缓和,杨甫心中也悄悄松了口气。想了想,低声道:“大帅视弟兄们如自家子侄,属下何尝不是如此。\但如今之计,我等越是急于攻城,越是遂了程贼的意。属下推算程贼的意图,想必是欲牺牲掉王贼麾下这几千人,以达到消耗我军实力的目的。待我军将清漳拿下,实力受到大损之后。他再赶来趁火打劫!”

    后几句话纯属故意向敌人身上栽赃,但前面的几句分析却是非常独到。如果桑显和不惜代价猛攻的话,的确可以将清漳城夷为平地。但那样的话,官军也必将付出较大的代价。而程名振正星夜向清漳赶来,万一他到达的时候,恰恰是官军正精疲力竭的时候,恐怕届时桑显和即便拿下了清漳,也会在新赶来的生力军手中栽一个更大的跟头。

    程贼不比王贼,他不仅仅是狡诈,出手比王贼更加狠辣。一旦被他占据了先机的话,桑显和很难再搬回局面。

    “那又如何?”明知道杨甫分析得正确,桑显和还是有点拉不下脸来推翻先前的决定。

    “以将军的手段,程贼最终难逃一死。但弟兄们损失过重,恐怕也有违将军的本意!”杨甫笑了笑,非常委婉地劝告。

    这个台阶给得非常及时,桑显和舒舒服服地就走了下来。点点头,叫着杨甫的字说道:“子卿说得极是,桑某受教了。但不攻此城,难道我等就坐视程、王两贼再度合二为一么?”

    “那又如何?”杨甫耸耸肩,用桑显和说过的话反问。\

    对啊。即便程贼与王贼汇合在一起,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呢?刹那间,桑显和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骄傲。洺州军全部实力加起来也不过是万把人,而他现在实力虽然受损,麾下能战者尚有一万六千出头。即便先做出一些退让,又能如何呢?

    “嗯,子卿说得对,看来我还是过于执着于一时胜负了!”桑显和展颜而笑,同时向杨甫投去感激的一瞥。他不是不明白自己先前之所以急于赶在程名振到达前拿下清漳,是因为过于忌惮对手的缘故。然而迫于眼前局势,他不得不在战术上做一些重大调整。杨甫的建议,既恰恰给他找到了合适的调整理由。与此同时,对那些心存狐疑者,也能有个体面的交代。\

    梳理清楚了眼前局势,桑显和立刻传令全军后撤二十里,到背靠漳水的广平堡去暂做休整。

    官军这边一撤,清漳城头立刻欢声雷动。所有喽啰们都明白,大伙这回真的是绝处逢生了。距离跟程名振约定的汇合日期只剩下几个时辰,而程教头向来没出言必践,从没有过用大话忽悠属下去送死的记录。

    “还是小心些,当心桑显和学着使诈!”杜疤瘌越老越谨慎,指点着远去的烟尘对大伙提议。

    “是啊,可别毁了您女儿女婿的家业!”张猪皮跟杜疤瘌原本就混得很熟,没大没小地调笑。在他印象中,杜疤瘌可从没主动援救过任何江湖同行。\这回突然转了性,拼死前来救助清漳,不是为了护住女儿跟女婿的地盘又是为了那般?

    “我是怕你这小兔崽子死得太早,留下一堆孤儿寡妇让我帮忙照顾!”杜疤瘌“恶狠狠”地横了他一眼,撇着嘴道。

    “疤瘌叔,那还不得把你吃出了声!”另外一名校尉正好经过,扭过头来替张猪皮助阵。

    “没事,没事。疤瘌叔才不会在乎那点吃喝呢?他会一笔笔记下来,然后年底时找鹃子姐报账!”孟大鹏走上前,接茬调侃

    杜疤瘌的吝啬与他的胆小一样是出了名的。众人闻言,无不哈哈大笑。笑过后,却又强打起精神,拖着疲惫的身体去视察各自的防区,以免桑显和真的像杜疤瘌所说那样,冷不丁杀个回马枪。\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一点儿也不知道尊老敬贤!”杜疤瘌不依不饶追上去,冲着每个人的背影虚踢,“老子现在年纪大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倒退三年五载,哼哼……”

    倒退三年五载,他的日子可不像现在这般顺心。又要保全自己的实力,以免被其他几个寨主吞并。又要控制自己的锋芒,避免引起张金称的猜忌。直到女婿进了巨鹿泽后,日子才一天比一天轻松起来。如果不是桑显和突然率领大军杀到家门口,杜疤瘌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是个绿林头领。他早已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富家翁,平素帮晚辈管管帐本,偶尔伸手收拾一下院子,日子过得轻松惬意。\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是不能逗逗亲外孙,按说鹃子和小九成亲也不少日子了,却至今没见任何结果……

    不是当初老子杀孽过重吧?但那跟小九有什么关系,他可是姓程啊!一想到杜鹃和程名振二人的子嗣问题,老当家杜疤瘌就很是惶恐。他不确定抬头三尺之处到底有没有神明,但脾气却越来越温和,对人也越来越亲厚。

    正着呆,王二毛带领雄阔海、伍天锡两个也走上了城头。看见杜疤瘌两眼无神,以为老人家累坏了,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低声劝道:“您老先下去睡一会儿吧,这里有我们盯着就行。最迟明天中午,小九哥肯定能赶到!”

    杜疤瘌心不在焉地答应。很快又缓过神,盯着眼睛询问:“你刚才说啥,他不是该明天一早到么?”

    “路上设伏收拾了魏德深,所以可能会耽搁几个时辰!”王二毛点点头,将最新获得的情报向老人通禀。

    “嗷!”杜疤瘌轻轻点头。“赢了?”

    “赢了,大获全胜!”

    “那就好,那就好。这下就可以全力对付桑显和了。打败了他,估计以后就能过安稳日子了!”杜疤瘌很高兴,花白的胡子上下乱颤。越是经历过战乱的人,越渴望安宁。特别是在他亲眼看着平恩、清漳和洺水一点点恢复生机的,如果有可能的话,此间的一草一木杜疤瘌都不希望有外人来破坏。

    “嗯!”王二毛笑着点头,扶着老人慢慢走下马道。安稳日子,有可能么?打败了桑显和,还会有李显和,王显和。而更远的地方,还有瓦岗军,窦家军,高家军,谁不想将繁荣富足的平恩三县纳入囊中?这刀头打滚的日子,谁能说清楚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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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赌局 (八 上)

    第一章赌局(八上)

    程名振带领洺州军主力比预定时间晚了三个时辰赶到清漳。现城墙上瓢得还是洺州军战旗,他不禁有些喜出望外。当听完王二毛等人描述的用诈降计逼退桑显和的经过后,他又忍不住板起脸来,低声抱怨:“不是跟你说过,可以随时放弃清漳的么?你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险。万一姓桑的恼羞成怒,不顾一切跟你们拼命怎么办?你拿什么跟他硬顶?”

    “大伙不是舍不得这里被官军糟蹋么?与咱们有关联的人都撤到山里了,可里边的房子和街道都是咱们一间一间整理出来的。”王二毛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解释。

    这句话代表了大多数喽啰的心声。原来大伙赶在张金称身后走到哪抢到哪,所以对什么贵重的东西都不会珍惜。而平恩三县却是众人亲手收拾出来的,所以破家值万贯。不拼到最后一刻,谁也舍不得弃之而去。

    程名振很是理解这种心态。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冲着张猪皮数落道:“下次千万不要亲自去冒险,一旦桑显和真的把你留下,看你有几个脑袋给他砍!”

    “嘿嘿,我这烂命一条,不值几个钱。如果能换回他俩、仨的,也就够本了!”张猪皮咧了咧嘴,嬉皮笑脸地回应。

    “谁说的,一百个官兵也换不回一个你来!”杜鹃抬手给了张猪皮一巴掌,瞪着眼睛呵斥。

    她模样如此凶,张猪皮心里反倒觉得暖和。揉着被打的地方嘿嘿笑了几声,低声讨饶:“姑奶奶,下次我肯定不去了就是。嘿嘿。下次,傻瓜才会还相信我!”

    程名振无可奈何,只好将相关话题就此打住。“今后校尉以上军官,谁都不准如此冒险。废话我就不说了,反正你们在我眼里都金贵得很,即便拿桑显和的脑袋来换,我也不肯做这赔本买卖。接下来咱们怎么打,大伙赶紧坐下来商讨一个章程!”

    众将领闻言,立刻在县衙大堂内席地而坐。王二毛命人将大伙去年费了很大力气画就舆图摆在中间,指点着漳水北岸的一处险要说道:“据斥候打探,桑显和退到广平堡休整了。那里背后就是漳水,很容易从河面上得到补给。此外。昨天攻城时他虽然上当受骗,实际损失并不算大。我清点了一下,连战死带被咱们活捉的,一共才一千三百多人。再加上这几天攻城时的损失,我估计官军撑死了也就减员了三千多人。按他来时的人数减算,眼下他至少还有一万五千兵马在手。很不容易对付!”

    “这回他再不报什么招降的希望了,下回,估计一来就会全力以赴!”伍天锡接过他的话头,揣摩桑显和的后续动作。

    “吃一次亏,总得让人家学一次乖!”从城外赶回来的韩葛生笑着打趣。“不过这个桑将军还挺有意思,居然觉得能把大伙拉到他那边去!”

    “桑将军原来不是这样的!”虽然身为敌手,伍天锡还是非常认真地替桑显和辩解。“他估计也是对朝廷太失望了,所以急于建立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班底。毕竟手里有兵,即使打了败仗也不容易受到责难!”

    说起大隋官场的荒唐与糜烂,大伙不禁会心而笑。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大隋官场不荒唐糜烂,也不会让他们有纵横驰骋的空间。

    “这年头,好人当两年官,也得变成王八蛋!”

    “就是,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糟蹋起自己的江山来一点儿都不心疼!’

    “……”

    “别扯这些没边没沿的事情,说正经的。”见大伙说着说着就开始跑题,杜鹃拍了下地面,以示提醒。

    众武将们冲她吐了下舌头,把更多的废话吞回了自己肚子里。从张大当家管事时起,跑题就是众寨主堂主们的习惯。程名振虽然努力想让军议正规些,但传统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得过来的。况且大伙都没读过几天书,很难一下子就分清主次,把话全说在点子上。

    “如果桑显和不托大,老老实实跟咱们打,估计还真有些麻烦!”雄阔海属于粗中偶尔有细型,认真地想了一会,郑重说道。

    “这也正是所所担心的。桑将军的功名也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伍天锡的想法跟雄阔海差不多,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众人的脸色,低声补充。“前几次咱们能打败他,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太轻敌。没把大伙放在眼里。但吃了最近这次亏后,我想他会更小心!”

    尽管他措辞很委婉,还是惹得一些人的不快。特别是一些自打组建锐士营时就跟在程名振身后的老部下,本来就觉得伍天锡升迁太迅,压住了所有的锋芒。又听他总是涨故主志气,灭自己威风。扫了他几眼,小声嘀咕:“那你怎么不真反水过去?他那么有本事,你跟咱们站在一起不是纯受拖累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伍天锡立刻涨红了脸,大声为自己辩解。

    “天锡,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程名振见状,赶紧出言调解。“谁也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就到外边巡视城墙去,别在这里煽风点火。”

    洺州军是他一手组建,所以尽管他为人和气,威望却无以伦比。说怪话的人吓得缩了缩肩膀,把脑袋瓜子耷拉到了怀中。程名振知道有人肯定不服气,也猜到刚才张猪皮自己说自己小命不值钱,未尝不包含捻酸吃醋的意思在里边。顿了顿,继续强调:“大伙既然一个锅里吃饭,就多做些对这口锅有用的事情。别一边吃着饭,一边还想把锅底敲出个裂纹来。我再说一遍,有本事冲外边使,窝里踩的不算汉子。如果谁下次说怪话被我抓到,就让他去辎重营收拾马粪。什么时候气顺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带兵!”

    “知道了!”这下,更多的人把脑袋耷拉到了怀里。都是庄稼人出身,收拾马粪倒不怕脏,可谁也丢不起那个人!

    及时制止了内部的一些异常苗头,程名振存心给伍天锡制造表现的机会,笑着命令:“天锡,你接着说,如果桑显和再杀过来,咱们该如何应对?”

    “如果我是桑显和,就凭着手中人多,一步一步跟你耗!”伍天锡想了想,带着几分感激说道。“咱洺州军人数少,积蓄的补给也有限。又接连打了这么多场仗,眼下正是最疲惫的时候。桑将军只要保证自己不再犯错,就等于稳操胜券!”

    “他?怎么可能不犯错?”孟大鹏还是不服,撇着嘴抬杠。

    伍天锡冲他拱拱手,非常客气地解释:“既然是武将,自然谁都想着打胜仗。如果心里明白最后胜利一定属于自己,则能不冒险就尽量不冒险。如果我是桑将军,就无论咱们这边使出什么办法,都按照自己的方式稳扎稳打。不贪便宜,不求胜,自然就不会犯错!”

    这话说得非常在理,但还是不能让洺州军众将服气。段清想了想,又坐直了身子反驳道:“他这样做磨蹭,狗皇帝岂会由着他?”

    对于杨广,伍天锡可是没有半点好感。冷笑了一声,愤愤不平地嘲讽:“那鸟皇帝做事从来就跟正常人两样着?前几年鱼具罗将军行动稍微受挫,就被他派人砍了脑袋。去年桑将军把麾下的弟兄全丢光了,因为在武将中有人脉,所有罪责都没问,补足了人手继续带兵!”

    既然全军覆没都不被追究罪责,自然也不能指望昏君杨广因为桑显和按兵不动,就像当年杀鱼具罗那样杀了他。所以桑显和根本不怕拖,拖得时间越长,手握的胜算越大。

    明白了这一层关系,段清也觉得犯难了。无论士卒数量还是身上的装备,洺州军都不如对手。如果对手按部就班地见招拆招的话,大伙的确拿不出什么好办法。见段清这边败下阵来,王飞又长身而起,“干耗,行啊。反正咱们在城里,他在城外,就互相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不可!”伍天锡连连摇头。“如今咱们的人都集中在清漳,如果闭门不出的话,桑显和只要把城池团团围住,四下扎满鹿砦,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攻打其他两个县。”

    “他敢!”王飞气得吹胡子瞪眼,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伍天锡说得对。到了这个时候,即便再看伍天锡不顺眼的,也暗自开始佩服他的本事了。有一身好武艺,能带队冲锋陷阵。又能在临战之前说出一番道道来。这种人洺州军中可不常见,难怪教头如此赏识他。

    “依你之见,咱们该如何做?”见伍天锡已经表现得差不多了,程名振摆摆手,把话题引入下一个步骤。

    “战决。”伍天锡想了想,毫不犹豫地建议。“桑将军肯定会以为,咱们远道而来,疲惫不堪。所以第一次进攻会很猛烈。但如果咱们抢先一步攻过去,肯定让他猝不及防!”

    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提议。如果稍有差池,很可能让洺州军一败涂地。但事实正如伍天锡先前所分析,时间不在洺州军这边。桑显和有的是功夫跟他耗,而瓦岗军王德仁部既然能放桑显和过来,未尝不想做一个不劳而获的渔翁。

    “今夜休息,明晨出城迎击桑显和!”程名振咬紧牙关,大声决定。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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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赌局 (八 中)

    第一章赌局(八中)

    人数才六千出头,连续作战使得将士们都疲惫不堪。铠甲不齐整,弓箭数量很少,长槊和陌刀等重型兵器也很少。带着这样一支队伍去挑战一万七千多敌军,只有疯子才做得出。而这世上就是不缺这样的疯子,伍天锡是,程名振是,雄阔海、王二毛还有张猪皮、王飞、韩葛生等人都是。洺州三县是他们从废墟上亲手建起来的家,即便敌人再强,也没有放弃抵抗的理由。

    队伍在晨光中出,旌旗猎猎。老寨主杜疤瘌也知道到了生死存亡时刻,亲自站在敌楼上,擂鼓给勇士们壮行。杜鹃全身披挂,紧跟在程名振的身边。她不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在她的坐骑后,还跟着二十多名女兵女将。王二毛本来建议她们留下来守城,却被大伙用吐沫星子和白眼打击得一败涂地。

    听闻程名振主动来袭,桑显和非常高兴。**阴谋诡计,他自问照对方差了一筹。但面对面硬撼,出道以来,他可从来没怕过任何人。迅鼓舞了一下士气,他带领官军倾巢而出。试图在半路上堵住洺州军,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双方的主帅都抱着必胜的信心,同时又非常地谨慎地派出了大量斥候。双方的斥候很快就相遇,然后迅向后传出了现敌军的警示。双方长槊和重盾手同时将兵器架了起来,组成了一道移动的钢铁丛林。双方的弓箭手同时将羽箭斜向上方射出,在对方士卒的头顶上制造起出一阵箭雨。

    弓箭向来不是洺州军的强项。把距离推到足够近后,程名振立刻命令雄阔海带长槊手起第一轮攻击。张猪皮则统率为数不多的骑兵逃过主阵,从侧翼插向对方的弓箭手。附近地形为一马平川,非常适合战马加。而齐腰深的野草则将马蹄声很好的隐藏起来,让他们看上去与在云端飘移。

    桑显和岂肯让对方抢了先手,立即以双倍数量的步卒向洺州军起反攻。同时,他也将麾下为数不多的骑兵全部放出,风一样掠过草野,迎面堵住张猪皮。

    双方在一片青葱的绿色上奋力厮杀,很快就将原野给染成了粉红色。还没等第一轮接触分出胜负,孟大鹏带着数百朴刀手从左翼冲上,千余官军也从其本阵的右翼迎将上来。

    论士气和个人训练程度,洺州军大战上风。但在人数和装备上,他们的劣势同样的明显。雄阔海带领麾下弟兄将阻拦自己的官兵冲溃,却不得不转身去支援孟大鹏。张猪皮所部骑兵也屡次将队手砍得七零八落,却被更多队手堵住了去路。

    战斗很快陷入胶着。程名振和桑显和都快调整部署。他们都试图寻找到对方的破绽,他们都不得不在对方的逼迫下不断改变阵型,弥补自身暴露出来的缺陷。同时,他们都狡猾地将自己最用力的杀招藏了起来,准备在恰当时刻,给对手致命一击。

    见前方迟迟打不开局面,程名振将指挥权转移给王二毛,亲自带队杀上了第一线。洺州军各级军官多为当初的锐士担任,看见自家教头提刀冲杀,勇气倍增。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奋力冲杀,死不旋踵。官军前锋很快就招架不住了,阵脚不断后撤。桑显和微微冷笑,挥动令旗,将一支蓄势已久的生力军投入战团。

    这支队伍由一名老将带领,厮杀经验异常丰富。不与雄阔海和孟大鹏两人所部做过多纠缠,直接斜插向程名振。人未到,羽箭先至。枝枝瞄准程名振,试图将其狙杀于当场。

    杜鹃策马上前,挥舞横刀将羽箭挡下了数支。几名亲兵不顾一切扑上,用盾牌和身体挡下其余流矢。官军要的就是种忙乱,一射之后,立刻丢下骑兵专用短弓。策马围了上来,程名振的亲兵措手不及,接连被砍倒了三、四个。

    眼看着程名振本人就要受到围攻,杜鹃急得两眼通红,双刀舞出了一团风。两名官军骑兵现她是个女人,以为有便宜可捡,半途拨转马头,挡住她的去路。让开!”杜鹃厉声怒喝,一刀斜劈,一刀横推。两名骑兵赶紧举刀阻拦,却没想到杜鹃的力气如此大,一人直接被劈下了马。另外一个被刀势带得偏了偏,眼睁睁地看到一条红影子从自己身边掠过。

    还没等他将身体坐直,两名徒步的女兵已经杀到。一个对付人,一个对付马,转眼间便将人和马都捅成了血葫芦。抬头再找杜鹃,现女主帅的坐骑已经跟男主帅的做起并到一处。互相保护,互相照应,将围过来的几名官军杀得手忙脚乱。

    “刺马,刺马!”一边与敌人拼命,杜鹃一边向亲兵们下令。众男女亲兵一拥而上,先刺马,再刺人,转眼之间,将前来捡便宜的官军杀了个干干净净。没等大伙来得及喘一口气,桑显和又把第二波捡便宜的家伙派了过来。咬定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围住程名振夫妻两个不放。

    “通知主阵,别被敌军调动。我这边应付得来!”程名振微微一笑,冲着亲兵吩咐。然后将手中长槊举了举,冲着妻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再来一轮,如何?”

    杜鹃轻轻地抿了抿嘴,将双刀在面前虚劈。夫妻两个在号角声中迎向汹涌而来的敌军,如同两只豹子进入了狼群。一名骑兵平槊相刺,被程名振奋力将槊锋荡歪。杜鹃的刀锋顺着来不及变势的槊杆扫过去,将来人从胸口到腋窝扫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另外一名骑兵欺她兵器短,将坐骑迅拨歪。程名振从地上挑起一个头盔砸了过去,正中此人的盔缨。没等此人将头盔扶正,杜鹃的刀锋已经抹上了他的脖子。借着战马的度迅一蹭,呼,整个头颅都飞到了半空中。

    夫妻两个相视一笑,心里都涌起一股难言的满足。附近的刀丛矛尖仿佛不再是死亡的威胁,而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特别是对于杜鹃,已经很久没有跟丈夫配合得如此默契过,根本用不着互相暗示,仅凭着本能和心灵的指引就明白对方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下一步想做什么,希望自己做哪些事情与他配合。

    这种感觉陌生已久,当它突如其来的时候却是如此之甘醇。杜鹃记得,只是在自己没成为程名振的新娘前,才有过很长时间类似的回忆。当二人结婚之后,聚少离多,再加上彼此的生活阅历差异巨大,彼此心脏反而渐行渐远。

    程名振没有另觅新欢,杜鹃知道。哪怕是张金称打上门来那一次,也是别人将罪名强加给他,而不是他主动去沾花惹草。他像尊重绿林同行一样尊重她。他像信赖自己的手臂一样信赖她。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背心交给她,一往无前地去冲杀。她是他最大的助臂,最好的伙伴,最值得依赖的袍泽。然而,他看着她的目光中却不再拥有渴望和狂热。

    举案齐眉,也许是某些读书人心中最理想的姻缘。但这种生活却不属于杜鹃。她喜欢像火一样燃烧,像酒一样炽烈。哪怕只是短短的几个月,也好过按部就班的天长地久。

    今天,于万马军中,她终于又得偿所愿。两颗心又骤然跳动在一起,共舞同一个节拍。快乐、炽烈、忘乎所以,如醉如痴。刀光和血光全都开始模糊,呐喊与悲鸣都慢慢消退。耳朵里能听见的,只是彼此的呼吸。眼睛中能看到的,只剩下对方水一般明亮的目光。

    只要这目光不变,刀山火海又能如何?

    杜鹃彻底迷醉了,双刀舞动,如鲜花般在人海中绽放。那刀锋上的光华是如此地绚丽夺目,令敌我双方都不敢逼视。她紧跟在程名振身边,如藤缠树,如影随形。她为他挡开流箭,砍倒敌人,为他及时堵住一个又一个破绽。她忽左忽右,无所不在。让所有的攻击都化作徒劳,所有战意都化为恐惧。

    她就是一树花,将自己最美艳的一瞬向他绽放。让他无法视而不见,见到之后便无法不目眩神摇。

    敌人很快就现了这个疯狂的女魔头。为了除掉程名振,不得不先将她合力剪除。两杆马槊交替而来,一支直刺她的小腹,另一支指向她的大腿。杜鹃将身体偏了偏,让开正面刺来的槊锋,单刀顺势平推过去,砍断对方的手肘。刺向她腿部的长槊在半途中便被挑到了一边,程名振及时地将马头兜转,提槊替她挡住了必中一击。然后双臂猛地向上一搅,将来人的兵器搅飞到了半空中。

    瞬间被惊醒的杜鹃带着几分醉意看了丈夫一眼,露齿而笑。程名振冲妻子点点头,拨转坐骑冲向下一波对手。双骑并络,卷起一片红色的烟尘。

    自家主将的勇猛极大地鼓舞了弟兄们的战意,洺州军袍泽越战越勇,把成倍的对手逼得连连败退。看到程名振和杜鹃二人转危为安,王二毛的调度也愈从容。不断投入新的力量加入战团,不断向桑显和的正面施加压力。

    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宛若涌潮,推得官军无法站稳脚跟。桑显和被逼得心头热血翻滚,令旗旗向杨甫手里一掷,大声命令:“子卿为我掠阵,我上前会那姓程的一会!”

    “将军!”杨甫试图劝阻,却被桑显和用目光瞪得无法开口。“你尽管按事先制定的战术调度,我且去给弟兄们长长士气!”

    杨甫无奈,只好命人吹响号角给主将壮行。在龙吟一般的角声中,桑显和策马分开人群,直扑程名振。论身手,他自诩比程名振丝毫不差,对方既然敢带队冲杀,他又怎肯被比了下去?更关键一点是,将乃三军之胆。如果他这个主帅一味地在后面窝着,弟兄们又怎肯舍命厮杀。

    事实正如他事先所预料,当现自家主将也冲到第一线后,官兵们的士气猛然提高了数分。与此形成鲜明的对比,洺州军的嚣张气焰瞬间被压了下去。“杀贼!”桑显和举槊怒吼,从人群中硬冲开一条血路,杀到程名振面前。“杀贼!”“杀贼!”官军将士大喊大叫,声音犹如夏日傍晚的惊雷。洺州军的攻势被遏制住了。洺州军中有人开始犹豫不前。洺州军有人倒在地上惨叫、呻吟。洺州军中有人胆怯了,刀锋乱舞,却无法阻拦桑显和的去路。

    刚一照面,桑显和就让程名振知道了双方之间的差距。他身材强壮,招数势大力沉。他久经战阵,杀人的经验非常老到。他的坐骑是上好的突厥名种,对命令的反应度远远好于程明振**的枣红马。更关键的一点是,他刚才一直在以逸待劳,而程名振至少已经在刀丛中冲杀了小半个时辰。

    直刺,横扫,转突。二马挫镫,迅回旋,槊锋再度指向程名振的前胸。受到威胁者不得不侧身闪避,桑显和快从程名振身边冲过,随手一槊刺一名程贼的侍卫落马。杜鹃拼命来救,被桑显和的亲卫死死挡在外线。程名振硬着头皮苦苦支撑,却一下比一下吃力,一下比一下反应迟缓。

    直刺,横扫,反手斜刺。多年在沙场上磨砺出来的锋芒完全展现,光华夺目。程名振拔槊相隔,却猛然拔了个空。“小贼,拿命来吧!”桑显和狞笑着转身,招数由虚化实。眼看就要一击得手,斜刺里猛然重来一匹瘦马。马背上的喽啰双手扑上,死死抱住了他的槊杆。

    长槊的重心完全在压在武将的前手掌上,稍加破坏,便会失去准头。桑显和的槊头立刻下沉,带得他本人在马背上亦难以坐稳。程名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抢回先手,横槊捅对方的腰眼。

    洺州军的侍卫敢舍命营救主帅,桑显和麾下的侍卫也不是孬种。呐喊着扑上,用身体挡住程名振的槊尖。两匹坐骑又迅分开,两名主将身上都溅满了敌人的血。二人咬了咬牙,拨回战马,起第三度对冲。

    这回桑显和出招更是狠辣,前掌上提,后掌下压,利用槊杆的弹性将槊锋抖成一团光影。程名振知道这是一记虚中带实的杀招,却从没跟人对练过,因此只能凭着直觉去拆。槊锋上传来一阵空荡荡的感觉,他赶紧侧身躲避。桑显和长槊从他的肩膀侧面擦了过去,带起一串血珠。

    顷刻间,程名振半边肩膀都被自己的血给润湿了。无力再提住长槊。嘶吼一声,他将长槊当做投矛向桑显和掷过去。然后趁着对方侧身闪避的功夫,单手从腰间抽出横刀,斜端着向侧面抹动。

    两名桑显和的侍卫招架不住,先后被程名振抹于马下。前方猛然出现了一个狭小的空档,程名振不敢回头,双腿一夹马肚子,狼狈不堪地退出战团。玉面罗刹见丈夫离去,也无心恋战,双刀猛地劈了几下,逼开与自己放对的官军,夺路而逃。洺州军众亲卫见主将离去,立刻失去了跟人拼命的勇气,跟在程名振夫妻两个的马后,乱哄哄地退向本阵。

    “拦住他们!”桑显和岂肯让到了手的胜利飞走,大喊大叫。正在厮杀的官兵纷纷抛下对手,试图挡住程名振夫妻两个的退路。他们可没桑显和那样的本领,被程名振和杜鹃两个联手带领亲卫一冲,又乱纷纷跌倒,一部分人纷纷死去,侥幸活着的则乱纷纷地逃开。

    “黏住他们,别让他们跑远!”知道刚才自己对属下的要求过高,桑显和又迅调整命令。这回,他的命令起到了实际效果,大队的官兵紧随程名振夫妻的马后,将敌我双方的战阵冲了个乱七八糟。

    程名振略一回头,就现了形势的危急。他没胆量回头再跟桑显和硬碰,又不敢冲动自家阵脚。只好将坐骑再度转向,横着跑向战场的左翼。孟大鹏正带着一伙弟兄跟官兵在那里周旋,觉主帅前来投奔,赶紧带队接应。程名振从他身边跑过,头也不回,继续策马狂奔。桑显和紧跟着杀到,冲开孟大鹏的拦阻,继续紧追不舍。

    出于对自家主帅安危的担心,在后方调度的王二毛不得不派出更多的生力军,试图将桑显和堵住,将程名振夫妻两个平安接回本阵。替桑显和掠阵的杨甫怎肯让他如愿,也把更多的生力军投入战场,对洺州贼进行反向阻截。双方的作战重心瞬间就由纵转横,谁也不再以撕破敌军主阵为目标,而是将所有目光都围着程名振逃命和桑显和追杀的位置移动。远远看去,逃命者和追杀者的队伍都被拉成了一条长龙,而在长龙的两侧,则簇拥着数以千计对战场形势难以作出正确反映,措手不及的双方士卒。

    “不好!”杨甫心中突然打了个冷战,低声惊呼。程名振的逃走方式很古怪,像是慌不择路,却不断将桑显和往战场外围引。而继续追杀下去,桑显和未必能追得到程名振夫妻,反而与自家弟兄越离越远,难以得到有效支撑。

    仿佛在印证他的判断,乱哄哄的人喊马嘶声中,一伙身穿黑色铠甲,手握黑色陌刀的壮汉悄无声息地从洺州军中浮现出来。“全军压上!”来不及做更多的观察,杨甫将手中令旗向前一指,孤注一掷。他没法不紧张,那伙身穿厚重战甲的陌刀队所向之处正是程名振逃亡的地方,而桑显和追在程名振身后,依然如飞蛾扑火。

    所有杀招都用不上了。如果主帅战死,失去主帅的一方必然要大败亏输。程名振知道自己麾下的人马数量和真正实力都不如官军,所以他在正面硬撼的同时,又不甘心地布下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的诱饵就是他跟杜鹃夫妻两人,只要桑显和试图擒贼先擒王的话,就难免会落进他的陷阱。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杨甫这边的号令出,陌刀队已经迎住了程名振的马头。主动让开一条通道,他们将程名振和杜鹃等人放了过去,然后骤然一合,如同块磐石般挡在了追兵面前。

    “轰!”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来自地面的战栗。潮水般的追兵遇到了磐石,飞花碎玉般被撞得倒溅回去。血流如瀑,尸横遍地。执掌陌刀队的洺州军将领却丝毫不为眼前惨烈的景象,陌刀重重向前一伸,带领队伍不疾不徐地迎向了大惊失色的桑显和。

    “杀!”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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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赌局 (八 下)

    第一章赌局(八下)

    陌刀队?桑显和带住坐骑,眼睛一下子瞪得比鸡蛋还圆。面前缓缓走来的这支队伍他很熟悉,里边的铠甲和陌刀大部分都来自他的“供应”。甚至连带队的将领他也能看清楚,虽然对方脸上挂着面甲,但从那魁梧的身躯和坚定的步伐上来看,必定是伍天锡无疑。只是,在他麾下时,伍天锡的从来没带过这么多兵,从来没机会展示出如此强横的实力。只是,这支陌刀队的战法和阵型对桑显和来说都非常陌生,他从来没组建过如此庞大规模的陌刀阵,也没想到过类似的配合。

    全部由精挑细选出来的,洺州军中最强壮的勇士组成,从头到脚包着铁甲。手中陌刀长达丈余,双手抡开可以将战马砍成两半。而带领这支精锐中之精锐的,居然是刚刚从官军中投降过去不到一年的伍天锡。在桑显和麾下,此人因为出身寒微只能混到队正,连进中军帐议事的资格都没有!

    惊诧,怀疑,惶恐不安。各种各样的表情写满了大隋官兵的面孔。他们没时间去想应对之策,因为陌刀队已经大踏着步向他们推过来了。度不快,但每一步踏下去都令人脚跟颤,膝盖软。

    “天锡……”桑显和低低的呼唤了半声。后半句话又自己憋回了嗓子里。如此近的距离,他相信自己的话伍天锡完全可能听得见。但那又会怎么样呢?自己忽视了这个将才,或者说大隋官场的传统强迫自己埋没了这个将才。如今,对方带着陌刀队杀过来了,自己再跟他谈谈故交,谈谈知遇之恩,有用么?

    一愣神间,陌刀队又逼近了数步。通过厚重的面甲,隋军将士甚至已经可以看到他们冷冰冰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既不狂热也不胆怯,就像一座座活动的泥塑木雕,踏着毫无变化的步伐,靠近,靠近,再靠近……

    “杀!”有人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威压,抢先捡起半截钢刀丢了过去。霎那间,短刀、投矛、石块铺天盖地。陌刀队只是略作停顿,然后就继续他们的步伐。从天而降的碎铜烂铁砸在他们的护身铁甲上,叮叮当当作响。可其作用也就是制造些杂音而已,根本给铁甲里边的人造不成任何伤害。包括仓促射出的几支流矢,直直地插在一名陌刀手的胸甲上,就像刺猬身上的硬毛,随着对方分脚步上下颤动。

    两军很快生了第二次接触。依旧是毫无悬念可言。陌刀手们举刀,挥刀。举刀,挥刀,像割庄稼般把阻挡在自己面前的任何活物割倒。官兵们手中的武器要么太短无法触及对方,要么太钝刺不透护甲。一面倒地被屠戮,连一命换命的机会都没有。

    “让开,让开,挡我者死!”伍天锡终于开口,声音却冷得令人打颤。一名旅率躲避不及,被他从肩膀一刀砍到腰,半边身子都飞了出去。名外一名小卒吓软了腿,瘫在原地直打摆子,也被他毫不犹豫地砍倒,然后踏着尸体走了过去。

    无以伦比的攻击力,无以伦比的防御力,无以伦比的相互配合。整个陌刀阵都变成了一个魔鬼,张牙舞爪,所向披靡。在这种可怕的力量面前,官兵们除了闪避之外无路可选。偏偏他们刚才追杀程名振时又乱的队形,此刻即便想退,也无法迅脱身。只能互相挤压着,互相推搡着,希望延迟一下刀刃的到来。

    “就几百人,杀上去,杀光他们!”桑显和气得七窍生烟,舞动长槊,戳翻两名距离自己最近的逃兵。士卒们如同躲鬼一样躲开他,却鼓不起勇气去阻截伍天锡。连番动员了几次都一无所获后,桑显和无奈,只好自己率队逆人流而上。

    这世间根本没有无法破解的阵型,也没有毫无弱点的兵种。否则,大隋卫军早已横扫天下了。陌刀、长槊、两裆铠,哪种攻防利器不是出自朝廷?既然土匪能将他们从战场上夺过去,桑显和就相信自己能想办法将它们夺回来。

    看到自家主帅上前拼命,很多士卒羞愧地停住脚步,转身跟在了队伍的后面。大伙人多势众,桑将军一定有办法。抱着各种希望,将士们渐渐恢复安稳。但只是短短了一瞬间之后,他们的希望就唏哩哗啦碎了满地。

    桑显和攻入了陌刀阵,并且带着几十名亲兵一道将陌刀阵撕开了缺口。他们凭借过人的武艺奋勇冲杀,不断深入。可是,他身边的亲兵也越来越少,交替地倒下。随后,陌刀阵上的缺口越来越窄,慢慢变成了猛兽之嘴,慢慢合拢。

    伍天锡在指挥着陌刀手们变阵,瞬间从方阵变为横阵,又从横阵向前反弯。论及个人勇武,除了他本人外,陌刀队中无第二人选可以挡住桑显和。但在阵型变化当中,所有陌刀手都跟桑显和势均力敌。有人向桑显和砍出一刀,然后立刻受到同伴们的保护。下一名陌刀手再砍出一刀,也被重重刀影保护起来。整个阵型还没变化完毕,桑显和身边的弟兄已经寥寥无几。追随者们要么战死,要么被挡在阵门之外,竭尽全力却无法提供有效接应。

    这是什么阵法?桑显和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凭着多年行伍经验,他能觉察出伍天锡还没将阵型变化完全演练娴熟。可即便如此,他也被陷在了阵中,像一头困兽,咆哮,怒吼,张牙舞爪,就是找不到突破口。

    隋军士卒自然不能眼看着主帅被杀,在主簿杨甫和几名忠心耿耿的将领督促下,不断地向陌刀阵起反击。而诡计得手的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人则拿出了最后的家底,团团护在陌刀阵的前后左右,将杀过来的隋军一支支堵截,一支支击败。然后又呐喊着攻向下一支。

    几度有人冲到了陌刀阵内,差两步就能跟桑显和汇合。但伍天锡迅挡住了他们,将他们一个个劈翻在地。也有人试图用磨盘战术,一点点磨光陌刀阵的锋芒。他们十几个人组成小股,在陌刀阵外围零敲碎打。这种战术有效果,但进展极其缓慢且代价巨大。每一名陌刀手倒下前,至少要换走三到无名大隋精锐。而陌刀阵只是稍作移动,刚刚被磨出的破绽便又消失不见。

    他们不是磨盘上的谷物,而是真正的磨盘。外围的所有人,包括官军和绿林,都围着磨盘在动。挤压,研磨,粉身碎骨。血腥味越来越重,陌刀阵边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后续却还有更多的人,敌我双方的人填进来,迫不及待地变成尸体。

    如此惨烈的杀戮,过了双方将士所经历的任何一场战斗。很多士卒杀着杀着眼睛几开始变红,慢慢被血光迷失了本性。他们突然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英勇,被刀砍伤却感觉不到疼痛,被槊戳中却感觉不到恐惧,他们闻不见鲜血的味道,听不见同伴的呼喊。他们感觉不到汗水滚落带来的劳累,无视于上峰的任何命令。他们彻底地陷入了疯狂,彻底在血海中失去了属于人类的一切特性。他们挥刀,挥刀,再挥刀,直到倒下,目光中依然闪烁着杀戮的快意。

    桑显和也渐渐陷入了这种迷乱。他挡住一杆砍向自己的陌刀,然后扑入一名敌人的怀中。他用半截长槊戳破了对手的肚子,然后翻滚得避开砍向要害的兵器,张开嘴巴,咬在一个人的铁甲上。铁甲出刺耳的声响,令闻者无不皱眉。桑显和却丝毫不受其害,抬起膝盖,顶破对手的下体。

    他觉得很累,很累。内心中充满绝望和恐惧,却停不下来。他想喊一声“别杀我,我投降!”嘴巴里只出了“谔谔”的声音。陌刀手又在变阵,周围的空隙骤然增大。他却不知道逃走,兀自挥舞着半截断槊,原地不断打圈。

    一名壮汉大踏步向他冲来,刀光凛然如电。解脱了,桑显和瞬间清明,如释重负。意料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闭目等死他愕然睁眼,却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置身阵外,而主簿杨甫则带领着一堆人簇拥着自己,快向战场外逃遁。

    “程名振在哪?整队,他麾下没多少人!”稀里糊涂地逃离生天,桑显和先想到的不是追问自己脱身的缘由,而是试图重新抢回战场上的主导权。既然陌刀阵没有困住他,就说明大隋将士还有一战之力。既然大隋将士还有一战之力,就有希望将敌军打翻,将胜利重新夺回来。

    “瓦,瓦岗军,瓦岗军来了!”主簿杨甫指着不远处还胶着在一起的士卒,语无伦次。

    “什么?”桑显和凝神细看,才现打着黑红色战旗的洺州军正在试图跟自己的兵马脱离接触。以程名振为核心重新结阵。而自己麾下的弟兄们则乱成了一团,或者跟敌军死缠烂打,或者没头苍蝇般跑来跑去。

    稍远一些的地方,就在双方交手的战场之外。数以万计的瓦岗喽啰涌了出来。洺州军和官军的骑兵都停止了互相攻击,策马盘旋着在瓦岗军阵前跑来跑去。他们却谁也无法靠近,谁也无法阻挡瓦岗军的去路。对方人数太多了,足足是官军的四倍,洺州军的十倍以上!

    就是出于这个缘故,程名振放了我?桑显和还是不敢确定。他依稀记得在自己手忙脚乱的时候,有把横刀砍了过来。而从身影上判断,持刀者有可能就是伍天锡。但也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希望死在伍天锡手里而不是死于无名小卒手里。无论如何,不该是伍天锡主动放了他,否则伍天锡定然难逃军法处置。

    “将军,赶紧下令整队吧。瓦岗军贼心难测!”见桑显和还是迷迷糊糊,杨甫真后悔自己刚才带人救了他。为了将陌刀阵冲出一个缺口,他至少付出了三百多名忠心耿耿地卫士为代价。要不是因为瓦岗军的出现引得程名振调度失误,说不定大伙今天就全都得葬在这里。

    可瓦岗军显然不是来救援他们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个多月来,武阳郡兵、清河郡兵、巨鹿贼、洺州军、桑家军,几支队伍驰骋河北战场,都想做那个攫取最后利益的渔翁。都想牺牲别人,成全自己。谁也没想到,当初向官军乖乖让开通往清漳去路的瓦岗军王德仁部,才是真正获利者,真正的渔翁。

    “收兵,收兵,向我靠拢。向我靠拢!”桑显和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扯开嗓子喊道。杨甫一挥手,众亲兵立刻齐声呐喊,将这道命令传遍全军,“收兵,收兵,向大帅靠拢。向大帅靠拢!”

    “呜呜,呜呜,呜呜!”低沉的角声响了起来。“当当当当!”沙哑的的破锣声也响了起来。洺州军和官兵都在收缩,都在迅后退,试图集结成一个稳固的阵型。瓦岗军王德仁部却不给他们机会,迅敲响了战鼓。“咚咚,咚咚,咚咚…….”鼓声撕天裂地。千余精锐迅涌出,旋风般卷入官军当中。

    早已被洺州军杀得疲惫不堪的官兵没力气抵抗,被杀得溃不成军。更多的瓦岗军喽啰小跑着冲入战团,将官兵们赶羊一样赶成一堆堆,然后一刀刀杀死,砍掉脑袋,扒下铠甲。

    同样疲惫不堪的洺州军无法加入交战双方的任何一方,只能尽量确保自己不被卷入。但瓦岗军王德仁部明显不想放过他们,一面分出近半弟兄对官兵穷追猛打,一面两路包抄着向他们迫来。

    “,真不要脸!”雄阔海气得破口大骂,拎着长槊就要跟瓦岗军去拼命。“我去宰了他们,什么玩意儿!”

    程名振用滴血的长槊拦住了他的去路,“别主动生事,严加防范,等我问问他们的来意再说!”

    “还能有什么来意!”对瓦岗军好感最深的王二毛亦被气得两眼通红。如果不是怕动摇军心的话,他宁愿现在就一头撞死在弟兄们面前。与瓦岗军的瓜葛全是由他而起,与瓦岗军的盟约也是他极力促成的。然而,曾经让他佩服并且神往的瓦岗英雄,却在最关键时刻出卖了大伙,并且在大伙后心连捅无数刀。

    “整队,不要露怯!”危机关头,程名振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放桑显和一条生路的命令的确是他下达的,因为只有确保桑显和不死,官兵们才可能替他分担一部分瓦岗军的威胁。然而双方毕竟不是盟友,并且已经两败俱伤。瓦岗军王德仁部随便深处任何一个手指,都可以轻松地碾碎他们。

    王二毛和雄阔海等人向身后瞅了瞅,只好无奈地停住脚步。洺州军已经快散架了。经历和与卢方元部的火并,与杨白眼部的血战和与魏德深部的交手,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不愿意将辛苦开辟的基业拱手让人,才鼓足最后一分力量跟桑显和部舍命相拼。如今,这最后一分力量也被消耗得干干净净。瓦岗军偏偏这个时候赶到,将锐利的刀锋架在了大伙的脖颈之上。

    现洺州军并没有像官军一样溃退,瓦岗军也停止了继续靠近。如同蝎子的两只翘着两只毒鳌站在远处,时刻准备将猎物夹成碎片。

    “不要慌,不要慌,别给人家瞧扁了!”

    “注意队形,能战死别羞死!”王飞、段清等将领也明白大伙被逼到了绝路上,在队伍中尽力维持秩序。洺州军有可能全军覆灭,但洺州军却不是因为打了败仗而覆灭。他们可以被屠戮,却不能在卑鄙小人面前流露出半分恐惧。

    “陌刀队还可一战,就是不知道敌军主将的具体位置!”

    “我带人缠住他们,你领大伙退向太行山!”

    伍天锡和杜鹃先后赶来,低声跟程名振商议对策。他们都想的是玉石俱焚的主意,程名振轻轻摇头。“王德仁是为了平恩三县和巨鹿泽而来,咱们可以先跟他周旋一番,再做决定!”

    “那你……”杜鹃咬了咬牙,目光中充满了屈辱。程名振的分析一点儿也没错,王德仁肯定是看上了洺州军的地盘。比起其他战乱之地,平恩三县可谓乱世中难得的富庶乐土。他想兵不血刃地拿下三县,就必须先让程名振屈服。

    “先保全弟兄们的性命要紧!”程名振咧嘴苦笑。他何尝不感到屈辱。但向瓦岗军王德仁部投降,也许还有翻本的机会。如果硬抗到底的话,恐怕麾下这四千余众无一能逃出生天。

    “教头!”“教头!”雄阔海等人也明白了程名振到到底在如何打算,扭头望着他,慢眼悲愤。绿林道上向来是弱肉强食,如果大伙在战场上败给了瓦岗军,即便投降也不算丢人。而现在……

    正当大伙准备劝程名振殊死一搏的当口,远处又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千余骑兵,风一般卷过山岗。“程大当家,俺们帮你来了!”带队的将领一马当先,如入无人之境。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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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雀 (二 上)

    第二章黄雀(二上)

    援军人数不多,也就是一千出头。却是清一色的骑兵,人和战马都精神抖擞。这下,轮到瓦岗军王德仁部慌张了,他们刚才急着捡便宜,东一堆,西一片将人马分得很散。而附近的地形又十分开阔,非常适合骑兵的快冲杀。

    “结阵,结阵,原地结阵!”再也顾不上追杀官军,王德仁从人堆中跳出来,挥舞着胳膊叫嚷。“结阵,结阵,原地结阵!”几百名喽啰扯开嗓子,将慌乱的命令传遍全军。

    见到瓦岗军被吓得鸡飞狗跳般模样,带领援军的主将非常不屑地向地上吐了口吐沫:“呸,还瓦岗军呢。丢人!”说罢,也不立刻上前捡对方的便宜,命令麾下众骑兵找了个相对高的地势悬而不。自己却空了双手,策马走向洺州军。在距离程名振一丈左右的距离上带住坐骑,拱手施礼:“豆子岗王伏宝,见过程大当家!”

    千军万马中赤手空拳独来独往,光是这番胆气,已经令人心中好感顿生。程名振满脸迷惑,拱了拱手,笑着道:“王将军多礼了。程某有事在身,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王伏宝知道程名振怀疑自己的来意,将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听闻官军过了博望山,窦天王就知道事情有变。所以立刻命我率军来援。不料……”他向身后瓦岗军方向看了看,鼻孔中出一声冷笑,“不料有些宵小之辈沿途阻拦,所以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好在还没来得太晚,否则,王某的脑袋就是被砍一百次,也无法赎罪!”

    战场上声音嘈杂,他的话只有程名振身边几百人能听得清楚。但就是这几百人闻言所出的欢呼,也让远处的王德仁知道情况不妙了。

    桑显和及其所部残兵已经逃远,不可能再增加场上的变数。如今,是新来的一千多骑兵和程名振的残部并肩对抗瓦岗军的局势。单从人数上看,王德仁依旧占优。可洺州军素来骁勇善战,而另外那位王伏宝,在窦建德麾下亦有飞将军之名。

    正在王德仁犹豫着下一步该如何做的时候,程名振与王伏宝二人已经开始互相配合着调整队形。洺州的全部骑兵和步卒统一组成了一个硕大的方阵充当中军,王伏宝所部骑兵分成左右两部分,拱卫在洺州军的两翼。整个大阵一边调整一边转换角度,不一会儿,就完完整整地对在了瓦岗军斜前方。

    他们准备起攻击?!王德仁虽然弄不明白对方摆出的阵型叫做什么名字,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王伏宝居然把手下所有骑兵的指挥权交给了程名振!程名振居然不顾其兵微将寡,准备不顾一切上前跟自己拼命!老天,这是什么名堂?程名振什么时候跟窦建德的人勾结到了一处,相互间还如此深信不疑?!

    关于最后这个问题,眼下程名振心里其实也是一头雾水。他传承的是张金称的衣钵,窦建德的基业来自高士达。张金称生前千方百计想摆脱高士达这个河北道绿林总瓢把子的控制,甚至取而代之。窦建德据说也跟巨鹿泽第一任大当家孙安祖有旧,与张金称不共戴天。所以,按血统传承算,他跟窦建德二人也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谁能想到在危难时刻,窦建德居然会仗义援手。

    当然,这个援手肯定不无代价。以洺州军目前的情况看,如果窦建德试图强行吞并,大伙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但关键一点是窦建德这招玩得漂亮,无论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人家是千里迢迢跑来帮忙的,并且恰恰出现于洺州军被逼上绝境的关键时刻。而王伏宝这个人也足够磊落,让人根本无法怀疑他的真诚。

    以双方之间的距离上来看,程名振也无法怀疑窦建德别有居心。双方之间距离甚远,即便是窦建德派出援军的时候是有的放矢,王伏宝也不可能赶得这么巧。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王德仁和他背后的指使者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白忙活一场。窦建德偶善心,却赚了个盆满钵圆。

    事已至此,只有过了眼前难关再考虑其他。随着队伍的缓缓展开,程名振的心思也渐渐安稳。从他的眼里看来,王伏宝所部这些骑兵还堪称精锐。虽然他们的兵器和铠甲比洺州军手中所持还差了些,但过人的骑术和严明的军纪,却使得他们行动起来凛然生威,让任何对手不敢小视。

    向来信奉精兵政策的程名振对生力军还是如此佩服,带兵只管数量不管其余的王德仁更是惶恐不安了。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放桑显和去抄程名振的后路,自己再去抄桑显和的后路是个错误决定。此举对自己的影响绝对不止是今天,日后的几个月,几年,甚至更长时间,自己将要慢慢舔食其后恶果。

    狼群自有狼群的规矩,他一举吞了洺州,没人会骂他心黑手狠,反而会佩服他善于把握机会。可一旦他冒险失败了,就会成为大伙的笑柄,所有人都对他白眼相向。

    “怎么办,密公当日可曾预料到今天?”情急之下,王德仁也不上保密了,冲着身边一个亲兵打扮的人劈头盖脸地问道。

    “密公当日定计,只是说机会难得。至于具体怎样把握,却是需要王头领自行决断!”扮作亲兵跟在他身边的人也不是好相与的,笑了笑,撇着嘴反斥。

    “屈先生是说密公所谋毫无疏漏,而是姓王的执行不利了?”王德仁的火头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恶狠狠地追问。

    “我可没那么说。王头领如果想砍屈某的头去讨好程名振,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姓屈的“亲兵”被吓得避开了半步,手按着剑柄说道。

    就凭对方那个柴火杆子般的小身板,王德仁一只手也能杀了他。可现在不是窝里斗的时候,已经跟程名振和窦建德结了梁子,没必要再不容于瓦岗。想到此节,王德仁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心头怒火解释:“屈先生不要多虑。姓王的虽然没什么本事,却也不是卖友之人。待会儿真的打起来,你尽管先行撤退。姓王的今天就在这里,会会所谓的九头蛟!”

    “他亦未必愿意现在就跟你动手吧!”瓦岗军前营大匠造屈商又撇了撇嘴,冷笑着提醒。没等开战心先怯了,姓王的根本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偏偏李密放着能文能武的程名振不拉拢,非要扶持王德仁这摊烂泥。站在屈商的角度,他真没现王德仁哪点比程名振强来。可主公的决断他不能质疑,心中再不情愿也得努力去执行。

    “他,他们把架势都拉好了!”王德仁根本没听出屈商的话里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昏头涨脑地回应。

    屈商心里愈瞧他不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解释:“能战方能言和。他们两家一个连续多日作战,早已是强弩之末。,另外一个千里驰援,精疲力竭。现在强行把架势摆开,只是想逼你讲和罢了。你又何必太紧张?”

    “那,那我干脆直接扑过去?!”王德仁胆气一壮,试探着询问。

    屈商又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那又何必?窦建德做事谨慎,自然不会放心王伏宝一个人来。他肯定会有后援6续杀到。眼下除非你有一仗将他们两家全灭掉的本事,否则,此战就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把多少人牵扯进去!”

    “那依你之见,眼下我该怎么办!”王德仁想了想,知道屈商的判断基本附和事实。即便他在最短时间内将程名振和王伏宝两人击败。过后窦建德找上门来,他依然很难在洺州立足。如果李密能仗义援手也好,偏偏李密此刻被李仲坚逼得自顾的本事都没有,哪可能再分出兵马来帮他抢地盘?

    “以不变应万变。”屈商笑着回应,“你不是还没跟姓程的表明来意么?干脆做个糊涂人情,就说是前来帮他对付官军的,他难道还能找人对质不成?”

    “这?”王德仁行事虽然阴狠,脸皮却没厚到信口雌黄的地步。

    “战还是不战,凭你一言而决。越是拖拖拉拉,越容易被人找到破绽!”屈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声催促。

    王德仁被逼无奈,只好催动坐骑出了本阵。向前小跑了一段,然后在羽箭射程之外停稳,冲着程名振等人抱拳施礼:“程大当家可在?王某有话要说!”

    程名振和王伏宝互相看了看,并络出阵,“是博望山王德仁大当家么?程某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客气了,客气了!”王德仁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搜肠刮肚,“刚才我忙着追杀桑显和,没来得及过来跟你打招呼。现在弟兄们把仗差不多都打完了,怕引起误会,所以赶紧过来看看!”

    嘴上说得好听,他却始终不离开侍卫的保护范围之内。程名振知道他做贼心虚,却也懒得戳破,笑了笑,凛然:“多谢王当家仗义援手。今日之德,程某此生没齿难忘!”

    “小事儿,小事儿!看你说的!”王德仁又被坐骑带着向后退了退,笑着谦虚。“要说这事儿也该怪我。当初答应帮你缠住桑显和,结果用人不当,居然被他把防线给突破了。我现后,亲手砍了那几个误事的家伙,紧追着桑显和的尾巴就追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来迟了半步,你已经跟桑显和打得差不多了,我只能帮忙打扫打扫战场!”

    “三万多人打扫战场,王寨主真是大手笔!”没等程名振说话,王伏宝抢先一步回应。“我刚才见你忙忙碌碌的没好意思过去问,怎么样,抓住桑显和没有?”

    “惭愧,惭愧!”王德仁苦笑着摇头,“弟兄们一个疏忽,还是让他给逃了。唉!程当家也知道,我手下人虽然多,却没几个真拿得上台面的。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好一条壮汉子!”

    “窦天王帐下先锋王伏宝,就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喽啰,可没资格跟您老称兄道弟!”王伏宝知道对方在故意装糊涂,冷冷地回应。

    “客气了,客气了!”王德仁心里气得直冒烟,嘴角上却依旧带着笑。“将军大名,在下早就如雷贯耳。今天亲眼见到本人,真是三生有幸!”

    “原来我还有这么大的名气!”王伏宝被拍得哈哈大笑,“王当家别逗我开心了。咱是个老实人,分不清假话真话。一旦被您逗得记不得自己到底吃几碗干饭了,岂不是辜负了您的好意?对了,我来的路上遇到几伙人拦截,当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所以一股脑全收拾掉了。如果里边有您老人家的下属,您老人家千万别怪罪我!”

    “嗯——”不用王伏宝交代,王德仁也猜到自己留在背后阻断道路的那些喽啰全军覆没了。否则也不会任由王伏宝杀到眼前,自己却连个消息都没听见。他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也许有我的布置,也许是地方上的那些堡寨的安排吧。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能弄得清楚!王将军收拾就收拾了,即便是冤枉了他们,也只怪他们自己本领太差,实在怪不得别人。”

    “那就好。我家窦天王也从没想着跟瓦岗军过不去。只是听说桑显和突破您的阻拦杀奔平恩,不忍河北绿林再折一条好汉子,所以才急匆匆地派我前来帮忙。”

    “是啊,是啊,大伙都在河北绿林道上混,打断骨头连着筋!”王德仁见对方也没有现在就撕破脸的意思,赶紧顺着话头往下溜。“窦大当家可好。前些日子我听说他正带着弟兄们跟郭绚打得热闹。可惜道路太远,我无法赶过去帮忙!”

    “劳您费心了。”王伏宝笑着拱手,“半个月前我军已经全歼郭绚所部,所以才能腾出手来帮绿林同道的忙。否则,哪有放着自己的老窝不要,却替别人强出头的道理?!”

    “啊!“闻听此言,不仅是王德仁满脸惊诧,程名振内心深处也有奔雷翻滚。涿郡郡丞郭绚是受过博陵大总管李仲坚提携的人,麾下士卒数量、训练程度和装备都远远强于清河、武阳两郡的郡兵的总和。如此一支强大的武装却被窦建德全歼,那窦建德的实力又膨胀到了何等地步?

    想到今后自己还要在河北立足,王德仁更不敢跟人争一时长短了。脸上再度堆满了笑,带着几分献媚的意味说道:“窦大当家果然厉害,居然连郭绚都能收拾掉!当日高士达大当家战死,我还以为河北绿林从此会一蹶不振呢?没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换了窦当家主事,大伙的路反而越走越宽敞!”

    话里话外,他已经把窦建德推到了河北绿林道总瓢把子的高位之上。仿佛站在斜对面的程名振是个稻杆扎的草人般。王伏宝敏锐地体味到了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挑拨之意,轻轻摇摇头,笑着说道:“我家窦天王不打算继承河北绿林道总瓢把子的位置。非但如此,他这个天王的称号,近日也准备去掉。他派我过来帮忙,仅仅是为了跟程大当家修好。毕竟高士达老当家在位时,豆子岗和巨鹿泽之间曾经生过很多不愉快的事情。窦天王不能因为这些事情不是自己安排的,就一点责任也不承担。所以他能弥补的就尽量弥补,实在不能弥补的,也只好暂且搁下,日后寻找机会再想办法!”

    “窦天王的意思是?”王德仁眉头紧皱,根本没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偷眼看了看程名振,现对方也是满脸迷茫,仿佛走进了一条没有出路的山谷深处。

    “唉,俺嘴笨,还是把话挑明了吧!”王伏宝搔了搔后脑勺,笑容里透着几分无奈,“其实我也不大清楚窦天王的意思。但临来之前,有几件事情他交代过,第一,就是绝对不能让您伤到了程寨主。否则,豆子岗众兄弟即便拼光了家底,也会为程寨主讨还公道!”

    被人当面戳了脊梁骨,王德仁的脸红得几乎滴下血来。“哪会呢,哪会呢,我不是说过,我也是前来给程当家助拳的么?”

    “第二,就是帮完忙后我拔脚就走,绝对不给程寨主添乱!”

    这句话,又让程名振和王德仁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窦家军明摆是前来趁火打劫的,只是他们的手段更高明些,不像瓦岗军这般卑鄙直接。而现在,王伏宝却说他帮完忙就走,不染指平恩三县分毫。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心甘情愿做了次赔本买卖?连几声吆喝都不屑去赚?

    看了看满眼不解的众人,王伏宝笑着说出窦建德的下一条嘱托:“第三,窦天王希望我能跟程当家达成一个协议,如果其他豪杰愿意,也都可以参与。就是河北绿林道今后互相休战,并肩对抗官军,重建秩序。窦天王说,大伙打打杀杀这么多年,没打出任何结果来,却让官府捡了大便宜。不如将彼此间从前的是非恩怨一笔勾销,坐下来重新商量一个章程,结为一家。至于这个家到底由谁做主,大伙可以公推。即便不想受人辖制,也可以保持现在的状态,没必要用刀子说话!”

    没等程名振和王德仁表看法,王伏宝咽了口吐沫,将声音陡然又提高了三分。“窦天王还说,朝廷已经快完蛋了,天下群雄并起。大伙如果还不抓紧时间共谋大事,早晚会被别人挨个收拾掉。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兄弟将性命相托。窦天王害说,咱们不是贼,仗势欺人者才是贼!咱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良民百姓,是河北这片地盘的真正主人!是混蛋皇帝和狗官逼着咱们拿起了刀。咱们可以赶走狗官,重建秩序。咱们可以像程大当家这样重建太平,自己给自己打出一片能安居乐业的地方来!”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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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雀 (一 中)

    第二章黄雀(一中)

    自从独掌平恩三县之后,关于未来,程名振一直就很迷茫。他只是凭着本性在做一些保全自己和身边人的事情,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坚持多久,大伙的出路到底何在?

    招安?官府未必有勇气接受,并且大隋朝廷看上去也没什么指望。自立?这块弹丸之地根本支撑不起任何雄图霸业。张金称的迅崛起和迅败亡,已经为此做出了鲜活的证明。维持现状?谁又肯容他?朝廷,地方官员,还有绿林同道,今天你来征剿,明天我在背后捅刀子,从年初到年终,仗越大越乱,家底越打越薄。勉强应付完眼前之劫,下一关却无法预料到底过得去过不去。

    江湖是一条不归路。家庭的影响和师傅的教诲令他无法真正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绿林豪杰。他不愿意自己的名字被用来止小儿夜啼;也不愿意像张金称那样在万人唾骂中屈辱地死掉!他想在阳光下堂堂正正的活着,跟自己的亲人和自己所爱的人聊天、喝酒,传宗接代,不必总是提心吊胆地防着这防着那,也不必睡觉时枕头底下总藏着一把刀。但到底怎样才能实现这些奢侈的梦想,却从没人能给他一个确切地答案。

    今天,窦建德的话无疑让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尽管这份希望是如此的遥远,如此的渺茫。咱们不是贼,仗势欺人者才是贼!咱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良民百姓,是河北这片地盘的真正主人!是混蛋皇帝和狗官逼着咱们拿起了刀。咱们可以赶走狗官,重建秩序……

    也许窦建德所说所做的都是表面文章,他的真正用意还是将洺州军并入自己的旗下,让程名振带着弟兄们替他去打江山。但至少他做事时比张金称等人有目标,所采用的手段也不太令人反感、更关键一点是,以洺州军今天的情形,已经没有了更多的选择。瓦岗军、窦家军、还有坐以待毙三条出路,也只有第二条看上去更光明些。

    轻轻地叹了口气,程名振将游移不定的目光转向妻子杜鹃。关键时刻,他非常想听听亲人的意见。刚刚差点经历一场生离死别的杜鹃笑了笑,目光清澈而凝重。不必通过语言,她的意见已经非常清楚。丈夫的决定就是她的决定,丈夫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生生世世,无怨无悔。

    程名振回以会心的微笑,然后将头转向了王二毛。王二毛苦笑着摊了摊手,脸上清晰地写出了“无可奈何”四个字。程名振继续将头转向段清、王飞、雄阔海和伍天锡,现大伙都在静静地看着自己,等待自己做出最后的决断。

    “窦天王说他不强迫任何人接受他的建议。但有他在一天,就不能容忍河北绿林同道再像原来那样自相残杀。因为那样只会祸害百姓,只会便宜官府。王某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王某却觉得死在官军手里死得值,被绿林同道杀了太冤得慌。大伙为什么造反,不就是因为被逼得活不下去了么?但大伙造反后都干得是什么事儿?大伙拍着胸脯想想,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当初跟自己一块拿刀拼命的兄弟么?”王伏宝的话继续传来,一声声击打人的心脏。

    程名振无法再听下去,把心一横,大声附和:“窦天王的话说得有道理。程某不敢不从。从今日起,洺州军上下,愿唯窦大当家马是瞻!”

    “窦大当家只想跟你握手言和,并没打算染指巨鹿泽和平恩!”没想到程名振答应得如此痛快,王伏宝又惊又喜,侧过头来解释。

    “王兄弟不要再说了!”程名振轻轻举起手掌,“窦大当家能不计前嫌倾力来救,程某也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来,你我击掌为誓!”

    王伏宝见程名振的表情不似作伪,赶紧也伸出手掌,“好,程兄弟快人快语。王某今天就充一回大头蒜,先代窦大当家跟你把盟约定下来!”

    说罢,二人在马背上相对着击掌三下,居然当着数万喽啰面前订立了盟约。王德仁在对面看得是又惊又悔,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他,敢情老子费了这么大劲折腾,到头来全便宜给了姓窦的……”

    “姓程的真是有眼无珠,那窦建德只是末品胥吏出身,家世、才智和名望,哪一样能跟密公相比?”站在王德仁背后静观事态变化的瓦岗军前营大将造屈商也觉得程名振的决定过于草率,附在王德仁耳边小声嘀咕。

    王德仁侧转头,免费送给他两只大白眼。“窦建德当然比不上密公。但姓程的也做过一任兵曹,估计跟窦建德两个是王八看绿豆……”

    话说到一半儿,他自己也觉得很没意思,又把头硬生生地转到了对面。“人家号称是河北绿林同道,相互扶持。这事儿传出去,估计其他河北绿林豪杰也会响应。咱呢,到底算河南还是河北?”

    瓦岗军的势力范围当然是河南东平、济阴、虎牢一代。但李密的个人雄心却绝不止于此。屈商想了想,低声道:“于今之计,只好先忍下这口气,日后再徐徐图之。待密公将河南之事了结……”

    王德仁听得直撇嘴,心里好生后悔当初不该听从李密的蛊惑来图谋巨鹿泽。如今便宜没捞着,却跟窦建德和程名振两个同时结下了梁子。日后河北绿林同道提起此事,肯定也会将自己今天的举动往“勾结河南人谋害同乡”的话头上扯。真他是黑瞎子照镜子,里里外外都不能算个好人。

    无论心里边多么懊恼,在脸上,他却不得不装出一幅洒脱大度的模样。带着亲卫向前走了几步,拱手为贺:“我听说老一辈绿林豪杰说话做事,总喜欢一言而决。没想到今天能亲眼目睹这种壮举。恭喜王将军,恭喜程当家,日后豆子岗和巨鹿泽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别忘了我这个见证人!”

    “哪里话来,没有你王大当家,程某和王将军未必能这么快地相识!”程名振横了他一眼,笑着回应。

    已经忍了这么多,王德仁不在乎多忍一点儿。笑了笑,装作根本没听出程名振话里的嘲讽之意,“既然桑显和跑了,这边也就没瓦岗军什么事情了。两位慢慢聊,王某带弟兄们先走一步。”

    “王将军不打扫一下战场,拿些辎重再走?”王伏宝带马上前,笑着谦让。

    王德仁赶紧将马头拨歪,免得跟对方突然冲过来跟自己拼命。“不了,不了。出来好长时间了,寨子里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我那小本买卖经不起耽搁,还请两位多多见谅。日后遇到窦天王,别忘了代我他问好!”

    看到他那幅紧张的模样,王伏宝心中暗自觉得好笑。事实上,以豆子岗和洺州军在场的力量,真的跟瓦岗军拼将起来,未必能占到什么上风。毕竟双方的人数在那摆着,并且窦家军刚刚经过一场长途跋涉。

    既然王德仁主动退让,程名振也不愿跟对方血战到底。毕竟洺州军保存下来的这点血脉不容易,日后想要在河北容身,手里也不能没有半点实力支撑。策马向前数步,他与王伏宝并络相送,“既然王大当家有要事在身,程某就不强行留客了。大当家尽管放心,今日打扫完战场后,所有缴获之物自然会给您送一份过去。”

    王德仁看了看满山遍野的尸体,忍不住暗暗咽了口吐沫。刚与洺州军拼过一场,又受到瓦岗军的袭击,桑显和所部损失极大。光是在眼前这片荒地里,就足足躺了有四、五千具尸体。那些尸体身上都配有铠甲,战靴,血泊当中还扔着不少长槊,漆弓。而自己到了河北之后,最缺的就是这些制式装备!

    不愿看到王德仁继续在对方面前出乖露丑,屈商轻轻咳嗽两声,上前催促:“大当家,弟兄们已经整队完毕,等待您的将令!”

    呵呵,呵呵。”王德仁尴尬地打着哈哈,“我这不是想跟程大当家多说几句么?难得能碰上他一回!算了,算了,你们这些没娘的孩子。走吧,传我的将令,打道回家!”

    亲兵们立刻举起号角,将王德仁的命令传遍全军。瓦岗军众喽啰本来就不愿意跟绿林同行交手,听闻角声,暗暗松了口气。将阵亡和受伤的袍泽抬起来,将长短兵器扛上肩膀,迤逦南去。

    “护送”着瓦岗军王德仁部走远后,王伏宝再度策马来到程名振面前。“程大当家,刚才的话您再考虑一下,王某在绿林道上虽然算不得什么响当当的人物,却不能趁人之危……”

    见他说得如此客气,程名振索性将心中最后的疑虑彻底打消,摆摆手,笑着道:“既然话都说了,哪有再吞回去的道理。王将军如果不急着回去向窦天王缴令,可否到城内盘恒几日。程某请人私酿了几坛子烈酒,刚好到了该开盖子的时候!”

    “这个……”王伏宝听说有好酒可喝,两眼中立刻开始放光。“回去时,王某跑快点就是了。窦大当家那边也在忙着处理战后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不识字,回去也帮不上忙!大不了,让他数落一顿,总不能到你这儿后,看都不看拔腿就走!”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却将他好酒贪杯的本性暴露无疑。很多洺州军将领对突然的身份变化本来有些抵触,见王伏宝如此豪爽,心里的芥蒂反而少了三分。大伙分头去打扫战场,检点伤号,安葬阵亡的同伴。然后簇拥着程名振和豆子岗来的客人,敲锣打鼓向清漳城撤去。

    听闻家园再度转危为安,留在城内的男女老幼也非常兴奋。远远地迎了出来,在官道两边摆起了桌案,放上家中仅有的干粮、水果,邀请洺州军子弟享用。目光所及处,见弟兄们个个身上血迹斑斑,队伍比出征前足足短了一半。再看看队伍中骑着高头大马的窦家军,庆幸之余,心中不知不觉涌起一抹浓重的忧虑。

    这片乱世中年过难得的宁静之地,还能继续宁静多久?没人知道答案。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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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雀 (一 下)

    当晚,程名振在清河县衙和校场分别摆开宴席,为王伏宝及其麾下的同来援救洺州军的将士们接风洗尘,杜疤瘌也以长辈的身份在一旁作陪。王伏宝听闻对方是程名振的岳父,赶紧站起身来,以晚辈之礼拜见。杜疤瘌不敢托大,赶紧上前双手扶住对方的手臂,笑着敷衍道:“窦大当家最近可好。算起来,我们老哥俩有段日子没见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记得不记得我!”

    “记得,记得。晚辈临来之前,窦大当家说过,要我一定当面跟您行个礼!”王伏宝膂力甚大,硬是从杜疤瘌的手中挣脱出来,恭恭敬敬地将一个长揖行完。刚一直腰,又狠狠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哎呀,这下有些乱套了。您老人家居然跟老窦是平辈,我却跟程大当家称兄道弟了好半天。乱了,乱了,这下可真的全乱套了!”

    “咋地?王将军跟窦大当家还沾着亲么?”杜疤瘌被王伏宝没头没脑的举止弄得一愣,皱着眉头追问。

    “可不是咋地!”王伏宝一咧嘴,河北乡音全露了出来,“算亲戚,老窦是我没出五服的表姐夫。攀扯起来,您和我才是平辈儿!可我一见到程兄弟就非常觉得亲近,还正准备跟他拜个把子呢!”

    说罢,歪嘴苦脸,做出了十足一幅犯愁的模样。

    闻听此言,众人无不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彼此之间的生疏感立刻又减弱了数分。老杜疤瘌已经从女儿的转述当中知道王伏宝的来由和女婿的选择了,也明白程名振之所以这样做实属无奈之举。有心给程名振树个强援,以便其在窦建德帐下立足。伸手抹了抹眼角,笑着提议:“一码归一码,一码归一码。我跟老窦论我们之间的辈分,你跟小九子论你们之间的辈分。各论各的,谁也不牵扯谁!”

    “有您老这句话就好。免得日后老窦说我胡来!”王伏宝借着坡下驴,笑着应承。“我跟程当家的兄弟是当定了。在平恩县,就做您的晚辈。来来来,老爷子,我先敬您一碗!”

    “哪有让客人先敬酒的道理!”杜疤瘌笑着举起酒碗,“这碗,我就替小九子敬你和你身后的弟兄,谢大伙相救之恩!”

    “不行,不行。我们来得太晚,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况且您老比我大这么多,喝了您的敬酒,我不等着折寿么?”王伏宝死活不肯答应,大声替自己找着借口。

    他身后的将领们也不敢居功,齐声表示自己没能帮上什么忙。即便大伙不来,洺州军也可以把难关自己顶过去。程名振见状,赶紧笑着向所有人提议,“干脆大伙共饮此碗吧,谁也不算敬谁的。要敬,就敬老天长眼,让我等今日有缘相聚!”

    “好,干了!”王伏宝笑着答应,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众人亦随着将碗中酒饮尽。然后重新落座,按照河北地方礼节巡酒。三碗过后,席间的气氛渐渐开始融洽,借着劝酒的机会,程名振笑着向客人打探,“王将军,窦天王到底什么打算,你能不能跟大伙仔细我觉得他老人家的话比较高深。具体细节如何,却两眼一抹黑!”

    “此事说来话长,老窦提出这个建议,也是被官府逼出来的。”王伏宝放下酒盏,喟然长叹。“唉!想当年高大当家在位时,咱河北绿林道也曾红火过。但大伙总是三心二意。打顺风仗时一个比一个冲得勇,真的遇到硬茬子,却一个比一个败得快!偏偏老天爷又跟咱们过不去,愣是派下来李仲坚和杨义臣这两位煞星!唉,那场仗输的,甭提有多冤了!”

    “张大当家去年也是折在了李仲坚之手!”对于敌人的强悍战斗力和绿林同道们的作风,杜疤瘌深有同感。想当初,张金称身边也呼呼啦啦带着近二十万大军呢,结果怎么样,一场败仗下来就全交代了,要么被李仲坚击杀,要么被雷老虎、刘霸道等人瓜分,最后跟着张金称撤到平恩避难的,满打满算才千把号人,连全盛时期的百一都没落下!

    “高老当家兵败身死,侥幸活着的人也都被打怕了,退入豆子岗中关起门来听候老天爷的安排。”王伏宝轻轻拍了几下桌案,继续补充,“这时候,郭绚又带着兵马找上门,由外到内,一个寨子挨着一个寨子的挑。凡是被他破了的寨子,男的全部当场斩杀,女的则绑出去卖给外边的人为奴。大伙被逼得没法,才又重新聚集起来,推老窦出来带着大伙找活路!”

    他只是用三言两语来概括,程名振等人却能听出这背后的血雨腥风。自从张金称事败后,杨善会对清河、襄国两郡的绿林豪杰采用的几乎是同样的处理手段。很多本来已经打算洗手不干的喽啰,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不得不重新扯起了反旗。

    “人家是官,咱们是贼。官兵杀贼,贼杀官兵,都是天经地义,算不得什么狠辣!”杜疤瘌倒是看得开,抿了口酒,幽幽地点评。

    “大伙开始时也都这么以为。但老窦他不同意。他说,如果大伙想听他的,有些规矩和说法就得改一改!”王伏宝轻轻摇头,否决了这种看法。

    “老窦的确是那么个人儿,我记得当初在高鸡泊跟着孙大当家混时,他就总和别人两拧着!”杜疤瘌想了想,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这点他倒跟小九子很像,都喜欢扯个大义,名分什么的出来做幌子。也都特别注重军纪!”

    “不是做幌子,老窦是认真的!”王伏宝斜了杜疤瘌一眼,对后者的说法略微有些不满。“当年跟着高大当家,老窦也不准自己麾下的弟兄祸害百姓。我们当时有三不抢,第一,不抢家无隔夜粮的穷汉子。第二,不抢无儿女照顾的老人。第三,不抢家里有小孩子需要养的寡妇!”

    听到这儿,洺州军众将忍不住纷纷点头,对窦建德的好感陡然又提升了几分。当年洺州军的前身锦字营在张金称麾下的所有山头中,也是军纪最为优良的一个。为此,大伙还没少遭到其他各营同行的奚落。但最后事实证明,锦字营是巨鹿泽唯一延续下来的遗脉。其他各营要么全军覆没,要么分崩离析,没一个落得了好下场。

    “窦大当家说,咱们都是活不下去的穷人,断然没有再去欺负穷人的道理。所以,要他出头也行,但今后豆子岗内所有营寨,都得遵守他的三不抢规矩。此外,他还规定,今后大伙共同进退。他带着我们这些亲信弟兄冲在最前头,其他各营各寨必须一步不落地跟着,有谁未战先逃,大伙回过头来就一块收掉他。”

    “然后,窦大当家说,所谓、贼和官的区别,就在于谁能建立秩序,让百姓安居乐业。谁在祸害百姓,让好人没法走正道活下去。所以,大伙原来做的那些事情都是被逼的。都是为了活下去。官老爷们有活着的理由,咱们也有活着的理由,谁都不比谁理亏!”

    这几句话就有些绕口了,王伏宝比比画画,却始终没能将窦建德的本意复述清楚。程名振听得心有戚戚,用手指蘸了些酒水,在桌案上胡乱涂抹,“窦大当家的意思应该是,官府也是人,咱们也是人,都有资格好好活下去。他们没理由一定将咱们赶尽杀绝,咱们更不欠他们什么,不比他们矮半头!”

    “对,就是这个意思。你要是跟窦当家见上面,肯定能说到一块去!”王伏宝拍掌叫好,非常赞叹程名振的过人理解力。“窦大当家当时就拿你举例子。说你让十几万流民重新找到了活路,更有资格当官府。而杨善会、郭绚和李仲坚那些王八蛋却只会杀人放火,比咱们更有资格被称为土匪!”

    程名振笑了笑,算是默认了窦建德对自己的恭维。让平恩、洺水、清漳三县重新恢复了生机,是他投身绿林以来最为得意的事,所以没必要刻意谦虚。虽然这三个弹丸小县的短暂安宁,是建立在周围无数个郡县小儿不敢夜啼的基础之上。

    “跟郭绚的战斗是怎么打的?大伙重新汇聚到窦当家旗下,就一鼓作气将郭绚掀翻了么?”比起对这些复杂的内政规章和各山各寨之间的交易、盟约,伍天锡更感兴趣地是双方的战斗细节。见王伏宝迟迟说不到自己想听的方面,忍不住站起身,急切地追问。

    提起战争,王伏宝的口齿立刻比刚才伶俐了三分,笑了笑,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约定归约定,具体执行还非常麻烦。关键是得有人带个好头,让大伙死心塌地跟着。老窦让人最放心的就是这一点。继承了大当家位置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率领我们这些本部弟兄去做诱饵,把郭绚从豆子岗边上的盘县、平昌一直引到泽地深处的商河。接连败给了他十几仗,差点把家底全打没了。然后才命令各寨按先前的约定一拥而上,断粮道的断粮道,抄后路的抄后路,放火的放火……”

    在用兵方面,窦建德的部署的确可圈可点。程名振自问如果异地相处,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和窦建德一样的沉着冷静。但是,他更佩服的是窦建德的那几句话,简直都说到自己心里去。“官老爷们有活着的理由,咱们也有活着的理由,谁都不比谁理亏……”

第二章 黄雀 (二 中)

    第二天正午,张瑾带着另外数千兵马从巨鹿泽匆匆赶来,个个跑得风尘仆仆,气喘吁吁。王飞有些恼火张瑾来得晚,把他扯到一边,低声抱怨:“你现在来还有个蛋用,黄瓜菜都早都凉了。”

    张瑾路过平恩时,已经隐约听见洺州军准备易帜的消息,叹了口气,很委屈地回应,“我早来一步,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你没看出这些人都是我新招的么?我刮干了整个巨鹿泽,才勉强凑出这点兵马来!”

    王飞等人应声张望,果然现队伍中十个里边有九个是陌生面孔,并且老的老,小的小,个个累得东倒西歪。即便张瑾带着他们早几天赶到,顶多也就是帮忙敲敲战鼓,壮壮自己一方声势,根本无法真正拉上战场。

    见到此景,他忍不住唉声叹气,“嗨!想当年巨鹿泽那么大的家底儿,转眼就被败干净了。你怎么来得这么晚,遇上麻烦了?”

    “卢方元提前一步跑了回去,携裹着里边的人跟咱们对抗。我前后跟他打了三回,才彻底击败了他!”张瑾点点头,简略将自己这些天的经历向大伙介绍。

    “伤亡如何?”王飞等人赶紧追问。

    “还能如何?我统共才带了几百号人去!全丢光了也是那样!”张瑾继续摇头,满脸晦气。巨鹿泽内地形复杂,湖泊沟渠的位置几乎每年都变。卢方元虽然新败势衰,凭着地利优势,也让他吃足了苦头。若不是有一些张金称的旧部趁机起事,抄了卢方元的后路,他几乎无法回来向程名振缴令。即便如此,带去的兵马也折了近四成,可谓彻底被伤到了骨髓里。

    “抓到姓卢的了么?不会又让他跑了吧?”王飞、段清、雄阔海等人异口同声地追问。

    “抓到了!”张瑾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模样,撇着嘴说道,“他为人奸猾,有便宜就占。手下的亲兵也都跟他一个德行。见他接连战败,没可能再爬起来了,便都散了烟。其中有几个贪图教头悬赏的那二十两金子。在逃命的路上一块动手绑了他!”

    “那你怎么没当场把他给宰了!”王飞先是一喜,然后继续抱怨,“姓卢的是豆子岗那边安插过来的眼线。眼下教头准备投靠窦建德了,姓卢的还能死得了?”

    “早我哪知道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张瑾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脸上的表情更是懊悔。现在说这些话已经太迟了。程名振和王伏宝已经拜了把子,俩人都在清漳县衙大堂里坐着。大伙总不能瞒了他们,偷偷对卢方元执行军法。

    无可奈何,张瑾只好命人把卢方元押在外边,自己入内缴令。问清楚弟兄们的伤亡情况和巨鹿泽内部诸事善后情况,程名振侧过头看了看王伏宝,笑着请示:“王兄,你看……”

    “我跟他不熟!”王伏宝晃晃大脑袋,笑着推脱。“你自己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千万别问我!”

    “窦当家那边……?”程名振没想到王伏宝真的对自己毫不干涉,有些迟疑地问。

    “一样。这种吃完了饭就舔碗底儿的家伙,到哪都是祸害!”王伏宝冷笑一声,对卢方元的为人非常不屑。

    看见程名振还是有些犹豫,他大咧咧地一拍桌案,“要不这么着吧。我帮你做一回主,日后有什么事情都我担着就是!”

    “有劳王兄!”程名振想借机多了解一下王伏宝的为人,笑着拱手。

    王伏宝也不跟他再客气,走到桌案后,抓起惊堂木用力向下一拍,“来人,升堂!”

    升堂?众将领面面相觑,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王伏宝想过一把当县太爷的瘾。笑嘻嘻地站到两边,学着衙役的样子唱起了堂威。“升堂喽,威武!”

    作为当年的乡勇头目和馆陶县第三捕头,王二毛带领大伙做起来到是熟门熟路。不一会儿,就在清漳县大堂内塑造出了问案的气氛。程名振临时充当师爷坐在了侧位,王伏宝危襟正坐,又用力拍了下惊堂木,“把卢方元那王八蛋,还有抓他的几个王八蛋,一并都给老爷带上来!”

    “威武!”众人忍住笑意,大喊堂威。三喊之后,将卢方元和五名活捉他的“义士”一并带上了大堂。

    “兄弟,你当初答应给活捉卢方元者二十两黄金,是每人二十两呢,还是一人二十两!”没开始问案,王伏宝先忙着兑现赏金。

    “一共二十两!”程名振想了想,低声回应。

    “你可真够有钱的。听到了没,你们五个王八蛋,一共二十两金子。每人四两,不多不少!”王伏宝又拍了下惊堂木,冲着下边大喊。

    五名活捉卢方元邀功的亲兵立刻跪倒谢赏,满脸都是献媚。其中最机灵的则知道坐在帅案后的这人必是洺州军的实际掌权者,不管程名振就在旁边坐着,立刻哼哼唧唧地表起了忠心,“谢,谢大当家恩典。小人日后愿意跟着大当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对,对,我们五个,以后愿意给大当家牵马坠镫!”其他几人唯恐落后,乱纷纷唱和。

    “呸!”被按在地上的卢方元忍无可忍,扭头便啐。五名亲兵被喷了一脸吐沫,立刻回报以老拳。眼看着大堂内就要乱成一团,王伏宝又举起惊堂木,“啪”地拍在桌案上。“老实点,老子没判完呢!”

    “威武!”王二毛带人又喊起了堂威,将卢方元等人的喧闹声压下。王伏宝幽幽地叹了口气,冲着卢方元问道:“你是卢方元,当年高大当家派到巨鹿泽的吧?”

    “正是!”听见上边的口气,卢方元就觉得精神一振,跪直了身体回应。“是高大当家命我前去制衡张金称,卢某幸不辱命!”

    “高大当家让你把张金称卖给杨善会了么?”王伏宝笑了笑,又问。

    卢方元被问得满脸通红,心里却非常不服气,咬着牙犟道:“当然没有。但高大当家也让我时刻监视张金称,必要时下重手以除之!”

    “这就是你卖了张金称的理由?”王伏宝眼睛瞪圆,脸上的表情不怒反笑。

    “正是!”卢方元继续强辩。

    王伏宝的模样他隐约见过。当年他在豆子岗也算能和窦建德平起平坐的人物,而王伏宝不过是窦建德身后的小跟班儿。如果今天不能在此人手中逃得活命,成功挑起洺州军和豆子岗的矛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能让窦建德恶心好几年。

    王伏宝偏不上当,摇了摇头,冷笑着道:“张金称跟高大当家不合,此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但高大当家可以亲手杀他,却不会把他卖给官府。张大当家可以当面挑战高大当家,亦作不出勾结官府一块算计他的勾当。他们两个都有错,但他们两个都是响当当的绿林好汉,做不出你做的事情!”

    “对,对,这姓卢的就是心黑手狠。歹毒异常!”几名亲兵闻听此言,跳着脚帮腔。

    “哼,随便你说!”卢方元心中的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扭过头,不再搭理任何人。

    王伏宝又叹了口气,将头转向卢方元的五个亲兵,摇着头说道:“既然身为亲兵,姓卢的平素肯定对你等不薄。你等今天能卖了他,改天就能卖了别人。这样的属下,我可不敢要。来人,把他们五个推出去,斩示众!”

    “冤枉,冤枉!”五名亲兵一下子从天堂掉进了地狱,大声地喊冤。王伏宝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咱绿林道之所以成不了事,就是被你们这些家伙搞的。亲兵卖主,挨刀还有什么可冤枉的!”

    “程当家说过抓住卢方元,无论生死,都有重重有赏!”几名倒霉的亲兵继续强辩。

    “赏金,我会给你们的家人分掉,一个铜子都不会少!”王伏宝冷冷地摇头,“但你们几个的脑袋,却是一刻也留不得。推出去,杀!”

    “冤枉!”“饶命”刺耳的哀鸣声中,五个亲兵被推了下去。片刻之后,五颗血淋淋的脑袋瓜子端了上来。王伏宝亲自验看过后,命人将其端给卢方元。“姓卢的,卖你的人我已经替你砍了,你心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卢方元又是欣慰,又感到愤恨。欣慰的是,能亲眼看到背叛自己的人惨死,愤恨的是,今天自己肯定难逃此劫。半生图谋全化做了一场春秋大梦。想了半天,惨然一笑,“比起张金称和高士达,我已经算幸运者,没什么放不下的。只是,王兄弟,既然你替我报了仇,我也有几句好话送你!”

    “有话就说,但是别说没用的废话!”王伏宝看了他一眼,冷然道。

    “老窦很会说话吧?他做的真有说的一半儿好么?”卢方元一边起身,一边笑着嘲讽。“他不愿意让绿林道自相残杀,他就没杀过自己兄弟么?”

    王伏宝被问得一愣,脸色突变,“姓卢的,我拿你当个豪杰,你别自己打自己的脸。有话尽管说到明处,窦大哥坐得直,行得正,你休想往他头上扣屎!”

    “真的么?那他如何坐上的豆子岗第一把交椅的?”卢方元耸肩冷笑,不再争辩,大踏步走出了清漳县衙。

    秋光潋滟,正是出门的好天气。

第二章 黄雀 (二 下)

    第二章黄雀(二下)

    刚刚经历了一连串的大战,洺州军的损失颇重。所以接下来数日,程名振便将心思全都放在了抚恤死者,修生养息之上。为了防止瓦岗军半路掉头杀回,王伏宝又刻意多留了几天,一边跟着杜疤瘌东鳞西爪地了解洺州一带的具体情况,一边帮助程名振重新整饬防务。

    甭看他大字不识几个,根本没读过什么吴子、孙子,在用兵方面却颇有些心得。很多原来被程名振疏忽的地方,被他粗粗几眼便看了个清楚。王二毛等人问起整改的办法,他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几个洺州军老将不服,摆开米堆算筹跟王伏宝纸上谈兵,每次都被王伏宝用很少的兵力杀得大败亏输。伍天锡输得尤不甘心,提出要跟王伏宝提议比试武艺。王伏宝欣然应战。双方在步下交手时,伍天锡凭着过人的膂力能略站上风。待跳上了马背,则被王伏宝利用娴熟的骑术耍得团团转,身上三番五次中招,自己却连对方的甲叶都碰不到。

    这下,洺州军的将领们终于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了。自家教头固然称得上文武双全,但只论冲锋陷阵的本事的话,恐怕照着王伏宝尚有一段距离。好在教头果断选择了投靠窦建德,否则,如果王伏宝在洺州军最虚弱的时候领军来攻,还真够大伙喝一壶的。

    接连十几日在一块厮混下来,洺州军的将领们跟王伏宝都混成了好朋友。此人性子豪爽,行事磊落,心胸开阔,也的确值得大伙深交。恰恰程名振将清漳城内的杂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便带着王伏宝去平恩、洺水两地巡视。一则让地方上的官员和百姓知道平恩三县已经易主,二来也有让王伏宝更深入地了解洺州军的意思,以免日后窦建德那边因为对洺州的不了解而出错误指令。

    王伏宝猜到程名振心里还不踏实,所以也不推辞,将带来的弟兄们都安置在清漳县的校场。自己单人独骑跟着程名振四处游荡。此刻时令已经接近中秋,气候十分宜人。兄弟几人边走边聊,饿了就打几只野味,渴了有上好的米酒,一路上倒也落得个轻松惬意。

    彼此之间交流得越多,二人心中对另一方愈佩服。程明哲佩服的是王伏宝的胆气和兵法上的悟性。王伏宝亦对程名振治理地方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

    “兄弟,当哥哥的真不是夸你。如果大隋的狗官有你一半儿的能耐,天下就没人会造反了!”看了平恩县附近那齐整田地和一排排人工开凿的引水沟渠后,王伏宝大声感慨。“这么安宁的地方,哥哥我走遍河北都没见到过!怪不得四郡的官兵都拿你无可奈何,先在人心上,他们就根本不站上风!”

    “王兄过奖了!”程名振在马背上轻轻拱手,“我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不得不自己当起了地方官。否则,光是弟兄们和家眷的口粮,就得把我给逼跳了井!”

    “如果平原郡各地能像你这边一样就好了!”王伏宝没有理会程名振的谦虚,目光越飘越远,脸上的表情也充满了神往。

    “窦天王不是一样说要还地方以安宁么?”程名振听得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追问。那天卢方元临死之前所说的话肯定是试图挑拨离间,一点儿也不值得相信。但对于窦建德的为人,程名振真的没太多把握。

    提起这个话题,王伏宝就忍不住要叹气,“唉,老窦才刚刚接过大权几天?哪可能立刻见到效果?况且那边的情况远比你这边复杂,还有高开道,杨公卿、徐元朗等人在旁边盯着。老窦的任何想头落到实处前都要折腾好几回!”

    窦建德只是提出了一些设想,而程名振这边却让他看到了实际。这才是令王伏宝既佩服又羡慕的原因。他不想刻意掩饰豆子岗内部的派系与纷争,因为这些深层面的东西程名振早晚都会接触到。提前让他有个准备,也利于他在窦家军内容身。况且,王伏宝不相信因为现了窦家军内部存在的问题,程名振就会改变主意。通过连日来的观察,他相信程名振跟自己一样是个说话算数,敢作敢当的好汉子。

    果然,程名振闻听实情后非但没有懊悔的表示,反而设身处地替窦建德谋划起来,“那王大哥有空时得多提醒一下窦天王,百姓们的耐心很有限。只要你让他们失望一回,下次他们就很难再相信你了!”

    “这个,老窦自己也晓得。他常跟我说,当头的就是底下人的效仿目标,如果当头的满嘴跑舌头,底下的人肯定也是说话不算话。上下互相骗,日子眼瞅着就得过黄汤!”王伏宝点点头,非常赞同程名振的提议。

    从王伏宝的转述中看,窦建德是个难得的明白人。他所说的话虽然粗鄙无文,但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可那为什么多年来他在豆子岗毫无建树?以至于连酿几坛米酒的余粮的拿不出?光从时间不足上解释,好像未必能完全说得通!

    “高大当家在世时,对老窦也很猜忌!”见程名振沉默不语,王伏宝继续解释。“为了不成为大伙的攻击目标,老窦只好将很多真实想法藏起来。”

    类似的经历程名振也有过,所以他理解起来并不费劲儿。只是当年他在张金称麾下时,并没选择随波逐流,而是远远地避开去,另辟一片天地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不过你放心,老窦那个人做事向来不会半途而废。他现在最大的麻烦是没有合适的人手帮忙,弟兄们都是江湖出身,杀人拼命都不含糊,救人的本事却谁都没有!”王伏宝想了想,接茬补充。“你来了后就好了,可以帮助老窦出谋划策。眼下他身边的那几个读书人,要我看,根本都不是当宰相的材料!”

    “那我可不敢!”程名振赶紧摆手,大声表白,“我初来乍到,寸功未立,怎么能奢望如此高的职位?窦天王看得起我,让我当个县令就足够了。这些年天天打仗,能有个机会安顿下来,踏踏实实做点儿事情,我就心满意足!”

    “真的?我还想跟老窦说,让他找你当大纳言呢?你这人心肠好,本事也好!”王伏宝不太相信,斜着眼睛追问。

    “骗你做什么?”程名振坦然而笑。他知道王伏宝虽然人很聪明,却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如果自己不把话说清楚了,日后他极有可能跑窦建德面前替自己讨要“宰相”的官职来做。那样的话,恐怕引的误会就大了。不禁会影响到自己一个人的前程。

    况且此刻窦建德还没以帝王之业为目标,只是说要替官府行使职权,恢复地方秩序而已。争什么宰相、纳言之类的虚衔未免过早。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在平恩蹲着,守住自己起家的根本,以待天下之变。

    当然,这些内心深处的想法他不能全部向王伏宝坦白,只能捡其能够接受的,并且于双方都有好处的话来说。“窦当家现在还没有称帝,咱们这么早就说什么丞相、纳言的鬼话,不是存心让自己落人笑柄么?我猜想,短时间内窦当家也不会称帝,他连天王的名号都准备去掉,怎么会再捡起一个皇帝的帽子来给自己惹麻烦?”

    “那倒也是!”王伏宝轻轻点头。“他要当了皇帝,大隋朝非把全国的兵马都调过来不可!白白便宜了李密和其他人!不过那也是早晚的事情!老窦这人不错,他来当皇帝肯定比杨广小子强。到时候哥哥我就当大将军,替他开疆拓土,你来做大司马,专门给我筹集粮草,运送辎重!”

    转眼间,程名振的未来已经被王伏宝给规划了三次。大丞相、大纳言、大司马,都是朝堂里数一数二的高职。大伙听到这儿,终于明白王伏宝是怎么回事了。敢情这老哥根本不知道丞相、纳言和司马三个职位之间的差别,只想着高官需要最有本事的好人来做。而程名振在他眼里,恰恰就是这么一个有本事的好人而已。

    “那到时候我就去给王将军当先锋官,逢山开道,遇水搭桥!”雄阔海拍打着胸脯,毛遂自荐。

    “我来做行军长史!”王二毛不甘落后,笑着接茬。

    “我来当司库参军,专管铠甲兵器!”雄阔海凑上前,笑呵呵地“争”走一个肥差。

    既然是说没边际的笑话了,众人心里也没了忌讳。七嘴八舌,转眼之间,就将王伏宝麾下的重要职务瓜分一空。王伏宝也不推托,踌躇满志地四下拱手,“说好了,说好了,到时候大伙谁也不准反悔。老子早晚有当大将军的那一天,你们谁敢不来帐下听令,老子拎着刀子找上你们家去!”

    “王兄尽管放心,到时候大伙巴结你还来不及,怎有躲在家中不出头的道理?!”程名振适时打断众人的喧闹,把话头岔向他处。“王兄临来之前,窦天王跟你提起过没有。咱们的最近一步目标是什么?”

    “这个……”王伏宝搔搔头皮,脸上涌起了几分涩然的笑容,“好像真没提起过。或许是我走得太匆忙,他来没来得及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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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雀 (三 上 )

    第二章黄雀(三上

    也难怪王伏宝难堪,窦建德对未来的很多设想的确只有一个大致方向,具体实施步骤却从没跟他说过。也许窦建德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能实现他那些设想,也许窦建德是觉得他身为武将,无须理会那些文官才需要操心的事情,所以刻意不提。反正此刻的王伏宝答不上来,尽管他能从程名振眼里看到一抹迅消散的失望。

    画饼充饥虽然能解一时之困,最终却难免会将人饿死。洺州军众将这些年来没听程名振说过任何大话,套话,却真真切切看到了地方的繁荣和百姓们对自己的感激。如果窦建德…

    “老窦,老窦……”王伏宝感觉到气氛不对,急得结结巴巴。

    “无妨,饭要一口口吃!”程名振大度地摆摆手,主动替王伏宝找台阶下。

    “老窦他是个实在人,真的……”王伏宝现在终于现自己嘴笨了,满肚子话没法表达。好在老天爷明白人的心思,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化解了所有人的尴尬。

    “有情况!”王伏宝迅将坐骑拨转,让开官道。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程名振点点头,平静地回应。为了避免信使在传递军情时引地方上的骚动,他曾经刻意将军情分成了几个等级。视情报的等级不同,信使背后的角旗颜色也不同。而远处官道上急追过来的信使背后插的是三杆鹅黄色旗帜,这说明在大伙出巡这段时间内,清漳城有非常重要但并无危险的事情生。

    官道是农闲时专门派人休整过的,所以信使来得很快。转眼间,已经追上众人,飞身下马,将身上竹筒冲着程名振高高举起:“报,大当家,清漳县有贵客到,夫人请你折返!”

    “贵客?”程名振轻轻皱眉,迅从信使手中接过竹筒。自己正在陪着王伏宝熟悉平恩三县的情况,什么贵客会比王伏宝的身份还高?

    没等他打开信筒,王伏宝已经猜到了几分真相,“怕是老窦又派人来了吧。我前几天已经命人骑着快马把你加盟的消息传给了他。他肯定高兴的不得了,所以派人来跟你商量今后的具体安排!”

    “嗯!”程名振轻轻回应的一声,目光落在了信纸上。信是杜鹃亲笔写的,错字不少,但足见对此事的重视。贵客也的确是从豆子岗赶来,但身份和目的却没有完全被王伏宝猜中。他轻轻笑了笑,把头转向急得火烧火燎的大伙,“没什么大事。咱们下午就转回去吧。王兄,客人是来找你的!”

    “找我?”王伏宝听得一愣,晕头转向地问。

    “嗯啊!”程名振笑着回答。

    王伏宝被笑得心里毛,嘴上却依旧死硬,“找我,老窦派来找我的么?这老窦,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怕你被人勾走了呗!”程名振笑着将信纸拍到他手里,“是位女将军,千里迢迢来寻你!”

    众人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同时笑吟吟地盯着王伏宝的眼睛看。王伏宝的耳朵、脸颊、脖子立刻全部涨红,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奉命前来的吧!老窦,老窦这个妹妹是个女中豪杰,向来被他当做臂膀使唤。我,我跟她没,没有……”

    他越否认,众人笑得越开心。王伏宝额头上汗珠滚滚而下,索性豁出去了,梗着脖子嚷嚷,“真的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我们还没婚约呢。况且就是找我又怎么了?我年龄比你们都大,早就该成亲了!”

    “要不,我在清漳腾一间房子,把王兄的大事给办了?”程名振促狭地挤挤眼,笑着追问。

    “别,别。这事,这事还得跟红线商量清楚才行!”甭看王伏宝在数万大军中毫无惧色,此刻却吓得连连摆手。“她脾气大,有时候连老窦都惹她不起……”

    众人哈哈大笑,心里都非常期待看一看这位窦红线是什么样的奇女子,居然能把王伏宝治得服服帖帖。所谓女中丈夫大伙也不是没见过,远的不说,程名振家里就有一位。可玉罗刹杜鹃在结婚前还算名副其实,成亲后却比大家闺秀还柔顺几分。非但对程名振言听计从,夫唱妇随。连带着对大伙也越来越客气,越来越具长嫂风范。

    带着点促狭的想法,归途中,段清等人不断用言语套王伏宝的话,打算套出些趣闻来。王伏宝每每都被大伙逗得额头见汗,满脸通红,却支支吾吾不肯如是交代。到最后程名振实在看不过了,瞪了众人一眼,低声喝道:“都收敛些。窦将军到底长什么模样,大伙长着眼睛难道不会自己看么?”

    “是,教头!”众人抿着嘴,憋笑憋得好生辛苦。

    “你等拿出点儿正形来!万一吓到了客人,仔细你们的皮。”程名振竖起眼睛,板着脸继续强调。

    众将领在他面前都随便惯了,可以不知道深浅。而窦建德那个妹妹的性子如何,大伙却谁也不清楚。眼下洺州军刚刚并入豆子岗,还没有完全融入。一旦这个时候有人给窦建德落下坏印象,大伙日后少不得有一番麻烦。

    他想得很长远,王伏宝却没学会借机脱身。憨厚地笑了笑,冲着众人解释:“也没那么麻烦。大伙自己承担后果就行。窦家妹子可是会武艺的,谁得罪了她,谁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哈!”众人好不容易装出来的严肃面孔被王伏宝彻底给融化。“窦将军武艺高么?”“比你如何?”“王将军讲讲呗,反正路还远!”

    提起心上人的武艺,王伏宝脸上的羞涩立刻大减,代之是几分由衷的骄傲。“她跟我不一样。我原来是打铁出身,身子骨结实,这几年学的全是需要用大力气的功夫。她一个女孩子家,不能跟老爷们比力气,所以走的是小巧精细路数。老窦被牵扯进孙安祖的案子里那会儿,红线只有十二岁。官府兵围了窦家,准备斩草除根。结果她一个女孩子拎着把刀硬是杀出了条血路,不单救了自己命,并且把小侄儿也护出了重围……”

    能几百名壮汉包围下血战得脱,此女武艺肯定不是一般的精熟。也难怪王伏宝对她又爱又怕。众人自付处于同样境地,恐怕也做不到窦家红线一般,愈感到好奇。与此同时,也偷于心中偷勾画出一幅剽悍的妇人形象,一手提着横刀,一手拎着人脑袋瓜子,满脸血污,披头散。

    一路上说说笑笑,待赶到清漳时,天色已近黑了。众人心痒难搔,死乞白赖跟在程名振背后,以谈论公务为理由不肯解散回营休息。堪堪赖到了县衙门口,杜鹃已经带领留守众将和窦红线迎了出来。哪里有什么持刀悍妇,却是个修身长腰,粉面黛眉的邻家小女娃。红衣绿裙站在杜鹃身侧,如果大伙不是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简直要把她当成杜鹃的嫡亲姐妹妹。

    “你,你来做什么?”一见到窦红线,王伏宝又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难道我不可以来么?还是你不希望我来?”女孩子柳眉一竖,笑吟吟地反问。

    “不是,不是!”王伏宝急得直搓手。“路上乱,我,我不是怕你……那啥,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窦红线不好让他太难堪。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拉起他粗壮的手指,“是大哥让我来的。他带着大队人马随后就到。怕程将军准备不及,所以提前派我来知会一声!”

    闻听此言,众人心中忍不住同时暗赞,“好一个奇女子!不愧为窦建德的亲妹妹!”

    令大伙佩服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貌和胆量,还有言谈间表现所出来的机敏。几句话,既安抚住了王伏宝,又清楚地将来访的目的传递给了程名振。窦建德马上要来,没有任何恶意,所以派亲妹妹来打前站,以免洺州军上下误会。

    “窦,窦大哥也来了,他来干什么?”论心机,王伏宝十个也不如一个窦红线,咧着大嘴,笑呵呵地询问。

    “进衙门说吧。别在外边站着!”杜鹃及时地插了一句,避免了可能生的尴尬。

    大伙闻言,赶紧将坐骑交给亲兵,跟在程名振身后6续走进了县衙门。待众人分头擦干脸上的汗,换了衣服,重新聚拢到一起。杜鹃冲大伙点点头,笑着宣布,“窦大当家已经整合完了豆子岗,平原郡和渤海郡三地绿林英豪,亲自前往清河给张大当家报仇。眼下弟兄们已经攻取了青阳县以东全部城池和堡寨,不日便可以杀到漳水河边上!”

    “啊——”尽管对窦家军的实力早有了解,洺州众将还是倒吸了口冷气。从豆子岗到漳水河之间,大大小小的城池堡寨足有二十几个。虽然去年的时候曾经被张金称、高士达二人大肆破坏过,但张金称和高士达相继败亡后,官府已经在博陵大总管李旭的支持下重新恢复了对这些地区的控制。而此时距窦建德击败郭绚之战还不足一个月,在不到一个月时间内,重新整合河北绿林,完全掌控豆子岗,摧枯拉朽般拿下两个半郡……。这么多的事情几乎同时做来,这窦建德,难道真的有三头六臂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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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雀 (三中)

    第二章黄雀(三中)

    窦建德既没三个脑袋,也没有六只臂膀。他长了个河北百姓中很常见的大高个,长腿宽肩,身子骨很结实,一看就是能马上抡刀的主儿。由于早年间长期风吹日晒的缘故,他的肤色有点儿深,再加上两条浓重的眉毛,衬托得眼睛格外明亮。但是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眼神却不凌厉,而是带着一点点戏谑和调皮。特比是在他开口笑的时候,目光会变得愈柔和、轻松,就像一个贪玩的孩子在玩着一个永远不会厌烦的游戏。

    程名振在带领洺州军将士在清河郡的临清县迎住了窦建德的大队人马。作为新归附的部属,他不敢劳动主公千里迢迢地前来探望自己,所以才选择了这个既能表达出自己的敬意,又方便下一步任何动作的落脚点。\顾名思义,临清县肯定距离清河很近。窦建德如果想继续攻击杨善会,这里可以作为临时屯粮和收拢伤患所在。凭借城外永济渠便捷的水利,大军向北两个时辰便可以抵达清河城下。而万一生什么难以预料的变故,洺州军也能迅后退,撤过漳水后凭险据守,不至于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你小子啊,把我老窦当成什么人了!”一眼就看出了程名振心里鬼主意,窦建德摇头苦笑。“你放心,只要我老窦在这儿一日,平恩县还有巨鹿泽那边的一亩三分地都是你的,谁也不会染指!”

    没想到窦建德说话的方式如此直接,程名振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属下只是前来迎接主公,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感觉到嘴唇干,心里紧。但同时却不停地告诉自己,“沉住气,沉住气,别露怯,千万别露怯!别被人三言两语糊弄住!”

    最好交情见面初。前几次的痛苦经历,让他已经不肯轻易去相信任何人,无论对方是慈祥长者还是粗爽豪杰。想当年,林县令、张金称这些人,最开始的时候何尝不是对他客气有加。但过后呢?还不是渐渐都露出了獠牙?卢方元临死之前那句话问得好,如果窦建德真的像王伏宝描述的那般醇厚,他如何坐得上豆子岗大当家的位置?

    狼群中头狼的位置是靠牙齿咬出来的,而是不是靠仁义道德。\如今的程名振已经不是多年前的那个程小九,他永远会在心底保存一分理智,一分怀疑。江湖上赐了他一个绰号叫“九头蛟”,程名振自己知道这个名字有点言过其实。他只是想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活得安全一点而已,为此性格变得谨慎有余,进取不足。倘若真的能长九个脑袋的话,肯定只有一个脑袋向前,其余八个都朝着后方。

    窦建德又笑了笑,也不点破程名振的话与他的表现有多少矛盾之处。年青人的想法很好理解,换了他跟对方易地而处,他也会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不过他当年这一手儿就玩得很娴熟,玩得让人无法挑出纰漏。\而程名振的在这方面明显火候还欠一筹,言谈举止都透出一点点扭捏和生涩。

    “小九哥和娟子姐怕大军粮食接济不上,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为了把军粮运到临清,他可是动用了好几万民壮呢!”怕刚一见面双方就起隔阂,窦红线策马上前,笑呵呵地向窦建德解释。

    在自家哥哥面前,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就带上了几分少女固有的娇憨,让所有人闻之目光都立刻一亮。特别是几个跟在窦建德身后的年轻将领,本来看向程名振的目光还有几分鸡蛋里挑骨头的味道,此刻全部心思却都被她吸引了过去,再顾不上争风吃醋。

    “你呀,这次任务完成的不咋地!”窦建德又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爱怜之色。受到他的拖累,窦家被官府满门抄没。当初的上下三十余口除了他自己之外,只剩下自己的儿子和这个比他小了近二十岁的妹妹。所以无论这个妹妹做了什么事情,窦建德都不会太较真儿。

    “我又怎么了,不是将话原封不动替你传到了么?”窦红线不依不饶,撅着嘴巴问道。

    “我不是说了么?不想惊扰程兄弟那边的百姓。他们那不容易,从春天打仗打到仲秋,唉……”窦建德低声抱怨,解释的意味明显多过了指责。

    后半句话他是说给程名振等人听的。窦家军现在兵精粮足,真的没必要再敲诈洺州军那点家底儿。\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甭说他一直对年青人很欣赏,即便心里边充满了对年青人的厌恶,他也不会做那些趁人之危的没眼力架儿事儿。大伙相处的日子不止是眼前这几天,今后熟悉了,相互间自然会了解对方的性情,看出对方是不是真心相待。

    不过红线这次出使也不算毫无所获,至少从她对程名振夫妇的称呼上来看,她跟程名振夫妇之间关系处得相当融洽。再加上那个一直咧着大嘴巴傻笑的王伏宝,可见双方初次接触已经开了个好局。当初派遣王伏宝带队去救援程名振时,其中一个重要的考虑就是王伏宝待人坦诚,容易博取对方的好感。

    果然,听完窦建德如此知冷知暖的话,程名振脸上立刻出现了一分不是装出来的感动。\又向前带了带坐骑,他笑着道:“我那边今年收成还不错,供应大军一两个月吃穿不成问题。况且王将军千里解困,也理应从战场缴获中分上一份!”

    “他到的稍晚了些,再早一点,也许就能把桑显和捉住了!”窦建德很实在,见程名振并没有为拿出了些军粮就感到肉疼,便不再继续于同样的话题上浪费口水。“这也怪我,当初得到的消息后没敢立刻作出决定,稍微向后拖了几天。否则…….”

    “主公千万别这么说。您那边当时也是连番大战,能腾出手来拉属下一把,属下这里已经是感激不尽!”程名振赶紧打断窦建德的话头,衷心致谢。\

    说实话,虽然并入窦家军的结局让他麾下很多人感到失落。但比起被瓦岗军王德仁部强行吞并,这个结局已经好很多了。做人不能太不知足,有多大本钱,才能端多大的饭碗。

    “不说了,不说了。你这小家伙太客气,客气得让老窦我头疼!”窦建德连连摆手,受不了程名振的热情。“来,咱们进城去说话,日头有点儿毒,大伙都渴得要死了!”

    说罢,与王伏宝当日一样,连个贴身护卫都不带,单人独骑就向对面的洺州军队伍里走。程名振一看,赶紧并络跟上,用目光示意弟兄们让开去路。雄阔海和王二毛将队伍“哗”地一下分开,长槊高举成一道峡谷,向窦建德致以军人之礼敬。\

    这回,窦建德没有客气。而是非常赞赏地四下张望,同时双拳紧抱,向弟兄们还礼。王伏宝、窦红线,还有窦建德麾下的干文武,如刚刚投靠过来的大隋饶阳县令宋正本、景城丞孔德绍、平昌县主簿凌敬、窦建德现任妻子的哥哥曹旦、悍将高雅贤、阮君明等,也跟在窦建德身后6续穿过洺州军队伍。

    这支人数只有三千左右的队伍不会太容易被消化。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涌起了同样的感觉。宋正本等文官凭着弟兄们身上齐整的铠甲和干净的兵器而得出此结论。曹旦等武将的目光却更多地被洺州军弟兄们脸上、手上的新旧伤疤所吸引。\伤疤是老兵的荣耀。而老兵是一支队伍的灵魂。洺州军的的确确只剩下了这点兵马,但洺州军这点兵马如果真拼起命来,大伙带来的数万大军,未必真的能一口将其吞下。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程兄弟文武双全,乃难得一遇的英才,如何?我可曾说错!”窦建德很随意地回头,向身后的亲信们询问。

    王伏宝和窦红线通过不同的途径,已经向他表达过了类似的看法。所以相视而笑,不做回应。跟在王伏宝身后的宋正本不得不率先表态,“佩服之至!”他大声夸赞,“怪不得杨善会放着周围的若干流寇不理,没完没了地找上了平恩。如果换了我在杨善会的位置上,估计也是一样策略!余贼皆为疥癣,洺州才是腹心之疮。唉,朝廷这些年没做别的事,只顾着把英雄豪杰一个个都往绝路上逼了!”

    “宋先生眼下可是豆子岗的人!”高雅贤不满宋正本说法的方式,冷冷地提醒。

    “无妨,无妨。宋先生是实话实说!”窦建德笑着制止。他麾下的很多文官都是被俘后强行收降的,说话时难免还站在官军的角度。但兼听则明,无论站在哪个角度,只要他的建议对窦家军有益,就应该让他放心大胆地说下去。

    “属下恭喜天王!”孔德绍比宋正本会说话,也更早地融入了窦家军,笑呵呵地接茬。“同时也恭喜程将军!”

    “你这酸丁又拍哪门子马屁,还不拍得清楚些,总害我们大伙跟着你绕圈子!”窦建德翻了他一眼,笑着斥骂。

    “乱世之初,君需择臣,臣亦需择君。”不愧为圣人后裔,孔德绍开口便引经据典。“主公得程将军,幸甚。程将军得遇主公,亦幸甚。正可谓风云际会…….”

    他的话被一阵欢快的鼓乐声所打断。众人笑着抬头,临清城门已经到了。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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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雀 (三 下)

    第二章黄雀(三下)

    窦建德绝不是个草莽英雄!

    在接受豆子岗群雄检视的同时,程名振也在悄悄地观察着自己的新东家。窦建德不是一个寻常的草头王。确切的说,他比这些年来程名振所见到的,曾经直接或间接打过交道的那些“英雄豪杰”、“达官显贵”强了无数倍。二者之间的差距几乎一眼都就能看得出,程名振追随过的林县令也好,张金称也罢,还有那些三山五岳的“英雄”,从朝廷到地方的权贵,身上绝没有窦建德所表现出来的从容气度。这种气度是经历了无数次灾难磨砺出来的,后者即便是尽全力装,也装不像。

    从二人见面起到现在,窦建德总计只说了不到二十句话,但这十几句话在针对不同人时,却表现出了不同的风格。急扩张中的窦家军成分颇为复杂,里边的文臣武将心思各异,表现也不尽相同。他们自己也许没注意到,但程名振这个外人却能清楚地感觉得出。\让这些人相互之间并不和睦,却个个都心悦诚服。将一群性格差异如此巨大的人整合为一个整体,程名振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能力绝对做不到。但窦建德做到了,不但让所有人感觉到了他的重视,并且让所有人跟他交谈时都如沐春风。

    被携裹入伍的前大隋官员喜欢挑事儿,他们总是借助狂悖的言行来宣泄自己深陷匪巢的不甘。他们总是试图通过激怒别人来重新建立自己早已不存在的骄傲。窦建德听得出来,所以他以更宽容的姿态来包容这种愤懑。他让被俘的官员自己比较,他这个底层出身的强盗头子和大隋朝的高官们比,谁更值得尊敬,谁更具有王者之风。

    某些追随在窦建德身边的老将爱炫耀自己的资历。无时无刻不希望别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窦建德也包容了他们,通过严肃和坦诚的要求,让他们知晓自己在大当家眼里与众不同。

    还有一些人,属于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活着没什么原则,谁实力强就去依附谁,并且习惯于阿谀奉承。对于他们,窦建德同样给予了接纳。他用看似粗鲁的玩笑话将对方送上门来的马屁拨转方向,然后将其变成笑料,哄得身边所有人跟自己一块儿开开心心。而站在马屁鬼们的角度,他们献媚的目的也达到了。窦天王跟他们说话的言语明显比别人熟络,有失庄重,却将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

    眼下窦建德给予关注最多的,还是程名振及其麾下的那些洺州军核心人物。他不但能随口说出程名振在出道以来所经历的几个主要战事。并且能非常精辟地总结各场战斗的得失所在。他能根据身材的大体轮廓,就分辨出谁是王二毛、谁是张瑾,谁是张猪皮。并且能恰当的说几句赞许的话,既不让对方感到被忽视,也不让程名振这边怀疑他别有居心。他甚至对刚刚加入洺州军不到一年的伍天锡也能聊上几句,话题完全是伍天锡最感兴趣的步战指挥,并且完全说到了点子上。\

    越是交流,程名振心中对新东家的佩服越深。他觉,即便洺州军没有经历连番作战,真的被窦建德逼上门来提出合并要求,自己基本上也没资格拒绝。临阵机变自己这边无人比得上王伏宝,深谋远虑自己这边谁也比不上窦建德,至于合纵连横、耍阴谋诡计这些林林总总的幕后手段,看看窦建德身后跟的那一大队文臣就知道双方的差距了。洺州军这边读书最多、心思最细的就是自己,而窦建德那边,当过县令、县丞,假话完全能当做真话说的家伙一抓一大把。

    这种认识让程名振多少有点沮丧。原来在平恩县、巨鹿泽一带,他自己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跟窦建德一比,才明白什么叫坐井观天。在沮丧的同时,他还暗暗为自己庆幸,好在双方到目前为止关系还算融洽。否则,真不知道未来等待洺州军的是怎样的结局?

    县衙很快?*搅耍捕偈孔涞娜挝窠桓诵母菇欤约汉廖抻淘ソ邮芰顺堂竦难搿曹旦带领众文武拖后了数步,待程名振夫妻两个率先进了门,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这是他们表达敬意的一种方式,洺州军在城外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让程名振绝对有资格接受这种尊敬。如果换了个其他草包山大王,曹旦才懒得跟他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衙门里向来是有天没日头,刚好能对付秋老虎!老孔,你说是也不是?!”大咧咧往主位上一坐,窦建德撩起衣襟向脸上猛扇。

    这又是一句玩笑话,却博得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共鸣。前景城县丞孔德绍也跟着呵呵干笑了几句,不太好意思地回应道:“先帝在世时,也曾经有过不少好官的,但是后来……”

    “后来先帝一去,王八蛋们就越来越滋润了。宋先生刚才有句话说得没错,这朝廷啊,根本容不下一个好人。\明摆着事儿么,上司和同僚一个赛过一个黑,你非要独自做好官,不是情找背后挨刀子么?所以我说呢,人都是好人,都被皇上给带坏了。”窦建德继续没深没浅地开着玩笑,同时不忘了调侃宋正本几句。

    前饶阳县令宋正本有心反驳,话到嘴边,又无奈的咽回了肚子内。窦建德的话可能有些夸张,却绝对说出了大隋朝的现状。坏官取代好官,坏人驱逐好人。这是烂在根子上的顽疾,根本不是揪出一两个权臣、奸臣所能解决的。

    程名振和他麾下很多心腹都曾经于馆陶县官府效过力,对官场的黑暗深有了解。窦建德的话,让他们大有知音之感。原本提防的心思渐渐放松,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柔软起来。

    “所以呢,咱们要做好人,要过安稳日子,?*孟韧品拢绦值茉丛谧觯以丛谧觯蠡镌炊荚谧觥V皇敲扛鋈怂扇〉姆绞讲淮笙嗤选水呢,茶水怎么还没送来,***,渴死我了!”说着说着,窦建德突然吐槽,又蜕变回来江湖老大形象。

    众人哈哈大笑,一块坐下来等待此间主人献茶。须臾之后,杜鹃带着人端上了茶点,窦建德先大口大口喝下了半碗茶水,然后捡起一块点心,一边吃,一边继续说道:“弟兄们所采取的方式不同,目标却是一致的。所以过去有什么恩恩怨怨,就都不提了吧。咱们自己打自己没什么意思,不如从今往后拧成一股绳对抗官府!”

    “窦大哥说的是!”

    “大当家说得有道理!”

    “愿服从大当家号令!”

    与窦建德一道前来讨伐杨善会的其他豪杰,窦家军弟兄,还有洺州军众将七嘴八舌地响应。这些话在不同的场合他们也听人转述过,但在此听窦建德亲口说一遍,众人依旧感觉到很鼓舞。

    “程当家,你意下如何?”窦建德将点心冲着程名振举了举,敲砖钉角。\

    “既然为大当家麾下,当然唯大当家之命是从!”程名振拱拱手,笑着回应。窦建德这句话问得明显有些啰嗦,但冲着此人入门后毫不犹豫地吃吃喝喝,根本不考虑茶水点心是否有毒的气概上,他愿意顺从对方的意思。

    “杨公卿现在也到了我麾下。他怕见到你后被你打,躲在队伍当中没敢露头。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把他叫进来一起吃点心吧?!”窦建德得意地挤挤眼,仿佛自己占了很大便宜般。

    程名振跟杨公卿之间本来也没什么大仇。对方当年为了造张金称的反利用过他与刘肇安比武的机会,却不是刻意针对他。如今张金称已经亡故,当年的那点儿小龌龊也就成了过眼云烟。点点头,他笑着答应:“既然主公都话了,末将岂有不从的道理。主公尽管派人请他进来,末将肯定约束弟兄们不再找他麻烦便是!”

    “嗯,你不介意就好。\否则,我一定让他向你负荆请罪。”窦建德很高兴程名振能给自己这个面子,笑着点头。“老杜和五爷呢?怎么没见到他们老哥俩儿。我们可是有些年没见面了?他们两个可好?!”

    “谢大当家挂怀!”程名振赶紧站起身,换了幅比较庄重的姿态回应。“岳父和郝五叔都好。只是大军在外,家里边不能没人管,所以他们两个老的就留下来坐镇了。

    “你小子有福气,老杜一直就是个管家的好手!”窦建德像长辈一般恭维。“我跟他们在一起时,向来是以兄弟相称的。但他不在眼前时,咱们也可以兄弟相称。只要最后别乱了套就行。”

    “末将不敢!”程名振听得直咧嘴。这个窦大当家,也真的太随意了些。

    “你坐下吧,站着说话让我头晕!”窦建德又捡起块点心,边吃边说。“大伙都坐下,赶紧吃点东西。\程将军家里的厨子手艺不错。吃完了,咱们下午就拔营,省得杨善会老小子见势不妙,提前开溜!”

    “遵命!”豆子岗众文武显然早已习惯了窦建德说话方式,齐声回应。

    众人一敞开肚皮,端上来的点心立刻风卷残云般开始减少。杜鹃又派人去厨房拿了好几趟,把女兵们跑得额头见了汗后,终于喂饱了众人的肚子。窦建德咕咚咕咚灌了几碗茶水,拍拍手,笑着下令:“再给你们半刻钟时间,没吃饱的赶紧吃。吃完了立刻准备干活。待会儿点到谁的头上,谁也不准撒赖!”

    “诺!”众人再次哄笑着拱手,喷出一地点心渣子。

    “程兄弟,你手中可有清河县附近的详细舆图?”窦建德不再理睬大伙,径直将目光转向程名振。“有的话,先借我一份用用。我这次用兵推进太快,舆图用得还是前年的,未必精准!”

    “大当家稍待,我这就命人准备!”程名振拱拱手,起身出门。\片刻后,带着一堆文职幕僚走入,于大堂中央的石头地面上铺开舆图,摆好算筹和米斗。

    “我这份是去年冬天重新整理过的,基本上还算详尽。杨善会刚刚跟我交过一次手,吃了不小的亏,此刻应该还没恢复元气!”既然窦建德如此随和,他也不再刻意保持?*鳌!叭绻鞴急腹ゴ蚯搴涌辛椒矫嬉⒁狻5谝唬搴涌こ堑某乔矫挥斜黄苹倒I洗握糯蟮奔掖蛏厦攀保钌苹嵫≡窳似恰6糯蟮奔业笔泵ψ疟鄙希焕吹眉敖欠啦鸹佟!?br/>

    “嗯!是有点麻烦!”窦建德手支着脑袋,蹲在了舆图前用手指比划。“你接着说,我看看除了强攻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想!”

    “第二,清河郡城距离信都郡的边界只有几十里。信都郡丞刘子和与杨善会有点儿交情,极有前来帮助杨善会解围!”程名振顿了顿,继续道:“他本人的实力不足为虑,但其背后的李仲坚,却是极善用兵的悍将!”

    这也是他在击败的桑显和后,不愿意顺势找杨善会寻仇的原因。攻城器械短缺,必然造成战争旷日持久和麾下士卒的大量伤亡。而博陵六郡目前兵强马壮,找惹上他们实属不智。

    窦建德非常耐心地听他把话说完,笑了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最近真的太忙了,都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了。这可要不得,今后非在这方面吃大亏不可!”

    “大当家请指教!”程名振被拍得有些懵,皱着眉头拱手。

    “博陵军如今自顾不暇,绝没有时间来管杨善会!”就像教诲自家晚辈一般,窦建德循循善诱,“外边最近生了很多事情,你都还没听说吧!罗艺带领麾下的倾巢之兵南下,锋头直指李仲坚的老巢。而李仲坚这家伙,已经被他们的朝廷害了!全军覆没,连具尸体都没剩下!”

    “什么?”不但程名振跳了起来,王伏宝、王二毛,还有洺州军的几个核心将领全都跳了起来。这个消息实在过于匪夷所思了,就在十几天前,他们得到的消息还是博陵精锐连番击败瓦岗军,打得李密连停下来提裤子的时间都没有。前后短短不过十余日,天下居然起了如此大的变故!

    李仲坚败了。

    支撑着大隋朝的最后一根柱子被大隋朝廷自己砍了。

    大隋朝即将灭亡,群雄并起逐鹿的时代正式来了。

    狼和鹿呢,都做好了准备么?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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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明》以来,酒徒就是架空历史的一面大旗。经过《指南录》《家园》的洗礼,酒徒的大神地位愈巩固,在网络作者如流星般划过的年代,酒徒却成为这网络文坛少有的常青树。他没有什么秘诀,用酒徒自己的话来说,他只是在学着写历史中丢失的篇章,在学着还原历史被遗忘的片段,在学着从冰冷的史书中找出人性温暖的痕迹。
正是带着这种对人生,对人性,对人心的解读和思考,他创造了武安国,文天祥,李旭这样光辉的角色!
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酒徒不断的给我们带来惊喜:《明》《指南录..开国功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开国功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开国功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