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赌局 (一 中)
第一章赌局
说干就干,三天之后,巨鹿泽大当家卢方元便打出了替前任大当家张金称报仇的旗号。并且向河北绿林同行遍檄文,邀请大伙一道起兵反抗,推翻大隋暴政。
在檄文中,卢方元只字不提自己去年落井下石,抄了张金称后路的事情。反而把自己摆到了张金称遗志的继承和扬位置上。并且把已故张大当家的也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称其:“举义旗,反抗暴政,救民于水火!”;“屡败强敌,攻城拔寨,扬绿林之声威!”;“贪官闻之而胆丧,污吏畏之而缩手!”;“遗惠两漳,黎庶敬之如父母”;“泽披燕赵,百姓盼之若春风!”
虽然张大当家最终战败身死,但其“英灵未远,励生之奋勇,浩气长存,振后辈之精神。”
接到檄文之后,河北各地残存的绿林豪杰个个矫舌不已。更令他们惊诧的事情紧跟着就生了,程名振、韩建紘、时德睿等张金称生前的部属和宿敌们居然群起而响应,誓要替张大当家讨还公道。
可以说,几乎在短短数日之内。张金称的形象便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本来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凶神恶煞,此刻却被绿林豪杰们纷纷描述为一个宽厚慈祥的长。他曾经是个是非不分的杀人狂。此刻却被绿林同行标榜为“除暴安良”,“劫富济贫”的英雄豪杰。所有他曾经做过的恶行,仿佛都随着他的死亡一了百了。而他为数不多的善举,比如听从程名振的建议,在攻破馆陶后将来不及带走的部分粮食和辎重散给百姓等作为,却被无限地放大,夸张。
如果张金称还活着,他绝对没脸面听到这些赞颂。但是他死了,于是他便成了任人打扮的新媳妇,变幻着各种形象,承担起重新凝聚河北绿林的使命。
面对汹涌而来的敌情,河北道的地方官员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他们以最快的度联起手来,声称要给土匪流寇们最后一击。犁庭扫**,永绝后患。
一时间,清河郡新提升的郡丞杨善会、武阳郡丞魏德深、信都郡丞刘子和,皆把麾下队伍开到了巨鹿泽附近。洺州军统领程名振、寇氏豪杰时德睿,巨鹿泽前六当家韩建紘亦把人马拉到了漳水河畔。双方彼此旗鼓相闻,大战仿佛一触即。
几乎与此同时,曾经得到李仲坚提携,实力最为雄厚的涿郡郡丞郭绚干脆公开下达战书,敦促窦建德不要光记得卖弄唇舌,有胆子便从豆子岗深处出来,与其决一死战。在更远的地方,数月前被洺州军以诡计偷袭,只带着少数亲卫逃走的隋将桑显和得到了老上司曲突通和尧君素的支持,重新召集了两万士卒汹汹而来,誓言要荡平洺州,洗雪前耻。
广宗,一个舆图上几乎找不着的弹丸之地,短时间内突然变得喧闹异常。来自各地的信使和斥候行色匆匆,将敌我双方最新情况一丝不落地送到此间主人,洺州军统领程名振之手。
临时搭建的中军帐内,程名振围绕着桌案来回踱步。桌案上是按照大隋军中旧例,用沙土堆成的简陋山川地形。被强行征召,或坑蒙拐骗来的幕僚们一个个苦着脸,按照敌我双方的最新情况,不断摆弄着算筹,推演着战局的可能走向。
段清、张瑾、王飞、韩葛生等追随程名振时间较长的将领已经或多或少从主帅那里学到了几招。对着沙堆和算筹窃窃私语。大伙都觉得非常为难,不是因为畏惧于敌军的强大,而是无法相信友军诚意。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眼下谁是鹬,谁是蚌,着实很难分得清楚。而伺机而动的渔翁未免太多了点儿,让蚌和鹬们都迟迟不敢出头。
“要动手就趁早,否则一旦桑显和杀过来,情况会变得更复杂!”郝老刀岁数虽然大了,性子却比年青人还急,狠狠地向桌案边拍了一掌,大声嚷嚷。
桌案边缘的算筹受不了他老人家的掌力,纷纷跳起来,落了满地。文职幕僚们气得冲着郝老刀白眼直翻,却不敢出言不逊。喘着粗气俯下身去,将已经算了一半的数据重头开始推演。
“五叔,韩老六那边,你有几分把握?”被郝老刀的嚷嚷声所吸引,程名振停止踱步,侧过头来询问。
短短几个月之内,他的面容又生了很大变化。上唇,下巴上都长起了又软又密的短须,看上去平添几分成熟稳重之感。
有了事情做,郝老刀的情绪立刻稳定了下来。非常认真地想了想,低声回答道:“他当年造大当家的反,也算事出有因。不仅仅是为了争权夺利。本质上,这家伙还算个血性汉子。这回既然来了,想必不会轻易退缩。你如果实在不放心,我**脆去他那。一面跟他叙叙旧,一面随时督着他,省得他临阵退缩!”
程名振打的便是这个主意,笑着点头,“那就有劳五叔了。您多带几个亲兵去,以防不测。我会随时探听那边的动静,万一你跟姓韩的话不投机,我就先挥师打过去救你回来!”
“不用,只要你手中兵马还在,韩老六就没胆子动我!”郝老刀摆摆手,大咧咧地说道。“我只带十名侍卫,剩下的都给你留着吧。打起来时,咱们洺州军肯定是主力。你手中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
情况紧急,程名振也不跟郝老刀客气。将令箭交到他手中,亲自送其出门。待把郝老刀这耐不住性子的人打走了之后,中军帐内立刻又恢复了安宁。除了偶尔有人走上前摆弄沙盘和算筹出的轻微响动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嘈杂。
张瑾人如其名,默默地走到桌案前,移动了沙盘上的几面代表洺州军的小旗,摆了长驱直入的架势。牵一而动全身,刚才还相对清晰的沙盘立刻变得混乱起来。几名武职参军迅代替各方势力做出回应,很快令洺州军陷入了四面受敌的状态。
“这样不行!得不偿失。”张瑾主动放弃了自己的设想,帮助参军们将沙盘恢复原貌。打完了眼前这场混战,洺州军还要掉头迎战卷土重来的桑显和。如果实力损耗过大的话,恐怕难以挡住桑显和的含愤一击。
看到张瑾放弃,王飞和段清两个联袂出手,放弃正面,从侧翼扑向官军中实力相对薄弱的一路。他们两个的想法比较乐观,韩建纮和时德睿都兑现了诺言,全力呼应随洺州军的动作。卢方元拖住了杨善会,魏德深受到了武阳郡守元宝藏的擎肘,再度按兵不动。在敌我双方都非常配合的情况下,洺州军先击败刘子和,然后转身与卢方元一道夹击杨善会……
推演出来的战果很辉煌,洺州军只损失不到一千兵马便大获全胜。但是,如果卢方元在关键时刻又开始左右摇摆的话,洺州军便会同时受到杨善会和刘子和的联手攻击,在局面完全向一边倒的情况下,魏德深很难保证不上前来捞便宜。即便卢方元不临阵退缩,能拖住杨善会。而万一元宝藏没能控制住魏德深,洺州军还是要同时应付两个敌人。
“这姓魏的,上回就不该放过他!”眼瞅着到手的胜利功亏一篑,王飞沮丧地嘟囔。在他看来,上次大伙就不该放过武阳郡的兵马。直接将其收拾掉,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但程教头偏偏又犯了心肠太软的毛病,被元宝藏几乎好话就打动了。白白放走了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
“可以不考虑魏德深!”程名振恰恰走了过来,接过王飞的话头说道。
不是那个意思!”突然现程名振就在自己身后,王飞非常尴尬地解释。的意思是说……”
“你刚才的设想很有见地。”程名振没有让王飞继续解释下去,而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如何运筹谋划之中。“武阳郡兵就是个摆设,基本可以不用考虑。开战时,让王将军带上几百弟兄,足以镇住局面!”
王将军指的是王二毛,张金称的死,使得洺州军再无羁绊,成了真正的独立势力。从程名振往下的将领们也随着水涨船高,纷纷晋了一级到数级不等,成为振武将军,奋威将军、仁勇都尉,宁安校尉……,完完全全形成了一个小型军队体系。
“元宝藏已经承诺过了,武阳郡兵绝对不会率先向咱们动手。”已经荣升哨探统领的黄牙鲍也支持程名振的判断,笑着从旁边插言。“他如果敢说话不算数,咱们就把以往的交易都公之于众。届时,看他怎么跟朝廷解释!”
这是个万不得已时才会采用的损招,但确实有威慑效果。琢磨了一下黄牙鲍的话,王飞的神色重新开始活跃,“那就好办多了,咱们只要在两天之内击退刘子和,杨白眼即便赶过来也是白白送死!”
“卢方元那边同样指望不上!”程名振摇了摇头,将代表巨鹿泽的旗帜统统拔下来,扔到桌案一角。我刚才反复考虑过,以卢方元的性子,根本不会做自己受损而成全别人的亏本买卖。如果咱们先攻击刘子和,他肯定不会去招惹杨善会。反而,一旦咱们损失过重,他倒有可能再度倒戈一击!”
“这王八蛋!简直就是条疯狗!”王飞恨恨地咒骂,完全赞同程名振的判断。
“从一开始说要联手给张大当家报仇,恐怕他就没安着好心!”韩葛生为人虽然蔫,话却总能说在点子上。“我猜他是想借咱们的手算计杨善会,再借着扬善会的手算计咱们。只要咱们拼得两败俱伤了,他就把巨鹿泽保住了……”
四周立刻响起一片低低的唾骂之声。就连被程名振强行征辟入伍,跟洺州军并不是一条心的几个幕僚,也都对卢方元的阴险十分地气愤。待众人的骂声渐渐小了下去,程名振敲了敲桌案,低声道:“他生性好赌,所以把咱们都当成了筹码。这回,咱们也大胆地赌一次,让他也当一回筹码!”
说罢,他将代表洺州军的小旗向前推动,直插到杨善会身后的经城。“咱们明天一早先攻这里,不管武阳和信都两郡的兵马。届时我让郝五叔催促着韩建纮直扑长乐,逼着刘子和回师自救。只要咱们将经城拿下来,杨善会就夹在了咱们洺州军和巨鹿泽之间。姓卢的即便不想真和杨善会动手,也对其形成了威胁。逼得杨善会选择先击败他,还是先回头跟咱们决战!”
第一章 赌局 (一 下)
第一章赌局(一下)
“如果程名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他就不是九头蛟!”就在洺州军诸将运筹帷幄的同时,清河郡丞杨善会也冷笑着说道。
熬了小半辈子,才终于从县丞爬到了郡丞。他对这来之不易的成就非常珍惜。作为珍惜的表现,就是将更多的“流寇”脑袋砍下来,一排排地挂在清河县的城墙上。“造反者皆该族诛!”杨善会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即便是他的亲戚朋友跟流寇有了瓜葛,也难逃他迎头一刀。这种冷酷无情的性格为他搏得了白眼狼,杨白眼等绰号。听起来很刺耳,但更多时候,杨善会将其视作一种褒奖。
乱世需要峻法。\作为一个执法者,必须生就一幅铁石心肠。只有将那些胆大包天的乱民们杀光了,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杀怕了。这世道才有可能重新恢复太平。行得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如果能杀一人而活十人的话,杨善会觉得这非但不是恶,而是一种至高至伟的大善。
几年来,连同虚报的战功也算在内,杨白眼几乎做到了“日行一善”的标准。送往朝廷的表章中,他曾经被描述为两年与土匪流寇六百余战,每战皆大胜之。当然,被程名振打得只身潜逃和在张金称威逼下丢失清河郡城的那两仗没有被包括在内。
倘若真的细算下来,那两仗也不能完全算失败。\先,程名振伏击清河郡兵的那场战斗,流寇数量远远过了郡兵人数。杨善会能在数万敌军的包围下“从容”撤退,这种行为本身就彰显了其名将风采。其次,丢失清河郡城那一仗,应该是郡兵们“避实就虚”,主动进行了战略转移。以牺牲空间换取时间的方式,重新掌握到了战略主动。不信么?那为什么最终张金称却死在了杨白眼手里,而不是被其他人斩杀?
如今凭着擒杀张金称的战功,杨白眼已经隐隐成为河北地方武将的第一人,声望直追横扫河南的已故老将军张须陀。朝廷嘉奖,地方表彰,民间士绅拥戴。一时间风头无两。有志之士也纷纷来投,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幕僚团队。\每天替他出谋划策,运筹着如何尽早平定匪患,重建盛世太平。
除了一些郁郁不得志的文人把杨善会当做了施展平生宏图的谋主外,一些原本得流寇多次打败,已经丧失了取胜信心的低级军官也重新振作起来,6续投靠到他的旗下。其中最受他赏识的,是一名被毁了容的周姓军官。此人原为汲郡的郡兵校尉,曾经跟在冯孝慈身后跟巨鹿泽流寇激战过数场。冯孝慈大意轻敌,全军覆没之后,此人凭着一身好本领逃了出来,因为畏惧朝廷追究,不得不收拾了数百残兵到高鸡泊中落草。
待张金称兵败身死后,此人又通过一些远在东都的长辈,搭上了清河郡的线,洗脱了罪名,重新回归官军旗下。\他的回归不但使得清河郡兵人数瞬间充实了数千,而且使得杨善会多了条重要眼线。借着其对地形熟悉的有利条件,一举荡平了整个高鸡泊。
做了这么多义举之后,周校尉丝毫不敢居功自傲。反而处处唯杨善会之命是从,以师长之礼待之。杨善会欣赏此人知道进退,所以遇到需要决断的时候,总把他叫到身边共同谋划一番。当然,大多时候,周校尉都会完全赞同杨郡丞的远见卓识。
今天的情况又是如此,听杨善会把话说得坚决,周校尉也陪着连声冷笑,“贼就是贼,即便在生死关头也忘不了互相算计。\卢方元借咱们之手除去程名振,焉知程名振不想着利用他?”
“是啊,是啊。贼性难改,大人判断得极是!”众文武幕僚们频频点头,连声表示赞同。他们不愿意扫了杨善会的兴,更不想得罪校尉周文。在大伙眼里,这两个人一个狠辣如狼,一个恶毒如蛇。前者眼固然严厉得可怕,还算得上狠在明处,只要你不触其脖子上的逆毛,他也不会对你露出牙齿。而后者则看似温顺无害,实际上却藏了一肚子毒汁,只要你进入了他的攻击反问,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跳起来给你致命一口。
见众人都赞同自己的见解,杨白眼心里非常得意。但脸上却习惯性地保持着严肃,“贼子狡诈如狐,其机心虽难逃老夫之洞见,但如何将计就计,把卢、程二贼一并剪除,却非一蹴而就之事。\尔等却来说说,如今之计,咱们该从哪里开始下手?”
“先易后难,乃为上策。此刻我等卢方元必然没有什么防备。我等若奋起而击之。程贼与其面和心不和,必然作壁上观。待我等将卢贼剿灭之,就可以回过头来,从容迎战洺州军!”一名拿着羽扇的幕僚凑上前,满脸高深神秘。
“嗯!”杨善会手捋胡须,不置可否。
通常这种态度就代表着他对谏言不是很满意,另外一名峨冠博带的幕僚善于揣摩谋主心思,立刻站起来,向持羽扇者大声反驳道:“潘兄此言差矣。\程贼正巴不得借我等之手削弱卢贼。我等若依潘兄所谋,岂不是正遂了程名振的意哉?”
“依郑兄所言,我等先打程名振,又何尝不是则正遂了卢方元的意?”持羽扇者冷笑几声,非常不屑地反驳。“古语云,两害相权取其轻。欲想取之,必先与之,然后方能……”
“恐怕是与的与了,该取的却未必取得回来吧?”峨冠者又看了看杨善会的脸色,学着对方的口吻,摇头晃脑找茬。
“那我等什么都不做好了,等着贼人自己把脑袋割下来送到郑兄手上!”持羽扇被接连反驳了两次,脸上有些挂不住,冷言冷语地嘲讽。\
“以不变应万变,总比贸然行事,替贼张目的好!”从杨善会脸上没看到制止的暗示,峨冠博带者信心大增,说出的话也愈地尖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眼看着就要上升到对方是否通敌的高度。杨善会轻轻一声咳嗽,将激辩的双方同时打断。“好了,好了,求同存异,求同存异。尔等都是一时名士,何必动不动便要争吵。”
“大人说得是,某些人浪得虚名,郑某本不该与其认真!”
“某些人居心叵测,谁知不是别有图谋?!”
两个文职谋士互相瞪了一眼,意犹未尽地分开。\杨善会招募他们,仅仅是为了充斥门面,彰显自己麾下人才济济,本来也没指望着这些酸丁能拿什么好主意。过场走完了,即把问计目标转向正主,“周校尉,以你之见呢,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卑职见识短浅,恐怕难入大人之耳!”周文谦卑地拱了拱手,笑着回应。
“但说无妨!”杨善会非常有气度地摆摆手,命令周文有话尽管直说。
“卑职的计策,看起来有些软弱,恐伤大人之威名!”周文又拱了拱手,小心翼翼地说道:“既然两贼互不信任,又都想着借刀杀人。咱们何不向后退上一退。让二人直接面对面,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你是说,让他们先狗咬狗一番?”杨善会低头沉吟,“如果他们打不起来,又该如何应对?”
已经不是第一次避敌人之锋樱了,只要对大局有利,他不在乎再退避一次。\何况眼下正负着智将之名,偶尔做协战术上的示弱,朝廷和地方上的同僚们只会认为他是别有所谋,绝不会认为他是消极避战。
“打不起来,我等亦无损失。不过是将今日之局重头再来一次,然后分别击破之而已!”周文心中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回答。
“嗯!”杨善会再度手捋胡须,低声沉吟。与前一次不同,这次,他脸上分明带上的嘉许意味。众幕僚们猜准了谋主的心思,迫不及待地开口附和,“周校尉所谋极是,大人不妨从之!”
“大人心中早有定策,想必与周校尉不谋而合!”
“古语云,为国不惜身。杨大人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会在乎声名。且让贼人得意片刻,看我等日后如何图之!”
“进退从容乃为将之道。以流贼之鼠目寸光,如何能看得穿大人所谋?且退之,且退之。留得机会以待来日!”
“请大人早做决断!”
将马屁话听了个过瘾,杨善会陶醉地点点头,大声说道:“校尉之言甚和吾意。老夫毕生以剿灭流寇,重建盛世太平为念,岂会在乎些许虚名?传令下去,明日一早拔营退向清河郡,暂避流寇锋芒。”
“诺!”众将领答应一声,躬身领命。杨白眼轻轻捋了捋胡须,继续说道:“顺便找人知会魏、刘两位大人一声,就说请他们也暂且后撤,给流寇一个自相残杀的机会!”
“诺!”众将的回应声愈响亮悦耳。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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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赌局 (二 上)
第一章赌局
职别同为郡丞,按道理清河郡丞杨善会绝对没有给武阳郡丞魏德深及信都郡丞刘子和号施令的权力。(但前没有他功劳大,后没有他资格老,所以这道看似提醒又像命令的公文居然没有被任何人拦阻,很快就送到了魏、刘二人面前。
接到杨善会的信,刘子和二话不说,立刻拔营北退。他现在已经属于博陵军大总管李旭管辖,心气自然水涨船高,根本没将河北南部的匪患放在眼里。先前之所以响应同僚号召来河北南部剿匪,纯属于应景性质。事有所成,刘子和不想从中分取什么功劳。事无所成,信都郡也未必会遭受任何损失。杨善会等人拿土匪也许毫无办法,放在博陵军大总管李旭手里,程名振等人也就是瓦上残霜。只要李大将军从河南平定了瓦岗之乱返回,随便扫一下,就可以将他们轻松抹除。
同样内容的信送到了武阳郡丞魏德深帐中后,所引起的反应却与刘子和那边截然不同。魏德深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当着信使的面儿,将杨善会的手书丢在了地上,沉吟不语。待信使战战兢兢地出言讨要回文时,他干脆一拍桌案,命人将其叉了出去。从头到尾半点面子也没给杨善会留。
“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竖子!”轰走了信使之后,魏德深再也按捺不住性子,拍打着桌案破口大骂。他被气成这样倒不仅仅是因为杨善会对他指手画脚的缘故,而是出于对眼前局势的无奈。没有了扬善会、刘子和两人的策应,光凭着武阳郡一家兵马,根本不可能挡住洺州军的锋樱。虽然太仆卿杨义臣老将军奉旨返回东都之前,仗义资助了武阳郡一大批辎重和装备,但眼下武阳郡兵依然挤不进精锐之列。先,弟兄们跟洺州军的所有战斗中从来就没讨到过便宜,没等开打,底气已经先虚了三分。其次,眼下郡兵们的实力虽然得到了极大增强,但对手也一直在展壮大。没有了张金称这一制约的洺州军犹如挣脱了桎梏的困兽,张牙舞爪,嘶吼咆哮,举手投足间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威仪。
清河、信都两郡的兵马大步撤退后,武阳郡兵已经是孤掌难鸣定不是洺州军的对手德深却再也过不了自己人的那一关。上一次他也是匆匆忙忙将兵马开到了漳水河畔,本指望着犁庭扫**,还地方以安宁。最后的结果却是,武阳郡几乎倾尽府库,才凑齐了给予洺州军赔偿,并且答应下了将原本就不该存在的“保安费”加倍的屈辱条件。当时程名振的使就放下狠话,说如果有下一回,保安费还要翻上一倍。这次,郡守元宝藏和主簿储万钧等人本来不同意出兵,是他魏德深凭着郡丞的身份据理力争,并援引了大隋国法中有关“地方文武互不受制”的条文,才勉强迫使元宝藏等人让步。如果他再度铩羽而归的话,事后即便武阳郡的上司和同僚们不上本弹劾他,恐怕被折腾得数度破财的地方士绅们也会想方设法让他卷铺盖滚蛋!
进退皆无其门,魏德深恨不得以头跄地,以泄心中的懊恼。拍桌子砸胡凳地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待脑门子上的火苗渐渐地小了下去,他的目光却不得不重新落回现实当中。作为一个尚有些许操守的地位武官,魏德深当然不能拿麾下这数千弟兄的姓名去逞一时之快。大步后撤是必然结果,只是如何走得从容些,不被洺州军在背后狠咬一口。如何才能重新站稳脚跟,不让洺州军趁虚攻入武阳郡,才是他必须要面对的难题。
“把魏长史给我叫来!”将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桌案草草划拉了一下,魏德深沉声向帐外命令。
“遵命,属下这就去请魏长史!”亲兵队正魏丁是魏德深的远房侄儿,不忍看到自家叔叔盛怒之下再树强敌,答应的同时,委婉地提醒。
魏德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态有多恶劣,叹了口气,苦笑着补充,请,你去把魏长史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需当面求教!”
“属下遵命,大人也消消气,车到山前必有路在!”魏丁笑着拱手,然后叫来几个得力属下,命他们进入军帐中帮助魏德深一道收拾。
弟兄们都很体谅魏郡丞的难处,入帐后一言不,手脚麻利地将各种器具归拢整齐,放回原位。望着大伙忙碌的背影,魏德深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彻头彻尾的无力感。
他累了,也厌倦了。曾经热衷的功名富贵不再令他感到荣耀,相反,却压得他几乎难以呼吸。身为地方武职,捉奸捕盗本为他的分内之责。可现在呢?剿匪剿匪,匪患越剿越严重,而他这个地方最高武官却不得不一次次向匪低头献媚。他不甘心如此,却毫无办法。朝廷的政令向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想砸在哪就砸在哪,从没一次是有始有终。而地方上的同僚们却混吃等死,尸位素餐,仿佛向土匪纳贡缴粮乃分内之事,一点儿也不为此而感到耻辱。他试图振作,却无力搅动这一潭死水。他就像一个推着石头上山的傻子,越推越累,稍一松懈,便被大石头反推着后退几十里……
除了身边少数弟兄们外,整个武阳郡几乎都没人理解他在干什么。元宝藏只顾眼前,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储万钧等人只在乎能不能从缴纳给土匪的钱粮中克扣出一份中饱私囊,根本不在乎是当着谁的官,吃着谁的俸禄。众人皆唯吾独醒的滋味很不好受,一堆醉鬼当中,那个清醒肯定会成为大伙的笑柄和协力打击目标。即便不出手打击,也是侧目相视。如今,整个武阳郡中唯一偶尔能跟他说几句实在话的只有长史魏征,而魏征又是元宝藏私募的从吏,属于亲信中的亲信,所谋多是为了元宝藏个人,不会是为公为国!
“这回不知道玄成又有什么妙策教我!”一边叹着气,魏德深一边在心中沮丧地揣度。他记得出兵之前,魏征就曾经好心地劝过自己,说没有李仲坚和杨义臣这等名将居中坐镇,各地郡兵很难协调一致。此番武阳郡兵大举出动,恐怕是打不到狐狸,反弄自家一身骚。而魏德深当初以为魏征之所以这样说是在替元宝藏张目,所以一句话也没听入耳。如今看来,魏征之言的确颇具远见,只是他魏得深现在即便后悔,也有些来不及了。
正懊恼间,亲兵已经将魏征请到。看到中军帐内凌乱不堪的模样,客人微微一笑,低声打趣道:“怎么了,刚刚有旋风6起么?怎地我那边连半点尘土都没看见?”
“玄成切莫再笑我!”魏得深提不起反击的力气,拱手告饶。“杨善会带头后撤了。咱武阳郡兵再次成了出头椽子。看在我已经坐困愁城的份上,您老兄就赶紧帮忙拿个主意吧!”
“什么注意?”魏征笑得很轻松,很难摆脱挟私报复的嫌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战是走,还不由你一言而决?又何必问我这个不相干的文人?”
“玄成切莫再说笑话,谁不知道你胸藏无数韬略!再说了,既然元郡守命令老兄前来监军,你老兄就忍心看着我被土匪追着满山跑么?”魏德深不计较言语上的短长,长揖及地,再度苦苦相求。
看到他那幅委曲求全的模样,魏征也不忍心继续打趣他了。笑了笑,低声提醒:“情况还没到那么糟的程度吧?杨郡丞不是说先行避让,给流寇们一个自相残杀的机会么?咱们退后五十里,作壁上观就是!如果流寇不肯上当,三家又何妨再度联手?”
“本来就是人齐心不齐的事情。一鼓作气,也许还能抢占先机。”魏得深苦笑着摇头,不敢赞同魏征的观点,“如今没等开战,先后撤几十里。人心立刻就散了,接下来还能有什么作为?”
“流寇那边,想必也是如此吧!”魏征笑了笑,轻轻点出敌方的劣势。“我等各怀肚肠,程名振和卢方元恐怕更是互相提防。杨郡丞的计策虽然不怎么高明,依我之见,却也没什么大错。但若想平定匪患,恐怕一开始就没有这种可能!”
稍作退避不会立刻遭到攻击,魏德深也早就看到了这一层,但他即将面对的难处却远非杨善会等人可比。“即便无胜无败,杨郡丞那边恐怕也没什么损失!但玄成且看看,我这边,还有可退之处么?一旦洺州军趁势侵逼上门,要兑现先前的威胁。咱武阳郡拿什么支付?我魏德深又有何面目再见地方父老?”
“还没开战,德深兄怎知程名振一定会找上门来?”魏征耸耸肩,冷笑着反问。“贼人的下一个攻击目标,为何必非得是武阳郡不可?既然不一定是武阳郡?德深兄又何必提前忧之?别人都过一天算一天,德深兄又何必一人独醒?”
带着激愤之意的话一句接一句从魏征口中问出,问得魏德深应接不暇。“对啊?张金称又不是我杀的,他既然以给张金称报仇为旗号,又怎会第一个先找到我门上来?”顺着魏征的话头,他自暴自弃地说道。旋即又觉得这样说太过于不负责任,皱了皱眉,低声叹息:“唇亡齿寒,杨善会那厮虽然不顾咱们,可万一那厮败亡了,武阳郡又怎可能独善其身?”
“到那时,郡里的肉食自然会催着你魏大人出兵抵抗。又怎会再计较你失了方寸?”仿佛肚子里哪根筋没转对,魏征的句句话都像是在跟人赌气。
洺州军打过漳水,武阳郡的官员和士绅自然不会再嫌魏德深没事找事了。即便是对魏德深多有擎肘的元宝藏和储万钧,到那时恐怕也是要钱给钱,要粮草给粮草。眼下魏德深想到的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但这话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一定会被魏德深视为锦囊妙计。而魏征身为元宝藏的心腹,根本没有把谋主架在火上烤的理由,又怎会突然给人出这种阴损主意?
“玄成?”说不清楚是出于震惊还是出于困惑,魏德深抬起头,对着魏征的眼睛叹道。
好像猜到了他的反应,魏征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解释:“郡守大人刚刚送来一封八百里加急文书。命令我一定协助你从容后撤,别逞一时之勇。然后在漳水东岸隔河观望,把洺州军拖在老巢之外,不得有违!”
“元大人的命令?”魏得深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道命令可谓来得非常及时,正解了他眼前之困。但此地跟武阳郡治所贵乡隔着上百里远,局势的变化不可能在半个时辰之内就传回郡守府去。唯一的合理解释是,在杨善会还没决定后撤之前,元宝藏就料到了其会玩这一手。所以提前为武阳郡兵准备好了退路。
但这个解释又有许多不通之处。宝藏心肠再好,也没好到在他魏德深犯困时,会主动送上枕头的地步。况且当初郡守大人本不赞成出兵,是他魏德深一意孤行。如今他魏德陷入了深进退维谷的境地,岂不恰恰证明的郡守大人有先见之明?
“元大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至于具体目标和步骤,你我均猜不到。”魏征的话语再度传来,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德深兄奉命吧。只要将队伍平安撤过漳水,便没你什么责任了。郡守大人会把主动一切都担负起来。至于日后如何,相信郡守大人自有安排!”
“后撤可以!“魏德深叹息着答应,“但是……”看看魏征落寞的脸色,他将后半句话又给收了回去。如果连魏征都不得与闻的话,元宝藏的下一步举措里边,肯定包含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盘很大很大的棋?就凭他元宝藏?可能么?不如说在进行一场结局难料的赌博吧?
但元大人手中握的筹码到底是什么?
他赢的机会又在哪?
魏德深看不到,素有智美誉的魏征同样看不到。混乱的时局中,他们两个都倦了,疲惫得连挣扎都不想。
第一章 赌局 (二 中)
第一章赌局(二中)
一盏茶,一局棋,眼前棋称上经纬分明,光初主簿储万钧却迟迟落不下子。吧aa与之对弈的元宝藏也不催促,羽扇轻摇,香茗细品,脸上写满了悠然意味。
“属下棋力相距大人太远,这一局,还是弃子为妙!”反复斟酌了好半天,储万钧也没看到翻盘的希望,干脆将手中棋子向棋盒里一丢,宣告认输。
元宝藏浅浅一笑,“万钧又哄老夫开心,此局才到中盘,哪有这么早认输之理?你再想想,老夫不着急?”
“属下哪敢,大局已定,继续挣扎下去,恐怕也于事无补!”储万钧拱拱手,无论如何不肯继续接受对方的蹂躏。棋称上,属于元宝藏的黑子已经连成一条大龙,渐有一飞冲天之势。他即便再花时间去琢磨,也只能于对方照顾不到的地方捞回有限几目,实在是杯水车薪。
“未必吧!”元宝藏笑着看了看,然后将棋称调转方向。来。你来接老夫的棋,老夫来接你的,咱们易地而处,看看能不能力挽天河!”
“大人!”储万钧苦着脸哀求。“属下这点棋力,怎接得上大人的妙招?还是算了吧,属下先回去苦读几天棋谱,然后再登门向大人求教!”
“你这懒家伙!”元宝藏被拍得舒舒服服,摇头大笑。“恐怕是最近劳碌过度,没心思在老夫这里磨时间吧!罢了,罢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改天等你有了兴致,老夫再与你手谈!”
“也不是没心思下棋,只是最近有惶恐!”储万钧又拱了拱手,顺着对方的话茬往上爬。“几千弟兄的粮草辎重,每天都不是少数。马上夏粮该入仓了,给朝廷的,额外支出的,恐怕都得仔细准备不知道魏郡丞那边到底有多少胜算?万一他再输上一次,属下这把骨头都拆掉,恐怕也凑不出善后之资来!”
“万钧不相信魏郡丞有一战定乾坤的能力?”元宝藏从储万钧的话里话外听出了几分酸溜溜的味道,笑着质疑。
储万钧笑着耸肩,“哪敢啊?人家可是杨义臣老将军亲自推荐的郡丞。我一个小小主簿,怎敢质疑太仆卿老人家的慧眼?”
新任郡丞大人魏德深几年来没打过一次胜仗,却被杨义臣看中,力荐,从而得到了朝廷的破格提拔。非但储万钧等人心里不平衡,元宝藏肚子内也憋着一股子邪火。但他为人老成持重,不会把这些东西全表现在脸上。笑了笑,低声安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德深平素体恤士卒,善待百姓,想必是积了些阴德,所以最近是官运亨通。万钧做事谨慎,老夫曾多次向朝廷申报过你的功劳。如果不是时局混乱两都留守都忙不过来。想必你也不会总被委屈在一个小小主簿之位上!”
闻听此言,储万钧赶紧站了起来,长揖及地。“大人误会了!能在大人麾下做事,乃储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坐下,坐下,咱们两个相交这么多年了,你又何必跟我客气!”元宝藏笑着摇头。“擎云之志,哪个不曾有过?莫说你储万钧想着指日高升,元某当年何尝不想着入天子幕府。出谋划策,指点江山是世间之事,不如意往往十之!”
“卑职真的只想侍奉大人!”虽然元宝藏说明了自己不会介意,储万钧还是继续解释。“不怕大人笑话。储某现在只希望保全领。对于仕途,着实看得极淡!”
看了看元宝藏错愕的脸色,他苦笑了几声,继续补充道:“大人也不必感到奇怪。如果是太平盛世,当然是官做得越大越好。可如今是个什么局面,大人难道一点儿没察觉么?”
“大厦将倾,吾何必去做那根于事无补的独木?”元宝藏心有戚戚焉,喟然长叹。“万钧看得明白,也懂得其中道理。不像某些人,唉……!”
“他自己看不开也罢,却非要去给大伙惹麻烦!”储万钧一下子与元宝藏找到了共同语言,非常不屑地数落。“那程名振岂是好相与的?到时候被人打得落花流水,还得咱们去给他善后!这武阳郡的大户,上回就已经被逼得不耐烦了。如果这次再让他们出粮出钱,恐怕大人也要受些埋怨!”
“德深这个人啊!”元宝藏吃了口茶,慢慢回味。“有骨气,有担当,更难得的是对朝廷忠心耿耿。他执意要调动兵马,老夫也不好拦着他。”
“是啊,大人有大人的难处。即便是属下那边,何尝又不是忙得焦头烂额。眼看着第一批粮草既要被他用尽了。这第二批粮草,属下还不知道上哪给他挪动去呢!”听出了元宝藏的本意,储万钧微笑着试探。
郡兵们在家门口作战,不可能像流寇那样就地“筹集”补给。如果他将粮草输送日期往后拖延几天,魏德深就等于被勒上了一道缰绳,无论怎么撒欢撩蹶子,恐怕也难逃后方的掌握。
这本是一条辖制对方的妙计,不料元宝藏却断然拒绝,“万钧切莫胡闹。该给的粮草一定给足,给及时!老夫这边还有一些别的安排,你千万别好心办了错事!”
“属下明白!”储万钧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带着几分沮丧回应。“希望魏郡丞也能理解大人此番胸襟,别辜负我等的一番努力!”
“你要是真明白,才怪!”元宝藏继续笑着摇头,仿佛背后藏着无数秘密般。
对于顶头上司的权谋能力和做官水平,储万钧向来是不敢质疑的。先,能与楚公杨素有瓜葛,在杨玄感兵败后却没受到牵连,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其次,一边对朝廷忠心耿耿,一边还跟流寇眉来眼去,脚踏数只船,却从没让鞋子被弄湿,这也不是平常人能有的功夫。再次,元宝藏这个人虽然对贿赂来不拒,却从不主动贪墨,对属下的馈赠也毫不吝啬。有时候给属下的回礼比受的礼物还贵重。即便如此,他手中的钱财却越聚越多,总好像花不完。如果不是学过陶朱公的秘笈,恐怕天下无人能做到。第四……何必第四,单凭前三条,已经足以保障元宝藏在武阳郡的地位坚如磐石。大户人家拥戴他,部属敬佩他,至于升斗小民们,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晓得他们能于乱世中独得安宁完全依赖于元大人的治政之功。日子过得虽然苦了些,从来不敢在背后胡乱嚼舌头根子。
“你且来猜猜,魏郡丞在洺州贼面前能坚持几天?”看到储万钧一幅低头受教的模样,元宝藏突然来了兴致,得意洋洋地考校。
“这个?”储万钧摇头苦笑,丝毫不肯给同事留颜面,“属下以为,恐怕不取决于魏郡丞。上回王贼只有了区区几百人……”看了看元宝藏的脸色,他又将话头向回掰了些许,“不过这次,好歹有杨大人在。也许能在关键时刻帮上魏郡丞一把!”
“指望那头白眼狼,无异于缘木求鱼!”元宝藏的笑容冰冷而古怪,“如果老夫所料不错,杨大人肯定先行后退,待别人跟程名振拼得两败俱伤了,他再上前捡现成便宜!”
“属下,属下只是不希望魏大人战败。毕竟,毕竟他亦代表着咱武阳郡的颜面!”储万钧被笑着有些尴尬,红着脸解释。
“如果你是程名振,你会怎么做?”元宝藏安慰性地笑了笑,继续问道。
“属下,属下只是个文官!”储万钧愈小心了,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仔细琢磨了一遍,然后用棋子粗略地摆了个形式,“属下也不跟他硬打。逼着卢方元先上。然后这样……”
摆出了几粒子,迂回到地方背后,他猛然停手,呲牙咧嘴。“只是,如果杨郡丞不战先退,这招就落空了。贼又不甘心走空,掉过头来,魏大人的境地可就危险了!.”
“大局未定之前,他不会在魏大人身上浪费力气!”元宝藏也抓了几粒棋子,慢慢在棋称上演示。“依照老夫的观察,那程名振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魏郡丞虽然对朝廷忠心,可他那点本事,恐怕根本没被程贼放在眼里。在局势未分明之前,卢方元想必也要观望,不肯轻举妄动。如此,洺州贼的左右两翼虽然都有危险,却都无关大局!”
论起纸上谈兵的功夫,元宝藏还是非常有一手的。几粒棋子一落,棋称上的局势立刻变得非常分明。以白子带表的官军势力相继收缩防线,在巨鹿泽东侧让出大段空地留给卢方元和程名振两个自相残杀。而魏德深势必独木难支,退往漳水河东岸。如此,洺州军周围立刻就空阔起来。程名振觉形势变化后,可以向左攻击卢方元,也可以向右渡河攻击魏德深。但这些动作都不符合他的本性。以元宝藏的眼光看来,程名振此刻最佳的选择是趁着杨善会大步后退,军心浮动的机会,直接扑上去咬住他。只要一口将杨善会咬死,回过头来,无论是想收拾卢方元,还是想收拾魏德深,全都是游刃有余。
到此节,储万钧忍不住深吸一口冷气。如果程名振真的像元宝藏推测的这么做的话,魏德深的境地可就更加危险了。与其让他在漳水河畔等着挨打,何不早一天将其调回郡城?!
可元宝藏大人为什么还催着我及时给他输送粮草?几乎在意识到危险的同时,储万钧心里涌起一个谜团。借刀杀人?元郡守要借程名振之手杀掉魏郡丞!他被自己猜测到的真相吓了个半死。认识元宝藏这么多年,知道对方擅长权谋,却从来没见对方出手如此狠毒过。可那样做,武阳郡岂不是一点儿自保的力量也剩不下了?凭着对上司的了解,储万钧迅否决了自己的推断。元大人即便恨上了魏德深,欲置对方与死地,却也不会把自己的命也赌上,那样对他自己没任何好处,他也不会笑得如此从容。
“还请大人指点迷津!”既然猜不到元宝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储万钧干脆放弃猜测。给对方一个卖弄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拍马屁的机会。
“老夫虽然与魏郡丞失和,却也不会戕害同僚。这点,万钧尽可放心。况且玄成还在军营中,老夫一直视其为臂膀,岂肯让其白白丢了性命?”元宝藏知道储万钧那点小心思,笑着指点。
“大人的胸襟和气度,属下向来佩服!”储万钧深施一礼,将脸上的尴尬与惶惑掩饰掉。“但属下资质实在鲁钝,看不出破局之策来!”
“你再来看!”元宝藏很得意自己的布局,忍不住低声提醒。“打仗如下棋,不能只着眼与一处。远近虚实,都要看得清清楚楚。”
说着话,他又捡起几粒白子,放到了黑子背后更远的地方。“桑显和将军得了曲突通和尧君素两位大人的支持,带着两万精兵正星夜赶来,准备一雪前耻。如今,他的兵马已经过了黎阳,可能挡在其前面的替程名振争取时机的,只有博望贼贼王德仁一家。而王贼隶属于瓦岗军外营,与程贼一直没什么往来。眼下瓦岗军被李仲坚逼得节节败退,王德仁断然没有不南下救自己之难,而把力量浪费在程名振身上的道理!”
后一粒棋子落称,激起一声脆响。储万钧听得如闻惊雷,楞了楞,喃喃道。“程贼给杨郡丞刚刚恶战过一场,恐怕刚刚回过头来,桑显和率领大军便能杀到。届时,卢方元掉头向巨鹿泽中一缩,魏大人借势向前一探……”
好大一场豪赌。
如果王德仁真的任凭桑显和从自己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赶往巨鹿泽的话,洺州军危矣!不知怎地,猛然间,储万钧心里对程名振的命运涌起了一股深深地同情。虽然对方与他没什么交情,还几度逼得他求爷爷告奶奶地去筹集钱粮。但整个河北道上,程名振却是是唯一一个,肯讲道理,不喜欢滥杀无辜的义贼。
“除却此贼,老夫从此又得安枕矣!”元宝藏眼望远方,大声长叹。
‘此贼狼子野心,不可轻视。宜在其羽翼未丰之际尽早除之。兄见信后,务必尽全力将其拖在漳水河畔。某将令德仁让开道路,令官军为吾等手中之刀……’夏日的铅云上,一封长信隐然而现。
事实上,他元宝藏,亦不过是粒棋子而已。真正的翻云覆雨手,当局谁也看不见。
第一章 赌局 (二 下)
第一章赌局
此刻,处于局中的程名振对来自背后的冷箭浑然不觉,如同元宝藏所预料的一样,现杨善会退却后,他立刻改变了既定计划,衔着清河郡兵的尾巴追了下去。
出道以来,他从没像今天这般意气风过。不是因为局势的明朗,四下几无敌手。实际上,巨鹿泽附近的各路豪杰的力量大小相差无几,彼此间所面临的情况亦极其类似。都是处于敌我难分的境地,都随时有可能受到另外几路兵马的夹击。
令程名振感到轻松惬意的是,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放手施为了。以前在张金称麾下时,虽然也没受到太多的擎肘。但毕竟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和大当家,他的很多想法在实施之前,不得不经过张金称的点头同意。
即便是在张金称被逼走了以后,其影响在洺州军中依旧存在。对于这个曾经的救命恩人,程名振不可能对他的一切情况都置之不理。在顾得上的情况下,该援手时就援手,该输送钱粮时就输送钱粮,该替其出头时就替其出头。可是,他又不能管得太多。先,张金称在离开时,曾经挑明了不想再欠他程名振的人情,不想被程名振当废物一样养着。如果洺州军过分大包大揽的话,反而会引起双方的矛盾。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张金称他老人家在河北大地上的名头实在是烂到了极点,几乎可以与阎罗殿前的勾魂使相比肩。洺州军与其纠缠过多,难免会影响到程名振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义贼”名头。
甭看名头这东西在战时起不到多大作用,在平时,却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队伍的凝聚力、吸引力,以及百姓和钱粮周转。随着洺州军的声望增加,开春之后,又有一大批流民前来参与垦荒,其中还有不少囊中尚有余财,试探着从洺州军手中买下平恩城内无主荒宅,收拾清理后将其当做自己的栖身之所。与此同时,也有不少行商、小贩看到了机会,出资盘下了临街的店面,打扫粉刷后重新开张。后两类人的到来,极大地恢复了平恩县的生机。可以说,如今的武安郡内,除了古城邯郸之外,平恩县是第二个繁华所在。其市井秩序和货品丰富程度,连郡治所永年都不上。
而在两年之前,平恩县还是一个野狼在荒宅中逡巡的鬼域。人类不愧为万物之灵长,对创伤恢复能力在整个世间无以伦比。轻税、短期免赋、租给农具和种子,这些消耗不大的善政挥出了程名振在当初制定其时都没预料到的效果。洺州军的好名声则将这种效果迅放大,对于很多百姓而言,一个能使得自己活下来的秩序比“轻税薄赋“还重要。只要治政肯讲道理,不变着法儿搜刮,不仗势欺人,抢男霸女,他们就是善人,青天大老爷。至于这伙青天大老爷身上披的是官衣还是贼袍,他们根本不会在乎。
与百姓数量同时在增加的,就是各类可以充作底层小吏的人才。并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对大隋朝忠心耿耿,也不是所有识字都怀着治国平天下的豪情壮志。出身寒微的学子之所以苦读诗书,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养家糊口而已。如今大隋朝快完蛋了,明眼人谁都能看得出来。但天下终究要姓氏名谁呢?一时半会儿却难以说得清楚。能找个真命天子去投靠,建立从龙之功,进而名标青史固然是好。但那第一需要真本事,第二也要同时承担跟错了人,丢命掉脑袋的风险。
对很多胸无大志的读书人而言,比起未来青史留名,封妻荫子。能先找个地方混口饭吃渡过眼前难关才是最为正经的事情。程名振在河北南部各地的口碑不错;程名振这个人喜怒有节制,不好滥杀无辜;程名振这个人讲义气,重感情,就连曾经辜负过他的张大当家,走背运时都受到了他的庇护,跟着他的人自然也不会吃什么亏。出于上述种种原因,一些没有什么家世和出路的落魄学子混在流民当中来到了洺州军治下。由于平恩各地人才实在过于匮乏,这些学子很快便在洺州军底层谋到了不错的饭碗,或负责管理粮草辎重,或协助地方官员指挥流民垦荒,闲暇时吟几句歪诗,弄弄墨水,虽然不能成为帝王之佐,至少不用看着一家人满脸菜色而束手无策了。
所以,张金称的死对河北绿林道是个打击,对洺州军而言在某种程度上却是有益无害。他就像一个坚固的笼子,在程名振幼小的时候曾经保护了他,却早已不利于这只羽翼渐丰的雏鹰。他的死,让程名振彻底摆脱了羁绊,从此一飞冲天,肆意翱翔。
没有羁绊的感觉是轻松的,轻松到程名振随便思索一下,都妙招迭出的地步。如期拿下经城后,他现阴险狡诈的杨善会居然提前一步撤离的战场,令自己逼其与卢方元硬拼的如意打算完全落空。立刻调整部署,弃侧后的魏德深、卢方元两路兵马于不顾,循着清河郡兵后撤的尾巴追了下去。
杨善会本来就算不上什么用兵高手,最近日子又过得太顺,所以难免疏于防范。前锋已经回撤到了漳水河畔,运送粮草辎重的后队却还拖拖拉拉地在五十里外的高家庙磨蹭。洺州军的游骑毫不费力地便现了一票“大风”,向后方送出信号后,立刻扑了上去。双方激战了近一个时辰,雄阔海带领的洺州军前锋抢先一步赶到,锁定了胜局。待杨善会听闻噩耗回扑过来时,押送辎重的一千多郡兵和所有民壮已经被洺州军强行驱散,大部分粮草和重器械被掠走,少部分雄阔海一时吃不下,干脆浇上刚抢到手的菜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谢杨大人赏!”得了便宜还卖乖,隔着一条宽阔的着火带,雄阔海带头喊道。
“谢杨大人赏,兄弟们给您老人家作揖了!”什么将军带什么兵,雄阔海的麾下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扯齐嗓子,拉长了声音向敌方致谢。
杨善会气得暴跳如雷,置燃烧中的剩余辎重而不顾,挥动军旗就要绕过着火地带将雄阔海等人碎尸万段,就在这个时刻,程名振的大旗也露出了远处地平线。
“有种就过来,爷爷等着呢!”虽然距离还很遥远,雄阔海及其麾下却大受鼓舞,停止退却,跳着脚邀战。
“贼子,总有尔等授的那一天!”出于对敌将的重视,杨善会迅压住怒火,冲着浓烟的另一侧回应道。
敌我双方都没有做好决战的准备。隔在中间的大火恰好成为他们各自收拢兵马的最佳借口。片刻后,赶到战场的程名振率先吹响了号角,召唤雄阔海等人向主力靠拢。一直在咬着牙坚持的杨善会也见好就收,带领着垂头丧气的郡兵,缓缓退向不远处的一处高坡。
家伙长本事了,居然想跟咱们死磕!”正赶往中军的雄阔海看到了火场对面的情况,咧着嘴笑道。
“恐怕这事儿由不得他!”张猪皮打仗的经验远比雄阔海丰富,摇了摇头,笑呵呵地说道。“他可以不理会咱们,立刻回去安排渡河。等一半人上了船,另外一半人还在岸上时,咱俩带领弟兄呼啦往上一冲,都不消劳教头出手。光咱们哥俩,就把问题全解决了!”
“强敌在侧,不顾而渡”是古来兵家的大忌。张猪皮这没读过书的人凭经验能看得到危险,杨善会自然也能看得到。所以他才不得不停止后撤,摆出一幅随时可于洺州军决战的架势。同时派遣信使,星夜赶往刘子和与魏德深二人的营地,命令二人率部迅向自己靠拢。
“刘子和距离这里有多远?”程名振不打算给敌人站稳脚跟的机会,迅召集将领,商讨军务。
“大概要走小半天。算上报信人耗在路上的时间,恐怕即便赶来,也得明天下午才能投入战斗!”王二毛走上前,笑着给出答案。
“郝五叔他们已经出了吧!”程名振感激地冲好朋友笑笑,继续询问。
“已经出了,估计早就攻入了信都郡内!”王二毛又迅接口。
二人一问一答,主要目的不是了解敌情,而是坚定大伙决战的信心。毕竟有后顾之忧和没有后顾之忧时,弟兄们挥出的战斗力不会完全一样。果然,听了两位主将的话,其他人的情绪立刻高涨了起来。这吹牛不要脸的老小子!”“割了他的脑袋,祭奠张大当家!”刹那间,求战声响成了一片。
“魏德深那边情况如何?”程名振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
“已经退过了漳水。但过河后便不再移动。好像随时都可以重新杀过来!”这回接口的是段清,他负责监视武阳郡兵的行动,刚好收到了斥候们的最新报告。
“卢方元也跟了过来,跟咱们大约保持着二十里的距离。不远不近,意图很不明确!”张瑾负责后路,不无担忧地提醒道。
还是前门打虎,后路要防狼的态势。与数日前在巨鹿泽边上几乎一模一样。洺州军与清河郡兵的战事一展开,卢方元投入哪边,就可能成为那一方获胜的关键因素。对于这个难以琢磨的家伙,众将领可没什么信心。听完张瑾的汇报,几乎同时抬起头来,将目光看向程名振。
“给杨善会射封信过去,告诉他今晚可以放心睡觉,我不会袭击他。明天日出,双方一决生死!”程名振皱了皱眉头,然后迅做出决断。
众将先是楞了一下,随后一齐笑着响应:“诺!”。
杨白眼今夜是甭想睡好觉了,程名振许诺不会袭击他,问题是,这种从以夜袭闻名的洺州军主帅口里说出的话,杨白眼有胆子相信么?
第一章 赌局 (三 上)
第一章赌局
杨善会当然不相信程名振会如其在战书中所言,来日天明决战,不会在夜间偷袭自己。但在内心深处,他又非常渴望程名振会信守承诺。以为夜战向来不是郡兵的特长,而他上一次兵败狐狸洼,也是因为连夜追赶敌军,误入程名振圈套的缘故。
“传我的命令,今晚所有将士睡觉时都不准解甲。随时准备迎战。”作为大军统帅,他当然不能被敌将的一封书信给吓倒。沉吟了片刻,低声厉喝。
河郡将领强打起精神齐声答应。
“鹿角范围和密度加倍,巡夜人数加倍。不当值的人抓紧时间休息,将养体力!”威严地向下扫了一圈,杨善会继续补充。“来日必是一场恶战,老夫将与尔等竟其功与是役!同进同退,虽百死而不旋踵!”
“同进同退,虽百死而不旋踵!”将领们满脸肃穆,誓言吼得愈响亮。
想以疲兵之计对付我,老夫偏不上当。杨善会点点头,心中暗自下了决定。郡兵们手上还剩下一部分随身携带的物资,只要将其全都布置下去,营地便可以在短时间内稳若磐石。程名振于战书中所言为真也好,为假也罢,总之任其有千条妙计,我自有一定之规。无论如何不给他讨了便宜去便是。
这样想着,吃罢了晚饭后的前半夜,杨善会睡得还算马马虎虎。可是一更天刚过,他便被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从睡梦中喊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仿佛初次腾渊的蛟龙出的第一声怒吼,虽然不甚响亮,但足以令百兽失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瞬间的死寂之后,第二声号角紧跟着响起,刺破人的耳朵和骨髓,令人的心脏随之抽紧。
“怎么回事?”杨善会迅地滚下毡塌,抓起枕边横刀。以身作则,他睡觉时也没有解甲,没有脱掉战靴。如此笨重的装备贴在身上,固然硌得人难以睡安稳。却极大地加快了人对夜袭的反应度。就在他冲出寝帐的同一时间,左右亲卫,心腹武将,还有绝大部分文职幕僚都跑了出来,迅向其身边聚集,目光中充满了迷惑和惊恐。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无止无休,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响亮。敌军在行动,大张旗鼓地行动。战斗即将开始,不讲信誉的程名振果然来偷袭,亏了杨大人早有准备。士卒们跑动着,庆幸着,庆幸着,跑动着,在低级军官的调度下涌向营墙,弯弓搭箭,准备劫杀黑暗中来袭的背信。令人诧异的是,敌军却迟迟没有出现在羽箭的射程之内。远处火把摇曳,角声凄厉,仿佛有无数恶鬼在暗夜里边张牙舞爪,却出于畏惧始终不敢靠前。
是疑兵之计!”一名文职幕僚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低声向杨善会提醒。“贼子就喜欢玩这一手。当年他拖垮冯老将军……”
后半句话犯了口彩,被大伙用一堆白眼逼回了肚子内。一名有着数年行伍经验的都尉侧着耳朵听了听,迅做出反驳,“不是疑兵之计。角声后好像真有厮杀声。贼人在内讧……”
这个想法更加一厢情愿,所以收获了更多的白眼。大伙耐着性子,慢慢地听着外边的角声,从角声的间歇分析着风中传来的蛛丝马迹。不知道是被都尉的话所影响的缘故,还是耳朵过于疲劳出现了错觉,听了一会儿,果然听见了隐隐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
杨善会自己也被外边的嘈杂声搞糊涂了。如果程名振只是为了吵得大伙睡不着觉,他没必要把动静弄得如此之大,如此逼真。这样的确收到了让清河郡上下不得安枕的效果,可洺州军将士耳朵里听到的声音恐怕更大,更吓人,同样不可能睡得着。
联想到天亮后,将有两支疲惫到极点的军队打着哈欠在晨曦下展开决战,杨善会就有些哭笑不得。那还打个什么劲儿,恐怕用不到打出个结果,双方的将士都已经没力气举刀了。凭着对敌将的了解,他不认为程名振会使出如此无聊的战术,四下环顾了一圈,沉声追问:“周校尉呢,老夫怎么没见到他?”
“周校尉听见角声,立刻赶到前营去了!”贴心的亲卫知道杨善会希望听取校尉周文的意见再做决断,凑上前低声回应。
善会满意地点头。“毕竟是卫军里边历练过的,做事总是有条不紊。”
一句夸奖的话还没说完,周文已经快步跑了回来。远远地冲着杨善会做了个揖,然后气喘吁吁地报告:“大人,据属下判断,程贼正在与卢贼火并。机不可失,如果我等现在从背后杀过去……”
“你可看清楚了?”杨善会快打断,几乎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期待的鹬蚌相争,居然在决战的前夜生了。真是老天佑我!
“末将一直在营墙内观察。可以看到远处的火光,并且能听到厮杀声和受伤的惨叫。位置应该在程贼营地背后,绝非虚假!”周文抹了一把汗,脸色由于激动和兴奋而涨得通红。
这个时候在程名振背后捅上一刀,即便不能将其当场捅死,也能令其脱掉一层皮。馆陶周家上下几十口的血海深仇,报复的机会近在咫尺。
杨善会轻轻点头,手捋胡须。周围的将士全都安静下来,举目仰视,等待着主帅做出决断。远处传来的角声愈低沉,起伏不定,仿佛透着说不尽的神秘。杀出营寨,趁乱收取渔人之利,诱惑如同魔鬼的眼神,令人无法拒绝。但在诱惑的同时,危险一样存于角声背后。一旦厮杀声是程名振和卢方元两个联手做出的圈套,脱离了营盘保护又不擅长夜战的清河郡兵一头扎进去,始必万劫不复。
“大人!”心中猛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周文激动地跪倒,“末将愿以项上人头做担保,远处的确在生着激战!”
“你先起来,你先起来!”杨善会非常爱才,上前伸双手相搀。“你急于报仇的心情杨某感同身受。但兵,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谨慎也!”
“是啊,是啊,即便贼人真的在火并,日出之后,我等再收取渔利也不为迟!”有人不喜欢周文风头太劲,有人出于担心再次上当受骗,七嘴八舌地劝解。
听了这些话,周文的两眼登时变得通红。“大人!大人所虑甚是,末将不敢置喙。末将只请求大人拨给我五百精兵,出营一探敌军虚实。待末将探明战场情况,是否出击,大人再做定夺也不迟!”
善会拉起周文后,低声沉吟。胜利的诱惑是如此甘美,让他忍不住想要听从对方的建议。但是那样做的话,周文和五百士卒有可能一去不回。未战先失一将,非为吉兆。况且即使周文判断得正确,程名振与卢方元确确实实在火并,自己却胆子小到需要通过一名校尉出面打探虚实,不也太丢人了么?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谨慎从事。“你忠勇之心可佳。但老夫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以身犯险。如今距天亮只有几个时辰,你既然为了报仇隐忍这么多年,难道连这最后几个时辰都忍不了么?”
“对啊,对啊,周校尉请以大局为重!”
“周校尉,大人也是出于一番呵护之心!”众文武幕僚顺着杨善会的意思卖力地劝解。
“大人!”周文双眼通红,泪水缓缓地滑过面颊。“谢大人关爱,周某时刻铭记于心!”一边哽咽着,他一边向杨善会道谢。“明日一早,大人务必以周某为先锋。直捣程贼营盘,为民除害!”
“老夫可以保证,程贼之头,必由你来取!”杨善会举掌立誓。对方能体谅他的苦衷,让他非常满意。如果能击垮程名振,无论周文是不是立下功,送往朝廷的功劳簿上,他都会为其好好地美言数句。
“如此,周某且去养精蓄锐,以备明日之战!”周文再度做了个揖,毫不犹豫地掉头而去。
这个举动有些略显失礼,但考虑到他此时的心境,杨善会不打算与他深究。“尔等也回去安歇吧。还是不要解甲。通知弟兄们加强戒备。贼性如狐,说不定还会施展什么阴谋诡计!”
文武如蒙大赦,齐声回应。
杨善会的心态也放松了不少,点点头,率先转回了寝帐。下半夜的角声依旧嘈杂,偶尔还有马蹄声和呐喊声绕营而过。但都没能抵挡他的睡意。半梦半醒之间,杨善会看见自己带领大军所向披靡,贼兵贼将纷纷跪地请降,磕头痛哭,祈求活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杨善会冷笑着抽出横刀,泼开一道血光。人头滚滚落地,却不是程贼名振,而是他的一干心腹,其中还有一颗,赫然就是他自己。
第一章 赌局 (三 中)
第一章赌局
该下注时缩手,该缩手时却强行下注,乃赌徒的第一大忌。/
如果杨善会的胆子再大一些,赌性再重一些,也许整个隋唐历史都可能改写。但是,在关键时刻,小心求稳的心思在他肚子里又占据了上风,使得他白白错失了一次将洺州贼和巨鹿贼同时绞杀的良机。
远处黑漆漆的夜幕下,确实在进行着一场战斗。不是程名振和卢方元两个串通起来在做戏,而是洺州军趁着巨鹿贼打起坐收渔利的心思,毫无防范之意时,回头扑向了他们。
如今的洺州军可不像半年之前,连个合适的担任前锋的猛将都没有。接纳了以伍天锡为的一部分卫军将士,又从张金称的旧部中分化出一部分骨干之后,程名振麾下终于显出几分兵强马壮的势态来。连夜向卢方元起果断攻击,一举解决后顾之忧的策略,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并且一上来就拿出了全部家底,如泰山压顶般砸了过去。
卢方元正做着两边下注的美梦,对突入起来的袭击根本没有防备。王二毛带领一伙身穿黑色衣甲,身手灵活的斥候,毫无阻碍地摸到了营门口。稀稀落落的鹿角很快就被清理干净,几名打着哈欠当值的小喽啰也被不声不响地拖到营墙的阴影下,迅割断了喉咙。“爬过去,打开营门!”王二毛向背后做了个手势,如猿猴般攀壁而上。双手握住的削尖了的木栅栏顶端猛一用力,整个人呼啦一下,像鸟一样飞进了卢方元的营地内。
“谁在那?口令。”五尺多高的栅栏上跳下来,不可能没有半点儿动静。营门口负责瞭望的刁斗中,一名睡眼惺忪的小头目被惊醒,伸着脖颈向下喝问。
“老子!口令个鸟!”王二毛毫不掩饰地回应。“闹肚子,找个地方拉一泡!”
“走远点儿,***,懒驴上磨屎尿多!”小头目刘恒听下面的声音有些耳熟,笑着骂了一句,又闭上了眼睛。
猛然间,他感觉到刚才的情况有些怪异。强打着精神又将双目张开,俯下半个身子,“拉屎还用出营么什么,怎么把营门给打开了?”
说话间,王二毛已经带领洺州军斥候推开了营盘正门,将伍天锡、雄阔海二人及其麾下重甲步卒给放了进来。小头目刘恒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抓起挂在脖颈上的号角,便欲给中军报信。
“小子,你吹一声试试?”王二毛抓了把大斧子上前,对准支撑刁斗的木杆。
别!”刘恒脑门子上立刻见了汗,丢下号角,连连摆手。这回,他认出下面说话到底是哪个了,带着哭腔哀求:“王堂主,王堂主,您千万手下留情。小的前年还跟您一个桌上吃过饭呢,论辈分,你是我舅,我是您没出五服的外甥……”
他这一嚷嚷,刁斗里边另外三个值夜也被吵醒了。弯着腰往下一看,额头上顷刻汗珠乱滚。真的用斧子劈下去,没有半刻钟的功夫王二毛根本无法将支撑刁斗的木杆砍断。但姓王的在巨鹿泽中时,素来有一根筋的恶名。如果他执意要跟刁斗中的人玩命儿,大伙即便送出了警讯,也全得被摔成烂冬瓜。
大伙眼下虽然身在巨鹿泽,却没有为了卢方元这个篡位送死的忠心。赶紧陪着刘恒一块儿哀告:“王叔,小王太爷,您手下留情。咱们都是替人卖命的,没冤没仇。”
“少啰嗦,先把号角扔下来,然后你们几个顺着软梯子给我爬下来!”王二毛比比划划,斧头片刻不离木杆。“快点儿,别不识抬举,卢方元这回死定了,九当家给大当家报仇来了!”
您老稍等,您老稍等!”刘恒等人连声答应着,丢下报警用的牛角号,然后依次攀爬而下。人没落地,哭声先起,“王堂主,弟兄们可把您和九当家给盼来了。姓卢的小子忒不是东西,谁不肯跟他,就杀全家啊!”
“行了,行了!卢方元的中军在哪,你们头前给老熊带路!打完这仗,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王二毛甚会把握人心,摆摆手,大咧咧地承诺。
刘恒等人闻言大喜,立刻小跑着赶到队伍的前方,“跟着我们,走这边最近。姓卢喜欢在营盘里边挖陷坑,大伙小心点儿脚下!”
雄阔海和伍天锡二人点点头,带领着队伍迅跟上。不待二人去远,王二毛又扑向了下一个沉睡中的刁斗。依旧是连威胁带哄骗,将当值的喽啰又给逼了下来。如是三番,转眼之间,几乎整个东侧营墙都失去了防备。段清、王飞、张瑾等将领带着大队人马推倒栅栏,潮水般大股涌入。
人进入了一半左右的时候,营地内终于响起了第一声警报。“呜呜——”短短地刚刚开了个头,便被人如同割鸡脖子一样硬生生卡断。
“怎么回事?!”
“谁在那?”
“三更半夜的,瞎折腾什么?”四下里立刻涌出数百人头,将身体缩在帐篷帘子后观望。
“吹角,进攻!”雄阔海看见偷袭已经暴露,立刻下达命令。“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龙吟般的角声从他身边响了起来,迅卷过整个营地。
“吹角,全力进攻!”
“吹角,直扑中军!”
“吹角,通知教头,我等已经进入营寨!”
段清、王飞、张猪皮、张瑾,一干中级将领按照事先的约定同时下令。“呜呜,呜呜,呜呜”,角声交替而起,仿佛无数只乳虎同时在睡梦中醒来,冲着山谷咆哮。伴着激昂的角声,洺州军将士拔出横刀,将卢方元的大营切得七零八落。
“为大当家报仇!”雄阔海轮圆了棍子,把挡在面前的帐篷和里边惊慌失措的喽啰一并扫翻在地。
“不相干的让开,冤有头,债有主!”伍天锡的膂力不在其下,横刀舞得像风一般,见人扫人,见帐篷扫帐篷。
“九当家来了,弟兄们,抄家伙收拾姓卢的啊!”比起两位猛将,张猪皮更懂得喽啰们的心思,扯着脖子在后边补充。
“只杀姓卢的,胁从不问!”张瑾算半个读书人,文绉绉地劝告。
四人各领一哨兵马,如同四把长槊,交替着捅进了卢方元的大营内。巨鹿泽的喽啰们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思维本来就不太利落。听见了这些充满威胁和煽动性的话语,反应更加迟缓。
就在他们犹豫着是否替卢方元买命的时候,雄阔海和伍天锡两人已经联袂攻入了第二道营盘。有着刘恒等临阵投降领路,他们沿途几乎没受到什么障碍。一名卢方元的心腹带领着百余衣衫不整的喽啰拼死顶上,被伍天锡带领陌刀队迎头一冲,登时四分五裂。躲过了伍天锡刀锋的小头目还试图负隅顽抗,雄阔海抡起棍子砸过去,“啪嚓”一声,将其脑袋和头盔一并砸进了腔子里。
“不想死的让开!”武伍天锡没工夫与这些小鱼小虾纠缠,拎着沥血的陌刀厉声断喝。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一吓,失去领头的喽啰们立刻丢掉兵器,四散奔逃。
“真他娘的丢人!”雄阔海连连摇头。对同行的表现很是不满。他更希望遭遇到的抵抗激烈些,毕竟自己也曾经是巨鹿泽的人,脸面不能被丢尽了。可惜没有人肯满足他的要求,卢方元在巨鹿泽中的地位本来就不稳固,喽啰们又都对程名振心存好感。听说是九当家前来给张大当家报仇,又看到陌刀队那锐利的刀锋。要么逃散,要么跪地请降,根本提不起抵抗的念头。
“让开,让开,九当家有令,只杀卢方元一个!其他人都是好兄弟!”伍天锡嫌投降挡在面前碍事,一边用靴子踢出道路,一边替程名振宣布宽大政策。
程名振的不滥杀无辜的好名声再次挥了作用,很多投降们让开道路后,主动要求加入“平叛”大军。“我是二当家的手下,被逼入伙的!”“我是山字营的!”“我原来是林字营的,张爷,张爷,天可怜见,我可算又看到你了。”
张猪皮带领麾下弟兄紧随着雄阔海和伍天锡二人身后赶到,立刻承担起收容俘虏,清理战场的任务。“老熊和老武尽管向前,这儿交给我。”他大声向伍天锡和雄阔海两个保证,也不管对方能否听见。然后,抓起一根倒地的战旗,将其在火把上点燃,向地面上用力一戳,“不愿意给卢方元卖命的,都给我站到旗下来。九当家保证不翻旧账!”
“张爷!张爷!猪皮大哥!”投降的喽啰兵们如弃儿再见父母,纷纷涌到燃烧的战旗下。“弟兄们,跟我一起喊,就说九当家来了,让大伙别跟着姓卢的送死!”张猪皮见身边喽啰越聚越多,其中还有不少熟悉面孔。灵机一动,大声呼吁。
“九当家来了,大伙别跟着姓卢的了!”
“九当家救咱们来了,大伙赶紧散开,别挡了九当家的道!”
“九当家……”
“九当家……”
刹那间,惊喜和惶恐的呼声响彻夜空,压过战场上的一切喧嚣。
第一章 赌局 (三 下)
“九当家诈开的营门!”
“九当家夺了前寨!”
“九当家……”战火初起,卢方元便被角声从睡梦中惊醒。(但是,他却花了足够长的时间才弄明白前来报信的喽啰在嚷嚷什么。
“怎么可能?姓程的分明跟我有约在先……”拎起距离自己最近一名喽啰前襟,他歇斯底里地咆哮。“姓程居然背信弃义……”
所有指责都证据确凿,程名振的确与巨鹿泽有联手给张金称报仇之约。但寝帐中的所有人,包括卢方元自己都不觉得理直气壮。在受到程名振背叛之前,他们已经不知道背叛过别人多少回。每次都能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充足的理由,从来不认为诺言需要遵守。如今,程名振用同样的手段回敬了他们。受骗只能怪自己疏忽大意,绝没有道理怨天尤人。
“大当家,赶紧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忍卢方元继续在无关轻重的问题上浪费时间,堂主卢玄大声叫喊。论辈分,他是卢方元的族侄。所以卢方元即便再恼怒也不能杀了他。丢下手中的差点被勒昏过去的喽啰,瞪着眼睛喝道:为什么要走。别人怕那小子,我可不怕他。擂鼓,让弟兄们向我靠拢,我带你们去会会姓程的!”
嘴上虽然说得勇敢,接下来,手脚的动作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孱弱。长槊竖持着便打算冲出门去,将寝帐捅了两个窟窿,才恍然大悟般又将其横了过来,再度卡在了门口。
没等卢方元调整好心态,又一名浑身是血的亲信跌跌撞撞冲入他的寝帐,手捂着肚子,厉声惨叫:当家,快跑。陌刀队,陌刀队奔您来了!”
“陌刀队?”卢方元对这个名词有点儿熟,却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东西。伸手搬住亲信的肩膀,“什么陌刀队,你说清楚些!”
没有更多回应,那名亲信就在他手边倒了下去,双眼依旧张得大大,血却已经流干。一道两尺多长的口子在撕裂的铠甲下暴露出来,肌肉翻卷,宛如魔鬼猩红的嘴唇。
饶是见惯了生死,帐中的诸将还是觉得肚子里边一阵翻滚。太恶毒了,敌军的兵器太恶毒了。中上一下,即便当场逃过死劫,过后全身的血液也会从伤口处淌尽,无药可救。
“杀卢方元,给大当家报仇。不相干的人让开!”呐喊声越来越清晰,宣告着敌军的临近。卢方元用力抹了下嘴角,拖着长槊大步出帐。驻扎在寝帐附近的都是他的心腹,不会轻易的被敌人几句话而吓得丧尽士气。只要弟兄们能顶上半个时辰左右,相信近在咫尺的杨白眼不会不来捡便宜。
虽然让杨白眼坐收渔翁之利对卢方元本人来说未见得有什么好处。但能拖着程名振一起毁灭,也足以令他觉得心神愉悦。
“吹角,吹角,命令弟兄们向大当家这里靠拢!”堂主卢玄见主帅坚持不肯逃走,只好代替他下达命令。“呜呜呜呜呜呜呜!”激烈的角声从中军响起,犹如落入陷阱中的野兽,出不甘心哀号。各自为战的卢家军死士放弃对手和同伴,拖着兵器跑向角声响起的方位。大当家还在,大当家总是能想出生存的办法。即便大当家想不出办法,程名振主要是冲着他去的,大伙没必要死在大当家看不见的地方。
顷刻间,卢方元的身前聚集了三百多名亲信。还有更多的亲信从远处跑来,背后追着凶神恶煞般的洺州军。“卢俊,你去接应一下,别让弟兄们被杀散了!”卢方元振作精神,打算做困兽之斗。“卢江,你带几个人向后寨搜索,别让敌人从背后抄过来!”
“跟我来!”外表和内心一样单纯的卢俊手举长槊,带领着百余亲卫迎着敌军冲去。相对机灵的卢江眼珠转了转,瞬间明白了卢方元的意思。“我用号角通知您,三叔,您小心些!”
“快去,快去!”卢方元迫不及待地摆手。
大敌当前,毫无组织的逃命,只会成为对方游骑的猎杀目标。先忽悠一部分人去送死,挡住敌军锋樱。然后再趁两军胶着之际逃走,这样,保命的把握才会较大一些。
说话间,卢俊和百余亲卫已经于敌军生了接触。他武艺娴熟,连续砍倒了两名敌兵。在挡住了第三个人时,前方的情况突然出现了异变。洺州军士卒水波般向两侧分散,将一队身披重甲,手持七尺长刀的壮汉让了出来。
陌刀队!不用别人介绍,卢俊就将兵器和刚刚听到的新名词对上了号。只见缓缓迫近的长刀寒若冰霜,亮如闪电。四尺余长的利刃从半空中错落有致地劈下,顷刻间,将所有逃避不及的卢家军喽啰砍成了碎块儿。
几名卢家军死士结成小阵,背靠着背试图阻挡住对方前进的道路。一把陌刀从上到下劈来,又一把由肩到背斜砍,第三把横扫,第四把只奔膝盖。白刃与血光齐飞,惨叫声不绝于耳。只是一个回合,死士们就彻底死透。身披重甲的陌刀手踏过他们的尸体,刀锋竖举,又不疾不徐地向前推来。
刚刚交手一眨眼的功夫,卢俊麾下的弟兄已经被杀死了三十多名。幸存念着跟主将之间的平素积累的情分,兀自坚持不退。但士气明显散了,紧握兵器的手也不住地颤抖。
能被提拔做亲兵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不但身强力壮,胆气也远非常人能比。他们个个都不能算怕死,可陌刀队制造出来的惨景比死亡更为可怕。那简直不是一伙人,而是一架嘎嘎作响的杀人机器体的说,应该是碎尸机器。不知道是那个恶魔打造出了它,将其释放到了人间。血液是润滑它的油脂,骨骼是磨砺它的青石。杀的人越多,它的威力越大,运转得也就越娴熟。无论是谁贸然扑上前,只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老子跟你们拼了!”卢方元看得两眼通红,咬着牙怒吼道。挥刀逼开自己的对手,一头撞向伍天锡掌中的陌刀。
“拼了啊!”宛如从噩梦中被惊醒的卢家军死士们惨叫一声,跟在卢方元身后,如同飞蛾扑火。他们的勇敢令伍天锡非常佩服,却没能迟滞陌刀阵的运转。正面的三名陌刀手向前踏步,用长长的刀锋逼住“自杀翼的陌刀手斜向平推,第二排陌刀手将掌中兵器从袍泽的肘下递出去,扫中敌人的肋甲。第三排,第四排,按照事先演练娴熟的阵法踏步前进,不疾不徐。血肉横飞,断肢和碎甲纷纷落地。卢家军死士要么战没,要么吓得丢掉兵器向远方逃窜。片刻后,刀丛中只剩下卢俊一个人,浑身上下,大大小小足有二十道伤口在冒血。
“好汉子,你降了吧!”伍天锡将刀头一收,带着几分敬意劝告。
“弃刀!”“弃刀!”随着伍天锡的动作,陌刀兵将手中兵器迅撤开,围着圈断喝。他们的作用就是杀戮,但他们却不想滥杀,特别是对于有勇气,有本领,值得尊敬的对手。
俊轻轻摇头,血从嘴里不断地向外冒。刚才交手的刹那,他至少砍出了四十刀,没能砍中一名对手。自己的身上,却不知挨了多少下。如果不是因为穿着一袭冷锻猴子甲,他早已跟弟兄们一道成为对方刀下碎肉了。
“给他个痛快!”伍天锡又看了对手一眼,沉声命令。敌酋近在咫尺,他没有更多时间耽搁,唯一可给予对手的敬意便是让他保持死的尊严。两名陌刀手配合着上前,刀光闪动。已经没有力气抵抗的卢俊用兵器支撑住自己,扭头回望。在刀锋入体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族叔被亲兵簇拥着,向后寨逃去。
这是早就猜到的结果。他闭上了眼睛,心满意足。
“卢方元跑了,卢方元跑了!”与伍天锡齐头并进的雄阔海率先现敌情变化,大声向全军通报。
“***,不要脸!”伍天锡闻言,气得破口大骂。在他的设想中,既然同为巨鹿泽曾经的当家人之一,卢方元的本领固然不如程名振,至少也会像程名振当初与自己相遇时那样,给自己制造一些麻烦。如此,他便可以在卢方元身上试试新组建的陌刀队之威,弥补一下自己当初被程名振击败的遗憾。
而卢方元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居然不顾袍泽正为他拼命,自己率先跳上了逃命的马背。陌刀兵身上穿的全是重甲,怎可能追得上轻装遁逃的无耻之徒?
“卢方元跑了,你们还打个什么劲儿。放下兵器,既往不咎!”段清等人也6续赶到,现正主已经逃走,赶紧将这个消息通报全军。
“卢方元跑了,弟兄们,降了吧!九当家不会亏待你们!”王飞带了一帮弟兄,齐声呐喊。
受到喊声的提醒,伍天锡终于意识到差点到手的头功因为自己的一念之仁从眼前飞走了。心中登时怒火万丈,“把不肯放下兵器的,全给我剁了!”他大喝,拎着陌刀冲向最后的负隅顽抗,手起刀落,血光纷飞。
第一章 赌局 (四 上)
当程名振在侍卫的簇拥下走进燃烧着的营寨时,所有战斗已经结束。巨鹿泽大当家卢方元只带了不到二百人逃走,他的其余亲信要么战死,要么被原本隶属于张金称、薛颂或者郝老刀部属砍死。为了表明自己依附于卢方元实在是出于被逼无奈,“反正”的喽啰们对卢方元的亲信下手特别残忍。甚至连已经放下兵器混入俘虏群中者,也被他们揪了出来,七手八脚乱刀分尸。那一瞬间表现出来的“忠勇”是如此突然,甚至令段清、张瑾、韩葛生等人连制止的命令都来不及出。或者说,段清、张瑾等人故意纵容了这场杀戮。绿林规矩,新人入伙照例是要交投名状的。大敌当前,没法一一甄别归附者的忠诚,让他们通过屠杀来证明自己是条切实可行的捷径。
尽管如此,留下来的俘虏数量还是非常庞大。远远过了洺州军的本身。造成这种结果的直接原因是由于卢方元对喽啰们的不信任。趁张金称出战时窃取了巨鹿泽大当家之位后,卢方元唯恐别人以同样的手段来谋夺自己的基业。所以出征时总是将泽地中所有能战者都带在身边。尽管这样做,不仅增加了粮草的消耗量,而且未必会增加队伍的战斗。但安全往往能成为选择的理由。
当王二毛夺取了营门,宣布给程名振前来替张金称报仇,对受卢方元胁迫者既往不咎之后。大部分非卢氏嫡系喽啰都选择了临阵倒戈或持械观望。对于他们而言,程名振这个九当家的号召力比八当家卢方元强得多。当然,前者的武艺和获胜的机会,也远非后者所比。
洺州军上下对这群墙头草的态度并不友好。将士们总拿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眼光看着他们,下达命令的时候也粗声大气,仿佛对方欠了自己几百文肉好般。由于同出于巨鹿泽一脉,底层军官在俘虏中往往还能看到些旧相识。当这些熟悉的面孔带着献媚的表情试图向老朋友打个招呼的时候,前者几乎本能地将头扭开。
“认识你我嫌丢人!”
“别跟人说我和你曾经是兄弟!”
话没说在明处,目光却把心中的真实想法表达得清清楚楚。俘虏们很快便明白了自己眼下所处的境地,于尴尬屈辱之余,心里本能地生出些愤慨来。“德行!不就是跟了个好上司么?假如当时我们也被分到九当家麾下,你那身军官号衣还说不定谁来穿呢?”
愤慨归愤慨,现实却让人无奈得眼红。望着程名振拍拍这个的肩膀,给那个清理清理伤口,客客气气地跟洺州军弟兄寒暄。被俘者只能叹自己的命运不济。一年前九当家和张大当家分道扬镳时,大伙可是谁也没想到会有今天。当时洺州军的实力可远不如巨鹿泽,即便在平恩城外逼得大当家不得不退兵,过后程小九还得自称为张大当家的部将。该送往巨鹿泽的孝敬四季不断。
可今天,巨鹿泽偌大个基业居然败了。当初仅仅占有三个小县的洺州军却混得风生水起。如今打败了卢方元,想必用不了多长时间,整个巨鹿泽也要并入洺州军治下了。自己辛苦积攒的那点细软,还有留在泽地里的老婆、孩子,今后都得看人家的脸色才能保全。想到这层,俘虏们再也忍耐不住,纷纷冲着程名振的背影叫嚷起来,“九当家,九当家,我们一直盼着您呢!”
“九当家,大伙可把您给盼回来了!”
“呜呜。卢方元那小子,可把咱们坑苦喽!”
真真假假的喊声一句句钻入程名振的耳朵,不由得他再对俘虏视而不见。事实上,眼下他心里正在为如何安置俘虏的事情着急。这伙人一时半会儿形不成战斗力,可稍有处置不当,就等于在自己身后堆了一大堆干柴。而将他们屠戮殆尽又太不现实,先,大多数弟兄们心里不会落忍。其次,那实在有损于洺州军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好名声。
“大伙稍安勿噪!一会儿我就命人给你们送吃食来。折腾了小半宿,弟兄们都饿了吧?!”饶是素有急智,面对着人数众多的俘虏,程名振暂时也只能挤出这样几句不咸不淡的片汤话来。
他说着觉得别扭,俘虏们听在耳朵里,却如同久旱逢到甘霖一般。九当家还想着给大伙弄吃食,九当家不想杀我们。九当家向来说话算数。“九当家……”有人真的哽咽出声,想说几句感谢或者表忠心的话,却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九,九当家,您还认得我不?我,我是韩,韩世旺啊!”一片含混的悲鸣中,终于响起了某个清晰的声音。带着几分献媚,落在耳朵里却十分之亲切。
“,你还没死!”程名振瞬间福从心至,扯着嗓子骂了一句脏话。
韩世旺这个人他怎可能不记得?当初巨鹿泽大火并,此人不愿意跟着刘肇安和韩建紘两人送死,就十分机灵的投靠了程名振和杜鹃,平安渡过了一劫。后来洺州军和巨鹿泽分家,此人又不看好洺州军的前途,找借口留在了巨鹿泽中。再往后,张金称派此人堵住洺州军的退路,试图将程名振等人活活饿死在太行山中。此人也是阳奉阴违,故意暴露了目标,引程名振麾下的斥候警觉,使得张金称袭取平恩的计划功败垂成。
随后,此人就失去了消息。程名振一直以为这家伙被张金称给杀了,或者在去年张金称兵败时战死在南宫城外了。却万万没想到,韩世旺这家伙做事情不灵光,保命的本事却属于天下一流。居然到现在还活着,并且官越做越大,看服色至少已经是个分寨主了。
“没死,没死,托九当家您的福,这不一直勉强凑合着混日子么?”韩世旺为人是何等的机灵,听程名振嘴里突然说出了脏话,就知道自己今晚的好运气又来了。分开众人,从俘虏堆中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远边上站着!好好跟教头说话!”对于这个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同姓,韩葛生深以为耻,上前一步挡在其和程名振之间,厉声呵斥。
“葛生兄弟……”韩世旺正准备跟他也打个招呼,被他生硬的姿态吓了一跳,所有热乎话全憋在了喉咙中。
“都是自己弟兄,他还能谋害我?葛生,让他过来吧!”程名振见状,赶紧笑着下令。韩世旺的出现无形中等于给了他一个安抚俘虏的最佳契机,怎可能再因为对方的形容猥琐而耽搁掉?
“自己兄弟,自己兄弟!你就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跟教头伸手啊!”韩世旺将两手分开,以示自己毫无威胁。
“哼!”韩葛生狠狠瞪了他一眼,愤愤退开。
三个人的这番动作和答对,众俘虏们都看在了眼里,听在了耳朵内。心里的感觉登时又轻松了不少。看来,尽管洺州军的弟兄们对大伙还有些“误解”,但九当家必然能一视同仁。当喽啰么?跟着谁还不是吃粮?况且九当家跟张大当家早已重归于好,由他来接张大当家的位置,倒也名正言顺。
“又高升了?够快的!”在一片迷惑与热切的目光中,程名振捶了韩世旺一拳,笑着调侃。
“嘿嘿,嘿嘿!”韩世旺捂着肩膀干笑,“上回不是办事不利,没完成张大当家交代的任务,得罪了他么?等他老人家从平恩返回来,就把我给打了一顿,丢到西寨去看牲口棚。待卢大当家上了位,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带领以前的弟兄,就又把我给拎了出来充数。其实,我这点本事教头您想必也知道,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你啊!”程名振又给了对方一下,然后笑着摇头。韩世旺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能及时地想到你关心什么。这不?就几句话,已经将其升官的原因以及跟卢方元的关系剖白得清清楚楚。
因为没能将洺州军堵在山中,所以被张金称治罪。因为不受张金称待见,所以被卢方元看中,并且提拔起来稳定人心。而其本人,却是没有为卢方元效力的忠诚,所以宁愿做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嘿嘿,嘿嘿……”猜到程名振已经听出了自己的话外之意,韩世旺继续干笑,“混日子呗,人怎么着也得活下去呀!”
“这群人中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官大?能让弟兄们能服他?”程名振看了一眼支着耳朵听消息的俘虏们,迅转换话题。
韩世旺压根儿不需要往同伴队伍中看,挠挠脑袋,讪讪地道:“好像,好像没了。卢大当家只提拔了三个寨主。赵寨主被那个黑大个一刀劈了。高寨主死在了前营。我看到是您的旗号,就让麾下弟兄们放下了兵器……”
“那好,这些弟兄今天暂时全归你统率。你的称呼改一改,我这里没有寨主,你先做个偏将军。”程名振迅打断,大声宣布对韩世旺的委任。
俘虏们的眼神立刻明亮了起来,嘴里出低声欢呼。上来就封将军,也就是九当家能有这个心胸气度。换了别人,怎么着也得掂量掂量再说。
“听到了没有,教头还拿咱们当兄弟呢!”韩世旺不负所望,扭过头去,冲着众人喊道。
“听到了!”喽啰们兴高采烈地回应。
“那还不谢谢九当家!”韩世旺继续鼓动。
“谢九当家!”众俘虏齐声高喊,士气立刻振作了起来。
“众位兄弟!”程名振大步走到俘虏跟前,趁热打铁。“明天早上,我就要跟杨白眼决战,给张大当家报仇。大伙如果愿意跟我一起,就捡把刀,走在队伍后面。如果累了,就营地内休息,别给我添乱。等打完了仗,咱们大伙一块儿回巨鹿泽!”
“看教头这话说的,您拿我们当兄弟,我们也不能不给您长脸不是?”韩世旺个站出来大声抗议。扭过半个身子,他将脸对准所有俘虏,“咱们跟着教头一道杀杨白眼去。不敢去的就麻溜地自己找根歪脖树吊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去,一起去。不能给教头丢人!”众俘虏七嘴八舌地回应。谁都明白这是大伙证明自己的唯一机会。
程名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有了这伙新加盟者,关于如何对付杨善会,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具体的想法。“明天一早,我要跟杨善会决战。你们由韩将军统领,站在我的左翼。大伙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跟官兵招呼去。你等放心,只要战场上还有一名活着的弟兄,我绝不会自己后退。”
“教头!”听到这话,性格谨慎的张瑾忍不住出言阻拦。把一群乌合之众带上战场,并充当左翼,简直是拿所有人的性命在做赌注。杨善会即便再不懂得打仗,也能看出这支队伍的破绽在哪儿。届时只要其瞅准了左翼穷追猛打,将这群乌合之众击溃,洺州军整体肯定将陷入一个非常不利的境地。
他的话被程名振用一道冰冷的目光瞪回了肚子内。与此同时,俘虏群中也射出了数千道愤怒的目光。“张将军尽管放心,只要您不退,姓韩的肯定站在敌军面前!”受到了如此奇耻大辱,饶是性格软弱如韩世旺,也忍无可忍。拱了下手,信誓旦旦地说道。
“韩兄弟……”张瑾想解释几句,韩世旺却不肯给他机会,扭过头,在众俘虏面前肃然而立。“弟兄们,既然教头瞧得起咱们。咱们自己不能打自己的脸。明天早上,我老韩拎着刀站最后一排。不想去的,现在就走,韩某绝不阻拦。等到明天两军阵前,谁要是耸了蛋,可别怪老韩不认识你!你们放心,把你们都杀完了,老韩自己抹自己脖子,绝不活着给别人看笑话。”
“呸!是骡子是马遛遛才知道!”
“您瞧好了吧。谁裤裆下没长俩蛋蛋!“
七嘴八舌的声音再度响起,愤怒中透着决绝。
第一章 赌局 (四 下)
韩世旺急于表明态度,张瑾担忧俘虏们被收编后的战斗力。二人各自关注各自的目标,谁也没注意到此时程名振的目光里所包含着的绝不仅仅是其一向的宽容。张金称是囚笼也是保护,曾经辖制了他也养育了他。而如今,张金称死了,囚笼也罢,保护也罢,全都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前路海阔天空,程名振可以随心所欲。
第二场战斗在清晨准时开始。觉自己坐失良机之后,清河郡丞表现得异常果断。迅命将士们卯时三刻结束晨餐,辰时列阵出战。
经历了一夜恶战的洺州军肯定非常疲惫。所以对于扬善会来说也没有错失了太多。他这样想着,并且准备趁敌之虚。却没料到自己的部属昨夜也被号角声折腾得彻夜难眠,身体与敌人一样地疲弱。
两支疲兵就这样在在晨光中展开了生死搏杀。双方一上来后都全力试图抢夺战场上的主动,但双方都无法顺利达成既定目标。两边的将士像赶集一般挤做一团,刀矛互向,大声斥骂,吐沫星子和血珠飞溅于彼此的脸上,肮脏、狰狞。然后又在各自主帅的指挥下移动,分离,准备开始下一轮对冲。
在扬善会的督促下,清河郡兵攻得很积极,连续三次推入敌阵,连续三次又被顶了回来。而洺州军在程名振的调度下也开展了三次反扑,每次均宣告徒劳无功。
大约一个时辰后,双方不约而同地将阵列后撤,用乱箭射稳阵脚,积极储存体力,准备下一轮搏杀。郡兵们的制式步弓在此时大神威,在很长一段距离上令装备低劣的洺州军只能被动挨打。\而洺州军将士们的个人素质差异也在这一瞬间显露殆尽。其中军和右翼明显比左翼训练有素,觉双方在弓箭射程上的差距,立刻一边加大后撤度,一边竖起门板样大小的木盾为自己提供保护。而其左翼的喽啰则乱轰轰得挤成了一团,撤不下去,也做不出适当反应。
“该死的小贼!”杨善会目光锐利如刀,迅捕捉到了敌方表现差异。略一琢磨,他就明白了差异的起因。程名振为了用人数弥补其麾下将士装备上的不足,将刚刚“吞入肚内”的巨鹿泽贼众全都拉上了战场。群贼一窝蜂而上时,人自然难以区分它们的之间的差别。但巨鹿泽群贼毕竟刚刚入伙,人心未稳。所以听到号令后的反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其主将的应变能力也远在洺州军原班人马之下。
以疲敝之师将狐疑之众,此乃取死之道也。杨善会心中迅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随后所有喜悦又被忧虑而取代。“程贼会如此大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毕竟在过去的近三年时间内,远处那个狐狸般狡诈的少年让他吃了很多次亏。但胜利的诱惑是如此的甘美,如果击中兵力击溃程贼左翼,然后横向右推,就能形成倒卷珠帘之势。届时程贼即便是孙武复生,吴起在世,恐怕也没有办法力挽狂澜。
远处的程名振显然也觉了自家部属配合脱节。冒着被流箭狙杀的风险策马而出,顺着本阵来回驰骋。每跑过一小段距离,他都高举横刀,冲着弟兄们大声呐喊以激励士气。杨善会无法分辨出对手到底在喊什么,但他能清楚地听见众喽啰的回应,并愈清晰地分辨出其中差别。\中军和右翼的呼声中透着疲惫,但士气未衰。左翼的喽啰尽量与其他人保持一致,喊声却杂乱且无力。
喊了一阵儿后,群贼在程名振的调度下重新抖擞精神,齐头并进,缓缓前压。看样子,他们准备孤注一掷了。杨善会也谨慎地命令将士们慢慢迎上去,一边向敌军迫近一边用羽箭打击敌方士气。双方从一百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开始互相攻击,一直射到了八十步。锐利的破甲锥和轻飘飘的竹杆箭来来往往,遮天蔽日。却没能给彼此之间造成太多的困扰。贼人这回做足了准备,阵前的巨盾足足叠成了一面移动的木墙。而紧跟在巨盾之后的朴刀手则将皮盾全部斜上方举起,令偶尔越过木墙的羽箭也寻找不到合适的空隙。官军这边对羽箭的防备措施就轻松得多了。他们身上的皮甲足够抵消竹箭的大部分威力。即便偶尔有人中彩被极其稀少的铁锋雕翎命中,也难以形成致命伤。胆小者立即将羽箭从铠甲上拔出,骂骂咧咧地踩于脚底。胆大者甚至连看都不看,任由羽箭在身上插着,借以显示他们的勇悍。
双方靠得越近,敌军的破绽也越明显。同样是迎着箭雨前行,洺州军右翼和中军与背后的鼓点配合有素。每一步都是不疾不徐。而左翼的喽啰则不停地调整,调整,适应。很便落后了数步距离。使得整个攻击阵列变成了一条丑陋侧折线。害得居中调度的程名振不得不临时调整鼓点,以适应拖后者的步伐。
“贼势穷矣!”不止一个人看出了洺州军所处的窘境,走到杨善会面前献计。
“贼性如狐!”杨善会皱了下眉头,低声否决。\双方马上就要生接触,如果下一步的动作是集中兵力攻击敌军左翼的话,现在是他做出调整的最佳时机。但程名振素来狡猾,这么明显的破绽他自己怎么会看不出?
正犹豫间,洺州军已经开始全力加。巨盾手全部停了下来,将盾牌重重地戳在身前。盾牌与盾牌之间不再是紧密相连,而是像栅栏般露出了极大的空隙。长毛手和朴刀手则顺着盾牌之间的缝隙鱼贯而出,在鼓声的激励下呐喊前冲。如此短的距离,羽箭已经难以挥作用。郡兵们迅将弓丢在地上,举起长槊,组成一道钢铁丛林。
“杀!”呐喊声犹如惊雷,震得周围地动山摇。郡兵们用长槊组成的丛林迅出现了裂口,贼兵如水漫沙滩一样渗了进来。前排的士卒无法选择,只能跟距离自己最近的人短兵相接。或者将敌人杀死,或者被杀。血色雾气在阳光下弥漫,将蓝天、白云、绿树和黄土全部染成猩红。
“擂鼓,擂鼓!”一瞬间,双方主帅都停止了思考。凭着本能做出最佳反应。杨善会调动全军,弥补缺口,试图将群贼驱离本阵。程名振则试图扩大战果,将郡兵的阵列彻底撕碎。人血的颜色和气味刺激着每个参战者的心脏,令他们的双眼都变成了可怕的暗红色。瞪着通红的眼睛,他们将靠近自己的敌人砍倒,杀死。然后倒在另外一个敌人的兵器下,惨叫,哀鸣,死不瞑目。
这次战斗激烈程度远甚于前,使得杨善会几度以为自己的中军就要被突破。但洺州军各部之间配合生疏的弱点再次暴露无疑。程名振亲自提刀上阵,几度带领亲兵和中军**了郡兵的防线深达二十余步。\其左翼的袍泽非但不能为中军提供有力支援,反而被郡兵们逼得连连后退。为了保持阵列的完整和攻击的持续性,程名振不得不带领亲兵转头杀了回去。凭着过人的武艺的机敏的战场把握能力。他成功力挽救了左翼的危机。但中路形成的突破口也被杨善会调遣人马给硬补了回来。
双方激战近半个时辰,抛下了近千具尸体后再度潮水般分离。程名振将其麾下的喽啰全部收缩回了盾墙之后,杨善会也将部属退到了不受对方羽箭袭扰的位置。“传令,让周校尉来中军见我!”站稳脚跟后,他立刻调兵遣将。但亲兵们花了很长时间只送回来一个令他失望的回答。“周校尉身中流矢三支,血流不止,正在后军救治。大人如果有需要,属下立刻派人将其抬过来!“
“罢了!”杨善会恼怒地皱皱眉头,对周文的好感瞬间消失殆尽。此人是故意消极避战,以泄他昨夜建议未被采纳的不满。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杨善会不反对部将有傲骨,却绝不能容忍傲骨威胁大局。
“什么箭,威力居然如此巨大!”早有人看周文不惯,趁机大尽谗言。“难道贼军自己已经可以造破甲锥了么?还接连三箭都射到了周校尉身上?”
对于这种喜欢互相倾轧的家伙,杨善会更是讨厌。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笑着问道:“黄校尉,战到此时,你心中可有破敌良策?”
“卑职愚钝,只懂得听奉大人号令,百死而不旋踵!”黄姓校尉很是机灵,知道自己在谋划方面永远无法跟周文比肩,所以干脆直接强调自己的赤胆忠心。\
这句回答令扬善会很欣慰,收起先前的不快,他笑着鼓励道:“为将者,自然应懂得令行禁止。眼下老夫有一策需要用到你的勇武,你可愿倾力一试!”
“但有调遣,莫敢不从!”校尉黄明远叉手肃立,大声回答。杨善会刚升了郡丞,麾下新增了两个都尉名额,而盯着这两个名额的校尉、别将却有十好几个。平素大伙的风头全被周文给抢了,才华无法展露。今日时机来临,傻子才不好好把握!
“嗯!”杨善会嘉许地点头,轻声沉吟。“你且来看,敌阵那边气势明显弱与其他方位。待会儿两军接触,你尽管带领本部人马向其薄弱处冲击,老夫安排其他弟兄尾随你向前。如果能一举击溃其左翼,此战功当非你莫属!”
“诺!”黄明远毫不犹豫地答应。
杨善会笑着拍了拍他的脊背,然后转过头,调遣兵马作为后续投入力量。在他的心目中,试探敌军虚实的最佳人选应该是周文,因为此人足够机灵,武艺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既然姓周的临阵撂了挑子,他也不勉强。清河郡现在人才济济,少一个不知深浅的校尉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没等他将部署调整完毕,程名振已经迫不及待地起了另一轮强攻。吸取前几轮的教训,他刻意将左翼兵马的位置后调,右翼为此大幅前倾,远远地看上去,整个阵型就像把弯曲的镰刀。
“按计划,分头迎击!”杨善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调整,大声下令。镰刀的最安全,也是最关键处就在刀柄。\而敌军的刀柄,恰恰是由一伙乌合之众组成。
“弟兄们,杀贼护家室!”黄明远射出一支羽箭,丢下步弓,举起横刀。“杀贼!”三百余武装到牙齿的郡兵大声回应。他们在两军即将接触前的刹那间跃众而出,径直冲向敌军左翼。把双方大部分将士的的愕然面孔留在了身后扬起的血光中。
洺州军左翼的喽啰没想到敌人会突然暴起反击,仓促做出调整。但他们的反应度实在太慢了,根本跟不上战场形势的变化。没等韩世旺将命令用角声传完,郡兵已经大举冲入。前排喽啰们抵抗不住,纷纷后退。而后排的喽啰对前方的变化浑然不觉,兀自跟着中军的鼓点向前推进。
被自己人和敌军夹在中间的喽啰兵成了第一伙牺牲品。他们没有力量抵抗黄明远等人的攻击,亦无法逃避即将到来的厄运。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敌军冲到自己面前,手起刀落。“啊!”有人在倒下前出厉声惨叫,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惊恐。更多的人却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出,手抓着刺入体内的矛杆,双眼里充满了愕然。
“顶住,都给我顶住,教头看着大伙呢!”韩世旺勉强将号令传出,然后扯开嗓子地大喊大叫。几名忠心耿耿的兄弟护住了他,伴着他一道迎向敌军。如霜般利刃先后砍来,韩世旺左支右绌,绝不言退。一名郡兵用矛尖刺伤了他的小腿,亦被他抓住矛杆滚过去,一刀砍破了胸口。血如瀑布般浇了他满头,下一瞬,韩世旺在血泊中蹒跚而起,一刀捅进临近自己那名敌军的小腹。
他痛得眼泪唏哩哗啦,心里怕得要死。\但他却没有机会兑现夜里向弟兄们说出的诺言了。他无法站到本阵之后,杀光最后一个逃命者,然后自己把自己杀死。左翼的前方已经出现了崩溃迹象,而身后的弟兄们却依旧木然地向前推。如今之际,他唯一的选择只剩下了迎住敌军,战死沙场。至少那样,可以逃避被当做导致战败的罪魁祸而处决的屈辱。
仿佛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更多的郡兵持械向他冲来。这些家伙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个个的本领都不亚于当日程名振精心训练出来的锐士。而韩世旺的武艺在锐士当中也不算佼佼者,身上很快落下了更多的伤,全凭着往日积攒的保命经验在刀矛丛中苦苦挣扎。
“救韩寨主,救韩寨主!”不得不说,人品有时候很重要。韩世旺虽然胆小怕事,却从不主动祸害自家弟兄。所以很多喽啰都念着他的好处,关键时刻不忍抛下他独自逃命。惶急的呐喊声中,几十名年青的喽啰兵冒死冲入战团,拖起韩世旺,且战且退。韩世旺却将双腿拖在地上不肯随着大伙离开,手中横刀乱舞,嘴里不断出含糊不清地叫嚷:“不能退,不能退。退下去后,咱们就没地方容身了!”
“咱们没地方退了!”“巨鹿泽马上就是教头的了!”“咱们得罪不起他!”“咱们老婆孩子都指望着人家养活呢!”嚷嚷了半天,众喽啰们终于听明白了韩世旺在喊什么,也终于明白了平素一直保命为先的韩大哥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勇悍。是啊,大伙已经没地方退了。如果此战失败,杨善会攻入巨鹿泽后绝不会放过里边的任何一个活人。而万一程名振有幸翻盘的话,大伙提前撤退的表现算什么?临阵脱逃是什么罪名,军法里写得清清楚楚。\况且洺州军那些家伙本来就瞧不起大伙,时刻都可能前来找麻烦。若是再主动将把柄放于他们之手,性命、田产还有身后的孩子、老婆,恐怕没一样能剩给自己。
“杀上去,别给人瞧扁喽!”有人反应过来其中滋味,带着哭腔喊了一句。这句话引起了极大的共鸣,比刚才韩世旺那通叫嚷的效果远远要好。大部分仓皇后退的喽啰转身迎敌,还在前进中的喽啰继续前推。大伙彼此簇拥着,如同飞蛾扑火般迎向强敌。倒下一个,涌上一批。呐喊呼号,宁可战死,不肯再退。正杀得顺风顺水的清河郡兵们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换,仓促间竟被挤做了一团,死伤枕籍。
黄明远很快就找到了症结所在,把刀锋对准了浑身是血的韩世旺。他要亲手劈了这个阻挡自己建功立业的家伙。尽管杨善会所给的命令里边,没有这样一项。郡兵们跟着他迅调转方向,斜刺突进,迅逼到韩世旺面前。韩世旺抹了把脸上的血,将牙一咬,瞪着眼睛与来袭者白刃相接。
双方都在拼命,就看谁杀人的经验更为娴熟。韩世旺在此方面略占上风,几个回合,便解决了一名对手。靠他最近的另外一名郡兵正独立抵抗两名喽啰的夹击,被韩世旺从侧后冲过去,一刀砍中大腿。“啊——”受了伤的郡兵厉声惨叫,扭过头来,面目狰狞。“去你娘的!”韩世旺拔刀砍入他的喉咙。郡兵的头一歪,气绝身亡。
没等他缓过一口气,第三名郡兵已经杀到。这是一个彪形大汉,身材比韩世旺高了整整一个头。\韩世旺抵抗不住,像只猴子般在对方面前跳来跳去。壮汉几次重击都打在了空处,气得连声怒吼。
吼声为他招来了更多的攻击,两把横刀,一杆长矛,几乎同时向此人袭来。其中一把横刀被壮汉隔开,另外两把却于中途刁钻地途换了个角度,直接进入了壮汉的身体。韩世旺跳上前补了最后一刀,然后迅跳开,向帮忙着大声道谢,“谢谢了,兄弟。你”
他瞪圆了眼睛,差点被地上的尸体绊倒。因为帮了他大忙的不是别人,正是程名振的心腹王二毛。没等他从惊诧中缓过神,黄明远已经杀到。王二毛一槊挑开黄明远的兵器,然后迅命令,“后撤,教头让你带弟兄们后撤!”
“什么?”韩世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撤?程名振居然让大伙主动蒙受耻辱。王二毛却不给他抗议的机会,一边带人迎住黄明远的攻击,一边厉声补充,“后撤,别废话。军令如山!”
程名振在巨鹿泽练兵时,最强调的便是军令的威严。韩世旺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不敢由着性子胡来。跳出战团,从腰间拔出号角。“呜呜,呜呜,呜呜”带着几分不甘的号令从他这里出,迅传遍左翼。正在和敌人拼命的喽啰们茫然回头,然后迅分崩离析。
乱命,这是一道切切实实的乱命,足以危及全军。角声吹响之后,韩世旺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局势已经无法挽回,本来就是在强打精神死撑的喽啰们瞬间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动力,在敌人面前溃逃,被人向追兔子一样从背后追上,刺翻,砍死。\
大厦将倾,王二毛也成了一根独木。他所带领的亲兵虽然个个堪称精锐,却寡不敌众,被黄明远等人逼得连连后退。而黄明远无法承受这个瞬间从天而降的大喜,根本无暇再考虑其他,只顾着一味穷追猛打。
帅旗摇动,杨善会把全军都压了过来。左翼绝不是诱饵,没人任何将领胆敢承受全军尽墨的风险。将尽一半人数的弟兄当做诱饵抛给对手,换取获胜的战机。一旦其把握不住,便会万劫不复。
洺州军左翼愈支持不住,溃退的度宛若雪崩。受到其拖累,中军,右翼也不得不偏转过来,弯曲成了一条难看的钩子型,并且不断被拉伸,继续折得更弯,更弯,几近断裂。
“完了!”跟着溃兵跑出数步的韩世旺停住脚步,茫然回头。这回彻底完了,洺州军败了,巨鹿泽也没了。等待着他的,将是清河郡的囚笼、镣铐和城墙上挂人头的木桩。莫名的悲愤当中,他看见郡兵们大举突入,赶羊一样驱赶着弟兄们,卷向中军。程名振所在的中军无法承受溃兵和郡兵的双重冲击,不断后退。往日那杆骄傲的战旗失去了颜色,摇摇欲倒。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杨善会的帅旗,长驱直入,所向披靡。
忽然,有道闪电在晴空中亮了一下,照得韩世旺眼前一片光明。更远的地方,也就是洺州军原来的右翼,仿佛难以承受中军的重压,迅向断裂,飞旋。就像一把断裂的镰刀,飞掠数步,狠狠地砍在了郡兵被拉长的后腰上。
一击两段。
所有答案在那一瞬间昭然若揭。
程名振根本就不看好新归降者的战斗力。但是,他也不敢放心地把这么大一群人摆在自己身后而带着洺州军与强敌拼命。一旦这群人中再出现一个像卢方元那样的善于把握机会者,与清河郡兵拼得两败俱伤的洺州军将再没有力量转头迎战新崛起的敌人。
所以,他把新归降者摆在了自己侧翼。不是为了利用他们的战斗力,而是利用他们的生命。利用他的生命去吸引对手。真正的杀招其实藏在右翼,一旦杨善会按耐不住取胜的**吞下诱饵,昨夜曾经置卢方元于绝地的那支陌刀队将再度被祭出来,砍断清河郡兵的脊梁。
杨善会没法拒绝左翼的诱惑。
因为由狐疑之众组成的洺州军左翼根本不是诈败,而是彻彻底底的溃败。只要把握住机会,清河郡兵就可以趁势倒卷珠帘,一举奠定胜局。
所以,乌合之众们刚才垂死反击的勇悍,才是程名振事先没有想到且决不需要的。他只需要乌合之众们保持本色,胆怯,溃败,被敌人驱赶,屠杀。然后他才能看准时机,毅然出手。
所以,他宁可用一道乱命来毁掉意料之外的僵持之局,把数百甚至上千的喽啰们像弃子一样抛给对手。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的韩世旺手杵横刀,僵立当场。脆弱的横刀根本支撑不住他沉重的肩膀,不断变弯,变弯,几近断折。但是他却对此毫无知觉。任由自己的身体跟着倾斜下去,任由溃退的袍泽从自己身边跑过,然后,任由突然现身后情况变化的袍泽们转过头来,跑过自己,重新加入战团。
真正无力回天的将是杨善会,韩世旺知道无论自己这些人加入不加入,都不会影响全局。在清河郡兵冲入自己这伙乌合之众里,大肆砍杀的刹那,此战的所有结果都已经写就。差别只在自己和自己麾下这伙乌合之众的被牺牲数量上,是全军尽丧,还是折损过半,从此元气尽失而已!
无论哪一种结果,对程名振都不再构成威胁。
呜呜,呜呜,呜呜,中军处角声又起,催促大伙全部压上,彻底置清河郡兵于死地。韩世旺抹了把嘴角上的血渍,蹒跚着赶往阵前。想明白了全部关窍的他决定将自己的所有想法都隐藏起来,不再告诉任何人。
在聪明者面前,傻瓜总比另外一个聪明者更安全。况且,如今的程名振才更适合做一个大当家,其原来近于懦弱的善良,只会让他在乱世中的结局更悲惨。
也许,今天这个样子的程名振才是真正的程名振。乳虎在没长全牙齿之前也许善良如猫,但老虎就是老虎,一旦其长大了,便要嗜血。这是本性,谁也改变不了。
况且,督促着这头老虎长大的,是素有狼王之誉的巨鹿泽大当家张金称!
第一章 赌局 (五 上)
第一章赌局(五上)
现自己又一次上了程名振的当,杨善会心头禁不住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悲愤。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栽于对方手中了,前一次中计,可以算做轻敌大意的缘故。而这一回,他却是加了十二倍的小心,谨慎再谨慎,没想到还是防不胜防。
程贼太阴,用兵根本不可以常理揣度。如果换了杨善会自己,他绝不敢把整个左翼都丢给对手,。因为这种策略只要稍有控制不当,便会导致满盘皆输,把中军和右翼一并送将出去。
只有对用兵之道已臻化境的百战名将才有如此见识和胆略,而程名振只是刚出道不久的小蟊贼,连真正的大阵仗都没见过,怎可能与百战名将比肩?与其说他是天生的将才,不如说他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因为寻常人中,只有赌徒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也只有赌徒才会在失败的边缘上寻求那一线胜机。\
他赌,赌官军受不了胜的诱惑。赌自己在官兵与溃军双重冲击力下坚持得比伏兵冲断敌阵所需的时间要长。杨善会痛恨自己没提早一刻觉对手赌徒嘴脸,在现洺州贼左翼完全崩溃的刹那间,他已经把麾下所有兵马压押了上去。如今,骰子已经落地,无论多么不甘心,谁也无法逆转坤乾。
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没等杨善会从绝望中振作起来。程名振已经又挥动令旗,将后续杀招接连使出。雄阔海、伍天锡二人所率领的陌刀队成功斩断了敌军的“腰杆”之后,刀锋陡转,由横向纵,斜着再度杀入了郡兵当中。而其中军和剩余兵马则保持一个厚厚的长方阵列,稳步左推。如同一块砧板迎向两把刀锋。
清河郡兵就像被按在砧板上的活鱼,无论如何挣扎都属徒劳。两支陌刀队锐不可当,转眼间将郡兵的阵型从两段切成了四段。并且越割越零,逐渐向八段,十六段演化。\而先前已经掉头逃走的贼人们又毫无愧意的转了回来,以从没有过的勇悍加入了战团。他们就像一群见到血的野狼,攻击虽然不像洺州贼主力那样有条不紊,却胜在人多势众。郡兵们在外有群狼环伺,内有刀锋剖骨的境地下,各自为战,越战心中越绝望。
“撤吧,郡丞大人!撤得越早,撤回去的弟兄们越多!”都尉庄虎臣仗着自己一身的武艺,在亲兵的护卫下冲回了杨善会身边。他曾经在杨义臣老将军帐下历练过,心态远比其他同僚沉稳。在别人觉上当乱作一团的时候,率先觉败局已定,所以力主杨善会接受失败,想方设法与敌军脱离,从而尽最大限度保存实力。
“撤,向哪?”杨善会从自怨自艾中被惊醒,没好气地回应。
庄虎臣被问得喘不过气来,心中暗骂,“如果不是你非要捡什么渔翁之利,怎么有今日这般结果?”但作为下属,他只有替上司背黑锅的义务却没有指责上司刚愎自用的权利,忍了又忍,低声解释道:“属下,属下的意思是。\现在壮士断腕还来得及。清河郡城刚刚修葺过,我等据守待援,贼人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攻得下!”
“你带本部兵马先走吧!”杨善会叹了口气,缓缓从腰间抽出横刀,“清河子弟全在这儿,老夫不忍弃他们于不顾!”
“大人何必丧气如此。壮士断腕,图的乃是将来!”早已经被四野里的喊杀声吓得六神无主的幕僚们觉杨善会起了玉碎之心,赶紧七嘴八舌的劝解。
“昔日越王勾践若不卧薪尝胆,又怎可能雪灭国之耻!”找理由,文人们一个比一个在行。大伙心里都明白,如果杨善会肯突围的话,跟在他身边,大伙还有机会逃离生天。万一杨善会非要与敌人拼掉老命,大伙固然满腹经纶,可谁也顶不住土匪迎头一刀。\
“老夫,倦了。虎臣,你武艺好,能护着几个人能出去,就护着几个出去吧。不必回后营,直接过河,然后想去哪就去哪吧!”杨善会早就看穿了众人心里那点东西,惨然一笑,将横刀架在了自己脖颈上。“至于老夫,就在这看着。等贼人将清河子弟杀尽了,老夫就随弟兄们一道去!”
“大人!”众幕僚凄然泪下,或因感动,或因为惧怕即将到来的命运。杨善会笑着冲大伙摇头,“老夫年近五十,今日才死,已经不算早夭。况且以身殉国,乃千古留名之美事,诸君又何必做小儿女状?”
“援军,大人,援军来了!”危急时刻,有人突然扯着嗓子尖叫了一声。
“哪?”杨善会本能地扭头张望。刚一分神,庄虎臣已经合身扑上,一巴掌拍歪了他的刀刃。众幕僚也顾不得斯文了,乱哄哄上前,扯胳膊的扯胳膊,抱腰的抱腰,硬是将横刀从杨善会手中给掰了出来。
杨善会急得额头青筋直冒,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叫道:“诸君切莫误我,诸君切莫误我。我大隋有战死的雄鬼,岂有降贼的郡丞?”
“回清河,回清河。回去后再想办法!”众人不肯松开他,一边拖着他向战团外退,一边回应。
“回去何益,回去何益?援军在哪,援军在哪?”杨善会被众人控制得动弹不得,一边落泪一边嚷嚷。
他不是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只是经历了多年战争,清河郡的精锐都已经被折腾得差不多了。眼前这些弟兄,几乎是他能筹集起来的最后力量。如果把这些将士再丢给程名振,即便自己平安撤回郡城,一旦贼人尾随来攻,城池也守不了多久。况且临近也不可能再有援军,南宫郡刘子和跟自己的关系本来就处得很淡。而武阳郡魏德深,却是个光有忠心没有本事的笨家伙,即便来了也是给程名振添菜的货!
众幕僚和武将们却不了解他心中的无奈,很快以庄虎臣为先锋,由亲兵和少数精锐组成了一支突围队伍,专捡敌军薄弱的地方且战且走。\有人一边走,一边还不断替杨善会想着退路,“若是北去赵郡,博陵军定无袖手旁观之理!待大将军载誉而回,我等尾随其后,必能雪今日之耻!”
“你等,你等,嗨!”正在寻死觅活的杨善会听到大将军三个字,立刻停止了挣扎,任由众人拖着自己而去。
博陵军大总管李旭年初横扫河北,杀得群贼无人敢搠其锋樱。虽然现在其人奉命前往虎牢关附近扫荡瓦岗,不在博陵。但其积威尚在,绿林豪杰出门掠夺,都将博陵六郡视为禁地。杨善会带着麾下残兵败将跑去投奔他,自然也就保住大伙的性命。但就在年初的时候,清河郡里有人曾经替李旭牵线,试图劝杨善会效仿涿郡丞郭绚,带领全部兵马依附于博陵军旗下。\一则此人圣眷正浓,跟着他容易混出头,二来此人的确骁勇善战,追随他能保平安。可当时由于瞧不起姓李的出身寒微,杨善会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并且将李旭在博陵的种种狂悖越轨举动都写在信中报告给了东西两都留守。如今他于走投无路之际在送上门去,纵使李旭耐着同僚的颜面肯收留他,博陵六郡的官员想必也不可能给他任何好脸色看。
只是为了众人的性命和大隋江山计,这点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想清楚了其中利害,他用力挣扎了两下,从搀扶着自己的亲兵手中将胳膊扯了出来,“放手,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给老夫一把刀,老夫跟你们并肩而战。”
亲兵们惊疑不定,不敢奉命。杨善会横了他们一眼,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带血的长矛来,“老夫虽然体力已衰,却不会成为你等的拖累。\走,守稳阵型,别给贼人可乘之机!”
他重新恢复振作,令前方开路的庄虎臣等人压力大减。这小股兵马趁着乱,既不扯旗,又不吹角,闷声不响向外冲。冲了一阵,还真杀出一条血路来。这也怪程名振过于忽视了其左翼的力量,没能及时将返回战场的喽啰们有效组织,使得他们各自忙着斩级立功,结果不小心漏掉了手边的大鱼。
喽啰兵们没注意到“大鱼”的动静,负责带队冲散敌阵的伍天锡可是一刻都没忘了砍杨善会的脑袋。程名振对他够朋友,把造价高昂的整支陌刀队都给了他指挥,并且从不横加干涉。作为回报,他亦得拿出些像样的战绩来才能堵住某些心存嫉妒者吐沫横飞的大嘴巴。
将敌阵又切开了一道口子后骤然回头,现杨善会的帅旗倒了,周围一个却一个欢呼者都没有,伍天锡立刻知道贼人想溜,扯开嗓子大喊道:“杨善会跑了,大伙把眼睛睁大点儿,杨善会跑了!”
“杨善会跑了,杨善会跑了!”段清等人听到了提醒,也现了局势的新变化,跟着伍天锡一道大喊。\
“杨善会跑了,杨善会跑了!”喊声越来越大,没起到提醒抢功的巨鹿泽喽啰劫住杨善会的效果,却令清河郡兵的士气越低迷。将乃全军之胆,郡丞大人自己逃了,众郡兵哪里还会有抵抗的意志?一些反应机敏者抛弃同伴,四散而去。个别反应度慢的人还在苦苦支撑,猛然觉同伴一个不见,略一分神,被洺州军挥刀砍成了两段。
“杨善会跑了。降者免死!”对手逃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程名振耳朵里,他立即做出决定。郡兵都是各地青壮,即便不能补充进自家队伍,抓回平恩垦荒也是一把好手。况且这些人都出身于本乡本土,家中亲朋众多。于平恩县种上两年地,知道了洺州的好处,慢慢地将家里的老婆、孩子、兄弟、父母也就全给拐带了过来。\
众将士跟清河郡兵也没什么解不开的大仇,听到了中军传来的号令,旋即放缓对敌人的砍杀度,围住来不及逃走者,大声劝降,“杨善会都跑了,你们还打什么劲儿。投降吧,我们那儿人人都给分房子分地!”
当了俘虏不但不会被砍脑袋,还会分给田产,郡兵们不敢相信这等好事。但抵抗的力量却越微弱。当即有人趁热打铁,跳出来,大喊证明:“咱就是上回被杨老贼扔在狐狸淀的,兄弟,你听听我这口音!”
犹豫中的郡兵们仔细分辨,果然在对方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故人味道。手中的刀便再握不住,顺着战靴掉在了脚边。有人率先扔掉兵器,立刻就有人效仿。“叮当”“咣郎”的声音充耳不绝,来不及跑到的郡兵们大多数都把兵器扔掉,双手抱头,任人宰割。也有少数几个试图顽抗到底,雄阔海带着一群壮汉冲过去,一棍子一个,全部打翻在地。
战场的形势一清晰,杨善会的去向立刻就暴露了出来。程名振下令追杀,伍天锡、段清、王飞等人立刻尾随而去。大伙追了一程又一程,从战场边缘追到了郡兵的老营,又从郡兵的老营追到了漳水河边。终于再度将杨善会等人咬住。
“弃械者不杀!”第一个赶到的段清怕敌人背水拼命,导致麾下损失过重,站住脚步,大声劝降。
没等杨善会做出反应,王飞带着所部兵马也赶到了,与段清合兵一处,缓缓向河岸迫近。两人的麾下加在一起接近千五,而杨善会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两百死士。胜负不用交手便已经分明。杨善会见此,忍不住摇头苦笑:“天要亡老夫,又何必拉上你等陪葬!罢了,罢了,都降了他吧!程贼不是张金称,不会滥杀无辜。老夫一人殉国,也算对得起陛下往日旧恩!”
说着话,他调转长矛便准备自尽。耳畔突然又传来了一嗓子断喝:“援军,大人!援军来了!”
“何必再骗老夫!”杨善会笑着摇头,奋力将长矛刺下去。正准备一了百了的瞬间,矛杆却又被庄虎臣死死握住,“援军,大人,援军真的来了!您看一眼,看一眼再死成不成?”
“哪?”杨善会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离,任由庄虎臣将长矛从自己手中夺走。绝望中,他茫然转头,现河道上游数十艘小船冲自己如风而至,乱箭如雨,射得贼军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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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赌局 (五 中)
第一章赌局(五中)
由于急于砍下杨善会的级,众喽啰早已丢弃了笨重的巨木盾。那是他们对抗羽箭的唯一有效武器,缺了它,就再没有其他办法突破羽箭编织的死亡栅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河面山杀来的援军放下舢板,将杨善会等人逐次接上大船。待伍天锡率领着的陌刀手赶到,大船已经再次升起木帆,在一片跳脚大骂声中得意洋洋地驶向对岸。
“大伙一块儿砍树,扎筏子,追过去杀了那老王八蛋!”骂了一会儿后,伍天锡愤愤不平地建议。陌刀手们个个都身披重甲,不惧怕羽箭的远程狙杀。只是跑动的度也受到了装备重量的拖延,没有赶上刚才的那场厮杀。
“说的容易。等咱们扎好了筏子,杨善会早跑回清河了!况且木筏也不经撞,万一人家用船撞过来,这大夏天的,正是河水最急的时候!”王飞扫了他一眼,不屑地耸肩。\在他看来,作为一个后起之秀的伍天锡最近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拿了最好的装备,吃着最好的给养不说,遇事还总喜欢充大头蒜。有敌方的大船在,扎木筏子根本就是个送死的办法。并且即便真的能够过河,议也应该由段清和他们几个“老将”提,无论如何轮不到他伍天锡出来表现。
“他跑回清河,咱们就顺手把清河城破喽!你不敢啊,不敢就在这看着,我自己先带人游过去。”伍天锡一横牛眼睛,气哼哼地回应。如果段清和王飞等人刚才不着急抢功劳,稍稍停下脚步等他一会儿,说不定大伙尚有可能将杨白眼留在漳水西岸呢!有些人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有金刚钻,还总想揽些瓷器活干!
“谁不敢了。老子拿刀杀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衙门挑酸泔水呢!”王飞也不是个受得了气的主儿,听对方话里隐隐包含轻蔑之意,冷笑着回应。
说着话,二人就开始脱盔卸甲,兑现承诺。\在一旁冷眼观望的段清见状,赶紧走上前当和事佬。“算了,算了,大夏天的,都消消火儿。既然情况有变,咱们怎么着也得等等教头的决断不是?万一他另有破敌妙计呢,咱们几个愣头愣脑的冲过去,即便打赢了,恐怕也要挨顿棍子!”
此语明摆着是在拉偏仗,但把程名振给抬了出来,伍天锡不得不有所顾虑。狠狠地横了众人一眼,他停住解甲的右手,“教头若在,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瞅着敌人撒丫子。哼,咱们走着瞧,看看到底谁怂蛋!”
“知道,杀起咱们这些个人来,你老武下手狠着呢!”王飞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地方散,顺手全丢到了伍天锡脑袋上。
伍天锡最恨别人拿他曾经是官军小卒的身份说事儿。由于当日带领陌刀队杀了很多洺州军弟兄,所以投降后虽然有程名振全力护着,明里暗里他依旧吃了许多哑巴亏。\他本人又是个火爆脾气,被人家穿了小鞋儿后肯定要大声理论一番。而洺州军这帮老人儿只要一提起校尉张堂柱之死,立刻就抱成了一个团。针插不进,水泼不透,无论有理没理,肯定不会让伍天锡找回什么甜头去。
今天的情况又是如此,王飞的话音刚落,喽啰兵当中已经响起了嘈杂的嘘声。仿佛大伙刚才受到羽箭截杀的错儿全都因为伍天锡而起。恼得伍天锡怒火万丈,倒提着陌刀只想找人拼命。又怕坐实了自己就擅长杀自己人的罪名,满腔怒火和委屈都憋在了脸上,红得几乎滴下血来。
正僵持不下时刻,亏得张瑾带队赶到。见大伙一个个眼睛瞪得如同斗鸡,赶紧走上前,厉声断喝,“又瞎胡闹什么?有力气别往自己人身上使!再不散开,被教头看见,谁也逃不掉一顿军棍!”
洺州军军法严格,禁止以任何借口私斗。\无论将领还是小兵犯了,初次是五十军棍,一捋到底。再次涨到一百,罚往苦囚营做劳役三个月。如果一百军棍下去没打死,也没打出记性来,第三次犯事,甭管以往多大功劳,都会被斩示众,脑袋挂在旗杆上以儆效尤。所以伍天锡和王飞等人眼睛瞪得虽然圆,却谁也不敢以身试法。在他们眼里军棍未必显得可怕,但为了逞一时之快被贬到苦囚营挑大粪还日日招人耻笑的亏本买卖,却是万万都做不得。
喝住了争执双方,张瑾一把揽过王飞,“你也倒是,怎么官做得越大出息反而越倒退回去了。遇到紧急军情怠慢不报,会是什么罪名你还不清楚么?”
王飞和段清二人被问得头皮一紧,立刻出言替自己分辨,“已经派人给教头送信了,可能是送信的家伙跑慢了点儿,教头还没收到呢。嘿嘿,也不能完全怪弟兄们。这不是都累了一宿了么?”
伍天锡没有落井下石的兴致,主动替王、段儿遮掩。“我在路上已经遇到了送信的家伙,跑得满嘴白沫。估计腿都跑软了。教头现在还没收到军报,想也是有情可原!”
没料到伍天锡关键时刻伍天锡会给自己帮忙,王飞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皱着眉头回望了一眼,低声喝道:“你少插嘴。我的信使有马可骑。”
表面上虽然不领情,他心里对伍天锡的恶感毕竟还是减了不少。顿了顿,继续补充,“估计杀了半夜,马也累了。张猪皮那边有几匹好马,比我手中这些糟牲口强得多。下回我拿金子跟换一匹过来,省得总是耽误事儿!”
这种虚与敷衍的鬼把戏,原来在巨鹿泽当军官是张瑾就见过很多,所以也不觉得恼怒。笑了笑,和颜悦色地劝告,“那你也该抽空安抚一下弟兄们吧!稀里糊涂吃了一场箭雨,少不得有些死伤。忙去吧,我也该先找个地方扎营盘了,中军随后就到!”
王飞和段清等人连连点头,赶紧从张瑾身边逃开,一边检点被羽箭袭击而造成的伤亡,一边想办法弥补自己刚才的过失。\伍天锡没捞着跟地方援军交手的机会,所以也不需要抚慰士卒。就命令陌刀队原地休息,自己带领十几名身体强壮的心腹给张瑾帮忙。
张瑾知道这是伍天锡表达谢意的手段,笑着接纳。然后一边手把手向对方示范如何选地址,立营盘,定四门,起鹿砦等诸多为将者必备本领,一边笑着安慰道:“他们几个嘴巴臭了些,人却都没什么坏心眼儿。处久了,大伙把往日的过节给忘了,也就不处处针对你了!”
“嗨!”伍天锡闷声回应,心中涌起一股温暖。放眼整个洺州军,一直不拿他当外人的,也就是程名振、王二毛、雄阔海和眼前这位张将军四人而已。前两者平素公务都太忙,对他照顾归照顾,却不能照顾得面面俱到。\而雄阔海的心思和他的外表一样粗豪,根本不会想到外来户总被人欺的这些细节。只有这位张将军,平时虽然接触不多,却总能找机会拉自己一把。
“不过你也别太急于表现。他们的武艺都不如你,立功的机会本来就少。眼见着咱洺州军越来越兴旺,精兵勇将越来越多。他们这些老人落在后面脸上挂不住,难免心里会着急!”话锋一转,张瑾又开始替王飞等人的行为辩解。“我不知道你原来呆的那地方怎么样,想必类似的事情也不会少。其实哪里都差不多,人只要走到某一步,相似的麻烦就会接踵而来!”
如果说前半句话还令伍天锡心中直犯嘀咕的话,后半句话却令他心悦诚服。在桑显和帐下时,他只是个带兵冲锋的队正。因为与主帅的距离近,又总被委以最艰难的差事,已经受到很多人的嫉妒。如今换在洺州军中,他身份已经一跃成为校尉,比原来高出一大截。\又跟众老人有着杀友之才仇,不被人联手挤兑才是怪事。
想到这些,肚子里积蓄的怨气也就平了。咧了咧嘴,苦笑着答道,“我性子刚才的确急了些。但并不完全是为了抢功。船上的援军没多少人,未必能挡住咱们强渡。杨善会是头老狼,这一回打不死他,等他养过元气来,少不得又回头找咱们的麻烦!”
“一鼓作气,也是应该。但对岸一旦有埋伏,就你麾下这点兵马,恐怕支撑不到教头带大军赶来的那一刻。”张瑾先是点头,然后摇头。“咱带兵越多,越得先想保全手下弟兄,然后再想打败别人。要不然,即便勉强赢了,自己的损失也太重。到后来弟兄越打越少,也支撑不长久。”
这话倒是带兵正理儿,虽然有些过于稳妥。伍天锡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笑了笑,低声道:“也是,我刚才没想那么多,就想着占人家便宜了。\敌人既然能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乘船而来,想必早有准备。就不知道谁这么缺德,早不帮忙,晚不帮忙。偏偏等到什么时候杨白眼把手下的兵丢尽了,什么时候才出来表现!让白眼狼既承他的情,今后又没力气在他面前扎刺!”
“附近还能有谁,武阳魏德深呗!”张瑾被伍天锡的分析说得呲牙而乐。“他可是有名的厚道人儿,这回也不知怎么了,居然突然改了性子!”
话说罢,他自己也是一愣。凭着过去几次跟魏德深交手的经验,张瑾知道对方是个光有一身古道热肠肠却没有什么精细心眼儿的傻大憨。如果是此人前来援救杨白眼,应该更早一步赶到才对?那样,此战就只剩下了两种可能。一是武阳、清河两郡的郡兵被洺州军一勺全烩。另外一种就是趁着洺州军和杨白眼杀得难解难分之时,武阳郡兵于侧翼断然出手,让洺州军吃下出道以来最惨烈的败仗。\
但这两种可能出现的结局都没出现。相反,武阳郡采取了一种既打击洺州军气焰,又不冒险成就杨白眼威名的方式。这只能说明主持军务者另有其人,并且怀着某种更长远的目的。
“那家伙也忒阴险了点儿。”倒吸了一口,张瑾决定将自己的见解尽早汇报给中军。接连打了两仗的洺州军已经人困马乏,对付个兵熊将弱的武阳郡不在话下,如果此时再有新的敌人出现,恐怕就要前功尽弃了。
他的分析在中午的军议上得到了肯定。“那家伙一定是魏征!”王二毛警觉地站起来,皱着眉头说道。“此人眼下只忠于元宝藏一个。绝对不会拿武阳郡兵冒险。所以在杨善会最需要的时候才不出头,等到清河郡兵全军覆没了,再出来向其示好!”
“就是前几年曾被你打得跑丢了鞋的那个?”杜鹃刚好前来给丈夫送给养,见王二毛说得如此郑重,笑着打趣。
王二毛搔了搔头,没有回答。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如此看中这个魏大人。其实对方只是名气大一些,所表现出来的作为直接果断一些,与大隋官府的其余庸庸碌碌之辈没什么太大区别。
“谨慎点儿总是没坏处!”程名振轻轻地瞟了妻子一眼,然后笑着接过话头。“按以往的常理,武阳郡兵断然不该触咱们霉头才对?这回却主动找上来,唯恐咱们忘了跟他的过节!嘶——”
他一沉吟,众人立刻就都不说话了。按照以往的惯例,无论遇到什么麻烦,程名振总能想出最佳解决方案。大伙跟着他只有占别人便宜的份儿,从来不会吃亏。
但是这次,程名振也没想出什么巧计来。只是皱着眉头,继续自言自语,“按照咱们跟瓦岗军直接的协定,王德仁至少会拖住桑显和小半个月。即便他没那本事,只要凭着地形跟桑显和兜几天圈子,留下的时间也足够咱们打完眼前这仗!”
“瓦岗军就那么可信?”被丈夫瞪了一眼,杜鹃心里有些不舒服,故意从他的话里边找茬。
“绿林之中,瓦岗军的名头可是响当当的。况且他们又是主动找上门来结盟……”程名振看着王二毛,犹豫着道。瓦岗军对王二毛等人有救命之恩,谢映登前一段时间在平恩时又没少替洺州军出力,所以大伙一直对瓦岗寨心存敬意。但是……
猛然,程名振脸色一白,重重地跃了起来,又重重地跌回了座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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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赌局 (五 下)
第一章赌局(五下)
程名振无法不紧张。
他先前之所以敢在巨鹿泽附近与所有势力大打出手,就是因为与瓦岗军王德仁部已经达成了默契,对方会尽全力拖延桑显和所部隋军的推进度,在洺州军彻底解决腹腋之患前,保证其后顾无忧。
换句话说,到目前为止,洺州军的所有胜利都建立于瓦岗寨的承诺之上,如果瓦岗寨群雄说话不算数了,眼下的所有胜利都将瞬间化为虚无。
瓦岗寨是绿林翘楚,他们的素来是一诺千金。瓦岗寨需要借助洺州军于河北呼应,才能尽早打开河南的困局。瓦岗寨的哨探总管谢映登、大当家翟让,三当家徐茂公都是堂堂正正的英雄好汉,他绝不会做出背叛朋友的举动。\然而,在毫无保留的相信瓦岗寨的同时,程名振现自己恰恰忘记了一条重要的绿林规则。狼群只能有一个头狼,洺州军在河北的辉煌战绩,已经足以与远处的瓦岗军交相辉映。他们现在可以是盟友,将来也必将成为对手。能在对手壮大之前将其推向绝地,是绿林道上最常见的选择。张金称曾经亲口对自己说过,当年他之所以在背后兴兵,不完全是因为柳儿,而是因为,巨鹿泽附近再容不下第二个狼王出现。
刹那间汗透重衫的滋味不好受。可是,面对着大伙关切或惊疑的目光,程名振却不得不强行命令自己镇定。他是这里的大当家,所谓当家,即是大伙的主心骨。居家过日子,当家的不能喊穷,否则一个家庭必将分崩离析。\绿林道也是如此,大当家不能软弱,否则军心定然大乱。
前后不过是白驹过隙的功夫,少年人脸上已经又恢复了镇定。“谢兄弟的为人大伙都亲眼见过,他说出的话不会赖账。呵呵,呵呵。不过么,既然眼前的打仗都打完了,魏德深又不是什么大威胁。咱们自己的后路也的确需要抓紧时间收拾一下!”
“是啊,是啊!”王二毛笑呵呵地接下程名振的话茬。他刚才心里也是惊雷滚滚,但与程名振同样选择了从容应对。“王德仁那家伙我见过,本事只能算一般,好在其麾下人多势众。凭借地形拖延桑显和十天半个月没问题,再长,恐怕就出他的所能了。”
两个好朋友一唱一和,很快就把今天的军议话题给转了向。\魏德深救走杨善会的举动固然可恼,但其只是疥癣之痒,犯不找现在就非找他麻烦。平恩三县是大伙的根基所在,能早巩固一下总是更稳妥些。至于逃走的卢方元,程名振想了想,笑着命令:“一会儿大伙想办法给周围绿林同道传个信儿,就说我程某人拿二十两黄金买卢方元一颗人头。无论是谁,只要把姓卢方元的脑袋给我送过来,赏金立刻兑现。不仅如此,若是将来他本人遇到麻烦,不管在哪,只要给程某人捎个信来,程某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这几句话说得虽然轻描淡写,却等于把卢方元的下场已经决定了。有道是落难凤凰不如鸡,如今卢方元的嫡系死的死,散的散,已经彻底失去了自保能力。况且以眼下洺州军的实力和声望,程名振的“友谊”能体现的价值,绝对过了卢方元的小命儿。\是庇护一个实力消耗殆尽并随时会在背后反咬自己的一口的落难者,还是趁机跟势力蒸蒸日上的洺州军搭上关系,相信任何稍有头脑的绿林人物略加权衡,便很快可以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
众人轰然而笑,齐声赞叹大当家这招用得妙。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替前大当家张金称报了仇,又趁机结识了更多的英雄。程名振笑着摆了摆手,制止了弟兄们的吹捧,然后朗声命令:“王将军,你今日带着伍天锡、雄阔海和他们两个所部人马先行。把张猪皮所部骑兵也全带上。务必于两日之内赶回平恩。协助杜老当家巩固防务!”
“诺!”王二毛在座位上长身而起,肃立拱手。
雄阔海、伍天锡和张猪皮三人所部兵马,眼下已经是洺州军最精华部分。程名振一口气将其全部派了回去,足见其对老巢的重视。但程名振所想的绝对不仅仅是这些,略加斟酌后,他继续补充道:“你回去后多派斥候,时刻关注桑显和的位置。如果在我赶回之前他已经杀到清漳附近,你也不要跟他硬碰。能守就守固守平恩,如果敌军势力太大的话,就在他们到达前将弟兄们的家眷全送往狗山一带暂避。那里我已经派人经营了一年多,很容易安顿下来。”
“嗯!”王二毛点头答应,并不质疑程名振的决定。
“教头恐怕多虑了,桑显和不过是咱们手下败将,哪就见得能一举攻破平恩县!”素来持重的张瑾拱了拱手,笑着表示反对。\
在座都是有过多年交往的自己人,所以程名振也不在乎属下畅所欲言。笑了笑,低声解释道:“形势肯定不会那么严重。但往最严重处准备却不是什么坏事。反正地里的麦子已经收了,大伙赖在城中也没什么事,不如到山中去散散心!”
张瑾还想再多说几句,后心的护甲却被人拉了拉,犹豫着闭上了嘴巴。程名振看到了王飞的小动作,笑了笑,换了稍轻松的口吻补充道:“我只是说危急时刻可以这样做,并不等于一定被敌人逼到这种地步。也许是咱们小瞧了王德仁呢,隔着几百里的事情,恐怕谁也料不准!“
“倒是!”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脸上的表情都开始放松。\虽然没人明说大伙的后路可能遇到麻烦,但作为已经有了数年临阵经验的将领,他们或多或少都对危险有了一点儿直觉。眼下程名振还可以镇定自若的调整部署,大伙心里就跟着踏实些。如果程名振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大伙的心思恐怕也就全乱了。
“张瑾,你带本部兵马去接管巨鹿泽!”笑了笑,程名振继续命令。“如果卢方元也回到泽中,你不必跟他交手,迅转往平恩。如果卢方元没回去,你拿下巨鹿泽后,将所有能战者都集结起来,一道赶往平恩与我汇合!”
“诺!”张瑾这回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大步上前接过令箭。在交接的刹那,程名振与他的两人的目光对了对,彼此之间都看到了一种会心的意味。\
“这两仗留下来不少彩号,眼下都集中在六叔那里。待会儿……”程名振抓起第三支令箭,准备派遣杜鹃护送伤兵到安全地带静养。眼神与妻子接触,却被杜鹃狠狠地剜了回来。“待会儿韩世旺负责集中所有伤号,无论原来是巨鹿泽的还是洺州军的,一并带往狗山。都是咱们的老弟兄,只要不死,咱们就有责任治好他们,养他们一辈子!”
“谢大当家!”韩世旺一跃而前,长揖及地。虽然猜到程名振此举有收买人心之意,还是十分恭敬地拜了三拜。
“剩下的弟兄!”程名振笑着起身,绕过帅案,亲手将韩世旺搀扶了起来。“跟我一道给大伙断后。谅那魏德深即便借几个胆子,也不敢过河来追我。\”
众将齐齐地答应了一声,纷纷下去准备。杜鹃没被分派任何任务,所以留了下来,静静地站在程名振身侧,与丈夫一道目送大伙出门。待最后一个背影从视线中消失后,程名振转过头,笑着安慰:“形势应该没那么严重。瓦岗军多年的声望积累不易,不应该……”
“只要你不着急就好!”杜鹃温婉地笑了笑,将手伸到了丈夫手里。整日轮刀弄枪,夫妻两个的掌心都生满了老茧,却别有一番温柔滋味涌上各自的心头。
“不着急,有什么可着急的!”程名振先摇了摇头,然后轻轻点头。“总之逃不过兵来将挡四个字。即便败了,咱们又不是没地方可去,早晚还有重渡乌江的机会!”
后半句话所涉及的的典故杜鹃不太懂,但她从丈夫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地疲惫。\丈夫已经不是当年刚刚进入绿林道时那个什么都似懂非懂,遇到什么事情积极乐观程小九了。这些年来,他获得了太多的东西,也积累了太多的负担。三个县城,近二十万老幼,还有弟兄们的家眷,真的为了避敌锋芒而撒手不管,哪会那么容易。
一边微笑着,手中的力道却于不知不觉中加大了起来。程名振感受到了妻子心中的紧张,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撩了她一下梢,继续笑着道:“即便桑显和不来,朝廷早晚也会另派他人的。早打晚打都是打,什么时候把朝廷打得疲了,什么时候也就清静了!”
真的会清静么?恐怕不会吧?杜鹃脸上笑着,心里却充满了迷惑。丈夫昨夜、今晨还有刚才议事时的举止,已经越来越有大当家风范了。不慌不忙,不怒自威。原来从不禁止自己表意见,现在却总是试图将自己完全变成从属于他的女人,而不是江湖同伴。
这种变化并不令人生气,却令人心里十分惶恐。好像稍一松脱掌握,他就像鹰一样腾上天空,永远将自己抛在地面上。追,追不到。弯弓而射,又于心不忍。杜鹃不明白自己因何而产生这种感觉,却无法让自己挣脱出来,重新找回往日的自信。也许那自信她从来就没有过,只是原先并不清晰,现在愈强烈了而已。
“你今天怎么了?”程名振见妻子只是拉着自己微笑却不说话,低下头,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没事儿,有点空落落的!”杜鹃轻轻摇头,双目中有一缕波光流动。“这回我终于可以跟你并肩而战。”她笑了笑,轻轻摇动丈夫的胳膊。“咱们两个,这回别分头行动了。我不想担心你!”
“嗯!”程名振看了看妻子,将头垂得更低。几年来,他于不知不觉中又长高了,原来个子和杜鹃差不多,现在却已经比对方高出了一大截。
杜鹃的头恰恰地也仰了起来,红唇如焰。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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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赌局 (六 上)
第一章赌局(六上)
大胜之后却放过残敌突然撤军,命令传出后喽啰们个个都吃了一惊。好在大伙对程名振一贯很盲从,惊诧归惊诧,倒没有交头接耳胡乱猜测,所以士气和军心还都稳得住,不会让对岸的敌军看到可乘之机。
王二毛、韩世旺、张瑾等人当天带领各自的部属先行一步。剩下的主力则大大方方地在河边休息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缓缓地拔营南返。整个撤退过程缓慢且序,令河对岸的魏德深起先根本没弄明白洺州军的真实意图,待现程名振的帅旗,再现想应对之策,已经慢了一大步。
饶是如此,当大伙走到四十里外的平乡时,武阳郡兵还是从背后追了上来。\却忌惮着洺州军的战斗力不敢靠的太上前,苍蝇一般在身后嘤嘤嗡嗡地纠缠。
“还能耐了他!教头尽管先走,我转过去给姓魏的个教训!”王飞性子最燥,恨不得立刻带领麾下杀个回马枪,将大伙的手下败将拍死。程名振却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你甭费那个劲儿,姓魏就是想拖住咱们,决不会跟你交手。不信,你可以带两百弟兄去试试,肯定连个寒毛都捞不到!”
众人哈哈大笑,明知道教头猜得没错,却依旧怂恿王飞带人去试。王飞也想借此帮助主帅来定军心,笑着起身,大声强调:“我这可不是故意让弟兄们浪费体力。实在是姓魏的家伙太讨人嫌了。咱可说好了,这回遇到面瓜由我来捏,下回遇到真对手,这锋官还得我来做,你们谁都不能跟我争!”
“去吧,去吧。\还先锋官呢,就你那小身子板,连幅两裆甲都撑不住,当先锋冲阵,没见到敌人的脸先被弓箭射成筛子!”众将领不肯答应,笑着调侃。
“谁说我撑不起来,那是咱们军械少,我不好意思跟人争!”王飞咧着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众人没功夫跟他磨牙,一起上前,扛肩膀的抗肩膀,扯胳膊的扯胳膊,将他从主帅身边挤开。经过这么一闹腾,队伍中的刚刚开始紧张的气氛又开始变得轻松。将领们说说笑笑,全然不把背后的敌军当一回事儿。小头目也互相调侃着,且笑且行。走了一会儿,有的喽啰见主帅不像平时那样禁止大伙嬉闹,干脆趁机哼起了俚歌:“男儿欲做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放马大泽中,草好马著臕。牌子铁裲裆,互鉾ww.www.uu234.com尾条。”有人起头,立刻有人大声回应。
此歌乃北朝鲜卑慕容氏所做,比不得江南才子的名作细致,但胜在通俗易懂。因而在民间广为流传,几乎所有喽啰都能跟着调子哼哼几句。“前行看后行,齐著铁裲裆。前头看后头,齐著铁互鉾……”
:“男儿欲做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放马大泽中,草好马著臕。牌子铁裲裆,互鉾ww.www.uu234.com尾条。”转眼间,数千人都跟着唱了起来,豪气只冲斗牛。
一曲俚歌未落,王飞已经带着麾下弟兄转回,果然是连根毛都没捞到,带队的郡兵军官见他来势凶猛,以为洺州军要扭头先吃掉,吓得拨转坐骑,率先逃了。\众郡兵本来就对洺州军心存惧意,看到主将未战先撤,也跟着一哄而散。
“真不过瘾,丢光了河北男人的脸!”王二毛一边向程名振缴回令旗,一边意犹未尽地念叨。念叨完了,也不管有没人理睬自己,涎着脸央求,“教头,弟兄们唱什么呢,什么牌子、鸐尾之类的?我怎么一直不太明白?”
“滚!”程名振狠狠捶了他一拳,大声笑骂,“想要铠甲就明说,何必绕这么大弯子。这回从杨白眼手中缴获了不少两裆铠,待会儿你赶到前方的辎重营去挑几件吧,别光顾着自己,手下的旅率、队正,每人都给他们挑一件!”
“谢教头!”王飞立刻抱拳施礼,唯恐程名振将说出的话再收回去。他早就眼红雄阔海和伍天锡二人的装备,所以日日惦记着战利品的分配。此刻终于如愿以偿,忍不住满脸洋洋得意。
见到他把尾巴都快竖到了天上,其他将领立刻炸了锅。围住程名振,七嘴八舌替自己讨公道。程明振心情显然不错,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们一个一个去,别扎堆儿。每人给麾下队正以上的军官都领一套厚甲,一把官制的长槊。领完了如果还有剩余的话,就点一下数,各部平分。自己拿自己的,别再天天惦记着,也多少能减轻点儿辎重营的负担!”
众将领心满意足,呵呵笑着散去。\不到两个时辰光景,已经在行军的同时将辎重营内的铠甲器械瓜分殆尽。不仅让队正、旅率们个个武装齐整,连带着一些身强力壮,平素深受主官器重的精锐,也都分到了一半件牛皮甲,铁兜舆之类的“精良”装备。刹那间,整支队伍欢声雷动。
也有个别经验丰富的老卒,悄悄地将背后木弓臂调匀,腰间束带扎紧。凭借着对程名振性子的了解,他们知道很快就会有一场恶仗要打。否则,以教头凡事都有条不紊的性子,绝对不会将得之不易的铠甲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平均散下去。
事实果然如众老兵们所料,武阳郡的“苍蝇”很快去而复回,大伙扎营休息,他们也在远处扎营休息。\大伙启程前进,他们也跟着启程前进。就这样走了又来,来了又走,拖拖拉拉跟了好几天。待队伍临近洺水时,突然大起了胆子,呐喊着向洺州军后队扑来。虽然程名振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击退了他们,行军的度却不得不再度放缓。还没等大伙看到洺水城墙,魏德深厚着脸皮再度缠上。与此同时,一骑来自南方的红尘也闯入了大伙眼帘。
“你带人赶走魏德深,我看看二毛那边的情况!”程名振知道来者必然是自家信使,想了想,低声向杜鹃命令。
杜鹃冲他点点头,带领王飞等将领呼啸而去。片刻后,便于武阳郡兵杀在了一处。这回郡兵们终于拿出了几分真本事,足足纠缠了三刻钟左右才悻然退下。\借着这个机会,程名振也了解到了前方的最新情况,就地摆起中军帐,与收兵归队的将领们细细参详。
“你把情况再仔细跟大伙说说。让大伙心里也都有个数!”程名振见人到得差不多了,点点头,低声吩咐。
“嗯!”信使理了理思路,低声介绍:“我们是两天前到的清漳城,桑显和带着官军几乎跟我们走了个前后脚。趁着他立足未稳,王将军带着大伙打了个反击。逼得官军退后十多里才重新扎住营盘。然后王将军就命人组织弟兄们的家眷从北门撤退,把他们全疏散到了山中!”
“桑显和带来了多少人,老兵多么?”杜鹃听得不耐烦,皱着眉头追问了一句。\
“我们在城头上粗粗数了一下,按旗号估算,大概两万三千上下,不会比两万五千更多。老兵大概占三成,河东口音很重。铠甲器械都非常精良,比上回那些人一点儿都不差!”信使想了想,报上了一个大致数字。
这已经是洺州军所见过的最强对手了,以往对手曾经有数量在此之上者,但那都是一群未经训练的流民,器械简陋,士气低下,人数再多,也经不起大伙奋力一冲。而这次,却是武装齐整官兵,并且人数足足在洺州军的三倍以上。
“嘿嘿,老子正愁铠甲不够分呢。这不,有人乖乖送上门来了!”没等程名振继续问,王飞笑着打趣。\
他倒不是一味的傻大胆而,只是不愿意看到弟兄们被敌人的数量吓到。这句话果然起到了调节气氛的作用,立刻有人笑着接口,“依我之见,武阳郡兵也就那么回事儿。咱们在身后留两千人,足以把洺水城守得死死的。剩下的跟着教头,立刻赶到清漳城下去,打桑显和一个措手不及!”
“对,上回姓桑的跑得快,这次可没那么便宜的事儿了!”
“王,王将军临行之前跟我,跟我说过,请您务必不要着急赶过去!”信使的言跟这里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含着谨慎,却非常清晰。
喧闹声立刻噶然而止,大伙回头,齐齐看向主帅。程名振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郑重里带着平静,想了想,继续问道:“清漳城内现在还有多少人口,平恩和洺水城内呢?这三地的人心还安稳么?”
“接到教头您的示警,杜老当家立刻安排弟兄们的家眷撤离了。三个城市情况都差不多,跟咱们有关联的,怕官军报复,都暂时躲进的山里。有些人不是弟兄们的家眷,也怕桑显和管不住手下,跟着咱们的一块躲了起来。如今城内剩下的都是些实在走不了的老弱,还有一些对官军纪律抱着一线希望的。虽然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但也没胆子跟官军勾结!”
这是南撤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令人心里登时为之一宽。有了这个先决条件,即便腹背全是敌军,众寡悬殊,程名振也有足够的信心与对手周旋。“还有其他消息么?巨鹿泽那边怎么样?”
“巨鹿泽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但好像也没听说过张爷在那边遇到什么麻烦。剩下的就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哦,还有封信,王将军让我带给您!”信使从怀中摸了摸,掏出一个被汗水浸湿了的信囊,“好像是瓦岗军谢总管派人送来的,他的人说,他的说谢总管觉得很对不起大伙,所以愿意以任何方式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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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赌局 (六 中)
第一章赌局(六中)
到了此时,众将领心里对瓦岗军的最后一丝好感早已荡然无存。伙只要不傻就都能想得出来,瓦岗军王当仁部根本没有做出一丝一毫兑现承诺的举动。桑显和所以杀来得这么快,洺州军所以从大胜之局陡然陷入进退两难境地,全是拜瓦岗军这个盟友所赐。
大多数将领对信使最后一句话报以冷笑,个别性子暴躁者,则直接开骂,“嘿嘿,把爷们儿当傻子耍么?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没想到姓谢的看上去还像个人样,肚子里却长了一幅狼心狗肺!”
到了此时,最先对瓦岗军能否兑现承诺表示怀疑的杜鹃,反而成了心态最为平和的一个。\也许同样的事情她见得实在太多了,对这种绿林之盟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所以也无所谓失望。笑了笑,温和地劝道:“大伙还是消消火,在这里骂人,姓谢的又听不见,不是白费吐沫星子么?”转过头,她又对程名振劝告:“你还是看看谢映登到底想说什么吧!日后难免还有跟瓦岗军打交道的时候。早看清楚了他们的想法,也早有些准备!”
程名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抽出信瓤。里边内容很简单,只有草草的几行字。大意是情况可能有变,提醒他不要过分倚重王德仁部来保护后路。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绝对不是瓦岗群雄的本意,但他们目前在河南被李仲坚逼得自顾不暇,所以只好等到过了眼前难关后,再登门向洺州群雄负荆请罪!”
“瓦岗寨的人呢?王将军没把他怎么样吧!”将信放到桌案上,程名振向自家的信使询问。\
“王将军把他好吃好喝送走了,从头到尾没说一句难听的话!”信使点点头,小声汇报。
此举很符合程名振的心思,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把对方祖宗三代数落一个遍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相反倒显得自己这边过于看重了盟约的意义。“也好,毕竟瓦岗寨救过王将军的命。经历了这次,咱们跟他们之间也就两清了,谁也再不欠谁。老话说得好,过日子还得全靠自己,指望不得外人。你回去跟王将军说,能守就守,守不住就后撤到平恩。\两天之后,我会准时南下跟他汇合。”
“教头不写封信么?”信使犹豫了一下,善意地提醒。
“不必了,口信就行!”程名振挥了挥手,示意信使可以回去复命。然后将目光转向众将领,“咱们先想办法解决了后顾之忧,总这么被他盯着,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安心!”
众将领早就被武阳郡兵盯得心烦,见主帅终于做出决断,纷纷起身请战。程名振摆了摆手,示意大伙不要着急,然后命人拿出一份非常详细的舆图,指着上面的标记说道:“马上就要到咱们自己的地盘了,没能让咱们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魏德深那边想必也很着急。\所以咱们就利用这一点给他设个圈套,彻底解决了背后这群苍蝇!”
“可以派人连夜迂回到他背后去,然后一道夹击他!”
“派一队弟兄沿着河岸插过去,截断他逃往船上的退路!”
“让丘家寨的老寨主别藏着掖着了,打出咱们的旗号,带着他的庄丁从背后捅魏德深一刀子!”
在自家门口打仗,群雄都能说出不少好主意。先,他们对这里的地形地貌非常熟悉,某些不为外人注意的小路都可以被利用起来,成为输送兵马的捷径。其次,弟兄们的家眷都已经安全撤离的消息,也使得大伙更放得开手脚。反正每人都只有一个脑袋,死在战场上和死在法场上没太大差别。\万一能过了眼前这道难关,整个河北便再没有任何人是他们的对手。
“武阳郡的人早就被咱们打疲了,一有风吹草动,肯定逃得比兔子还快。”将大伙的意见综合了一下,程名振得出结论,“所以必须把他们的胃口吊得更大些,然后才让他咬上死钩!”
“是这么个理儿,只是动作太慢的话,王兄弟那边怕是会有麻烦!”众将对主帅的分析纷纷表示赞同,但对王二毛到底能挡住桑显和多久十分没有把握。毕竟洺州军的主力都在这边,王二毛所部虽然全是精锐,人数上却不足对手的十分之一。
“他说能守两天,咱们就按两天打算!”程名振对好朋友信心十足。\自打从瓦岗寨归来后,王二毛身上几乎起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这种变化别人可能察觉不出来,作为好朋友的他,却一丝不落地看在了眼里。
换句话说,几年前二人刚刚进入巨鹿泽的时候,王二毛顶多是个跟屁虫。可以相信,却根本无法作为依仗。但现在,王二毛却完全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有他在背后,程名振会觉得十分放心。
这几乎是他在乱世里边最后可以相信的几个人之一。如果连这最后的信任都失去的话,眼前的世界将永远变得黯然无趣。
“要不咱们把洺水城让给他?”杜鹃想了想,低声建议。\
“太大,魏德深不敢吞!”程名振从思索中回过神,迅否决。“咱们可以连夜撤过洺水城,让魏德深误以为咱们急着去增援清漳。然后趁黑把一部分弟兄藏在城里,待魏德深追过洺水后,立刻举火抄他的后路!”
“然后前边的人掉头杀回来!”大伙眼前一亮,立刻做出支持的回应。
基本方向有了,细节上如何做,就容易商量了。洺州军的将领们都有着数年战斗经验,很多部署程名振只要开个头,他们立刻能接上下面的内容。待一切安排停当后,大队人马立刻起身,匆匆忙忙地跑向洺水,然后用号角声跟城上的有限守军打了个招呼,又匆匆向南跑去。\
留守在洺水城内的将领早就提前得到了通知,故意装作一幅紧张的模样,把守城器械,滚木雷石、汤捅钉板之类在城头摆开,对尾随洺州军而来的武阳郡兵严加防范。暗地里却开了南门,趁天黑将段清带领的一部分弟兄接入了城内。上酒上肉,大加犒劳。然后与城中士卒一道埋伏于城门口,就等着魏德深上当。
现洺州军过城不入,加南去,魏德深和杨善会两个击掌相庆。通过河道上往来的信使,他们早已经得知桑显和部官军如期杀到了清漳城下。那个弹丸小城与洺州军的老巢平恩只有二十多里的距离,可谓唇齿相依。一旦清漳失守,平恩县恐怕也坚持不了几天。\
想到这两年在程名振手上受到的屈辱,两位郡丞大人就更不愿意放任洺州军去救清漳。虽然他们也清醒的知道,武阳郡兵绝对不是洺州军的对手,但能多纠缠一刻就多纠缠一刻。在路上让程名振耽搁的时间越多,桑显和将军那边取胜的把握也就越大。并且以目前的形势程名振绝对没时间将他们两个一网打尽。只要大伙始终保持着这种不即不离,一战就撤的“尾附”战术,就不会有太多危险。而洺州军即使能在城破之前赶到清漳,也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魏征做事远比其他人谨慎,见两位同僚都不愿放过程名振,不无心地提醒道:“还是于洺水城外休息一晚上再走吧,毕竟贼人在此经营了很多年,地利和人心两方面都占优势。\况且此刻程贼已到了穷途末路,咱们如果逼得太狠,反而容易被其临死之前反咬一口!”
“咬了咱们一口,他不一样要死么?天要亡他,地利和人心能管什么用?”仗着自己资格老,杨善会立刻出言反驳。如今他手中只剩下不到一百弟兄,即便打了败仗,光景也未必再惨到哪里去。不如把老本全压上,以求一举翻身。
“如果拼着武阳郡兵受些折损而一举奠定胜局,魏某不惜粉身碎骨!”也许是委屈得太久了,魏德深说话的语气很是激动。
注意到魏征错愕的眼神,他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咱们多年剿匪无果,损兵折将,哪次不是各军主帅只顾着自己,不肯替同僚考量的缘故?魏某今天就在这给大伙开个头,省得下次会战时,大伙还是竞相作壁上观。”
一句话,把杨善会和魏征两个都说得无言以对。前者是牺牲别人,保全自己的行家里手。后者则熟读圣贤书,心思再机敏,于大义面前也无法绕路而过。
“玄成,我知道你是为了武阳郡,为了元大人。”魏德深很快又换了种语气,沉声补充。“可武阳郡毕竟是大隋的武阳郡。如果大隋被贼人倾覆了,咱们武阳郡可能独善其身么?”
这恰恰是魏征最难堪之处。身为元宝藏的私辟幕僚,他当然要把东主的利益放于位。而桑显和部为什么能来得如此之快?其中猫腻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他这个心腹中的心腹。元宝藏跟瓦岗贼早有联系!一想到这个答案,魏征背后就冷汗直冒。他吃着大隋的官俸,理应忠于大隋。而元宝藏又于他有知遇之恩,理应受到他的报答。霎那间,两个“忠”字在魏征心内盘旋,碰撞,火花四溅。到底选择哪一个,他却迟迟做不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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