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渡罢沧海有故交
不知不觉之中,九月金秋来临了。
欧老根忐忑不安地看着这巨大的海船,心里总有些犯嘀咕,他在山阴不是未曾坐过船,来悬岛时也坐过海船,但象这艘这般大的,还是第一次。
这是定远号,在六月中时已经彻底完工,船长是林夕。比起最初的三远船,定远号还要大上一倍有余,按后世说法,排水量接近五百吨,实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巨舰,大约只有官家造的神舟要比它更大些。
船上配有两门青铜炮,李一挝被任命为炮长,带着二十名义学少年为炮手。赵与莒很清楚一点,即便有他的介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之中,火炮都是战争中的王,这二十名义学少年都是那种几何学学得较好,又比较手巧的,他们将成为中华炮兵的第一批教官,在此之前,他们先得在致远号上熟悉大炮操演。
此次上船的有欧老根一家,就连欧八马也被派了来,不过赵与莒说了,他到流求只呆一段时间,完成赵与莒交与的使命之后,在年底前便要回大6。除此之外,几乎所有九岁前投入赵家的庄客家人都被送了来。
还有第四期的义学少年,他们也完成了四年学习,除少数留在郁樟山庄外,绝大多数都被派来,一共是四十一人。在此前的两个月时间里,赵与莒一直让欧八马带着他们,在山庄里做各种各样的实验,其中有些已经是化学知识。如果不是缺乏玻璃试管这一重要的试验道具,赵与莒甚至想教更多东西给他们。
除了自郁樟山庄来的人外,还有石抹广彦这几个月自中原断断续续送来的人手牲畜。因为金宋交战榷场停止地缘故。宋金之间6路交通断绝,这些人先是辗转送至海州,再由海州抢运至悬岛的。除了他们,刘全带着忠于杨妙真的其余红袄军。主要是老弱妇孺也分批抵达了悬岛,总数过四千人。李全终于完全控制了红袄军。对于他而言,刘全与杨妙真已经失去了作用,若不是悬岛以他急缺的粮食为交换。刘全与石抹广彦送来地人还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如今悬岛。聚集了五千余人,都是要送到淡水去的。前些时日海上风大,耽误了运送,否则也不会积压这么多。人多船少,不可能一次便运送完,因此在安排航次上,孟希声很是伤了番脑子。
爹,上船吧。欧八马催促道。
哦老根有些赧然,他挠着自家地脑袋。拎起沉重的行李,踏上了舷梯。
因为定远号极为高大的缘故,要想上船,还必需走舷梯,悬岛已经在拓展码头,此次去淡水,定远号与三远船将会运大量地水泥来。
船是九月二十一日离开悬岛地。因为顺风。只花了四日便抵达淡水。欧老根原以为这淡水只是个巴掌大的小岛,上面草莽荒荒。渺无人烟,可出船时一看,根本看不出这岛有多大,而且码头处房屋整齐,道路平整,用的是他不知道的东西铺成,看上去既干净又漂亮。
爹,你看,那里便是淡水了欧八马兴奋地指着对面的城墙叫道。
虽是有充足的砖石和水泥,可因为人手不足的缘故,淡水的城墙只是修好了正对着港口这部分,约有二里左右。城墙也不算高大,还不足两丈,未曾修建敌楼和瓮城,只是在城门两侧设了刁斗。还在码头上,便可以望见城墙内房屋林立,一排排得极为整齐。而且房屋都是由红砖砌成,上头铺着青瓦,色彩很是显眼。
此处真是荒岛欧老根梦呓一般地说道。
自然不是欧八马极是兴奋,他快步跑了下去,迎面见着方有财,忙行了个礼:方管家
八马如何也来了方有财起初有些认不出欧八马来,见他行礼才想起:不过是年余不见,你竟然长成大小伙了你爹身体如何咦,他也来了他看到欧老根小心翼翼自舷梯上下来时惊得叫了声,舍了欧八马便冲上去,虽说在此极为风光,可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不能让山阴县的熟人看到自家如今模样,一直是方有财心中憾事。此时见到欧老根,他心中顿时满是喜悦:二人初到郁樟山庄时,欧老根与他可是有些不对劲儿地,而且那时欧老根比起他更得大郎重视,可是不过六七年时光,自己全心全意投到庄子里,所以有了今日,而欧老根却还是他那个老铁匠。
一种自负尤然而生,方有财来到欧老根身前停住脚步,拱了拱手道:老根,年余未见,身子骨可好
欧老根憨憨一笑,抱拳行了个礼:托福,方管家在此劳累,身体可好
这地方四季如春,除了潮气重了些,没啥不好的。方有财哈哈笑了笑,然后对着身后厉声吼道:邓肯,莫要偷懒,快些子带人来下货
初看到邓肯那白人模样,欧八马吓得一跳,欧老根也禁不住多望了两眼。见这深目隆鼻的家伙被方有财驱使得团团转,领着帮壮汉开始自船上下货,他心中微微一笑,方有财那一嗓子吼的虽是这海獠,实际上却是给他听的。
因为定远号足够大,也因为运送的货物不多,故此这次随船来的足有一千五百人,接人地事情,都是有空闲地义学少年做的,方有财插不上手,他便拉着欧老根在码头上转悠,将淡水附近地情形一一说与他听。欧老根偶尔赞上他两句,都是恰到好处,让他越兴奋。
老根,虽说我如今是管家,瞧起来比你要强。不过到我们下一代就难说了。他拍了拍欧老根的肩膀:你家老大胆子是小了些,不过如今也管着几十号人,你家老三更得了大郎赞许的,咱们这淡水如今缺人缺得紧。你家老二可曾来了若是来了便让他到我这来,我给他份管人的活儿干干
多谢方管家。他却不是那个料儿,况且我得了大郎吩咐,他要来给我打下手。欧老根摇了摇头:大郎
他原本想赞赵与莒两句。但又觉着似乎有马屁之嫌。便咽下不说,拉住方有财胳膊道:领我去瞧瞧镇子如今应当叫城了吧
淡水现在确实应该叫城了,原本就有两千人居住于此,这次又涌入一千五百人,再加上在悬岛等着准备来地三千余人,过七千的人口,算得上是座小城。
收了两季水稻,如今淡水大仓库中屯着七万石谷子,便是一万人。也足够吃上一年了。而且,因为方有财对田地刻骨铭心的情感,淡水的耕地还在不断扩大中。他根本不管能不能种完,总之不将淡水河以北地平地和缓坡都开出来,他是绝不罢休的。
有充足地粮食,便可以喂养牲畜,淡水如今养着马牛驴子等可以做工具的大牲口共六百余头。猪羊等食用的三百余只。鸡鸭鹅不计其数。这些牲畜住地木棚子,都是最早拓荒地工匠们曾住过而经被废弃了的。
为了让这些牲畜吃得好。方有财还命人在坡地上种了苜蓿,仅用于种苜蓿的坡地,就过了两千亩。
自建大仓库之后,如何用水泥红砖建房,又有新的进展。赵与莒在信中只是稍稍指点了下,说是如今淡水虽不缺地,可日后子孙繁衍,必有缺地之时,故此住宅用地应节约,多考虑如何将楼盖高,而不要一味广占田地。义学少年将这事与泥水匠们说了,泥水匠竟然摸索出用毛竹水泥和红砖建楼的方法。他们用毛竹替代后世建筑之中的钢筋,按照赵与莒寄来的图样,又依着自己的想法与经验,建起一幢三层高每层十间的楼房来。若是赵与莒来看了,定会惊呼,这便是后世著名地筒子楼。
后世筒子楼虽是改造对象,可此时却是极漂亮的,方有财觉得这楼既气派又舒适,除了楼道黑了些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决定在农忙之后,再建上一二十幢。
这楼房欧老根见了也是啧啧称奇,直道了不起。
回到自己屋中,欧八马将一封赵与莒写来的书信交给方有财,方有财还是请他念了,无非是一些问候,方有财仔细听了,在信的最末又有一段话,说是给陈子诚等人的信中交待了极重要的事情,让方有财也去看看。
信也在我这,方管家遣人去请他们来吧。欧八马并不知道信中内容,因此此时才道。
他们如今都在义学之中,我瞧瞧时间还有半个钟点放学,我这就派人去叫。提到这几个人,方有财嘿嘿笑道:本来见着船来了,我跟他们说今日义学停课来接人,他们却死活不肯,还说除非是大郎来了才会停课。
大郎如今在家中读书写字,教授学弟学妹,却不得空闲来。欧八马道。
过了半个多钟点,陈子诚陈任李邺李云睿和秋爽这五个义学少年之头领都赶了过来,赵与莒写给他们的却是一封信,信极厚,有十余页纸。陈子诚将信念出来,起先是嘉勉,词句虽是不多,却极质朴,接着便是说到一件极重要地事情。
此前淡水人少,靠着他们这些义学少年便能约束过来,但随着淡水人口增长,特别是一个个家庭地出现,再要象以前几百上千人那般管理,显然是不成的了。
人皆有私心,对于这种私心,一昧压制显然是不成地,故此赵与莒在信中说了,要改变此前的登记制度,建立户籍。凡淡水之人,都必须登记户籍,户籍中有原籍姓名性别年龄家庭住所之类的基本情形,还有专门栏目记载此人特长,比如说铁匠便要注明会打铁。义学少年也同样须得登记,在记载特长栏目中一律注明是义学几期毕业,比如说陈任李邺陈子诚,便须注明是义学一期毕业,李云睿秋爽则注明是二期毕业。
在登记完家庭之后,便按特长来分别安置,如铁匠尽数进入淡水铁场,木匠则进入淡水木器场,泥水匠砖瓦匠则进入淡水基建队。
赵与莒在信设置了九个单位:淡水铁场淡水木器场淡水基建队淡水制造局淡水农场淡水医所淡水初等学堂淡水织场和淡水护卫队。这九个单位统一归淡水镇公所管理,镇公所以方有财为管家,陈子诚陈任李邺李云睿等为副管家。分工之上,淡水铁场由欧老根管理,基建队由方有财管理,制造局由欧八马暂代,农场由赵恩管理,医所自然是秋爽,初等学堂则是陈任,织场是郑茹,护卫队则是李邺,木器场赵与莒未指定由谁担当,让方有财选一人报去。
他参照后世国有企业计划经济时代办社会的模式,除了有明确的第一第二产业,还将文教卫生与民兵武装都放了进来。所有淡水户籍在册之人,适龄皆需入淡水初等学堂,统一住宿饮食,统一管理;过十六岁,则进入淡水护卫队,同样是统一食宿管理,除了军事训练之外,还得上开放式夜校,争取能识得五百个字会算加减法,同时哪个部门人力紧张,便要他们前去支援;过二十岁,依据本人特长与喜好,主要考虑淡水展需要而安置到九个单位中去。
这种一切大小事务由集体操办决定,最初是源自古希腊斯巴达,斯巴达能以区区三百人扼住温泉关,堵住波斯十万大军不得前进,与此种制度有密切关系。这种体制,虽然在后世成了改革的对象,可对于如今的淡水而言,却能最小的力量凝聚于一起,挥出最大的作用。
若不是移民迁来过程之中,将原先的宗族乡土关系打破,这制度执行起来难度会更大。此时迁来流求的主要有三个来源,先自然是从郁樟山庄来的,包括庄客义学少年和各类工匠在内,足有四五百人,他们来此来得最早,人脉也是最熟,忠诚上没有什么问题,因此在赵与莒计划中,将构成淡水的基干。其次是自两淮招募而来的流民,他们人数较少,只有二百余人,依附于郁樟山庄,基本是唯山庄之命是从。占人口最多的是红袄军旧部,约是一千五百人,这都是忠于杨妙真的,之所以远渡重洋来到流求,原本是对厮杀血腥厌倦了,只要有口饱饭,有个安稳的家,他们中大多数都会服从管理。况且接收他们时赵与莒早就安排好了,将他们打散了由义学少年带领,每个义学少年只需管着四五十号人便可,对于能识能算还学得一些特别本领的义学少年来说,这并不是太难的事情,诸如诉往日苦思今日甜各类俗曲小调表演之类的手段使出来,单独谈心解衣推衣之类的行动做出来,经过这大半年时间,这些原先的红袄军,包括李锐那原先瞧赵与莒不顺眼的,如今都是觉得这位小主人端的是大方豪爽,值得托以身家。
有这些先前来的义军移民现身说法,赵与莒可以肯定,收拢其余义军之心可以事半功倍。
七十八、归化需得百年计
如果说这仅是淡水在政治上的改革,赵与莒也提到了经济上的改革。
先是淡水田场矿山水源林木鱼兽,皆为郁樟山庄以一定财物自土人手中购买,故此一切皆为郁樟山庄所有,淡水移民,尽数是郁樟山庄庄户,这一点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接下来赵与莒再次确认了当初立在淡水义学中的石碑碑文,那些已经在此辛劳了一年的移民,再有两年便可分到自家的土地。这让来到淡水所有移民都看到希望只需辛勤干上三年活,满了二十便会有田地。人若是有希望,便不会反抗,不会走极端,便是暂时受些压抑也能忍受,这对于安抚新来的移民凝聚人心极为重要。等到三年之后,他们已经习惯了岛上的规矩与约束,又有田地,更不会轻易铤而走险。
然后赵与莒又在信中提出,淡水应根据具体情形,定出一份奖惩章程,凡多劳必多得,凡偷懒必少得,凡立功必有赏,凡犯禁必受罚。若是这一年中有极大贡献,甚至可以提前一年至半年进行授田。
大郎思虑得甚是周全,我这些日子正愁,这许多人手来了,争纷也多,不知如何处置呢
听得自家成了淡水镇公所大管家,这等于是将自己的权力再次肯定了一遍,方有财乐得合不拢嘴。
大郎在信中说了,木器场场主,最好自义军移民中挑选,各场场副,除去护卫队制造局初等学堂之外,也都应自移民中挑选忠厚实诚担任。陈子诚继续念道。
此是正理。方有财连连点头,实际上赵与莒上次送义军来时便对他有所交待,要敢用义军之人善用义军之人,免得使之生出猜忌之心。赵与莒如今说的三上暂不应用义军人为场副的,又都是关键部门。初等学堂除了教育之外,还等于将义军下一代控制在手中,待得这些孩童少年长成之时。他们根本不会记得自家出自红袄军,而只会记得自家出自郁樟山庄义学淡水初等学堂。制造局有些先进技艺,便是交给义军。他们也无法打理。至于护卫队。那是淡水武力之所在,掌控之人自然是要绝对忠诚。
念到最后两页时,便涉及到司法制度了。人一多,那么各种各样的问题便会出来,赌博斗殴乃至强暴杀人,这些都是隐患。在赵与莒的信中,他明确指出,此类事件,先由李云睿审察,然后由九个单位各出一年长合议。合议只认有罪无罪,若是有罪,再交与五位管家进行判罚。
判罚分为两类,一类是身体处罚,一类是财产处罚。身体处罚包括隐密鞭笞当众鞭笞驱逐出岛处死四类,财产处罚则是扣除功勋没收财产两类。这类似于后世之主刑与附加刑,处罚之时身体处罚不能同时兼有,而财产处罚则可以。
听陈子诚念到处死两个字时,方有财脸色变白了:处处死这可不好。这须得由官府处置才行。
流求哪来的官府,若说有,咱们镇公所便是了。李云睿冷笑了声。
欧老根闷闷地坐在一旁,他也一直很用心地听着赵与莒的书信,听得此处垂下头去看着自家鞋底愣儿,方有财喃喃说了半晌,也不知在说什么事情。欧老根突然道:老方。这流求原本便是化外之地,咱们大郎便是在此称王立国。也是无妨的。
他一直闷不作声,看上去也木讷无比,却将众人心中隐隐藏着的话说了出来。方有财先是一抖,缓缓抬起头来,然后用力点了点头:老根说得对,咱们家大郎,在这化为称王又有什么不可
见众人达成一致,陈子诚笑着合起信来,对欧八马说道:八马,你那淡水制造局如今连个壳子都没有,来时大郎应另有吩咐吧
山庄那儿狭窄了些,又怕旁人起疑,便是悬岛也不适合,故此大郎将我打来。欧八马点了点头:我年底便又要回去,萧先生会再来此。
方管家,过会领我各处转转,我得选一处所在建淡水制造局,要下风下水之处,离着大伙居住区远些的,中间用树与周围地方隔开,大郎说了,至少得种上二十丈地树。欧八马又转向方有财道。
他性子直率,不象他父亲那般有话都闷着,非到紧要之时不说,方有财又知道他得赵与莒看中,哪有怠慢之理,当下便应了。
在赵与莒留下的规划图中,淡水镇占地应有四平方公里,转换起此时计量,应是十六平方里,周长也达十六里。如今建起的屋子,连其六分之一都未曾占到,故此有地是空地,甚至无需侵占水田。因为流求刮的是东北西南季风的缘故,考虑了风向与水源问题之后,淡水制造局被放在淡水镇地西北角。此处离砖窑水泥窑都近,铁场也设在离此不远处,恰好与即将建成地淡水制造局形成一处工业基地。
确定选址之后,方有财便组织人手开工建设,自打得知淡水烧制出水泥,赵与莒对于淡水的建筑便更有兴趣,故此这些厂房也是依着他画出的图纸来建的。两排大屋,都是有近三丈高的上下两层,每层有五间,虽然从目前来看,这些地方大多都会空置,但随着移民不源源不断地运来,迟早会有大量的工匠进驻。
在基建队全力建房的时候,欧八马并未闲着,他领着几个地理师四处转悠,寻找各种不同的石头泥土砂子,将之分类标后,然后带回淡水初等学堂。利用自郁樟山庄运来的各种设配,他尽可能地分析这些东西的成份。以他如今地知识和条件,百种之中也只能认出一二种来,不过认出一二种已经让他极是欢喜。除此之外,他还对淡水的地貌溪流等做了查看,在他的努力之下,淡水第一份资源分布图在一个月之后终于拟出了。
与此同时。欧老根也没闲着,他和基建队的窑工在一起,每日里都忙得不易乐乎。基建队为他们专门挖了口窑。也不知是要烧些什么,过了些日子,他又领着铁场的工匠开始铸造一个大家伙。方有财转了几回。却不明白他要铸的是什么。看起来象是个大炉子,可又与他此前见过地铁匠炉子不同。
欧老根要建的是高炉,这种石墨坩锅的高炉,可以将炉温提高到前所未有地地步,对于冶炼钢铁,乃至凡穿越必备的家利器玻璃都有极高的意义。
方有财只对欧老根父子好奇了两天,便不得不把主要精力投到淡水地改制之上来。无论对他们来说,还是对淡水移民,这改制都是件新鲜事,而且随着改制推进。渐渐也产生了些意想不到地问题。赵与莒虽然考虑得已经够全面,倒意外之事总有生,这些都得方有财去伤脑筋。
阿茅敏感地觉,这些日子淡水有些不一样,不仅因为来了许多新人的缘故,而且人们嘴中总是反复地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也有些与他相熟地移民少年问他,这些少年原本就憨厚爽快,故此很少有瞧不起他地,他每次被问。便瞠目结舌,不知做如何回答。
我属于哪个单位,人人都有单位,敖萨洋进了铁场,陈子诚是在初等学堂,我属于哪个单位
有这般念头的不只他一个,与他一起在宋人这边干活地土人。几乎个个如此。因为他与方有财最亲近的缘故。这些土人纷纷找得他来,托他去问问方有财他们土人所属。
个你们所属单位方有财愕然相对。他全然不曾想到土人会来问这个问题,在他意识之中,这些土人自然是属于他们部族,他们到淡水来,纯是佣工罢了。
我们也要单位阿茅有些气鼓鼓地道。
自然,自然,你们自然也会有单位方有财有些伤脑筋,赵与莒寄的信中可未曾说这些土人应当如何安置。这怪不得赵与莒思虑不够周全,而是因为他太久未曾到流求来,自是不知道如今土人与淡水关系。
虽然被赵与莒任命为淡水镇公所大管家,但是方有财知道,此事他一人做不得主,当即他寻来陈任李邺等人商议。
此有何难,于镇公所下再设一归化局,所有愿意到淡水来的土人,尽数安置于归于局。听得方有财将事情说了之后,陈任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在义学一期之中算是最出色之一,这几年来已经养成自信,临事时从不畏缩退避。
大郎未曾说要设这一归化局,咱们擅自做主方有财有些担忧,他想到被赵与莒配到基隆地赵子曰,虽然衣食物资尽数由淡水运起,可方有财总觉得对曾经掌握悬岛大权的赵子曰而言,派去基隆便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大郎常对我们说道,立心当固守本志,不可朝三暮四;临事当权宜变通,不可拘泥食古。陈任昂然道:土人若是安置不当,必会生事,乃至争端频生,有违大郎本意。若是能安置得当,则既增加淡水人口,又便于咱们拓垦。
陈任之语有理。李云睿年纪虽说在这几人中最小,为人却正是机智,思考事情或有不周全之处,却往往能独树一帜,他笑道:土人虽有些顽冥,却不象胡人那般凶蛮,他们人数有限,这流求却疆域广大,咱们眼光不可只拘于淡水。古人有千金市骨之举,咱们要善待这左近土人,让他们心中仰慕,主动来投。
以诚使之信,以仁使之爱,以礼使之慕,以文使之化。诱之以利,镇之以威,抚之以仁,化之以道。李邺插进来说道:大郎当初说如何对待土人时,曾说过这一句,设归化局,正合大郎之意。
见义学少年都赞成陈任之策,方有财只能随了大流,但具体如何操作之时,双方又起了争执。
既然是要千金市骨,少不得重赏厚赐,如今岛上所用,都是公中所出,咱们得定个章程出来,方不致于乱用。这是陈子诚的意见。
方有财却认为,这意见实际上是针对他来的,他如今是镇公所管家,故此凡是淡水有的,他几乎都能先享受上,即便是饮食,也真做到了食不厌精。闻言冷笑道:你们说得轻巧,这许大一个镇子,一针一线若都要计较,如何能办得事成比如说要来暴雨了,晒场急着寻木板遮雨,还得按章程来办,待得木板领出之后,雨都要停了。
事前不论,事后追究。陈任轻轻敲着桌子:你们还计得咱们庄子里外出采买么,采买之前先做预算,预算得从紧,到帐房领钱,领钱须从宽,外出购物,购好回来销帐,销帐又从紧。按着这方子行事便可,每季得有一次预算。
阿任说得有理,这帐目之事,不能乱了,大郎远在千里之外,我等皆深受信重,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事来,可保不住今后有人循私贪腐,这帐目制度,得按着家中规矩定下来李云睿见方有财神色明显不好看,笑着说道:大郎说过,若是咱们跟着他步子向前跑,到达目的之后自然有吃有喝,若是有人中途落下,或走了岔路,那便只有饿肚子了。
这事情当初在庄上方有财也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听到此他心中悚然,再看看这几个义学少年,觉他们都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心中一凛,知道这几人必是事先通了声气,恐怕是看着自己近来大权在握有些骄奢而不惯,故此来敲打自己了。他原本就有几分小聪明,想明白之后哪里还敢坚持:此事便依你们吧,我也早觉着有时帐目上极乱,咱们在这虽然要钱财无用,可难保有多吃多占之事我家小子不知何时才能来淡水,他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还是交回公所吧。
见他识趣,义学少年也不为己甚,大郎放着方有财这样一个人在淡水,自然有其用意,一昧究追猛打,反倒误了大郎之事了。便是这般,在一次完全不相干的谈话之中,淡水建立起了预算与审计制度,虽说此时这制度还是漏洞百出,但对于这个时代,却是个大进步
七十九、今日小鬼见阎王
李锐靠着墙,剧烈地喘息着。
方才五百丈的晨跑,让他气喘如牛,他抹着汗,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然而因为跑得太快的缘故,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定下神,看清楚凑到自己面前的脸。
阿锐,你还好吧
在他面前的同样是张少年的脸,宽额粗眉厚唇,额头有几道深纹,是再憨实不过的模样。见他要来扶自己,李锐把他推开:没没事,俺还好,俺就不相信了,练了这么些年的枪棒,竟然跑步都跑不过那厮
阿锐,他比你要大
也大不了几岁,俺在义军之中,象他这般年纪的怕过谁来着李锐活动活动手脚,又酸又痛的肌肉如今象是不再依附于骨头上一般:老竹,你怎么也来了
被称为老竹的少年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了两眼,见没有其余人靠近,他凑来说道:阿锐,今夜咱们翻墙出去耍子
这可不成,有校规在那儿,若是给李阎罗捉住了,不死也得脱成皮李锐摇了摇头:老竹,你来得迟,是不知道那李阎罗的厉害,莫看他整日介笑嘻嘻的,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哼,俺于竹怕过谁来着,在山东东路,便是鞑子的脑袋也只作球踢于竹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与他面容完全不相对的狡黠。瞥了李锐一眼,又说道:阿锐,当初在义军中时。你我联手,什么事未曾做过,怎么离了你叔叔,你便畏畏尾起来
李锐横着眼睛瞧他,阴阴着半晌未说话,于竹被他看得有些毛:咋了,俺说得不是
老竹,你又想唆使俺了,闯了祸好处你得。黑锅俺背,是也不是李锐慢慢地说道。
于竹一惊,他原本是山东东路地流浪儿,在江湖上混惯了的,红袄军起事之后为了混口饭吃,便跟在义军之中。想方设法寻了李锐做靠山。李锐人傲气。被他连吹带捧地抬出来做了幌子,后来李锐第一批送到流求,他却因为不愿渡海的缘故留在义军之中。上回孟希声率船北上接人,李全将军中异己尽数打走,象他这般没有什么战斗力地,也在打之列,他这才不得不跟着船来到流求。
最初之时,他还只道此处定是蛮荒之所,来了之后才觉,此处日子过得比义军中更好。自然,那些严厉的规矩管束除外。他初来乍到,不敢折腾,便又来寻当初的老伴当。可是没有想到,当初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李锐,如今竟然一眼就看出他的用心来。
李锐比他早来半年有余,在初等学堂里学算识字。平日里最爱听的便是义学少年如今被称为学堂先生说那些典故。什么破釜沉舟借刀杀人,起初只是当故事听。后来在学堂先生启之下慢慢思忖,渐渐知道昨日之非。越是想起当初事情,他便越是厌恶眼前这于竹,当下冷哼了一声:老竹,俺最后一次当你是朋友,故此再警告你一句,这淡水初等学堂,却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俺知道俺知道,你如今可是学堂少年自治会副会长呢,跟俺们义军中千夫长可是一个级别的于竹举起手来,嘿嘿笑道:俺自然不会撒野,不过是说笑罢了。
李锐懒得理他,他的榜样是学堂先生,每每早晨看着他们出操之时,李锐便心生羡慕,这大半年来他已经是极为努力地去学去模仿了,他想早些子能学得本领回山东东路去帮他叔父。然而,前些时日随船来地第四期义学少年完全将他震住,有着训练前三期义学少年的经验,再加上这期入学时一期已经可以派上些用场,故此这第四期义学少年是最为军事化的一期,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当真都是雷厉风行。他们年纪最幼的比李锐也只是大个三四岁,可言谈举止就是让李锐自惭形秽,每每说话时虽然和声细语,可李锐还能感觉到他们的那种自信与骄傲,而且他们还有自信与骄傲的资本李锐曾寻了一个要与他比试枪棒,对方枪棒功夫分明不如他,却只是一昧绕着校场跑便累垮了他。虽说对方有年纪上地优势,但李锐心中明白,自己不加紧训练,到了对方那年纪,还是被拖垮地命。
能战先能跑,跑都跑不动,还谈什么拳脚枪棒,你打胜了追得上对手么你打败了逃得过对手么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还自称是战场上见过血的
当时那义学少年的话语,如今还在他耳边回绕,李锐哼了声,心中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他了不理会于竹,迈开步子继续跑了起来。
这蠢材竟然也开了窍望着他的背影,于竹愤愤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什么副会长,以为俺还真怕了你么
想了想,他又嘀咕道:不过是个听人使唤的东西,给个帽子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了俺可不是这憨货蠢材
他原本就是静不下来的性子,想到要出去,便觉得心里象有几十只苍蝇嗡嗡响一般,闹腾得慌。他懒洋洋顺原路回去,和他一伙的六个少年见他独自回来,都七嘴八舌地打听起来。
都闭嘴于竹扫了他们一眼,这些少年都比较怕他,见他怒,一个个低头不语。
他不来俺们便脱不了身么于竹瞪着众人,撇了撇嘴道:如今人家可是什么副会长,哪里还会同俺们这些人混在一住,方才他还教训俺来着
如今俺们不用怕他叔父了。不如拉他出来揍一顿有人说道:当初在义军中时,俺老早就瞅着他不顺眼了,正好出这口恶气。
于竹目中凶光一闪。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不可让他知晓是谁干的,否则俺们都没得好受。俺只想没人约束,不受此处地臭规矩,却还要吃这学堂的米饭鱼肉,若是给他知晓,只怕要坏了俺的衣食
老竹说得是,俺们夜里乘黑用袋子蒙住他头,拖到后头林子里揍一顿便跑了有人出主意道。
他拳脚功夫厉害。俺们都不是对手
众人一起上,又是背后偷袭,他拳脚功夫再厉害,此次也定然叫他吃鳖于竹森然道:不过,你们几个嘴都紧些,切莫大大咧咧漏了风声。若是谁大舌头叫俺知晓了。少不得要吃俺一顿拳脚
那是自然众少年都是连连点头,嘿嘿笑了起来。
先回各处去,晚上课后来此处会合,阿段,你手脚最灵活地,去偷个装米的袋子来。于竹吩咐道。
那阿段指着自己鼻子,有些不情愿地道:出门都需登记的,一个人不准出去,俺如何去拿得袋子来
蠢货,自然是翻墙。于竹喝了一声:不是你去。莫非俺去不成
阿段缩了缩脖子,默然不语。众少年散去之后,他低声骂了几句,有心不去翻墙,却又怕挨着于竹的打,在墙边转了好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厨房里每日都煮几百斤米地。何不去厨房里瞅瞅
初等学堂地厨房在学堂一隅。有二十余个厨师看着,供给千余人三餐。阿段在门前徘徊了阵子。见里头厨师都在忙碌,他便悄悄进去,拾起一个米袋刚要跑,头上砰的一声,被个厨师用竿面杖敲了一下:好你个小贼,竟然在俺眼皮底下手脚不干净
那一杖敲得不重,阿段却吓了一吓,撒腿就要跑时,被那厨师一把抓住。他来得时间也迟,故此不知晓初等学堂地厨房宿舍都是外松内紧的,因为事关数百上千人安危,那些厨师都不敢怠慢。他一进门便被觉,按着厨房规矩,便是这些厨师也得洁净沐浴之后才能进厨房,何况是他,故此立刻就有厨师要来轰他,恰巧见着他拾米袋。
这米袋原本不值钱,只是如今淡水是有钱也没有地方买东西,新地审计制度出来之后,莫说一个袋子,便是一束草来龙去脉都得交待清楚,故此那厨师便有些恼了,见他想逃,更是伸手扯住他领子:休想逃走
放开俺,不过是个破袋子,为何要抓俺阿段被他牢牢抓住,手脚乱舞,无意中抓着一根什么东西,便用来打那厨师。厨师啊的一声,慌忙松了手,捂着伤口叫道:这小厮杀人了
阿段这才觉,自己抓着的竟是一柄刀,幸好那刀不甚锋利,只是划伤了厨师,他丢了刀子转身再要跑,迎面却被一根长矛指住。
站住他还想闪,李邺的声音传了来。
李邺瞪着这少年,目光森冷,脸上却带着笑:果然是个好汉,竟然在这初等学堂中也敢挥刀伤人,这般英雄了得,我如何能不见识见识
阿段认得他,知道他是护卫队长,也是初等学堂的风纪督导,专管着调皮打架之事的,还有个绰号李阎罗。他来得时间短,尚未见识过这位李阎罗地手段,故此不是十分畏惧,昂着脖子道:俺未曾砍人
嗯,我也相信你未曾砍人,那彭厨师胳膊上地伤口是方才被只狗咬了。李邺仍旧笑嘻嘻的:老彭,既是被疯狗咬了,下回在给狗喂的食里加点料吧,药死算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阿段却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自家吃的东西,可都要靠这厨师来做。转念又一想,这厨师给那许多人做饭,哪里顾得他一人,心中又不害怕:俺说了未曾砍人,让俺走
且慢且慢,等着老彭给你做好吃的。李邺伸手抓住他胳膊,向背后一拧,这却是赵与莒教他的,后世戴飞机铐的手法。阿段痛得哇哇大叫,被李邺拧转身去,却见着那厨师老彭自锅里盛出一碗剩饭,又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儿,将些不知什么玩意倒了进去,还拿筷子搅了搅,然后狞笑着递了过来。
帮这小子接住,带他到咱们公署去,今天我倒要看看,这位在学堂里挥刀伤人的,究竟是不是铜心铁胆精钢肠,吃了加了料的米饭,会成什么模样。李邺嘴中对护卫队的说话,脸上还是带着笑,仿佛真觉得这事极有趣一般。
阿段只道他是吓唬自己,忍着胳膊上地痛不作声。被带得供学堂中被充作督导公署的房子里之后,李邺让那护卫队员站在门外,自家把门关了起来,然后才放开阿段。
这间屋子原本也有窗,可是被李邺有意关上,再关了门,里面黑忽忽的,仿佛是间牢房一般。阿段活动活动手脚,看着李邺的身影,心中惊魂未定。
吃了。李邺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那碗剩饭。
阿段是亲眼见着那姓彭的厨师往里头加料的,虽说不知加地究竟是何物,但想来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故此向后退了一步:俺不吃。
到了这里,却是由不得你了,不吃李邺猛地抓住他地髻,不待他反抗,便将他按在碗边:不吃,那我来侍候你吃
阿段眼见自己的脸离那碗越来越近,连鼻尖都要触到那饭了,他不知里头究竟掺了些什么,吓得哇哇大叫。可是李邺仿佛丝毫没有同情心一般,将他按得紧紧地,还用膝盖顶住他腰眼,让他无法挣扎。
俺不是有意的,俺随手抓着那刀,真不是有意的只得自家喊声形成的回音,阿段终于意识到,在这间屋子里李邺若真要强迫他吃那碗饭,他是无法反抗的,故此终于不再嘴硬。
可是李邺并未就此放过他,阿段听得他在自己背后笑:只有这些你为何要去拿那米袋
李邺不相信他拿那米袋没有原因,这些少年在学堂中衣食无忧,那米袋子除了装东西外别无用途,他要拿去做甚么
俺俺
阿段有些迟疑,他是怕于竹不假,可是这位李阎罗显然比于竹更可怕,若是撒谎被识破,还不知要吃什么苦头,故此他有些迟疑。李邺对这种心理可不陌生,当年他比这阿段还要顽皮,自然知晓他如今在想什么,因此笑着道:想撒谎了我到厨房来抓你,你以为只是凑巧么,自然是有人对我告密了,如今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老实罢了
八十、晦冥地穴谁扶将
于竹恨恨地瞪着阿段,阿段垂头丧气,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你是不是想说绝无此事李邺似笑非笑地盯着于竹,神情让于竹心中慌慌的。
他却不知,李邺盯着他时,觉得仿佛就象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一般的狡猾,一般的惫怠,一般的顽皮。不过这小子比起当年的自己,还多了一分狠厉,他方才瞪着同伙的目光,显然不是善茬。当年若不是大郎给自己一个机会,谆谆教诲不止,只怕自己也是这般模样,最后路死沟埋吧。
原本李邺是想严惩于竹的,只因这个念头,他也想如同当年大郎一般,再给这小子一个机会。
机会虽是要给,却不能不受罚。
俺与这厮有仇,他出了事却来咬俺,俺根本未曾说过要打阿锐,俺与阿锐是多年的好友了,不信你找他来对质于竹转过头来对着李邺时,神情就变得极为老实了,他原本长着一张憨厚的脸,因为额头的深纹,使得他象个小老头儿一般,故此才被同伴称呼为老竹,当他一脸老实模样时,若不是李邺,旁人倒真有可能给他迷惑住了。
自然会让李锐来对质的,不过不是现在。李邺淡淡一笑,他向阿段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单独将于竹留了下来。俺俺于竹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瑟瑟抖起来,仿佛极是害怕地模样。
我不会打你,至少现在我不会打你,我知道你这种人,一顿打是不怕的你最怕的是旁人都不理睬你,无论你做什么,旁人都当你不存在,你这种人,将无知充作美德无聊视为有趣。李邺凑到他耳边。声音很是轻柔:你是极聪明的,老早便学会装模作样,就象现今这般,骗得旁人以为你老实,你一定在想,最初不过挨顿打罢了,对不对
于竹拼命摇头,眼泪都挤了出来:俺真不是坏人。俺俺最老实,故此他们总冤枉俺
到这种关头,他还负隅顽抗,李邺摇了摇头,啧啧了两声,然后出了门。于竹一个人被关在这黑屋子里,起初他只道自己已经熬过了审讯,心中老大地瞧不起李邺,此人被学堂少年称为李阎罗。却是有些名不副实。过了会儿,一个护卫队员进来。拎着他的脖子笑道:好小子,你算是有出息。咱们李队正说了,要你第一个尝尝八卦炉的滋味,瞧瞧你是不是有着孙大圣的本领
于竹不知道这八卦炉的典故,更不知道那孙大圣是何许人也,这原本是赵与莒在培养义学少年时,用于拉近彼此关系而说的话本,与勾栏瓦肆中所说大有不同。李邺最是欢喜那孙行孙大圣。常常以此自喻,护卫队跟得他久了。也自他嘴中听闻这故事,故有此说。
那护卫队员将于竹到到一处屋子,屋子里空空荡荡,唯有地面有一块水泥板被掀起,露出底下深坑来。于竹正惊诧间,护卫队员推了他一把,指着那深坑道:下去
于竹探头向那坑口望去,现这坑形为圆桶形,口小底大,确实象个炉子,四壁与底部皆用水泥砌成,有个梯子放在其中,显然是供给上下用地。他不知李邺是何意思,身后的护卫队员厉声喝斥道:莫非你要我推你下去不成
好汉不吃眼前亏,于竹磨磨蹭蹭下了梯子,还不等他定住神,那梯子便被护卫队员抽走,他这才有些惊慌,大声喊道:你待如何
咯咤
护卫队员没有理会他,在刺耳的摩擦声中,那个小坑口被水泥板堵住,整个坑都暗了下来。
哼,也不知那李阎罗打的是什么主意于竹抬头看了会儿,因为没了光源的缘故,这坑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摸索着坐了下来,靠在坑壁上,心中盘算着出去之后如何收拾阿段,又如何报复李邺。他心中想事,起初倒不觉得难过,可一段时间之后,耳中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眼前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他渐渐慌了起来。
有人在么他仰起头大叫。
有人在么四面八方传来他自己的回音。
于竹咽了口口水,他觉得过了这么长时间,应该要放他出去才对,因此他又再度大喊起来:俺饿了,俺要拉屎,俺要撒尿
心中慌慌的,他全然没有想到自己饿了该是要吃饭才对,却说成要拉屎撒尿,可是这种笑话,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回应。他仿佛被这世上给忘了,关在这地牢之中。
俺才不怕,这样便想让俺认输喊了好一会儿,于竹喃喃道,他嘴中说不怕,心中却越地不安起来,他终于意识到,李邺是在玩真的。
他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想来,应该是过了两三天,才听得头顶上传来声音,他立刻一纵而起,破口大骂道:放俺出去,狗贼,忘八,快放俺出去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再装老实,各种污言秽语破口而出。
头顶地盖子被打开,露出一道光来,于竹眯了眼,有些不适应这光,然后看到一个竹篮子被人用绳索放下,他过去想要抓那绳索,却嗅到一股米饭香味,显然这是给他送饭来了。
放俺出去,你这狗杂种龟儿子养的,俺不要吃什么饭,快放俺出去他抓着绳子不放,可上头没有任何回复。他觉察到手中绳子被股大力向上扯,便用尽全力向下拉,不曾料想手中一松,那绳索竟然完全放了下来,让他摔了个脚朝天。
咯咤
坑口又被堵了起来,没有任何回答,于竹在底下咆哮叫骂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中,他地叫骂变成了哭喊哀求。
他最怕的便是这种没有人理睬关注。无论说什么,都只能听到自家的回音。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有人打开坑口的盖子,他便立刻出声认错求饶,便是被当众鞭笞,甚赶出淡水,也比在此要好。
然而,回应他的仍然是黑暗与寂静。于竹愤怒地去踢墙壁,水泥墙坚硬如石,只是让他自家脚痛,他又抓着墙壁想要爬上去,但是墙壁四周没有丝毫可以借力之处。
于竹终于觉得自己要崩了,他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心中开始后悔。
有人说话隐约中,他似乎听到有人说话。抹了把眼泪又爬起来,可是再侧耳倾听。却是什么也未曾听到。他并不知道这是人自身产生的幻听,只道这坑中有鬼。吓得再度哇哇大叫起来。
哭累了,叫累了,他蜷成一团,靠在坑边上,沉沉睡去。过了会儿,他又被噩梦惊醒,起来叫嚷了一番。觉得腹中饥饿难奈。再去寻方才那个篮子,却现篮子里的米饭被打翻了一地。
何时再送饭来他心中暗想。然而,无论他是哭求也好,还是咒骂也好,坑口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他自家都开始怀疑,不知何处是上是下了。
待得送饭终于来了之后,他迫不及待地大喊道:俺认错,俺认错,俺再也不敢犯了,饶了俺,放俺出去
说这番话时,他声音里便带着哭腔,但是回应他地仍然是沉默,水泥板被盖紧,连上头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于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浑身瑟瑟抖。
正当他绝望之际,头顶地水泥板再度被拉开,他听得一个无比亲切的声音在上头响起:你认错了
那是李邺地声音,以前他听得之后便觉厌恶,可如今,他觉得比梦里听到的他爹的声音还要亲切温和。他扑地跪在地上,不停地向上磕头,声泪俱下地道:俺认错了,俺不该出主意要阿段去偷布袋子,饶命,饶了俺呵
看来你还未真正认错,待到你知道自家错在何处时再说认错吧。上头的声音依旧如同方才一般,然后水泥板喀一声,再度合拢。
不于竹向上伸出手,可是一切又陷入黑暗之中,他除了抱着膝盖哭泣,再无任何奢望。若一直没有人与他说话,他习惯了也好些,可偏偏两次送饭和李邺一次来临,让他有了希望,这黑暗与死寂,自然就显得更加难熬。
最初进来时,他是满肚子不服气,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他开始后悔,方才是打心眼里害怕,如今则真正开始在想,自家错在哪儿了。
俺不该不服管束,俺不该唆使阿锐,俺不该想打他,俺不该逼着阿段去偷米袋子
反复喃喃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嘴唇都焦裂开来,上头的水泥板终于再度开了,他也不管究竟来的是送饭地,还是李阎罗本人,将憋着一肚子地不该一口气说了出来。
上来吧。如同天簌一般地声音响起,接着,一架木梯被放了下来,于竹挣扎着站起,脚下却软,险些爬不起来。他一边哭着一边道谢,紧紧抓着木梯,仿佛溺水紧紧抓着生的希望一般。
上来之后,于竹仍然觉得双脚无法迈动,他不知道自己在下头给关了多久,以为定然过了好几日。李邺一只手掺住他,他紧紧抱住李邺地胳膊,死活不肯松手。
俺错了,俺不该不该不想受着约束,俺不该想打人,俺不该要报复阿锐,俺不该想着出来收拾阿段
于竹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小子,心智尚不成熟,李邺传自赵与莒的后世手段用了出来,哪有不举手投降的道理。若是赵与莒见了他此时将李邺紧紧抱住的模样,只怕立刻会想到一个词:斯德哥尔摩症状。
见他今地模样不似作伪,李邺脸上依旧挂着笑:好了么,好了随我来,你是八期乙班的吧,恰好我要去给你们班上堂督导课。
于竹没了命地点头,脸色惨白,当他出来时,恰好看到他地那些个同伙,包括阿段在内都站着。这些同伙看到如今模样,也都神色不安,因为于竹那样子,倒象是被两匹马碾过一般。
淡水初等学堂应当说是郁樟山庄义学的分部,故此在学序上接着山庄而下,山庄义学共有六期,李锐他们第一批进入淡水初等学堂地便被称为七期,再以天干为序,故此李邺说于竹是八期乙班的。他们一行都被带回班上之后,于竹才知道自己在地洞里呆了才不过一日,现在只是傍晚,原本嬉戏时间被改成了督导课。
李邺上了讲台,八期乙班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极是敬畏,众人多少都听过他李阎罗的绰号,原本还有人不信,可现今看到学堂里最为顽皮的于竹,如今都给教训得成了这般模样,众人推人度己,那敬畏便自心中尤然而出了。
今日督导课,却是你们说说,你们来淡水之前过过的最苦日子,谁说得好地,这柄木剑便送他了不想要木剑地,也可以得这个瓷杯子。
被李邺拿出来的奖品,都是淡水生产地,虽不值几个钱,却因为做工精细的缘故,很是得这些孩童与少年们欢喜。象那木剑,并非木匠手工而成,而是淡水木器场在义学少年指导下建起的水轮木工车床制出,上头还压出精美的花纹,这种机械极大地加了木器制做度,而且节约了人工。
八期乙班的孩童少年盯着他手中的奖品,却没有一人说话。
于竹,你先说说。李邺笑着对还有些瑟瑟的于竹道。
他有命令,于竹哪敢拒绝,搜肠刮肚了老半天,只觉得自家在来淡水之前,过的都是极苦的日子,便是在红袄军中,也是任人欺凌打骂的对象,若不是自家机灵,早就被拉上战场充数了。
他一边想一边说,虽然说的断断续续琐碎不堪,可这些孩童少年都有相近似的,在他说完之后,李邺又点了阿段,阿段说着说着便带上了哭腔。有了两人起头,接下来便顺利了些,一个女孩说得最惨,因为兵荒马乱没了粮食的缘故,她被父母拿去与邻居交换,眼见要被杀了煮吃,为石抹广彦用半袋子米买了下来。
说得后来,教室里竟是一片抽泣之声,便是李邺,也禁不眼眶红。他见天色已晚,便中止了其余想说话的少年,在讲台指着自己道:你们经过的,我也经过,我当年也同你们一般,吃不饱穿不暖,有今天没明日,你们知道为何我如今却能在淡水做这个护卫队长么
八十一、千里鸿雁飞书忙
赵与莒收到信时心中极是欢喜,这次来的不仅仅有一封信,孟希声欧八马李云睿陈任都他寄了信来,便是方有财,也有一封托欧八马写的知玲。
孟希声信中说了一件极大的喜事,依着赵与莒提供的海图,林夕为船正,胡幽为领航长,大船定远号与新建的三远级别海船通远号一起,载着瓷器丝绸佛像经文,经过十日航行,顺利抵达了一处叫苇之浦之所在,在平户停留一个月,将满船货物尽数换成黄金,共得黄金竟然达三千两,还有部分换成了倭国珍珠木材工艺品,扣除成本,此一趟下来,两船获利便近十万贯。
当然信中也提到一件不好之事,三远船中的怀远号在赴淡水途中沉没,幸好船上救生设施充分,同行的致远济远号施救及时,人员损失并不大,赵与莒最为看中的义学少年,有一个二期的为大海吞没,这让赵与莒极是伤感,前三期的义学少年,如今大都能独当一面,这般损失,实在是令人痛心。
不过有一艘新船又已经下水,孟希声在信中提请赵与莒为这艘新船取名,以补足三远船。赵与莒毫不迟疑地以那个遇难的义学少年之名为这艘新船之名,三远船的合称虽说保留下来,有一艘自此叫章渝号了。欧八马地信中提及他在淡水的进展。他九月到的淡水,十一月初寄的这封信,此时淡水已经建成了木工车床与简单的金属加工刨床,这二皆以水力驱动,所用钢则是欧老根新建的坩锅高炉里炼出来的钢料。因为刚刚开始制造的缘故,这些车床的精度还不够高,目前正在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地升级之中
注1:这些商品,是宋时对日本贸易地主要产品,当然,宋时输往日本最多的商品是作为货币的铜钱。有关商品种类,可见庆元市舶司与元日贸易研究一文,作浙江工商大学日本文化研究所硕士江静。
注2:今称为古江湾,位于日本平户市东。平户乃是当初遣唐使出之地,宋时商人多次往来。
注3:宋理宗宝右年间庆元府一年自日本商人处输入的黄金便有四五千两,加上中国商人自己带回的,总数过万两,高于南宋中期中国黄金年产量,具体出处参见注1。
注4:作找到的资料中,宋朝金价一直变动,靖康年间高与铜钱兑换达一两比五万文,在此取其平均三十贯。资料见宋代白银货币化研究。
注5:作对车床几乎是一无所知,故此只能略写,对车床如何升级感兴趣的,可以参看绞线大大的与宋同行。
八十二、釜底抽薪翻巨浪
石抹广彦如今不仅安好,而且正温玉暖香其乐融融。
他并不在大金如今的国都开封,而是在被胡人败坏得残破不堪的中都,算上此次,在胡人攻下中都之后,他已经是第二次来中都了。
此时胡人占据燕云已颇有时日,虽说在中都已经没有什么杀戮掳掠之举,但是整座城仍然残弊萧瑟,加之凛冬已至,更是肃杀冷清。
可胡人贵人的营帐之中,却温暖如春,被劫掠来的金贵人妻女,强颜欢笑,侍奉酒肉。
石抹广彦在跪伏于自己身前的金人女子胸上捏了一把,那女子吃痛,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却不敢呼叫出声,因为她不只一次见着,自家姐妹只因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便被方才还大笑欢呼的胡人贵酋拖出去砍了。
石抹广彦这个动作倒不是有意调戏她,而是借着这个动作,博取对面的胡人贵酋好感。果然,除了坐在主位的木华黎之外,所有的胡人贵酋都露出暧昧的笑容来。
石抹广彦,若是喜欢,这女奴便归你了。木华黎坐在主位之上,面无表情地说道。
石抹广彦立刻翻身跪倒:多谢太师国王之赐
起来吧,你家与阿海秃花向来是故交,我受二人之托,自然要照看你一番。木华黎道。此时铁木真正筹备西征,将伐金之事委托给了木华黎,还封他为太师鲁国王,恩信之重,便是与他并称为四杰的博尔术博尔忽赤老温,也都不曾有过这般的荣耀。石抹广彦借着起身之机,细细打量了他一眼,他今年是四十八岁。沉稳严肃而有威仪,据说他出生之时,家中有白色缭绕,胡人都称赞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石抹广彦又拱了拱手。回到自己座位之上,细细思量该如何说话。
木华黎盯着石抹广彦,则不必那么小心戒备了。石抹广彦是耶律阿花带来的,向他献上了厚礼,除了大量胡人喜欢的锦帛绸缎,还有来自南方宋国的刻钟。此前木华黎见过刻钟,那是众金国贵人家中掳掠而来的,但象石抹广彦送来地这种镶着珠玉包着金银的,却还是第一座。
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很欢喜。在酒足食饱之后。木华黎道:我喜欢的不是上面地黄金珠玉。那些东西没有用处,但是能精确计时,这就不一般了。
他原本是奴隶出身,口齿并不是很伶俐。对刻钟说来说去,也只说出不一般这样的赞赏。石抹广彦拱了拱手:如果能对大汗功业有所帮助,那是小人这般商人之幸。
大汗帐中有许多商人,那些回纥人。木华黎说到此处时,脸上明显露出一丝厌恶:我愿意把你推荐给大汗,你就象阿海和秃花一般,在大汗帐中担任官职,为我们大汗效力
能为大汗效力,乃是小人之荣耀,担任官职。却不是小人之所求。石抹广彦道:小人在南边,能替大汗打听金国的虚实,为大汗筹集打仗的军资,这比在营帐里算帐,对大汗更加有用。
他知道铁木真帐中蒙古诸将,对于只仗着能算帐便得铁木真信用的回纥商人,大多没有什么好感。故此言语之中。也带有不屑与那些回纥商人为伍之意,果然。木华黎不仅未因此生气,反而频频劝酒。
你送给了我这么多礼物,我不能不给你回报,小气不是我们蒙古人的品质,而是你们金国皇帝和那些回纥商人的毛病。在酒终之时,木华黎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提出来。
太师国王知道,当初因为阿海和秃花大人投奔大汗的缘故,小人家族遭到了毁灭。虽然现在卫绍王与胡沙虎都已死去,可有一些人还没有得到报应。石抹广彦道:托天之福,这些人都留在中都,被大汗的精锐之师俘虏。这些人不是工匠,也不是战士,他们对大汗没有用处,活着就只能浪费粮食。可是他们对小人却是有用,小人想求太师国王把他们卖与小人,小人愿意用来自宋国的丝绸与黄金来购
木华黎捋住自己地胡须,斜着眼睛看了石抹广彦半天,这才缓缓地说道:我不喜欢别人欺骗我,你是商人,商人都是喜欢财富地,没有哪个商人会将财富白白送给别人。那些俘虏对我来说没有用处,但我讨厌别人欺骗我。
石抹广彦面露惊慌,他迟疑了好一会儿,在木华黎目光逼视之下,他不得不说道:实在不敢欺骗太师国王,这些俘虏中确实有我家的仇敌,只不过大多数我想把他们卖给宋国,宋国人愿意以每个青壮两丈绸缎的价格收买他们。
宋国要买这些俘虏做什么木华黎咄咄逼人:难道不是金国的皇帝派你来,让你来欺骗我么
怎么可能如此石抹广彦跪倒在地上,举手向木华黎道:小人与阿海大人一般,都是契丹人,小人石抹家原先是姓萧,大辽国地皇后,世代都是出自小人家族。金国皇帝于我们家远有亡国之恨,小人的父族又都死在他们手中,他们与小人近有灭家之仇。小人虽然不是能骑马挥刀的战士,却也知道羞耻,怎么可能真心为金国效力
他这番话说得几乎声泪俱下,便是杀人不眨眼的胡人贵酋,也都连连点头。
然后石抹广彦又道:小人不是没有私心,宋人要开矿,需要大量奴隶,将这些人卖给宋人,既可以从中赚上一笔,又可以让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永受折磨直至死去,太师国王,草原的勇士用弓箭复仇,汉人的儒生用笔墨复仇,而小人一个商人,当然要用我商人的方式复仇
他这番话说得让木华黎哈哈大笑起来。木华黎本来就不太相信他敢替金国效力,如此更是疑窦尽释,指着旁边陪坐的耶律秃花道:秃花,你还有几分勇士模样。你这同族却是地道的商人呢。
太师若是觉着他还算赤诚,便允了他吧,那些人反正也都是些浪费粮食地货色。耶律阿海随着铁木真西征,留在木华黎身边地是耶律秃花,他也是在金国当久了官的,这般顺水人情如何会放过,自然替石抹广彦说了一句。
人口却是不少,有数千人呢,也不知你如何将他带到大宋去。木华黎道,虽说未曾明承。从这口气却知道。他已经允了。
此事却是不难,小人在直沽寨备好了船的,小人只要青壮,上船之后出海南下。金人如今数面受敌,哪有空暇跑到大海上来管小人石抹广彦道:太师国王若是想要大宋的什么东西,尽管吩咐下来,小人下次北上时再替您带来。
我想要东西,自己去取便是,哪需要你带木华黎之语极是豪气,听得帐中胡酋都是热血沸腾,纷纷拍几大呼:去取去取
石抹广彦一边点头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这帮子胡人。除去抢掳杀戮之外,真是什么都不知晓。
得了木华黎应允,石抹广彦很快便得到了他所想要地人,一番删减之后,他只挑出十八岁至三十岁之间的青壮共是五百余人,分乘三艘海船南下。这些海船原本是金国漕船,虽然不如大宋船舶那般稳当。更不如悬岛造船先进。不过借着顺风近岸航行,还是极便利地。
船上水手都是自民间招募。用于看守这些俘虏地却是石抹广彦带来的亲信,数目也有近百人。落到石抹广彦手中,这些金国人都是惶惶不安,只是听说要将他们带到大宋去,便有人要跳水自尽。
晋卿兄,你为何能安坐不动
其中一艘船上,一个留有长须年不过三十地汉子穿着一身蓝衣,报膝端坐于甲板,听得身旁之人询问,他微微一笑:便是惶惶不安,如同他们一般惺惺作态,又于事何补
身旁之人讪讪一笑,心中却有些嘀咕,这位晋卿兄虽是有才,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下,他还能如此稳如泰山,究竟是该佩服他气度,还是该讥笑他装腔作势
送去大宋倒也是不错,若是能寻空子跑开,以咱们上国身份,大宋还不得乖乖将咱们礼送回国那人想了想,忍不住又道:我却不知这些人为何如此怕去大宋
大宋如今与大金开战,还会将我们礼送回国怕是比落入胡人手中还要惨吧。晋卿这时才露出一丝忧色:况且若真是被抓去挖矿,只怕我们无法逃出生天。
他的同伴也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哀叹道:当初攻下开封,咱们的祖先将宋国两个皇帝都掳到五国城坐井观天,如今中都被破,咱们却要被送到送国挖矿,便是想看到天也不易
晋卿摇了摇头,并未继续说下去。
漕船于金国兴定元年大宋嘉定十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离开直沽寨,起初行于渤海之中,因为刮的是东北风的缘故,船较慢,花了六日时间,才绕过山东海角处。此后便开始顺风而行,航立刻快了起来,三日便到了胶西,在此又有两艘船加入船队。晋卿见了心中不由暗惊,石抹家在金国是有数地大商家,这个他也有所耳闻,也知道其家当年颇有能力,可是竟然如此在大金海疆行驶,视大金水师如无物,还是让他吃惊。
这些人中,原本还有人想着中途遇着大金水师,或可获救,可是如今完全绝望了。
金国兴定二年大宋嘉定十一年一月三日,这支五艘漕船组成地船队到了东海岛,晋卿见岛上尽数是红袄军,心中更是惊讶。不仅胡人待这石抹家如上宾金国水师为石抹家大开方便之门,便是这些山东红袄贼,见着石抹家的船也是恭敬有加,不曾丝毫无礼。石抹家曾被灭过一回,短短数年间,竟然又壮大如斯
五艘船在东海岛泊住,便有人嚷嚷着要下船,晋卿心中也是一动,坐了十余日船,人早就厌了,不少人都因此得了病症。可随船的石抹家家丁冷笑道:这里尽数是红袄军,杀官造反的好汉,若是不想找死,还是老实呆在船上好,若是想找死,自家往海里跳便是,这几日已跳了一二十个,你看谁去救过
晋卿心中一凛,这话说得不错,红袄军杀官造反,他们这些大金国地京官,虽说都只是些小吏,落着红袄军手中却是没好下场。这几日蹈海自尽的重病不治的,仅他见着的便有十余人被扔进了海中,这些石抹家家丁,当真是冷血得紧。
他正寻思间,石抹广彦却寻了过来:晋卿兄,若是有意,可与小弟我一起登岛一看
他与石抹广彦原是旧识,却没有多少交情,这一路行来,并不见石抹广彦对他如何照看。他只道石抹广彦深恨大金,故此将他们都怀恨在心,故此也不曾凑上去自讨没趣。如今他突然这样说,让他吃了一惊。
好好,既是石抹东家相邀,在下敢不从命他一愣之后道。
见他喜怒不形于颜色,石抹广彦也暗暗点头,任谁遇着如今这情形,都会想方设法与自己套近乎,可他却不卑不亢,一句石抹东家与自己保持距离,一句敢不从命又表明不会拒自己好意。
东海岛无甚好看,隔着浩渺烟波,晋卿辨明方位后遥问6地,屹立良久才长叹了一声:此次南去,却不知还能否回归故国了。
如今大金内有昏君外有权臣,风雨飘摇,你便是回到大金,只怕也无用武之地了。石抹广彦笑道:如此故国,不回也罢
在下有一事不明。晋卿沉吟了会儿,终于道:石抹东家费了老大气力,又花了无数钱财,将我们这些人带走,究竟是何用意。若说是为报仇,直接将我们扔进海中岂不更省事些;若说是为贩卖,这数百人卖到大宋去能有何用
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人让我北上,将滞留在中都的金国官吏,只要年轻些的尽数买来南下,其中还专门说了你晋卿兄。石抹广彦深深看着他:那人说了,若不能生致,便要你性命呢。
八十三、心中忐忑费思量
直到离开东海岛时,这位晋卿,心中依然满是疑窦。
他在东海岛见着了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红袄军匪李全,这个汉子相貌不凡,而且脸上总是挂着喜气最近他被大宋官家委为京东路总管,虽然失了海州,却总算是有了个富贵。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物,对着石抹广彦也是极为客气,自他口中,晋卿才知道,当初杨安儿举事之时,石抹广彦便开始资助红袄军,算算时间,就是他家破家之后不久。
而且,两人谈话也不避着他,晋卿听得在二人之外,还有一人,被石抹广彦称为我家贤弟的,似乎也在千里之外的大宋影响着这红袄军。晋卿心中怀疑,这位贤弟是否是大宋朝中高官,故此才会在山东东路布下红袄军这粒棋子。
告别之时,又有两艘海船加入他们之中,船上装的尽是面黄肌瘦的农夫,前些时日李全兵败,便是义军也无以为食,若不是自南边来的粮食及时送抵,李全只怕也要尝尝人肉的滋味。也正是那两船粮食,李全对郁樟山庄大为改观,只觉得在大宋有这一方奥援,实在是他之幸事。饶是如此,他军中粮食依旧有些紧张,山东东路沿海这些年战事未断,民间也无余粮,他不得不骚扰掳掠临海乡村,将些农人掳上岛,与郁樟山庄交换粮食。在去年下半年最困难之时。他也曾动过南下地念头,石抹广彦领着大宋楚州知府应纯之之使前来,这让他看到希望。也就是在这里,石抹广彦寄了封信给赵与莒。
这七船人数加起来有千二百余人,又在茫茫大海之中飘着,他们终于看到了挂着大宋旗帜的大宋水军。大宋水军同样对这支船队不闻不问,晋卿虽然已是见怪不怪,可仍然不禁为石抹广彦的能力而吃惊。
胡人金国义军大宋。仿佛在这大地之上,便没有他摆不平的关系。
可是东海岛两人说话之后。石抹广彦便消失了一般,几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即使偶尔见着,晋卿也不觉得是谈话的时机,故此,他只能将满腹疑窦藏起来。
当悬岛那独特的灯塔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石抹广彦终于出了口气,七条船南下,共花了近四十日时间,他们到悬岛,也已经是大宋嘉定十一年的二月了。
晋卿兄,将你们送到此处,我便要离开了。登岛之后。石抹广彦寻着晋卿道:此住主人虽说远在江南,却仍知晓你的大名,对你极是看重,好自为之吧。
石抹东家晋卿终于忍不住,抓住他地衣裳道:此处主人是谁莫非就是你口中的那位义弟
呵呵,正是。石抹广彦微微一笑,恰好见着前来迎接地孟希声,自赵子曰去了基隆之后,悬岛事务便交由孟希声管理。故此石抹广彦也是知晓他的,只不过在悬岛与他相遇却是第一次。这些义学少年都是他找来送至郁樟山庄,如今再看孟希声,身体修长体魄健壮,哪里有当初那面黄肌瘦风吹便倒的模样
石抹官人孟希声见了石抹广彦,立刻深施了一礼。这礼极重。弄得石抹广彦都有些吃惊,避开道:当不得这般大礼。
这一礼却是感谢当初石抹官人大恩的。孟希声站直笑道:若不是石抹官人。我如何能遇着我家主人
见他神采飞扬,谈吐也是温文尔雅不卑不亢,晋卿心中一动,这奴仆都如此,主人又会是何许人物
这般说来,你倒是要谢我。见着他这模样,石抹广彦心中难免有些萧瑟,当年的孩童如今风华正茂,而自家却是白苍苍未老先衰。他又为赵与莒欢喜,五六年过去,这些孩童如今已是成才了。
你今年十八了吧,我记得你家主人说过,你们到了十八岁算,须得有字了,你字甚么石抹广彦问道。
主人赐小人字审言。孟希声笑道:石抹官人唤我希声或审言都成。
审言,这位便是你家主人点了名地耶律楚材兄,他字晋卿,日后还须你多多照看。石抹广彦也不与他客气,直接叫了他的字。听得石抹广彦介绍到自己,因为这人气质不凡不类僮仆的缘故,晋卿与就是耶律楚材勉强抱了抱拳。
耶律先生长得一副好胡须孟希声察觉到他神情中的隐忧,却只作不知,还完礼之后道:码头不是谈话之所,还请石抹官人与耶律先生里面请。
虽是林夕不在了沿海制置使,但这些年来通过他,江南制造局与沿海制置使的许多将校都有了往来,少不得送礼送钱,又替水军家小解了燃眉之急,故此沿海制置使水军上下待悬岛,仍是如往常一般看中。故此,耶律楚材进寨时,看到那刁斗上甲胄鲜明弓弩犀利的护卫,只作是大宋禁军。
这大宋禁军严整肃穆,军纪不弱于花帽军呢。他心中如此想,不觉向四周多望了几眼。
耶律先生觉得我们这寨子如何孟希声见他东张西望,便笑着道:我家主人在此处花了七年心血,还入先生之眼否
耶律楚材连连点头,进了寨子之后,他又吃了一惊,只见一排排院子整齐划一,脚下道路也平整好走,仿佛是石块铺就一般。耶律楚材细细察看,这水泥是他未曾见过的,自然分辨不出究竟是何种类。
此石是贵国特产么他忍不住问道。
这却不是石头呢。耶律先生以后便知道了。孟希声哈哈一笑:叫耶律先生吃惊地东西还多着。
石抹广彦也是第一次见着水泥,他一转脑子便明白:这必定又是我义弟想出来的方子吧,也不知他自哪本古书里寻来的。
听得古书二字,耶律楚材眼前一亮,他生性好学,博览群书,除去儒家经典之外,天文地理律历术数及释老医卜之说。无有不涉及。他凝神想了好一会儿,然后问道:在下也看过不少书。却不知这石头可用方子造出来,不知贵主人读的是何书
此事须得问我家主人,我等不过自主人处学得万一罢了。孟希声摇了摇头,对自家主人,他不肯多说。便是在石抹广彦面前,口风也是极紧的。
石抹广彦在岛上只住了一夜便离开去了郁樟山庄,因为定远号与三远船都在外的缘故,耶律楚材等人在悬岛足足守了九天,三远船先回来,接着是杨妙真自郁樟山庄到了悬岛,第十二天时。定远号也自倭国返航。
见着定远这般巨舰时,耶律楚材几乎屏住呼吸,他原来道载他们来的漕船已经是极大的了,没有想到竟然还有定远这么高大地海船。这些日子他与孟希声已经熟悉了,他原本便涉猎极广,对天文地理术数都有涉猎,可当与孟希声交谈之中,他无日不为其新鲜说法所吸引,两人虽说年纪相差十岁。却已经颇有交情。
这般大船,在海中当真是所向无敌,南朝有此等船舰,无怪水军甲于天下他叹息般说道。
这算得了什么。孟希声微微一笑,想到耶律楚材也将被送至淡水,没有对他保密地必要。便道:耶律先生。还有四娘子,请跟我来。
杨妙真极是好奇。看孟希声那神神秘秘地模样,显然是有样了不得的东西要给他看。她在赵与莒身边,见过极多稀奇的事情,故此不以为意地道:你家主人那些子心思,俺可看得清楚,俺都见怪不怪了。
她口中如此说,却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跟在孟希声后面到了码头的库房。这库房的门是紧锁着地,孟希声打开房门,杨妙真探头去看,觉尽是一个又一个地薄木箱子。
这木箱子约是三尺长二尺宽,孟希声打开其中一个,然后向杨妙真招手。杨妙真探头再看,借着窗子里散入的光,她啊地尖叫了一声。
因为她看到一个自己在那箱子里头。
玻璃镜,如何孟希声得意洋洋地道:这物什如今只有咱们淡水有,大郎吩咐要用这替你打张梳妆台呢。
杨妙真刹那间脸变得通红,说话也有些磕巴:真真的
孟希声嘿嘿一笑,闭紧嘴不再说话,只让杨妙真自家去猜去。杨妙真将那木箱子里的镜子拿了出来,因为极易破碎的缘故,这镜子都垫了绒布。她忍不住往镜子里仔细端详,当真是纤毫可见光华照人。
这东西也是你家主人做出地耶律楚材也是目瞪口呆,如今常人用的都是铜镜,不唯没有这玻璃镜光洁,而且常需打磨,哪里比得上这东西
我家主人学究天地,这东西虽不是他做的,却是经了他的指点。孟希声知道主人对这位耶律先生甚为看重,便也有意替主人邀名:耶律先生去了淡水,便可见到了。淡水有初等学堂,耶律先生也可去那儿听听讲课,都是我同门兄弟,学问都比我要强。
这些时日耶律楚材与孟希声谈过,他对儒家经典虽是一窍不通,可以算术一道上却让耶律楚材自叹不如,故此耶律楚材心中对他也是暗自佩服,可听得他的同门兄弟比他还强,心中不由自主地便生了向往之你们的学识,尽数是你家主人所授他又问道。
正是孟希声道。
你家主人莫非是真德秀不不,你不通儒家经典,如何是理学门下那便是陈同甫了,陈同甫重功利也不对,陈同甫已经仙去多年,莫非你等是叶正则弟子叶正则得陈同甫指点,又有独树一帜之处,只是未闻他算学过人,如何能教出你这般弟子来
他说起学问来,便喃喃自语不休,这模样看得杨妙真生厌,原本她满心温馨,被这一打岔,全部变成了怒火。她冷笑一声道:你这书虫酸丁,眼里便只有什么真德秀陈同甫叶正则了,天下英才多得是,莫非这数人之外,便无人让你心服了么
莫非莫非真有我所不知的天纵之才耶律楚材一怔,然后对孟希声道:审言贤弟,可否让在下拜见尊师
他如今知道孟希声之师便是他家主人,听得孟希声与杨妙真说什么大郎,只道是他家主人之子,故此不以为意。孟希声闻言摇头道:此事却是不可,家主人信中说,耶律先生是得送至淡水的呢。
为何要把在下送到那淡水那淡水又是大宋哪个州府所辖耶律楚材惊道。
到了便知,今日我说得已经够多了。孟希声笑了笑:四娘子,知道你不舍得这镜子,大郎还有一样送你的,正好带在身上。
他一边说一边自另个木箱子里拿出块半个巴掌大地圆镜来,这镜子不大,随身带着也不嫌累赘,杨妙真极是欢喜,抓着便不肯放手了。
她虽说豪迈爽直,可女孩子家,哪有不爱美的,有这镜子,随时可以察看自家仪容,自然正合她意。
在前往淡水的船上,她握着那镜子端详镜中自己,眼睛在镜子上,心却飘啊飘的回到了郁樟山庄。孟希声说这些东西都是赵与莒为她准备的,可她在郁樟山庄时,赵与莒竟然未曾露出过半点口风。
心中既是甜蜜又是茫然,虽说被迫与赵子曰订那城下之盟,让她心中极是憋屈,但当她觉赵与莒并未因此轻贱于她,而且也确实为了义军生路而殚精竭虑,她心中的那种不快,已经很淡了。
耶律楚材也同她一般心思飘忽不定,只不过她在想着郁樟山庄,耶律楚材想地却是那个叫淡水地地方。看情形,那地方只有乘这种大海船才能到,故此他们一行才要在悬岛等候大海船的到来。孟希声地神秘主人,既是知道自己的名字,极是看重自己,为何又要把自己远送海外,甚至对石抹广彦说若不能生致自己,便要制自己于死路
注1:如果玩过光荣的苍狼与白鹿四的,便知道这人物,政治九十九的变态。历史上是个极度汉化了的契丹人,蒙古人改变劫掠之策,学着用汉法统治北地和中原,与他有着密切关系。他此时年方二十八岁,中都城破后成了蒙古人俘虏,1218年,铁木真闻其名,召至漠北,得以大用。
注2:即陈亮,永康学派巨匠,与朱熹6九渊吕祖谦等舌战于鹅湖,便是中国古代哲学史中有名的鹅湖之会了。
注3:即叶适,永嘉学派泰斗,此时尚在世。
八十四、昔日亚夫屯细柳
彦士大哥此去,还请多加保重。
赵与莒站在庄门口,自从他满十三岁之后,他外出的次数反而少了,他在外的神情也越地象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而不如以前那般老诚。庄子里的人或有些诧异,只不过熟悉几年前他的庄户,如今几乎都被送去了淡水,现在庄子里一些事情,都是义学少年在打理,比如说护院,便是秦大石龙十二等人。
庄子的几亩水田,也悄然变卖,仿佛家中又开始倾颓破败了。
阿莒请回吧,我自会谨慎小心,若有什么消息,立刻送信与你。石抹广彦拱拱手,深深瞅了赵与莒一眼,然后翻身上马。马行出老远,他回头再看,赵与莒依旧站在山庄门口,见他回头,又挥了挥手。
我这位义弟,却是了不得的人物,若不是我,谁知道他竟然布下了一个关联天下的大局他僻居于此,却熟谙天下大势,果真是卧龙一般的人物,也不知道何等人物有幸,能得他辅佐。石抹广彦心中暗想,这十余日里,他住在郁樟山庄,这种感受越的深了。
送别石抹广彦之后,赵与莒极是欢喜,回到书房中,竟然忍不住翻了两个空心跟斗,把跟在他身后的韩妤吓了一跳:大郎小心
扮了一年的孩童,没料想还真象孩童了。赵与莒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哈哈笑了声。
韩妤也极是欢喜,只为赵与莒这少年本性,小时她不清楚,大了渐渐明白。象自家大郎这般年少便不苛言笑,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片刻之后,赵与莒的欢喜之色便收敛住了,他坐到座位上。拿来一张纸,用毛笔在上头写下蝴蝶二字。
他深知耶律楚材对胡人的作用,将耶律楚材等这一批金国青壮官吏带走,铁木真便是占了金国土地,一时之间也没有足够人手来改变统治方式。
长期以来,这些胡人的草原强盗本性,让他们都是只破坏不建设只掳掠不安抚。这虽是使得他们来去如风,却也给他们带来极不利地后果。那便是破坏掳掠只能逞一时之志,却不能迅改变胡人在国力上的弱点:没有稳定的后勤,没有可靠的补给,没有将生产化为战力地机制,甚至没有足够充作战士的人口。胡人可逞一时之志,打败金国几十万大军,但用不了一年,金国便又可以拉出一支几十万的军队来。可胡人不行,一次劫掳失利便没了补给要饿肚子,一次大败死伤过半便会整个部族元气大伤乃至有灭国之忧。
若按照后世的历史。今年铁木真召见耶律楚材之后,为他所说服,用汉法治汉地,设官吏管辖地方,源源不断地向胡人输送财货物资武器甲胄和青壮。使得胡人不唯有了战术上的优势,也彻底得到战略上的优势。
赵与莒明白,他将耶律楚材抢先弄走,这虽是釜底抽薪,却并不能根本上阻止胡人学会治理国家,弄走耶律楚材,铁木真手中还有史秉直史天泽史天猊这些汉人,还有耶律阿海耶律秃花这样的汉化契丹人,当铁木真势力壮大到一定程度,没有耶律楚材。也会有其它人献计安抚北地。不过,能将耶律楚材和这些充作基层官吏的人掳送至流求,铁木真便是采纳了那计策,手中也一时乏人,想要稳固统治,必然会比原本地历史更耗时力。
另外,耶律楚材其人也确实是第一等的人才。他不唯通晓儒学。而且善于理财,自铁木真手中挖走他。让赵与莒多少是有些兴奋。
一代天骄他冷笑了声,忍不住投目北望,这算是他与那位横行欧亚的一代天骄第一次交手,敌明我暗,让对方吃了个小亏。
大郎,头还好么
一双温暖柔和的手搭在他额侧,轻轻替他按摩着,韩妤见他神情古怪,以为他又是头痛犯了。
没事,不必看看几点了。
赵与莒闭着眼睛,韩妤侧过头看看:九时一刻了呢。
因为赵与莒习惯的缘故,如今刻钟标时都是十二小时制的,他吸了口气,又长长吁出来,初时的兴奋过去,他的心情再度恢复平静。
我眯一会儿,九时半叫我,今日还要做些他一边说一边沉沉睡去,声音也微不可闻,韩妤凝视着他因为睡去而平静的脸,心中觉得极是温馨。她只愿这一刻永不过去,自家大郎永远如此,象个婴儿般在她怀中沉睡就好。
然而,十五分钟,不过是短暂片刻,当刻钟到了九时二刻时,韩妤轻轻叹了口气,她怀中的赵与莒立刻惊觉,抬起头来问道:时间到了
大郎何不多歇息会儿,便是有事,也有义学少年为大郎所用,何须凡事皆亲历亲为韩妤忍不住劝道:大郎身体要紧
无妨,每日睡足八小时,已经是极奢侈了。赵与莒活动活动脖子:打盆水来我洗脸,然后要去试验室,这试验课,须得我亲自上不可。
如今仍然在郁樟山庄地还有义学五期与六期共是一百三十余人,其中六期的上午还要跟着先生学识字,而五期已经完成了识字课,两年多下来,他们少的识字也在两千以上,好的甚至有六千,已经能流畅地写记录与信件了。故此,赵与莒将他们上午的识字课改为试验课,教他们一些简易地化学物理知识。此前毕业却仍留在庄子里的义学少年,只要未曾安排到职守的,也都会来旁听。
郁樟山庄中上下都是义学少年,故此赵与莒讲的内容之中,已经可以出现一些惊世骇俗的内容。诸如大地为球形万有引力之类,有时还会做些化学物理实验。
若说前三期义学少年,赵与莒偏向于培养他们的管理才能,那么后三期则偏向于理化技术。对于这些已经培养出学习习惯地少年而言。赵与莒打开了一扇完全不同的大门。
还有一年还有一年。赵与莒望着一双双渴求的眼睛,心中默默想。
五期少年将在今年四月前送往淡水,六期的也将在明年四月前送出,自那之后,郁樟山庄会冷清下来吧。
定了定神,赵与莒开始讲课,当他看到坐在孩童之间地欧八马时,微微笑了笑。欧八马父子在流求花了近半年时间造出的玻璃器皿。给他带来的绝对不只是财富。
东海海上,定远号迎风破浪,帆扬如云。数十只海鸥围着船桅杆绕飞,出欢快的鸣声。
杨妙真站在船头,这是她第二次来流求,她深深吸了口气,海上的空气里带着股盐味儿,但是她很喜欢,这是一种宽阔无边而且自由自在的味道。
定远号左后方约五十丈,耶律楚材站着章渝号的甲板。也同样深深吸了口气。他已经听得船上水手说了,马上便能抵达此行地目地地淡水。
这些水手谈起淡水时,神情都是极骄傲的,就象当初金国中都人谈起中都一般,透着股居高临下地味儿。耶律楚材旁敲侧击。自他们嘴中得到不少消息,可是听得的越多,他脑子里便越觉着糊涂。
听他们说,淡水不过是悬岛在流求岛上的一处据点罢了,流求耶律楚材是知道的,三国时吴国卫温曾经到过,被为疫病驱走,想必是蛮荒瘴疠之地。水手们有的说淡水是七年前开始建的,也有的说是三年前,无论说的是多少时间。这悬岛以淡水为据点时间都不长。
可在水手们嘴中,这却是个泉州庆元府都比不上地城市。
心中极是好奇,所以当船近淡水时,耶律楚材便登上船头观望。因为有孟希声的交待,林夕对耶律楚材还算客气,只要他不坏事,站在船头的自由还是有的。
海面之上无法确定距离。耶律楚材只看到远远的海天之间。似乎有道白影,随着章渝号接近。那白影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长,渐渐可以看出全貌来那是一座树在山顶地石塔,与悬岛的灯塔相似,想来也是起着灯塔功效。不过这石塔比悬岛的灯塔要高大许多,不知是被什么颜料刷成了白色,在阳光下颇为亮眼。再近一些,耶律楚材看出这塔有九层高,放在6地之上,也算得上是高塔了。
在塔下,是一座城镇,被高二丈左右的城墙护着,城墙向两周延展,依着地势上下起伏,耶律楚材觉这城墙尚未完全竣工,还不具备防护之力。
城墙之内,是栉比鳞次的房屋,这些房屋竟然无一是木结构的,至少耶律楚材眼中没有看到金国和大宋常见的木结构房。
自城门处,一条白带般的路向码头延伸过来,这路显然又是用孟希声口中所说的水泥铺成的了,路宽应该有四丈以上,两旁都种着树,虽然还只是幼树,又刚过年关,可这些树都郁郁葱葱迎风摇摆。道路再两边,则是广阔地良田,主要是水田,也有旱地,田中有三三两两的农夫在翻地。因为还不是农耕时节,所以耶律楚材见着的农人并不多。
淡水耶律楚材心中既是惊讶又是欢喜,还有一些惶恐。原本以为是海外蛮荒之地的,却觉竟是处富庶所在,他如今已经深信,自己被送到淡水来,绝对不会是用来做矿工的。船靠上码头之后,迎面而来的是一队身着劲衣的青壮,他们手中都有一色地制式武器,目光坚定而紧闭着唇,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也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他们就站在耶律楚材面前,可他们地眼眼里仿佛都未曾看到他。
耶律楚材惊讶地觉,这些人个个都是短,象是剃度了的僧人一般。
当中明显为领模样地人,正是李邺。他同样剃了个寸头,穿着皮靴,腰间扎着宽皮带,目光冷肃地盯着耶律楚材。
他们这身劲穿和皮靴,尽数是赵与莒设计的,甚至包括他们肩上的标识。这完全是一支近代化的职业军队,虽说他们拿的只是冷兵器,可纪律行动,都是严格按着赵与莒编定的操训指南所完成。
自然,他们现在还只是有个职业军队的模样,虽说这些人当中大多数都曾跟着红袄军上过战场,可那并不能算是一个军人,无非是一群纠合在一起的流民罢了,说得更难听些,便是一群蠢贼。
可在他们身上,耶律楚材还是觉察到一丝异样,既不同于金国宋队,又不同于胡人的战士,这是一支他完全不知道的部队。
敬礼
李邺下了命令,所有护卫队员猛然举起手中长矛,齐声大喝:敬礼
虽说只是五十人,可五十人却显出几百上千人般的气势来。那些心不甘情不愿被送来的金国年轻官吏和士子,这一刻都禁不住屏住呼吸。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部队。耶律楚材嘴中有些涩,这样的岛上竟然有这样一些人,他不知道石抹广彦的义弟,那位神秘的主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李汉藩,做得不错。杨妙真初时也被这一声吼吓得一跳,但旋即笑了起来。就象孟希声字审言一般,在李邺十八岁整时,赵与莒不唯给他寄了封信来,而且来为他取了字,汉藩,取自汉家藩篱之意,李邺随着赵与莒学了四年,虽然学业不得很擅长,却也知道自家之字是寄予厚望的。
四娘子无论他心中是不是对杨妙真有好感,可是此次杨妙真都是代替赵与莒来淡水,故此他在礼节之上不能失仪。又拱手施礼之后,李邺笑道:四娘子,这些护卫队中人,有不少你还识得吧。
那是自然杨妙真一一看过,五十人的护卫队中,倒有大半她都认识:单杜久高大猛何小山庄可
她一一将这些人的姓名叫了出来,每个被他叫的人,神情都有些激动,但护卫队的纪律极严,谁都不想因为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被李邺关进那地牢之中,故此每个人都是平视着她,向她行礼,却未有一人说话。
李邺看着这一幕,唇际微微露出笑意来。
李汉藩,做得真好,若不是在庄子里见过大石十二他们,俺几乎要被你唬住。杨妙真瞧着他这丝笑,忍不住打压了句。
他们跟在大郎身边,自然不同,我不过自大郎那学得些皮毛罢了。
八十五、今日南冠做楚囚
自踏上淡水第一步起,进入耶律楚材眼中的便都是惊奇。
充满异乡情调的屋子,行走在街道上的另类马车,冒着烟的高大烟囱,整齐划一的楼房,还有初见着的那些理了的护卫队员。
身体肤,受之父母,剃成这般,不孝之至,不孝之至
有人在他背后嘀咕,那是和他一般自中都运来的原先金国官吏,虽说是在抱怨,却不敢大声,大约也是被那护卫队员的气势吓住了。
来迎接众人的,除去李邺之外,还有陈任与李云睿,至于方有财,因为听到船上没有挂出香樟旗,便偷了懒,打邓肯来了。如今岛上各有所司,李邺来是因为要给这些新来一些威慑,而李云睿来则是要教这些新来淡水的规矩。
将他们引入淡水城外的一片屋子里,这片屋子离淡水还有段距离,倒是距码头更近些,被围墙围住,平日里是充作仓库用的。除了杨妙真之外,所有人,包括随船来的义学少年都在此洗浴,旧衣裳被收走焚烧,众人依着尺码换上新衣。
这是何故,俺衣中藏有财物,若是脱下换掉,少了俺财物当如何是好一个金国官吏闻言之后高叫道:士可杀不可辱,要俺脱衣,不如杀了俺
你有财物监督众人脱衣的是一群白衣人,他们除去身穿白色长袍外,耶律楚材注意到他们衣领上也如同护卫队一般缝着领衔。说话之人领衔上是一道红线,也不知这代表着什么。
自然是有的,俺
李副管家交待过,凡到此处,便得遵从岛上规矩,违必将受罚。那人打断了他的吹嘘,向他指了指:你将你的财物拿出来。交到那里去,登记好后,换完衣衫再领回去。
那金国官吏还待分辩,旁边的护卫队员有些不耐:依着淡水律令,不服从医所免疫条例,鞭五十,强行执行条例。你再推三阻四,休怪俺不客气了。
俗话说好汉不出眼前亏,那金国官吏虽是不信交出的钱财还会归还,却只得依言将藏在身上的珠玉交了出来。在贴着私人财物登记处,一个少年用耶律楚材从未见过的笔在纸上写下他交出的财物。让他自家核实之后,又叫他签了个名字。
看模样倒不似要吞没。耶律楚材心中暗想,如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要吞没他们地财物,只需一刀砍下便是,哪有那么多麻烦。
洗完之后。果然那些交出财物又被唤去领回,这些人去时愁眉苦脸惴惴不安,回来却是喜笑颜开,耶律楚材问了几人,都说不曾少了物件,只是领回时还需签个名字方可。
正在此时,那些穿白袍的少年用车推着十余个大缸又来了。一股酒气扑鼻而来,耶律楚材心中诧异,不知这是何用意,就这时,他听得边上的护卫队员一个个面带笑容:站好站好,都站好来,站成一排直线
新来有不懂的,那些护卫队员倒也耐心,一个一个将人拉成行列,每两条纵队之间。相隔约有半丈,推车的少年自纵队之间过去,每经过一人便一个瓷杯子,再自大缸中舀上碗绿色的酒水给他们。
诸位注意了,淡水处于海外瘴疠之地,喝了这药酒,便可保你们不得瘴气。这瓷杯儿也请收好。今后诸位饮水。全部要靠它了。一个少年登高,拿着个喇叭模样的纸筒子大声喊道。这少年瘦高个儿。眉目倒也平常,只是自他言谈举止中,耶律楚材依稀觉得与孟希声有些相似。
想来又是那位主人地弟子,当年卫温来这流求,便是因为瘴疠不得不退走,他既出此言,必是有道理的。莫非他学的是医术孔门弟子三千,贤七十有二,那位主人门下弟子之中,至少有三个是有才的了,孟审言李汉藩,只是不知眼前这位如何称呼,过会儿倒要问上一问。
他心中如此想,小车已推到了面前,嗅到那绿酒的味道,他忍不住便皱眉,只觉恶心欲呕。强忍着不适,他将绿酒喝了下去,又将那瓷杯收了起来。
因为有千余人地缘故,场面有些喧闹,但在那些白袍少年与绿衣护卫的维持下,这大院之中却是闹而不乱。他们脚下的水泥场上铺着一层石灰,耶律楚材心中一动,将他们这些人隔在一起,说是为了防疫,这一点他相信,只是洒这石灰,莫非也是为了防疫
他记得早在汉时便有将得时疫与健康人隔离的方法,大宋更是招募僧尼掩埋病死尸体,不过象这般还未生疾疫便隔离的,以他见闻之广,也是初次得见。
这千余人中也有不愿饮,其中最顽固在被当众鞭打之后,还是被捏着鼻子灌了一杯绿色药酒。耶律楚材见了不由摇头,在这般情形之下,那人也是愚顽得可以,纯属自取其辱。
花了一个时辰,所有人都饮完药酒,耶律楚材正欲离位去询问那白袍少年领姓名,却被护卫队员拦住:还要给你们放被褥衣物,且先耐心等等。
不一会儿,又是数辆大车推入,每人都了一套被褥衣物,还有布巾碗筷。众人面面相觑,特别是来自金国的官吏,哪曾见过这等情形,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领完被褥衣物之后,又有护卫队员挨个点人,每二十人一组将人领走,这些护卫队员身后都跟着一个孩童,手里拿着那种笔,将二十人地姓名都抄好,一式两份拿走。他们做事极利索,显然这般行事不是第一回了,不到半时辰,水泥场中便空空如也,各人都被领进了屋子。
这屋子原是仓库,自然谈不上什么舒适。每间屋子里放着十张上下床铺,上铺须得借着小梯才能爬上。耶律楚材放下自己的东西,正欲打量四周之时,同在此屋的一人笑道:诸位先请将自家床铺铺好,再将碗筷放至桌上,淡水规矩极多,想必不用多久便有寝室卫生评比。
对于那什么寝室卫生评比。耶律楚材只能顾名思义,好在浅显易懂,他能猜出个大概来。这说话之人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也只是一个少年,他一边说一边铺着自己床铺。动作极是麻利。
他选的床在最靠近门处的下铺,耶律楚材心中一动,凡是要出门,皆要从他床前经过。
小哥是何方人士,对这淡水规矩熟悉同耶律楚材一般想法的还有人,那人试探着问道。
在下复姓司马。单名一个重,还未有字,这淡水是我家主人之地,其中规矩,在下自然是知晓地。那人说完之后,指着贴在门上写着众人名字地纸道:咱们这一室之中宿有二十人,在下被指任为室正。诸位若是有事,尽管与在下说,在下尽力为诸位解惑。
你家主人是谁有人便问道,这个问题几乎所有人都想知晓。
呵呵,这问题却是在下不能答复的了。司马重一笑:诸位只须知晓,这淡水是我家主人产业便可。
你家主人产业有人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完颜突不鲁是大金宗室。你家主人把我
他话未落,身边一人站起身给了他一脚:原来是鞑虏,俺早瞧着不对,俺山东义军,打得便是你这鞑虏
屋子里刹那间乱作一团,司马重先是一怔,接着大怒。猛然吹响一个竹笛。片刻之后,一队五人的护卫队员来到门前。
这二人相互厮打不听劝阻。他们新至淡水,尚无淡水户籍,无须审判,按律当鞭十下。司马重指着那仍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道:请诸位执行
是
司马重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那些十八岁左右的护卫队员却听其号令,他一声令下,立刻有四个护卫队员上来,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分开,另一人回去取来竹鞭,当着众人褪下这两人上衣,在背上狠狠抽了十记。
这两人被抽得都是痛呼不止,那自称山东义军地更是连声喊冤,司马重冷笑道:功必赏,过必罚,淡水不是其余地方,私斗是重罪,因为你们尚无户籍的缘故,故此只是十鞭惩戒,若是有了户籍,那便是五十鞭加罚功五十日,再犯则一百鞭加罚功一年,三犯则驱逐出岛
见有人似乎怦然心动,司马重又冷笑道:莫要以为驱逐出岛便是把你们送回6上了,哼,海外有地是无人之岛,除了我家大船,谁也到不了的,岛上或有食人生番,或有毒蛇猛兽,或有瘟疫瘴气,你们若是想试试,岛上规矩也不会网开一面
耶律楚材心中又是一动,这淡水倒有些法家治国的模样,稍稍触犯,便刑罚加身。
护卫大哥,请医所地学兄来为他二位包扎一下,在下不便外出,烦劳之处还请见谅。鞭完之后,司马重又对那些护卫道。
护卫领连忙摆手:此是我等应尽之事,何须道谢。
这个护卫领,耶律楚材注意到他与一般护卫不同,肩上缝着的布条上绣了两道红线,而一般的护卫都只是一道。他又想起李邺的肩上,却是绣着一颗星,想来这红线与星便是区别护卫阶层地标识吧。
经过这一番,众人都明白,这位司马重乃是淡水安置在他们之中地,若是他们有何不轨之举,转眼便是一队护卫赶来。众人再看司马重时眼神便有些异样,司马重也不以为意,大郎早有交待,这些人不是些许小恩小惠便能收服地,初时能让他们熟悉并遵守淡水地规矩,那便达到了目的。
还有谁有问题要在下解答么他扬声问道。
耶律楚材听得又有一处竹笛声响起,想来也是哪间寝室之中有人不服管束,他神色未变,徐徐问道:司马小哥,不知那位令我们喝药酒的少年高姓大名,能否告诉在下
那是秋爽,淡水医所所正。司马重答道。
我这路上认识了孟审言李汉藩,不知这位秋爽秋所正,是否与他们师出同门
咦你竟然认识希声大哥与李邺司马重望了他一眼,然后恍然大悟:我想起了,你便是耶律楚材。我们皆是主人教出的,不过希声大哥与李邺都是义学一期,秋爽是义学二期,他尚未满十八,故此还未有字,我是义学四期,到我十八岁时,主人便会赐字了。
孟审言算学极是精深,李汉藩能治军,这秋爽懂得疾疫你家主人学识竟如此广博耶律楚材神情多少有些夸张。
司马重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耶律楚材只觉脸上一热,他如此做态,颇有些套那少年话语之意,可司马重这一眼,分明是看穿了他的用心。
还有其余问题么司马重又问道。
你家主人把我们带到此处,究竟是何用意有个金国官吏抬起眼来,盯着司马重道:我们都是读了圣贤书的,士可杀而不可辱,若是你家主人真要将我们送去矿井之中,我们便只有以死相争了。
这个问题不唯他一人想知道,耶律楚材和其余来自金国地官吏也想知道,甚至中途来的山东义军也想知晓,这淡水究竟会如何落他们。
哈哈司马重笑了起来:以你们体魄,便是想下矿山怕也不易。我家主人如何安置你们,虽不是我所能知,但想来必是不会下矿山的。
耶律楚材听他说得肯定,知道他言语不尽详实,但若是他不愿说,谁也不敢逼他。他思忖了会儿,又问道:司马小哥,你说我们要在此关上多久
十日,若是十日里我们之中不曾出现传感性疾疫,便可真正进入淡水了。司马重不假思索地道。
司马小哥既是淡水主人弟子,为何也和我们一起有人又问道。
司马重笑了笑道:若只是将你们放在一起,方才那般争斗,每日都不知晓要生几起,况且这十日里诸位并非无事可做,却要与我一起背熟淡水律令,若是十日后背不出来,我们都离开此处,你可还得留下来继续呢。
若是一直背不出来呢又有人问道。
一直背不出来,只怕真会被送去矿井了。司马重知晓这些人中来自金国的官吏心思,只盼着背不出来便会被送还6地,他笑了笑,一句话便绝了他们的念头。
八十六、寤寐思服转反侧
霍重城蹲在郁樟山庄门前,抱着脑袋思忖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心中混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看了看山庄门口,又看了看来时之路,长长叹了口气。
官人,既来之则安之,为何在此徘徊不前
随他来的还有他的贴身小厮,那些乌烟瘴气的游手门客,他却是不敢带到郁樟山庄来。旁人不知赵与莒心思深远,他却是极清楚的,少年时分他还想与赵与莒比上一比,可这数年来,这种念头便不再有了。
我倒是想进去可这让我如何去对阿莒说霍重城蹲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官人与他是挚交,兄弟一般的,有何不好说小厮奇道:哪次官人闯了祸,不都是来请教赵家小官人的
就你晓事,在外头嘴巴闭紧一些霍重城踹了他一脚,那小厮也不怕,捂着吃吃笑了起来。
他们在庄前徘徊,早被庄门口的秦大石看见,如今庄了名义上的大管家是赵勇,实际上内管家的是韩妤,外管家的则是秦大石。他自然知道霍重城与赵与莒的交情,也知道霍重城的群英会酒楼每隔些时日便会送些各地的情形到霍家庄,再由霍重城亲自送至郁樟山庄。他心中有些奇怪,霍重城与赵与莒有些交情,是远近皆知的事情了,他还这般遮遮掩掩蹲在门口,也不知是何意。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转了许久,霍重城终于起身走向郁樟山庄,可行了几步,又有些害怕地回过头来问那小厮:你说阿莒会不会帮我
自然会的。大官人与他的交情,那是没得说了
听得这般话,霍重城这才迈步走向郁樟山庄。秦十二未曾留他,只是将他引入庄内,而他随身的小厮则被龙十二等人招呼到一边吃点心去了。
这小厮虽是知道霍重城惹了麻烦便会来寻郁樟山庄主人解惑,实际上却不知道具体情形。
霍重城来的时间是下午三时左右,正是赵与莒练习骑马的时间,因为杨妙真去了淡水的缘故,赵与莒练习骑马有些兴致缺缺。听得霍重城来了,立刻抛了缰绳。霍重城不算外人,故此未曾被引至书房,而是直接到了校场,两人在校场边寻了条石凳坐下。赵与莒见霍重城满脸羞赧地模样,不由得心中一动,玩笑道:重城,你这模样,倒似红鸾星动。莫非要给我娶个嫂子回来了
差差不离吧。霍重城嘿嘿笑了笑,赵与莒料事如神,他早就体会过了,故此丝毫不惊讶。
咦倒是赵与莒自家有些吃惊,霍重城其实甚是精明。他不缺女人,据赵与莒所知,十五六岁时他房中便收了人。他这模样,倒是真的喜欢上某位女子,而且,此次前来,必定与那女子有关。
我我对不住阿莒。霍重城悄悄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头,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这让赵与莒心中一突,将霍重城扶到前边,便是为了掩饰他自家不凡之处,他此时说对不住,莫非是事情泄露了
有何事对不住我赵与莒心中虽然在担忧,脸上却镇静自若。
我将你教我地秘方呃,拿出去做聘礼了
霍重城这些年来在临安庆元泉州建康这样的要地开了七八家群英会。群英会能在众多酒楼中站住脚。倚仗的便是赵与莒给他的秘方,也即后世所谓味精了。
这让赵与莒心中松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竟然值得你花下如此血本,你不怕别人学得这秘方,让你家群英会关门
是行在三元楼苏家的姑娘。霍重城有些惭愧地说道:阿莒,我也不知是为何,自打看见她起,便魂不守舍,只觉得吃也不好睡也不香,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娶她回来娶她回来
听得他说是三元楼苏家的姑娘,赵与莒不以为意,他并不知这位苏姑娘与他还有一面之缘,只是觉得霍重城这般痴迷,那位苏家姑娘想来是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了。
你喜欢那位苏姑娘,想来生得是极好地,只不知人品如何。算算年纪,霍重城也早过了十八,若不是没有长辈,只怕早就娶妻了,赵与莒问道。
如今行在三元楼便是她当家,她父老弟幼,全靠着她一人支撑。霍重城道。
你是在行在见到她的赵与莒微微皱了一下眉,若只是三元楼苏家一个女儿,那么求亲要方便得多,可若是支撑苏家的顶梁柱,特别是父老弟幼情形之下,如何肯轻易将她嫁来
果然,霍重城又垂头丧气地道:我虽是拿了秘方与她家为聘礼,可她却道她家不嫁女只招赘,该死的,我堂堂七尺男儿,如何肯入赘她家阿莒,你得替我想个法子,将她娶到手才成
这些许事情也拿来烦我,莫非到时入洞房时也要我替你去赵与莒有些哭谢不得,没料想霍重城来寻自己,竟然是为了这般事情。他开了句玩笑,因为两人是极亲近的,故此霍重城也不以为意,只是一昧地笑罢了。
此事也不难,你若是想抱得美人归,须得有耐性才成。略一思忖之后,赵与莒道。
霍重城不是个笨人,只是人在局中无法醒罢了,听得赵与莒之语,他把头点得如同鸡啄米一般:耐得耐得,如何耐不得
苏家不是尚有一弟么,你与他结好,早些教他管家,待得他能管住家里的时候,他姐姐自然要要嫁人了。赵与莒笑道:就看你是否等得。
那如何成,她弟弟不过十岁。至少得十八才能管家,让我等上八年不打紧,可那苏家姑娘岂不等老了霍重城嚷嚷道:况且谁知这八年他家里会不会招赘女婿阿莒。这主意不成,不成,你得替我想个好的
那苏家姑娘如今多大岁数赵与莒问道:还有,她对你如何
不知道岁数。霍重城老老实实地道:对我还好。
还好如何一个还好法赵与莒问道。
对我笑过十五回,和我说过二十一句话霍重城扳着手指头算起来。
呃赵与莒除了无言,便不能做出其余反应。
原本以为霍重城是与那位苏家姑娘两情相悦,现今看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分明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嘛。
此时虽有史弥远大畅理学,可是能与朱熹争锋的学思想依旧流传,而理学自身摆脱伪学地位也不过十余年罢了,故此男女之防,远不如后世严格。那位苏家姑娘既是支撑家业的,必然少不得抛头露面,可这么一位抛头露面地女子,霍重城与他说话还不过二十一句。赵与莒都有些想将霍重城直接赶出庄子了。
重城,你是如何提亲的赵与莒强忍住没有作问道。
啊,请了媒人,送聘礼送去啊。霍重城愣了愣道。
你你你赵与莒觉得自己要被他气得抖,这小子一向精明。为何在此事上就糊涂透顶
我怎么了霍重城犹自不觉。
长叹一声之后,赵与莒无可奈何了,他摇头道:重城啊重城,你尚不知人家姑娘心事,便仓促上门求亲,那苏家姑娘又是家中支撑,如何肯轻易嫁与你你一出手便是那万金不易地秘方虽说这对你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却是绝了自己娶亲之路了。
此话怎讲霍重城悚然道。
若你是女子,家中只有一弟。我是个陌生人,好端端地拿了一个比你家刻钟更好的图纸去向你求亲,你会如何想
比我家刻钟更好的图纸这世上哪有这般好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必是以娶我为名来谋我家家产霍重城不是笨人,听得赵与莒这样打比方,立刻变了脸色:那。那苏家以为我是去谋家产地
何止如此。你偏偏又开着群英会,与他家是同行。同行是冤家,好端端地送上那秘方大礼,换了我是苏家,秘方自然笑纳,娶亲之事便是提出苛刻条件,逼得你知难而退。重城,这一回你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霍重城站起身绕着赵与莒转了几圈,口中连声说道:这当如何是好,这当如何是好
赵与莒也唯有摇头,他虽是有后世之先机,但在这件事情却没有任何用处。霍重城唠叨了半日,哭丧着脸对赵与莒道:阿莒,你定然有办法,赶紧替我想想,究竟当如何是好
若你不曾送出那秘方,或许还有些希望,如今若是能熬到苏家小子执掌家业,才有一线生机,否则你还是另寻良配吧。
不成,绝对不成霍重城咆哮道:我是非那苏家姑娘不娶了,若是不成,我便抢了她人来,逃到哪个岛上去
那苏家姑娘既能支撑三元楼,必是个性子刚烈的,你抢到手的只怕是个死人。赵与莒打击他道。
那那
霍重城又开始绕着赵与莒转,赵与莒只觉得头都快被他转晕了,只得拦住了他道:重城,你真想娶那苏家姑娘也不是没有办法。
快说快说,阿莒,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霍重城抓着赵与莒的胳膊道。
那苏姑娘能当家,必定极有主见,如今她对你有了误会,用诚心化解这误会便是。若是能让那苏姑娘也对你钟意,能两情相悦,最多是要你多耐些时日,迟早还是能抱得美人归。
赵与莒这个办法绝对不算是什么好主意,不过霍重城如今是病急乱投医,哪顾得了那么多,闻言用拳击掌道:正是正是,我只想要成亲须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心便想着去讨好她老子,却不曾想她自己只须她自家同意了,她老子与弟弟又如何会阻拦
一念及此,霍重城便蹦了起来:阿莒,还是你想得明白,我这就去,这就去
等一等赵与莒叫了声,将已经撒腿跑走的霍重城又唤了回来:你知道如何让那苏姑娘与你两情相悦么
这这霍重城又开始揪着自己头,见赵与莒看着自家笑,心中立刻大喜:我不知,你定然是知道的,阿莒,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千载后晓五百年,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给你八个字。赵与莒微微一笑:投其所好,欲擒故纵。
投其所好,欲擒故纵霍重城喃喃重复一遍之后,有些狐疑地道:这般便能成事若是不信,尽管不听。
信,信,我如何不信霍重城大喜,撒腿又是要跑,当他跑出十余丈之后,赵与莒又喊了声:回来
霍重城头也不回:我如今忙着,阿莒有事下回再说
我这有一样东西,送与女子她必然欢喜,既然你要下回说赵与莒话说得一半,霍重城已经跑到他身前,眼巴巴地盯着他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重城,重色轻友如你这般,实在是让我寒心赵与莒摇了摇头道。
阿莒,好阿莒,求求你了,是什么东西,借我使使吧霍重城这些年来被他骂疲了的,全然不将这话放在心中,抓着赵与莒手道。
随我来吧。赵与莒叹了口气道。
赵与莒拿出来地自然还是一面玻璃圆镜,这面镜子较之送与杨妙真随身携带的要大,约有一本书大小,背后镀地是锡,周边包着银。当霍重城见了之时不由目瞪口呆,片刻之后便无限欢喜:果然好宝物,阿莒,我便不与你客气了
要送赶走,过一个月,便会有海商来贩卖此物,如今还是独一无二,能让你吹嘘些时日。赵与莒笑道。
看着霍重城欢天喜地地离去,赵与莒也不觉微笑了,一晃眼时间,当初押着李邺来找麻烦的霍重城,竟然也开始为女子而魂不守舍了。
霍重城送镜子给那苏姑娘,不知效果如何,而自己送镜子给那杨妙真,也不知效果如何呢。
八十七、呦呦鹿鸣食野苹
赵与莒想着杨妙真的同时,杨妙真站在定远号船尾,挥手向船下的众人告别。
她来的时候,因为淡水不知晓的缘故,只是按着平常三远船来时的模式迎接,她走之时则不然,红袄军移民以她舅父刘全为,足有五百余人来到码头相送,这还是在她反复劝说红袄军移民以如今淡水大业为重下挤出空闲之人,否则的话,来送行之人会更多。
那厮竟然有如此本领
杨妙真这是第二次到淡水,前后相隔正好一年,这一年来便是住在淡水之人,也觉得此处变化极大,何况她隔一年再见的。
如今淡水开出的良田足有十五万亩,山坡旱田无法计数,除了种粮之外,桑麻棉,种得四处皆是。在一些山坡上,还种上了茶树中药与各种果树。淡水户籍人口已经过万,常备护卫队员五百,其余适龄人等有有三分之一受过三月左右的训练。构成淡水官吏的大多数是来自郁樟山庄的义学少年,他们的算学识字本领,在淡水日常建设之中起了大作用,故此一些三四十岁的移民也对他们服气。
因为有充足的农田,同时也因为牛马的使用,还有诸如脚踏式打谷机水力磨坊这类半机械化农具的推广,淡水农场中完全从事农耕的人并不多,约占总人数的四分之一,共是二千七百余人。他们负责耕种与饲养牲畜家禽,农忙时节也会抽调其余部门人手来相助。如今淡水年产各种粮食预计有四十万石,对于这个不过万余人口的小城而言,自给自足之外还有剩余。
淡水基建队人手其次,足有一千八百余人,他们要做的活也多,烧砖伐木,拖运石料,自年头忙到年尾。不停地修墙建屋,平整道路。农闲时节,农场多余的劳力也会来给他们帮忙。
铁场制造局木器场人数相对较少,总共加起来千余人,因为大量都是学徒的缘故,效率不算高,所产物品,除去制造局造的玻璃可输往6地之外。其余都仅够淡水所用。铁场过去一年产铁八千余斤,因为矿石难觅的缘故,偶尔还需要三远船自泉州收铁来用。
淡水织场自管理到工人,尽数由女子充担,人数约是一千五百人。所用为水力织机。三远船自泉州广州收来棉花,运自淡水后将之织成布匹,除去供淡水所用之外,还可向泉州庆元贩卖。
初等学堂将所有九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少年孩童们尽数收纳进来,人数过三千,医所则是人数最少之处,不过二百余人。他们要负责整个淡水的环境与卫生。
除此之外,镇公所也有六百余人,这些人严格来说负责总务与后勤。哪里缺了人手,他们便会被派出去,他们多是些年纪较长劳力不足之人
淡水目前最严重地问题已经是性别比例的严重失衡,如此之多的男子,只有不足两千女子,婚配问题让方有财也开始伤脑筋。这次林夕回悬岛,他已经托林夕带了信去,此后再往淡水送人。一定要女多男少才成。
杨妙真在淡水时,为第一批因功授田了田证,他们共有十人,到淡水已经两年,因为功绩突出的缘故,被允许提前一年授田。这是赵与莒再三吩咐过的,杨妙真不敢怠慢。
提前受田。应是安抚人心之举。如今两年过去,再有一年。那第一批来淡水耕种便将尽数授田。杨妙真最后望了淡水一眼,心中如此想。
在杨妙真离开的第二天,郁律楚材等人被从隔离所放了出来,搬到城西的一处,仍是睡着那种双层床,不过每屋之中只住四人。虽然还未曾给他们人身自由,却总算可以在带队的义学少年带领下去城中游玩了。其间少不得有自以为聪明溜走躲入民家,想要以身上携带地金银收买淡水移民的,结果无一例外都被扭送回来。
见着他们狼狈回到住处,耶律楚材唯有苦笑,这淡水被那主人经营得如铁桶一般,他们这些许外人,如何能掀得起浪花来。况且,耶律楚材早打听过了,如今淡水物资都实行的是什么配给制,每户都按人口数定量供给,钱财在此毫无用处。
想到此处,耶律楚材心中一动,他本来就善于理财,故此在后世成为铁木真的钱袋子,深知钱财之重要性。这万余人的城里,竟然没有货币,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若是一个不慎,只怕今后会生出许多事端。
他心中所想,却不曾对谁说起,又过了三日,与他同来地众人纷纷被领走,回来时那些山东东路来的多是喜笑颜开,而金国官吏无一不怒气填膺,耶律楚材一问才知,这些被领走的竟然尽数是领去分配单位了
金国官员无一例外,都被分配到了淡水制造局。
赵与莒的想法很简单,淡水制造局如今的主打产品便是玻璃,那些纸张笔墨之类的有普通工人生产便行,玻璃器皿却需要一定美学基础之人来做。金国官吏汉化极深,少不得懂些诗情画意,加之又读书识字,多少学过算数,正好是技术工人的坯子。石抹广彦挑地都是三十岁以下的,以他们的身体状况,大多数可以做到五十岁,有二十年时间,再笨拙也能培养成好工人了。日后制造局扩大时,他们又可以做为熟练工人转移到其余工作,比如机械制造之类。
至于这些金国年青官吏自己是否愿意这并不重要,当初金国将靖康二帝掳走之时,当初无数娇弱女子因不愿为鞑虏侵犯愤而自尽时,没有人考虑过他们是否愿意。若是不愿,自有饥饿体罚和李邺地地牢在等着他们。
当天夜里,便有金国官吏不愤自尽,或是上吊或是撞墙,结果不过是被护卫队抬了尸体出去,用火烧了掩埋。
耶律楚材冷眼瞧着这一切,他是尚未被安排单位少数金国官员之一。对于自家命运,他也有些忐忑,只是未形诸于颜色。
他不动如山,却不意味着没有人来找他,见以死相胁并不能起作用,几个脑子活泛又与耶律楚材相识的彼此一商议,托了另一个与耶律楚材同宗的耶律敬忠来见耶律楚材。
见他那模样,耶律楚材便能猜到他的来意。
晋卿。你既得这岛主看重,为何不替咱们美言几句耶律敬忠也不寒喧,按着辈份,他比耶律楚材还要长上一辈,说起话来便有些居高临下:我们即便不是科举出身。也都是知书达礼的官宦子弟,让我们去执贱业,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岂不与你们一般,若是真得那位岛主看重,为何还在此处耶律楚材不想揽这种事情上身,他正颜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晋卿耶律敬忠有些急了:这些日子我们问过了。这岛主于海外建城,想来是有些壮志的,我们所学。正可为他所用,差的不过是装入囊中罢了。晋卿这一路上来因得那岛主看重,行事比我们都多几分便利,此时你不出头,便眼睁睁见着我们斯文扫地
我们所学正可为他所用耶律楚材苦笑了一下:你未曾见着那些自称是义学少年的他们哪个不是满腹学识地,那岛主早就打主意教出这一批人杰来,岂用得着你我这般
耶律敬忠一甩衣袖道:那些少年,乳臭未干。我问过几个,都不通诗书,只能识字罢了,算得什么人杰。孟子曰,劳心治人,劳力治于人,治于人食人,治人食于人。晋卿为何妄自菲薄
耶律楚材只能再度苦笑。他所学甚杂,自是知道治国只靠着圣人言语是不成的。他还欲拒绝,却见几个来自金国的相识都拱手做揖,面露哀求之色,他不得不叹了口气:我只能一试,却不知能否有用,诸位实不相瞒,我观这位岛主行事,实在是深不可测,他若是非要我等去操执贱业,只怕我等唉。
只须晋卿去说便可,便是不成,我们也不怪晋卿见他口风转软,众人尽是大喜,纷纷说道。
他们这些人在中都时便落入胡人手中,几乎都是家破人亡,又眼见着金国在胡人连年侵袭下日渐削减,故此对回金国已不象最初那般热衷。在淡水住了这些时日,虽说觉得不如当初身处权贵那般作威作福,却比当胡人阶下囚要好上许多。故此有些人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能在这淡水混个一官半职,便留在此处,总胜过回金国整日担惊受怕。
耶律楚材自是明晓他们心思,只是对于自家究竟能否劝说成功,他心中实是无底。
他自然见不到岛主赵与莒,不过方有财倒是可以见到的。方有财与他说了两句话,便觉这人文绉绉的面目可憎,若不是听说大郎对此人颇为看重,他都有心给耶律楚材一些苦头吃。
方管家,不知区区何时能见着贵主人,区区有些下言,须得请贵主人裁夺。
耶律楚材同样不喜欢这位方管家,方有财觉得他面目可憎,他却觉得方有财粗鄙不堪。若不是想见岛主,他根本懒得与这人多说话。
那位岛主教出的义学少年都是人杰,可在这岛上的大管家,却是这般一个粗鄙人物,看来那位岛主是擅育人而不擅用人了
他却不知,用方有财这般无德无才为岛上大管家,正是赵与莒用心之处,若是德才兼备又有野心,隔着这老远,赵与莒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家主人却不是轻易得见地,若是有何事,与我说方有财听出耶律楚材言语中有些轻贱于他,心中更觉不高兴,话说得一半,转念又一想,这样令人生厌之人,自是交与陈任陈子诚他们去打,无论是陈任陈子诚轻慢了此人,还是此人得罪了义学少年,对自己来说都是乐观其成地。因此,他立刻改了口道:我让人送你去初等学堂,你去与陈教师他们说吧。
凡在初等学堂里讲课,统统被称为教师,初时也有称他们为先生的,只不过这些义学少年都极年青,叫先生多少有些不能出口,故此渐渐都成了教师。
说完之后,方有财也不理会耶律楚材,大声喊道:阿茅,阿茅,又死到哪儿去了
耶律楚材微微皱眉,象方有财这般唤人地,便是有些规矩的富贵人家仆人,也不会如此。不一会儿,一个少年出现在方有财身前,耶律楚材觉这少年虽是穿着宋人衣冠,可却是一个土人,心中暗暗称奇。
将这人带到初等学堂去见陈子诚。方有财极无礼地一指耶律楚材。
请随我来。让耶律楚材更吃惊的是,那土人说得一口汉话,言语倒比方有财这宋人更加有礼。
跟在阿茅身后,他到了初等学堂,因为此处是淡水戒备最紧要地方之一地缘故,这两日他还未曾到过此处。阿茅领他进来,也经过一番查问,阿茅出示了方有财画了字的纸条,两人才通过大门。进了内城一般的围墙,耶律楚材只觉得眼前一花,禁不住大吃一惊。
他曾经在悬岛见过玻璃,原先只道这是装饰之用,或用来做镜子,无论哪一种用途,价钱都是极贵的。可是在这里,却见着每一间屋子都是用这玻璃来充作窗纸
向左边看,觉左边围墙内墙上用朱漆涂着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十字,他自是知道此句源自中庸。再向右边看去,围墙上同样也有一行话,却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十字,这却是出自易了。
这是学堂
顾名思义,这学堂应是书院一类的地方,可见了这左右两排大字,耶律楚材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请这边。阿茅不象方有财一般对这个大胡子有恶感,他向耶律楚材招呼道。
注1:见孟子滕文公上注2:中庸第二十章: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八十八、知音一曲能倾盖
耶律楚材深深吸了口气。
窗明瓦亮,整齐如斯,若说自打登这淡水来起,他便不断地感觉到惊讶,那么如今更是觉得震惊了。
学堂当如斯也,唯如此之处,方可教化黎庶,有此一处,这淡水其余不足便皆可无虑了。
耶律楚材悄悄走到一间屋子前,透过窗子向内里看去,只见一义学少年模样之人,站在高台之上,执粉笔对黑板,正写着字,底下坐着数十名孩童少年,一个个端正笔直,目光炯炯盯在黑板之上。他正待凝神想看那黑板上写的是什么,却又听到另一间教室之中传来众人齐诵之声。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这是唐人张若虚之春江花月夜,张若虚之诗所传不多,这向有孤篇冠全唐之誉,也是耶律楚材极欢喜的。他心中一动,循声向那间教室走去,透着玻璃窗子,却看到同是五十左右的孩童少年,正整齐划一地诵读着黑板上写下的全诗。
以唐诗入学塾耶律楚材情不自禁轻叹了声:岛主人风雅高亮,非凡夫俗子所能及。
他却不知,在赵与莒定下的淡水初等学堂识字课本之中,第一年是千字文,第二年便是唐诗宋词,第三年则是名家散文了,唐诗宋词多选赞美河山之壮阔忧虑民生之疾苦诵咏报国之壮烈,而名家散文则多选唐宋大家之作,兼收历朝名臣之表章,诸如孔明之出师李密之陈情,皆为后世之精选。这不仅是为教得学堂少年识字通文,更是在进行人文教育,于国之忠于亲之孝于同侪之友善于寇虏之痛恨,尽于其中矣。
这边春江花月夜未毕。那边九九乘法表又起,耶律楚材更是吃惊,学塾之中专教以算学的,他还从未见过。他为人博学,也是精于算学。便走过去看,却见那黑板上写着歪歪扭扭的数字,尽是他所不识。他正欲仔细分辨之时。阿茅等得不耐,上来一把拉住他。
嘘阿茅做了个噤声手势,然后将他拉开。耶律楚材恍然知觉,自家竟忘了来此另有正事。他回头看了这教室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觉心中满是感慨,却不知由何说起。
他注意到这学堂主楼便是两层,上下加起来共有二十间教室,若是每间之中都有五六十人。也即意味着仅这幢楼中便有千余少年孩童在上学。虽说在中都之时,他也见过大金太学之中学众多,更是听说过大宋行在太学中学生云集,可那是兴一国之力养出来的。如今这淡水不过是一小城罢了,便养了这千余学生,喻之以诗,教之以数
想起与自己说过话的义学少年。不提孟审言李汉藩这般成年了的。便是司马重这样才十四五岁的,也无一例外有所专长。若此处学童能尽数如他们一般,三年之后,凭着这些人,便足以管上百万人以上的大府了。
百年之计,百年之计耶律楚材叹了一声,心中对那位尚未谋面地岛主,更是渴望一见。
跟着阿茅之后,他们绕过那幢教学楼,到了后边一排同样是两层的房子。耶律楚材见着这里房间明显要小,每间只有前头一半左右,同样也是以玻璃为窗。阿茅领着他走到最头边一间,在外敲了敲门。
请进。耶律楚材听得一个声音道。
阿茅推开门,学着护卫队员一般立正,大声道:陈教师,奉方管家之命,送一人前来。
辛苦了,你先回去。被他称为陈教师的是陈子诚,他看到站在门前有些不知所措的耶律楚材,便先打走了阿茅,然后上来拱手道:这位可是耶律晋卿
耶律楚材那副大胡子甚是奇特,故此陈子诚一眼便能认出来。
区区正是耶律楚材,请教陈教师如何称呼耶律楚材也回礼道。
请楚材兄这边坐。陈子诚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道:在下名子诚,家主人赐字伯涵,楚材兄唤我伯涵便是。
当陈子诚说道字为主人所赐时,神情明显有些骄傲,与那孟希声李邺如出一辙,耶律楚材暗暗赞叹了声,那位岛主收揽人心之力竟能如斯。
不知楚材兄来此有何见教没有太多客套,自我介绍之后陈子诚便问道。
实不相瞒,原本是为一起的同伴求情而来,如今看来耶律楚材摇头苦笑,那些人还妄想在这淡水混个官吏管事做做,却不曾想这淡水要害所在,尽数是岛主人弟子,哪容得他们插手
陈子诚会意地一笑:这学堂之中有块石碑,上面有我家主人亲口所言,在淡水乃至整个流求,有所劳必有所得,楚材兄回去后且对贵友说清楚,如今将他们放在制造局,只是暂时之举,若有所长,一经觉,便可另有任用。
这话说得很通透,若是那些来自中都的原金国官吏与贵家子弟能有所长,自然有提拔之机会,若是一无所长,这淡水也不会给那尸餐素位之人窃居高位。耶律楚材是极通透之人,知道此事原是应当之举,便不再多言。他如今要考虑的,倒是自己。
伯涵兄,不知贵主人当如何安置区区他凝神向陈子诚道。
晋卿兄来淡水也有些时日了,不知晋卿兄有何教我陈子诚没有回答他地问题,却是提了另一个问题。
耶律楚材明白,这其实是在考察自家之才能了,他略一沉吟,若不能出惊人之言,打动眼前这少年,怕是要与同伴一起去那制造局中制造玻璃器皿了。况且,想见岛主人。也得先过这位陈伯涵一关才行。他抬起眼来,微笑道:初至淡水之时,我只道此处为蛮荒之地,到了今日早晨,以为此是世外桃源。方才进了这学堂,方知此为孔子浮槎海外之所
铸币若想保持稳定便需要足够地贵金属储备,赵与莒在两年之前便将最为忠诚地赵子曰派往基隆,这两年之中,淡水展几乎是日新月异,基隆同样如此。基隆如今也有五百余人,尽数是自两淮以高价买来签了死契地流民,他们主要工作便是淘金,淘金使用的是赵与莒自后世学来的方法,大量地运用了汞。这五百余人所淘出地黄金,每隔几日便会被运至淡水,黄金被赵子曰亲自放入淡水学堂底下的地下室之中,两年来共得黄金七千五百余两,加上定远号往返于大宋倭国之间地贸易所得黄金六千两,淡水的货币储备金便是这一万三千五百两黄金。
注1:本书中npc的字绝非乱起,古人取字皆有讲究的。象李邺字汉藩,太平广记中记载唐时有名刘邺字汉藩。再如陈子诚字伯涵,曾国藩原名为曾子诚,字伯涵。
注2:论语公冶长:道不行,乘浮槎于海,从我,其由与。
注3:道德经: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注4:台湾省通治矿业篇载,金瓜石现金矿之后有三千余人来淘金,光绪十六年十月十五日至年底八十日间,经淡水报税的黄金数量便有四千五百零九两,未报税不知凡几。以此,我推算五百人两年采金七千五百余两,应不算过多。
注5:金融与市场流通,非文中所言如此简单,实是一门大学问,作无知,妄加言论,读一哂便过吧。
八十九、浮生半日难得闲
竟然开始铸币了
赵与莒看着手中的信,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他自穿越来此便小心规划,一步步地走到现在,淡水铸币,也就意味着今后流求的展将进入一个全新阶段。
淡水所铸之币有两种,一种是纸币,有如后世列国央行行的纸钞,用于大额购物,主要是购买房产奢侈品,这纸币自然使用了一些唯有赵与莒才掌握的防伪技巧,不唯纸质与普通纸不同。另一种为辅币,辅币又分四类,为金铜铁三合金,以含金含铜量多少,分为一文二文五文十文四种。辅币数量并不多,依着陈子诚与耶律楚材计划,今后这辅币也要用纸币替代,不过在初时为了增加货币信用,故此才使了这辅币。
那耶律楚材果然是个人物,接收新事物的能力极强,倒不是一般的腐儒。
他拿起笔,开始给石抹广彦与孟希声方有财林夕陈子诚还有赵子曰写信。给石抹广彦的自然是托他去与胡人交涉,自胡人处大量收购人口。给方有财的信是要他注意粮食储备,准备好足够的木材砖石。给林夕的信是让他与胡幽沿着流求海岸勘察,按着赵与莒给的海图,寻找流求的第二个定居点。
这个定居点赵与莒选在后世的宜兰平原,此处位于流求东北,不仅距离淡水基隆都近,而且地势平阔,有良田数十万亩,即使在后世,也是流求最重要的粮食产地。有了足够的粮食,才能养活足够的人口,而有了足够人口,才能支撑流求展,成为赵与莒最为坚实的助臂。
赵与莒估计。待得大宋嘉定十二年五月,宜兰应开始全面建设,那时以少数义学少年为领,以淡水忠诚可靠的移民为主干,再督促那些新来移民开垦,所花时间只会比淡水建立更短。
故此需要大量移民,对于胡人而言,战争中掳掠到的百姓大多都没有用处。他们一向只用来杀戮取乐,可是若能用这些移民换得来自淡水的物产,这种杀戳自然会少得多。自己此举,虽说可能让胡人为获利而更加活跃,但在某种程度上能多保住些中原百姓的性命。同时增长流求地实力。
拿去与胡人交换的,自然是些奢侈品,象酒茶丝绸刻钟与玻璃之类,于增加胡人国力无益,却能助长胡人奢逸之风,正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至于运送,目前山东东路几乎都在李全的威胁之下。再往南沿海制置使的关节早已打通,所需的只是船。这也不成问题,江南制造局采用了大量新式器械。又借着沿海制置使的关系,收得长江上游许多伐下多年的巨大木,每三月便可造出一艘三远级别地海船,每六月便有一艘定远级别的大海船,如今江南制造局停在船坞里备用的海船已经有十一艘,其中定远级别的就有三艘,加上可以使用漕船转运,赵与莒肯定。自己每年送十万人上流求也不成问题。
问题在于如何将这些人送至海边和流求的消化能力。赵与莒不希望这些新移民将一些旧习气带到流求,自然要事先臻别,到了流求还要尽快同化,人太多反倒不是好事。
给陈子诚地是提醒他铸币之后可能遇到的问题,这些问题是他按着后世记忆假设出来的。给赵子曰的则是让他考虑扩大基隆规模,增加黄金储备,同时在基隆开始开采煤铜和硫磺。毕竟靠着与土人交易来的那些煤石。已经不足以支撑流求三地的煤用量。
他给赵子曰的信写得一半,听得门外有人唤他:兄长如今可有空闲
这样唤他地唯有赵与芮。赵与莒放下笔。看了看身旁坐着刺绣的韩妤,韩妤会意,立刻去开了门。
原本杨妙真也在书房之中的,只不过她到现在还是个耐不住地性子,没呆多久便跑出去折腾秦大石与龙十二等人了。
赵与芮如今也已是十一岁,有着这个兄长做模子,也如同小大人一般。当初他是唯一一个不敲门便闯进赵与莒书房的,如今却不然,也懂得要先出声再进来了。
见到赵与莒,他先是施礼,但立刻便原形毕露,扑过来一把拉住赵与莒的胳膊:兄长,我要骑马
啊
赵与莒看了看时间,果然已经是下午三时半了。他微微一笑,揽住弟弟的肩膀:我写信竟然忘了时间,难怪好吧好吧,我写完这封信便陪你去骑马
那今日可得延后时间,说好骑一小时的,若是现在去,已经只能骑半小时了,再写完这封信,才到校场便要回来赵与芮拉着他不放:兄长,你可不许说话不算
前些年,因为赵与芮年纪尚幼的缘故,全夫人严禁他随着赵与莒学骑马,故此每次他只能跟在赵与莒背后流口水。如今他也十一岁,家中又有杨妙真这般的骑术高手在,学骑马危险性已经低了不少,全夫人拗不过他,只得依了他,每日下午三时至四时,可以学骑一个时辰的马。
我何时说话不算了赵与莒笑道。
兄长说话不算数那是常年地事情赵与芮哼了声,对着兄长撇嘴,这个动作倒是他从赵与莒那学来的:前些日子说要带我去临安的,最后却是自己偷偷跑去啊赵与莒有些尴尬地,韩妤则在他身后咬着唇轻笑,上回原本是答应带赵与芮去的,只是临时有些变故,最后赵与莒自己去了,最后从临安带了些礼物来给赵与芮算是陪礼。
曾参杀猪教妻,哼,这故事还是兄长说与我听的赵与芮又撇了一下嘴。
便只有那一次吧况且我不是带了礼物与你陪罪么赵与莒道。
哪只一次,兄长前两年还说要教我放爆仗,可是最后还是未曾放给我看
那时是欧老根父子还在吴阴,他们正铸青铜炮的时候。因为赵与莒总往那儿跑,赵与芮也要跟着,追问赵与莒去做什么,赵与莒便说是去做爆仗。听他提起这事,赵与莒再度苦笑,摸着自己的鼻尖道:连几年前地事情你也记得
哼,还有做大孔明灯赵与芮又道:兄长答应了不算话,我去寻那萧先生。萧先生都说了要给我做地,偏偏兄长阻拦
这些年来,赵与莒一直低调行事,热气球之类惊世骇俗的东西便不曾再造了。萧伯朗有时还会心有不甘,嘟囔着何时造个玩玩。赵与芮听得了极是好奇,故此也没少纠缠赵与莒。
韩妤实在忍不住,小跑着出了书房,她吃吃地低笑声传了一路。赵与莒觉得颜面尽失,忍不住揉了揉赵与芮地头:臭小子,瞧瞧,阿妤都嘲笑你了。
分明是嘲笑兄长赵与芮嘟囔着说道。
只要这小子在。自己是没有办法继续写信了,赵与莒将那写好的信放在一边,拉着赵与芮的胳膊:骑马骑马。四娘子在校场,为何偏要来烦我
兄长不在身旁,他们才不让我骑马赵与芮噘起了嘴。
二人来到校场上时,见杨妙真正执着一柄包着头的无尖腊杆枪在哈哈大笑,龙十二与另外一个义学少年则坐在地上,满脸不甘地瞪着杨妙真。
俺说了,便是你们五个一起来,也是被俺一一击杀的命。大石你最狡猾,借口马匹不够不敢上来,倒免了一顿打
大石虽是一副憨样,却是最奸诈的。一个义学少年也道:若是你也一起来,我就不信胜不过四娘子
嘿嘿。秦大石憨憨一笑,却不肯多说,任杨妙真如何挑衅。义学少年如何激将。他就是不肯出战。
赵与莒心中也是微微欢喜,秦大石这性子。并不意味着他温吞软弱,恰恰相反,他较真起来是极严厉的。身边有这样一个无论旁人如何挑衅都不会毛躁行事之人在,背后便可无忧了。
我们方才一开始便错了,都只道四娘子武艺高强,我们都不是对手,故此以为只有合在一处方能与他抗衡,若是当时有人先挡住她的枪,同时再有人自她侧后突袭,她便是击倒我们当中一两个,也逃不过第三第四人地攻击。另一个名为邢志远的义学少年道。
这邢志远若是在战场之上,便是那种为谋胜利不惜牺牲的了。赵与莒想道:不过他爱动脑子琢磨,或许可以减低些损失。
他又看到龙十二,在所有少年中,他身上白点是最多的,人也鼻青脸肿,这让赵与莒叹了口气,龙十二还如当年那般倔脾气,他这性子,只怕很难独当一面了。
不过有他在自己门口,晚上睡觉便能安心了。
每个人都有他的用途,世上原无无用之人,无非是看你能否使用罢了。
阿莒,你来试试见着赵与莒,杨妙真挥了手中地木枪笑道。
我不是你对手。赵与莒很干脆地认了输,然后又道:四娘子,来教与芮骑马吧,他去我那儿吵了许久。
阿芮,上来
赵与芮还只是十一岁,又不象赵与莒那般深邃莫测,虽是努力学着他兄长模样,却时不时会露出些孩童本性来。故此,杨妙真很是喜欢他,将他拉上马之后便纵马疾驰,山庄校场虽然不大,让马冲几步还是没问题,欢喜得赵与芮尖叫不止。
大郎,四娘子梨花枪山东无敌手,果然是名不虚传,以我们的身手,便是再来六个也不是她对手。见赵与莒到了身边,秦大石赞道。
我们练得不够。龙十二哼了声道。
他说这番话却是不对,论及训练之刻苦,就连赵与莒这有着两世经历的人,也不曾见过第二个如他这般吃苦的了。他如今身体练得壮如熊虎,论及力量,三五个杨妙真也不是他对手,可说到技巧,他差得便远了。
十二,我不准你再加训练量。听得他这样说,赵与莒便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命令道。
十二垂下头,虽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应承了下来。
大郎,不知李邺他们如何了。有个少年问道,他们都是赵与莒亲卫,心中多少有些羡慕李邺能出去独当一面。
如今他正在带淡水护卫队护编呢。赵与莒想起那信中说的情形,不由得微微一笑:淡水初等学堂的顽皮鬼儿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什么李阎罗,想来没少让那些顽皮吃苦头。
哈哈,想到他去管那些淘气小人便想笑,岂不如同照着镜子一般又一义学少年笑道。
众少年都哄笑起来,虽说李邺早年因为顽皮地缘故,与众人关系并不十分和睦,不过这几年来年纪渐长,又有赵与莒耳提面命,人沉稳了许多。故此,众少年也对他改观,不再象初时那般孤立他了。
这让赵与莒瞧着极欢喜,他不希望今后因为私人之间的矛盾,而误了他的事情。
大哥,你也来,你也来那边骑了一会马儿之后,赵与芮笑着向赵与莒挥手。
我儿,千万小心了,妙真须得抓住他
赵与莒还未答话,便听得母亲在远远地喊,她知道这时是赵与莒兄弟骑马的时间,故此跑来查看。赵与莒忙起身来到母亲身边行礼,他今年十四岁,身高开始突长,如今已经比全氏还要高出一些了。
莒儿养这些马在家中,哄得你兄弟坐卧不安。全氏轻轻责怪了赵与莒一句:你自家骑马也要当心,休得纵马疾驰
请母亲安心,儿也胆小,不敢跑快呢。赵与莒笑道。
全氏抓住儿子的衣袖,上下打量了会儿,见他身上确实没有摔下的痕迹,便点了点头,满意地笑了。
赵与莒心中一暖,笑问道:母亲,今日可曾起身活动过筋骨
我在院子里走走便足够了。全氏依旧没有放开他的胳膊,佯怒道:哪象你弟弟一般,整日介没有一会儿停处,半点都不象你。
赵与莒其实也有运动,晨跑午练,他要保持健康的身体充沛的精力,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自打穿越以来,他虽是时有头痛,却从未生过什么大病,这充分地锻炼便是重要原因。不过与活泼好动的赵与芮相比,他便差得远了,故此全氏会有此语。
与芮好玩,便让他玩吧,只需不荒废了学业便可。赵与莒淡淡一笑:咱们家中,也没有什么需要他操心的。
这话让全氏心中一酸,抓着儿子的手更紧了。虽说她坚信长子有吕祖点化,可是他支撑起家业时毕竟还年幼,为人又太过稳重,几乎未曾象一般孩童那样欢呼雀跃过,至少,全氏记忆之中,在他六岁之后,便几乎没见着他极畅快的大笑了。
当初是他年少早慧,背负着家里负担,故此少有欢颜。如今家中衣食无忧,又有了产业,他为何还是如此
全氏心中如此想,嘴中便说道:莒儿,如今咱们家里啥也不缺,你便无须再过于操劳,身体要紧。
她却不知道,自家儿子背负的可并不仅仅是郁樟山庄这个担子,他要背负的,却是一副担着亿兆生灵千载国运地担子。
九十、千舟竞渡欲扬帆
大宋嘉定十一年十月,直沽寨中,陈昭华背剪着双手,踉跄而行。
他神情麻木,将心中的仇恨深深藏在心底,他知道,若是他眼中稍稍露出些仇恨之意,等待他的便是雪亮的大刀。
与他一样被反绑着的,足有一千五百人,个个都如同他一般,在这寒冷的冬日里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们被一队胡人战士看押驱赶,一步步挪动向前,迈向他们所不知的命运。
石抹广彦骑在马上,眼光复杂地望着这些人,这些生活在太行山以南的金国百姓,既有汉人,也有契丹人女真人和其余各族人,甚至其中还有些也是胡人不过是那些与铁木真敌对的部族。这一批是一千五百人,还有更多的被源源不断送过来,换取他自大宋运来的精美绸缎上好茶叶还有玻璃器皿。特别是玻璃器皿,如今在胡人之中极为抢手,胡人战士谁不能给家中妻妾送面小圆镜的,大多会被妻妾讥嘲,而那些贵酋,则对全套的玻璃器皿情有独钟,玻璃酒杯玻璃饰物,最为贵重的是盛着据说为海外所产的烈酒的玻璃酒瓶,一个装满烈酒的瓶子可以换得三十个青壮奴隶,便是一个空瓶,也可以换得十个。
对于胡人贵酋来说,只要中原有人,他们便可抓来换取财货。
石抹广彦,石抹广彦
他正思忖之际,有人向他大喊,回头去看,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那人极是英武,纵马而来,片刻间便到了他面前。
孛鲁兄弟,怎么你来了他吃了一惊,向那人问道。
来人正是木华黎之子孛鲁,其人沉稳刚毅。相对其余胡人而言,要宽厚得多,加之又通晓诸国语言,与石抹广彦说的便是汉话。因为石抹广彦出手豪绰。借着耶律阿海耶律秃花又与木华黎攀上了关系,故此孛鲁也与他定交。
你此次去后,千万要将那个耶律楚材要回来,我们愿用一百个奴隶换他一个。孛鲁笑道:那是大汗点名要的人物,去年我们不知,被你带走了,你不给我们带回来。我父王不好向大汗交待
这可就难了,孛鲁兄弟。石抹广彦愁眉苦脸地道:他被送到海外去挖矿了,以我料想,只怕他那身体受不得海外之苦。
见孛鲁仍紧盯着他,他看了看左近,悄悄凑到孛鲁身前:孛鲁兄弟。那些宋人在海外开地矿场,死人是极重的,要不也不会眼巴巴地盯着你们要买人手了。你看,连那些女人都要,何况男子
他向另一群女子呶嘴,这些女子既黑又瘦,自然是被胡人挑捡过的。孛鲁哼了声,心知石抹广彦言之有理。可是多少还有些不快,上回成吉思汗的使前来索要耶律楚材,木华黎如实呈报说是被卖为奴隶,没过多久成吉思汗又派人来责骂了番,将尚且留在幽云的几个金国臣子点名带走,这些臣子年纪都在四十以上,又被关了许久。能否活着穿过大漠还未必可知。
孛鲁兄弟。你替我看紧一些,不要让人滥杀。这些可都是钱财珍宝,都是那玻璃和烈酒石抹广彦又凑到他耳边说道:我虽然是个贪财爱钱的,却绝不是那帮子回纥商人小气鬼。大汗与太师地勇士,千里迢迢杀到这里,总得带些好东西回去给家中的妻儿,对不对
我知道我知道,下回你多带些船来,我这里可没有这么多粮食给这些牲口吃孛鲁有些不耐烦:你记住了,我要耶律楚材,只要人活着,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给我带来
放心放心,孛鲁兄弟,不管是耶律楚材还是耶律棺材,只要活着我就都给你弄来。石抹广彦哈哈大笑。
孛鲁晃动着马鞭,狠狠抽了经过身前的一个奴隶一鞭,挨这一鞭的,正是陈昭华。他看都没有看孛鲁一眼,只是将牙齿咬得紧紧地,一步一摇向前走去。
只须不死,誓报此仇他心中想。
不仅仅是这一鞭之仇,更是家仇国恨。
与此同时,在山东东路密州邹平临朐安丘,盖着大宋京东路总管李全大印的公文贴遍了各处。凡还有人烟之所在,便有这公文,其中内容,便是招募流民远赴海外开垦。虽说须得背井离乡,只是这数年来红袄军与金军在山东东路反复交战,府县均已残破,能有块安稳无战事的地方可供生存,便有无数拖儿契女向濒海的密州进。
短短两月之间,聚集于此的流民便达两千余户,若不是大量的稻米自南方运来,李全都不知道该如何给这些流民安置。每有一船稻米运来,便有一船流走,在等候船来之际,流民都被安置于临时建起的营寨之中。管理营寨地并不是李全的红袄军,却是来自那海外岛上的人,这些人在两年前还是红袄军中一员,如今却个个能识得三五百字算得千百人的加减。听着由这些人嘴中吐出的乡音,见着这些同样憨实的面孔,再看到明晃晃地刀剑,移民们都是极安份的,便是有一两人想要搅事,立刻就会被驱出寨子。
在寨中虽说吃不饱饭,但也饿不死人,故此凡被驱出,无不痛哭流涕恳请回来,但无论是哀求还是威胁,寨子里都不为所动。对于这些人,红袄军也是装做未曾看到,任由他们去了。
大宋嘉定十二年正月,当赵与莒刚过完他的十五岁生日时,同时接到了第一批宜兰移民抵达和前往吕宋的航路开辟的消息。
其处地势平阔沃野百里,驱马疾驰,数昼夜方见尽处。此诚百世之基业也。此处土人,分为二部,一部温顺,其名为噶玛兰,分为三十六社,以低地沼泽为所。渔猎为生;一部暴烈,其名为泰雅,有割人绩之习。依大郎之语,我等用丝绸玻璃。自土人手中换取宜兰河北岸之地,建立城寨,开垦荒田。噶玛兰部多有来依,唯泰雅凶烈,数度来袭,皆为护卫队弓弩所驱退,已远遁深山不知其所踪矣。
负责宜兰开的管家是陈任。他在给赵与莒地信中如此说道。与他与起抵达宜兰的并不是自中原地区运来地新移民,而是由三百名全副武装的护卫队与五百来自淡水受过军事训练的老移民。自中原送至流求地新移民,都将先在淡水住上半年,熟悉流求气候,更重要的是学习流求规矩,接受相应训练。要在最短时间内尽可能开出流求的资源来。就必须如此,否则等他们自然开拓,也不知要过几十年。
天气多雨,水流丰沛,瘴气甚重。在秋爽给赵与莒地信中如此说宜兰地环境,做为陈任的副手,他要负责宜兰地卫生健康状况。
宜兰的开拓比赵与莒计划得还要快些,为赵与莒那五十亩授田法所刺激。新达淡水的移民以无与伦比的热情投入到对岛上规矩的学习之中。国人对于土地之执著,。101'd。一千年之前与一千年之后几无差别。而原先淡水之民,为以开拓之绩换取那一张张印有流求通行金元券字样地粉色彩纸,进而换取位于淡水他们已经住得习惯了的水泥平房,并且给自家窗子装饰上玻璃等淡水自产物品,纷纷踊跃报名。第一批授田的老移民,几乎都在宜兰的后续垦拓名单之中。
在男多女少的流求。这些老移民也几乎都成了第一批在岛上成亲。一年之中。有过一百名婴儿在淡水降生,这意味着他们开拓出来的土地打拼攒得地房屋。都有了继承。
两艘定远级的大船分别取名为定海定洋,由孟希声遥控进行悬岛倭国淡水的三角贸易,自悬岛运送书籍佛像瓷器玻璃刻钟和丝绸,输往倭国平户,在那里的代理商御下这些货物,换上早已收罗好的黄金白银珍珠倭铁水银铁梨木铁刀,再运送至淡水,在淡水御下黄金白银铁刀倭铁水银等之后,将剩余的货物与玻璃淡水棉布淡水丝绸刻钟等一并运至悬岛。
悬岛江南制造局如今除了保有造船部门之外,其余部门一律都迁至淡水,并入淡水制造局中,但因为货物吞吐量增大的缘故,所用沿海制置使子弟数量不仅未减,反而有所增加。更悬岛所用水手,除去招募而来的渔民外,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出自沿海制置使地军属。
这三角贸易之中,唯有自庆元府运至悬山的生丝丝绸瓷器佛像书籍这些需要课税,大头部分,都是在庆元市舶司管辖之外。来自倭国的黄金白银,大量流入淡水,淡水铸币时渐渐以白银替代黄金,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降低了铸币成本。
另一艘定远级大船定逸号,则带着一艘三远级的扬远号,进行广州泉州淡水之间的贸易,其主要物资是在广州泉州收购棉花生铁,运至淡水进行加工。
江南制造局专为淡水基隆与宜兰间造了艘大海船,船较慢,但载重量大,吃水浅,能进内河,虽说远洋难抗风浪,可适于沿海载重航行。这艘被命名为力士号的船,主要用于运送矿藏与粮食砖石水泥,载重量为八千斛,将它开至淡水,还颇费了孟希声一番心思。
除去这五艘船外,其余海船全部用在自山东东路与悬岛往淡水运送新移民上,共有定远级大船两艘,三远级船六艘,若不是水手数量不足,还可以派出更多船来。这两年淡水囤积了稻米十八万石,依着赵与莒的安排,其中五万石将被用来交换移民。自胡人处换移民无需粮食,只用财物便可,红袄军缺粮,孟希声与李全地约定,一石米换一人,若是顺利,扣除耗损应当可以换回近五万人。加之自胡人处换来地人口,赵与莒计划,三年之内,流求的移民将接近十万。
为了达到这一目标,孟然声依据自家所学将整个运程分为三段,第一段是自直沽寨至悬岛,这是最长一段,所用却都是漕船,无须派出悬岛之船,约六十日能来一趟,每趟可运来一千五百人。第二段是自密州至悬岛,因为红袄军缺乏大船地缘故,这一路主要是二艘三远级船和雇请来的海船,沿海制置使的运兵船偶尔也被买通来客串,每三十日来回一趟,可运送一千人。第三段则是自悬岛运往流求,靠的是两艘定远级大船和四艘三远级海船,这些船帆具尽数经过改造的,故此不惧逆风,加之航路又已经熟悉,平均下来,十五日左右便可来回一趟,每趟能运走一千二百人。
这样,每月淡水便能增加二千四百人,一年便是二万八千人。而且,江南制造局造船的度随着工匠越熟练而在增加,所造之船也越来越大,从嘉定十一八月起,已经完全停下了三远级船的建造,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一万斛级别的大船。定远级的海船由原先四五个月才能造一艘,变成不足三月便能增加一艘,只需水手招募能跟得上,待得来年,运力还能增加一倍,从而加快流求移民度。
不过,赵与莒并不想盲目加快移民度,所有上岛移民,无一例外都先得在淡水接受三个月以上的训练,在这过程之中,或开垦农田或修筑城墙,在日夜操劳中初步培养出纪律性来,再分别安置在淡水基隆与宜兰。他也极关注移民的性别比例,女性移民比男性要更快更容易为淡水所接受。孩童少年,特别是无父无母的孩童少年,比女性移民还要优先。这不仅仅是因为孩童少年更易接受新鲜事物更易管束的缘故,也是因为他们更容易培养忠诚。
再过两到三年,淡水初等学堂第一批毕业生出来,便都是十八岁左右的青壮,可以派上大用场了。
九十一、我承天命降世间
大宋嘉定十三年夏秋之际,绍兴府山阴县的一条河上,小船随波荡漾。水碧似玉,两岸烟柳婆娑,渔樵唱和,浣女婀娜,好一派江南水乡风光。
那小船轻轻摇了一下,两个人自水中钻了出来,扶住船舷,一边踩水一边抹去脸上遮着眼睛的水。虽已入秋,因为天气酷热的缘故,多有耐不住暑气的人跳入河中,象他们这般游累了借着河中船歇息,也是极寻常的事情。
兄长比我潜得久些。抹尽脸之后,可以看出这是两个少年,年幼的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长着一双圆眼,笑时便弯成双月,看上去极讨人喜欢。
我比你年长,自是潜得久些。另一个少年则是十五六岁,声音已经变了,双目深邃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相貌堂堂,因为只露半截身子在水面的缘故,故此还不知他有多高。
再有两年,兄长便比不过我了。年幼的那个笑道。
他二人正对话间,船身晃了晃,自舱中行出一个男子人,这男子面白有须,看模样有四十岁左右,神情有些惊疑。看到这两个少年时,他微微一怔,咦了一声。
余施主醒了
船舱中又钻出一人,这是个僧人,那两少年相互对视一眼,笑着又潜入水中,向岸边游了过去。
被称为余施主的男子用迷惑的目光看着这两个少年登岸,他们都是赤着上身,上岸后用布巾擦了擦身子,便肩并肩消失在桑柳之外。
余施主那僧人又唤了声。
啊
这位余施主,便是当朝丞相史弥远家私塾先生余天锡了。他字纯父,今年四十有一,与史弥远家是世交,深得史弥远信重,此次离开行在。是返回家乡庆元府参加科试的。虽说与史相公有旧,可若不凭着自家本领得入闻喜宴,终究有愧于先人。
施主何事忧心僧人微微一笑道:昔日东坡公有言八风不动,施主方才为何惶惶不安
东坡公八风不动,和尚却是一屁过江了。
两人相视一笑。余天锡为何怔忡之事,便在这一笑中揭过。僧人却不知,余天锡方才怔忡,只因一个离奇之梦。
就在方才午睡之中。他梦见自己浮舟而行,忽然水波翻涌,有两条金龙破浪而出,围着他所乘之船徘徊嬉游。他猛然惊觉,又听得船外有人说话,赶出来看到那两个少年,心中不由暗自思忖这梦之兆,故此才会怔忡。
若是平日里做这般梦,他只会一笑而过,可他此次回乡。除去参加科试外,还肩负丞相史弥远之托
当初史弥远与太子赵询合谋杀了韩胄,不过那太子赵询却寿元不久,今年便病薨了。今上无子,只能自宗室中选人另令为皇子,今上身体并不康健。故此选皇子之事关系重大,史弥远思来想去,如今的沂王嗣子赵贵和最有可能被选。他权倾朝野,又与前太子相得,原不将这位沂王嗣子放在眼中,不知若是他真能得继大宝,是否能如前太子赵询那般与自己结好。遣人辗转试探,觉这位沂王嗣子十分不喜自己。故此他密奏今上,提请小心立嗣。恰巧今上也命他选太祖皇帝十世孙中年过十五,储养于宫中,因此,在余天锡辞行之际,史弥远曾密令余天锡,于民间寻访宗室后裔。以备不时之需。
相公将此等大事托付于我。我不可不谨慎从事,须得寻访到一个稳妥之人才好。方才那梦。莫非便是上天给我之兆只是不知此兆又是何意
他自是不知弗洛伊德其人,也不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道理。心中转来转去,只觉得想不明白,便也由它去了。那僧人与他同行,却是要去庆元府天童寺挂单的,谈吐颇为不俗,故此二人对立船头你来我往打起了机锋。
正说得兴起之时,天外忽的团乌云飞了来,眨眼之间雷声隆隆,河面狂风大作,天色晦暗如夜。那船家过来告罪道:官人,此等大风,行船艰难,恐有不测,不如先靠岸泊住。
余天锡也是往来惯了的,知道这江南之夏便是如此,待得雨过天青之后再行也不迟。便看了看同行地僧人道:和尚,你说对此极熟的,可有避雨之所么
此地为虹桥里,有一位保正与我素识,施主且随我来。那和尚哈哈一笑道:只是这雨景是赏不得了。
你和尚果然不是俗人,问船家借把雨伞,岂不也可以赏雨景余天锡取笑道:不过和尚打伞,却是无法无天了。
阿弥陀佛,施主若不怕淋湿,贫僧自然是奉陪的。僧人嘴上如此说,脚下却加紧了几步。余天赐跟着疾行,看看四周后却皱了眉:和尚,此地我曾来过。
施主也曾来过和尚大奇问道。
十五六年前,我途经此地,曾于此借宿。余天锡回忆道。
施主好记性,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也记得清楚。如此记性,今科必是高中了。和尚吃了一惊,然后恭维道。
余天锡摇了摇头,不再言语,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他之所以现在仍然记得,只因当时太过玄异。那夜他借宿之时,夜里闻得天上轰隆作响,起身来看,却见这虹桥里一院子中红光冲天仿佛走水一般,待得第二日问起,才知那户人家生了一儿。
那户人家似乎便是宗室,只是不知如今是否还住于此处。他一边想一边向当年记忆之处望了一眼。
他们所投宿地保长之家姓全,闻得有客上门极是殷勤,再听得和尚说这位余先生乃是当朝相公史弥远家西席,更是肃然起敬,杀鸡置酒,摆得一桌宴席,请他入座,又将自家晚辈都唤了出来。以晚辈之礼拜见他。
当余天锡见着其中二人时微微一愣,此二人正是方才河中扶着他船头的那两个少年。
余先生,这是我家两位外孙,原本是远支宗室,年长的名与莒。年幼的名与芮,他家便在村中,离得极近,故此唤来拜见尊客。
赵与莒与赵与芮都是肃然行礼。接着退至全保长身后,比起全保长自家几个子弟,倒是显得沉稳谦逊了。余天锡心中一动,多看了二人几眼,问了几句二人年纪,又细问了住所,然后心中突地一跳:这赵与莒正是自家在虹桥里借宿时生的那孩童
赵与莒外祖父虽是年迈,但精神还是矍烁,他只是一个保长,谈吐间未免有些俗气。这两个月来。赵与莒搬回了老宅,只说是要与外祖父家亲近,故此也无人怀疑,终于如史料中所载一般,在外祖父家见着了余天锡。
他此时已经是十六岁,心志更为坚忍。故此虽说心中激动,却不曾露出什么异样。只是余天锡问了几句之后便不再言语,尽与那和尚全保长说些乡野趣事。
据说史相公是天童寺长老转世,故此礼佛之人必种善因得善果,我佛门广大,普渡众生,便在于此。
那和尚是个口齿伶俐的,对着余天锡谈禅谈诗。对着全保长则谈因果谈报应。全保长听得连连点头,他不过是一小小保长,说不上甚么见识,搜肠刮肚一番之后道:说起果报,我们山阴却有一事,实是令人惊奇。不知余先生与禅师可曾听过幼龄童替父报仇,追杀凶徒数载终得手之事
在临安听人提过。说是绍兴府之事。只是不知详略,莫非此事竟在山阴余天锡好奇地问道。
正是在此全保长一拍大腿。将霍重城如何替父报仇,追拿数截终于手刃仇人之事说了出来,他也是道听途说,免不了自家又添油加醋,虽不象说话本那般天花乱坠,却也令余天锡听得津津有味。
此事贫僧也知晓,那位霍官人还是贫僧施主呢末了和尚也道:他父亲生时也是勤于佛事,虽是自家遭遇不测,却有善报在子孙身上。
赵与莒看了这和尚一眼,这些年来,霍重城开的群英会已经成了临安名楼之一,少不得结交各方人士,这位和尚,只怕便是他依着自己要求安排在余天锡身边地。
他虽说知晓
余天锡听得也叹息了数声,史弥远是极为礼佛的,故此他也敬佛。众人谈了这一番话,外头已经雨过天晴,余天锡急着赶路,便告辞去了。
他此次应试,并未得中,放榜之后便又回到临安。史弥远为他接风之时好生安慰了一番,席后叹道:纯父不曾入仕,未知不是福份,老夫今日虽是风光,来日孰知不会沦落琼崖
相公何出此言余天锡惊道:莫非那位又说了什么话语
正是,他说来日他若得志,必将老夫远窜琼崖史弥远捋须叹息了声,眼中却寒光闪了闪。
他们所说的那位,便是赵贵和,这位沂王嗣子少有心机,自以为必被立为皇子,往往口不择言。不过史弥远当初他还只是一介区区礼部侍郎兼资善堂翊善,便敢算计权倾天下的宰相,如今执掌权柄已有十余年,党羽佐翼遍布朝野,如何可能坐以待毙他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权奸本色,试探罢了。
相公不可坐以待毙。余天锡断然道:学生离去之时,相公曾密嘱学生之事,学生已经打探了,绍兴府山阴县虹桥里,太祖皇帝十世孙,燕王房后裔赵与莒赵与芮兄弟,皆是年少不凡,家中无甚亲长,正合相公所用
余天锡离了山阴之后,便使人打听过赵家之事,得知他这一支亲族单薄,家中只有寡母,舅家也不过是一区区保长,加之又想起当初异兆,故有此言。
年少正合史弥远之意,家中无甚亲长也是史弥远所想要的,唯有这不凡二字,让他颇为思量。
他不希望自己扶持起来地皇帝过于平庸,是个如同晋惠帝一般地白痴,但也不希望自己选中的人过于雄才大略,这必然导致皇权与相权的争端。
当今天子赵扩虽说好学不倦,却姿质平庸,加之又体弱多病,故此能将权柄尽数委与他史弥远。史弥远希望,下一位皇帝仍然如同赵扩一般。
那兄弟二人有何不凡之处史弥远问道。
余天锡将自己当初途经虹桥里时见着赵与莒出生时景象说了一遍,又将此次在船上梦见二龙戏舟之事说了出来,再又说起自己打探得赵与莒年幼时父亲便病故,以父亲遗钱置下山庄,在庄中多养少年僮仆,请先生教识字算数。
史弥远闻言皱眉,略一沉吟道:此子果然有些不凡之处。
我亲眼所见,性子极是沉稳,为人也甚是守礼,乡邻中说他母子皆是礼佛至诚地,有人说他原是断臂僧转世。余天锡明白史弥远之意,微笑道:相公有所不知,他们山阴县,这些年来颇出了不少神童,做出许多大事情,耳渲目染之下,此子倒也有些进益。学生与他说话之时,觉得极是赤诚仁厚呢。
所谓赤诚,便是没有心机,所谓仁厚,便是反应迟钝,余天锡言下之意,史弥远自然明白。但他心中仍有些不安,便问道:山阴县有何神童异事
相公曾当作奇谈与学生说过的,那位霍家子肆志四载终报父仇之事,便是在山阴,还有李氏子三岁便蒙能背唐诗,程氏子九岁便随父主持家业余天锡一一说来,他差遣去的人极得力,尽数打听得详细,故此说给史弥远听时,也是绘声绘色。特别是霍重城替父报仇之事,更是让史弥远吃惊不小:此子非凡,如今如何了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他未曾读得甚么书,无非是开酒楼贩卖刻钟行商贾之事罢了大人曾去过他家酒楼,便是那群英会呢。
原来群英会酒楼与那刻钟竟是他家地,倒也不是泯于众人,至少富甲一方了吧史弥远捋须微笑道。
余天锡也笑了笑,却不曾再问此事,他心中知晓,他只能为史弥远提出建议,纳与不纳,却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注1:南宋进士及第之后的赐宴为闻喜宴。
注2:苏轼与佛印了然打禅机,寄信说自己已经到了八风吹不动的境界,佛印了然回道一屁打过江嘲笑他。佛印了然曾在作家门对青山上寺庙里住持过,与大德扯上关系,作颇有小人之荣焉。
注3:此前余天锡所见之兆,皆在宋元野史中有载,唯此断臂僧转世一说,为清时人所言。此些祥瑞异端,非作杜撰,实古人牵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