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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大宋金手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十二、揖别岂是为私利

    妙真妹子,你答应他什么了李全听得莫明其妙。

    因为此次来的船不够的缘故,只得分批将义军送去。赵子曰笑道:军中可有曾经做过工匠的做过工匠的与少年孩童可先送过去。

    为何如此刘全不解地皱起了眉,将少年孩童先带走,那是应有之意,但此时工匠地位不高,赵子曰将之放在与少年孩童相等的地位,却让人有些不解了。

    淡水百废待兴,要安置这许多人,先得准备好大伙的住处生计才成。如今淡水的粮食尽数是自6上运去的,我家主人造的海船,为送粮食已经是忙得转个不停,故此无力再送器具,唯有就地取材了。赵子曰不慌不忙地向着刘全扳手指头:若是有了木匠,诸位的床啊桌椅什么的,便可以在流求自造了。若是有陶匠,碗碟杯盏之类便可以在流求自造了只要是工匠,总能派上有场,我家主人说了,如今在流求,一个工匠胜过一堆书生呢

    义军将士,十之都出身贫困,一面钦佩书生识文断句,另一面又免不了嫉妒这些文人,听得赵子曰如此嘲笑书生,都哄笑起来,便是李全也摸着自己的头,连连称是。

    但他立刻便反应过来:谁说要搬到那什么流求淡水去了

    赵子曰带笑看着杨妙真,自从说出那句话后,杨妙真便咬着唇,一直在呆。李全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更是不安,追问道:妙真妹子。妙真妹子

    却不知这位好汉是四娘子何人赵子曰慢悠悠地问道。

    俺是红袄军元帅李全愣了一下。

    原来不是四娘子兄长。赵子曰的回复让李全更加莫明其妙。

    杨妙真却知道,这话是说与她听的,她既是应了赵子曰的条件,那么便是赵家之人,李全与她并非亲族,妙真妹子这般亲热的称呼就不能叫了。

    她恨恨地瞪了赵子曰一眼,将心中羞恼抛开,重新振作起精神来:李全大哥。退至淡水是俺的主意,如今因着胡人南下地缘故,鞑子无力顾及义军,待胡人抢掳走了,鞑子大军必定复至,那时咱们当如何是好

    你我两家合力,与鞑子大军一战,未必便不能胜他李全道。

    海州城小人少,即便是胜了。义军也会损失惨重。况且咱们内无粮草外无援兵,鞑子只需困住海州,饿也可以饿死咱们。李全大哥,义军上下投靠咱们,不过是因为鞑子皇帝无道,官吏贪残,胡人掳掠杀戮,想要随着我们求条生路罢了,俺是女子,没有那么多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只想着这些义军既是将性命交与俺,那俺便得替他们着想

    她这话说得极朴实,却掷地有声,赵子曰听了也不禁暗暗钦佩。李全却如同一桶凉水当头冲下一般,怔怔的半晌没有言语。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他心中所想的,与杨妙真心中所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情。

    当初你兄长何等英雄,你却你却好一会儿,李全指着杨妙真,想待要骂。却又咽了回去,叹息着道:四娘子,你不想再战,也应南投大宋,何必听着这土财主的诓骗,去那化外蛮荒之地

    俺去过大宋,大宋虽说比起咱们这太平繁华。可那是富人们太平繁华。咱们义军般苦哈哈的穷苦人家,不过是比咱们这多口饭吃罢了。杨妙真摇了摇头。突地苦笑道:况且,李全大哥,你想去投大宋,也不是为着这义军弟兄们的活路,那日你说得极明白,是为了自家忠义之名富贵之身李全大哥,若不是这一句话,或俺便应允了你,可是这句话这句话却让俺觉得对不住那为了护着俺而死去地窦博兄弟

    什么李全没料到自己当初用来说服杨妙真的话语,却成了败事之根源。他愣了愣,接着勃然大怒:你一介妇人女子,知道什么东西,俺懒得与你理会,刘老叔,你且说说当如何吧

    刘全闷闷地皱着眉,他心里是赞成杨妙真的,但他年纪大思虑得更加周全,李全如今已经是恼羞成怒,若是直接说赞同杨妙真,只怕这支红袄军立刻要散伙。郁樟山庄派来的船最多也就能载走两千人,若是散伙的话,鞑子乘机攻来,后果不堪设想。

    李元帅莫怒,四娘子也莫急。刘全慢吞吞地说道:我瞧此事,不急在一日两日。

    赵子曰在旁笑着点了点头,看得李全心中更是恼怒,他指着赵子曰喝道:你这刁奴,俺们在商议军机大事,也是你能听得的,还不快滚

    我原本有一计可解四娘子李李铁枪是吧赵子曰说话时舌头打着卷儿,仿佛真的记不起李全的称呼:两全其美的计策,既是你不爱听,那我便不说了。

    刘全却拦住他,陪笑道:管家何必如此,且说来听听。

    这也简单,我家海船再大,也一次载不走这许多义军,按我家主人之意,先将军中工匠孩童少年带走,四娘子跟着过去,也亲眼看看将来诸位安居之处是否合适,刘老前辈与这位李元帅则在这海州。如此进可攻城拓地,退也有一处安身,岂不两全齐美

    他这计策却是讨巧了,但听得李全与杨妙真都是动了心,象他们这般僵持,最后必然是撕破面皮,坏了义军和气,倒不如暂且将这事放下,两人无须完全一致。

    特别是李全,被杨妙真那般说辞弄得对她心灰意冷了,这义军中冲着杨妙真地旗帜来的占了六成,若是两家真撕破面皮。他的雄心壮志便都化为乌有。相反若是能按着赵子曰所说暂且维持,杨妙真带走的不过是些工匠少年,并不会如何削弱义军战力,相反倒少了食粮上的耗损,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杨妙真与这些人去了流求,来回之间少说也得两个月,留下地刘全年老德衰,怎能与自家争这义军领之位。用不着年余,这红袄军便尽数姓李,谁还愿跟着杨妙真去海外

    想到此处,李全哼了一声道:四娘子之意呢

    杨妙真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平复起来,她原本以为李全乃当世英雄,但去了江南一趟,在赵与莒身边呆了段时日之后,便觉得李全目光短浅了些。再加上李全那日言语。更是让杨妙真看透了他,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有自家的名声富贵罢了。

    至于郁樟山庄的那位少庄主,杨妙真虽说谈不上什么好感,可毕竟是有求于人。赵子曰今日这番话谁知是不是那小子授意说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不总是那么让人身上毛么可若是站在他那边想想,赵子曰的方法,还真是唯一地解决之途。

    杨妙真却不知道,赵子曰跟着赵与莒。在看人方面有着十足的长进,她是何等人物对待事情会做出何等反应,几乎都在赵子曰意料之中。而且,赵子曰只不过是一个管家罢了,若是真地触怒杨妙真。致使相反结果,那最多不过严惩自己,以平息杨妙真之怒,而不致于误了赵与莒的大计。

    便如此办吧她抿着嘴,再次瞪了赵子曰一眼。

    赵子曰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能达到这个结果,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之所以非要将杨妙真拉到大郎身边。他有他的考虑,一来大郎年纪渐长,在外跑动的时日渐多,靠着秦大石一人,总有维护不周的时候,在外请武师,哪有杨妙真这般高明。更何况大郎有些事情是不愿为外人所知地。须得忠心才好。其二才是他对杨妙真所说,需要她来稳定义军之心。

    他如此行为。倒不能完全算是自作主张,赵与莒让他来时,原本就特意跟他说了,允许他便宜行事。

    至于是否会被杨妙真记恨,赵子曰并未放在心上。

    红袄军高层既然达成一致,立刻开始动员起来,军中的工匠,除了铁匠之外,尽数被找了出来,闻知要远渡海外,其中倒有大半不情愿,不过得知是杨妙真带他们去,都改了主意。

    跟着姑姑,便是与鞑子拼命俺们也不怕,何况是渡海,咱们谁没渡过海

    有人在工匠中如此鼓动道,这话倒未说错,在红袄军最困难之时,包括李全在内,几乎所有的将士都曾被赶入大海,不得不躲到小岛上避风头。

    至于少年孩童,数量倒是出乎意料,几乎所有家中有少年孩童在义军中的将士,都想方设法要将自家小子送来,他们自己宁愿留着与鞑子决死,也希望自家孩儿有条生路。就连李全,也托刘全将自家侄儿李锐交给杨妙真,好为早死的兄长留条根。虽然二人如今近乎反目,但他对杨妙真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到得三日之后,算出来的各类工匠与孩童少年,共有两千七百人之多,这完全出乎赵子曰料想,一趟是运不走地,便只有分作两部了。事实上这里有李全讨巧之处,他将忠于杨安儿杨妙真姐妹地义军,也安个工匠之名送了来。

    对着义军,他们都统一言辞,不说是为了寻退路,而说是将这些战斗力较弱的老少安置好,准备与金人决一死战。义军并不知流求位于何处,只知道这是海外地一座岛,至于这岛有多大,能否容纳全体义军,他们是一无所知。故此,虽说抽出两千七百余人,义军的士气非但未因此而下降,反倒隐隐有所提升。

    这也与李全努力有关,既然绝了娶杨妙真统合义军的心思,他便开始用些手段,将自己亲信派出去,拉拢义军各部领,此时他们夺来海州还未多久,各种物资都极为充足,故此大酒大肉金银财帛了下去,义军各部领无不对李全交口称赞了。

    冷冷看着这一幕,杨妙真与刘全却不曾阻止,他们已经无心与李全争权,能将自家兄弟安全带到流求,那便足够了。

    大宋嘉定九年冬十二月二十八日,年关在即,可一千五百名义军工匠孩童泪别亲友,乘上了六艘海船。借着西北风,船很快便驶出了刘全的视线,他一个人留在码头上,向远处空旷的海天之间眺望,许久也不曾离开。

    李全并未来送,他借口要防着金军偷袭,已经出了海州城,避开了这一时刻。

    杨妙真站在船尾,同样望着海州城,望着城头那迎风飘扬地红袄军旗帜,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抹掉泪水回过头来。

    迎面看到的却是她极讨厌的赵子曰的脸,她有些后悔,自家上船时没有注意,竟然与这个讨厌的家伙都在致远号上。

    四娘子,如今顺风,到悬岛只需四五日。赵子曰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白眼:我家主人当在悬岛恭候,这一路之上如何行止,还请四娘子示下。

    你杨妙真气得浑身颤,但现在她多少也晓得些这个管家的脾气,只得自己越是生气,他只会越得意,因此只说了一个字便止口不提。赵子曰这番话,简直就是将她当主母来请示了,分明又是在提醒她,莫要忘了自家地许诺。

    四娘子,若是你到了流求,便知道我为何会如此赵子曰笑了笑,他没打算继续为自己辩护,转而又想起赵与莒来,若是大郎得知自己擅自为他纳了杨妙真,还不知会如何处置他呢。

    俺如何不知道你为何会如此,不过是忠心为主罢了。出乎他意料,杨妙真却开口答话了。又瞪了他一眼,杨妙真接着道:你这厮是真小人,故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俺是那种没有担当的人物

    不过是以防万一赵子曰没曾料想杨妙真竟然爽直如此,再次苦笑起来。

    俺岂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物杨妙真仍是恨恨地说道。

    我信得过四娘子,却信不过义军中其余人。赵子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在旁,低声说道:便是四娘子自家,能说义军中人人皆可信么

    杨妙真还待强辩,赵子曰却摆了摆手:四娘子,我只说一事你便明白,上船时我问了,此次随船的六百多工匠里,却没有一个铁匠。四娘子,你说这是何故

    杨妙真顿时哑口无言,李全扣着铁匠不放,不过是因为铁匠能打制兵刃,要留下来供义军之用,说到底还是为了他的私心。

    人人皆有私心,我家主人曾对我说过,世人之中圣人少而凡人多,凡人皆有私心贪欲。我以为,要防这私心贪欲化为祸端,便不得不使用非常手段,得罪之处,还请四娘子见谅。赵子曰又道。

    杨妙真半晌不语,只是在赵子曰离去时才冷不丁地说道:既是凡人皆有私心贪欲,那你呢,你便没有私心贪欲么

    赵子曰停步回,微微一笑:我自然也是有的。

六十三、俯仰常怀仁义心

    大宋嘉定十年,大金兴定元年,春正月初五午后,悬岛。

    经过近一年建设,如今悬岛又有当初不同,海贼侵扰带来的创伤早已愈和,因为此处是前往流求的中转站,岛上常驻工匠护卫,往来的沿海制置使水军,还有义学少年,全部人数相加起来过一千。

    凡是派往流求的工匠,都得先在悬岛做上三个月,经过观察不好赌不好斗之后,才会被选用送往淡水。在这三个月中,他们主要也是在建房子,依着赵与莒的要求,房子无须美观,只要牢固,无须舒适,只要耐久。故此,这小小悬岛如今已经成了座小镇。也有些商贩贪图厚利,想将店面开到岛上来,只不过岛上土地尽数归某位赵员外所有,他们寻不着地方建铺子,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赵与莒也不曾忽视岛上民生所求,他自家在岛上开了三间铺子,供应全岛日常所需,也不求赚钱,只要能保本即可。

    在江南制造局船坞之中,一艘巨大的海船已经初露峥嵘,这艘海船长足有二十丈,完全按照新式造船法建造,所用巨木,都是赵与莒花了极大价钱自湘蜀收购而来。船上立着七根桅杆,比现在的三远船还要多出三根,长度也是三远船的一倍。这艘船最大特色便是预留了一个巨大的舱房,舱房位于船头高处,两侧开了可闭合的窗子,这是赵与莒专门要求留下的,谁也不知其功用。

    除了这艘船外,江南制造局还在建另一艘三远船级别的海船,巨型海船的进度较慢,而三远级别的海船则要快上许多,几乎每两三个月,便能有一艘下海。

    每每算起造船的帐单来,赵与莒便会心痛,江南制造局的刻钟与继昌隆的生丝。再加上如今在悬岛办的织坊,这三皆是日进斗金地产业,每个月给他带来的进益不下五万贯,即便是如此,赵与莒如今收支也不过堪堪平衡。略有盈余罢了。

    而且,淡水城的建设与红袄军的迁居,短时间内是见不着收益的,反倒需要不停地贴钱进去。仅仅是为了收购支撑迁居初期地粮食,赵与莒并花费了不下八万贯,如今在流求,存粮高达二万石之多。

    三远船为送这些粮食去流求。来回跑了三趟。

    这些粮自然是分批自两浙两湖与利州成都等地购来的,凭借当初开保兴时与行在粮商的关系,胡福郎花了绝大的力气,只说是替海商收粮,东家五百石西家三百石,才勉强凑齐的。赵与莒算过,这二万石粮食。若是省着吃的话,够两万人吃两个月,但若扣除其余损耗,能支撑一个半月便是极限了。故此,还得源源不断地向流求送米,总是自大宋购粮,显然是不足以支撑。赵与莒已经决定,新建成的三远级海船,将满载大宋瓷器丝绸和茶叶,去交址占城,那里光热充足。应该粮食有余。

    要解决流求地粮食,最关键还在于自给自足,这也是最近两月来,赵与莒先后向淡水送去三批庄户共四十户人家的原因。

    这些庄客尽数是在两淮流民中招来的,生性坚忍能够吃苦,家中有孩童在义学之中,对郁樟山庄所知甚少。赵与莒倒不怕他们向前期在淡水做活的工匠们泄露什么。

    说起来也是庆幸。这半年来海上未起风暴,故此三远船往来数次。都未曾出现什么意外。不过随着天气转暖,赵与莒知道北太平洋可怕的台风会逐渐产生,到那时如非必要,三远船去流求的次数将减少,以尽可能避免遇着台风。

    如此算来,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是相对安全时期,必须用这时间完成运送红袄军地任务。

    大郎,此处风大,还是回屋去吧韩妤给他披上一件皮裘,低声劝说道。

    算起时日,子曰他们应该到了。赵与莒淡淡地说了声。

    这几日风大,或他们靠港避风了呢。韩妤想起他们渡海来悬岛时的情景,心有余悸地道:大郎,渡海之事,过于危险,今后还请谨慎才是。

    我心中自然明白的。赵与莒笑了笑,他们是正月初四来的悬岛,因为没有三远船这般的大海船接送,乘的是小船,海水几乎要灌入船舱中来,韩妤着实受了惊吓。

    大郎,还是进屋吧。韩妤又劝道。

    赵与莒向着北方望了一眼,仍然未曾见到自家的三远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韩妤回到屋子里。但他还未坐稳,立刻有义学少年气喘吁吁地来报:大郎,看到三远船了

    因为赵与莒将致远怀远经远三船合称为三远船地缘故,义学少年如今也学着这般称呼。听得他报信,赵与莒微微点头,却不象上次听说致远号自流求回来时那般激动了。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走,然后对韩妤说道:我累了,要睡上一觉,子曰来了让他先候着吧。

    妤应了一声,赵与莒方才明明极是挂念三远船此行是否成功的,如今却要回屋高卧,韩妤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至于船上来人如何安置,便由你来定吧。赵与莒看着韩妤笑了笑:阿妤,你心细,定然能做好的。

    其实关于如何安置此次运来的人上,赵与莒早有安排,韩妤只须按着吩咐监督众人行事便可。但听得赵与莒如此说,她的脸还是涨红了,她性子腼腆柔弱,对赵与莒最忠心不过,一面又是羞涩,一面又怕让赵与莒失望,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应了声是。

    服侍赵与莒睡下之后,韩妤立刻赶往码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三远船才靠了岸。六艘海船同时靠来,虽说经过扩建。江南制造局地码头已经大上许多了,可也被挤得满满当当的。

    李锐擦了擦眼睛,拒绝一个来扶他的工匠,自个儿从船舷板上迈上台阶。因为在海船上呆了几日的缘故,初踏上6地。他还觉着有些不适,摇晃了好一会儿,这才踏稳。

    脚下地上到处都撒了石灰,李锐呆了呆,向前望过去,觉这石灰绵延成一条道路,通向岛子中间那围起来的寨子里。

    这倒是稀奇。撒石灰是何意

    李锐终究是年方十岁的少年,将对叔父的思念放在一边,开始端详起这座岛来。

    这座岛并不很大,有几座低山,倒有不少树木。在他所见之处,到处都是房屋,多是砖石地。只有少数为木制。让他惊讶地是,他们这么多人上岛,周围却几乎没有人围观,便是零星有两个人向这边走来,也总是被人赶走请随我来。一个年纪十六七岁地少年向他招手,这少年穿着宝蓝色地紧身衣装,没有扎头。看上去极是精神。李锐依着他所言跟他前行,那少年将他们带到一处空地上,这处空地也撒满了石灰。

    李锐觉有几个仆妇模样的人过来,将他们当中的女子都叫了出去。这六船人中女子极少,八个人中不过有一。故些很快,队伍中的女子便都离开了。

    妤姐,这一队已经有五十人了。那少年点了人数,立刻向站在空场边上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喊道。

    6佑平,将他们带走那女子脸红红的喊道。

    那个被称作6佑平的少年又向众人招手道:随我来,随我来,须要停顿。要与亲朋说话。过会便有时机

    李锐看了看后边,自船上下来的人纷纷聚到了这处场子。场子虽然大,但也被挤得人密密麻麻的。他们这些人跟着那个6佑平,走进一条栅栏隔出的甬道,那甬道极窄,仅能供一人行走,故此他们不自觉地便排成了一队队列。李锐在这队列中走在第一个,身后地两个工匠不停地唠叨着什么,他听得不太真切,视线里又找不着熟人,这让他更有些慌了。

    正这时,他看到叔父让他小的那个赵管家跑到妤姐面前,似乎与妤姐说了几句什么,因为人声嘈杂的缘故,他听隐约听得一句大郎在何处。那位妤姐回应的是正睡着,然后身后的人推搡了他一下,他不得不迈步前行,穿过那条木栅栏隔出的甬道。

    甬道最终点,是一个被围墙围住的一亩见方地院落,院落一端有排砖石建的屋子,看上去很是笨拙,共有六间。另一端也有间屋子,比起那六间更为丑陋。当他们进了院子之后,6佑平从背后摘了一个纸桶卷的喇叭喊道:诸位,自今日起,你们便要在此住宿,大人帮着照看孩童,饮食自有人送来,如厕去此处,注意不得在院子里拉撒

    众人都笑了起来,李锐顺着他所指看去,果然,那单独一间的石屋竟然是茅厕。

    用石来砌茅厕,这岛上人家也特富了些。有人在李锐背后低声说道。

    何只如此,上岸时你见到那些刁斗么,我看着有官军模样的人在刁斗上巡视,他们手中有弓

    有弓算得什么,来时在海上,俺还见着了大宋禁军水师,见了这些船竟然不拦下盘查,就直接放了过来。

    你不曾听说,那位岛主在大宋是极有权势之人

    这些窃窃私语声传进李锐的耳朵之中,李锐咬牙哼了声,李全在他面前从不掩饰对杨妙真决定的不满,将赵家称为土财主,李锐最是钦佩这位叔父,故此也认定这悬岛地主人是土财主。

    偏生这土财主却得了四娘子信任,若是不然,四娘子成了自家婶娘,那该多好

    想到此处,李锐对那个6佑平也不满起来。他替那位土财岛主干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因为他是李全侄儿的缘故,与他一起的四十九人大多认识他,对他也是甚为恭敬。很快6佑平便现了这一点,给他的关注也分外多些,只是李锐总觉得这是别有用心。

    众人安稳下来之后,6佑平将众人分成六组,每组八至九人共一间屋子如此分配好。李锐被安置在第一组中,住的是最靠里地屋子。

    咱们可有一千好几百号人,象这般每个院子住五十人,得有三十个院子进了屋放下行李,又有人开始嘀咕道:这岛主果真是个大财主

    这般的院子,也不得几个钱,何以见得便是大财主了,我看不过是一个土财主。李锐听得不耐烦了,也不顾6佑平就在身边,粗声粗气地吼道。

    6佑平看了他一眼,嘴了下,但象是想起什么,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他顿了顿,自身上摸出铅笔与纸来:诸位姓名报与我听,我要记下来,好替诸位去领衣食。

    小哥原是识字的本来以为来招待众人的,不过是家仆庄户之流,却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还识字,又见他和蔼,有人便凑上来问道。

    我家出来的没有不会识字算数的,主人仁义,让俺们学识字算数,却不是那粗鄙地乡下土财主呢。6佑平笑了笑道,算是给李锐地回击。

    众人初来此处,又不算是李全亲信,自然不会为了李锐去得罪6佑平,他们纷纷报了名字,6佑平问得极细致,连他们的年龄会什么工匠活儿都一一问清楚。轮得李锐时,李锐只是冷冷说了句李锐便不再说话,还是旁人帮他说清楚是哪个锐字。

    6佑平也不理他,笑笑着便又到了另一间屋子,不一会功夫,他便将五十人姓名尽数记了去。

    他出院子前交待了道:岛上规矩极严,来时想必诸位都先知道了地,若无人带领,诸位还是在房中安歇,不要到处乱跑的好。

    其余人都老老实实地躺下休息,他们这些日子在船上颠簸,哪里睡得安稳,故此有人甚至打起了鼾。李锐却是越想越不开心,在义军中时,众人都敬他叔父是李铁枪,连带着格外看重他,何曾碰到过6佑平这样的软钉子,同屋的人又都凑上去吹捧那个6佑平,将他扔在一旁不顾,让他心里极是吃味。

    越是不让俺出去看,俺偏要出去看,俺跟着叔叔习得一身好拳脚,难道说还怕了你们

    他年少胆大,腾的便爬了起来,同屋的人叫了两句,却没有叫住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由他去了。

    注1:宝庆四明志卷五叙赋记,宝庆三年糯米每石三贯九百九十文,曲麦每石三贯六百文。此时据宝庆年间还有七年,又未经金宣宗南侵,故此粮价应该稍便宜些。即使按宝庆三年粮价来算,八万贯也足以买到二万石粮了。另,宋代1石合斤,约为今日斤。

六十四、谁道仙山无处觅

    李锐悄悄到了院门,远远便看见有几个跨着刀剑的人来回转动,他心中一凛,将头又缩了回去。片刻之后,再探出头来,却现那几人始终在附近转悠,有一个还望向他这边,不过倒不曾喝斥。

    他大着胆子走出院子,向南边望过去,那是一排如同他们这边一样的院子,足有四十余处。

    这土财主果然是有钱的。李锐心中暗想:为接我们,竟然建起如此之多的院子。

    他却不知,这院子接他们只是用处之一罢了,实际上,这院子是准备给江南制造局的工匠们住的。有些工匠来此已经五六年,家口都在6上,来往极不方便,故此赵与莒决定在此大兴土木,仿着后世集体宿舍,为他们提供安家之所。这既有利于保守岛上技术机密,又能安工匠之心。不过在正式启用之前,先给了他们这些迁来的义军暂住罢了。

    见他出了院子,那几个跨着刀剑的人终于出来一个,未语倒是先笑:小兄弟,你有何事

    俺想四处走走,不成么别人笑脸相对,李锐倒不好作,便话中带刺地问了一句。

    那人失声笑道:甲院的那应是6佑平负责的,佑平未曾说过规矩么,因为人数太多,为防出了意外,故此我们有规矩,不得随意走动,小兄弟你且忍耐片刻,过会儿便是开饭时间

    李锐执意要出去转转,其余各院也有人探出头来。那人渐有些不耐,声音也大了起来:小兄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千余人若是不守规矩,吃喝拉撒的岂不全要乱了

    他声音提高,听得众人都缩回了脑袋,李锐还待争执,恰好6佑平走了回来,与他一起的还有杨妙真。见着他被两个跨刀守卫拦住。杨妙真快步跑了过来,一把将他护在自己身后:何事,为何逼住他

    跨刀守卫地不知道她身份,只能苦笑着对6佑平道:佑平,你们院子里这小哥儿死活要出来闲逛。被我们拦了下来,你且劝说劝说。

    6佑平见又是李锐这个刺头,禁不住摇了摇脑袋:李锐,你有何事非要出来不可

    俺又不是贼,你也不是官府,凭啥将俺困在院子里,不许俺走动李锐梗着脖子道。

    杨妙真下船之后,第一时间便来看安置之处,故此并未听说悬岛上有什么规矩。听得李锐这话,也颇有同感。她自在惯了的,在郁樟山庄见着山庄规矩原本有些不以为然。

    你叔父便是李铁枪6佑平未曾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句。

    正是,俺也要象俺叔父那般,成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李锐大声道。

    你见着你叔父行军打仗时,带的义军有没有规矩,若是义军不听调动又会如何

    这话却是问差了的。李全带兵打仗,靠的尽是一个勇字,杨妙真也是如此。李锐瞪着6佑平,撇了撇嘴道:行军打仗,自然是冲了,俺叔父每次都是冲锋在前

    6佑平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方才他专门打听了李锐的情形。这才知道他叔父是义军领,不由得嘀咕了一声道:冲锋在前勇则勇矣,若不守着军纪,哪里能打胜仗

    杨妙真听得心中一动,红袄军曾经几乎席卷半个山东东路,可不过一次恶战便全军溃散,她也是直到最近才想明白。红袄军之所以打不过金军精锐花帽军。非是勇气不足,也非是器械不精。实是红袄军散乱不堪,向来只靠人多势众。她不曾想,这样的道理,悬岛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也懂得。

    你敢说俺叔父李锐指着6佑平怒吼道:象你这厮,俺叔父一只手便可捏死上百个,也敢说俺叔父

    6佑平在义学少年中虽是名声不显,可是好歹也是受了五年熏陶地,听得他此言,面色便沉了下来,原本想要反唇相讥,但见着他不过是十二岁的孩童,又若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小哥儿,先回院子,过会便吃饭了。

    谁稀罕你们的饭了李锐呸了一声,若不是6佑平闪得快,这口唾沫便要吐在他面上了。李锐吐完之后转身便跑,才跑得没几步,脚下忽的一绊,向前飞出去,在地上连着滚了几个跟头。

    伸出脚的却是方才拦住他地护卫,他们早就瞅着这小子不顺眼,不过是碍于规矩没有作,如今见他如此刁蛮,再也忍不住了。

    这是李锐无礼在先,杨妙真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她想起赵子曰的担忧,还未到流求,象李锐这般的孩童便开始不服约束,若是到了流求那还了得

    李锐身手极是敏捷,虽是被绊了几个跟头,却翻个身爬起回头骂了句又要跑,见他一脸倔犟的模样,6佑平一肚子的怒气却没了。

    这小子的模样,让他想起李邺来,身为义学一期少年,他可是亲眼见到过李邺当初日日受罚的凄惨模样,便是李邺那般油滑顽皮,都给大郎调教过来,何况这小子

    想到此处,他不怒反笑:原来大名鼎鼎的李铁枪有个胆小如鼠的侄儿,却只知道吐口水撒脚丫子地,你叔父在战阵之中,是靠吐口水胜过金兵的么

    李锐收拢脚步停了下来,回过头怒骂:俺叔父英雄了得,岂是靠吐口水胜过金兵的,你这厮这般人物,他一只手便能捏死几千个

    方才还是上百个,转眼便成了上千个,6佑平也不着恼。笑嘻嘻地道:我却不相信,你连军纪都守不住,只会给你叔父丢脸,莫非是个冒名顶替的货色

    谁说俺守不住李锐撇了撇嘴:不过就是呆在院子里,俺就呆给我看看

    见李锐又回到院子当中,伸出脑袋来看的义军工匠与孩童都缩了回去。杨妙真也转怒为喜,这6佑平其貌不扬,不过对付孩童还是有几分主意。

    还是你有法子,佑平。那小哥儿,我们都不知如何是好。护卫有些讪讪地道。

    呵呵,这算得了什么。6佑平摇了摇头,又对杨妙真道:四娘子,请进院子看看。这四十多处尽是如此一般地院子呢。

    察看院子之后,杨妙真又去了女子居住之处,因为男女有别的缘故,女子住的三个院子,却在另一面,也不象这边只是木栅栏隔开,用地是土墙。在此处,她恰恰看到韩妤,当即招呼道:韩妤姐

    在郁樟山庄里。韩妤服侍了她一段时间,两人算是比较熟悉了。见着她,韩妤也是面露喜色:四娘子,你果然回来了。

    你们家小主人呢杨妙真问道。正在午睡,四娘子与奴一起去看看

    杨妙真也确实想见到赵与莒,她心中还有疑问,赵子曰那番话,究竟是否出自赵与莒示意。因此。她便跟着韩妤去了寨子。

    才进屋门,她便见着赵子曰一声不吭地跪在屋外,韩妤也吓了一跳,却没去扶他,而只是惊讶地问道:大郎醒了

    还不曾呢。赵子曰笑着道。

    你这是

    擅自作主,怕被大郎责骂,自家先罚自己跪了再说。赵子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

    杨妙真脸上微红,他的擅自作主,自然就是指自己的事情了。难道说赵子曰那番话,真的不是赵与莒示意还是他只是在做戏

    杨妙真性子豪迈,却并不是蠢人,都到如今这一步,赵子曰还要做戏给谁看想来他那番话。真未得到赵与莒授意。或只是他自家揣摩赵与莒之意而行事的。她原本可以劝赵子曰起来,因为恼他那番言语。故此也假作不知。

    韩妤心紧了一下,赵子曰极得赵与莒信任,他都要自跪求罚,那么他擅自作主的事情必然不小。她有些担忧地看了赵子曰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杨妙真,觉杨妙真只作不曾看到,心中便隐约有些知晓,赵子曰擅自做主地事情,必然与杨妙真有几分干系。

    四娘子且坐,奴这就去看看,小主人是否醒来了。招呼杨妙真坐下后,韩妤轻手轻脚地走向后院。

    门并未锁,推开后,她便看着赵与莒侧躺在床上。屋里因为升着炭火地缘故,比之外边要暖和得多,杨妙真察看了一下窗子,一个背风的纸窗撑开了,她这才放下心来。

    当初在郁樟山庄的时候,赵与莒反复交待,若是烧了炭火,屋子一定要开窗,为了让这些孩童们警觉,还特意拿着动物做过试验,因此,义学少年们都明白,炭火屋子里若不通风,便会有性命之忧。

    阿妤,事情都安置好了么赵与莒没有转身,不过已经醒来,他平静地问道。

    大郎,都安置好了,共是一千五百三十七人,工匠是六百六十四人,少年是三百一十四人,孩童是二百九十一人,老人是二百六十九人。男子共

    韩妤将归到她手中的统计数据报给赵与莒听,赵与莒坐起身来,韩妤慌忙收好手中地纸,去服侍他穿衣。一边服侍一边说起安置的情形:厨房里已经开始给各院送饭,各处情形都算是安定,安置过程只出了些小纷争,也都及时平息了。

    说完之后,她看了赵与莒一眼,又道:杨姑娘在堂屋里候着,赵管家跪在那,说是擅自做主自请受罚呢。

    擅自做主赵与莒皱起了眉,他不知道赵子曰能擅自做什么主,韩妤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赵与莒见了更是不快:阿妤,你有话便说。

    奴瞧那情形,赵管家擅自做主,似乎与杨姑娘有关呢。

    赵与莒抿嘴深思了会儿,然后哑然失笑:莫非子曰将四娘子得罪了

    杨妙真在堂前等了好一会儿,偏偏赵子曰又直挺挺跪在面前,她起初装着没看到,可她的脾气,却不是能长时间装样子地,故此忍不住道:你跪在此处给谁看呢,还不快起来

    四娘子有所不知,这不是跪给别人看地,是跪给自己的。赵子曰说了句杨妙真不懂地话语。

    男子汉大丈夫,这般跪着,成何模样杨妙真撇了下嘴。

    规矩便是规矩,坏了规矩便要受罚,我们家历来如此。赵子曰笑道。

    正这时,里面传来韩妤轻轻的咳嗽声,接着,赵与莒快步走了出来。

    杨妙真拧眉看着赵与莒,这少年仍是以前那副淡淡的神情,仿佛经惯了世间百态,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一般。见着她,也只是颔示意,既不见有意怠慢地高傲,也不见曲意奉承的卑微,与最初见到她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起来吧,便是犯了错,也等说清楚了,我自有处置。赵与莒道。

    赵子曰不敢违抗,站了起来,他看了杨妙真一眼,然后道:小人擅自做主,替大郎纳了

    杨妙真忍不住喝了一声:不许说

    赵与莒看了她一眼,又转向赵子曰,面色沉了下来:何事,说。

    小人替大郎纳了杨姑娘为妾。赵子曰垂着头说出这话来。

    韩妤听得低呼了声,虽然她们这些义学少年乃至整个郁樟山庄,没有人将赵与莒当作个孩童来看,可他毕竟才十三岁,此时便纳妾,未免过于荒唐了。

    杨妙真也是面色绯红,她即使是再豪爽,即使是再不愿意,可当着她的面提起此事,她还是又羞又恼。但她没有转过头躲开,而是瞪着赵与莒,仿佛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这件事里他究竟知晓多少。

    赵与莒神情却仍旧平静,就象是大海,让人看不透深浅。他抿了一下嘴,然后哦了一声:随四娘子来的人里,这一路上可曾有损伤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杨妙真瞪大了眼,韩妤掩住了嘴,赵子曰则停止了呼吸。

    过了会儿,三人才回过神来,赵子曰低头道:途中有五个老人支撑不住去世,因为顺风顺水的缘故,只花了六日我们就回了悬岛。

    伤亡不大那便好。赵与莒淡淡地道:你下去准备好来,七日之后,若是天公作美,便与我一起去淡水。

    大郎,水上风波险恶,不宜去淡水赵子曰跪着道:有事情便交与小人,若是小人不成,还有家中义学少年,何必以身涉险。

    此事却是你做不来的。赵与莒道。

六十五、好风

    阿茅一边用手笔划一边吃力地对方有财说道:“船,来了!”

    这个土人少年,如今已经能说简短的宋人句子,再加上手势,与宋人交流已经没有什么障碍。方有财用他用得极是妥贴,每每要与土人交涉,便将带上他,他随着宋人久了,也知道方有财是岛上宋人的“族长”,每日都眼巴巴地跟着,偶尔方有财踹他两脚,他也笑嘻嘻的不躲闪。

    “可惜不是宋人,若是宋人,我非得收他做义子不可。”方有财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道。

    这次三远船来的时间要比上次隔得长,方有财知道是去了北边接人,故此大声喝道:“邓肯,邓肯,给我滚出来!”

    穿着宋人服饰的邓肯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衣衫还没有扣好,满脸的大胡子也不曾梳理。

    如果说阿茅是方有财的左膀,邓肯便是方有财的右臂了。淡水是座新建之城,方有财脑子里想的,始终是大宋城池模样,邓肯则曾在欧洲各地游商,既见过威尼斯这般的商业城市,也见过那些塔楼高耸的骑士城堡,对于新城的建设,他提出的一些建议,往往与赵与莒的要求不谋而合。

    故此,邓肯在淡水的地位也变得重要起来,从最初卖苦力的,到如今的管家跟班。这地位一重要,他的心思便开始转动,如今更是勾上了一个土人姑娘,整日里如胶似漆的。方有财想不明白,那土人姑娘为何就会看上他这个浑身毛茸茸的番佬,也不明白,邓肯为何会迷上那个又瘦又黑的土人姑娘。

    “王八瞧绿豆。瞅对了眼儿。”他在心中如此想。

    “船来了,你小子领人去接,干活卖力些,不要将力气尽耗在你那个黑猴般的女人身上!”方有财吼道。

    “放心放心。管家只管放心!”邓肯大大咧咧地包揽。但称呼还只是管事地方有财为管家。便将自家那威尼斯商人的小心思尽数露了出来,他走到外边没一会儿,又飞窜了回来:“管家,船上挂着大树旗呢!”

    这是旗号暗语,若是三远船上挂着乡了大樟树的旗帜,便说明赵与莒随船来了。方有财听得一激淋,元夕才刚过,大郎便随船到了淡水,若非有要事,他绝不会如此。

    “敢紧收拾好地方。准备大郎在此住着,阿茅你这蠢货,也不知告诉我那上头挂着樟树旗,若是误了事,看我不拧下你的狗头!”方有财骂道,阿茅丝毫不恼,这方管事虽说口中总是抱怨责骂。可除了偶尔踹**两脚外,倒不曾见他真地如何凶狠过。

    淡水一瞬间便躁动起来,原本按部就班地人,都被赶得团团转。方有财换了身衣衫,命人备好车马,小跑着赶往码头。当他到地时候,三远船已经开始靠岸。不一会儿。赵与莒与赵子曰便出现在他眼前。

    有几个月不曾来了,赵与莒看到如今的淡水时。禁不住眼前一亮。

    与他初来时还只是些高脚木屋不同,如今的淡水,已经砌起了一排排砖屋,放眼望去,远处的山岗之上,砖屋整齐地排列着,宛若一队队卫兵。在砖屋外边,是用砖砌起的墙,在砌这墙时,内外各用了两层砖,砖中间则用土夯实来。因为人工不足的缘故,这砖墙还不是很长,未能完全取代原先的木栅栏,只是在大门附近有着二十余丈。自大门处用碎砖、砂石和粘土铺就的道路,宽有一丈五左右,一直延继了足有两百余丈,笔直地通到码头这边来。码头也全部换了砖砌,看上去极是整齐,码头边上挖出了地基,不过还未曾建屋,这应当是日后的仓房。

    如果说几个月前他见到的只是荒地,那么如今他见到地已经有了小镇雏形,而且不是大宋的那种脏乱小镇,而是和他后世记忆中差不多的、因为工业时代而来的那种交通便利、干净整洁的小镇。

    “这便是……这便是淡水!”

    下得船来,杨妙真瞪大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她原以为,海外之地必然是蛮荒瘴疬,若不是不毛之地,便是千里莽荒。可现在她眼前的淡水,比起任何她见过的地方都要整洁干净。

    除了远处地镇子让她惊讶之外,更让她惊讶的是山脚下与淡水河之间那广阔的田地。

    赵与莒迁到淡水来的庄户前后加起来共有三十余户,耕牛六十五头——这是他想方设法弄来的,已经是在不惊动官府的情形下能弄到得最多数目了,其中大半倒是石抹广彦自乱成一团的金国弄来。除此之外,还有八十余匹马,与牛相比,从金国弄马来反而轻松些。这三十余户庄户加上六十五头耕牛,几乎是日日不停,在原本是一片荒野地淡水河北岸,开辟出大片地良田。田边还特意留下沟渠,方便防旱排涝,从港口处望过去,这些沟渠将田地分割成一大块又一大块的,宛若棋盘一般。

    “这便是淡水!”杨妙真又叹了口气,这样一块地方,如果没有瘴疬,那与人间乐土有何差别?

    “河之北岸,尽数是我家主人地。”赵子曰不失时机地道:“只要有人手,我家便可在此辟出万倾良田!”

    “何止万倾,十万倾、百万倾也不只!”方有财不知道这位美艳矫健的少女是谁,但见她能站在赵与莒身侧,想来至少也与家中义学少年身份相当,因此笑道。

    “极目所见之地,尽数是我们的。”赵与莒抿着嘴,说出一句此时众人尚不明白的话来:“视线之外,也是我们的。”

    “大郎,我备好了车马,请大郎上车吧!”方有财又笑着道:“一路风浪颠簸,大郎先去休息一会儿?”

    “这先不急。方管家,我问你,那些屋子建的如何,是否够用了?”赵与莒再次称呼方有财为管家。方有财心中一动。这绝不是口误。赵与莒也几乎从不出现口误,他呼自己为管家,那便是有意提拔自己了。

    “回大郎,一共建成了三百四十大间,其中一百二十大间已经是上梁布瓦,如今便可住人了!”

    “开出多少田亩?”

    “义学少年每日都在算,咱们用的是曲辕犁,如今开出了五千余亩!”一说起田来,方有财脸上地笑容便再也按捺不住。

    此时粮食产量极低,便是湖州明州这般上田。最高亩产也不过五六石,均产不过三至四石,这五千余亩,年产有两万石,淡水一年两熟,约是四万石,若是抓紧时间再开出些田来。那便无须再从大宋运粮了。

    不过,要想将这数千亩地都种上,又得需要大量劳力,靠几十户庄客,倒是有些为难。赵与莒看了看身后,自己此次随船来的,虽说多是工匠。不过有些工匠暂时找不到用武之处。也可以改行耕种。

    李锐在船上等候良久,还未接得下船通知。心中早有些焦躁不安。明明听得水手说已经到了,为何半晌仍不放他们出去?

    他有些迫不及待要看看自己即将居住的所在了,若如同那悬岛般,只是座到处是石头树木的岛,这许多地义军如何能住得下!

    终于,他听到了竹哨声响,那些被称为义学少年地执事,都是用这竹哨声传递些简单消息,比中开饭、就寝之类地,李锐现在也分得清一些了。他蹦了起来,抓起自家的小包,大声嚷道:“下船了!”

    “李锐,你不是最不愿来的么,为何如今却如此高兴?”有个工匠笑话他道。

    “哼!”李锐瞪了他一眼。

    他会如此变化,却是因为一事,在悬岛上时,为了尽快让义学少年与这些义军熟悉,赵与莒曾组织过一次演练。义学少年先是做了队列练习,然后都拿着布包石灰扎住头的竹枪,与双倍于他们的义军打过一场混战。虽说义军都有厮杀经验,混战之时也有些马虎,可最后纪律严明的枪阵几乎完好无损地将义军全部“刺杀”,这战果让李锐极为震憾。

    他虽说崇拜叔父,却不是笨人,这让他意识到,6佑平所说的“规矩”是如何重要。他听得义军中老人赞道,当初岳爷爷领的岳家军,便是靠着“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规矩,逼得金人哀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自己若想长大后能助叔父一臂之力,这规矩,还真得好好学学!

    此次来流求的,只有三远船,至于雇请来地那三艘海船,一是因为船跟不上三远船,二则是不希望他们知晓通往淡水的航道,因此未曾前来。每艘船上仍有七八个义学少年,负责约束他们之人,经过这些时日,他们早与义军熟识了。下船之后,按着事先约定,众人排成队列,虽说还有些散漫,却总算未曾在码头滞留,纷纷走向淡水。

    这砖铺的道路,让众人觉得格外奢侈。

    此刻,赵与莒、杨妙真还有方有财,却乘在马车之上,先一步到了这新镇之中。

    过了镇子大门,杨妙真更是惊叹,若是放在赵与莒穿越的那个时代,这样的屋子属于老企业建的职工宿舍,可放在这个时代,却既整齐美观,又节约时间。赵与莒特意问了下水道之事,淡水常年气温偏高,若是卫生做得不好,只怕会有各种疫病流行。

    “在这地下用砖砌着,那个番人邓肯出了不少主意。”方有财实话实说。

    赵与莒“哦”了声,邓肯给扔到流求来之后,他几乎忘了这个威尼斯商人,如今看来,将他扔在此处正是合适的。罗马人有建各种水道地传统,修下水道,倒确实算是个内行。

    “黄花蒿移植得如何,可曾种活了?”

    “大郎反复交待的事情,小人哪敢怠慢?”方有财道:“种活了,种活了一大片,秋爽每日都去看,只是味道却不好闻。”

    提起黄花蒿,方有财便觉得反胃,凡是在淡水的工匠庄户,每隔两日便得饮上小半碗黄花蒿汗兑水,秋爽要领着人一一察看登记的。众人现在都知道流求乃海外蛮荒,可能有瘟疫瘴疬,而这水便能解此,因此都不敢敷衍应付。因为这草需得新鲜草汁才可,故此去年十月时,赵子曰连着泥土送来一大片,都被种在淡水附近的荒坡上,每日都有人照看。

    “若不想死,这黄花蒿水都得喝,我也不例外。”赵与莒看了杨妙真一眼:“四娘子,我怕义军未必肯喝,到时还须劳烦你了。”

    杨妙真瞪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赵与莒也不管她,自顾自走进一幢屋子里,察看屋子是否合牢固。这屋子粘合剂自然不是水泥,而是沙子、粘土与石灰的混合物,虽然比不得水泥牢固,建平房却已经绰绰有余了。屋子未曾粉刷,因此看上去还有些简陋,面积大约有后世的四十平方米,只有前门没有后门,到时用木板或砖头将中间隔开,后间可为卧室,前边便是堂屋了。屋子开了两扇窗,前后相对,故此也不觉气闷。

    赵与莒等等头,出了屋子又道:“去义学看看。”

    义学是关键所在,赵与莒反复交待过,要优先建义学,义学地图址都是他亲手画地,故此方有财道:“大郎,义学在这镇子中间,用砖墙围着的便是。”

    “哼!”杨妙真撇了下嘴,觉得极是无趣。那日在悬岛之上,赵与莒既未惩罚赵子曰,也未对他擅自对杨妙真提条件之事做出评价,杨妙真起初还有些想兴师问罪,可遇到赵与莒提也不提那事,反倒让她心虚起来。故此,这些日子,她都尽可能不与赵与莒说话,在船上相遇时,也只是以目示意罢了。

    义学都已经上了梁铺了瓦,共是十间宽敞地大屋子,便是窗户,也比那些住的屋子要大上许多,使得里头亮堂堂的。赵与莒先是点头,又是摇头:“少了,仅这一次便有六百零五人须得入学。”

    “入学,入学做什么?”杨妙真终于忍不住问道:“莫非你还想叫他们读书识字考秀才得功名?”

    “希声、阿妤,包括子曰,都是我家义学里出来的。”赵与莒看了她一眼:“他们你都认识,觉得如何?”

    “义学少年尽数家中义学出来的?”杨妙真瞪大了眼睛道。

    “将围墙扩大来,这周围的四排房子都包进去,义学孩童尽数住在此处,另辟一座院子开办女学,阿婉此次随我来了,她与阿茹一起,照看女童。”赵与莒继续吩咐。

    注1:牛一天能耕地两亩多,延安大生产时,一个外号大洋马的战士尹光普,一天开垦四亩二——这还不是最高的纪录,国人之吃苦耐劳,由此可见一斑。六十头牛按日均一亩算,开出五千亩田需得八十余天,近三个月。

    注2:宋人高斯得《耻堂存稿》中载:浙人治田,……其熟也,上田收五六石。

六十六、隔墙常须防有耳

    大宋嘉定十年,泉州。

    蒲开宗有些闷闷不乐,挠着自家的头,叹了一口气。

    朝庭的和买法越让人难过,来泉州的番船已经很少了,偏偏在这时又闹出海贼袭岸的事情,这让他这个半官半商的海獠心生惧意,大宋原本是他这等人物之安乐乡,可这些看来,他的日子也越地难过了。

    或许该迁回祖地正好去圣地朝拜,看看自家祖先们生活的地方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转便消失了,让他抛开大宋这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所在,去海外蛮荒之地,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海外诸国,有哪个能象大宋这般有着众多享受

    正思量着,一人匆忙走了进来:蒲主簿,你可曾听过新来的知府是何人

    送罢一官又一官,不过是替朝庭守着钱袋子的蒲开宗见是自家同僚,不以为意地说了句,然后瞪着眼睛:我最关心的,还是那些海贼

    来的是真景元真德秀,倒也是我们闽人。那人笑道:海贼不过藓芥之患,若是这位真大人不好侍奉,咱们便尽数得丢了乌纱帽

    我倒以为,换一位知府大人算不得什么大事,泉州为海商云集之地,如今和买之策,原本便于海商不利,再加上那海贼唉蒲主簿家中有海船八艘,日进斗金,自然是担忧海贼了。那同僚冷笑了声:我却只靠着这些微官俸养活一家,不可不逢迎上官。

    蒲开宗知道他是嫉妒,也不与他多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出了衙署。他行至大街之上,正欲回自家。突然听到有人唤道:蒲主簿久违了,这一向可好

    这声音很是熟悉,蒲开宗回头去看。当见着那人蜂环目虬须的模样时,心中一怔:你如何会在此处

    这人开口一笑,露出口大板牙来:我为何不能在此处

    随我来随我来蒲开宗见他,知道是来寻自家的。看了看左近没有熟人,拉着他便上了旁边名为群英会的酒楼,寻了个包厢坐了,又让随从看住门口。这才埋怨那人道:如今官府正在缉拿你等,贤弟你如何跑到这岸上来了

    那人冷笑了声:官府你蒲主簿不就是官府连你蒲主簿都能跟我称兄道弟,那些差役兵丁又如何会出力气

    蒲开宗有些讪然,这人复姓欧阳,双名映锋。也是在南海讨生活的海贼头目,原本与他便有交情。象他这般有着海船的,若不曾与海贼有交情,船根本无法出港。

    蒲主簿,小弟此次来是有一事相求的。见蒲开宗不说话,欧阳映锋道。

    贤弟有话便说,你我兄弟,提什么求字

    刻钟之事蒲主簿可知欧阳映锋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几年来,刻钟迅传遍大宋,大些的城市。富贵人家,谁家不摆着一两座,那千贯地大钟摆不起,百贯的却不是什么难事,蒲开宗家中殷实,便摆了一座千贯两座五百贯的。听得欧阳映锋如此问话。他心中一动:怎么。有人要送一船刻钟去海外

    一船刻钟欧阳映锋舔了舔唇,这几年来。刻钟几乎过丝绸,成了最抢手地海货了,他冷笑了声:一船算甚,我们这次要做票大的,做成了,大伙都是吃喝不愁

    说来听听蒲开宗眯了一下眼道。

    他虽说有官身,又有海船,但若是时机巧合,他也不介意做回海贼,实际上他家海船在外时,时常会做些劫掠的副业,也正是因此,他才与欧阳映锋这般的海贼头目攀上了交情。

    有个叫丁宫艾地,蒲主簿可曾听过

    那个倭人

    正是,他打探得那些刻钟,尽数是在庆元府某座荒岛上产的,因为离沿海制置使近的缘故,他一家吃不下,故此向王子清赵郎说了,愿以他二人为,会合咱们南海十八岛的弟兄,将这岛夺了,掳走匠人,自此以后,咱们便可造刻钟,那才是财源滚滚,在家做个太平富翁,岂不远胜在海上日晒雨淋欧阳映锋低声道:这可是在沿海制置使口中夺食,王子清赵郎二人合起来有船十八艘,我有船五艘,加上其余头目之船,共有大小近百艘,这等好事,兄弟我自然不会忘了你蒲主簿,故此来寻你相助

    蒲开宗知道他这话无非是讨巧卖乖,这些海贼虽然聚拢起来有大小近百艘船,可多数是那种小舢板渔船,大海船不会过十艘。那岛若是在沿海制置使边上,没准便要与大宋水军开仗,靠着这些船去,未必有胜算。但加上自己八艘海船则不然,船上装载地海贼人数会翻上一倍。因此,他还是怦然心动,那刻钟的价格实在让他不能不起贪念。

    贤弟,亲兄弟明算帐,我出五条船,能给我几成盘算一番之后,蒲开宗问道。

    十八路人舟,加上蒲主簿便是十九路,王子清赵郎二人人手最多,他们分得一半,咱们兄弟再分三成,我一你二。欧阳映锋早就想好,因此毫不犹豫地道。

    蒲开宗看了他许久,这欧阳映锋可不是个爽利人物,但此次却能如此一口答应这般条件,实在是让他怀疑。

    实不相瞒,这分法是王子清赵郎拟的,我另有打算。欧阳映锋狡猾地笑了笑:那丁宫艾与我商量过了,夺了那岛之后,我二人联手,做掉王子清赵郎,吞了他的份子。我知道这二人近来极是猖狂,连蒲主簿的海船都在他们手中吃了亏,故此才明言以告。

    蒲开宗心中冷笑了声,只怕完事之后。他们还想吞了自己份子吧。

    蒲主簿,咱们掳来工匠,总得寻处地方落脚造钟。货也得有个正经人家出手,这两样都非你莫属,故此蒲主簿莫要猜忌。他虽是神情未变,可欧阳映锋有备而来。怎会猜测不出他地心思,笑了笑道。

    如此说来,果然是场好买卖。蒲开宗正欲答应,心中又是一动:那岛与沿海制置使有关。莫非是官府中人

    这个便不知了,就算是官府中人又如何,为了真金白银,皇帝官家也敢拉下马扒了龙袍,何况是一个狗官欧阳映锋笑嘻嘻道。

    蒲开宗也觉得应是如此。全然忘了自家也是狗官之一。

    二人正商议细节,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闹,他们说的事情却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便是蒲家的仆人,蒲开宗也将之支使去开门了,故此二人立刻闭嘴。欧阳映锋有些不耐,他瞪着眼睛来到门口,却看到一个二十余岁的书生正摇头晃脑地与那酒家争执。

    这分明是学生我先来地位子,为何要让与他人你这店家好生不讲道理

    小人哪有不讲道理了,只是求学究换个座位。此处已有人定了。先前学究只说小坐片刻,故此小人允了,如今定座之人已到,小人实是店家也是个唇舌伶俐的,说起话来噼噼叭叭,将那书生到嘴边上的子曰诗云尽数堵了回去。

    学生在临安。也是时常去你这群英会地。不曾想到这泉州,反倒被你

    之政。休要争执,朱子有言,因事相争,焉知非我之不是,须平心暗想。那学生还待叨唠,与他同座的四十岁左右地人沉声道。

    先生教训得是。被称为之政的书生脸上虽尤有不平之色,却是收声闭嘴。那先生又对掌柜道:我这学生只是爱此处当街临海,可见着那浩渺烟波罢了,既是有人定下,那就请与我等换上一桌。

    原来是两个酸儒。欧阳映锋回头向着蒲开宗一笑:蒲主簿,事便如此说定了。

    见是不相干地人物,蒲开宗也不以为意:贤弟,那丁宫艾未必可靠,你要小心他。

    一个小二恰好站在二人身边,听得丁宫艾三字,神情微微一变,看了二人一眼之后,收拾收拾东西便离开了。蒲开宗与欧阳映锋都未注意到这一点,两人拱手告别,欧阳映锋下楼时又道:蒲主簿,功成之日再与你痛饮

    蒲开宗微笑拱手,正要唤小二过来结帐,却见那个二十余岁的书生走了过来向他拱手:阁下请了,学生恩师遣学生来,想请教阁下是否有空,若是有空,能否移驾一叙。

    蒲开宗对这酸迂儒生原本没有什么好感,不过人家来请,他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也未曾倨傲推辞,来得那人身旁,见礼后坐下。

    兄台,我曾听闻这泉州海商云集巨船往来,看兄台模样,似乎应是海商

    蒲开宗知道自家形貌颇异于宋人,听他如此探问,也不以为意,笑道:小可祖上原是番人,不过迁至大宋已有百年,归化日久,便是小可,也是在大宋出生,学的是仁义廉耻,读地是春秋经义。

    那是我冒昧了,还请兄台恕罪。那中年人拱手行礼,然后皱了皱眉:方才我坐在那窗外,觉海上尽数是些小船,街上也甚为冷清,不知这是何故,我自远道而来,一时好奇,故此问,还请兄台不吝赐教。

    一时好奇,鬼才相信蒲开宗心中冷笑,这人模样,分明是饱读诗书地,又带着学生,此人十之,是途经此处的官吏。想到此处,他也不直说,只是打着哈哈:此时刮北风,正是扬帆出海地时候,哪里会有海船逆风入港

    是极,是极,原是我想差了。那中年人恍然大悟:兄台久在泉州,自是对此熟悉的,到得起南风时,每日会有多少海船入港

    听得这人细细察问,蒲开宗心里更是凛然,他猛地想到出来时同僚说地,泉州府新任知府是个叫真德秀的,莫非就是此人若是他的话,他来得倒是快,他口间中带着闽音,听闻原是闽人,这海上事情,不可能一无所知,方才他那模样,分明是做伪。

    在下不曾留意过,兄台口音也带有闽声,不知是何方人士他试探着问道。

    我家先生便是那被称为之政的书生正待说话,中年人咳了一声,他便闭住了嘴。见自蒲开宗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那人又随意问了几个无关紧张的问题,唤了声叨扰便告辞了。

    蒲开宗瞧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朝庭和买之政不罢,海面盗匪之乱不平,便是换了当今丞相史弥远来了,也只有束手无力。这人就算是新任泉州知府真德秀,也不过是混完几年便离开的书呆子罢了。

    他与这中年人说话之时,方才那神色一变的店小二悄悄来到楼下,寻着掌柜的低声道:掌柜,方才蒲主簿与那个汉子提到了丁宫艾。

    果真掌柜的大喜,向外瞧了瞧,见没有人注意,拉着那小二躲到一旁。

    蒲开宗便是再谨慎,却也不曾想到,丁宫艾这三字对群英会酒楼会有如何影响。这群英会酒楼是四年之前在临安开地,走了当朝丞相史弥远管家的门路,短短四年间,便在绍兴建康泉州等地开了分店。这群英会酒楼背后东家姓霍,却是绍兴府山阴县霍家庄的霍重城,在霍重城背后,更是赵与莒在为他出谋划策。

    因为当初被丁宫艾走脱的缘故,霍重城便花了重金请人建这群英会,在人口密集之处,既可安置他家中那些觊觎他产业的亲族,又可打探各地消息,寻找丁宫艾的下落。这几年来,他暗地里对丁宫艾地悬赏已增至十万贯,丁宫艾如若不是常年在海外,只怕在大宋寸步难行。

    得知此事与那蒲主簿有关,群英会掌柜不敢怠慢,忙令心腹连夜北上,赶往绍兴,将这丁宫艾地消息传了回去。又遣盯着蒲开宗,觉他家几艘海船空货出海,便再度遣人北上传信。

    注1:此二人皆是当时泉州附近大海盗,史料中有记载。

    注2:见朱子家训

六十七、沙中总能淘赤金

    便是此处了。

    致远号作为三远船中的第一艘,论及舒适与宽敞,都比不过它的姊妹们,不过赵与莒凡是乘船,必定将之作为自己的旗舰,这次自淡水出航也不例外。

    大郎赵子曰神情有些复杂,看着眼前的地方。

    这是在后世被称为基隆的良港,三面为矮山所包围,北面临海,海中又有两座岛屿,故此实在是天然良港。比起淡水,它在为良港之上的优势更为明显,但缺点也有,那便是地方较窄,不利于扩展。

    你便留在此处,我将东海号船也留在岛上,每三日给你们送一批补给,一切事务由你做主。赵与莒微微一笑:管紧一些,砖瓦木料让方有财替你备好,东海号多跑上几趟,先建堡垒,再建围墙,墙一定要高,你明白么

    东海号是一艘两百斛的小船,较之一般渔船稍大些,这次也随着赵与莒来到此处,为的便是这个用途。

    子曰感慨万千地望着眼前的景致,他明白,这是赵与莒对他在杨妙真事体上擅自作主的惩戒,同时也是将一副重担交在他身上。

    事情做得要机密,待得一切完成之后,便将工匠送回淡水,来去都将眼蒙住。赵与莒道:我会直接自6上运送工匠来,再派第四期的义学少年与你一起看管,此事至关重要,只许你一人知晓。

    俺也知晓了赵与莒在与赵子曰说话,旁边的杨妙真哼了一声。

    她虽是如此说,实际上却是一无所知。只晓得赵与莒将赵子曰配到了这个蛮荒之处。她对赵子曰没有好感,不过怜他一片忠诚,却被外放于此,觉得赵与莒有些赏罚不明罢了。

    我许你三年,三年之后,便接你回山庄。赵与莒没有理她,这段时间来,虽然每次外出都将她带到身边,但大多数情形下都是晾着她,最初杨妙真还有些抵触。但见了淡水给义军移民准备好的地方还有那河畔广阔的耕地,她地抵触已经完全不见了。

    这大片的荒地,都属于赵与莒,他愿意以此来接纳义军。实在是了不得的胸襟。杨妙真自问,若是这片地属于自己,也未必肯以十一的租息租给旁人。

    在义军抵达当日,赵与莒便以淡水小主人之名义宣告。凡是在淡水定居,不论男女,只需按着淡水规划干活上学,三年之后,无论男女满二十岁便授田五十亩。每年只需缴纳田中收获十分之一为租息,再连续耕种五年,所种之田便永久归属其人,每年只需缴纳田中收获三十分之一用于修桥铺路办学之类义举。这宣告被石匠刻成碑文,立在淡水义学之中。

    孺子赵与莒,添为淡水之主,于此为誓,子孙万世亦不易之:凡有所出必有所入,凡有所劳必有所得,正其谊以谋其利。明其道而计其功。

    杨妙真心中又想起那碑文最后一句,她不知这是借用了陈亮功利之说,只是觉得这话说得实诚,义军移民在此,以自己劳作换得田地,再以田地产出换得淡水佑护。实在是再公平不过了。

    四娘子。你有所不知,此处盛产黄金。赵与莒不打算瞒着杨妙真。这些天晾着她,已经足够打击她的傲气,让她静下心来思忖赵子曰提出的是否为非分要求了。赵与莒惩罚赵子曰,只是为他擅自作主,对于他替自己纳下这位美妾,他心中还是挺满意的。

    今年十七岁,待自己十八岁时,她也不过是二十三岁,正是花朵最灿烂之时呢。

    啊黄金黄金你如何得知他突然开口对着杨妙真说话,让杨妙真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听明白,惊讶得瞪大了眼。

    我自是知道。赵与莒微微一笑,基隆金瓜石乃亚洲最大的金矿,开采出的黄金过六百吨,在全世界也是极罕见的大型金矿。

    这里采出地黄金,他暂时并不打算使用,而是要等到时机成熟,再拿出来。而且,此处除了黄金,煤铜硫磺等矿藏都是极多的,若是条件许可,也要一并开出来。

    你为何告诉俺此处有黄金,便不怕俺回着淡水,带着义军将你们尽数杀了,将这岛夺了,黄金岂不也归俺所有瞪着赵与莒好一会儿,杨妙真突然问道。

    赵子曰眯着眼,几乎是本能地向赵与莒靠过来,赵与莒却摆了摆手,对着杨妙真一笑:若你是如此人物,便不会为了义军应允子曰提的条件了。

    杨妙真脸腾的红起来,她觉得面颊烧,可仍然努力让自己瞪着赵与莒:可若是俺如今改了主意呢,杀了你,不但得了你地岛和黄金,也不必做你的你的

    小妾。赵与莒替她把她不爱听的两个字说了出来。

    你杨妙真瞪大了眼,怒冲冠:无耻

    四娘子,如今我才十二哦,刚过了生日,已经是十三了。赵与莒淡淡地说道:我家中有高堂在,婚姻之事,不能自己做主,不过纳妾之事应无妨碍。你且放心,我必善待于你。

    你杨妙真捏得拳头咯吧咯吧直响,赵与莒虽说已经十三,可身高比她还是矮一个头,加上又是一副文弱模样,她看到赵子曰在一旁歪着头装什么都未听到,过去便是一拳加一脚,打得赵子曰在地上滚了一圈,她心中才觉得好受了些。

    赵与莒,你不过是一个屁孩儿,也想纳俺为妾俺是为了这义军弟兄,才与你虚与委夷觉得出了些气。可一见到赵与莒那挂着淡淡笑地脸,杨妙真又是怒火中烧,她指着道:哼,俺这一辈子不嫁了,不会与你这屁孩儿为妾。

    赵与莒微微笑了笑,知道她这话却是半真半假,见她急得脸皮羞红双眼水汪,心中又是一动,忍不住调笑道:我如今十三,再过二三年便是十五六。那时便不是小屁孩儿了。

    你便不是小屁孩儿了,俺也俺也杨妙真大急。

    那你说何时才愿嫁与我为小妾赵与莒眯了一下眼睛:我替你安置部曲,有所劳必有所得吧

    除非你能胜过俺,俺才嫁与你杨妙真终于觉得自己寻着了一个方法。大声对着赵与莒吼道。

    她因为激动与羞涩,脸蛋红艳欲滴,嘴唇也因为恼怒而嘟了起来,眼睛也瞪得老大。原本明艳的双眸,如同含着两汪水泡一般,仿佛一挤就会破了。赵与莒点点头:胜过你虽是不易,却也不难。

    说完话之后,他拍了拍手。船内鱼贯走出六个义学少年,为的便是秦大石。他们手中都执着机弩,在这船上,若是被他们围上,便是比杨妙真强上十倍,也无法脱身。

    你埋伏人手杨妙真先是一愣,接着明白过来:你是防着我

    若只是防着你,我便不让他们出来了。赵与莒神情仍是平静:四娘子,以后他们六人由你教导,我的安危。便交与你们了。

    这是警告,同时也是信任,杨妙真瞪大眼睛看着赵与莒,她现自己越地看不透这个少年了。

    俺不教杨妙真心中想如此说,到了嘴巴边上却变成如此:俺为何要教他们

    我来教你识字,算数。赵与莒偏了一下头。仿佛是对她笑了笑:四娘子。以此交换,如何

    如此也算公平。杨妙真不自觉地说道。

    大郎。我下船了。赵子曰看着这一幕,忍着笑道。虽然杨妙真方才地一拳一脚打得重,可对他这般壮小伙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注意保重,黄花蒿汁要喝。赵与莒点了点头,只是简短地说道。

    赵子曰进了船舱,不一会,唤出一队工匠来,这些工匠是方有财专门挑过地,他们在此完工之后便会被送回6地,故此他们对自己来建的这个地方是何处一无所知。

    当致远号启航之时,赵与莒站在船尾,一直看着6上向他挥手的赵子曰。杨妙真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表露,心中微微一动:看来这个赵与莒,并未冷静到毫无情感的地步。

    便是没有此处的金矿,你家也已经是富可敌国了,何必让他在此忍不住,杨妙真问道:俺虽是瞧不大起你,却也知道你不是只认金银不认人情的守财奴,故此休要虚言欺诓俺

    赵与莒调教出的义学少年,包括赵子曰这般中途投靠的,因为这些年来见惯了他的做为,个个都对他近乎盲目信赖,少有如同杨妙真这般与他说话地。他觉得新奇,也爱多说几句,故此解释道:此处金矿却不是为我家准备地。

    那是为何人为了俺们义军杨妙真拧着眉,想了许久,迟疑着问道。

    四娘子,你想到的只是义军,我想的却是天下百姓赵与莒说了这一句,自觉有些失言了,然后摇了摇头:休要再问,与我回去罢

    回到淡水之后,赵与莒又住了一日,便随船离去。此次来流求,因为事关重大,他虽然在信中反复说过,但还是忍不住要来叮嘱一番。义军自成一家,如若不能将他们争取过来,便是有杨妙真在,他们迟早也会尾大不调反客为主;相反,若是能将他们争取过来,即使杨妙真如史上一般与李全结合,赵与莒也不担忧流生会生什么变故。

    争取义军忠心地方法并不很高深,无非是赵与莒记忆中后世某支军队的那些手段,他们厉害到能将昨天的敌人立刻转化为解放战士,忠心耿耿地去与世界头号强国拼命。这些诸如解衣推食忆苦思甜之类地活动,赵与莒当初为了在义学少年心中建立起忠诚,便施展过,只需交待他们对着义军再做来便是。赵与莒相信,杨妙真兄妹地号召力,终不如饱食暖衣真心诚意更有力量。

    三远船将所有不愿留在岛上的工匠尽数带走,有了红袄义军,他们这些雇请来地工匠便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在岛上比回大宋更逍遥自在的缘故,这些工匠中倒有近半有意留下,离开的也是想回家与家人商量,举家迁至流求来。对此,赵与莒都是举双手赞成。

    阿茅目前三远船离去,一边挠头一边流泪,他最初接触地那个宋人工匠,便随着三远船一起回了大宋。他心中不太明白,这些宋人为何建起了房子,却又离此而去。

    你小子倒有几分良心。在他一旁,方有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休要再流马尿了,咱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李邺仍留在淡水,他陈任与秋爽为淡水义学少年之,他之所以未曾被轮换回去,原因在于他的脾气性子,极适合带义军中的少年。他跟着武师学了三年拳脚刀枪,论起手下的功夫,三五个人倒也应付得来。陈任拳脚则弱了,学识上虽是可以为淡水义学之师,却未必能压制住这些野惯了的小子。

    除此之外,赵与莒还希望李邺能将淡水青壮组织起来,每日都操练一个小时因为刻钟的缘故,淡水如今开始以小时计时了。

    如今悬岛上只留下不到二十的义学少年,绝大多数头三期的义学少年都被遣到淡水,他们休息依旧按着当初在郁樟山庄的规矩,集体住在淡水义学边地排屋中,每日晨跑早读,轮流给义学讲课,下午领着这些新来的少年们帮着淡水干活,夜晚则教算数。

    上午读的教材,有三字经千字文,还有极重要的一项便是由义学少年讲当初在郁樟山庄时的生活。热气球水磨坊缫车刻钟还有许其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被说出来,在让这些听课地对郁樟山庄极为仰慕地同时,还不知不觉中被灌输了对山庄的忠诚与归属,而这忠诚与归属,最终都集中到赵与莒这主人身上。

    赵与莒定下地每月一考的规矩,在此也得了执行,因为此次送来的匠人中,便有会造纸的,岛上又有的是树皮茅草,不过一个月后,淡水的纸便能自己供应,不必再从6上运来。这些少年们学着自制铅笔粉笔,用岛上自制的纸写字,起初自然也都是歪七扭八的,让人忍俊不禁。

    除了造纸的,还有晒盐的制陶的,这些都对流求自力更生极有意义,方有财只管建设,如何调配上却是陈任与李邺秋爽6佑平等义学少年商量着处置。红袄军迁来的工匠虽说年纪长于他们,却因为自悬岛起便听从他们之语,又有杨妙真的叮嘱,见他们处事公正利落,渐渐地也习惯服从。

    毕竟有旁人操心思,自家只需每日做工,便衣食无忧,更不必担心官府来砍了脑袋,这等生活对于绝大多数红袄军工匠而言,是做梦也不敢想的生活了。

    便是有几个刺头的,也在与义学少年的数次冲突中被打服了气,这帮子义学少年打起架来,一向是数十个围殴,几个刺头根本无力与他们抗衡。

六十八、自有妙手破妖氛

    大宋嘉定十年正月二十八日,刮了许久的西北风终于稍稍弱了些。悬岛灯塔,孟希声极目南望,神情有些忧忡。在他旁边,李一挝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一边吹着叶笛,一边东张西望。

    一挝,大郎将江南制造局安危托付于你我,你怎能如此怠慢见他这模样,孟希声抱怨道:若是出了差池,我们百死不能赎罪

    放心放心,大郎当初不是教过做应急预案么,如今预案已经布置下去,岛上所有人都明白若是有事应如何去做。李一挝咧着嘴笑笑:预则立不预则废,咱们准备充足,还怕什么来着

    我不是怕万一么,若是有事,恐怕不是去年那般小打小闹了。孟希声勉强一笑:霍重城也来了,还带着大队人手

    他是怕又让那丁宫艾跑了。李一挝撇了撇嘴:他那帮人手,虽说枪棒娴熟,可我看未必胜得过咱们岛上的护卫。

    去年海贼攻岛之后,赵与莒虽是不曾追究那些护卫,事后更是归功于其,但自那之后,赵子曰得了赵与莒密令,将这些护卫慢慢清退。新招募来的都知道那批下场,故此日日操练,如今近百人的岛上护卫,全是义学少年一手操练出来,令行禁止遇事不乱八个字,已经可以做到了。与他们相比,霍重城带来的护院根本就是一群乱糟糟的乌合之众,故此,李一挝瞧不大起他们。

    你们二人在此处瞧见什么没有

    说曹操,曹操到,二人正谈话间,霍重城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如今霍重城已是十七岁,与二人年岁相若,但个头却要高也半截。他身高膀阔,声音浑厚,与十一二岁时那模样几乎完全两样。

    什么也没见着。孟希声道。

    霍重城踏着石砌上来,举目向远处望了望,他身后的那群伴当也乱糟糟地挤上来,将孟希声与李一挝都挤到旁边。二人对望一眼,都觉得无趣,便向霍重城告罪了声下了山去。

    这两小厮却是无礼。咱们来了他们便走。一大肚汉子向霍重城嘟囔道:也是大官人宽宏,否则咱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霍重城嘿嘿笑道:不过是上岛时被他们喝斥,你却一时记在心上,白长了那么大的肚子

    大官人此言是何意有个凑趣地来问道。

    俗话说宰相肚子能撑船。船能撑得,那一定如老丘这般大肚子了,可你瞧瞧,他肚子比怀胎八月的孕妇还大,却长了个小心眼儿。霍重城一边说边笑,身旁众人无论觉得他说得是否好笑,也都哈哈出声。

    他们都是些游手帮闲,仗着有两手拳脚,投得霍家庄混口吃食。自是将霍重城当着老子般顶着。霍重城失怙无父,没了管教,不过赵与莒盯他盯得极紧,他自家也是聪明人,因此倒不曾被这帮闲汉带坏了去,可一些小毛病总是难免。

    大官人,船。瞧着船了。众人正说笑间,突然有个眼尖的喊道。

    在东南方向的海面上,一艘船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船不大,象是只渔船,故此霍重城在一愣之后便笑骂道:一艘渔船,有何大惊小怪的

    他是在海上颠了一日,胆子也吐出来了。故此变得无胆咦方才被众人嘲笑地丘胖子抓着这机会调侃那人,但立刻自己也咦出声来:大官人,不只一艘,有许多艘呢

    霍重城再向海天之际望去,果然,在那艘渔船之后,又出现了数艘船。其中至少有三艘是那种二千斛左右的大海船。

    来了他心中登的一跳。

    然后。他听得灯塔之上吹响了竹哨,一口铜钟也当当地响了起来。霍重城向江南制造局望去。原本在外边行走的人纷纷消失在屋中,片刻之间,一队又一队的护卫执着刀枪弓弩,或上刁斗,或上城墙。

    刚刚下去的李一挝,更是领着六十余人小跑着冲向码头,霍重城撇了撇嘴,若是那些船中都装满了海贼,海贼数目只怕不下千余,凭这四十余人想将他们堵在港口,简直是奇谈。

    送死的蠢货,看在阿莒的份上,我便拉你一把。霍重城在心中暗暗嘟囔了声,然后向众人道:咱们下去

    这些泼皮闲汉,原先都个个挺胸凸肚,一副英雄了得地模样,可此时却鸦雀无声了。听得霍重城招呼,他们才勉强向下,霍重城见了皱紧了眉:杀一海贼,赏钱三十贯

    钱是英雄胆,酒是绝色媒,听得有赏钱,这些泼皮闲汉都大了胆子,想到这岛上也有几百条汉子,又借着地利,未必便打不过海贼,个个又英雄起来。霍重城自家却觉着面上有些无光,好在这些泼皮闲汉不是他带来的主力,留在寨子之中的武师与他家家丁,那才是真正能打的。

    自灯塔山下去,霍重城将自己地人叫齐,当他们到得寨门前时,寨门已经闭了,无论他如何叫嚷,城头的护卫就是不肯开门。霍重城一急,也上了城头,却看见原本停在码头的那艘船竟然挂上帆出了港口。

    那船上自然是李一挝等人,他们将船开到港口之外,堵着进港去路,然后下锚停船,以侧舷对着正在靠近的那些大船。这船便是赵与莒他们去流求前看到的在码头的大船,如今还不算是完全完工,船上还有些东西需要装备修整,不过在近海转转,已经不成问题了。

    找死,若是用大船去撞,为何要抛下锚霍重城不懂海战,但见着那船落锚,他还是看出了不妥之处,大声骂道。

    一挝自有打算。孟希声面色苍白站在墙头,他胆子并不大。但按照郁樟山庄学得的规矩,这种情形下,他身为主事,必须站出来,而不是缩在屋子里瑟瑟抖。

    希声,你开了寨门,让我们出去,好接应李一挝。霍重城知道他得赵与莒信重。对他说话还算客气。

    不可,霍官人,寨门闭锁之后,非是击败海贼。便不得再开,此是我家主人定下的规矩。孟希声断然拒绝:此战暂时无须霍官人,还请回宿住歇息。

    那个丁宫艾便在海贼之中霍重城吼了一声,但见着孟希声一脸肃然,便知道无法说动他。以他身份,自然不能与孟希声计较,无论如何也得给赵与莒留下面子,故此只是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等你家主人来人,再寻你算帐

    两人说话之时。海贼们已经逼近大船,对于这艘巨大的海船,海贼们或许也有顾忌,竟然减了航,想必是在相互喊话。待觉巨舰之上没有人影后,他们便放了心思。

    丁宫艾却觉得有些不妙。

    这艘海船太大,足足有他们最大一艘海船地两倍有余。如果上面全部装满水手士卒,应该可以藏个好几百人,但是,此刻船上空无一人,为何他们不利用船身庞大厚重的优势,来撞破自己

    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让丁宫艾又想打退堂鼓了。只不过此次是南海十八家海贼联手,他的人手在其中算不得什么。故此决定进退的不是他,而是王子清赵郎。他正想向那二人示醒,那二人已经开始催促:结巴,赶紧上去,你是前锋,理应打头阵

    他们地声音是自海船上大喊传来的,丁宫艾恨恨地瞪了那边一眼。却让自家船上地水手喊道:告诉他们。风声太大,咱们听不清。

    双方喊来喊去之间。有船海贼不耐烦了,当先向前冲过去。这些海贼最擅长的便是乘顺风船打顺风战,有人带头,各船也都向巨舰驶去。

    将这船夺来,便可成为咱们的座舰。王子清对赵郎道。

    他们未必应允呢。赵郎指了指其余海贼。

    哪由得他们王子清目中凶光一闪,冷冷地道。

    二人相视一笑,都是各怀鬼胎。赵郎再向那巨舰望去,觉巨舰船头高于水线之处,突然打开了两扇窗子,他咦了声,刚欲说话,就见着一个大管子从其中一扇窗子伸了出来。

    那是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那管子移来移去,显然是在瞄准,众海贼都不是傻子,见着那大船原先便怀疑,现今更是疑窦丛生,便是抢先开船的几个贼,如今也下令放慢度,就差不曾落锚观望了。

    那大管子瞄准了最近的海贼船方向不再动弹,片刻之后,众人只看到火光与青烟自那大铜管中喷了出来,然后才听得声音。那声音初听入耳时,众海贼都呆若木鸡,只觉得天空中同时炸响一百个旱雷,才有如此声势,便是那艘大船,也因为这一声巨响而颤了颤。

    轰

    自那大铜管中喷出的东西呼啸而来,被瞄准地行得最前的那艘海船无事,但其侧一艘海船传来一声脆响,接着,众海贼便看到那船上地桅杆连着帆一起折了下来。

    这是何物众人脑子同时如此想。

    那大铜管缩了回去,众人还未在犹豫,另一处窗子里又伸出根大铜管,看着那铜管慢慢调动,众海贼心中没来由地觉得恐慌。

    轰第二声巨响响起。

    众海船之船一字排开,近的离那大海船不过四十余丈,远地也不足百丈,故此所有在船上的海贼都年得明白,随着这声响,某样东西被自那大铜管中喷了出来,接着在空中散成两块,带着凄厉的尖啸,旋转着飞向另一艘海贼船。那东西飞得极快,海贼船根本无法做出规避,又是喀嚓一声,这艘海贼船桅杆也倒了下来。

    又没打准李一挝破口大骂,他很努力用炮架和瞄准仪在校距了,可是两次都没打中瞄准的目标。只是因为海贼船太多,这才瞎猫撞着了死耗子。

    这这是何物

    欧阳映锋喃喃出声,他们距离那大舰尚有如此之远,对方用的也不是弩,一个铜管竟然就有如此威力

    妖术,定然是妖术一个海贼惊恐地尖叫起来,因为他们见着第一个窗子里地铜管再度伸了出来。那铜管左转右转,仿佛择人欲食,这次它将目标锁定在最为高大地海船上,这也是王子清与赵郎的座舰。两人一愣之后狂叫道:转舵转舵,快起锚

    然而,在他们完成这一切之前,那铜管再次雷鸣般地响起。

    这一次稍稍准了些,自铜管中射出地东西虽然打中了王子清与赵郎的座舰,却未能直接绞住桅杆,而是贴舷扫过海船船头,然后撞上桅杆。在一片碎木烂肉飞溅之中,海贼们出凄惨的哀鸣,五六个最靠前准备登舷战的海贼,被那东西绞成了两截,在他们身后,还有十余人受了重伤。

    那东西便落在王子清与赵郎跟前,两人如今终于看清了,这是两个半圆的铁坨,中间被铁索连着。显然,对方那船上,有一种海战利器,比之投石与床弩,对海船的破坏更大。

    心惊胆战的海贼们根本不能理解,这样地东西是如何从那铜管中射出来的,他们虽然多少也见过水军做战,可一向是以弓箭石弩为辅,以拍竿撞角为助,以接舷厮杀为主,几曾见过还隔着两百丈便可造成如此恐怖杀伤的利器王子清与赵郎自家都被吓得魂不附体,何况是那些普通海贼,故此,他们的座船立刻乱了起来,这些杀人放火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海贼,如今象是丧了家的伤犬,哀嚎着在船上乱跑,人人都想寻个安全的所在藏身。船甲板上众人都觉得不安全,便纷纷向船舱内挤去。

    他们这艘船上原本死伤不过十余人,可这时的惨叫混乱,落在其余海贼眼中,却以为船上受了极大损伤。丁宫艾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大喊道:转转,咱们绕开,避过这船

    象他一般聪明地却不只一个,几乎所有能动的海贼船都开始转舵,便是那两艘断了桅杆的,用纷纷改用桨。这匆忙之中,船又密集,哪里那么容易抽身,免不了你挤挤我我挤挤你,倒有几艘小船,被同伙撞得侧翻过去。

    就在海贼乱成一团时,那艘巨舰也起了锚,船上水手开始调整帆向,在这过程中,两根铜管先后又各放了三次,海贼船如此密集,这六下几乎例无虚,又击断了三根桅杆,击伤了两艘海贼船。

六十九、何惧海贼登悬山

    一挝,炮管过热,不能再放了

    负责装填的义学少年对着李一挝耳朵大叫,李一挝摘下塞住耳朵的塞子,哈哈笑道:将炮拉回来,追上去撞他们

    众少年七手八脚地将青铜炮自炮位推出,用铁锁固定在舱板之上,李一挝轻轻拍了拍炮管犹自热的大炮,又忍不住笑道:这爆仗,果然厉害

    船上两门大炮,便是赵与莒为这艘巨船准备好的武器,巨船船中层的巨大空舱,便是大炮藏身之处。这两门大炮,是花费了三年时间,先后耗损了赵与莒近二十万贯钱,才铸造成功,欧老根父子为此几乎都熬白了头。以成本来算,这两门大炮恐怕是世间最贵的武器,根本不可能量产,不过赵与莒对此不以为意,因为他原本就不要过多,只需要这两门来为今后量产积累经验,同时训练炮兵。

    以后世而言,这大炮是十二磅短管榴炮,重六百斤,直射射程尚不足四百米,还算不得热兵器时代的王,但在这冷兵器时期,它却是战场上无与伦比的利器。

    大炮用的是链弹,主要用于海上破坏敌船帆具,是一连串散弹裹在一起,靠出膛时的压力散开,没有膛线,炮弹射程并不远,不过是二里多点。李一挝喜好火药,引大炮的火药也是他带着几个人按着赵与莒交给的配方和工艺一点一点做出的大颗粒火药,,三年时间,他做出的火药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多少。铸成这两门青铜炮之后,赵与莒立刻将之交与他,让他相机试炮。悬岛之外还有许多无人小岛,几乎每隔上十天半月,李一挝便会带着他这一组人,用船将这两门青铜炮运至无人小岛上练习。因为火药与炮弹不足的缘故。他们现在只能说是能将炮打响罢了。李一挝胆大,虽然如此还是将炮推了出来,给这些海贼一个惊喜。

    赵与莒对大炮安全极为重视,装填火药的份量动作,射后的清理,平日里的保养,都有极严的规定,李一挝又是知晓火药厉害地。故此不曾出现过炸膛之事,火炮冷确则是用醋冷法。这种大炮,已经比起几百年后的红夷炮在外形上更为适合战场需要,而且加装了瞄准仪高低架。象李一挝这样跟着赵与莒学过些几何学的义学少年,已经可以凭借这两样来调整射距。

    因为所用主要为青铜的缘故,这种大炮射不快,而且容易温度过高,每小时只能射出十二炮,平均五分钟才能放一炮,但可以连射四十余炮。

    前装滑膛炮虽是原始,不过工艺也相对简单,以大宋的铸铜技艺。完全可以制造出这种射程两公里之内的轻型炮来。

    海贼们被这越时代的兵器吓破了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炮由于短时间击过多已经不能再射了,见着巨舰向自己驶来,帆桨俱全的都不顾同伙全力逃跑,只恐慢了又遭巨舰上妖法袭击。李一挝嘴上说要追,可这巨舰毕竟尚未全功,他船上人手又不多。见就连失了桅杆地那些海贼船也靠着划桨在缓缓挪动,便转帆回港了。

    此战两门青铜火炮共射了十二炮,砸断了八艘海贼船的桅杆,致使海贼一艘中型海船和三艘小船沉没,几乎所有船都在碰撞中受损。海贼死伤倒是不众,但那心灵上的震憾,却是前所未有的。

    这也是火炮在这个时空中第一次战例,李一挝这爆仗果然厉害地评论。也因之载入历史。

    墙上的霍重城看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他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对孟希声说什么好。

    这艘巨舰,大郎称之为定远,方才声之物,大郎称之为火炮。孟希声笑了笑:我也是初见其威,早知如此犀利。便放海贼更近些了。

    那丁宫艾又跑了舌头上象是打了蝴蝶结一帮。霍重城嘟着嘴唔了半晌,才说出一句完全无关的话语来。

    大官人。那船与那利器,莫非是我大宋水师之威被隔得远远的伴当亲随不曾听到孟希声与霍重城的对话,个个都是面目人色,便有人扬声问道。

    正是。孟希声也大声回应:此乃江南制造局替沿海制置使造的战舰。

    果真是替沿海制置使造的霍重城嘴角弯了弯,心中一边盘算一边低声问道。

    诓他呢,若是为外人知晓了咱们有这等利器,便是不视作谋反,只怕也得没为官有了。孟希声声音压得更低。

    对于郁樟山庄的义学少年而言,霍重城也算是自己人,有些事情无须对他保密。但若不是他在悬岛亲眼见到这一幕,孟希声还是不会与他提起这火炮之事。

    也只有阿莒才能想得出这些多智近妖,多智近妖霍重城半是钦佩半是不满地说道:也不知他心是如何长的,我向来自诩聪明,在他面前却与孩童无异

    孟希声笑而不语,这个问题,他也曾想过,只能说大郎果真是得了仙家指点。他望着定远号入港,松了一口气道:看来无事了,海贼破胆,应是不敢再来。

    他这未免太小看海贼了,定远号与大炮之威,虽然将海贼吓得扬帆远遁,可回过神之后,也激起了海贼们地贪欲,有如此巨舰,再配以这等利器,他们完全可以纵横五洋,甚至连各国水师也不放在眼中

    王兄,此物若不夺来,这大海之上,你我便再无用武之地了赵郎在冷静下来之后对王子清道。

    确实如此,信号,让众家头领聚到咱们船上来一叙,硬攻是不成了。王子清也是目露凶光,他们原先的座舰被砸伤,虽然不影响航行,却总让二人心有余悸。故此个个都是胆战心惊。

    聚拢来的海贼领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彼此之间免不了相互埋怨,特别是几个折了船损了人的,更是骂声不断,无一例外都是在骂丁宫艾。丁宫艾给的消息,只说这岛上有几百青壮,却不曾说还有这般利器。早知有这东西,众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大模大样地找上门去。

    倭艾。你若不给咱们一个交待,你就别想再回去了。有向来与丁宫艾不和的借着这机会干脆新仇旧恨一起算。

    丁宫艾眼珠转来转去,见着众人瞧着他都是一脸怒气,便是与他约好黑吃黑的欧阳映锋。如今也是沉着一张脸不替他说话,他心便提了起来。这些海贼手段如何,他心中有数,确实是能干出当场窝里反地事情。

    哈哈哈哈惊慌之中,他不惧反喜,突然仰天长笑起来。

    众海贼都是一愣,有人怒喝道:倭艾,你将咱们害得这么惨,还有胆子笑。嫌死得不快么

    不仅仅我我要笑,你们也该笑才才是。丁宫艾白了那人一眼。

    此话怎讲欧阳映锋毕竟与他有勾结,听他这般说,便知道他另有心思,便有意替他帮衬。

    丁宫艾咧开嘴道:我们我们为何而而来

    他说话原本结巴,如今急切之中,更是断断续续。早有人在叫骂,他也不理会,欧阳映锋听他如此问,便答道:自是为了那刻钟而来。

    刻钟大船那东西。丁宫艾自知若再结巴下去,恐怕有人真要拔刀相向,故此只是说了这七个字。他声音不大,刚开始说时众人中还有叫骂,但七字说完之后。便没有一人出声了。

    能在大海上讨生活而且活到现在,这些海贼领中没有一个是傻子,自然明白丁宫艾之意。

    刻钟能带来财富,可制造那艘巨型海船的船匠同样能带来财富,更何况还有那东西,若那东西不是什么妖法,而是某件兵器。那么凭此一物。他们纵横洋面之上,便再也不惧任何人。

    船与那东西比起刻钟更让众海贼垂涎。刻钟只能赚钱,而大船与那东西却能救命

    王子清与赵郎对望了眼,他们原本以为要费上一番唇舌才能让这些破了胆子地海贼们继续进攻悬岛,如今来看,他们无须多此一举了。

    若是诸位没有异议,那么咱们便继续攻岛。王子清瞪着眼睛,冷冷地道:正面想要突入,显然没有可能,咱们虽是海贼,却不是爬不得山的海鱼。那岛上有灯塔,必然配有警哨,咱们在夜里冒险,从侧面接近登6,然后再翻过山脊,突入寨中。

    这是他与赵郎商量好的计策,此时说出来,海贼头领们纷纷点头。

    桅杆断了的船行驶不便,就找个小岛先藏着,人手都分到好的船上去。赵郎补充道:岛上有那东西,没准还有什么戒备,故此咱们悉得小

    他二人这番决定,无一人反对,也没有一人提出,劫岛成功之后刻钟巨船还有那东西该如何分配。这些人乃是南海最大的十八伙海贼,每个人都是心可吞象地贪狠之人,每个人也都是奸滑如狐的狡诈之辈,自然知道事后该如何让自己不至被人所欺。

    当夜无月,借着日落后地余光,海贼再次向悬岛驶来。远远地,他们便望见悬岛之上通明,他们将大船泊下之后,用小船绕过悬岛码头,自山背后的沙滩登6,千余人悄悄上了岸,将一片沙滩都挤得满满的。

    山路极是难行,虽然不高,却与悬崖绝壁相差无几。这些海贼都是在帆索桅杆上爬惯了的,可在这悬崖之上依然吃足了苦头,选出来将缆绳拉上去地四个海贼,不但弄得身上遍体鳞伤,还有一个甚至因为失足而断了腿。好在海风与潮水声将他地呼叫掩住,这才未曾惊动悬岛上地人。

    上了山顶,他们放下缆绳,开始将其余海贼拉上来。当欧阳映锋上来之后,看到山顶上有了百余人,已经显得拥挤,便唤了十余个自家的手下,开始向灯塔处摸了过去。

    欧阳映锋并不是第一次干杀人越货地勾当,可是不知为何,此时心里又惴惴不安起来。

    因为与丁宫艾关系好的缘故,他对丁宫艾与这悬岛的恩怨知道得更多一些,去年丁宫艾领着百来号人来此,结果吃了个大亏,连在流求的老巢也被端了,自此便一蹶不振。当时丁宫艾并不知攀墙进入寨门的弟兄是如何死地,只是听得里面惨叫不断,然后尸体便被抛了出来,他败得如此之惨,即使只是听他说起,欧阳映锋也不禁毛骨悚然。

    小心,小心,莫要送了性命。他一边如此想一边前行,因为只借着灯塔上传来的光,脚下看得不是很清楚,走着走着,脚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人也踉跄几步,险些栽倒。

    与此同时,那灯塔之中铃声大作起来。

    糟糕欧阳映锋心中一凛,岛上在此设了警铃,显然是有所防备

    果然,那灯塔上突然响起钟声,这般夜晚,钟声即是响亮,传得又远。山下寨子里原本还是欢声笑语不断的,刹那间静了下来,接着,传来嘈杂的混乱之声。

    欧阳映锋顾不得这许多,他飞快地向前冲,他们已经上来了百余人,只要能守住,大队人手很快便都能爬上来,那时以海贼们绝对优势的战斗力,屠尽这寨子也不过是多花些时间的事情。

    他一边如此为自家壮胆,一边大声呐喊道:杀人了杀人了,海贼攻进来了,杀人了大伙快逃命啊

    这原本是他做海贼惯用的手段,贼喊捉贼,既可混淆视听,又能让被劫掠乱作一团。此前出来做买卖,都是屡试不爽,每每因此而得手。

    其余海贼也都是大声喊,顺着那台阶向山下涌去。也有人想去打开灯塔,将塔里值守之人杀了,可那灯塔之门竟是铁铸地,又从里面用铁棍销住,费了老鼻子力气也只是将自己胳膊弄痛。那海贼只恐落在他人之后抢不得财物,便弃了灯塔,跟着众人冲向寨子。

    欧阳映锋冲了数十步便觉得不对,以往他这般冲杀喊叫,便是厢军也乱作一团了,可下边寨子只是初时传来几声惊呼,接着便没了声息,而且原本处处点亮的灯笼火把,几乎在片刻间便熄灭了大半。

    他心中毛,不敢再冲在最前,悄悄寻了个隐蔽的所在蹲着。没一会儿,身边挤来一人,他抡刀便要砍,那人也是一般施为,但着微光,他们相互认了出来,都嘘了一声。

    那人竟是丁宫艾。

    我我瞅着不不对劲儿。丁宫艾结结巴巴地道。

    我也如此。欧阳映锋用力咽了一下喉咙,可是口中却没有口水,他已经有多年未曾如此紧张了。

    二人都闭嘴不语,悄悄向山下瞧去,已有两百余海贼冲了过去,后边还有源源不断地海贼上来。二人又是相互对望,己方人数众多,又都是好手,应该没有问题吧

    然后,他们便听得一连串的机括声响。

七十、回首烽烟平息处

    三远船北上的中途,遇着一股南风,借着这风势,他们花在海上的时间少了两天。

    逆风航行,显然不如顺风来得迅,当海面刮起的风是逆风时,三远船会利用角帆,与风向形成一定角度,走之字形前进,不仅航线因此而变长,而且航也会慢上许多。

    因为有指南针定向六分仪定位的缘故,只要不偏离航线太远,茫茫大海之中,他们还是能确认自己的位置,象这样的短途航行,误差不会很大。

    大郎,悬岛之上烽火台有烟火一个义学少年敲开赵与莒的舱门,神情严肃地道。

    依着悬岛的规矩,只有岛上遇着危险,才会在烽火台放烟火,这原本是向过往的沿海制置使战船报警,但这次却被三远船看到了。

    上去看看。赵与莒用力揉着额头,那种头痛的症状又犯了,他看了看杨妙真一眼,这个粗心大意的女孩并未现他的不适,而是对悬岛生的意外极为有兴趣。

    赵与莒在心中苦笑,比起阿妤来,杨妙真可真是个粗神经。

    对于岛上情形,他反倒不担心,如今不是一年前那没有防备的悬岛了,加上那两门过这时代的青铜炮,赵与莒相信足以吓止任何胆敢侵扰。即使对方能登上岛,经过数年准军事化训练的义学少年被义学少年训练的岛上护卫还有暂时驻扎在此的部分红袄军义军,都足以让那些上岛彻底完蛋。

    不过,如果他知道这次是整个大宋海疆有些规模地海贼一起前来。凑足了大小船只六十余艘,人数过一千二百。那么他恐怕就没有这么安心了。

    杨妙真是第一个跑到甲板上观望的,此时天色已大亮,故此可以清楚地看到岛上情形。隐约还听得到岛上有喝斥声。不过兵器与厮杀声却不曾听见了。杨妙真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只望见寨中刁斗上有人走动,码头灯塔也总有一队队人来回巡视。

    原来已经没事了。杨妙真有些泄气地道:俺在船上憋闷久了,原先寻人试试拳头。

    跟在赵与莒身旁地秦大石等人都变了脸色,这些日子在船上,杨妙真没少拿他们试拳头。得了赵与莒之托,杨妙真在传授他们拳脚刀枪上极是用心。每次练习,几乎都是真打实杀。

    俺的枪法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你们若只是想学些花拳绣腿,有大石那两下也就足够了。可要想在两军阵中活下来,就需依着俺地练法笑什么笑,你自家也得练,总让旁人护着你,你还算是个男人么前半句是练拳时对秦大石等人说地,后半句则是对看着他们在船上挨打的赵与莒说的。

    我才十三岁,只算是少年。还不算是男人。用不着上战阵。唯有在对着杨妙真的时候,赵与莒才稍稍寻回后世里的感觉。不再是那么冷漠,顺着她的话语,还能和她开开玩笑。

    自杨妙真跟在他身边之后,他笑地次数明显多了。故此,秦大石等人无视杨妙真对赵与莒的不敬甚至是冒犯,若是换了旁人,他们只怕早抡着拳头上去了。

    看来无事,无事就好。赵与莒眯着眼睛看了看,心中暗想。

    悬岛是他的钱罐子,在可以想见的这几年中,淡水基隆能自给自足并为他积蓄力量便不错了,他要花钱地地方还多,还须借助悬岛上的产业。

    船渐渐靠上码头,因为香樟旗的缘故,岛上义学少年知道是赵与莒回来,都是极兴奋。孟希声李一挝领着他们前来迎接,靠岗之后,赵与莒注意到,码头里还停着些船,其中便有沿海制置使的几艘战船。

    大郎

    孟希声脸上仍然有些苍白,那是见多了死人的缘故,赵与莒扫视其中,觉留守在悬岛上的一些义学少年未曾出现,脸也微微沉了下去。

    前三期的义学少年,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地,几乎人人各有所长,他也对每一个人都有了感情,就象是他后世对自己地学生一般。无论是谁伤亡,他都会非常难过。

    孟希声明白这一点,连忙道:咱们伤了七个,都是皮肉伤,并不打紧。

    赵与莒点头又看了李一挝一眼,李一挝脸上堆满了笑:大郎,我放了几个大爆仗。

    从他的话语与神情来看,花了数十万贯才铸成地两门青铜炮战况还不错。赵与莒脸上露出微笑,这才开口问道:岛上伤亡如何,是哪里的蠢贼来找死

    南海十八处海贼结成伙,纠合了千余人呢,又是上回跑掉的那个丁宫艾找来的。孟希声简单地说道:昨日白天在海上被一挝赶跑了,夜里又自后山偷袭,却碰响了警铃。沿海制置使的巡船见着咱们的警烟,恰好昨夜来了,故此一夜苦战呢。

    昨天夜里的苦战,主角并非义学少年,而是沿海制置使与悬岛的护卫。这年余来,沿海制置使几乎将悬岛当作自家半个营盘,将定海驻地的一些物什都搬了来,其中也包括数十张弩。昨夜大战中,这数十张弩与另外三十余张弓,让海贼们死伤惨重。

    当初建江南制造局时,赵与莒便很是重视防备,除却码头这边外,为防止敌人翻上后山自灯塔处居高临下冲击,他下令在灯塔左近布置了警铃,每夜都有人在塔上值守,警铃响后便在塔上观察,若是敌袭立刻鸣钟。而且,在灯塔通往寨子的山道上,他又有意设了数道墙垒。让敌人无法从山上直接冲入寨中。海贼们冲到这些墙垒前,便被埋伏在其上的护卫沿海制置使水军用弓弩一阵乱射。他们挤在狭窄地空间之内,根本避无可避,数轮弩箭之后。便有两百于人或死或伤。

    无法杀到对手。自己同伴却不停的惨叫,冲下山地海贼们士气刹那间便崩溃了。他们或仗着身手敏捷,或拿同伴尸体为掩护,拼命地向回逃,但后边的海贼并不知情,又竭力向前挤。双方自相残杀,又是死杀不少。

    等王子清赵郎等贼稳住众人时,周围已经是杀声四起,现在不是海贼要攻岛。而是岛上要攻杀他们了。借着居高临下的地势,起初他们还能抵挡,可当沿海制置使官兵再度用起弩来,他们地抵挡立刻崩溃了。

    慌乱之中,只有王子清赵郎等少数头目借着绳索循原路逃走,另有一部分坠落摔死,大多数都忙不择路。顺着山脊逃入岛上山中。如今沿海制置使官兵正调集人手漫山遍野地捉拿。而为了防止零星地海贼闯入寨子,江南制造局里也戒备森严。以护卫为主的青壮在各处巡视。

    林教头极是用心,亲手斩杀了两个海贼领,如今正领着人追杀那些海贼,霍大官人也带着人四处扫荡,寻找丁宫艾下落。报告完毕之后,孟希声苦笑着道:小人约束不了他,只得由他了。

    重城也来了赵与莒皱起了眉,霍重城并不喜欢乘船,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海贼要来袭的消息是霍大官人传来的呢,群英会在泉州的分楼探得的消息,他便连夜赶了来,说是要手刃杀父仇敌。

    这倒也巧了赵与莒也禁不住为这巧合而吃惊。

    他地人手可惹了不少麻烦孟希声抱怨了一声:若不是他还算谨,便是拼着大郎责罚,我也要将他赶出岛去。

    李一挝在旁不住地点头,事实上,义学少年中没有几人对霍重城有好感,包括最野的李邺在内,都对他有些瞧不上眼。一方面是因为霍重城江湖气息太重,与他们这些义学出来的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霍重城在山阴县锋芒毕露,可义学少年都觉得他只不过是抢了原本属于自家大郎的光彩。

    先去住处,此地过于显眼了。

    因为沿海制置使地兵将与霍家庄的人在,赵与莒不想引起有心人注意,故此谨慎地道。

    他们回到屋中,闲聊了一会儿这段时间来悬岛的情形,见赵与莒有些疲倦,孟希声与李一挝便告辞离开了,出来之后,孟希声隐隐有些担忧地对李一挝道:最近大郎似乎总是觉得疲倦,妤姐不在他身旁,我有些担忧。

    或许是旅途劳累,毕竟是在海上漂来漂去。李一挝性子较他要粗些:我把大石叫过来问问。

    从秦大石嘴中,他们并未得到什么,虽说秦大石也与赵与莒朝夕相处,可赵与莒掩饰得好,秦大石只是觉得他闭目养神的次数多了,只道是他劳心过度而致,并不以为意。

    霍重城并不知晓赵与莒回到了悬岛,他抓着两个海贼,得知丁宫艾未能逃上船,仍藏身于岛上之后,便带着家丁帮闲漫山遍野搜寻丁宫艾的下落。可这丁宫艾旁的本领没有,逃命的本领倒是十足十,沿海制置使岛上护卫加上霍重城手下,也有四五百人在岛上搜索,却总也找不到,只抓着了些小鱼小虾。

    莫非又要被那厮逃了

    想到这个,霍重城心中便怒意翻涌,那丁宫艾不唯屡次三番与他家产业为难,更是杀害了他地父亲,时间虽过得久了,仇恨却未曾淡过。

    将那几个抓着地海贼砍了,头挂在竹竿,都给我大喊。虽是愤怒,到底还是给他想出了办法,他命令道。

    丁宫艾与欧阳映锋并着四五个海贼,如今正躲在岛上一处岩缝之中,因为树多林密的缘故,虽说搜寻之人数次经过,却都未曾觉。但众人都明白,照着岛上这般搜法,再过上几日。即便是没搜到他们,饿也能饿死他们。

    你不是说岛上只有些许护卫么此种情形之下。欧阳映锋怒视着丁宫艾,他不仅折损了人手,从蒲开宗处借来地船。也尽数成了悬岛的战利品。便是能活着出岛,也无法重振旗鼓了。故此,对唆使他来攻打悬岛地丁宫艾是越痛恨起来。

    原原本只有有些护卫。丁宫艾也是面如土色,每次来悬岛一次,便会撞得头破血流一次,上回折损了大半人手。这次便是自家也难以脱身了。

    嘘,外头有声音有个海贼打断了二人争执。

    众人都静下来倾听,却听得外头有人在喊:活擒匪丁宫艾免死,知情隐匿砍头

    丁宫艾心中暗暗叫奇。此次前来他虽是教唆,但大头目却是王子清与赵郎,便是欧阳映锋也比他要有名,外头这些人不说要抓王子清等,却要抓他,不知是何故。

    念头才一转,猛然间他意识到不对。回过头来时。却看到欧阳映锋等人狞笑着盯住他。

    莫莫莫当上上当,便是抓了我。他们他们也不会饶饶

    他一急之下,口吃便又犯了,话还未说利索,一个海贼自侧后扑过来将他抱住,他挥刀想确,却被欧阳映锋一脚踢飞。

    困在此住也是死,将你擒了献出,终究还有些希望欧阳映锋冷笑道:倭鬼,莫怪我不够义气,换了你也会如此

    丁宫艾破口大骂,欧阳映锋面不改色,下令道:大伙喊抓着丁宫艾了,咱们出去

    丁宫艾被押至霍重城面前时,霍重城心中狂喜,他确认无误之后,大笑着道:你这厮也有今日

    我我与你有仇丁宫艾自知难免,倒也是不惧。

    叫你死得明白,当初你在绍兴府霍家庄害了我爹霍佐予,我便悬赏取你性命,这五六年来,我无一日不思忖着如何处制你霍重城用根竹竿捅了捅丁宫艾,冷笑着道:莫急莫急,这五六年来我向绍兴附近府县衙役官差请教了无数侍候人的手段,待我慢慢对你施展

    只求死只求死丁宫艾闻言大惊,当初霍家庄之事可谓他倒楣之根源,他情知难逃一死,便苦声哀求。

    下了他下巴,绑好了,莫让他自尽,本官人要好生炮制他,不折腾他个十天半月,本官人便愧姓霍了霍重城命令道。

    这次对岛上残余海贼地清查持续了三日,当霍重城提着丁宫艾回到江南制造局时,赵与莒一行已经悄悄离开回郁樟山庄了。袭岛的海贼几乎被一网打尽,他们的船大多成了沿海制置使地战利品,而贼除了王子清与赵郎逃走外,也几乎无人幸免。王子清与赵郎并未逍遥多几,又过几个月之后,新任泉州知府真德秀招募渔民为义勇,擒杀实力大损地王子清与赵郎。

    侥幸自悬岛逃脱的海贼无一例外,都谈悬岛色变,自此之后,大宋海疆为之一靖。

    霍重城如愿以偿,欧阳映锋自知失了蒲开宗的几艘大船,回南海也免不了为他所追杀,干脆投了霍重城。悬岛上或杀或捕的海贼足有千人之多,林夕也不在乎这么一两个人,竟然真装作不知道此事。

    这些海贼绩自然是送给了沿海制置使,林夕极高兴,上次斩数十绩他只是被记功未能升职,这次千余绩,无论如何也应该让他升官。然而令他气愤失望的是,有人走了丞相史弥远管家的路子,将他原本以为是囊中之物地制置使副将一职竟然旁落,而且新上任的沿海制置使统领不知为何,对他极是不待见,他既羞且气,加上胡福郎的说动,竟然辞了军职,带着几十个平日里亲近的弟兄,上了定远舰,做了定远舰舰长。

    他自是不知,无论是走史弥远管家路子地还是那位新的统领,赵与莒都让胡福郎拐弯抹角地使了不少钱。随着江南制造局下属的海船日益增多,水手虽然可以招募,但可以信任的船长却是难寻,故此赵与莒才会使出这般手段。

    要销军籍原本不是件易事,可有响当当的孔方兄开路,便是天王老子也得退避三舍,不过是几千贯下去,赵与莒手中便又多了几十个熟练的水军将士。依赵与莒吩咐,这些水军将士家人,也都接至流求,他们都是随军惯了的,倒也不惧飘洋过海。

    有了这些原先地水军,再加上新建造地通远号海船,赵与莒开始尝试南海贸易,自然,这最初他并不敢远航,只是在庆元泉州交趾占城之间打着转儿,利润虽说也是不少,不过远比不上别的海商。

    泉州自真德秀上任之后,废和买之策,铲除海贼,商贸又渐渐繁荣起来。蒲开宗虽说卷入海贼袭击悬岛之事,损失了数条大海船,不过如今真德秀主持泉州,百废待兴,让他又看到了希望。

    只要几分运气,他剩余地海船跑一趟三佛齐,便可将那几艘船赚回来,若是狠下心跑一趟大食,获利更可百倍于此。

    他在群英会遇着的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果然便是真德秀,因为他谨慎有礼的缘故,真德秀对他还算赏识。

    悬岛之战几乎彻底摧毁了大点的南海海贼团伙,加之真德秀治泉州,使得往来的海商迅增多,也使得赵与莒加快了前往南海的步伐。

    回到郁樟山庄之后,赵与莒便不再出绍兴府,去他外祖父全保长家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霍重城远赴海外为父报仇,手刃海贼领丁宫艾之事,回来后经他家的闲汉武师之口,又传得四处皆是,在他的光芒之下,赵与莒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乡间少年罢了。

七十一、虽无风雨却有晴

    龙十二吐了口气,推开沙包,也不顾地上肮脏,径直躺了下去。

    他如今已经十七岁,长得粗眉粗眼,看上去倒象是二十五六。因为性子憨实的缘故,那些比他低一二期的义学少年都被赵与莒放出去独当一面了,他却与秦大石等一起,始终被留在赵与莒身边。他自家事自家知,便是有那个能力,也不会出去管上几十上百号人。与之相比,他更愿意留在赵与莒身边,随时盯着赵与莒身后,准备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他。

    他自记事起便不知道父母是何模样,若不是被赵与莒收纳,连吃顿饱饭都是奢想。在他看来,世上唯有两人是最好的,第一是赵与莒,第二是小翠姐。只不过此时小翠姐应被称为翠嫂,而且这几日就要生孩子了。

    想到此处,龙十二便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小翠姐是何等人品,竟然要为那个肮脏男人生子

    龙十二又从地上爬起,嗬一声吼,飞起一脚踹向吊挂在树丫上的沙包,那沙包出一声闷响,被他踹得老远,然后又晃了过来。

    就象他的烦恼,踢远了,又总是跑回来,而且他越是用力踢,荡回来时的力道也越大。

    嗬嗬嗬嗬嗬

    龙十二一连串地怒吼,双拳连环捣出,击打在沙包之上,他的手背上的厚皮也被这般狂暴的击打磨破,在沙包上留下两团血印。

    可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或说。有更令他难过地东西掩盖住了他手背的痛苦。

    数年之前,小翠出嫁之时。他还有些懵懂,故此虽是心中不舒服,却未曾象如今这般。现在小翠要生孩子。那种毒蛇啃噬般地嫉妒。让他无法静下来。

    这世上越是憨实之人,就越认死理,龙十二也不例外。在他心中,便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不上小翠一根头,这地上的男人。除了大郎那般人物,根本谁都没有资格动小翠一根手指,就是他自己也是如此。满打满算,他自到郁樟山庄起。三四年中主动与小翠说地话也不过一百句,每一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便是这样天上仙女也比不上地小翠,却嫁与了一个俗气无比的庄客。

    龙十二虽说没有多少读书天份,不过山庄的基本教育还是完成了的,故此对那些不识字不能算的庄客,多少有些轻视,当这个庄客娶了小翠。他更是难以容忍。

    与他如出一辙的还有李邺。不过李邺被大郎遣到淡水去了,眼不进为净。而且整日都在忙碌,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暇想。

    你这厮,俺教你拳脚,可是这般靠着蛮力乱七八糟地么龙十二一口气打了数十拳,累得自家气喘吁吁的,却听得一声冷哼,他回过头去,杨妙真抱着胳膊正冷笑着看他。

    自淡水回来之后,秦大石龙十二等贴身的义学少年,便成了杨妙真的弟子。对于她手底下地功夫,龙十二是极佩服的,但对她这个人,龙十二却有些看不上眼。

    原因无它,她对着大郎总是粗声粗气,有时甚至呼来喝去,全然没有义学少年和家中僮仆们那般对赵与莒尊重,这看在龙十二眼中,简直是了不得的罪状。龙十二脑子比较简单,不象孟希声他们那般想得到,赵与莒与杨妙真在一起时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多。故此,在所有义学少年中,他是最讨厌杨妙真的一个。听得杨妙真如此冷嘲热讽,他恨恨地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不服气来和俺打一打杨妙真对他晃了晃拳头,嘟起了嘴。

    龙十二憨直是憨直,却不会自家去找打,杨妙真这模样,分明是又闷得慌了要揍人玩。从流求回来都四个多月,庄中稍会两下拳脚的,几乎都被她打遍,龙十二再笨也学乖了些。他不再理睬杨妙真,又对着沙袋抡起了拳头。

    无趣得紧,连这木头人也不上当了。杨妙真嘟囔了声,叹了口气。她三纵两纵,爬上一棵大树,然后向山庄外边望去。

    山庄外边,是连阡接陌的良田,此时正是农忙时节,田里农夫弯腰水牛负犁,一片繁忙情景。虽说只是些农家田趣,可是杨妙真仍然看得眼馋,巴巴地望了好一会儿,听得有人叫,她才从树上下来。

    这山庄象座未上锁的牢笼,将她困在其中,不得纵横驰骋。

    闷闷不乐地到了赵与莒地书房,赵与莒靠在太师椅上,在他身后,韩妤正细心地给他揉捏着额角。杨妙真一见就觉得生气,愤愤地斥道:你倒是会享受,却让人家阿妤做这样地活

    韩妤脸红了红,轻声细语地道:这原本就是奴应该做的活

    她说话时飞快地抬了一下眼,长长地睫毛下,水潭般的眼睛扫了杨妙真一眼。她虽说是北女,可因为在南方时间长了的缘故,说起话来带着软软的吴声,极是好听。杨妙真见她这模样呆了呆,这般娇怯怯的,当真是我见犹怜。

    四娘子,明日去外祖父家,你要不要去赵与莒没有理会杨妙真的指责,这也是杨妙真最为不满之处,无论她如何指责,赵与莒都能象未曾听见一般。不过,听得说要去他外祖父家,杨妙真又是一喜,来到郁樟山庄之后,就没有出过几次门,这可是如同孩童放学一般值得欢呼庆幸了。

    韩妤的眉头不为人知地轻轻一皱,她自是知晓,赵与莒向来低调,不喜欢大张旗鼓地出门。偏生这四娘子杨妙真是个惹事生非的性子,如今四处都不大太平,带着她出去。免不了又要生些事端。

    而且,往日里大郎出门若是要带侍女的话。定然是带她地。此次带了杨妙真,她便不会出去了。

    果然,赵与莒向上看了看她道:明日庄内便交给阿妤了。好生帮我看家。

    郁樟山庄这几年来在山阴虽说不显山不露水。可修桥铺路捐献收尸之事从不落于人后,哪需要好生看家,赵与莒这话,分明是在哄着韩妤,韩妤心中微微一酸,但迅将之抛开。

    大郎是否要睡一会儿韩妤柔声问道。

    不必了。我要写些东西。赵与莒坐直了身躯,拿起了毛笔,自四年前起,他便开始苦练毛笔字。如今也写得有模有样,拿出去不至被别人笑话了。

    他拿起笔,韩妤立刻退开,杨妙真也知道赵与莒的规矩,当他拿起笔纸时,是不准许任何人在旁观看地。故此,她拉着韩妤的手。亲热地出了门。最初时韩妤轻轻一挣想要挣脱。但看得她那欢喜的模样,不为人知地叹了口气便随着她了。

    象姐姐这般人物。放在临安城中便是哪位官宦人家地千金也比不上,没来由地却要替他做些粗使丫环干的活儿,哼,实是有出了门,杨妙真叽叽呱呱地对韩妤说道。

    听得她要抨击大郎,虽说是为了自己,可韩妤仍是嘘了一声,然后低声道:四娘子可千万不要如此说,奴本来便是大郎的粗使丫环能给大郎做粗使丫环,那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四娘子不知,阿婉她们可是嫉妒着奴呢。

    阿婉也是好姑娘,偏偏被他打到流求去了,流求虽说是好,可毕竟隔着远,俺倒有几分想念她听得她提到耿婉,当初也是与杨妙真不错的,去流求时两人住在同一舱中,杨妙真知道她学识比韩妤更好,是义学少年中数一数二的才女。

    大郎不得不如此,那流求是我家将来基业之根本,不将可靠之人派去如何能成知道杨妙真是赵子曰为赵与莒纳来地妾,韩妤心中虽说微酸,却不瞒着她:其实大郎心中也是不舍的呢,奴最知晓大郎,他最念旧情。

    哼,也不知那杨妙真原本想呼那厮的,见着韩妤脸色改了口:那人有何好的,虽说当初收纳了你们,却是买来服侍他地,也就你们这些老实孩子个个对他死心塌地

    这个问题韩妤却不知如何回答了,她咬着唇,淡淡地笑了笑。

    妤姐,明日去他外祖父家,要俺从外头给你带些东西么杨妙真又说道。

    庄子里什么都有,无须带什么了。大郎最心疼人的,是见你在庄子里闷得慌,故此才要带你出去走走呢。韩妤垂下眼睑,掩饰着自己心中淡淡的酸意:四娘子,明日你能玩得开心,那便是最好的了。

    杨妙真愕然,她便再迟钝,也听出韩妤话语里的味道了,她想来想去,果然赵与莒是不太愿意出门的,大前天刚去过了他外祖父家一次,这几日原本应留在家中才对。

    难道说他真是为了自己才出门杨妙真有些诧异地想。

    大郎近来头疼之症屡有作,到了外头若是犯了,你象我方才一般,替他按按吧。韩妤想起赵与莒的头痛,心中便是一沉,外人只道霍重城是山阴县地天才少年,她却知道自家小主人才是这世上最聪明地人物。她这般最早进入郁樟山庄义学的,都隐约听说过,自家小主人可是得了吕祖真仙地密授,有点石成金的金手指呢。可是天纵之才必遭嫉妒,若是自家小主人因为这头痛而有什么不测

    想到这里,韩妤脸色就白,不敢再想下去,心中反复念着吕祖。她觉得心中有事,便不愿与杨妙真继续闲扯,勉强说了几句,便匆匆告辞。

    见她匆忙的模样,杨妙真又起了顽皮之心,悄悄跟在她身后,想见她究竟是因为何种缘故而离开。她们这是在后庄,建筑原本简单,韩妤匆匆出了门,却直奔前庄去了。杨妙真有些好奇,跟在她的身后,韩妤心中有事,便不曾留意身后,竟然一直没有觉。

    进了前庄,韩妤直接走向三进的一处角落,这里有座小小的祠堂,却是赵与莒之母全氏在家立的吕祖祠堂。韩妤进去之后,跪倒在蒲团之上,对着吕祖牌位,低声祈祷起来。

    韩妤跟在后边,悄悄躲在门外,她来得晚了些,只听得她喃喃地祷告道:伏乞上仙佑护我家小主人身体康健无病无灾,若有灾衍请降诸奴身与小主人无关,奴愿

    听到此处,杨妙真觉得心中不知为何酸酸的,悄然无声地离开。她自家也不知自家为何会如此,更不明白那赵与莒不过十三岁的少年,为何偏能得韩妤孟希声耿婉还有龙十二等诸人如此赤忠。

    回到后庄,她不自觉又来到赵与莒书房外,听得里头却有人说话。她心中一惊,探头望去,原来是家中西席先生萧伯朗欧八马正在里面。这位萧学究也是,他又不是那人收养的孩童,却对那人执着师礼,他年纪可比那人大上二十岁还有欧八马,他家父亲是远近闻名的铁匠,虽未卖身于赵家,却也差不多了为何这些人,会待赵与莒如此死心

    无论杨妙真如何去努力,却总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你们果真制成了赵与莒听得二人说的话,腾的从位置上跳了起来,快向二人问道。

    杨妙真向后缩了缩,赵与莒这般失态,向来很少见到,故此,她有些好奇,不知道萧伯朗与欧八马又捣鼓出了什么东西。

    就如恩师所言,那水汽受热膨胀,将塞子推高,冷凝之后又收缩成真空,塞子因为气压而落下,带动杠臂上下活动不止。学生已经试验过了,虽说还有些不如人意,却能运转不休。萧伯朗肯定地道,然后又赞叹道:也唯有恩师,才能有此巧夺天工之设想

    这个我却不敢居功,我只是将原理说与你们听,是你们二人反复摸索出来的。赵与莒大笑了两声:此物现今在试验室带我去看看

    他们说的话语,杨妙真听不明白,她甚至敢肯定,这些稀奇古怪的说法,便是义学少年中也没有几人能懂。只不过当赵与莒极高兴的时候,他的脸便会绽放出光泽,让他整个人都似乎带上一层光辉。单凭这个,杨妙真便能猜出,萧伯郎与欧八马造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究竟是何物,竟能使阿莒如此欢喜杨妙真心中好奇,却全然未注意到,自家竟然在心里称赵与莒为阿莒了。

七十二、世间多有奇女子

    萧伯朗与欧八马造的,在后世被人称为纽科门蒸汽机。

    这东西与瓦特制造的蒸汽机自是无法比较,严格来说,它只是利用蒸汽冷凝时产生的真空来带动机器运动,在后世,它最广泛的用途是在矿井代替骡马来排积水,而且必须有个人看着,每隔七八分钟便要调整一次阀门。它对燃料的利用率也是极低的,不过,也正是因此,它的技术要求不是很高。

    不过,赵与莒去看过之后觉,萧伯朗与欧八马弄出来的东西,因为密封性能不是很好的缘故,运转起来比纽科门蒸汽机还要差。这不是技术的问题,而是工艺的问题,要想扭转过来,唯一的办法便是车床。

    要造车床却不是件容易事情,赵与莒对着那东西沉吟许久,得将欧老根儿父子再请入庄子,锻出好钢,再用水轮为动力带动车床才行。

    然后便是炼钢术

    近代工业产业的任何一个部门,都不是独立存在的,他到现在为止所做的明创造,几乎都是近代工业产业产生之前便有了的东西,为的便是给近代产业革命做技术积累。如今他手中有以欧老根费沸胡柯等为的一批能工巧匠,他们已经掌握了开始近代产业革命所必须的某些技巧,缺的只是进行技术革新的推动力。

    以往他总在迟疑,究竟是等着历史按照原先展那般,自己当了皇帝之后,再来推动这技术革新,还是现在就开始。若是现在就开始,那么会不会影响未来。使得自己无法如愿登上帝位。现在则不然,他有了远在海外的流求为基地,可以放手展流求,只需在人事上将流求牢牢控制住,流求越强大,那便是他越强大。

    这也将是日后他与史弥远争夺大宋权柄与铁木真争夺天下霸主的有力臂助。

    想到此处,赵与莒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有些人,得慢慢向淡水转移了。

    此物想来极有用处,若是造大了,即便是没有水流之处,也可以借着这蒸汽带动机械,咱们庄子,无须拦水造坝了。萧伯朗这些年受赵与莒启,造出一物先想的便是是否有用。

    还得再实用些才好。赵与莒想起自己后世曾见过的一本书与宋同行,那书中对于如何赤手空拳建立起机床都有极详尽地描写,自己只需按着其中记载一步步来就成。虽说自己不象书中那些人一般是学机械出身。可比他们要强的是,自己如今已经积累了不少物资条件,人钱物地,都不缺乏。

    这东西真能带动庄子里的缫车杨妙真跟在他们后边看了半晌,终于上来问道。

    这是蒸汽机。赵与莒笑了笑:今后用处大着,何止带动缫车。带动

    说到此处。赵与莒收住声,又笑了笑道:四娘子,你如何也跑来看了

    杨妙真脸上微红,瞪了他一眼,撇了一下嘴正要离开,赵与莒却唤住她:四娘子,明日去我外祖父家,会过绍兴府,你可要买什么东西

    杨妙真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会提起这个。赵与莒指着萧伯朗欧八马,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人人都有月钱,你也一般,不过从未见着你去帐房里领,我还只道你是想存起来买什么贵重物什呢。

    知道他又是在拿自家取笑,杨妙真既羞且恼,白了他一眼:俺呆在庄子里。吃穿都不愁。还要啥子月钱

    呵呵众人都笑了起来。

    次日出门之时,杨妙真犹豫着出现在赵与莒面前。赵与莒觉她穿着一身家中使女的衣裳,不再是她常年穿着的红色劲装,眼睛不禁直了一下。

    看什么看,没见过俺穿这种衣衫啊杨妙真有些羞恼地道。

    她也不愿意对着赵与莒总是这般粗声粗气,可是见着赵与莒那神情,就忍不住想要刺他。赵与莒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四娘子,这衣裳却是不合你的,你还是穿着原先那种衣衫,才显得人出来。

    杨妙真脸上一红,飞也似地逃了回去,她之所以换了这衣衫,无非就是见着韩妤穿得楚楚可怜。她内心深处,也希望赵与莒能赞她两句,可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回屋之后,她一边换衣,一边咬牙切齿:好你个赵与莒,休要落入俺手中,否则俺定要你好看

    绍兴府兴盛如昔,虽说乡间日渐疲鄙,可这靠近行在地都城中,仍是车水马来熙熙攘攘。杨妙真在大金时,几乎未曾见过这么繁华的府城,故此东张西望,眼睛几乎没有片刻停止。

    若是临安,只怕你眼珠都要看出来呢。赵与莒见她模样,忍不住调侃道。

    杨妙真现在知道了,这少年不仅心眼多,而且面皮厚,与他争执就象龙十二他们与自己打斗一般,根本不是同一品级的。故此,无论赵与莒说些什么,她都拧着脖子不做声,只装什么都没听见。

    停一下。经过十字街口时,赵与莒忽然叫了声,然后飞快地从大车上蹦下来,走进路旁一家店铺。杨妙真抬头看那店铺的招牌,她虽是识字不多,却也知道这是一家金铺。这让杨妙真极是奇怪,赵与莒何时对金铺里的饰器物感起了兴趣。

    她从马上下来,有些无聊地望着金店里,觉赵与莒正与金铺掌柜笔划什么,见着她,还向她指了指,似乎笑出声来。杨妙真抿了一下嘴,心中有些好奇,但又不愿意凑上去被赵与莒嘲笑,便哼了身,转身又回到马旁。

    正这时。自十字街口一边传来喧闹声,杨妙真是个喜欢热闹的,抬眼向那边望去,只看到街头的人群纷纷避开,有人在大叫受惊了受惊了。

    两匹马拉着辆车疯狂地向此处冲了过来,杨妙真吃了一惊,这是大街之上。这马如何狂奔,若是撞着人的话那还了得。

    她正寻思着如何制止这车,赵与莒恰好握着拳头自金铺中出来,见着那马车也是一愣。不知为何,那两匹惊马冲着这金铺冲了过来,赵与莒吓得向旁一窜,脚下又被绊了下,眼看就要倒在地上,却嗅到一股香气,接着。他便被一个软软的身体夹住。

    将赵与莒夹在自己肋下,杨妙真操起自路旁一店前拔来地竹竿,喝了一声,竹竿伸了出去,闪电般刺在左边马地腿弯上,那马一失足。唏咧一声栽倒。仍是向前冲出数丈,才结结实实撞在地上。它旁边之马拖着这伤马与马车又前奔了足有十余丈,才因为力气耗费过大而缓下来。

    那竹竿刺着马腿弯后已经折断,故此杨妙真手中也只剩有半截。她放下赵与莒扔了竹竿,快步追上去,在马缓下之后,一把抓着那马的缰绳,翻身骑上马脖子,用手捂住马眼。未倒下的那匹马不安地原地踏动。却被她牢牢按着,好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

    了不起

    女中豪杰

    围观之人都纷纷鼓掌,杨妙真脸色也微红,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又跑回来看赵与莒。

    此时赵与莒早被秦大石等人围住,赵与莒自家倒没什么。秦大石龙十二则是脸色苍白。看着杨妙真时,脸上也尽是感激钦佩。杨妙真吐了吐舌头:好险好险。喂,你可曾受伤了

    赵与莒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眼神自然又被她归入好色中去了,故此有些着恼:喂

    咱们走吧,再不走,怕众人便要将你抢走了。赵与莒收回眼神淡淡地说道。

    杨妙真向周围望去,果然满大街的人都对着她指指点点,她豪迈惯了,倒也不觉得羞怯,男子一般向四周抱了个团揖,又上了自家的马,众人见她英姿飒爽,又都是大声称赞。

    有人去查看那马车中是否有人,片刻后大叫道:一个孩童,车里有个孩童

    赵与莒皱了皱眉,吩咐道:咱们快走但人群太挤,杨妙真又是众人注目地焦点,他们还未走出十丈,便听得有人在唤:女英雄,女英雄

    杨妙真回头看了一眼,赵与莒心中只有苦笑,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追上来地是个使女打扮的人,她气喘吁吁地拉住了杨妙真的马缰绳,拍着胸道:奴奴终于赶上了女英雄,奴家主人请女英雄且留步,她要来致谢

    杨妙真看了看赵与莒,赵与莒一脸不置可否的模样,这让她心中有些慌慌。不知道为何,在赵与莒身边越是久,她对这少年便越是敬畏,总觉得他心中无时不刻都在算计着什么。

    大郎,俺俺她期期艾艾地唤了赵与莒一声,但立刻瞪圆了眼睛:俺又不是你家奴仆丫环,为何事事要问你,哼,俺这便去会一会她家主人

    我在前边等你,给你一刻钟时间。赵与莒不愿意被这么多人盯着,因此听是淡淡说了句,

    不一会儿,那个自车中救出的孩童被一个女子牵着,来到杨妙真马前。杨妙真眼前一亮,这女子二十左右,长得略有些丰腴,却决不让人觉着痴肥,长眉大眼,明眸善睐,她在这许多人注视下依旧神情自若,显然是个见惯世面的,倒与杨妙真见着的其余江南女子不同。

    妹妹尊姓芳名那女子一开口便有些唐突:奴在此谢过妹妹救命之恩了,阿琦,还不向这位姐姐道谢

    那被称作阿琦的孩童因为惊魂未定的缘故,脸色还是苍白没有血色,听得那女子之语,忙给杨妙真跪了下来,一面磕头一面道谢。杨妙真跳下马,将他扶起,摇了摇头道:俺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当不得这般大礼。

    妹妹是北地人听了她口音,那女子惊咦了声,说话时竟也带了些山东东路地腔调。杨妙真听得亲切,眉开眼笑地点头:正是,姐姐也是

    祖上曾在密州任过职呢。见杨妙真始终不说自家姓名,那女子也不追问,北地人跑到大宋来,自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否则何必背井离乡的。她是个聪明人,倒是先自我介绍道:奴姓苏,小字一个穗字,如今住在临安,妹妹若是到了临安,不妨去三元楼寻奴。

    三元楼乃是临安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便是赵与莒,也曾听霍重城说起过,与三元楼相比,霍重城开的群英会根本就是小杂食铺子。楼中不仅酒食甘美,各种娱乐一应俱全,就连饮用之酒器,也尽是银器,极尽豪奢之能事。凡有些见识的,几乎无人不知,可杨妙真自金国来得大宋,不是闷在郁樟山庄之中便是在海上飘荡,故此不曾听闻,脸上没有任何异样。

    见她神情,那苏穗心中暗暗叹服,又浅笑道:妹妹救命之恩,奴无以为报,且奉上黄金十铤,聊表寸心。

    随着她地话语,身后一个仆从便捧出一个红漆地木盘,盘子里整齐放着十锭黄金,街上路人见了都是倒吸了口冷气。

    此时黄金虽不能作为货币流通,可价值却是极高地,不少人将铜钱换成黄金,以利于藏匿。杨妙真看也不看那些黄金一眼,笑着摇头道:俺说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谢。姐姐若是认俺这个朋友,便请免了这等俗物

    苏穗心中又高看了杨妙真几分,她也不是矫情之人,便令随从将金锭收好,自自家腰间解下块玉环,将之交到杨妙真手中:既是如此,奴将此送与妹妹,不值几个钱的玩意儿,只作是结交妹妹这般巾帼英雄地见面礼

    杨妙真也不客套,她极喜欢苏穗这爽快性子,当下收起那玉环,在自家身上摸来摸去,只摸出一柄防身用的匕。她也未想这匕是否适合女孩,便将之递到苏穗手中:这匕是俺兄长留给俺的,今日俺将它送与苏姐姐。

    两人拉着手还待说话,那边秦大石远远地喊道一刻钟到了,旁人不明其意,杨妙真却是知道的,她忙向苏穗挥了挥手:俺有要事,先得走了,苏姐姐再会。

七十三、为汝痴情为汝真

    这是给你的。

    赵与莒在全家并未停留多久,只是拜见了外祖父,小坐片刻便又转回山庄,到了自己书房之后,赵与莒将一个盒子交给杨妙真。杨妙真吃了一惊,她记得自家将赵与莒夹住的时候,他手中也死死抓着这盒子。原本她以为这是赵与莒送给舅家哪位的礼物,如今才知道,这东西竟然是送给自己的。

    她呆呆地接过来,看着赵与莒,半晌未曾说话。她性子虽说豪迈,却不是完全不有打扮,相反,她也喜欢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这俺捏着那盒子,杨妙真吱唔了半天,她这神情让赵与莒微微一笑。

    打开看看,是否喜欢。

    杨妙真打开了那小木盒,铺着大红缎子上放着一串珠花,样式极为漂亮,只看了一眼,杨妙真便喜欢上了。

    戴上吧,家里的女孩子都有自家的饰,倒是你什么都没有。赵与莒不知是掩饰还是故意,又说了一句。

    杨妙真轻轻鼓了一下嘴,似乎是生气了,但目光停在那珠花上,神情又柔和起来。她不是爱财物之人,但与所有女子一般,都有爱美之心。

    俺将那珠花盒子紧紧抓在手中,杨妙真心里有些温暖,自她记事起,便不曾有人送过她这种东西。她父母早亡,打小就与兄长一起过,兄长也是个粗豪性子,哪曾想过送她这般玩意,还是她自家大了才买了些。这串珠花,却是她收到的第一份旁人送的饰。

    你想说什么赵与莒见她有些羞窘的模样。忍不住又想逗她:莫非是要谢我

    谁要谢你杨妙真明眸一瞪。将那盒子合上:俺是俺是想说,那个龙十二近几日性子有些古怪,你不妨去看看他。

    难得,难得,四娘子竟然也注意到了。赵与莒微笑着道,这话将杨妙真气得双颊红,她懒得再理睬赵与莒,抓着那饰盒跑回自家屋子里。将那饰盒放在妆台之上,想想又放在床头边,过了片刻将饰盒打开,将那串珠花戴在头上,来到铜镜前笔划了两下。又将它放了回去。

    且不说杨妙真在屋子里琢磨该如何安放那珠花,她走了之后,赵与莒皱了皱眉,连向来粗心的杨妙真都觉龙十二情绪不对。那么证明事情较为严重了。

    这些义学少年,特别是头三期,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虽然因为天赋地缘故,各人成就长短都不相同,但他对其中每一个都是极有感情。他地事业也需要这些义学少年鼎力相助,故此,他不希望其中任何一个出现问题。

    义学少年对他的忠诚,是他用真挚感情去维护的结果。这种忠诚,比单纯的主仆关系产生的忠诚牢固得多。故此,赵与莒可以放心将义学少年派往流求,构成自己流求殖民体系的基干,只要义学少年在,那么就无须担心流求被别人鸠占鹊巢。

    一时的恩情可以换得一时的忠诚,高官厚禄买来地忠诚自然也会因为高官厚禄而背叛。只有感情维系的忠态。才能更加持久。

    阿妤,龙十二的事情你知道是为何么想到这里。他开口问道。

    大郎心中自是知晓,却在明知故问了。韩妤为他端上一杯茶,软软地顶了一句。

    呵呵

    让韩妤吃惊的是,原本她还有些担心赵与莒会不快,结果却是听得他的笑声。赵与莒笑得不多,而且便是笑,也多是那种无声无息地微笑,象这般声笑,是极少见的。

    这个十二你替我唤他来吧。

    龙十二被唤来时仍然是一身汗,他怕身己汗味冲人,不敢靠赵与莒太近,到了门口便站住:大郎。

    十二,又在打沙袋么赵与莒正在练大字,见他来了停下笔,走到他身边。用后世的计量,龙十二只算是中等偏矮身材,一米六左右身高,手脚都极粗壮,浓眉细目,脸上总是木然没有表情。见赵与莒走近,他有些赧然地想避开:大郎,小人一身臭汗。

    我这些日子头痛时常作,有些事情记得不太清了。赵与莒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记得我第一次带你们绕着山跑步时说地话么

    记得。龙十二简洁有力地回道。

    说与我听听。

    大郎说会领着我们一直跑,若是有人中途停下,或是跑岔了路,别指望大郎会停下来寻找。

    好,你记得就好,我希望你能一直随我跑,你去吧。赵与莒又拍了拍他的肩,淡淡一笑。

    小人明白龙十二直挺挺地站着,突然觉得眼前一热,他以标准的队列方式后转,迈步离开。

    对龙十二这种死心眼的人,想要靠言语来打动他是极难的,赵与莒知道,只有用命令才有效果。有时赵与莒觉得,龙十二便是天生的士兵,他成不了将军元帅,因为他没有那么多心思,但他绝对能成为最好的那个士兵,那个兵王。

    他精力过甚,有闲心去想女人,不如拟一份计划,让他每天照着操练,练到他无暇去胡思乱想,闭上眼睛便能睡觉,过些时日,小翠姐孩儿生下,自然就没事了。赵与莒心想。

    出了赵与莒书房,龙十二恨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心中极是懊恼。自家这丢人的模样,竟然叫大郎见着了,还要让他操心,实在是不应该。

    他垂头丧气地回了后庄,这模样被秦大石见着,免不了叫住问了几句。他是个闷葫芦性子。秦大石自家也是个心长嘴短地。见问不出什么名堂,便也由着他去。

    第二日,赵与莒拿出一份训练计划来,若说此前他对义学少年已经是军事化管理,那么这份训练计划则完全是给职业军人用的了。龙十二原本的事情被全部取消,只要赵与莒不外出,他便得自凌晨六时起来始操练,至夜晚九点方能结束。内容既有搏击跑步枪棍这类此前便在练习的项目。也增加了负重射箭攀爬游泳匍伏等此前未有的。而且赵与莒还要求,每日训练间隙,他得将训练过程体验写出来,这比起完成当日地训练计划,更让龙十二觉得疲累。

    有他这个为地。秦大石等也不甘示弱,跟着练了起来。杨妙真见他们如此,只能说他们都疯了,她虽是豪迈好强。却还未到愿意跟这帮小子一起在泥水里摸爬滚打地地步。

    赵与莒解决了龙十二地问题,开始把主要精力集中在义学孩童身。如今义学有三期,最早的是嘉定七年进来地,共是二百六十人。赵与莒已经决定了,这三期将是他亲自带的最后三期孩童,今后石抹广彦再收容来的孤儿,便直接转送到流求,数量也不象先前那般有限制。

    这些孤儿将在淡水与红袄军中孩童一起就学,如今的义学少年中学业好地将成为他们的老师。

    带了三批之后。他已经极有经验,加上还有留在山庄的义学少年相助,这二百六十名孩童进度比之头三期的要更快。

    这二百六十名孩童中仍是男童占了绝大多数,二百二十四人是男童,三十六人是女童,赵与莒虽说没有什么男女偏见,可这个时代便是如此。他如今力量微小。什么也不能改变。

    这是上次月考成绩。

    韩妤将三张白纸交到赵与莒手中,如今出卷还是赵与莒出。但批改却都是她们的事情了。

    我看看赵与莒瞅了会儿,然后微微一笑:成绩可比你们当初要强呢。

    奴那是笨,大郎虽是用心教了,可奴就是学得慢。韩妤低声道。

    嗯

    赵与莒抬起眼看她,觉她垂着眼睑,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赵与莒觉得没有什么不同,方才那种异样地感觉可能是自家多疑了,便又将目光投向那张纸。

    这彭卓不错,此次又是第一,柏太平与司马重怕是又要生闷气了。一边看着分,赵与莒一边喃喃自语,这纸上每个名字,在他眼中都不是简单的符号,而是一张张鲜活的脸。

    董盼,又是一个阿婉呢,能排在第三位,她性子也象阿婉,不大说话把事藏在心里,阿妤,这些女童中,你觉得哪个最象你

    都不象,奴这么笨,若是象奴可不好。韩妤仍旧低声回道。

    这次赵与莒可以肯定,韩妤确实有些不对了,他放下纸,叹了口气:阿妤有何心事,只管跟我说便是。

    奴奴好生无用。

    泪珠不知不觉地从韩妤脸上落了下去,滴在她脚上的地上。她用手背擦了擦,抿紧了嘴。

    赵与莒拉起她地手,缓缓地道:阿妤,可是有人说你了

    没没韩妤又擦了擦泪:奴不象十二大石那般可以给大郎做贴身侍卫,不象子曰希声那般能替大郎处置一方,不如李邺一挝那般能替大郎领人做事,便是女子里,奴比不过阿婉可以替大郎教着孩童,比不过四娘子能护得大郎周全奴能替大郎做的,换了谁人都能做得来,都可做得比奴好韩妤有些自卑,这在她还小时赵与莒便在晓,只不过这些年来随着他,韩妤已渐渐自信起来,说话行事不再象当初那般腼腆胆小。现在听她说起,赵与莒起初还以为她又有些自卑了,听得她提及耿婉与杨妙真,心中突的一跳,这才觉察得不对起来。

    这个女孩已不再是当初初见时十二岁的女童,而是已经年过十八的姑娘了,她如此说话,莫非竟是在吃醋

    赵与莒虽说才十三岁,却视家中义学少年为自己学生晚辈,故此此时才想明白来,他心中先是一紧,接着又松了下来,轻轻拍了后韩妤肩膀。

    这世上任何之人都是独一无二,旁人都取代不来的。赵与莒慢慢地说道:阿婉有阿婉的长处,四娘子有四娘子的长处,阿妤也有阿妤的长处。你方才说你为我做地事情,任何人都可以做,甚至做得更好,我听了极不欢喜。

    韩妤了一下肩膀,却不曾说话。

    我近来头痛要少些了,这不多亏了阿妤细心照料么,若换了四娘子,只怕我头未疼裂开来,倒要先被她给捏扁了。赵与莒又道。

    这话有些寒碜杨妙真,韩妤想到杨妙真做起家务确实是粗手粗脚的,嘴角不由得动了一下,低声说道:此话却不能让四娘子听到。

    四娘子爽直,便是听到也无妨。赵与莒微微一笑。

    什么事情我听到也无妨赵与莒笑容未敛,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杨妙真的声音,韩妤惊得挣脱了赵与莒的手,向后退了几步,还未站定,便看见杨妙真自门口走了进来。

    如今郁樟山庄里,便是赵与芮也要先敲门再进赵与莒的书房,唯有杨妙真有时还会忘记。她推开门都踏都一只脚进来,这才想到忘了敲门,便又收回脚,在门上敲了两下,再走进来。见着韩妤眼眶有些红,她立刻瞪起眼睛:兀那你又欺付阿妤姐了

    没没有韩妤脸突然红得厉害,她确实是吃醋了,女孩家的心思,见着赵与莒总是哄着杨妙真,与杨妙真在一起时笑的次数比任何时候都多,她心里便有些泛嘀咕,杨妙真名义上算是赵与莒地小妾,这个连赵母全氏夫人都默认了,而她不过是家中地丫环,甚丫环都不算,她也不知道自家身份究竟算是什么,故此才会有感而。现在听得杨妙真为她说话,还以为是赵与莒欺付了她,她便觉得极是羞愧。

    果然没有杨妙真明眸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赵与莒苦笑着向她摆手:四娘子,方才从何而来

    刚去老孺人那里行礼去了,与芮说过会儿到这边来呢。杨妙真道,她虽说豪气,礼节上却不缺的,每日都要去全氏处问安,全氏知道自家儿子自有打算,而且她也巴不得早些看到孙子,故此对杨妙真倒是真心欢喜,只不过儿子地主她自知做不来,否则早便催着圆房了。

七十四、塞上忽闻金鼓响

    清晨来临,在普通民间仍鼾睡未醒之时,郁樟山庄已经开始活动了。厨房升起了炊烟,义学里传来背诵声,后院的小校场上,秦大石龙十二等在杨妙真的督视下操练枪棒。

    因为后庄地方大的缘故,自三年前起,义学少年晨跑已经不再外出了,在院子里晨跑,不至于惊动外人。故此,郁樟山庄左近的百姓,渐渐已开始淡忘那队一大早被主人驱赶出来跑步的少年,毕竟这附近有的是谈资,特别是霍家庄的霍重城手刃杀父仇敌之事,更是让地方上津津乐道。有传闻说此事已经惊动朝庭,便是朝庭也有意嘉赏其壮举。

    虽说郁樟山庄运作起来,却是忙而不乱,一切都井井有条。

    赵与莒抱着被子在床上呆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唤道:阿妤。

    睡在外头的韩妤早就醒了,端着自家的笔记正在温习功课,虽然她早就自义学中出来,可因为怕落伍的缘故,她如今仍是一有时间便自修不止。

    这也是整个郁樟山庄的惯例,所有义学少年,甚至山庄一些跟随多年的僮仆庄户,在别户人家有空便嬉闹时,他们却将时间用在不断学习之上。

    大郎醒了,今日比平时要早些呢。韩妤拿着外衣走进来,脸上带着埋怨:为何不多歇息一会儿。赵与莒看她的目光有些异样,韩妤是极敏锐的,觉后面上微一红:奴头没梳好么

    呃给我拿里衣来吧。

    这是赵与莒第一次在韩妤面前显得尴尬,韩妤有些莫明其妙:昨日洗澡才换得

    替我拿来就是赵与莒有些羞恼地起了脾气。

    不过这种脾气的模样,除了让韩妤觉得惊讶外,倒没让她觉得畏惧。因为这模样,才是普通十三四岁少年逆反心起了时的神情,赵与莒向来冷静自持,喜怒不甚外露。韩妤这贴身侍女,也极少见他如此。

    大郎可是不舒服韩妤伸出手来想摸一下赵与莒的额头,每当她们感觉身体不适时,赵与莒便会如此探试她们地体温,故此她也学会了。

    阿妤,帮我将里衣拿来便是

    赵与莒避开她的手掌,有些气急败坏了。

    韩妤依言拿了里衣来,赵与莒换衣服向来是避着她们的。故此她将衣服交到赵与莒手中便避了出去。过了会儿再进来时,觉赵与莒已经穿戴整齐。手中正抓着换下的里衣。她伸手便接了过来:大郎可要洗洗漱么

    手上传来地湿滑感,让她终于醒悟过来,知道赵与莒为何神情会那般怪异了。她脸腾地红起来,说话也有些磕巴。

    赵与莒板着脸,可是眼神却有些慌张:我自己去井边洗

    说完这话。他逃也似的冲出了卧室,全然不知韩妤在他身后抿着嘴羞笑,便是知道,他只怕会跑得更快一些。

    这一世第一次梦遗,让他实在有些尴尬。

    韩妤拎着赵与莒的里衣来到洗衣房,那边的仆妇要接过去,却被她拦住:奴来吧,奴恰巧无事呢。

    她知道赵与莒尴尬,故此不希望别人也知道此事。自十四岁天癸来起。她渐渐便懂事,她至今记得自己天癸初至之时,赵与莒特意让家中仆妇跟她说了些羞人的话儿。每当她例假来临之时,家中厨房里少不得开红枣炖什么的小灶儿。

    大郎真长大了呢想到此处,她脸上又象火烧一般灼热起来。

    她洗涮完毕,赵与莒已经领着这三期的义学少年开始跑步了,远远地望着他的身影。韩妤再次抿嘴笑了。

    妤姐。一大早地你笑什么

    杨妙真一边用毛巾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般行了过来,见她一人窃笑便问道。韩妤面上又一红:四娘子。今日大石他们练得如何

    杨妙真也就是随口一问,她刚欲答话,忽然家中一个在外值守地义学少年跑了回来:妤姐,石抹官人来了,若是大郎回来,请他出去会客。

    石抹广彦于郁樟山庄而言是极重要的客人,他自与赵与莒正式定交之后,数年间书信不断,年节都有厚礼奉予全氏。赵与莒也少不得为他出谋划策,仗着先知先觉的本领,先是替他谋划遣人说动纥石烈胡沙虎,让他动兵变废杀卫绍王永济,接着又说动术虎高琪,同样也是兵变杀了纥石烈胡沙虎。对石抹家抄家灭族责任最大的两人,先后死于非命,石抹广彦的大仇总算报了大半。

    他并不知这原本就是历史展地必然,只当是赵与莒为他运筹帷幄的结果,故此对赵与莒更是敬服,一遇有事,便会写信向赵与莒求教,但象这般事先未曾招呼便直接前来还是第一次。

    因为不是外人,他被直接引到赵与莒书房等候,韩妤上来端了茶水,现他神情忧虑,似乎有什么心事。

    与莒还在跑步吗石抹广彦问了句,他常来郁樟山庄,知道这时正是赵与莒晨练之际:我先睡一会儿,他回来后叫醒我,几夜都没睡好

    赵与莒回到院子里,一面用毛巾擦着汗一面道:石抹大哥来了

    韩妤拿来干的外衣给他披上,虽然此时都是五月末了,可是她还是担心赵与莒会被冷着。石抹官人在书房里歇着,看他模样,昨夜是连夜赶路的。韩妤低语道。

    赵与莒没看她眼睛,心中也有些慌慌的,因为他昨夜春梦的对象,既有杨妙真,也有韩妤。若是后世,他虽说不是风流的花花大少。却也不是纯情处男,但如今毕竟还只是十三岁的少年,心智再成熟,也得受着这具身体分泌地各种腺素左右。

    回到书房之后。见石抹广彦趴在桌上沉睡,赵与莒笑了笑,也不惊扰他,而是拿了纸笔在他对面开始练习大字。过了一个钟点,石抹广彦才醒来,见到他后笑了笑:贤弟,愚兄太累了,连着跑了三天三夜

    彦士大哥是自汴京来地赵与莒轻轻皱着眉道。

    自从卫绍王被废纥石烈胡沙虎被杀之后。石抹广彦家在大京的罪名被消了,部分产业也归还与他。虽说不值几个钱,可终于让他能在大金公开行事。大金迁都至汴梁之后,他更是凭着与赵与莒的关系,弄得不少刻钟和上好丝绸去贩卖,转手又将金国地牲畜倒卖至大宋来。其中获利也是极为丰厚的,只是花费时间较多。

    正是,与莒,你上回寄信与我说,在海外寻了个岛,有不少良田,你已经渐渐将家人遣至那岛上开荒,此言是真关于流求之事,赵与莒并未对石抹广彦完全保密。可也不曾将全部事情告知于他,故此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自然是真的,我何时欺瞒过大哥。

    与莒,将山庄卖了,与老孺人与芮一起迁去那岛上吧。石抹广彦叹了口气:大宋也不太平了。

    石抹广彦说的不太平要自金国都城汴梁说起。

    汴梁原是大宋旧都,金国当今天子完颜即位之后,为避胡人锋芒。这才迁都于此。他弃旧都不顾。倒给胡人打开方便之门,中都落入胡人之手不说。借着金国门户大开之机,胡人又屡次南侵,战火蔓延至黄河两岸。

    因为胡人鲸吞掳掠,大金不唯疆域锐减,去年十一月间,胡人兵锋甚至直指汴梁,距汴梁城仅二十里之遥,后因金国精锐花帽军自山东调回,将之击败,这才退回。大金内部也是叛乱四起,前年冬日,蒲鲜万奴割据辽东自称大真天王,应甚众,进入兴定元年以来,石海宋子玉等又先后叛金,山东山路红袄军也再度活跃起来。

    面临这般困境,金国君臣上下也想振作精神重整国势,可君为刚愎自大之昏君臣是威权自用之权臣,他们拿出地方法竟是侵宋以自肥。胡人掠他们,他们便来抢大宋,四月之时,金国以大宋断绝岁币为由,整军南侵,攻占光州中渡镇,杀榷场官盛允升。

    我来之时,兵马已是调动完毕,大宋自此多事了石抹广彦叹息道:与莒,还是迁至海外吧。

    赵与莒推开窗子,一股清凉地气息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一

    宣宗侵宋,这历史上极为愚蠢的一幕终于拉开了,自此之后,金宋绝交,两国征战不休,金国四面受敌而大宋与虎谋皮,尤其是大宋,在曾吃过联金灭辽地亏之后,竟然还会相信比金人更为凶残地胡人,联蒙灭金,结果唇亡齿寒。

    数十年血雨腥风,八百载沉沦飘零,自今日始。

    若是他一人一家,那么自然是可以远避海外的,可是他避得了,这曾经诞生了老聃孔丘地土地避得了么,这曾经沉过屈原醉过李白载过苏轼的大江避得了么这天下百姓,这千万汉人避得了么

    赵与莒拉开衣襟,只觉满怀风雷,让他直欲浮摇而上。

    谁都可以逃,我赵与莒不可逃,谁都有权避,我赵与莒无权避。我自九百年之后回来,若不能逆转国势,这多活的一世岂不如同猪狗一般不,连猪狗都不如

    多谢彦士大哥,金国此次南下,必然灰头土脸损兵折将而归。赵与莒轻轻拍动着桌子,平静地说道。

    起初石抹广彦见他神情激动,只道他被自己说服,心中原是欢喜,但听他又如此说话,便皱了眉头:大宋虽有秦岭淮河,可自开禧北伐以来,大宋将士已然破胆,朝中君臣更是谈北国而色变,怎能击败金国

    此次与开禧北伐不同。赵与莒道:大宋有三胜,而金国有三败。

    开禧北伐,大宋官民多有不欲,只怕攻下中原须得多加税目,韩胄不顾朝野反对,外有强敌内有隐患,草草出兵,故此才得兵败。而此次则不然,金军南下,受损非一家一姓,朝野同心,必会死战,此乃人和,大宋胜之一也。

    金兵远道而来,疲于奔命,大宋以逸待劳,又有秦岭淮河之险,此乃地利,大宋胜之二也。

    此时已是五月末,再过些时日便是盛夏,南方暑气逼人,金兵不习酷热,便是到了长江,军中也会疾疫流行,此乃天时,大宋胜之三也。

    金国北有胡人西有大夏东有红袄南有大宋,本应南结大宋东抚义军西抚大夏,合举国之力与胡人争锋,可金国君臣愚不可及,竟四面树敌,此次南侵,胡人必攻其后,义军必扰其腹,夏人乘火打劫惯了,也不会放弃这时机,此其必败之一。金国欲攻大宋,必是分兵三路,一路渡淮,一入越岭,一路入川。若是金国未与胡人征战数年,军中精锐尽在,或许金兵可以兵临长江。可自野狐岭之战后,金兵精锐丧失大半,全力攻一处尚嫌不足,分兵三路,又须得防备胡人义军,即便杀了大宋措手不及而占了些便宜,但战事一僵持,所占的便宜便又要吐出来,此其必败之二。

    如今金国皇帝得位不正,权臣执权柄,朝野多有不服,国力未衰时或不敢表露,只须前线战事稍有不利,或胡人西夏有所动作,这些人必会跳出,如苻坚时鲜卑人故事,此其必败之三。

    石抹广彦听他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不禁连连点头。他原本担心金国南侵若是灭了大宋,不唯他灭亡金国的大志不得完成,就是赵与莒家也会遭遇战火,故此才千里赶来报信,现在想来,自家是关心则乱,看事情倒不如这位贤弟洞明。

    此次金人南侵,对旁人而言是坏事,对你我兄弟却是好事。赵与莒笑道:彦士大哥,战事一起,两淮河南必将糜烂,石抹大哥招募流民收集牲畜,买通胶西官吏,我派大船北上,将他们接来送至我家岛上,若是日后石抹大哥嫌大金住厌了,又不愿呆在大宋,便可到我那岛上去,多不敢说,万亩良田总少不了大哥地。

    石抹广彦闻言一笑:不灭金国,愚兄是誓不罢休,不过贤弟既是要招募流民,愚兄必全力相助

七十五、海外喜传丰收音

    如今已经过了五月,正是大风时节,为着安全起见,三远船来流求的次数少了,以往几乎是每月一次,现在却是两个多月才来一回,也不敢大量运人,主要是送一些流求如今还不能制造的工具和必需品,比如说盐。淡水旁边便有淡水注入大海,故此不是合适的盐场,虽然赵与莒将晒盐法教给了几个义学少年,可他们如今还无用武之地。

    邓肯骂骂咧咧地走在路上,将几个土人赶得飞快。

    因为熟悉城市建设的缘故,他如今是方有财的左膀右臂,不过淡水之人却没有多少瞧得起他的。无论是义学少年,还是迁来的红袄军工匠,都将他七分当作小丑,三分才当作工匠。便是这些土人,虽然他敢对着他们喝来骂去,实际也奈何不了他们。

    有次他曾踢打某个土人,那土人虽未反抗,结果是方有财不顾他哀求,令人狠狠抽了他十鞭。这种用竹根做的鞭子的滋味,邓肯一想起来就浑身颤。

    最让他难过的是,那次抽他十鞭是聚拢了全体在淡水的人后当众脱了他衣裳抽的。

    上帝啊,这些异教徒和无信仰,他们可真野蛮不过那次之后也有好处。

    他心里如此想,原因很简单,那次被扒光了抽打之后,倒有几个土人女子见了他都抛媚眼,就是他自家那个被方有财取名为惠妹的土人女子,服伺他时也更加尽心尽力。

    不须要自己动手干活,做什么事情都可以驱使别人。衣食之丰富盛过王侯邓肯觉得,就算回欧洲拿个伯爵和他换,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心中高兴,他骂那些土人骂得更凶了。

    土人们推着车,将一车车的砖石运到淡水东北方向,那里正在大兴土木,用砖和被方有财称为水泥地东西建造淡水目前最大的建筑。这将成为淡水镇的粮仓,今后的收获,全部要送入此处。

    自从红袄军工匠被送来之后。除了部分急需的操持旧业外,其余人无一例外全部被分组去开荒,加上附近来投的几个土人部落,如今淡水有壮年劳力一千五百余人,半劳力五百余人,加上三远船又送了五十余头牛三百余匹马,开起田来自是极快。方有财站在淡水后的山腰下,向下俯视时脸上便忍不住挂满了笑容。

    三万亩水田,四千亩旱田

    这若是放在两浙路。那也是了不得的大财主,这其中,将会有一千亩是他方有财地,而且以着大郎的豪绰,见着他有如此成就,只会赏赐得更多

    三万亩水田之中有一万余亩已经种上了稻子,赵与莒虽然没有办法弄出后世的优质杂交水稻来,却可以将后世一些精耕细作的经验传给义学少年。在义学少年的指领下,选种育苗抛秧。不仅节约了大量劳力,而且水稻长得也远比那些手插秧的要好。

    方有财看向靠得淡水镇最近的一块田,那是庄户按着旧的耕作方式种的一亩田,与按义学少年教地方式种的田相比,水稻不仅个头要矮,结的穗也少。连色泽都要淡上一些。赵恩是极有经验的,常在他耳边唠叨,说是义学少年果真得了大郎真传,看这模样,用这新法种的田里稻子比老法子要多出一成来。

    一万亩水田,虽说因为是生田的缘故,比起熟田来产粮要少些,可方有财估算了,收获之时至少可以得到三万石粮食。这些粮已经足够五千人吃上一年了。

    三远船再也不必自6上运粮来,也就意味着在多风的夏季里可以减少赴流求的次数,降低遭遇风暴的机率。

    不过,丰收也给方有财带来了伤脑筋地事情,那便是粮食储藏。原先建的仓库明显是不够用了,恰好上回随船来的义学少年带来了水泥制法,他们找了几名窑工。自阿茅那儿问出哪座山上有石灰石。靠着山下建起一座专烧水泥的立窑。水泥的原料是石灰石粘土,这二淡水都不缺少。烧窑的柴木也多得是,按着三比一地比例,不久他们就生产出了水泥。有了这水泥,仓库工程便迅起来,一些筑屋工匠和木匠迅掌握了用红砖水泥建房的技术。

    水泥的用处很快就扩展,此时还未到稻收时节,为了方便晒稻,方有财先是在淡水镇中空阔地里用水泥砌出大约一亩左右的大晒场。很快人们便觉,这水泥地面比起泥路要干净结实好走,恰好此时是农忙之前的空闲时间,水泥窑便白天黑夜不间断地冒着烟,采石灰石的山上也总听得到镐声。一车车的水泥被推了出来,迅变成了道路,码头也被水泥砌过一遍,脑子灵光的人家,甚至用此砌了自己住的屋子。

    方有财住处便是如此,他甚至是第一次在住处用上水泥地人,淡水的夏天很热,赤着脚走在那水泥地上,让他觉得舒服许多。

    到了六月上旬,沉沉的稻子终于变成了黄色,问了土人族长,得知接下来几日都可能晴后,在祭过谷神之后,方有财下令开镰,全岛男女老少无一例外,都执着镰刀上阵,邓肯想要偷懒,却被方有财连踢带打地赶了回来。

    土人也种稻,不过他们种得极为粗放,故此当看到宋人这一大片金灿灿的稻谷,都极是羡慕。因为流求物产丰饶的缘故,他们靠着捕鱼狩猎采摘与粗放的耕种为生,织麻为衣,也算是衣食无忧。故此虽是羡慕宋人的大片稻田,却没有来哄抢或破坏,毕竟到现在为止。宋人给他们带来了绸缎瓷器还有美食,所得地不过是一些在他们眼中多余地土地罢了。

    当稻谷都被割下,倒在田中,脚踏式脱粒机便派上用场了。这东西结构极简单,但因为没有精密机床的缘故,滚轴轴承易损坏。好在赵与莒对此早有准备,红袄军中地铁匠没有过来,他便自两淮招募了一批三十余人,其中大半还是未曾出师的学徒。以欧老根长子欧大牛为,与那些烧水泥的义学少年一起到了流求来。

    自从欧老根苦劝欧八马去参加科举而不成之后,他便明白自家与赵与莒已经绑在一起,虽然还不曾签定契约,可现在管不住长子次子也往郁樟山庄跑。赵与莒将欧大牛遣到淡水来时,也曾向他征询过意见,他只是沉默,然后便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知道方有财也在淡水,还特意让欧八马写了封信。托方有财多多照看欧大牛。

    他们除了要制造维修脚踏式脱料机外,还有一项重要任务,便是寻找煤矿。

    赵与莒记忆之中,台北附近便有煤,基隆也有煤,但此时不宜开采,而淡水离台北极近,又有内河运输之便利,他甚至无需派人去开采。只要寻着煤矿,然后用丝绸绢帛瓷器漆器与他们交换便是。

    阿茅如今已经能说宋话,探煤矿之事关系重大,方有财让他为向导,领着欧大牛等人沿河上溯。因为听阿茅说平地土人都较为和善,而大山之内土人凶蛮。所以同行的还有二十余名红袄军老卒,他们放下刀剑是工匠,可拎起刀剑便是经验丰富的战士。另外几个与阿茅一般很早便与宋人接触的土人少年,也基本上可以与宋人交流,不过宋人会说土人话语的不多,倒是邓肯,因为同一个土人姑娘好上地缘故,能说一口颇流利的土人语,故此方有财将与土人交涉之事也都交与他。

    须着小心了。这些稻谷是咱们的口粮,一粒也不能浪费原本赵与莒送来了千余个麻袋准备装粮,可显然这些麻袋是远远不够,方有财既是欢喜又是担忧,整日里站在晒场上,看着晒着的稻谷,领着淡水义学的孩童驱赶前来贪嘴啄食的鸟儿。

    方管家。这些孩童该去上学了。眼看就要到了上学时间。陈任前来催促道。

    今明两日放他们假吧,晴日难得。如今这粮食最重要。方有财道。

    那如何使得陈任绷紧了脸:方管家,义学之事为头等大事,大郎再三交待了的,咱们不能自作主张

    义学之事虽是头等大事,可不是最急迫之事,他们晚两天上课,误不了大郎大计,若是这粮食收不上来,却是会误了大郎大计的方有财一向对义学少年极是听从的,但这次却是极固执。

    收了这么多粮食,流求又可以一年两熟,这些粮拿出一半,便足够我们吃到明年,哪需要如此紧张陈任反驳道。

    阿任,待下半年,大郎不知会自金国和两淮送多少人来,若是送了一万两万,咱们这粮食便紧张了。方有财虽是和他争执,却仍然眉开眼笑,他瞧了瞧周围地义学孩童,将陈任拉到一边:你看这岛上,到处都是极好的田,以往我怕岛上有瘴疠,可来了一年,连头痛脑热的小毛病都未曾有过,你想想看,土人要着这许多地无用,咱们既是来了,那这些地便都是咱们赵家的,白白荒在此处,那多可惜我正琢磨着,待致远号来了之后,给大郎送一封信去,请大郎想法子将那红袄军尽数送来,专给咱们种地

    他虽是个木匠,实际上却仍是农民心思,田地便是一切。有了田地,自然希望有充足的人手,陈任他们是家中养大的他不敢说,可现在淡水义学的孩童,在他看来完全没必要让他们上什么义学,还不如现在就让他们去田里干活,好多开几亩好田出来。

    老方,你心里尽打着什么小算盘陈任瞪大了眼睛,称呼也改成了有些不客气的老方,他本要怒的,但看着周围地孩童,便也压低了声音:你才过几天好日子,便只想着田地,大郎将这些孩童送入义学,将来必是有大用的,这流求如此之大,听土人说不亚于咱们大宋一府,靠着你我这些人管得来么这些孩童,过个三五年后便要替大郎管事的,不读书识算如何行

    方有财抹了抹脸,陈任虽然未曾怒,却也喷得他一头口水。好在他倒不是那般受不得辱的人,听了陈任之话愣了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明白为何赵与莒要培养这义学少年了,读过书的看事情,便是要比他这几十年吃米吃出来的要看得远些。他只想着如何去开地,却不曾想如何去管地,这流求比之大宋一个大府还要大,气侯又是极好地,日后养活几十万上百万人都不成问题,靠着如今家中这些人,确实是管不过来。

    有理,有理,阿任,若不是你说,我虽顾了眼前,却耽搁了往后。他用力点头:田里的活儿自然是不能停的,还要加紧些,我去信给大郎,请他多送些牛马来,咱们人手不够,牛马来凑

    两人小小争执一番,结果以方有财退让告终,方有财也不怕失了面子,笑嘻嘻送了那些孩童回屋,见着邓肯懒洋洋地靠在草垛下睡觉,过去便踢了他一脚:海獠,不得偷懒

    他踢得其实不重,故此邓肯虽吓了一跳,却未受什么伤。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嘟囔着说道:管家,这天色还早,且再让我睡一会儿。

    休要睡了,去你牵手那里,让她将族中女子带来帮咱们看晒场。方有财盘算了一会儿:看了这两天道场,每人给件饰。

    土人女子都爱美,对各种饰物极喜欢,原先方有财都是有绸缎瓷器换她们干活,后来现邓肯竟然用些工艺一般的小饰换得土人女子的青睐,便开始用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做工钱。他还特意托孟希声带了一大堆来,如今算是派上了用场。

    邓肯却是知道价钱的,故此有些兴致不高,方有财又踹了他一脚,他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他前脚离开,方有财便听得有人在唤他,起身望去,现是阿茅。他手中举着一块黑漆漆的煤,笑着向方有财跑了过来:找着了,找着了

    注1:晒盐法创始人为北宋人陈应功。宋理宗宝裙五年1257年福建建安人谢维新所编的古今合璧事类备要一书中有最早地晒盐法记载。

    注2:根据作搜集的资料来看,仅抛秧就比手插秧产量要多出百分之十点三。

    注3:直到清朝康熙年间,地理学家冒险家郁永河,仍是用这种方法自台湾原民处换取硫磺土提炼硫磺,当时七尺布可换一筐硫磺土

七十六、深入莽荒须放胆

    欧大牛能寻着煤矿,却还有一番冒险。

    他们在阿茅与一位年长的土人带领下,乘一艘名为宝岛号的平底内河船,顺着淡水河溯流而上。这平底内河船也是江南制造局造的,使的是轮桨加帆,最初时因为刮东南风的缘故,他们落帆完全使用轮桨,顺着河向东南方向前进,花了两个钟点,便见到一处大的支流河口。依着那位年长土人的指点,宝岛号驶进支流,继续向东南方向航行,又过了两个钟点之后,开始折向正东。

    河两岸都是长满草木的平地,中途他们停下上岸看了看,土地都是极为肥沃的。当河折向东北方向时,他们便可以升帆,船更快了。只花了一日时间,他们便抵达年长土人所说的地方,那年长土人对轮桨船的度极是钦佩,下船之后摩挲不止,似乎舍不得离开。

    这船行走如飞,实了不得不仅仅年长土人对这轮桨船极是艳羡,便是来自中原的敖萨洋,也同他一般神情。

    敖萨洋是红袄军中人,今年刚满十八岁,故此失去了进义学的资格。他家中原是山东东路的铁匠,跟着父亲打铁打到十四岁,后来义军兴起,他父亲投了义军,不幸与杨安儿一同遇难。李全手下在挑选工匠时将所有铁匠都留了下来,却因为他年轻的缘故将他漏了。到得流求之后,因为岛上缺铁匠,他便自告奋勇出来,他年纪与欧八马相若,故此欧大牛极是欢喜,将他当作自家兄弟一般。

    轮桨船在江南倒是常见,不过象这宝岛号一般的,也是绝无仅有。欧大牛颇有些骄傲地道:此船可是大郎指点造的,俺兄弟在其中也有一分功劳

    欧大哥,这一路来可听着你提起兄弟无数回了。你家兄弟果真如此厉害敖萨洋好奇地问道。

    那是自然,你见着义学少年么。俺兄弟与他们一般,都是大郎手把手教出来的欧大牛说到此处便口沫横飞,用手笔划着道:如今义学少年都被大郎派出来担当大任,俺兄弟却还留在大郎身边,大郎说了。俺兄弟是什么什么科学天才,说是一百个状元也比不得的人物

    他这番话倒不是吹嘘,当初欧老根要将欧八马拉回去考功名。欧八马死活不肯,甚至搬出了赵与莒来劝说,赵与莒便对欧老根说了这番一百个状元也比不得之语,欧老根不只一次见识过赵与莒的手段,自是深信不疑,加之也知晓欧八马所学的东西与科举应试并不一致,也只能默允了。

    大郎敖萨洋不自觉中便想起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来。这少年向来是少言寡语的,至少在自家与他同船来到淡水时,几乎不曾看到他说笑过。据说他长大之后将娶四娘子为妻,也有说只是纳为妾,四娘子那般豪气的巾帼英雄,在他面前有竟也会露出小儿女之态。

    大郎果真那般厉害他咽了口口水问道。

    那是自然,咱们这地义学少年,哪个不是他教出来的,便是赵子曰赵管家。你认识吧欧大牛问了敖萨洋一句,见他点头后道:这般年轻已经是独当一面地人物,他可也是跟着大郎学出来的,他进山庄时,年纪也只比你略小岁余。

    赵子曰给敖萨洋的印象比之赵与莒还要更深些,毕竟正是他去海州将红巾义军接了过来。听了此话之后,敖萨洋吃了一惊:他十七岁进的赵家那时他便识字

    若是识字也不会给自家取个子曰的名字了。欧大牛哈哈一笑:他极刻苦地。又不怕臊。跟着义学孩童身后废寝忘食学,方有今日风光。

    敖萨洋点点头。心中盘算了好一会儿,笑笑道:欧大哥,你与义学少年熟么

    与子诚他们还算熟。因为欧八马的缘故,欧大牛与第一期的义学少年都比较熟悉。

    能否为俺说项,让俺夜里可以跟着他们学算数,白天俺干活绝不偷懒儿

    欧大牛一惊:你是想学赵子曰他之刻苦,只怕是你学不来地。

    俺又不要学他做管家,俺只想学着识字算数。敖萨洋撇了下嘴:欧大哥,俺自小便想学识字算数的。

    他话说得不尽详实,之所以会提出要去学,赵子曰是主要原因。他原本还以为赵子曰是自幼养育出来,故此才会年纪轻轻担了大任,但如今得知他也不过只学了六七年,心中不由活络起来。他这人有着山东侉子特有的憨实,认准了一件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走,走

    他们聊得个不停,阿茅早等得不耐,在旁催促道。

    留得五个人守着船,其余二十四人在那年长土人带领下便开始穿越密林。此处山势虽说不算高,可林深草密,几乎寻不着道路,若不是有土人带路,欧大牛是绝对不敢深入的。他们除去带着弓弩刀剑,还挑了两筐子绸缎,这是准备给此处土人的礼物。

    林中虫鸣鸟唱凉风席席,若不是偶尔见着的长虫,一路上倒也心情舒畅。因为已经是夏时,虽然时间近晚,天色还是挺光亮,欧大牛问阿茅道:阿茅,何时能到

    很近,很近。阿茅用土语问了那年长的土人后一边答一边用手笔划:一百,一百,又一百根竹子

    他无法用宋人地方式表达出究竟有多远,便只能如此说了。

    穿过林子不过里许,他们终于看到一个土人寨子,听阿茅说,用土人语此处叫锡口。

    他们一到村寨口,便被一伙土人用镖枪指着围住,看模样意图不善。

    这是为何,你们不是说此处部族并不好战么欧大牛有些慌张,抓着阿茅问道。

    阿茅也有些紧张,宋人携有弓弩。此时也都举了起来。那年长的土人慌忙大喊,阿茅也跟着喊了起来。围着他们的土人中有一人出来,绕着众人转了两圈,这才说话。

    有别的部族闯到他们这里,山上的蛮子阿茅听他说了会儿之后对欧大牛道。

    跟他们说,咱们是来换东西的。用这些绸缎,换这种石头。欧大牛心中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但既是到了这里。就这般回去显然是不成的。

    他们说欢迎咱们

    在看着绸缎之后,那些土人神情放松下来,他们虽说还没有什么开化,却也明白若是怀着敌意来的,绝不会带着这些东西。

    被迎近寨子之后,土人族长也闻迅出来,见着欧大牛送与她的礼物不由眉开眼笑。听得这些人要用绸缎换那黑黑地石头,她更是喜出望外。这黑黑地石头,虽说能烧着来,可哪比得上绸缎珍贵

    她说这种黑石她们这便有听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阿茅译过来却只有一句话,接着就见那锡口族长向她们部族战士吩咐了几声,她们部族几个战士立刻跑了回去,没多久背了几筐子煤出来。

    欧大牛与敖萨洋一筐筐地看去,这些筐子都是土人用藤条编成。每筐至少可以装二百斤煤。煤质都是不错,其中一筐尤其好,欧大牛与敖萨洋交换了一会意见,然后指着那筐最佳的煤道:阿茅,问一问她们这种煤自何处采来。

    阿茅问话之后,土人极是诚实,便说是山南边挖出地。因为要翻山的缘故。所以数量少些。欧大牛见她们爽直,心中的担忧放下大半。笑着道:便是这种,你与她说,今后我们只要这种,每七尺绸缎,换五筐这般黑石头若是她们要粮食,我们也愿换,每一筐稻谷换她们两筐煤。

    阿茅将话说与锡口族族长听后,那族长脸上立刻笑成菊花,挖些煤石对于土人而言算不得什么,可这绸缎则完全是稀罕物什。此时土人所着衣裳,尚是用野麻织就,这种光滑柔软又透气的布料,她们哪里见过,况且欧大牛拿来地是悬岛织坊用后世工艺做地,极是漂亮,便是拿到临安去也是抢手货。

    双方敲定价格之后,锡口族族长便要留众人住宿,她们极是好客,不过欧老牛以河边还有人在看着船为由,婉言拒绝,只是留下吃了晚饭。土人的食物,不过是鹿脯野菜,味道与淡水相比自然差多了。

    问问她们,方才她们说地闯入她们领地地是什么人。欧大牛想起此事,多少有些担忧。

    阿茅问过之后道:是有些泰雅人下了山。

    对于这些土人部落,欧大牛一无所知,自阿茅口中得知这泰雅人民风剽悍以人头骨为饰之后,他心中不免有些慌张。眼见天色暗了下来,他怕误了事情,便坚持要离开锡口。锡口族女族长见留不住,便命族中青壮背了六大筐煤作为回礼。

    他们归心似箭,因此路上不象来时那般说话耽搁,很快便到了水边。锡口人见着宝岛号都是极惊奇,土人虽说也能造船,却只能造那种载个两三个人的独木舟,象这般大船他们根本未曾见过。

    阿茅极是骄傲地告诉他们,这些宋人还有比这更大的船,锡口族女族长听得津津有味,当他们开船航行时,这位女族长仍在水边挥手送别。

    天色已经黑了,借着微光宝岛号又航行了一段时间,在这种不熟悉的水道中行驶是比较危险的事情,故此众人下了锚。他们不敢靠岸边太近,下锚的是一个水流平缓的河叉口。

    敖萨洋夜里想着义学求学地事情,迟迟睡不着觉,而欧大牛则是担忧安全,睡得也不沉稳。到了约是刻钟子夜一点时,他们同时觉得船身微微一晃,两人立刻爬了起来。

    几乎在他们爬起的同时,听得值守的人出吼声:滚

    然后是卟嗵一声,象是什么人落了水,欧大牛从未经历过这般事情,脸色立刻变得惨白,敖萨洋则不然,在红袄军中更惨烈的厮杀都曾见过,哪里会怕这些,提着刀便爬出了舱。

    他们这船折算成后世,也有二十余吨的排水量,又是那种圆底的,故此甲板上显得较为宽敞。敖萨洋出来时,见着同行的伴当纷纷点起火把,询问生了何事,那值守的指着河边岸上道:看

    岸边也是燃起了十余只火把,借着火把的光,他们看到那儿有数十人在鼓噪叫骂。虽然听不懂他们说得是些什么,可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

    有个游过来摸上了咱们地船,刚被俺踢下去,也不知死活。那值守的人道。

    是泰雅人阿茅眼尖,瞅着那些人脸上都有刺青,惊叫道:他们要杀我们

    起锚,咱们离开这,船头留五个人,若是有人游来,便用箭射他欧大牛脸色苍白,若不是派来之前做过应急训练,他此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船上有二十余人,岸边的泰雅人却不知有多少,虽然夜航有险,可比泊在此处总要好些。

    他们开船之后,岸边的泰雅人继续咆哮叫喊,阿茅与那年长的土人听了半天,都是些喝吓与叫骂之语。他们不敢开快,只是用水轮,借着水流缓缓前行,那群泰雅人竟然尚着河岸追逐了好一会儿,直到被地形所阻,这才悻悻离去。

    待得天色放亮,熬了一夜的众人不敢怠慢,宝岛号全行驶,因为顺风顺水,又有轮桨相助,竟然只用了大半日,刚刚吃完午饭之时便赶回了淡水。

    竟然还有此番凶险方有财也不是个胆大的,自欧大牛口中听完之后,不禁抚掌道:幸好大牛你没事,若是有个什么事,回得绍兴之后,你爹非用铁锤把我砸了不可

    带回地煤,还要用车拉回淡水,如今只缺铁矿了。欧大牛不愿多提,那时敖萨洋他们都是镇定自若,唯有他吓得魂不附体,故此他多少有些羞惭。

    铁矿土人送了些石头来,有人说是铁矿呢,你随我来瞧瞧。方有财却笑着对他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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