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怒向海隅弃贼尸
海贼皆是亡命之徒,便是手底下没有几条人命的,也少不得与人舞刀弄枪。他们原本都是极善厮杀的汉子,但遇着赵与莒周围的这些少年,却只能算是倒楣。
这些少年中任何一人,便是足脚娴熟的秦大石拿出来,因为力气经验的缘故,也未必是海贼中最弱一人的对手。但当这些少年紧紧聚拢,如同他们在郁樟山庄受训时一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向同一个方向推进时,海贼们再高明的本领也挥不出,身手敏捷的还可以迅后退,反应迟缓的,便只有被扎出几个窟窿。运气好的中了要害立刻身死倒也干脆,运气若是差了,便是要躺在那儿流干身上的血了。
海贼们也试图结阵反击,但这数十根竹竿伸过来,海贼们心又不如少年一般齐,结果便是丢下几具尸体后逃散。
破这枪阵的方法原本极简单,便是用弓,远远地放箭,射倒数人之后,任这些少年如何心志坚定,也必然会动援。但海贼之中弓也不多,都在丁宫艾亲信手中,此时正在围墙外与刁斗上的水军子弟对射。双方射术都是惨不忍睹,对射了半晌,却只出现些皮毛伤,也正是因此,海贼中执弓者并未翻墙入内。
这只能说是赵与莒的幸运,他的初阵,面对的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海贼,而不是经过训练的士兵。
竹枪阵所到之处,必是血光迸射,最初这些海贼还追着寨子里的护卫砍杀,但很快情形便倒了过来。变成他们被竹枪阵追着刺杀了。他们也想将枪阵引散,可无论他们施出何种手段,这象个大刺猬般般的枪阵依旧紧紧拢在一起。
组成竹枪阵的少年此时已经没了最初地紧张,他们都麻木了,倒在竹枪之下的海贼,至少有二十余个,每个人手中的竹尖。都被血染红了。他们只是机械地护住中间的赵与莒,跟着众人前进转向刺杀。
只有秦大石,这时才想到,在郁樟山庄的数年之中,他们无论是识字算数,还是晨跑午练,始终贯于其中的。其实都是一件事情,那便是对赵与莒命令的绝对一致服从。
赵与莒命令他们前进,哪怕前方是刀是火,他们也会挺胸向前,赵与莒命令他们停步驻足,哪怕前方是金是银,他们也会巍然不动。这种服从,已经深深种入了他们骨子里,故此,在赵与莒吹响竹哨之时。他们中每一个人,哪怕再是胆怯畏惧,也都迅聚拢过来。
这四年来,那些不服从地都已经被淘汰了,他们自郁樟山庄之中离开,或者成了作坊里的学徒,或者成了船场里的帮工,方才他们都是惊慌失措的。根本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秦大石就亲眼见着一个同他一起被石抹广彦送到郁樟山庄的少年,只不过如今他已是一具被海贼砍死的尸体,张着嘴,瞪着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之死。
秦大石并不同情他,只是为他觉得悲哀,这少年并不笨,可受不得约束,故此才会被淘汰。他想起赵与莒在带着他们跑步时曾说过的话:跟着我跑,慢一些不要紧,但若是停了下来。或者跑错了道路。不用指望我会停下来等你,或者去寻你回来。
倒是他们这些拿着竹枪挺击地少年。虽有两人不小心扭着了脚,一人被海贼扔来的刀划伤了胳膊,可都被护进了队伍,没有一个人倒下。
赵与莒此时已经没有丝毫紧张,他处于这个刺猬般的竹枪阵最中间,海贼在缺乏有效远程攻击武器的情形下,除非把护在他周围的义学少年尽数杀死,否则根本不可能靠近他。
他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就要结束了。
丁宫艾并未急着翻墙进寨,他是个谨慎之人,如今又有这许多手下可用,根本用不着他自家亲自去,若是运气不好,象那个邓肯一般被射中一箭,反倒不美了。起初他听得寨子里杀声一片哭爹喊娘的,知道自家占了绝对上风,便等着寨子里开门。但门未打开,却听到寨子里声音渐渐小了,他有些怒:这些没见过黄白之物的畜牲,定是只顾自家掳掠,却忘了打开寨子大门。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不对,一具具尸体被从围墙那边抛了出来,都是他的海贼同伴,当他觉抛出来的足有二十余具时,立刻明白闯进寨了地五六十人怕是凶多吉少。
事实上此时寨子里的海贼还有大半活着,躲在竹枪不易施展的角落疙瘩里负隅顽抗,赵与莒也不去管他们,只是让少年把刺死的海贼挑起来抛出围墙。这其实是在虚张声势,若是寨外数十个海贼此时也翻墙进来,双方只能算是势均力敌,即便是胜了,寨子里的死伤也绝不只这些,便是组成竹枪阵的少年,也未必能幸免。
放火,放火
丁宫艾却不知道赵与莒的打算,他中过一次伏,早就被吓得如惊弓之鸟,加上又是逃惯了的,见机不妙,立刻下令,然后调头便跑。
他一带头,其余海贼立刻作鸟兽散。不过这些家伙杀人放火惯了地,对于放火这项活儿极是精擅,虽是逃跑,却也没有忘记点着几处火来,这码头船坞又有的是木材,顷刻之间便是浓烟滚滚。
在小帆船上的李邺咬牙切齿,他实在是无法忍耐了:我不管你们,我要上去,若是大郎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他话未说完,只觉得船身一震,然后帆鼓了起来,却是胡幽铁青着脸,操着船向岸边冲了过去。他们不敢入港,便随意寻了处沙滩,帆船搁浅之后,李邺第一个从船上跳了下来。接着便是孟希声和胡幽,李一挝觉自己竟然成了最后一个,了声喊便狂追了过去。
虽说早就觉这艘小帆船在后边徘徊,最初海贼们并未放在心上,船上不过是四个少年罢了,构不成什么威胁。但如今却不同,海贼们都在逃跑。却现这四人斜里冲来,只道是来截自家后路,心中更是慌张,逃命之时慌不择路,甚至你推我搡的,将同伴推落海里。
海贼们逃跑的度比他们进攻地度还要快,丁宫艾根本不敢停留。才上了船便吩咐起锚。他这艘船上上了二十余人便自码头上离开,其余地海贼便只有去挤另一艘船。不过丁宫艾好歹还没忘了义气,船划开十余丈后便泊住,等着还在岸上的同伙游过来。
至于闯进寨子里的同伴,丁宫艾实在是顾不上这么多了。他抛下绳索,正手忙脚乱将水里游来的同伙拉起,忽然有人绝望地喊道:官军,官军
在远处,一艘官军的大船正扬帆而来,船上的旗帜。分明是沿海制置使地战船。这海贼船只是由商船改成,虽说也加了些拍杆之类地物件,可与真正战船比起来,却象是剥了壳的鸡蛋一般。故此,海贼绝不敢与正规水军在海上接战,看到水军来了,丁宫艾第一反应便是跑。
留在墙外地海贼差不多都逃上了船,他在逃跑时与在抢劫时一般。是不甘人后的。丁宫艾顾不得墙里还在出的格斗嘶叫声,下令道:快,升帆,升帆
林夕站在船头,神情肃然地盯着悬岛。
自从水军子弟进了悬岛作坊。沿海制置使的巡船来这附近的次数便明显多了起来,几乎每两日便会来转上一圈。林夕亲眼见着悬岛如何从一个除了草木竹子便什么都没有地荒岛,变成如今住着几百号人的村寨,也亲自送了百余名水军子弟进入悬岛。故此,当他觉岛上在冒烟时,心中便登的一跳,起初还以为是失火。可见着那两艘慌慌张张开走的海贼船。他便意识到生了什么。
海贼劫掠了悬岛
以那种大船规模,可以装载多达两三百名海贼。而悬岛之上虽有护卫,却不过只有二十余人,如何是这两三百名海贼的对手
林夕几乎可以想到,当自己踏上悬岛时会是怎样一番模样。他恨恨地瞪着升起帆的海贼船,如今想追剿它们,倒未必追不上,但是这船上水军中有不少家子弟便在悬岛,还是先登岛看看损伤如何再做他计。
此时寨门之内的海贼终于被清剿完毕,他们终究没有义学少年这般熟悉寨子里的情形,加之反应过来的水军子弟从旁相助,海贼虽说都是亡命之徒,可被分割之后,便是垂死反抗,也造不成多大的伤害了。
刁斗之上地护卫早就在大声欢呼,因此赵与莒知道寨外的海贼已经退了,他松了口气,喝令少年们停下。经过这一番突刺,饶是这些少年都经过锻炼,却也大汗淋漓。若不是有严格纪律约束,他们只怕立刻会扔下竹枪瘫坐下来。
赵与莒环视周围,大声问道:尚害怕否
不所有的少年都大声怒吼。
若是跟着我,便无须害怕。赵与莒露出牙,微微一笑:没有什么值得你们害怕的。
他看了看四周,那些护卫极是兴奋地正在收拾海贼的尸体,赵与莒轻轻抿了一下嘴,他亲眼见着一个看上去死透了的海贼又爬起来踢翻护卫夺路而逃,幸好那海贼失了兵刃,否则来搜他的护卫必死无疑。赵与莒不希望自己的义学少年在这种情形下送死,故此断了让他们打扫战场地心思。
今日我觉得骄傲。赵与莒又扫了众少年一眼,因为有着许多外人在,他也没多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又露齿笑了笑。
对于一向只见着他不苟言笑的实习少年而言,连着笑了两次,这却是了不得的奖励了,这证明大郎对他们的英勇极是满意。少则四年多则五六年的不停灌输,已经成功将忠诚深深烙在这些少年心里,能受着赵与莒地夸赞,于他们而言,便是极大的荣耀。
解散,回到各自岗位去
在其余人回过神来之前,赵与莒命令道,这群少年今日的表现太过显眼,若说不会引起怀疑那是自欺其人,不过这并不打紧,悬岛离着绍兴府不远不近,消息传不到山阴去。
子曰,将海贼尸体全抛入海,悬岛上的死伤,凡是正面受创者加倍抚恤,背后受创者减半。待众少年散去之后,赵与莒对赵子曰吩咐道。
赵子曰略一迟疑,赵与莒道:正面受创者乃英勇战伤,背后受创乃逃跑受伤,二者不可同语。
赵子曰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赵与莒还要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大叫着大郎,他举目一看,却是李邺四人夹着一人跑了过来。赵与莒吃了一惊,只道是哪个义学少年受了伤,再一看,那人的服饰虽与宋人无二,却是个白人。
大郎可曾可曾受伤李邺冲到他面前,伸手便想抓着赵与莒的胳膊,但被赵与莒一瞪,他缩了回手,颤声问道。
我无事,你们做得不错。赵与莒想到他们在船上点燃帆布报警,心中极是欢喜,在当时情形之下,若是海贼不急于攻寨,那么暂时失去船帆地四人,便会成为海贼地泄愤目标。
得了他的夸奖,无论是李邺还是孟希声李一挝,脸上都浮出了笑,孟希声又问道:大郎,岛上地兄弟姐妹如何了
有人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他们也做得很好。赵与莒微微一笑。
无事便好就连李邺听得这一句后,也悄悄松了口气,他想起自己带来的那人,便笑着道:大郎,我们上岸时抓着一个怪物
泉州时常能见着白人的,可在郁樟山庄与悬岛之中,却不是经常见到,故此,李邺称被他们抓来的邓肯波罗为怪物。这金碧眼白肤隆鼻的模样,可不就是一个怪物般。
赵与莒见着这人虽是穿着宋人服饰,却分明是个白人,也学着宋人模样,在头上挽了个髻,一枝箭贴着头皮插在髻里,至今未曾拔下,而这白人脸色更是苍白如鬼,口中不停喃喃自语,也不知用的是什么语言。赵与莒初时不以为意,毕竟大宋海贸繁盛,海贼中混入几个阿拉伯人也是极正常的,故此有些不耐地说道:这厮便是来喊话的海贼吧,留他做甚,砍了扔海里,凡是海贼尸,尽数扔海里去
五十、拂净征衣问疆外
别别杀,饶命,饶命
邓肯听得懂汉话,虽说赵与莒说话之时带着绍兴腔,但连听带猜的,他便明白自家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他能自万里之外的开罗流窜至此,别的长处没有,求饶保命的口才却是一流的。他大喊道:我是官员我是贵族,我有领地,我可以用赎金换性命
他汉话说得荒腔走调,赵与莒皱着眉,本不欲在他身上多花时间,突然听到他又喊了一句:我是使臣,我是大秦派来的使臣
大秦却是汉时对罗马帝国的称呼,此时按西元而论,已是十三世纪,西罗马帝国早被只会抡斧头的蛮族摧毁,东罗马帝国也在内忧外患之中摇摇欲坠,哪来的甚么大秦。无非是邓肯到了泉州之后,自某位好读史书的儒士嘴中得知,自已故土原来曾经被称为大秦。他见方才喊赎金没有任何用处,便又自称是使臣,此时大宋虽不象定都汴梁时那般善待周边使臣,可在他想来,对方不过是些少年,得知自己使臣身份之后定然不敢轻下杀手,至少暂时能保住性命。
且等一下,你不是阿拉伯人大食人赵与莒止住了李邺等人,向邓肯问道。
感谢上帝,终于邓肯用赵与莒听不懂的话语喃喃说了声,然后在脸上堆起媚笑:我不是大食人,我来自比大食更远的大秦,是我们皇帝派往大宋的使臣,被这群万恶的该死的海贼抓住了,多谢你们把我救出来,如果我禀报你们的皇帝,他必然会重重赏赐你们
骗子,邓肯波罗,你这个骗子
一个受伤被擒的海贼恰好被从邓肯身边押过去。他一拐一瘸地冲着邓肯大喊:你这贼厮鸟,算得什么海上好汉,俺早就该和大哥说,将你扔在海里
听得那人大叫。邓肯却是不动声色,只作什么事情也未生。赵与莒看着他,心中一阵激荡,这厮虽说是在撒谎,不过看来他真不是阿拉伯人,而是来自于欧洲,此时的欧洲。会是如何一副光景
将他关起来,小心看着,若是他要逃跑,格杀勿论
打定主意留这厮一条性命,赵与莒向李邺吩咐道。李邺踹了邓肯一脚,四人将他赶往寨子深处,寻了间茅房,便将他关在里面。
当他们回过头来时,觉那个水军引战教头林夕正一脸讪然地与赵子曰站在一起。
林夕并不知晓赵与莒才是这悬岛之上真正主人,毕竟他还只是十二岁。一向与他打交道的以前是老管家赵喜,如今在定海是胡福郎,在悬岛则是赵子曰。故此,他上岛之后,立刻寻找赵子曰,待见着赵子曰之后,还不曾开口,却被赵与莒迎头一句话堵了回去:林教头。\.\你帮我们找来地好护卫
岛中模样,林夕自是看在眼里,虽说抬出去堆在一块的多是海贼尸体,可零零散散的也有悬岛护卫与工匠的尸体在,而且四处都有哭声。码头船坞那边更是起了火头。故此,赵子曰地埋怨也就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么多死伤与损失,他都得向主人有所交待。林夕心中也有些惭愧,当初将那些水军子弟荐入悬岛时,他没少跟胡福郎吹嘘,这些子弟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
这些护卫真不愧是军中子弟。赵子曰见他不做声。又道:若不是他们。我家这一次便要损失惨重了
林夕听得他这般说法,这才明白他不是为护卫的失职而怒。竟是在夸赞这些水军子弟组成的护卫。本来看到寨中惨象,加上他对这些子弟的了解,林夕以为他们能不弃械逃走便是不错了,现在听来似乎赵子曰还对他们赞赏有加。
他忙向赵子曰细问,得了赵与莒吩咐,赵子曰将方才海贼入侵之事一一说来,对义学少年的抵抗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反倒是重重夸奖了那些水军子弟一番。躲在刁斗上只知乱射箭的被他赞成挡住了海贼主力,在围墙里弃墙不顾逃走地,被他赞为善于利用地利,便是那些吓得全身抖连动都动不了的,也被赵子曰称赞是英勇无畏以身作饵。
这番话说得,林夕听了都脸红,可赵子曰却说得极其诚挚,仿佛那便是真相一般。
这这
赵子曰不待他说话,又接着道:虽是我家小主人在岛上,但家主人早有吩咐,这岛上的事情由我做主,此次海贼突袭,林教头请来的水军子弟颇有死伤,凡正面受创而死者,我家给钱一百贯,家中可再纳两人入岛做工,背后受创而死者,我家给钱五十贯,正面受伤者,我家给钱五十贯,且安置于作坊之中,家中可再纳一人入岛做工,背后受伤者,我家给钱三十贯。
他这番话一说,林夕的脸立刻就更红了。赵子曰这番话虽未点明,意思却是清清楚楚,他找来的水军子弟当中,若是与贼奋勇相搏而致死伤,那江南制造局便会从优抚恤,而若是胆怯逃跑,却没那么多好处了。
我家给的抚恤,已经是极丰厚的了,林教头,那些死伤者亲眷,还请你多多安抚,请他们节哀顺便。赵子曰末了又补充道。
此时江南地少人多,人命并不值钱,百贯虽是不多,却也不少,况且这些人平日里吃用都是岛上的,海贼来袭拼命护岛原本就是理所当然,故此,林夕对赵子曰所说抚恤是极满意的了。君子
赵管家放心,水军中人,自有我来安抚,必叫不给贵府惹上麻烦。林夕是个心眼通透之人,加之江南制造局一向没少了他地好处,他自觉与江南制造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便拍了胸脯应承下来。
说完之后,另一个水军教头突然跑了来,将林夕叫到一边说话。林夕瞅了瞅赵子曰,脸上露出羞惭之色,但那水军教头催促了几句,他无法。迟迟疑疑地走了过来。
林教头有何事尽管说,若只是些小事,小人倒是可以做主。赵子曰见他难以开口,便问道。
贵岛此次杀伤了六十余名海贼,他们呃,他们
赵子曰在赵与莒身边已经有六年之久,他如今已经很能够替赵与莒处理些事情。这一年来,因为赵喜年纪大的缘故,管着岛的一直是赵子曰,故此,他很快就明白了林夕之意。
林教头是看上了这些绩
大宋将士以斩为功,剿灭山贼海匪,对于承平已久的沿海制置使水军而言,确实是莫大的诱惑。若这些海贼都是水军子弟杀死,那事情便简单了,都是自家父兄。只管拿去便是。但如今很显然,杀死海贼的主力并不是江南制造局请来保护悬岛的水军子弟,而是江南制造局自家地工匠管事,他们想要将功劳拿去,多少有些羞愧。
这虽是不情之请,还望呃还请赵管家相助林夕有些吃力地把话说出来,末了补充道。
林教头赵子曰果然火了。
林夕有些难为情,他如今尚年轻。还未到那种逼贤为盗杀良冒功而面不改色的年纪,他身边的另一个教头也一脸讪然,这事情被拒绝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斩杀如此之众地海贼,官府肯定要予以奖赏。
赵子曰嘿嘿冷笑了两声。又上下打量着林夕:林教头打地好算盘
林夕头垂了下去,正想开口说话,他身后那教头却扯了他一把,他回过头看,随着自己来的弟兄们都眼巴巴地盯着他。他叹了口气:赵管家,就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忙,沿海制置使的水军弟兄们都承你的情了。
此事并无不可。赵子曰道。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方才看了站在一旁默不做声的赵与莒一眼。赵与莒非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旁人都不明白,他却明白这是赵与莒应允了。但赵与莒同时又做了个摆手指头的手式。这是在提醒他,不要那么轻易让对方得手。
若是毫无条件地将这份功劳送给对方,对方不唯不会感激,只怕会以为怕了他。
如此多谢赵管家了听得事情峰回路转,林夕精神一振,这有六十余具海贼尸,便是一船水军平分了,每人也能领着不少赏钱,象他这般地教头,更是有可能因此而升职前提是沿海制置使中有位置给他空出来。
且慢,我虽是答应了,却不曾赵子曰近乎失礼地打断他,若是换了旁人,林夕只怕立刻叫他吃老大地耳括子,不过念及军中众多子弟都得靠着这悬岛维持生计,他咽下心中地不快,强笑着道:赵管家尽管说,只消是我们这些穷军汉能办得到的,无有不从之理
此事也简单,今日海贼来袭,岛上只有五张弓,实是不够用,还请林教头向上通融,多拨几张弓至岛上才行。赵子曰笑道。
这个要求让林夕稍有些为难,大宋不禁百姓携有刀剑,却是严禁百姓持弓地。虽说权贵豪族往往违禁,可若是沿海制置使将弓拨到悬岛上来,便要承担其责任。另一个教头却等不及,与这些贼代表的功劳相比,十来张弓算得了什么,当下拍着胸脯应承道:小事一桩,此事好办得紧
既是如此,绩便全由你们拿去,尸身也就带远了扔入海中。赵子曰道。
沿海制置使的水军欢天喜地带着死尸离开且不提,到了夜里,岛上一切皆安置好了,赵与莒这才想起那个被抓着的白人,听海贼说他的名字似乎是叫邓肯波罗,莫非他与数十年之后那位马可波罗是一家子
按着后世马可波罗记载,他是西元1271开始与父亲叔父一起远赴东方,这位邓肯波罗,便是他一家子,恐怕也是曾祖父级别的人物了。他自然不会知晓自己后代中能出现这么一位人物,不过,赵与莒还是很想从他口中证实一些消息,只要他真地来自欧洲。
很快邓肯便被带上赵与莒面前,对于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邓肯丝毫不觉奇怪,他极是傲慢地整理服饰,还瞪了推搡他的李邺一眼,然后向赵与莒行了个鞠躬礼:很高兴能为您服务,尊贵的主人,如果您愿意赏赐一位来自异国的使臣一些酒肉食物,那么您的慷慨之名便将随着我一起传播到大地的尽头
以邓肯对宋人地认识,无论贵贱贤愚,宋人皆好名声,故此,他早就精心准备好了见赵与莒时该如何说话。
你是大秦使臣赵与莒微微一笑,端坐着问道。
邓肯将右手放在胸前,微微一欠身:是,我是大秦使臣,带了极丰厚的贡品,前来朝拜东方的中国皇帝
你有领地领地叫什么名字
我有领地,我的领地叫威尼斯,那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就如同泉州一样
在说到威尼斯时,邓肯用地是他故乡的语言,不过赵与莒还是从音中猜出了他所说何处。赵与莒默默算了会时间,据他所知,此时欧洲虽还未产生格列高利历,不过已经开始有了以耶稣诞生之时为公元之法注
据我所知,大秦分裂成了东西二国,其中西边那个,已经灭亡七百余年。赵与莒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至于你方才所说之地,叫甚么威尼斯来着,却是一座名城,只是从未听闻它属于某个贵族
卟
邓肯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他从未想过,在这遥远的极东之处,竟然还有人知晓东西罗马帝国与威尼斯
有些大食商人与我相熟,他们告诉我许多事情。赵与莒冲着他微微了一下唇角,仿佛是在微笑:狮心理查和萨拉丁都死了吧,你们的教皇还在鼓动十字军东征么等一下,我记得前些年便有一次儿童十字
虽然邓肯学的汉话还不足以令他完全听懂赵与莒之语,不过连猜带蒙,他却也知道了个不离十,听得赵与莒如此熟悉欧洲,甚至提到儿童十字军,他全身颤抖:上帝啊,这一定是你给我的惩罚
能够将儿童十字军拐卖作奴隶的人,第一次在心中对上帝产生了敬畏,只不过,他地上帝如今却无能为力,保佑不了他了。他脑子里急转,若是拿不出什么可以打动眼前这鞑靼少年注2,且不说方才冒充异国使臣之事,便是与海盗同伙便足以令他丧命。
我知道海贼为何要袭击悬岛,我知道丁宫艾地最大秘密,我愿意成为您的仆人,象一只忠犬般死心塌地邓肯学着东方人地模样,深深将头磕在地上:我知道那个大岛
注1:百度词条:公元525年,一个叫狄奥尼西的僧侣,为了预先推算七年后即公元532年复活节的日期,提出了所谓耶稣诞生在古罗马的狄奥克列颠纪元之前284年的说法,并且主张以耶稣诞生之年作为起算点的纪元,这个主张得到了教会的大力支持。公元532年,教会把狄奥克列颠纪年之前的284年作为公元元年,并将此纪年法在教会中使用。
注2:此时欧洲人无法区分远东汉人女真蒙古等诸多民族,往往笼统地称之为鞑靼人。
五十一、收拾宝剑看红妆
这便是明州
说话的是个女子,她十岁的模样,体态婀娜,长着一张鹅蛋脸,修眉妙目,皮肤虽说微微有些黑红,却让她更显刚健。她身材极高,足有七尺,便是男儿,也多有不及者,但她的声音却极是好听,宛若空谷鹂鸣。这般女子,在庆元府极是少见,故此她行在街上,路人多有回头者。她一身大红的衣衫,只是在额角簪着朵白绒花儿,显是家中有至亲去世了。
此时却叫庆元府了。随行之人甚是粗豪,约是四十余岁,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女子一边四顾一边道:确实是个好去处,比起咱们山东东路要繁华得紧呢。
那是自然,大宋官家与那金国鞑子其可同日而语四十余岁的汉子回道。
他们二人在一处小铺子前停住,这铺子卖的是饰,最好的也不过是几枝银耳环银手琢的,那女子在铺子前看来看去,自己手也在身上搓来搓去。店家见了立刻来招呼,将自己的东西吹嘘得天花乱坠,可那女子在门口站了许久,却始终不肯进去。
四娘子,若是想要便进去买了吧,今后咱们唉
她身边汉子劝了句,又叹了口气,这反倒让那女子下定了决心:奴只是看看,却不曾想买,舅父,咱们走吧。
二人来到车马行,原是想雇辆车子去绍兴府的,一问价钱,却都是苦笑。他们离得匆忙,身边带的钱钞早用得精光,便是女子身上的饰,也都当了个干净。去绍兴府的车钱原不是极贵的,但车马行的掌柜欺他二人口音来自外地,便将价格翻了三倍。令他们不得不退缩。
二人在车马行前徘徊良久,终究是寻不着门路,那女子渐渐没了耐性,秀眉一挑道:奴在山东东路纵横驰骋。却不曾听闻过如此贵的车钱,想必是这店家欺人,舅父,何不做上他一票
此处却非大金,乃是大宋,四娘子须得谨慎。汉子出言劝道:便是不为自家考虑,也得为你兄长手下考虑。替他们谋个出路
四娘子轻轻抿嘴,她垂下头,不再言语。
实在不行,便走路过去吧,买些干粮的钱咱们还是有地,从此处去绍兴府,也不过是三四日行程。那汉子又叹了口气:只是苦了你。
奴可不是不能吃苦的,随着兄长转战南北,哪次不是刀头饮血四娘子扬起眉,每当她做出这动作时。君子便显得刚烈,有不让于须眉的豪气。她这动作恰恰被一个坐在大车里的少年见着,那少年眼前一亮,微微咦了声。那少年便是赵与莒。
处置完悬岛善后事宜,他便准备回郁樟山庄,虽说他现在比起几年前要更过自由,但每年当中大多数时间还是呆在山庄之中,或者是住在他外祖父全保长家里。四年时光足以让人忘记许多事情。加之这四年来霍家庄大兴土木,霍重城广招门客,完全将赵与莒地风头压了过去,而在霍重城带动之下,绍兴府一些富家少年纷纷攀比。彼此间呼朋唤友品评名声,与他们相比,早年曾有神童之称的赵与莒反而默默无闻了。
这一切自然是赵与莒借着霍重城之手推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鹤立鸡群会显突兀,可是立于鹤群就难以分辨了。
方才那女子那神态极是豪迈,看上去倒颇有些近似后世的女子。赵与莒自穿越以来。见着的都是那种温吞吞软绵绵的,自家培养出的韩妤耿婉等虽是好些。却也好不到哪儿去,至于那些泼辣大胆的,多是些粗鄙不堪地妇人,象这般姑娘打扮的女子能有这么豪迈神情,绝无仅有。
希声,去问问那两人可是有了麻烦。见到女子身边的男子愁眉不展的模样,赵与莒吩咐孟希声道。
赵子曰被他派到了悬岛上主持大局,他身边便缺了得力人手,第一批孩童中不少人眼巴巴地正瞧着这个位置,当得知被选中的是孟希声众人既有些失望又不觉意外。孟希声在第一批孩童之中,样样都是较为出色的,却样样都不拔尖,不过做人沉稳,便是李邺龙十二这般的人,他都能说得上话来,在赵与莒看来,他正是一个独当一面的角色,不过还需得在自己身边历练一番。
听得赵与莒吩咐,孟希声快步跑到那两人面前,虽然他也看到那女子艳光动人,却不曾同那女子搭讪,而是对那汉子说道:这位大叔请了。
这便是他小心谨慎之处了,若是和那女子搭讪,没来由地引起误会,被认为是浮浪子弟便易误事。
那汉子见他拱手,便也拱了拱手:小哥可是有事
孟希声笑了笑:我见大叔愁眉不展,想是遇着什么麻烦,何不说来听听,或许我可助大叔一臂之力。
那汉子心中一动,上下打量孟希声,此时孟希声不过十六岁,身高刚过七尺,经过郁樟山庄五年,他言语气质都不象是僮仆之流,在与外人交往时颇有些气宇轩昂,故此那汉子不敢小瞧了他。顿了顿才道:俺们是去绍兴府投靠亲友的,却在这庆元府失了盘缠,雇不得车马。
原来如此。孟希声抱了抱拳,神情恳切地道:出门在外,谁都有个头痛脑热不太周全之处,还请大叔允许小可助上一臂之力。
孟希声外表极是斯文,说起这番话来又面带诚恳,看上去倒是他在求那汉子接受帮助一般。那汉子原本是粗人,哪经得住他这般客气,看了身后女子一眼道:既是如此,刘某便不客气了
孟希声拿出两贯钱,将之交到那汉子手中,然后拱拱手,转身便要离开。那汉子原本以为他是借着这机会对自家外甥女搭讪的,可他却连问都没问。不由地呆了。
且住,小哥,请问高姓大名,仙乡何处。俺杨四娘子必有后报。那女子唤住孟希声,如同男子般拱手行礼道。
奉家主人之命,助二位一臂之力,无须二位谢意。孟希声再次拱手,见着赵与莒地大车已经前行,便快步上了自家骑的马,紧跟着后面离去了。
只道这南方人物只会做些锦绣文章。却不曾想也有这般豪迈人物。姓刘的汉子见他真的头也不回,笑着对杨四娘子道:四娘子,你且等着,我雇了车便来接你。
杨四娘子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向孟希声消失之处望了一眼,那少年说是奉他家主人之命赠钱,不知他家主人又是何许人也。
听得孟希声回报之后,赵与莒也没有细问,他虽是对那女子的豪气有好感,却不会为此便要贴上去。一则他自觉肩负重担。这等儿女情长之事,恐怕自家做不了主。二来他如今虽说自由了许多,却也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便是想要个女人,恐怕也得再过些时日。
庆元府至绍兴也不过是两百余里,自从与石抹广彦定交之后,他给郁樟山庄送了几匹好马来,故此郁樟山庄的少年。人人皆会骑马,赵与莒也不例外。不过为了遮人耳目,他进出山庄多是穿着与家中少年一般地衣衫坐着大车,免得被人觉他不呆在庄子里。
他们是早上离开庆元府地,到了夜间。便进了绍兴府治下上虞县县治丰惠城。他们往来惯了的,便住在城中鸿运客栈,自有孟希声与那客栈掌柜交涉。此时天气尚暖,流了一身汗后少不得沐浴更衣,待赵与莒洗完出来,却现孟希声被一汉子捉住手臂正在说话。
为着不惹人生疑的缘故,每次赵与莒去悬岛随身带地人都不多。此次也是一般。不过时孟希声与秦大石龙十二三人。因此,见到那人拉着孟希声。赵与莒原本想叫秦大石的,仔细一瞧,那人却正是在庆元府见着地汉子。
是了,他们也是赶往绍兴府,也住在此处。赵与莒不想上去惹人注意,便回了自家屋子,没一会儿,孟希声却一脸异样地进来:大郎,这两人却是来寻咱们庄子的。
赵与莒听了一怔,这两人分明是北地口音,又都不认识,怎么会来找自家庄子
我小心探问的,他们说来投靠亲友,投的正是咱们郁樟山庄。孟希声又道。
这倒奇了,竟是我们亲友赵与莒想了想:他们可知咱们身份了
小人不敢泄露,只是说咱们是绍兴府人士,却不曾听说过什么郁樟山庄。孟希声道。
赵与莒寻思来寻思去,无论是他父族还是母族,都没有这般北地的亲眷,这人为何会来投郁樟山庄若是山庄前主人亲友,他们便不会知道山庄如今地名字
他们未曾说与郁樟山庄是何关系么赵与莒又问道。
这两人口风甚紧,除了说要投郁樟山庄外,便什么都不曾提起。孟希声也皱了皱眉:不如让十二连夜赶回庄子,多带人手中途迎接大郎
这倒不必,他们不过两人,想来不会有什么敌意。赵与莒摇了摇头:这路上人烟稠密,他们能做出什么
提到这里,孟希声脸色却有些白,他这人谨慎厚重,就是胆量稍小了些:大郎,小人想让十二连夜回去,倒不仅是为这两人,听得店家说了,近几日这条道上却不是极安宁的。
赵与莒吃了一惊,这条路他时常行走,从未听说过什么不安宁地事情,便问了一句。
却与朝庭子有关,百姓手中交子无人敢要,过不下去,只得做些打家劫舍地勾当。孟希声在赵与莒面前没有什么保留的,将自己听来地消息说了一遍后道,原来这几日通往山阴县的路上竟然多了伙强人,已经袭击了几个商旅,虽说未曾闹出人命,却也弄得人心惶惶。
只敢袭击零散的商旅,我们有四个,他们未必敢来呢。赵与莒放下心来道。
然而赵与莒却想错了,为了不与那两人同路,他们一行赶早便出了店,行到日中时分正欲停下来歇息片刻,却听到路旁一声呐喊,二十余个包着脸的人冲了出来。这些人手中各式家伙都有,不过以扁担挑冲和柴刀为主,虽说用衣裳包着脸,看模样却不过是群乡民罢了。
只要钱,不要命为的那个倒是有柄腰刀,只是看他那胡乱舞动地模样,怎么也不象是老手。赵与莒自车中看了便想笑,秦大石更是哼了一声,这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只要砍翻一两个,只怕立刻会作鸟兽散了。
唯有龙十二还一脸警惕的模样,靠得赵与莒更近了些。
孟希声有些害怕,但此时他不得不出去与对方交涉,他拱了拱手道:诸位大叔兄长,同是乡里乡亲,不过是些铜钱罢了,此处有两贯,请诸位让路行个方便。
他一边说一边自褡袋里掏出两吊钱来,远远地抛了过去,那为者接过钱,默不做地想要让路,可他身旁一人却叫道:将所有钱财和马匹都留下,放你们人过去
那人这一叫嚷,其余原本想散开的人便又停住了。孟希声额角微微冒汗,若是只有他一人,那他都不会如此紧张,可赵与莒也在,这令他极是担忧,若是自己处置不当致使小主人遇险,那便是百死莫赎的错误了。
你们他正要继续说话,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喊道:哪来的蠢贼,竟然将买卖做到本姑娘面前来了
随着这话声,一辆大车自后头赶了过来,车顶上站着一女子,大红的衣衫在风中烈烈飞舞,宛若一团红色的火焰。这女子手中抓着一杆竹子,看模样,正是那位杨四娘子。
无论是孟希声,还是这群拦路打劫的强人,都不禁有些失神,那马车跑得虽然不快,可这道路也算不得平整,那女子竟然就是如此一路站来,连趔趄都没有一下
等得那大车近了,众人才见着那驾车地车夫愁眉苦脸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在他旁边,那个四十余岁的汉子正用刀架着他的脖子,似乎是逼着他将车赶过来。那车停下之后,车上女子一个跟头从车上翻下,动作极是敏捷,一双妙目,扫了扫那些强人,脸上挂起不屑的冷笑。
赵与莒向后望了望,眉头突然展开,他知道这女子是谁了。
好极,好极他地心中刹那间充满了喜悦。
五十、拂净征衣问疆外
“别……别杀,饶命,饶命!”
邓肯听得懂汉话,虽说赵与莒说话之时带着绍兴腔,但连听带猜的,他便明白自家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他能自万里之外的开罗流窜至此,别的长处没有,求饶保命的口才却是一流的。他大喊道:“我是官员……我是贵族,我有领地,我可以用赎金换性命!”
他汉话说得荒腔走调,赵与莒皱着眉,本不欲在他身上多花时间,突然听到他又喊了一句:“我是使臣,我是大秦派来的使臣!”
大秦却是汉时对罗马帝国的称呼,此时按西元而论,已是十三世纪,西罗马帝国早被只会抡斧头的蛮族摧毁,东罗马帝国也在内忧外患之中摇摇欲坠,哪来的甚么大秦。无非是邓肯到了泉州之后,自某位好读史书的儒士嘴中得知,自已故土原来曾经被称为大秦。他见方才喊赎金没有任何用处,便又自称是使臣,此时大宋虽不象定都汴梁时那般善待周边使臣,可在他想来,对方不过是些少年,得知自己使臣身份之后定然不敢轻下杀手,至少暂时能保住性命。
“且等一下,你不是阿拉伯人……大食人?”赵与莒止住了李邺等人,向邓肯问道。
“感谢上帝,终于……”邓肯用赵与莒听不懂的话语喃喃说了声,然后在脸上堆起媚笑:“我不是大食人,我来自比大食更远的大秦,是我们皇帝派往大宋的使臣,被这群万恶的该死的海贼抓住了,多谢你们把我救出来,如果我禀报你们的皇帝,他必然会重重赏赐你们……”
“骗子,邓肯-波罗,你这个骗子!”
一个受伤被擒的海贼恰好被从邓肯身边押过去。他一拐一瘸地冲着邓肯大喊:“你这贼厮鸟,算得什么海上好汉,俺早就该和大哥说,将你扔在海里!”
听得那人大叫。邓肯却是不动声色,只作什么事情也未生。赵与莒看着他,心中一阵激荡,这厮虽说是在撒谎,不过看来他真不是阿拉伯人,而是来自于欧洲,此时的欧洲。会是如何一副光景?
“将他关起来,小心看着,若是他要逃跑,格杀勿论!”
打定主意留这厮一条性命,赵与莒向李邺吩咐道。李邺踹了邓肯一脚,四人将他赶往寨子深处,寻了间茅房,便将他关在里面。
当他们回过头来时,觉那个水军引战教头林夕正一脸讪然地与赵子曰站在一起。
林夕并不知晓赵与莒才是这悬岛之上真正主人,毕竟他还只是十二岁。一向与他打交道的以前是老管家赵喜,如今在定海是胡福郎,在悬岛则是赵子曰。故此,他上岛之后,立刻寻找赵子曰,待见着赵子曰之后,还不曾开口,却被赵与莒迎头一句话堵了回去:“林教头。^^君子^^你帮我们找来地好护卫!”
岛中模样,林夕自是看在眼里,虽说抬出去堆在一块的多是海贼尸体,可零零散散的也有悬岛护卫与工匠的尸体在,而且四处都有哭声。码头船坞那边更是起了火头。故此,赵子曰地埋怨也就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么多死伤与损失,他都得向主人有所交待。林夕心中也有些惭愧,当初将那些水军子弟荐入悬岛时,他没少跟胡福郎吹嘘,这些子弟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
“这些护卫真不愧是军中子弟。”赵子曰见他不做声。又道:“若不是他们。我家这一次便要损失惨重了!”
林夕听得他这般说法,这才明白他不是为护卫的失职而怒。竟是在夸赞这些水军子弟组成的护卫。本来看到寨中惨象,加上他对这些子弟的了解,林夕以为他们能不弃械逃走便是不错了,现在听来似乎赵子曰还对他们赞赏有加。
他忙向赵子曰细问,得了赵与莒吩咐,赵子曰将方才海贼入侵之事一一说来,对义学少年的抵抗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反倒是重重夸奖了那些水军子弟一番。躲在刁斗上只知乱射箭的被他赞成挡住了海贼主力,在围墙里弃墙不顾逃走地,被他赞为善于利用地利,便是那些吓得全身抖连动都动不了的,也被赵子曰称赞是英勇无畏以身作饵。
这番话说得,林夕听了都脸红,可赵子曰却说得极其诚挚,仿佛那便是真相一般。
“这……这……”
赵子曰不待他说话,又接着道:“虽是我家小主人在岛上,但家主人早有吩咐,这岛上的事情由我做主,此次海贼突袭,林教头请来的水军子弟颇有死伤,凡正面受创而死者,我家给钱一百贯,家中可再纳两人入岛做工,背后受创而死者,我家给钱五十贯,正面受伤者,我家给钱五十贯,且安置于作坊之中,家中可再纳一人入岛做工,背后受伤者,我家给钱三十贯。”
他这番话一说,林夕的脸立刻就更红了。赵子曰这番话虽未点明,意思却是清清楚楚,他找来的水军子弟当中,若是与贼奋勇相搏而致死伤,那江南制造局便会从优抚恤,而若是胆怯逃跑,却没那么多好处了。
“我家给的抚恤,已经是极丰厚的了,林教头,那些死伤者亲眷,还请你多多安抚,请他们节哀顺便。”赵子曰末了又补充道。
此时江南地少人多,人命并不值钱,百贯虽是不多,却也不少,况且这些人平日里吃用都是岛上的,海贼来袭拼命护岛原本就是理所当然,故此,林夕对赵子曰所说抚恤是极满意的了。*
“赵管家放心,水军中人,自有我来安抚,必叫不给贵府惹上麻烦。”林夕是个心眼通透之人,加之江南制造局一向没少了他地好处,他自觉与江南制造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便拍了胸脯应承下来。
说完之后,另一个水军教头突然跑了来,将林夕叫到一边说话。林夕瞅了瞅赵子曰,脸上露出羞惭之色,但那水军教头催促了几句,他无法。迟迟疑疑地走了过来。
“林教头有何事尽管说,若只是些小事,小人倒是可以做主。”赵子曰见他难以开口,便问道。
“贵岛此次杀伤了六十余名海贼,他们……呃,他们……”
赵子曰在赵与莒身边已经有六年之久,他如今已经很能够替赵与莒处理些事情。这一年来,因为赵喜年纪大的缘故,管着岛的一直是赵子曰,故此,他很快就明白了林夕之意。
“林教头是看上了这些绩?”
大宋将士以斩为功,剿灭山贼海匪,对于承平已久的沿海制置使水军而言,确实是莫大的诱惑。若这些海贼都是水军子弟杀死,那事情便简单了,都是自家父兄。只管拿去便是。但如今很显然,杀死海贼的主力并不是江南制造局请来保护悬岛的水军子弟,而是江南制造局自家地工匠管事,他们想要将功劳拿去,多少有些羞愧。
“这虽是不情之请,还望……呃还请赵管家相助!”林夕有些吃力地把话说出来,末了补充道。
“林教头!”赵子曰果然火了。
林夕有些难为情,他如今尚年轻。还未到那种逼贤为盗杀良冒功而面不改色的年纪,他身边的另一个教头也一脸讪然,这事情被拒绝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斩杀如此之众地海贼,官府肯定要予以奖赏。
赵子曰嘿嘿冷笑了两声。又上下打量着林夕:“林教头打地好算盘!”
林夕头垂了下去,正想开口说话,他身后那教头却扯了他一把,他回过头看,随着自己来的弟兄们都眼巴巴地盯着他。他叹了口气:“赵管家,就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忙,沿海制置使的水军弟兄们都承你的情了。”
“此事并无不可。”赵子曰道。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方才看了站在一旁默不做声的赵与莒一眼。赵与莒非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旁人都不明白,他却明白这是赵与莒应允了。但赵与莒同时又做了个摆手指头的手式。这是在提醒他,不要那么轻易让对方得手。
若是毫无条件地将这份功劳送给对方,对方不唯不会感激,只怕会以为怕了他。
“如此多谢赵管家了!”听得事情峰回路转,林夕精神一振,这有六十余具海贼尸,便是一船水军平分了,每人也能领着不少赏钱,象他这般地教头,更是有可能因此而升职——前提是沿海制置使中有位置给他空出来。
“且慢,我虽是答应了,却不曾……”赵子曰近乎失礼地打断他,若是换了旁人,林夕只怕立刻叫他吃老大地耳括子,不过念及军中众多子弟都得靠着这悬岛维持生计,他咽下心中地不快,强笑着道:“赵管家尽管说,只消是我们这些穷军汉能办得到的,无有不从之理!”
“此事也简单,今日海贼来袭,岛上只有五张弓,实是不够用,还请林教头向上通融,多拨几张弓至岛上才行。”赵子曰笑道。
这个要求让林夕稍有些为难,大宋不禁百姓携有刀剑,却是严禁百姓持弓地。虽说权贵豪族往往违禁,可若是沿海制置使将弓拨到悬岛上来,便要承担其责任。另一个教头却等不及,与这些贼代表的功劳相比,十来张弓算得了什么,当下拍着胸脯应承道:“小事一桩,此事好办得紧!”
“既是如此,绩便全由你们拿去,尸身也就带远了扔入海中。”赵子曰道。
沿海制置使的水军欢天喜地带着死尸离开且不提,到了夜里,岛上一切皆安置好了,赵与莒这才想起那个被抓着的白人,听海贼说他的名字似乎是叫邓肯-波罗,莫非他与数十年之后那位马可-波罗是一家子?
按着后世马可-波罗记载,他是西元1271开始与父亲、叔父一起远赴东方,这位邓肯-波罗,便是他一家子,恐怕也是曾祖父级别的人物了。他自然不会知晓自己后代中能出现这么一位人物,不过,赵与莒还是很想从他口中证实一些消息,只要他真地来自欧洲。
很快邓肯便被带上赵与莒面前,对于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邓肯丝毫不觉奇怪,他极是傲慢地整理服饰,还瞪了推搡他的李邺一眼,然后向赵与莒行了个鞠躬礼:“很高兴能为您服务,尊贵的主人,如果您愿意赏赐一位来自异国的使臣一些酒肉食物,那么您的慷慨之名便将随着我一起传播到大地的尽头!”
以邓肯对宋人地认识,无论贵贱贤愚,宋人皆好名声,故此,他早就精心准备好了见赵与莒时该如何说话。
“你是大秦使臣?”赵与莒微微一笑,端坐着问道。
邓肯将右手放在胸前,微微一欠身:“是,我是大秦使臣,带了极丰厚的贡品,前来朝拜东方的中国皇帝!”
“你有领地?领地叫什么名字?”
“我有领地,我的领地叫威尼斯,那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就如同泉州一样!”
在说到“威尼斯”时,邓肯用地是他故乡的语言,不过赵与莒还是从音中猜出了他所说何处。赵与莒默默算了会时间,据他所知,此时欧洲虽还未产生格列高利历,不过已经开始有了以耶稣诞生之时为公元之法(注
“据我所知,大秦分裂成了东西二国,其中西边那个,已经灭亡七百余年。”赵与莒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至于你方才所说之地,叫甚么威尼斯来着,却是一座名城,只是从未听闻它属于某个贵族……”
“卟!”
邓肯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他从未想过,在这遥远的极东之处,竟然还有人知晓东西罗马帝国与威尼斯!
“有些大食商人与我相熟,他们告诉我许多事情。”赵与莒冲着他微微**了一下唇角,仿佛是在微笑:“狮心理查和萨拉丁都死了吧,你们的教皇还在鼓动十字军东征么……等一下,我记得前些年便有一次儿童十字
虽然邓肯学的汉话还不足以令他完全听懂赵与莒之语,不过连猜带蒙,他却也知道了个不离十,听得赵与莒如此熟悉欧洲,甚至提到儿童十字军,他全身颤抖:“上帝啊,这一定是你给我的惩罚!”
能够将儿童十字军拐卖作奴隶的人,第一次在心中对上帝产生了敬畏,只不过,他地上帝如今却无能为力,保佑不了他了。他脑子里急转,若是拿不出什么可以打动眼前这鞑靼少年(注2),且不说方才冒充异国使臣之事,便是与海盗同伙便足以令他丧命。
“我知道海贼为何要袭击悬岛,我知道丁宫艾地最大秘密,我愿意成为您的仆人,象一只忠犬般死心塌地!”邓肯学着东方人地模样,深深将头磕在地上:“我知道那个大岛!”
注1:百度词条:公元525年,一个叫狄奥尼西的僧侣,为了预先推算七年后(即公元532年)“复活节”的日期,提出了所谓耶稣诞生在古罗马的狄奥克列颠纪元之前284年的说法,并且主张以耶稣诞生之年作为起算点的纪元,这个主张得到了教会的大力支持。公元532年,教会把狄奥克列颠纪年之前的284年作为公元元年,并将此纪年法在教会中使用。
注2:此时欧洲人无法区分远东汉人、女真、蒙古等诸多民族,往往笼统地称之为鞑靼人。
五十一、收拾宝剑看红妆
(此段文字为修改加入:嗯现事隔几年之后再来先冷兵器时代的战场,竟然明显手生了,想当初我可是靠这个起家的……笑,不服老不行,我会多向其他作者学习的。继续向各位求票,月票、推荐票,另外,更新有效票大伙要是投的话请投六千吧,因为我白天上班,只有利用早晨、午后和晚上才有时间来填坑,每天赶出两节八千字,已经是极限了……)
“这便是明州?”
说话的是个女子,她十岁的模样,体态婀娜,长着一张鹅蛋脸,修眉妙目,皮肤虽说微微有些黑红,却让她更显刚健。她身材极高,足有七尺,便是男儿,也多有不及者,但她的声音却极是好听,宛若空谷鹂鸣。这般女子,在庆元府极是少见,故此她行在街上,路人多有回头者。她一身大红的衣衫,只是在额角簪着朵白绒花儿,显是家中有至亲去世了。
“此时却叫庆元府了。”随行之人甚是粗豪,约是四十余岁,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女子一边四顾一边道:“确实是个好去处,比起咱们山东东路要繁华得紧呢。”
“那是自然,大宋官家与那金国鞑子其可同日而语?”四十余岁的汉子回道。
他们二人在一处小铺子前停住,这铺子卖的是饰,最好的也不过是几枝银耳环银手琢的,那女子在铺子前看来看去,自己手也在身上搓来搓去。店家见了立刻来招呼,将自己的东西吹嘘得天花乱坠,可那女子在门口站了许久,却始终不肯进去。
“四娘子,若是想要便进去买了吧,今后咱们……唉!”
她身边汉子劝了句,又叹了口气。这反倒让那女子下定了决心:“奴只是看看,却不曾想买,舅父,咱们走吧。”
二人来到车马行。原是想雇辆车子去绍兴府的,一问价钱,却都是苦笑。他们离得匆忙,身边带的钱钞早用得精光,便是女子身上的饰,也都当了个干净。去绍兴府的车钱原不是极贵的,但车马行的掌柜欺他二人口音来自外地。便将价格翻了三倍,令他们不得不退缩。
二人在车马行前徘徊良久,终究是寻不着门路,那女子渐渐没了耐性,秀眉一挑道:“奴在山东东路纵横驰骋,却不曾听闻过如此贵地车钱,想必是这店家欺人,舅父,何不做上他一票?”
“此处却非大金,乃是大宋。四娘子须得谨慎。”汉子出言劝道:“便是不为自家考虑,也得为你兄长手下考虑,替他们谋个出路!”
四娘子轻轻抿嘴,她垂下头,不再言语。^^君子^^
“实在不行,便走路过去吧,买些干粮的钱咱们还是有的,从此处去绍兴府。也不过是三四日行程。”那汉子又叹了口气:“只是苦了你。”
“奴可不是不能吃苦的,随着兄长转战南北,哪次不是刀头饮血!”四娘子扬起眉,每当她做出这动作时,便显得刚烈。有不让于须眉地豪气。她这动作恰恰被一个坐在大车里的少年见着,那少年眼前一亮,微微“咦”了声。
那少年便是赵与莒。
处置完悬岛善后事宜,他便准备回郁樟山庄,虽说他现在比起几年前要更过自由,但每年当中大多数时间还是呆在山庄之中,或者是住在他外祖父全保长家里。四年时光足以让人忘记许多事情。加之这四年来霍家庄大兴土木。霍重城广招门客,完全将赵与莒的风头压了过去。而在霍重城带动之下,绍兴府一些富家少年纷纷攀比,彼此间呼朋唤友品评名声,与他们相比,早年曾有“神童”之称的赵与莒反而默默无闻了。
这一切自然是赵与莒借着霍重城之手推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鹤立鸡群会显突兀,可是立于鹤群就难以分辨了。
方才那女子那神态极是豪迈,看上去倒颇有些近似后世的女子,赵与莒自穿越以来,见着的都是那种温吞吞软绵绵的,自家培养出地韩妤、耿婉等虽是好些,却也好不到哪儿去,至于那些泼辣大胆的,多是些粗鄙不堪的妇人,象这般姑娘打扮的女子能有这么豪迈神情,绝无仅有。
“希声,去问问那两人可是有了麻烦。”见到女子身边的男子愁眉不展的模样,赵与莒吩咐孟希声道。
赵子曰被他派到了悬岛上主持大局,他身边便缺了得力人手,第一批孩童中不少人眼巴巴地正瞧着这个位置,当得知被选中的是孟希声众人既有些失望又不觉意外。孟希声在第一批孩童之中,样样都是较为出色的,却样样都不拔尖,不过做人沉稳,便是李邺、龙十二这般的人,他都能说得上话来,在赵与莒看来,他正是一个独当一面的角色,不过还需得在自己身边历练一番。
听得赵与莒吩咐,孟希声快步跑到那两人面前,虽然他也看到那女子艳光动人,却不曾同那女子搭讪,而是对那汉子说道:“这位大叔请了。”
这便是他小心谨慎之处了,若是和那女子搭讪,没来由地引起误会,被认为是浮浪子弟便易误事。
那汉子见他拱手,便也拱了拱手:“小哥可是有事?”
孟希声笑了笑:“我见大叔愁眉不展,想是遇着什么麻烦,何不说来听听,或许我可助大叔一臂之力。^^君子^^”
那汉子心中一动,上下打量孟希声,此时孟希声不过十六岁,身高刚过七尺,经过郁樟山庄五年,他言语气质都不象是僮仆之流,在与外人交往时颇有些气宇轩昂,故此那汉子不敢小瞧了他。顿了顿才道:“俺们是去绍兴府投靠亲友地,却在这庆元府失了盘缠,雇不得车马。”
“原来如此。”孟希声抱了抱拳,神情恳切地道:“出门在外,谁都有个头痛脑热不太周全之处,还请大叔允许小可助上一臂之力。”
孟希声外表极是斯文,说起这番话来又面带诚恳。看上去倒是他在求那汉子接受帮助一般。那汉子原本是粗人,哪经得住他这般客气,看了身后女子一眼道:“既是如此,刘某便不客气了!”
孟希声拿出两贯钱。将之交到那汉子手中,然后拱拱手,转身便要离开。那汉子原本以为他是借着这机会对自家外甥女搭讪的,可他却连问都没问,不由地呆了。
“且住,小哥,请问高姓大名。仙乡何处,俺杨四娘子必有后报。”那女子唤住孟希声,如同男子般拱手行礼道。
“奉家主人之命,助二位一臂之力,无须二位谢意。”孟希声再次拱手,见着赵与莒的大车已经前行,便快步上了自家骑的马,紧跟着后面离去了。
“只道这南方人物只会做些锦绣文章,却不曾想也有这般豪迈人物。”姓刘的汉子见他真的头也不回,笑着对杨四娘子道:“四娘子。你且等着,我雇了车便来接你。”
杨四娘子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向孟希声消失之处望了一眼,那少年说是奉他家主人之命赠钱,不知他家主人又是何许人也。
听得孟希声回报之后,赵与莒也没有细问,他虽是对那女子的豪气有好感,却不会为此便要贴上去。一则他自觉肩负重担。这等儿女情长之事,恐怕自家做不了主。二来他如今虽说自由了许多,却也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便是想要个女人,恐怕也得再过些时日。
庆元府至绍兴也不过是两百余里。自从与石抹广彦定交之后,他给郁樟山庄送了几匹好马来,故此郁樟山庄地少年,人人皆会骑马,赵与莒也不例外。不过为了遮人耳目,他进出山庄多是穿着与家中少年一般的衣衫坐着大车,免得被人觉他不呆在庄子里。
他们是早上离开庆元府的。到了夜间。便进了绍兴府治下上虞县县治丰惠城。他们往来惯了的,便住在城中“鸿运客栈”。自有孟希声与那客栈掌柜交涉。此时天气尚暖,流了一身汗后少不得沐浴更衣,待赵与莒洗完出来,却现孟希声被一汉子捉住手臂正在说话。
为着不惹人生疑地缘故,每次赵与莒去悬岛随身带地人都不多,此次也是一般,不过时孟希声与秦大石、龙十二三人。因此,见到那人拉着孟希声,赵与莒原本想叫秦大石的,仔细一瞧,那人却正是在庆元府见着的汉子。
“是了,他们也是赶往绍兴府,也住在此处。”赵与莒不想上去惹人注意,便回了自家屋子,没一会儿,孟希声却一脸异样地进来:“大郎,这两人……却是来寻咱们庄子的。”
赵与莒听了一怔,这两人分明是北地口音,又都不认识,怎么会来找自家庄子?
“我小心探问的,他们说来投靠亲友,投的正是咱们郁樟山庄。”孟希声又道。
“这倒奇了,竟是我们亲友?”赵与莒想了想:“他们可知咱们身份了?”
“小人不敢泄露,只是说咱们是绍兴府人士,却不曾听说过什么郁樟山庄。”孟希声道。
赵与莒寻思来寻思去,无论是他父族还是母族,都没有这般北地地亲眷,这人为何会来投郁樟山庄?若是山庄前主人亲友,他们便不会知道山庄如今地名字!
“他们未曾说与郁樟山庄是何关系么?”赵与莒又问道。
“这两人口风甚紧,除了说要投郁樟山庄外,便什么都不曾提起。”孟希声也皱了皱眉:“不如让十二连夜赶回庄子,多带人手中途迎接大郎?”
“这倒不必,他们不过两人,想来不会有什么敌意。”赵与莒摇了摇头:“这路上人烟稠密,他们能做出什么!”
提到这里,孟希声脸色却有些白,他这人谨慎厚重,就是胆量稍小了些:“大郎,小人想让十二连夜回去,倒不仅是为这两人,听得店家说了,近几日这条道上却不是极安宁地。”
赵与莒吃了一惊,这条路他时常行走,从未听说过什么不安宁的事情,便问了一句。
“却与朝庭**子有关,百姓手中交子无人敢要,过不下去,只得做些打家劫舍地勾当。”孟希声在赵与莒面前没有什么保留的,将自己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后道,原来这几日通往山阴县的路上竟然多了伙强人,已经袭击了几个商旅,虽说未曾闹出人命,却也弄得人心惶惶。
“只敢袭击零散的商旅,我们有四个,他们未必敢来呢。”赵与莒放下心来道。
然而赵与莒却想错了,为了不与那两人同路,他们一行赶早便出了店,行到日中时分正欲停下来歇息片刻,却听到路旁一声呐喊,二十余个包着脸的人冲了出来。这些人手中各式家伙都有,不过以扁担、挑冲和柴刀为主,虽说用衣裳包着脸,看模样却不过是群乡民罢了。
“只要钱,不要命!”为地那个倒是有柄腰刀,只是看他那胡乱舞动的模样,怎么也不象是老手。赵与莒自车中看了便想笑,秦大石更是哼了一声,这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只要砍翻一两个,只怕立刻会作鸟兽散了。
唯有龙十二还一脸警惕的模样,靠得赵与莒更近了些。
孟希声有些害怕,但此时他不得不出去与对方交涉,他拱了拱手道:“诸位大叔兄长,同是乡里乡亲,不过是些铜钱罢了,此处有两贯,请诸位让路行个方便。”
他一边说一边自褡袋里掏出两吊钱来,远远地抛了过去,那为者接过钱,默不做地想要让路,可他身旁一人却叫道:“将所有钱财和马匹都留下,放你们人过去!”
那人这一叫嚷,其余原本想散开的人便又停住了。孟希声额角微微冒汗,若是只有他一人,那他都不会如此紧张,可赵与莒也在,这令他极是担忧,若是自己处置不当致使小主人遇险,那便是百死莫赎的错误了。
“你们……”他正要继续说话,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喊道:“哪来的蠢贼,竟然将买卖做到本姑娘面前来了!”
随着这话声,一辆大车自后头赶了过来,车顶上站着一女子,大红的衣衫在风中烈烈飞舞,宛若一团红色的火焰。这女子手中抓着一杆竹子,看模样,正是那位杨四娘子。
无论是孟希声,还是这群拦路打劫地强人,都不禁有些失神,那马车跑得虽然不快,可这道路也算不得平整,那女子竟然就是如此一路站来,连趔趄都没有一下!
等得那大车近了,众人才见着那驾车的车夫愁眉苦脸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在他旁边,那个四十余岁的汉子正用刀架着他的脖子,似乎是逼着他将车赶过来。那车停下之后,车上女子一个跟头从车上翻下,动作极是敏捷,一双妙目,扫了扫那些强人,脸上挂起不屑地冷笑。
赵与莒向后望了望,眉头突然展开,他知道这女子是谁了。
“好极,好极!”他的心中刹那间充满了喜悦。
五十二、莫道巾帼逊须眉
杨四娘子横执着竹子,扫了这些拦路强人一眼,当她觉他们不过是些村夫穷汉,裹着脸面来充盗贼,不由得冷笑了声。
你们这帮蠢汉,也敢来学人劫道,见过血杀过人么她轻轻一抖手,手中的竹竿头象是被劲风吹动般,闪出五个头来,恰似一朵梨花。她嫣然一笑,又问道:知道被杀是什么滋味么
杀了这贱人
强人中一人大喊道,接着几人便向杨四娘子逼来,秦大石正欲上去相助,却被赵与莒拉住。
她应付得来。赵与莒微微一笑: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岂是一些游手无赖能胜得过的
秦大石听得一怔,听小主人这番话,似乎他认得这位杨四娘子,他还没想明白,那边已经分出了胜负,只听得杨四娘子一声娇咤,逼向她的几个胡人便如滚地葫芦一般。秦大石目瞪口呆,他自信也能击倒这几人,只不过得周旋好一会儿,根本不会象这位杨四娘子一般干净利落。
被击倒的几人一个个哀叫连连,他们的同伙与秦大石一般目瞪口呆,看这女子,虽说身高体健,但瞧上去还是个娇滴滴的姑娘,怎的一眨眼功夫便放倒了数人
还不快滚杨四娘子一振手中长竹,那竹子在几个强人脸上点过,将他们包着脸的衣裳都挑落下来。若是内行便会明白,她手中用的是竹竿,使的却是枪法,若她手中用的是真枪,这几个强人便已经被破喉了。
这些强人不过是左近的游手与穷汉,来此劫两个外地商旅,觅些小钱吃嚼,哪里见过这般威风,听她一声喝。又见着那姓刘的汉子手中明晃晃的腰刀,一声喊便待散去。
杨四娘子却向前抢了两步,追着那领便是一竹竿,正扎在那领腿弯处,那领在地上摔了个跟头,大叫饶命,杨四娘子也不为难他。用竹竿穿起那两贯铜钱的,将竹竿头挑了起来,铜钱顺着竹竿便滑到了她手中,她笑吟吟地过来,将钱还给孟希声:小哥儿,且收回去。
孟希声道了声谢,将钱接了回来,杨四娘子向大车里瞄了一眼,见着赵与莒不过是十二三岁地少年,眼中露出惊讶的光芒。
她记得孟希声说是受主人交待给她们钱的。却未曾想到,这位主人竟然如此年轻。
赵与莒微微与她点头,瞧了瞧自家车子,然后对孟希声道:去将那辆大车买来,打那车夫回去,便说我们感激这二位救命之恩,特买车相赠。\.bsp;他说这话没有避着杨四娘子,那杨四娘子刚要推辞,却听他一摆手说道:打走了那车夫好说话。赶车的车夫见着姓刘的汉子手中明晃晃的刀,早就吓得魂不附体。现今听得这伙人要买他的车,他虽是不情愿,也不敢说出来。若是赵子曰办这事。必是二话不说扔出价值一二百贯地会子与他,孟希声却是个更精打细算的,拉着那车夫在路旁一阵嘀咕,最后以九十贯的价钱买下了他的车。
若不是赶时间,我还可把价钱再给他杀杀秦大石嘲笑他时,他如此回应道:你不当家可不知柴米贵。大郎赚钱养活我们,可不是件易事
龙十二在任何时候,都站在赵与莒身边,便是那个车夫被打走了,他也不肯离开半步。杨四娘子见他那盯着自己象是防着自行刺这少年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这人忠心倒是有余。只是未免有些不知变通了。
我便是郁樟山庄赵与莒。没了闲杂人等。赵与莒还有些不放心,示意孟希声与秦大石注意四周之后。向二人抱了抱拳:这位老伯与杨大姐,可是来找我的
听得眼前这少年便是自己要寻找之人,姓刘的汉子与杨四娘子都是眼前一亮,他们如今走投无路,这才想到一直资助杨安儿的石抹广彦曾带来的一封信,这才历经千难万险来到江南,不曾料想没到绍兴府山阴县,便见到了要找之人。
只不过这人也未免太年轻了些。
虽然二人同时浮现出如此念头,却不曾因此而小瞧了赵与莒,无论是现今赵与莒行事之沉稳,还是在庆元府时他赠钱之爽快,都让他们觉得,抛开年纪,眼前这少年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老朽刘全,这是老朽外甥女
四娘子杨妙真。不等他介绍完,赵与莒便接口道。
你知道我杨妙真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半是好奇半是妩媚地盯着赵与莒,樱唇微张,一脸惊讶地模样,她如今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别的女人在她这番年纪,早就说了婆家甚至于相父教子,她却随着兄长杨安儿奔波于战场。
想到她在原本历史上的经历,赵与莒心中微微一酸,她是个极深明大义的女子,可惜却是嫁了个目光短浅丈夫,又适逢史弥远之流昏聩无能,故此才有日后两淮的亲痛仇快。\.\不过,自己那封信,似乎改变了她的命运,若非那封信,她今年应该遇着李全,两人比武之后结为夫妇。
喂,问你话呢见赵与莒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杨妙真嗔道。她见惯了男人用直的目光盯着她,只不过被这个才是十二三岁的少年盯着,多少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并不知少年目光中夹杂着同情敬重还有别的她不能理解地东西,这让她有些惋惜:虽说这少年是个豪气之人,再过几年必定成为了不得的好汉,只不过似乎有些好色,否则为何用这般目光盯着自己。
才十二三岁便如此好色,日后还得了她心中暗想。
若不知道你,怎能托人给你那封信赵与莒被她追问了两句才回过神来,不再去想那不可能再生的历史:四娘子梨花枪横扫山东无敌手,我虽是地处江南,却也有耳闻。
杨妙真半信半疑。刘全却是一个字也不相信。杨安儿在金国山东东路闹得虽大,可在大宋却丝毫没有名声,他之妹妹自然更是无名小卒,这少年才十二三岁,哪里知道什么横扫山东无敌手了,只怕连山东东路是在南在北,他都不清楚罢。
只不过心中不信。刘全却不说出来,这是他做人谨慎之处了。
对于这两人,赵与莒之所以敢坦诚相见,无非是因为二人别人去处罢了。
杨妙真乃山东杨安儿之妹,杨安儿起兵抗金,转战山东各州县,杨妙真正当妙龄却毅然相从,这兄妹二人都是祖传地杨家枪法,勇猛过人,不过去年杨安儿兵败。逃亡中为舟人所害,杨妙真率其旧部躲入深山,靠着石抹广彦的关系,这才悄悄渡海南来。这原本是赵与莒托石抹广彦带给杨安儿一封信的功劳,此信极是机密,故此除了杨安儿杨妙真兄妹,便只有他们的舅舅刘全才知道。
横扫山东无敌手不敢,别人不说,俺兄长与李全大哥便不逊于我。赵与莒正在为自己终于改变了这命运多舛的奇女子人生轨迹而自得时,却听到她如此说道。
当她提到李全大哥时。一脸都是倾慕,这一点,稍有些心便能觉。
你你已经见过李全了赵与莒忍不住问了一句。
自是见过了。我来之时,还在胶西与他会过一面。杨妙真道。
赵与莒哑口无言,若按照原先历史,杨妙真应是今年与李全在莒州磨旗山相会,自己让石抹广彦设法将她劝来江南,反倒让她提前与李全相遇了。
此处不是说话所在。且回到我庄子再说。将心中的苦涩压了下去,赵与莒说道。
他倒不是对这位杨妙真有了什么想法,只是可惜象她这般武艺高又深明大义地巾帼女杰,应当能为中华做出更多事情。他也有些不忍心她今后结局,故此有意拉她一把,可让他觉得难堪的是,看似拉她一把的举动。反倒推了她一把。历史之惯性。似乎并不因为他的介入而有所改变。
那就有劳小兄弟了。杨妙真道。
一路之上,刘全与杨妙真有意无意都逗着赵与莒说话。可赵与莒总是三言两语,倒是孟希声与他们谈个不停。不过孟希声喜欢问的,是山东东路的盐价如何粮价又如何,这可不是杨妙真所长,故此总是刘全在应答。渐渐杨妙真便觉无聊,回到自己车中闷声不响去也。
她是个爽利的姑娘,却不意味着她便缺了心眼,这群少年怪异之处,她都瞧在眼中。这些年来,石抹广彦一直资助着她兄长地义军,故此她对石抹广彦是极信任地,兄长兵败之后,石抹广彦说去大宋绍兴府山阴县,寻着那信的主人便可以为义军兄弟寻个退路,起初她满怀希望,但如今多少有些怀疑。
若这个自称赵与莒地少年便是郁樟山庄的主人,才十二三岁的他,有什么能耐为义军的弟兄谋条生路
赵与莒同样也是沉默,杨妙真此时来寻他,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准备了足足四年,可事到临头时,才觉自己准备得还远远不够。
若不是那个丁宫艾领着海贼袭击悬岛,制使江南制造局船坞受损,他或许还不会如此伤神。
就在赵与莒与杨妙真的沉默之中,他们终于到了郁樟山庄。为掩人耳目,他们有意计算行程,是在夜幕降临之后入庄的。此时距赵与莒离开山庄有二十余日,进庄之后,赵勇立刻来见他:大郎,这一路可还顺利
对于悬岛遇袭之事,赵与莒不准备告诉庄子里的人,主要便是怕母亲全氏担忧。故此,他轻描淡写地道:顺利,老管家身体还好么
两年前,老管家赵喜大病了一场,在床上熬了一个月,虽说是救过来了,却有些轻微中风。为此,赵与莒不得不将赵勇自临安召回来,由方有财地儿子接管继昌隆在临安的店铺。赵勇接了他父亲的大管家位子,在外历练数年,虽说还不如赵喜那般人老成精,却足以处置日常事务了。听得赵与莒回来之后立刻询问父亲身体,赵勇心中一阵感激,这位小主人面上虽冷,心中却是热的,对于自己父子,那是十足十的信任。
爹爹还好,正念叨着大郎,说是有些时日示曾向大郎请安了。
家中事务,多说与老管家听听,他如今脚下不便,听些事情解闷也好,明日我再去看他。赵与莒吩咐了一句:来的两位客人,却要好生安置,莫要慢待了,让妤姐去服侍那位姑娘。
韩妤今年已经十八,依着年岁,早就可以许配人家了。只是随着赵与莒年纪渐长,赵勇又不如赵喜可以倚老卖老,对于这些当年的孩童如何安置之上,他还不敢提及。听得赵与莒要韩妤去服侍那位杨姑娘,赵勇心中一动,虽然天色晚了,可方才他还是看到那位杨姑娘端的是美艳动人。
家中义学出来的孩童,都是管事级别的,向来不轻易出去服侍别人,韩妤更是如此,自小翠嫁人之后,便是她服侍赵与莒起居,若不是极重视那位杨姑娘,大郎不可能让韩妤去服侍她。
杨妙真初来郁樟山庄,因为是夜晚,只觉得这是好大一座庄子,其余什么都没看清。进了庄后,赵与莒便进了内宅,而孟希声则陪着他们二人在正坐着,瞧着这家中摆设家具,除了觉得一切都井井有条外,杨妙真倒不曾有别地想法。
没过多久,有一男一女上来行礼道:小主人说一路劳累,今日先且休息,明日再请二位叙话。
这也是正理,毕竟都近亥时二刻,故此刘全与杨妙真也不觉得奇怪。他们自山东东路涉海而来,更是一路疲惫,也不巴得能好好睡上一觉,便跟着这两人去客房休息。
进了客房,杨妙真才觉,这家中的摆设并不只是井井有条那么简单,无论是衣架胡床,都摆在最顺手之处,家中床榻,更是松软宜人。见着那侍女忙前忙后,又是送来夜宵,又是端来热水,虽是忙得团团转,却没有丝毫慌乱之处,言语举止,也不象普通大户人家侍女那般卑颜屈膝,杨妙真便暗暗生奇。
或许可从这侍女身上套得这郁樟山庄底细。她心中暗想,却不知这位侍女,便是赵与莒专门挑来的韩妤。
五十三、敢笑田横不丈夫
此和注释一起为布后修改文字,不计算入总字数的:要票,over
注1
东方破晓,鸡鸣已止,杨妙真已经很久未曾睡得如此安心,故此直到听得隐约的读书声,她才醒了过来。
听得她的动静,早就起来在外间屋子里的韩妤立刻进来问道:姑娘可是要洗漱
杨妙真伸了个懒腰,有些迷糊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哪里,忙从床上跳了下来:俺自己来,告诉俺井在哪便行。
哪能让姑娘自己来韩妤柔柔一笑,转身便出去了。杨妙真愣了一下,这侍女无论如何也不象是仆役之流,昨夜与她说话时,也听得出她谈吐是极有修养的。
她出了里屋,到得外头韩妤住的屋子,觉两本书被放在桌上,其中一本还被翻开了。杨妙真心中又是一动,这个服侍自己的侍女竟然还识字,方才她大约就是在此看书吧。她凑上去看了看,又将书放下,颇有些赧然,那书上不知用何处笔写的密密麻麻的字迹,她一个都不认识。事实上,她本来便不识字,对于那些识字之人,有种本能的敬佩。
在她心中,能识字的,便是有学问,这郁樟山庄连个侍女都能读书识字,那主人学问之大可想而知。可想到那位小主人赵与莒昨日直愣愣瞅着自家的目光,杨妙真又不忍不住想唾上一口:人小鬼大。
不一会儿,韩妤端着一盆清水回到屋来,见杨妙真在瞧着自己的书,颇有些害羞地道:奴人笨,若是一日不用功,便会被那些晚几年入学的妹妹们过了。
杨妙真听得一怔:你家办了义学,便是僮仆丫环也能入学
却是专门为我们办的呢。这些事情,原本不须避讳的。故此韩妤也不加隐瞒:家中僮仆使女,凡是十七岁以下的,都在义学里上过学。
那位孟希声想到那位同样谈吐不俗的孟希声,杨妙真试探着问道。
希声自然也是的,他人聪明,却不象我这般鲁钝。韩妤道。
你家中这般出来地有多少人杨妙真忍不住问道,若是家中僮仆尽数如此。那这座郁樟山庄,倒真的藏龙卧虎
这个问题却是须要遮掩的,故此韩妤笑笑道:姑娘饿了么,厨房里准备好了早点,有七色烧饼玲珑双条划子糕糜馒头松脯,粥有七宝素粥五味粥绿豆粥注2,姑娘要吃什么,尽管吩咐奴,奴好往厨房里要。
杨妙真家中不过兄妹二人,兄长又是个粗疏性子。君子何曾讲究过吃喝这一连串的吃食名称报了下来,偏生韩妤连气都不喘一下,杨妙真早听得眼眼变成了冒陀螺,将自家先前的问题抛到了脑后。沉吟了会儿,她有些羞赧地道:听起来都是极好吃的,你替俺挑两三样,俺食量大,当不得你们这些江南娇滴滴的妹子。
韩妤抿嘴笑了笑,又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另两个年纪大些地仆妇端了食篮来,打开篮子后,却是一小盆子绿豆粥和两盘子的松脯馒头。韩妤一边收拾先前洗漱的盆子一边道:这南边的气候要比北边热些。故此为姑娘要了消暑的绿豆粥。奴听得希声说,姑娘是习武之人,那必定是爱吃荦腥的,故此要了松脯。姑娘自山东东路来,南边的稻米饭儿恐怕是吃不大惯的,奴便又要了馒头姑娘可是满意
杨妙真何止满意。简直是极为满意,这般娇滴滴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美人儿,便是她也觉得我见犹怜,可在郁樟山庄里,却只是一个侍候人的使女。杨妙真心中不免要为韩妤有些不平,郁樟山庄主人让这般美女来操持贱役,显然是知人不明用人不当了。
若是赵与莒知道自己有心安排被杨妙真如此误会。心中不知会如何懊恼。他虽是冷静自持。也极善揣摩人心,却对杨妙真这番小儿女之心半通不通。才会引起这般误会来。
韩姐姐你这般人物,怎能以奴仆视之,俺瞧着你比俺大些,便叫你姐姐罢杨妙真想到做到,她昨日里便问了韩妤姓名,故此说道。
这却是不敢呢,姑娘是大郎请来地客人,大郎再三交待不能怠慢的,奴随着大郎也有六年了,却从未见到他对哪位客人如此看重,若是给他知晓奴没有尊卑可就坏了。韩妤笑着拒绝了杨妙真的好意。
杨妙真是那种真脾气的,若是她看着一人觉得好,那这人便有万般不是也都是好的了,若是她觉着一人差,那人便是千好万好也是差的了。故此,她听了韩妤之话后,不但没有因为赵与莒的另眼相待而欢喜,反倒又是心中一凛:那小鬼,果然是别有用心,否则为何无事献殷勤此次南来,未必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杨妙真便把一肚子气都撒在面前的食物上,一边吃一边恨恨地在心中嘀咕:既是如此,便要多吃些,让那小鬼多破费,若是翻了脸,俺也更有力气收拾那小鬼
待韩妤收拾好杨妙真洗脸的盆子毛巾回来,便见着食篮里只剩余空空的盆子碗筷,不由怔了怔。杨妙真一边抚着自己肚子,脸上挂起了笑,只觉占了那眼神极可恶地小鬼一个大便宜,见着韩妤才想起,她一直在侍候自己起居,似乎也不曾进食,便有些歉意地道:俺吃得太快,把你的也吃了,韩姐姐休要怪俺。君子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厨房里还有,奴自会去吃,不知姑娘可否吃饱了
杨妙真有些再吃些让赵与莒多破费,可那撑得圆滚滚地肚皮却让她不得不放弃了这般打算。见她这般模样,韩妤又是忍不住抿嘴一笑:姑娘可要在园子里走走如今正是大郎习字的时候,再过再过半个时辰,他便会见姑娘了。若是姑娘想与昨日同来的那位大爷见面。奴也可带姑娘去。
还是在院子走走。杨妙真脸上微微一红。
她虽说心思较单纯,却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蠢材,只是因着赵与莒昨日瞧她的目光异样,而对赵与莒有些看法罢了,倒还不至于真将赵与莒当作恶人。走在院子之中,见着假山小桥清泉古松,样样都是极精致的。她虽不懂什么是诗情画意,可行走于这般景色之中,院外是青山翠岭,院内是小桥流水,也让她禁不住心旷神怡。
这家主人却是为享受地,便是客房院子,也收拾得如此别致杨妙真心中想。
她这想法却是没错地,赵与莒身为一个穿越者,对于生活起居的环境要求极高,虽说还谈不上耽于享乐。却总是尽可能让自家住得更为舒适些。
在院中活动了片刻,一个娇小的少女出现在她视线中,那少女对她微微一福:杨姑娘,刘大爷请你出去一见。
这边是女眷客房,刘全自是不好随意闯入,故此叫了在门外守着的耿婉来通禀一声。杨妙真跟着耿婉出了门,见刘全背着手,眉间时常挂着的隐忧似乎已经不见了。
舅父。杨妙真道:唤俺出来可是有事
有些事情想与你商议一番。刘全看了看耿婉一眼,耿婉会意,立刻退开。见这院子附近无人,刘全低声道:这郁樟山庄绝非等闲所在。
俺理会得,便是僮仆使女。也尽是读书识字的,岂是一般所在杨妙真道。
她这话却是对绍兴府有所不知了,此地文风原本就是极盛地,自四年之前,霍家庄地小主人有天才之称的霍重城大张旗鼓地招募塾师教头起,凡是家中有些钱财地都纷纷效仿。一时之间,绍兴府山阴会稽二县,几乎所有富贵之家都请了先生教僮仆识字算数,依着霍重城之语,便是若是识不得几个字算不得几笔帐,便不是个好管家。有着霍重城这般高调,反倒遮过了最先教家中僮仆识字的郁樟山庄的风头。周围人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自然也是赵与莒与霍重城联手玩出的花样。为的便是让郁樟山庄不再特殊。
这位小主人极是聪明的,也不知是谁人教出来。妙真。若是那人肯援手,山里的弟兄们便有望了,或者还可以替你兄长报仇
听到舅父提到自家兄长,杨妙真抿着嘴,制止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舅父,为兄长报仇,自有俺亲自去,那舟人曲成算得了什么,不是在水中,俺一枪便可要了他地性命。倒是山里的弟兄,如今还可采些野菜酸果为生,若是熬到冬日俺兄长既是将他们拉了起来,俺便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却是苦了你这一个姑娘家刘全叹息了声,自家这个外甥女性子便是男人也比不上,最是重义气的。
俺不怕苦,若是这郁樟山庄主人想不出法子,俺便去寻李全大哥,俺们两家兵合一处,必定要再搅得大金皇帝无法安身
这倒也是条路子,不过将那些老弟兄又带到这血雨腥风中去,你认为确实是好主意么刘全盯着杨妙真问道。
杨妙真有些哑然。
妙真,若是为了众兄弟着想,能将他们送至大宋来过这太平安生的日子,那是最上上之策了。刘全摇了摇头:便是英雄如你兄长,也不过是兵败身死,凭着咱们,怕奈何不了大金了。
杨妙真仍然无语,眼角渐渐有些泪光,正这时,孟希声走了过来道:刘老伯,杨姑娘,我家小主人有请。
你家小主人刘全有些诧异地问道:你家主人不在么
这郁樟山庄之中,一切都是我家小主人做主。孟希声微笑道。
那小鬼竟然虽是见识过了赵与莒之年少聪慧,但对于他能主持这个家,杨妙真还是极惊讶,险些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二人跟着孟希声来到赵与莒的书房,虽说如今赵与莒在老庄新庄都有书房,但他见客人时依旧只在老庄的书房中。见到二人到来,他知道对方豪迈,也没过多礼节,只是招呼二人坐下。
见着满屋子的线装书籍,杨妙真心中便有些虚,以赵与莒小小年纪,若真把这书房里的书都看过了,那该是多大的学问
刘大叔,四娘子,虽说是我用信请你们来,不过赵与莒说话时略有些沉吟,似乎在思忖什么,杨妙真一双妙目与他眼光一触,觉得这少年在聚精会神思忖时,别有一番气质,倒不象他直愣愣盯着自家时那般讨厌了。
略一停顿之后,赵与莒接着道: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们此行为何而来刘全与杨妙真对望一眼,赵与莒此问让他们觉得极为不解,而且多少有些失礼。
杨安儿大哥之事,石抹大哥遣人送来地信中都说了,我是想问,你们今后有何打算,若是留在江南,我别的不敢说,便请二位充当我家义学先生,专教家中子弟武艺。若是还有其它打算,也请二位早些相告,我或许能助一臂之力。
听赵与莒这般说,刘全与杨妙真才明白过来,杨妙真心中有些不快:这小鬼学问虽是有的,却一肚子弯弯心肠,说句话都不直截了当,让人好生闷气
她却不知,这是赵与莒在得知她与李全已经相会之后,才有此迟疑。
大郎既是如此相问,那俺就直说了。心中嘀咕了两句,杨妙真说道:俺来非是为了自家衣食富贵,石抹东家说郁樟山庄中有高人,可为俺兄长手下地弟兄们寻条活路,俺只求大郎请那位高人相助,救那些弟兄家小,至于俺自己,是要再回山东,与李全大哥一起闹个天翻地覆
赵与莒听她说话时原本神情极专注,但听得她还是要北上去寻李全,心中便是一沉。
莫非自己真的无法改变历史,她还要去与李全结为夫妻,最终一个败亡一个失踪么
若是连这位巾帼命运都不能改变,如何去改变大宋国运,改变中华命运
四娘子,据说义军之中都称你为姑姑赵与莒问道。
那是弟兄们抬举俺呢。杨妙真心直口快。
若是换了别人,义军中的弟兄们是否心服赵与莒又问道:我家便是有法子安置这些人口,却如何让他们听从
这倒是问到点子上,除了杨妙真,便是刘全也得不着义军心服,杨妙真不由有些迟疑,刘全却是大喜,他年纪长见识多,知道赵与莒如此说,便是要杨妙真留下帮助安置义军了。
就他的本意,也是希望自家这外甥女能留在江南,不要再回那血淋淋的杀场,免得与她兄长一般不幸。
注1:田横于秦末称王,因为耻于称臣于刘邦而自尽,他麾下五百壮士皆自杀以殉。此标题用此典,一则因为杨安儿杨妙真与田横一般是齐人,二来田横不曾安置好部下便自尽,而杨妙真却是为部下南下谋出路。
注2:皆是载于武林旧事中的宋时吃食,作者写下时口水哗啦直流。
五十四、抱丝贸皮何所求
标题注1
胡幽攀在高高的桅杆之上,极目南望,然后又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是艘大海船,样式与在大宋海域中航行的其余海船差异极大,船身长约是十丈约是三十一点六米,宽是二丈约是六点三米,船身稍圆,船和船尾向上翘起,分为上中下三层。最下层是密封舱,中层为货舱,也有水手住处。最上层则是驾驶舱与尾舱。船上立有四根桅杆,其中三根装着的是在大宋海域中极少出现的三角帆,此帆可助船在非顺风之时行驶。另一根桅杆上装着横帆,这是为船顺风行驶时增加更多动力。注
这些帆布都是涂了杜仲胶的,使得它们的兜风性能更好。
这是致远号的航,作为致远号的设计助手,胡幽也以了望手的身份登上了这艘巨船。
致远自然是赵与莒为江南制造局造出的第一艘海船所取的名字,船身制造上既运用了大宋此时领先于世界的水密隔舱主副升降舵轮舵,同时又吸纳了赵与莒自后世造船法中结构法。因为准备充分的缘故,在前期试验的小帆船制成之后,赵与莒离开悬岛的当日便开始制造,仅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便造出了这艘船。
船上还配有二十四向罗盘针四爪铁锚两艘小型帆桨两用舢板注3。以及一样最为重要地东西:六分仪。
此次航行,船上水手多是自沿海制置使借来的老水军,外加江南制造局的船匠自庆元府招募而来的渔民和家中义学头三届的二十名少年,共是一百二十二人。若只是操纵此船,原本无须这许多人,但赵与莒希望能借着航机会,多锻炼一下自家少年。
致远号载重约是三千斛一百五十吨,装着这八十二人是绰绰有余,虽说甲板上空间较狭,可众人还是不觉得拥挤注4。
论是有充足的人力物力与时间。赵与莒完全有信心造出后世郑和下西洋时所乘的大宝船,现在这艘令胡柯这般老船匠都啧啧称奇的大船与之相比,不过是个侏儒罢了。
可曾望见什么
在甲板上仰头向胡幽喊话的,却是邓肯,他如今已是郁樟山庄家奴,依着大宋规矩,自愿签了卖身契的那种。虽说当时是有两把柴刀逼着他,但在他内心之中,只怕对自家能投靠着这样一位主人是极满意地,至少与那有一顿没一顿的海贼相比。他如今日子过得安稳。
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女人。
邓肯用来保命的机密,便是丁宫艾的巢在某个大岛之上,当他向赵与莒描述那个岛的方位时,赵与莒一句话便让他近乎绝望:此岛名为流求,又名为夷州,泉州海客,多有途经者,有何秘密可言
邓肯,你这个骗子,若是主人知道你在欺骗我们。君子你必将被剁成肉酱
胡幽冲着他怒吼,胡幽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白人,因为他的海贼同伙在悬岛上大肆烧杀。悬岛损失了一批人手和木料,致使致远号工期拖延了十余日才完成。
邓肯耸了耸肩,这种话语,无论他是在阿拉伯人那儿,还是在海贼群里,都听过无数遍。自然知道这是不当真的。
致远号离开悬山已经是三日三夜,此时已经是嘉定九年的九月,刮的是西北风,故此致远号顺风而行度极快。按着邓肯所说,他们已经是接近流求了
让我瞧瞧对着邓肯吼了一句之后,胡幽自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一边看一边笔划。算了好一会儿。
他这些年来每隔段时日便要去郁樟山庄住上一两个月。这一两个月中,赵与莒少不得对他进行专门指导。除去教他识字算数与后世地一些造船技巧外,还有重要一项,便是海上如何用六分仪进行定位。胡幽此时还算不上熟悉,不过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还是能借着天上的太阳星辰,来大致推算出自己的位置而且,此行之前,赵与莒还专门给了张图予他,说是自古籍中翻出的三国时卫温的夷州海图。胡幽推算了一下自己位置,判断船并未偏离方向,若是按着这三日航来看,致远号离得那个流求岛确实极近了。
为何还未看到那岛大郎给的海图,自然是不会错的一边收起海图,胡幽一边抬起头来,然后他指着南边大叫道:6地,6地
他看到的确实便是流求,后世的台湾。
在赵与莒穿越来地那个时代,这个岛被称为中国的睾丸,为着这个,两边同根同源的中国人,要将无数自家辛苦赚来地血汗钱,交给俄美两个军火商,为的便是能用最先进的武器对着自家同胞。
如今这个时候,流求远离大6,不在大宋官府管辖之列,岛上土著高山族人口不多,虽有部族酋长,却仍处于氏族公社末期,莫说与大宋,便是岛上各部之间,也是少有往来。
这也是赵与莒这些年来辛苦布局的第一个目标,在流求岛上为自家真正建一个基地。早几年他自家人幼,又没有安全便利的海船,最重要的是缺乏忠心可靠地人才,自是无法实现这个目标。如今则不同,他自身十二岁,再过几月便是十三,在一些人家中甚至可以娶妻了,有胡柯的经验与沿海制置使的相助,这海船也造了出来,再加上头三批近两百少年已经培养出来。\.\虽说不都是顶尖地人才,但放到最基层去管着百十个此时的农夫工匠,绝对不成问题。故此,赵与莒做了至今为止最大一次冒险,一次将二十名少年派上了致远号,若是初航失利,一艘船还算不得什么,可这些少年就极可惜了。
胡幽虽是看到了6地,可船真正靠上去却还需要时间,在一番减之后。致远号开始缓缓接近流求岛。胡幽既是了望手,又是领航员,在赵与莒给他的地图之上,早标明了何处便于泊船上岸,故此,又花了过半日时间,直到太阳西垂,他们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处宽阔地河口。
这便是后世地淡水河口,而现在这处还是密林丛生的地方。致远号落了锚,将舢板放下。二十余个人乘着舢板逆流而上,这些人都是告假出来地沿海制置使水军,头领正是林夕。他们受了江南制造局的重金,故此告了假前来效力,船上象他们这般的水军士卒,足有八十余人。
在赵与莒得知率海贼攻岛地正是四年前逃走的丁宫艾后,便下定决心,要彻底消灭这个隐患。邓肯说他将老巢安置在流求北部,赵与莒便让赵子曰与林夕交涉,请他们派遣精锐士卒来清剿。在上次袭击之中。水军子弟死伤也有二三十人,故此沿海制置使对这伙海贼也是恨之入骨,赵子曰又许下重赏。林夕哪有不应允之理。
赵管家,这岛上原是有土人居住的。站在致远号上,看着舢板顺着河口向岸边靠拢,林夕指着两岸林间露出的房屋边角道。
此时居住于此的乃是平埔人,他们住着木板高脚屋,过着游耕生活。青壮男子聚住于福寮公廨之中注5。一则便利,二则也是为了部族防护。阿茅便是此处平埔人部族的一少年战士,当他见着海面上的大船之时,惊惶失措地吹响了号角,整个部落的青壮,全部执着竹矛木棒冲了出来。
那个大船是什么人的阿茅向族长问道。
不象是宋人族长是个年长的女子,她挥动竹矛。宋人偶尔也有流落至岛上。因此她对于远方地大宋还有些印象,只知那是一个极大极大的部族。
过了片刻。两艘舢板靠了岸,见着船上的人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武器,族长面有忧色。那是铁制武器,她自然认得,显然,这些来自异地的人,并非没有武备。
林夕远远地向平埔人的木屋望了一眼,向身旁的赵子曰道:赵管家,真要如此么
我家主人最是仁厚不过的,虽说这岛上土人愚顽,我家主人也不欲占他们便宜。赵子曰笑了笑,然后挥手道:将东西抬上来
被抬上来的是些布帛绸缎,这些精美的丝绸,却是在悬岛上新建地织坊产物。赵与莒令人将其中一匹抱着,随他一起前行,自己则拿着一根竹竿,渐渐靠近平埔人的村落,在离之尚有五十丈处停了下来。
从此处,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小村落之中平埔人的不安,他们人数倒不算多,站在最外围地男子只有不到五十人,再往后便是些妇人孩童,都是衣不遮体的。赵子曰向着他们笑了笑,将那竹竿土中,示意同伴将那匹绸缎放下,然后两人又缓缓退了下去。
阿茅奇怪地看着这些人的动作,又看了看族长。
他们是想将那东西送给我们无论是何种女子,对这些闪闪光的美丽织物,都缺乏抵抗之力,族长咽了咽口水,命令道:阿茅,拿我们的鹿皮,去把那东西换来
阿茅快步跑回屋子,他动作灵敏身手矫健,片刻间便抱着一块完整的鹿皮来。他一步步接近那匹绸缎,眼睛紧紧盯着赵子曰,赵子曰依着赵与莒地吩咐,脸上始终微笑,却没有其余动作。
阿茅将鹿皮换在那匹绸缎边上,又抱起那匹绸缎,此物手触之处既滑又软,让他禁不住多摩挲了两下。他眼睛始终盯着赵子曰,见赵子曰没有做出任何敌意举动,便又缓缓退回了原位。
赵子曰吩咐陪他来的李一挝回去再抱匹绸缎来,然后自己夹着这匹绸缎,到了竹竿下,又将那匹绸缎放下,这次他不曾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阿茅并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再拿块鹿皮还有鹿角来,这东西族长反复摩挲着阿茅带回的绸缎,无论是精美的图纹,还是那闪烁的光泽,或者是柔软的手感,都让她觉得,便是拿出部族所有的鹿皮换这个都值得。她向船边望了过来,那里至少还有十匹,她有些失望,自己部族地鹿皮全部拿来,怕也换不了这许多。
阿茅将第二块鹿皮与一对巨大地鹿角拿了过来,仍是那小心翼翼地模样,慢慢接近赵子曰。赵子曰身后约是三十丈处,李一挝屏住呼吸,虽说这土人看上去没有恶意,他手中也没有什么利器,可李一挝还是觉得紧张。
倒是赵子曰自己,始终是自信而稳定,他此时的模样,很有几分象是赵与莒面对着当初孩童们时。
在赵子曰身前,阿茅放下了手中地鹿皮与鹿角,却不肯再接近。赵子曰笑了笑,向前迈出一步,阿茅吓了一跳,全神戒备起来,但赵子曰却径直走到他身边,将鹿皮鹿角抱了起来。
这一举动让这个小小的部落彻底放松下来,换得如此精美的东西,部落男女老少都是极高兴,甚至载歌载舞。那些好奇心重的孩童,也大着胆子凑上来摸那绸缎一把,然后快步跑开。
赵子曰向身后招了招手,得了他示意,随船而下的水军将一匹匹绸缎尽数搬了过来,又自舢板上搬下两筐瓷器,将之都放在竹竿之下。阿茅见着那银白如玉的瓷器,眼睛都直了,他看了看赵子曰,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部落,却现族长竟然也走了过来。
族长用颤抖的手摸着一匹匹绸缎和一个个瓷器,嘴中用赵子曰听不明白的话语嘟囔着,声音短促节奏极快。良久之后,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将东西放下。
她见过这来自6地的瓷器,在这岛上,这是极珍贵的东西,只有最大的部落才有几个。
赵子曰对她拱手行礼,然后做了个将所有东西都推给她的动作,又转身指了指河对岸。族长最初之时还极是不解,赵子曰见了之后,便抱了一匹绸缎,又抱了一块鹿皮,将两者位置交换了一下,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将所有东西推给族长,再指了指河对岸的动作。他是要和我们交换,拿河对岸和我们交换阿茅最先反应过来,对着族长叫道:他们是傻的,他们用这些极好的东西换那没有主人的土地
抱走,现在这些都是我们的了族长大喜,拼命向赵子曰点头。
就这样,赵子曰用十二匹绸缎一百只瓷器,换得了后世淡水河北岸的土地。注6下为修改加入,不计算钱的,另继续向列位看官求各种票
注1:诗经: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注2:此段文字是对哥仑布现美洲时所乘旗舰圣玛丽亚号的描写,略有改动。
注3:这些配置是元明时福船所有,对于此时的技术绝对不成问题。
注4:宋时便是不开金手指,所造的大船也有二千斛至五千斛,相当于一百至五百吨,而二百多年后哥仑布现美洲时的旗舰圣玛丽亚号,不过是一百三四十吨。
注5:此为台湾平埔人民俗。
注6:感谢写银河新世纪的mayasoo大大提供资料纠正我的错误,实际上淡水北岸也有原著民部落,不过在文中被俺开金手指迁到南岸去了:
五十五、白刃短兵不敢接
丁宫艾一伙海贼的据点,便在流求岛最北端,后世所谓富贵角者。此处原本也有个平埔人小部落,却与丁宫艾争斗不过,不得不内迁,丁宫艾便占了他们的屋子。
若不是平埔人实在穷困,丁宫艾都懒得去大宋沿海掳掠,便在这些平埔人部落中称王称霸了。
上次悬岛失利之后,他如今有若惊弓之鸟,缩在流求老巢中数月也不敢外出,虽说在此处食物无忧,但对于这些游手惯了的海贼而言,这种如同囚禁般的日子极为难熬。这几日来,已经打了十余起架,虽说还未曾动上刀子,可谁也不敢保证下次便不会用了。
丁宫艾知道必须出去打劫,一则振奋一下士气,二则也让这些憋闷坏了的海贼有所渲泻。只是这些日子他总觉得心神不灵,右眼皮跳个不停,仿佛有什么坏事要生一般,故此丁宫艾始终下不了决心。
悬岛之战,他折损了一半人手,如今还跟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四十余号人了。
他有些想自土人中抓些来当手下,只是这些土人在河里划划小船还行,却死活不敢入海。这日他依旧在为是否去做上一票而犯愁,直到同伴惊惶失措地跑来唤他:大哥,大哥,船,大船
叫叫什么丁宫艾骂了一句,心中猛然一喜,若是艘失了航线的船流落至此。岂不是送上门地买卖
召集召集好人人手,做做上一大票丁宫艾吩咐道。
海贼们被聚拢起来,听说有买卖上门,一个个都兴奋得嗷嗷直叫。他们飞快跑上那两艘海船,升帆起锚划桨,冲着远处之船便拦了过来。
待那船近了些后,丁宫艾觉不对了,这船帆与他此前见过的船帆都不一样,便是那些大食人,也没有这般古怪的海船。
倒是有些象数月之前在悬岛见着的那小帆船。
想到那小帆船。丁宫艾便觉得头皮麻,心里那种不祥之感更为强烈,他咽了口口水,果断地道:停停桨,且且且再看看
那帆船船极快,初看时还只是海天之际的一个影子,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能看得清全貌,再过了片刻,丁宫艾便看清了那船头挺出的撞角与船两侧树起的拍杆。这可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商船,而是实打实的战船
跑快跑丁宫艾大喊道。
只是另一艘船与他相隔较远,他这船已经开始调头,另一艘船上地海贼才反应过来。君子他们正手忙脚乱地转向调帆,那帆船上已经传来一声轰响,一个大陶罐子模样的东西被抛了过来,虽说这玩意扔得不准,落到距海贼船足有二十丈外的地方,可还是将海贼们吓了一跳。
这可是大宋禁军水战利器霹雳炮,这艘大船。难道说便是大宋水军战舰
不待丁宫艾想明白,那船上又是一声轰响,第二个陶罐了过来。接着是第三第四个,等到第五个时,这由固定在船处的小型抛石机抛出的陶罐总算砸中了目标。丁宫艾眼睁眼看着那艘被砸中的海贼船上腾起一团白灰,紧接着火蛇狂舞,浓烟也升了起来。
那些海贼一面要闭着眼躲石灰,另一面要浇水灭火。忙成一团糟。丁宫艾情知无可挽回了,也不顾它,只是对着自己这艘船上的海贼大叫:快划,快划,快走
别人是越急越口吃,他倒是越急说得越利索,被他催促着。这艘海贼船终于完成转向升帆加。因值着顺风,船上又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载重。故此船极快,瞬间便远扬而去。
站在船尾,丁宫艾面色苍白地看着大船一头扎在后面那艘海贼船上,锋利的撞角几乎将那艘被抛下的海贼船粉碎,不待海贼们抹去眼前地石灰粉末,弓弦声大作,十余枝箭居高临下射了出来,将另一艘船上的海贼纷纷钉死。
海贼们甚至连象样的逃遁都没来得及,便在倾刻间成了尸体。
快,快划
若不是那艘大船与海贼船纠缠在一起,丁宫艾可以肯定,他用不了多久便会追上来。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乞求上天来得风力更大些,让他好在对方摆脱之前脱离对方的视线。幸好这是大海,对方无法循迹追踪,否则以那艘船的度,丁宫艾毫不怀疑,自己就是先出出两三个时辰,对方也能追得上来。
他的乞求似乎灵验了,一阵疾风呼啸而来,夹杂着零星的雨点。丁宫艾大喜,虽说看天色可能会有风暴,可是他在风暴中未必送命,若是被那大船追上,却是必定会丢了性命。
这种喜悦,甚至令他忘了还扔在老巢里的财物,这是数年来他积攒下的财货,原本是备着今后回到倭国大用地。
致远号上的水手毕竟是新近操纵这等型号的海船,驶驭之时还不能做到得心应手,进退尚不自如,故此会与海贼船纠缠在一起,好半晌才摆脱开来。见另一艘海贼船已是逃之夭夭,水军都是顿足捶胸:这等轻易地厮杀,无须冒着性命之险,那些逃走的海贼,可不是会走路的铜钱么
那些屋子就是海贼巢,他们逃得匆忙,打劫来的财货定然还在。君子我家主人说了,凡有缴获,一半归诸位,一半归上回死伤的弟兄。此时正是收揽人心之时,赵子曰不失时机地道:我家主人最是豪爽仁义的,诸位若是不愿在军中呆了。我家主人愿重金相迎
听得他当着自家面挖起沿海制置使地墙脚来,林夕唯有苦笑,如今大宋钞,禁军日子也是难过,象他们沿海制置使,若不自家寻些路子,就连家中衣食也难以周全。那些水军士卒听了赵子曰的话都是大声应诺,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去了军籍,悬岛上的生意众人都见着,若能真的投到江南制造局去。比如今当个穷军汉可要强上数十倍
船靠岸之后,在邓肯指引下,众人于那些高脚木屋中大肆抽索,倒也寻出不少财物,仅是金银铜钱,便值六千余贯,再加上些绸缎绢帛与珠宝饰,足共约值万贯。计算出数目后,船上水军更是欢声雷动,赵子曰方才应承过其中一半归他们的。他们八十人分五千贯,每人能得六十贯以上,这可是实打实的金银铜钱,而不是不值钱的交子
这些海贼也是穷地,不过万贯赵子曰却在心里嘀咕了句,然后看着邓肯:他们还有巢么
丁宫艾出手大方,这几年他做得谨慎,因此没落下多少钱财。邓肯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便烧了,免得此处又成了海贼巢赵子曰下令道。
清剿完丁宫艾一伙,虽然恶再次逃走。不过众人满载而归,也不觉得失望。回到被赵子曰称为淡水地地方,众人歇息了两日。在淡水河北岸也建起了三座高脚木屋,留下十余人看守后启程回悬山。
回程逆风,没有来时那般迅,花了足足十一日,才到了悬岛。当灯塔上了望的李邺见着这船时,高兴得几乎要从灯塔上跳下来。他飞奔而下。跑进寨子中间地屋子,这本是赵子曰的住处,如今赵与莒正呆在其中。
当李邺进来时,赵与莒仍如他常见的那般,撑着下巴靠着书桌,仿佛是在想什么心事。在旁边,杨妙真嘟着嘴。一双妙目瞄来瞄去。见着李邺进来,立刻一亮:可是有什么事情
李邺不喜欢这个女子。虽然在杨妙真手下吃过两回亏后,他对杨妙真的身手极是钦佩,但总觉得她跟在赵与莒身边,性子过于毛躁,与赵与莒的沉稳冷静格格不入。
他没有理睬杨妙真,而是向赵一莒施礼道:大郎,致远号回来了
赵与莒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头痛之中,那种头痛欲裂的痛苦,近来极为频繁的出现,让他简直怀疑自己是否得了脑瘤。这个时代,可没有后世的医疗手段,若真是脑瘤的话,几乎是无药可治了。因此,李邺说话时他觉得很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李邺说地是什么。由衷的喜悦自心底涌了出来,让他觉得头痛减轻了,他腾地站了起来,快步来到李邺面前:致远号真的回来了
回来了我在灯塔上望着,一切如常李邺用力点头道。
赵与莒一路小跑地出了门,将李邺与杨妙真都扔在了身后,二人对望了一眼,李邺在心里哼了声,觉得这女子满脸惊诧的神情让他反感,杨妙真却是直脾气,心里想了什么便问了出来:你家主人一向是不动声色的,和我们山里的老道人一般模样,怎么听得那致远号的消息会如此失态
李邺仍未理睬她,转身跟在赵与莒的身后。杨妙真跺了跺脚,愤愤地念叨道:主仆都是一个德性
赵与莒奔了足有五十丈,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不由得哑然一笑,接近青春期了,身体各方面都开始起反应,就连自己的性子,也比以往要冲动些,那些激素对人的影响,果然是大呢。
他收住步子,不一会儿,李邺赶了上来,见着小主人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心中也有些嘀咕。他见着赵与莒激动地次数也是不多,象上次海贼来袭,虽说熟悉赵与莒的义学少年们都能体会到他的愤怒,可那时还没有怎么表露出来,今天致远号归来,赵与莒却激动得近乎失控了。
大郎为何会如此高兴,虽说赵子曰李一挝他们平安归来,是值得高兴地事情,可高兴成这般模样
李邺此时尚不知致远号平安归来对赵与莒意味着什么,故此才会有这种疑问,多年之后再想起此事,他就不觉得奇怪了。
致远号靠岸,前来观看的人不少,除了那些在作坊中抽不开身的外,船场的船匠码头的肩夫寨子的护卫,几乎都聚拢了过来。第一个下船地是林夕,他今年也已经三十,虽说不曾娶亲,但比起几年前要沉稳得多了。在他之后是赵子曰,他脸上挂着笑,老远看到自家小主人,悄悄行了礼,做了一个万事顺利的手式。
这个手式让赵与莒心中最后的担心也放了下来,一丝浅笑浮现在他唇际,虽然时间很短,恰好被赶上来的杨妙真看到了。杨妙真极是好奇,在她心中,这位高深莫测自称能为她兄长数万部下安排生路的少年,一向不会笑的。
回到屋中之后,赵子曰将流求岛上事情一一禀过,然后对赵与莒道:我瞧那淡水河边的土地,都是极肥沃地,若能开垦出来,不知可以养活多少人。那地方又有河有港,正适合大郎所需,如今我们有了新船,往来不过半月功夫,也算是便利。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这些年跟着赵与莒,早让他明白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比起有时倚老卖老而多嘴地赵喜,更要合赵与莒心意。
那里气候也是很好的,几乎没有冬天,种上水稻一年两熟轻而易举,濒海可以捕鱼,除了最初一年外,此后地食物都不须自外运入。赵与莒自己补充道。
他说这话时,看的是杨妙真,杨妙真先是愣,然后终于明白,瞪大了一双妙目:你你你是说
我要将你兄长的部曲尽数运到那去,那里叫淡水,他们日后在那里生息。赵与莒抿了一下嘴:四娘子,明日就请你与你舅父北上,联络你兄长旧部,我想办法将他们接下船,先送来悬岛,再从此处转送淡水。
你方才那般高兴,竟然是为了我
让赵与莒想不明白的是,杨妙真此时完全没把他的计划听进去,脱口问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赵与莒赵子曰与李邺都是呆了,当赵与莒回过神来时,赵子曰偏过脸去装作什么也没听到,李邺却觉得嗓子痒痒的想要咳嗽。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你兄长数万部曲。赵与莒平静地说道。
女孩的心思是最怪异的,赵与莒越是否认,杨妙真却越觉得他是为了自己。如果不是为了她,那数千人与赵与莒又无亲无故,他何必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救援,还专门寻了个大岛安置他们
她心中极为感动,以往她只是觉得,象她兄长那样勇武过人慷慨豪迈才是英雄人物,所以见着李全就有些钦佩,现在想来,跟眼前这少年比起,她兄长和李全都只能算是一勇之夫了。
金国水军赵子曰有些担忧:大宋水军那里也不好过
大宋水军无防,沿海制置使上下,我都让九哥去打点了。赵与莒笑了笑:若是顺利,到时他们随我们北上,接着人后护送南下。有他们在,金国水军那两三只破船,想必是不敢跟来的
五十六、艾杀蓬蒿来此土
阿茅将自己挂在树梢上,借着枝叶的掩护,远远地观察着那群人。
虽说明白他们无恶意,也觉得他们有些傻,可阿茅还是很谨慎,这些人手中的刀剑斧头都是极锋利的,阿茅亲眼见着他们用两个人拉着的铁器,将一人也抱不过来的大树伐倒。虽说自家部落也有铁器,可做得象这些人一般精巧的却少。
那艘大船将那群人中的大部分都载走了,只留下了十余个,可是这十余个人都有锋利的武器,每日值守森严,阿茅便是有心去偷他们一样工具来,也寻不着机会。更何况土人淳朴,根本没有偷窃的概念,让阿茅时时关注这些人的原因,无非是好奇罢了。
这日大船又驶了回来,载来了数十个人,他们先是在河湾水缓处寻了个地方,开始往水中打桩。阿茅并不知道他们是在建码头,只是为着这些被族长称为宋人的外来手中的各式各样的工具着迷。
若是自家部落有这些工具,那该有多好。
不过阿茅也知道,这些工具不是那些绸缎瓷器,仅用鹿皮鹿角,是无法换来的。
胡义辰用手按了按钉好的木板,觉得还不错,便大声道:诸位再加把劲,在日落前便将码头建起来,致远号能泊住下货,咱们今晚便大酒大肉管吃个够
胡管事不用多说,咱们自会效死力,都是自己人。来的都是江南制造局的工匠,受了江南制造局重金的,因此很是上
一个简易码头,又有几十号人一齐上阵,因此进度比胡义辰想得还要快,在刻钟时间下午三时,这码头便建成了。致远号靠上码头,又是几十号人下来。众人也不歇息。直接从船上下货。
致远号此次来是满载了货物的,既有用于食用的米面咸肉,也有一些锯好了的木板。还有各种工具。所有人都下了船之后。便开始用斧锯开路,按照方有财留下的标记,在第一次留守人暂居的林间辟出块空地,又在空地周围树起了木栅栏。
这工程完成一半,夜幕便垂了下来。阿茅见着这些人,还有前期留下的人,都纷纷上船,他乘着夜色大着胆子过河。来到这些宋人地营地边,不过他才接近,宋人又纷纷从船上下来。
这饭后汤水可真难喝,也不知为何,那位秋郎中非得逼着咱们喝下。一个工匠抱怨道:还要眼睁睁瞅着咱们咽下,不咽便要扣工钱。哪有这般道理
你就不知吧,这地方蚊虫肆虐,秋郎中说了,这些蚊虫都是极毒地,喝了他配的汤药,便可解毒。另一人是先前留守的,拍着工匠地肩膀道:咱们远渡重洋来赚这苦力钱。若是毒死在此。岂不怨哉
不过是拿黄花蒿汁兑生水,这也算是汤药那工匠仍然抱怨道:俺险些把晚饭都吐了出来
休再聒噪。若是不想吃也简单,明日跟着船回悬岛方有财自己当初是个爱说怪话地,知道这些怪话最易挫伤士气,瞪了那人一眼:局里给这么高的工钱,可是请你来此唠叨的么
这些人不知道,方有财却是明白的,所谓秋郎中的药汤,实际上是赵与莒弄出来的。在他们之中就有郁樟山庄义学里出来的孩童,若是他们回庄子告上一状,自己这个负责的管事就有难了。
那工匠被他一喝,果然闭上嘴,和什么过意不去,也不能和钱过意不去。他眼睛转来转去,恰好看到阿茅缩在一棵树后,咦了一声道:那有一个土人
休去理会他们,咱们有百十号人在此,还怕一个土人方有财一边说,自己一边往人群中躲了躲。
阿茅见这些宋人虽然看到自己却仍然不理会,胆子又大了些,跟着众人来到那辟出地地方。这其实是处缓坡,背靠着座山,山不高,上面林深树密。宋人在中间点燃了篝火,借着火光,又开始工作起来。此时阿茅才注意到,下来的宋人并非全部,大约是上去的四分之一。
伐木,锯板,宋人不停顿地干着这样的事情,阿茅在外头看了好半日,仍然津津有味。那个好唠叨的工匠见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心中忽的起了个念头,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将伐倒地一根圆木扛走,阿茅先是有些慌张,身外逃了几步,见那工匠只是大笑起来,仿佛是在嘲笑他胆小,阿茅愤怒地转了回来,将那根倒下的圆木扛起,放在了一堆木头中间。
他的个头虽说比宋人矮,力气却一点也不小。
对于多了这样一个劳力,宋人最初没有注意,只有那个偷懒的工匠一个人偷着乐儿,但很快宋人们就现了这一点。方有财过去踢了那工匠一脚,想要把阿茅赶走,但看他那模样又不大敢靠近,最后也装着没见到,任他跟着搬木头。
夜十一点,方管事,夜宵送来了,让大伙歇歇再做。
阿茅正做得起劲的时候,听得有人喊道,接着扑鼻的浓香传来,那些正在干活的宋人都停了手,彼此间说笑着聚到了一起。阿茅扔了自己扛着地木头,刚想躲开,却听到看起来是头目地人对那个工匠说了句话。
那工匠与阿茅处了会儿,胆子是极大的,向阿茅又招了招手,然后,阿茅看到那工匠拿了个陶盆子,将之递了过来。阿茅不解地接过,看到宋人纷纷接过陶盆,然后掀开盖,那扑鼻地浓香再度传来。
吃饭那工匠对阿茅说道。
吃饭阿茅立刻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他学着那工匠的腔调说了一句,然后用手去抓陶盆里的食物。
周围又是一片笑声,阿茅抬起头,现宋人都是用两根细竹片夹着陶盆里的食物吃,他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脸禁不住红了。
他用手抓食物近二十年,这是第一次觉得这种方式不对。
这土人还只是个半大的小子呢。那工匠见他这模样。笑着对方有财说道:倒是个有力气的。方管事,不如就留他在咱们这吧。
由着他自家,反正不过是多个人吃嚼。方有财挠了挠头。赵与莒再三交待。他们要注意与土人的关系,他们初来乍到,人数又不多,如果与土人关系弄僵了,三天两头来捣乱,那什么都建不成。
阿茅并不知道这两个宋人在谈论自己,他在吃着有生以来最好的食物,那滋味让他几乎将自己地舌头都咽了下去。
吃完之后。阿茅悄悄过河,回到了公廨,半个晚上地辛苦,让他觉得很累,故此躺下便睡着了。在他的梦里,他穿着如同宋人一般的衣服。拿着他们地工具,象他们一般用两根竹条夹着食物。
吃饭在梦里,他反反复复说着这两个字。
第二日起来时,他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河边,向着对岸望过去,对岸地篝火还燃着,工地上也有人在继续劳作。昨夜他去睡时。那里还只是打下了十余根木桩。今天再看,已经出现了一条木栅栏。阿茅迟疑着自己是否该继续过去。恰好那个工匠又从船上下来,见着他哈哈笑了笑,向他招了招手。阿茅立刻跳了起来,将自己藏在岸边的独木舟划出。
这土人倒是食髓知味了。方有财摇了摇头,忽然灵机一动,他们在此虽说是昼夜不停地赶工,可人手上的短缺还是制约了进程,这些土人虽说干不了精细活儿,但总能做些苦力。
只不过,他虽有此心,却无法与土人勾通,眼前这个土人半大小子虽是跑了过来,却不会说汉话。
方有财只能打消掉这个念头。
他们避出的这块地方,大约有十亩见方,他们昨夜已经砍下了所有树木,今日又放了一把火烧去杂草灌木。然后便开始建房子。建房子所用的梁架木柱,都是自船上运来的,早就算好了大小,凿好了榫眼,只需拼接即可,因此进度也是极快。只是一日功夫,便搭起了一座大棚屋六座高脚楼的框架。他们建的高脚楼自然不象土人那般简陋,剩余地就是把木板钉上即可。
大棚屋是最先钉好的,众人甚至给它铺上了半边瓦,这也是随船运来的。在木棚屋已经能够暂避风雨之后,致远号上装着的货物被全部运了下来,送进了大棚屋中,然后,致远号便再度扬帆出海,向着悬岛北返。
对于大船的离开,阿茅几乎没有觉,他已经喜欢上了在这群宋人之间干活,虽说比起在部落里要累些,但他们的食物是极好地,他们的工具也极便利。他现在有个想法,自家部落里辛苦不休,也只是弄得些许食物,和宋人的食物相比,味道上天差地别,倒不如将部落里的人都喊来,帮助这些宋人干活,换取他们的衣食。
只是想到族长威严,阿茅又不太敢提起此事。
他每日都是上午夜里溜来相助,下午则在部落中干活,故此部落里虽是对他总爱往宋人当中凑有些不满,却没有人怀疑什么。
南方雨水总是多的,为了避免淋雨,留下的六十余人都停下了其余工作,全力开始给木屋加顶。这里多地是木头,故此木屋顶部先是钉了一层木板之后,再在木板上铺上厚厚地茅草。他们才建成六间屋子,便来了一场暴雨,连着数日,众人都只能呆在大棚屋中,将原先伐下的木头锯成木板。
这几日阿茅没有过河,他缩在公廨中有些坐卧不安,时不时地就会向外张望,看看雨水是否停了下来。当云终于散去,他立刻冲到河边,划着独木舟来到宋人地营地。
他跟着宋人学,知道那个营地被称为淡水。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出现在营地外时,宋人已经开始干活了,有些人在收拾那几间建好了的木屋,大多数人则在挖掘沟渠,将积在营地之中的水排出去。
这是赵与莒没有预先想到的地方。方有财经过这一次倒是学了乖。若建的不是高脚木屋,他们只怕要被自山坡上流下的水泡上几天。
因为众人皆忙碌的缘故,暂时没有人招呼他。阿茅在旁边晃了好一会儿。正准备寻他最熟的那工匠要活儿干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喝声:阿茅
阿茅回过头去,却是族长领着族中青壮,全副武装地跟在他身后。
若是以宋人装备而言,这些土人手中地标枪,未免过于寒酸了,但阿茅却吓了一大跳,这是在他们与邻近部落械斗时才会出现地阵仗。莫非族长眼红宋人的财物,想要和宋人开战
阿茅不敢想象,这些有着极精巧工具又乘着巨船来的宋人,还会拿出什么武器来。
族长,别,别他向族长大叫。快步跑了过去。族长一脸狐疑地瞪着他,等他跑到面前,才问道:宋人是不是向你施了什么妖术,将你迷得这几日都坐立不安
不是,不是阿茅这才明白,族长是来救自己地,他脸红了红。低下头。用脚在地上蹭了两下:我来帮他们,他们给我吃地。
帮他们族长隔着栅栏看着里面。因为他们全副武装跑来的缘故,寨子里也开始戒备了,大多数工匠都拿着机弩刀剑,聚拢在门口,还有几个人手中甚至推出一台小型床弩来。
没事,没事阿茅向着宋人挥手,然后又对族长说道:回去,我们回去。
见这些杀气腾腾的土人又退了回去,方有财松了口气,埋怨那个惹来阿茅的工匠道:偏你多事,瞧着,险些惹了麻烦
那工匠梗了下脖子要反驳,但想起那响当当的铜钱,又换了笑脸:方管事说笑了,那几日可是你吩咐,给那个土人小子吃喝,才将他引来的。
去去,赶紧干活方有财也不着恼,笑眯眯地训斥道。能免了一番事端,让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天又晴了,心情自然就好。
看了那群土人离开处一眼,他心中暗暗思忖:那土人小子不会再来了吧可惜了一个不要钱的劳力
然而,刻钟一个钟点之后,阿茅气喘吁吁地又跑了过来,他鼓足勇气来到方有财面前,伸手比划着道:干活,干活
这也是他学到地宋人话语之一,淡水吃饭干活,这是阿茅目前掌握的全部宋人话语。方有财见他去而复返,想来他应是说服了其余土人,因此也不以为意,挥手把那个好事的工匠叫来:老陈,这小子还是你的
阿茅跺了跺脚,对着寨子外边又喊了几句,只不过他的土语谁也听不懂,不一会儿,另外四个土人少年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神情拘谨,阿茅跑去拉住他们,他们才走了过来。阿土指了指自己和同伴,对着方有财说了声干活,又指了指方有财说了声吃饭,方有财明白过来,先是一愣,然后接连点头。
以干活换吃饭,这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么加入不要钱地,顺便求各种票
注1:出自近代黄遵宪台湾行,诗成于甲午战败割让台湾之后,至今读之,犹让人怒冲冠。全诗如下:城头逢逢擂大鼓,苍天苍地泪如雨。倭人竟割台湾去,当初版图入天府,天威远及日出处。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杀蓬蒿来此土。糖霜茗雪千亿树,岁课金钱无万数天胡弃我天何怒,取我脂膏供仇虏。眈眈无厌彼硕鼠,民则何辜罹此苦亡秦谁三户楚,何况闽粤百万户成败利钝非所睹,人人效死誓死拒,万众一心谁敢侮一声拔剑起击柱,今日之事无他语,有不从手刃汝。堂堂蓝旗立黄虎,倾城拥观空巷舞。黄金斗大印系组,直将总统呼巡抚。今日之政民为主,台南台北固吾圉,不许雷池越一步。海城五月风怒号,飞来金翅三百艘,追逐巨舰来如潮。前上岸雄虎彪,后夺关飞猿猱。村田之铳备前刀,当辄披靡血杵漂。神焦鬼烂城门烧,谁与战守谁能逃一轮红日当空高,千家白旗随风飘。缙绅耆老相招邀,夹跪道旁俯折腰。红缨竹冠盘锦条,青丝辫垂云。跪捧银盘茶与糕,绿沈之瓜紫蒲桃,将军远来无乃劳降民敬为将军犒。将军曰来呼汝曹,汝我黄种原同胞。延平郡王人中豪,实辟此土来分茅,今日还我天所教。国家仁圣如唐尧,抚汝育汝殊黎苗,安汝家室毋谣谣。将军徐行尘不嚣,万马入城风萧萧。呜呼将军非天骄,王师威德无不包。我辈生死将军操,敢不归依明圣朝噫吁悲乎哉汝全台,昨何忠勇今何怯,万事反覆随转睫。平时战守无豫备,曰忠曰义何所恃
注2:感谢写银河新世纪的mayasoo大大提供资料支持,台湾原著民其实是有铁器的。我此前搜集的资料中说台湾原著民到了公元七世纪还处于铁器与石器并用时期,便想当然地以为铁器在当时不普遍,实际上当时原著民已经普遍使用铁器狩猎。
注3:日本战国时所谓墨俣一夜城,便是用这个方式弄起来的。
五十七 .绸缪岂为富贵计
“大郎,你为何要以身涉险!”
当方有财见着赵与莒时,脸色都变了,算着时日,致远号是要回到淡水了,但他绝对没有想到,赵与莒也会乘着这艘船来。六年时间,不仅那些孩童被赵与莒灌输得忠心耿耿,方有财这总有着自家小算盘的人物,也有了足够的忠诚。方有财儿子在继昌隆任掌柜,女儿放出嫁人,但女婿在悬岛上做个小管事,一家子的衣食富贵,都与郁樟山庄紧紧联在一起。方有财知道这十二岁的少年是山庄的顶梁柱定海针,还指望着第三代也能在庄子里继续做活,因此对赵与莒的安危是极关切地。
“你们来得,我自然也来得。”赵与莒淡淡地说了一句。
竹哨声响,在淡水的义学少年迅聚拢起来,当看到赵与莒来了时,他们也都是瞪大眼睛,忍不住一阵激动。这些年来,即使是到了悬岛,每隔两三个月也总能见着赵与莒一回,听赵与莒说教上几日,来到淡水后,他们最想念的便是赵与莒了。
赵与莒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知道忠诚须得维护,那种一旦效忠便终身不逾的念头是想也不要想。
“辛苦了,你们做得极好。”赵与莒顺着少年们的肩膀向后看,然后又停在他们脸上,经过一个多月的海风与日晒,他们无一例外都变得黝黑瘦削,但每个人都是神采奕奕。赵与莒目光停在其中一个身上,微笑了一下道:“秋爽,诸位兄弟身体都好么?”
秋爽是第二批孩童中的一个。他性子倔犟。可心地极善,与李云睿关系最近,不过与李邺、龙十二这样的人也不差。他家中世代学医。自己小时的志向也是当个郎中,到了郁樟山庄,赵与莒觉这一点后,更是有意栽培,打小就让他解剖些小动物,察看血管、内脏,又延请名师带他。到了现在。他已经有了些底子,至少简单地正骨、外伤切除还有日常病症,他都能处理。
因为流求此时尚未开,又多蚊虫毒物,所以赵与莒专门将他派了出来,在此照顾众人地身体。
“回大郎,这七十日来,众兄弟身体都平安,我每日都测过脉搏心跳。没有任何异常。”秋爽站直回复道。
赵与莒虽然问的只是秋爽一人,可义学少年们都觉得,这是在关注着自己身体,心中更是暖暖的。赵与莒自他们面前经过,每个人都点了下头,这才命令道:“解散!”
少年们散去之后。方有财又凑了上来,小声埋怨道:“大郎,小人是没啥学问地,可也听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海上风大浪急的,大郎为何亲自前来!”
赵与莒指着面前的地方:“方管事,我在6上。心里却想着此处。这也算得我家一处别业,若不亲自来瞧瞧。心中终究有些不安。”
方有财嘿嘿陪笑了一声,心里仍是有些不以为然,隔着大海,冒着这奇险,只是为了来瞧瞧,这位小主人心中的念头,总是让人琢磨不透。
“周边的情形都打探过么?”赵与莒见没有旁人在,便向方有财问道。
“稍稍打探了一下,顺河而上,是老大一片湖沼平地,土人称之为大加蚋,住着不少部族,以渔猎为生。”方有财向后瞅了瞅,然后指着阿茅道:“那个土人小子,大郎见到没有,带着他们部族青壮,全到咱们这里干活,如今已经会说几句官话了。”
赵与莒有些吃惊,也有些欢喜,所谓“大加蚋”,他记得就是后世的台北盆地,方有财胆小谨慎,这些消息定然是从土人那儿辗转得来的。他能与土人相处融洽,而且还引得土人来干活,这才是真正让赵与莒惊喜之处。
流求如此之大,仅靠着他招募来地这些人手,根本开不过来,而杨妙真兄长的部曲,又远水解不了近渴,能得到附近土人相助,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们部族人少,青壮男子全部过来,也不到百人,加之言语不通,只能做些粗使活儿。”方有财又道:“大郎,小人想让他们将周围部族也请来,不知是否妥当。”
“先不急,过两个月再说。”赵与莒抿着嘴,再过两个月,他在中原布的局应当开始了。
当初方有财挑选的驻地,与后世淡水镇相差无几,这是淡水河入海口北岸的一处高地,离着码头有里许。这两个月来,他们除了建成可容纳几百人居住的木屋之外,还修了一条通往码头的简易道路,用细砂碎石铺垫了一下,虽然还是坎坷不平,但已经可以过板车了。道路直通到寨子门口,寨子占地也就是六十余亩,被木头栅栏护着,最中间是那座大木棚,里面堆满了这些日子伐下的木材与粮食、工具。围着这木棚,一排排的高脚屋整齐分布,这些木匠们用刨子、凿子与锯子搭起来地屋子,大多还只是框架,上面没有盖顶,四周没有钉墙,但只要人手充足,数日功夫就可以把它们彻底完工。赵与莒算了一下,共有六排高脚屋,六十余间,挤一挤暂时可以容纳五六百人。高脚屋的地基,是深深埋入地下的圆木,看上去还算牢固,这让赵与莒放下心来,如果真运上两船人来,这里还可以收纳。各排高脚屋之间,都挖有方便泄水的沟渠,由木板桥连着,显得别有风味。
“做得极好,方管事,后续之事还要麻烦你了。”赵与莒在心中盘算,努力回忆后世城市规划时的那些情形,然后问道:“可曾觉哪里土质适合烧砖么?”
“寻过了,那边山后便行。”方有财笑道:“小人正寻思着将路修过去。”
“嗯,过些时日。庄子会遣几个窑匠来教烧砖。这些高脚屋供一时应急尚可,长久居住……”说到这里,赵与莒摇了摇头。想到每年都会肆虐的台风。如今并没有天气预报之类地东西,台风根本无法预警,好在现在是下半年,台风相对较少。
“人手却是不足,大郎,若是再要分人出去烧砖,怕是有些难。”方有财抱怨道:“这地方又总是下雨。难得见着两天日头。”
“人手你放心,总会有的。”赵与莒淡淡地道。
“若是有人手,这里要多少田地便有多少田地!”方有财满脸渴望地道:“子孙后代,富贵无穷!”
赵与莒微微一笑,方有财看到地只有子孙富贵这一点,他苦心布局,岂是为了子孙富贵而来地!
在此同时,大金莒州磨旗山下,杨妙真极目南望。脸上犹豫不决。
在她身后,站着的是李全。
李全年纪不到三十,身材高大锐头蜂目仪表不凡,他自幼喜武,善使铁枪,因此有个绰号“李铁枪”。大金至宁元年。胡人掳掠山东东路,他母亲长兄尽数为乱军所害,为了报仇,他便聚众近千杀官造反。这三年来,他转战南北,部众越聚越多,名声也越来越大。又年少英气。实在是山东义军中了不得的人物。
他看着杨妙真地目光,有几分炽热。又有几分敬佩。他对杨妙真,是既爱且敬,不仅因为杨妙真武艺高强巾帼不让须眉,也因她长得明艳动人。
“四娘子,若是你我兵合一处,便能重振天顺王之威名,替你兄长复仇,比之躲到江南大宋去,岂不更为爽快?”见着杨妙真仍在犹豫,他在身后恳切地道:“况且江南偏远,那位郁樟山庄地主人又是不知根底地外人,如何值得为他舍了这大好情形?”
杨妙真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闪烁不定,似乎更加动摇。因为得了赵与莒吩咐,杨妙真回来并没有说他还是一个少年,她敬佩李全,这才将郁樟山庄之事透露与他,可是李全竭力反对南归,这几日反复劝说她。
“先退了这伙金兵再说。”见李全还待劝说,杨妙真摆手制止了他。
在他们眼前,是金将张惠派来的先锋。张惠虽为金国猛将,但手下军士却远比不上“花帽军”精锐,故此杨妙真见了并不畏惧。她翻身上了马,举起自己手中地亮银枪,身后义军都出欢呼声。
李全无法,也只能跟着上马,他心中有些急躁,经过此前屡败,他部下将士已经只剩余三千余人,只凭这些许人马,怕是做不出什么事绩来,故此,对于杨妙真辖下的近五千人马,他是志在必得。
“这伙不开眼的金兵!”他将怒意尽数泄在眼前地金兵身上,也不等杨妙真令,便匹马当先,挺枪冲了出去。
义军将士见他勇猛,又是一阵欢呼,跟着冲了出来。杨妙真跟在他身后,二人双枪,纵马突击,在他们身后,红袄军将士有如瀑流般,自上倾泻下来。
“杀!杀!杀!”
虽然不是初阵,但每当此时,杨妙真仍然觉得浑身血液沸腾,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让她忍不住大声呐喊。
李全则全神贯注,目光死死盯着敌军中最前一人。这人脸色青白,瞪大了眼睛,手在颤抖,显然胆怯动摇了。不等这人做出反应,李全长枪便刺了出去,穿过这人咽喉,李全手臂加力,借着马势,将这人尸体挑起,连着撞数他身后数人。
旁边一个金兵借着李全枪未收回的时机,挥刀便砍向他大腿,然而动作只做出一半,便觉得脖子处一冷,身上力气迅消失,举刀的手便软了下去。
杨妙真刺死此人之后,手轻轻一抖动,枪上红缨被振得散开来,将此人脖子处喷出的鲜血尽数挡住。饱饮鲜水之后,那枪缨更是殷红欲滴,杨妙真咤了声,长枪闪电般再次刺出,穿入另一个金兵心口。
她与李全两人联手,片刻之间,便在金兵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在他们身后,红袄军义军狂卷而来,顺着他们撕开的裂口杀了出去。
窦博便是义军之一,他年方十七,正是血热心野的年纪,向来钦佩杨妙真的,李全与杨妙真一起突击,他便紧紧跟在二人身后,虽说起步晚了些,可这不过是数十步的距离,在李全与杨妙真突开血路之后,他立刻便跟了上来。
他用地也是枪,只不过比起杨妙真那凌厉轻巧的枪法,他的枪威力就要小得多,大半时间里是被他当作棍棒在施展。他用枪头砸烂了一个被杨妙真纵马撞倒的金兵脑袋,又给另一个被刺中腰部而栽倒的金兵补上一枪。
杨妙真拨开一根伸来的狼牙棒,枪尖顺势滑出,刺入那金兵地口中。借着眼前没有敌人的机会,她回头看了一眼,见着窦博紧跟在身后,便大叫道:“窦博,跟紧俺!”
“姑姑只管放心,背后有俺!”窦博也喊了声。
被李全、杨妙真气势所压的金兵,在将官的催促之下开始合拢,要将这股义军围住。窦博听到有人在大喊“自背后杀了四娘子”,心中更是热血沸腾,只要自己有一口气在,必定要守住四娘子身后,不叫这些肮脏货儿得手。
他枪术虽是不精,但跟在李全与杨妙真这两人身后,一时间倒也勇不可挡。
这队金兵前锋只是来试探虚实的,虽然将官竭力催促,可仍然无法挡住李全与杨妙真的突击,当他们穿透敌阵调转马头回来时,却觉窦博不知何时被一个金兵扑下马来,如今正陷入重围之中。
杨妙真怒咤了一声,窦博与她年纪相近,又是同乡,自她兄长起兵时便跟着了,她不能眼睁睁见他死在金兵手中,故此也不向李全招呼,催马再次冲入金兵阵中。李全也绰枪跟上,两人如破竹一般,所到之处,金兵纷纷避让,躲闪不及的,不是当场身死,便是重伤仆地。
“窦博!”杨妙真将一员金将刺死,夺过他地马,将窦博周遭地金兵尽数杀散,然后大叫道:“还能战么?”
“能战!”窦博大约是受了惊吓,脸色惨白,但仍然大声喝道。
杨妙真将马缰绳甩给他,喝道:“上马!”
窦博咬牙踹蹬,翻身上了那马,杨妙真又叫道:“护住我身后!”
“姑姑只管放心!”窦博回答一如最初。
此时他们与李全已经被乱兵分割开来,杨妙真知道他武艺高强,也不替他担心,只是催马提枪,朝金兵最密处又杀了过去。经过他们反复冲杀,这队金兵早已胆寒,不过片刻功夫便散了去,只留下一地狼籍。
李全浑身浴血,笑吟吟地催马过来:“四娘子,你且看,俺们两家有五千将士,尽数是身经百战的忠勇精锐,即便是要南投,也应投与大宋官家,你我不失忠义之名富贵之身,何苦去寻那个区区土财主?”
杨妙真刚要答话,忽然听得身后嗵一声响,回过头来,却现窦博自马上栽了下去。杨妙真惊呼了声,急忙下马将他扶起,这才觉,他背后有老长一道刀痕,创口附近已经被血沾得湿透。
“姑姑……俺不能护……护着你背后了。”窦博喃喃地说道,眼珠微微转动,似乎是在寻找杨妙真,而杨妙真其实就在他面前。听得他如此说,杨妙真几乎要放声痛哭,可又须强忍着道:“窦博,俺们胜了,这就让郎中给你瞧伤,你会活地,你还得替俺护着背后!”
五十八、百战劫余剩残骨
杨妙真将脸深深埋进右掌中,只以左手托着窦博。虽然她出声安慰这个少年,但从那伤口来看,他的生命无法挽回了。伤口都不再流血,证明他身体内的血都流尽了。
李全有些讪讪地将枪插进地里,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杨妙真。在他与杨妙真认识以来,这个少年便一直跟在杨妙真身后,为她在战场上护住最易受到攻击的背后,故此,李全能理解杨妙真的悲痛。
窦博
手中的身体已经彻底僵直,并且迅冷下去了,杨妙真喊了一声,凝视着他已经失了血色的脸庞,蓦然中觉,他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若不是这丝稚气,他与自己在大宋遇着的那个孟希声倒有几分相象。
两人年纪相若,便是脸形也都是圆脸,不同的是,孟希声有着浓浓的书卷气,而窦博则带着草莽气息。可当窦博死去之后,他脸上那种草莽气息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般年纪的人都带着的一丝稚气。
杨妙真咬住自己的手,将哭声堵了回去。
周围的义军将士也都默然,他们虽是胜了,可躺倒在这地上的除了金兵,也有他们的兄弟父伯。
李全有些烦躁,这种沉郁之气,却不象是刚打了一场胜仗。他叹了口气,劝慰道:四娘子,事已至他的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得金鼓声大作,原本四散溃逃的金兵又倒卷了回来,一个个狂呼大啸,丝毫没有方才的颓色。李全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一战根本就是个陷阱。
四娘子,上马,中计了
他大呼一声,拔出铁枪,死死盯着倒卷回来的金兵。在这些散乱的金兵之后,大队精锐人马正在逼近,李全认出了他们地旗帜,那上面绣着的张字,证明这些人是张惠的部众。
原先派出的前锋只是为了将义军从山里引出来的诱饵。而主力却跟随在诱饵之后。李全一瞬间明白了张惠的计策。心中极是懊恼,对方有备而来,今日必是一场苦战了。
偏偏此时杨妙真心神不定,正在抚尸痛哭
李全自家部下,自然是听他的,但杨妙真的部下,却不是他能指挥得动的。因此他振枪呐喊道:四娘子,事急矣,若想为他报仇,此时就不要再哭
这话惊醒了杨妙真,她抹了把眼泪,放下窦博,翻身上了马。李全心中略安。再看金军,距离他们已不足三百步。
与那被充作诱饵地前锋不同,这金军大队不仅衣甲鲜明,还有弓弩手。而且如今主客易位。方才是义军突袭金军,如今却是金军突袭义军,双方士气呈急转之态。李全望了望杨妙真,见她神情冷肃,脸上虽说还挂着泪,却不再是方才那般孱弱,便赞了一句道:拿得起放得下。四娘子不愧是巾帼须眉。
杨妙真没有理睬他地夸赞。眼波流转,低声问道:金兵势众。我当如何
见着金军中军大旗么李全早有准备,挺枪向着金军正中一指:那便是敌将张惠,只须击杀他,金军必溃,我军便转危为安了
杨妙真轻轻咬住银牙,手中亮银枪向上一举,然后指向敌军中军。李全不待她下令,一马当先又冲了出去,口中大叫道:张惠,拿命来
他当先冲出,立刻成了敌军弓弩手攒射目标,不过他武艺高马术娴熟,连着十余箭,不是偏了就是被他拨挡开来。他手中铁枪重达三十余斤,原本是幼时在河边玩耍时拾到的,当他全力突击时,人枪宛若一体。
杨妙真知道此时确实如他所言,唯一的胜机便是能阵斩敌将张惠,故此紧跟着李全冲了过来。两人一前一后,相差约有三十余步,在杨妙真身后又三十余步,则是跟随而来的义军将士。
直娘贼,这伙反贼胆子倒大张惠冷笑着撇了撇嘴,他用的是狼牙棒,这原本是女真人最常用的武器。周围的部属听得他笑,便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他们都不知有何好笑地。
对着人多之处给俺射,杀不尽的反贼张惠下令道。
原本稀稀拉拉的箭矢突然间密集起来,金军中所有弓弩手都开始射,弓弦那凄厉的嗡嗡声仿佛成了阎罗王的拘魂令,一片又一片地收割着义军将士性命。杨妙真听得身后传来的惨叫声,知道此时不是回头查看的时候,义军战马少,若不能迅突入敌阵,这些弓箭手会给义军造成更大地杀伤。
在金军第三轮箭矢出的同时,李全闯入了敌阵,战马嘶鸣声中,两个拦着他的金兵被撞飞,他手中铁枪如蛟龙出海般,将一个正准备后退的弓箭手刺手。
杀他怒吼着舞动大铁枪,在周身划出一道血肉之界,凡进入这界线之中地金兵,不是被刺中要害,便是被砸烂骨头。仅仅是片刻之间,便有至少十名以上金兵为他所伤,他所到之处,最勇敢的金兵也纷纷走避。
张惠,拿命来吧
终于杀开血路,李全看到那在大旗之下的敌将,心中微微一喜,催动战马再度加,挥枪便直刺对手咽喉。
张惠不屑地吼了声,狼牙棒向上架开,李全的大铁枪与他狼牙棒一交,便觉得一股奇大的力量传来,让他全身震动,险些被掀下马来。
好大力气李全心中一惊,两人战马交错而过,他回肘撤枪,枪尾冲着张惠后心攒了过去,但又是铛一声,张惠动作也不迟缓,将他的铁枪再度崩开。
不过如此张惠叫了一声。拨转马头,却见着李全借着他狼牙棒的反震之力,一枪又刺死了一个金兵,张惠气得哇哇大叫:反贼,休走
李全也不打算就此罢休,金兵势众,如果不能击杀张惠,义军今日便只有败亡一途。他转了半圈,再次正对着张惠。手中紧握住铁枪。用力抿了抿嘴。
乱战之中,两将相遇地机率并不大,这可能是他最后一个击杀张惠地机会了。
大铁枪被他紧紧握住,枪尖沉稳有如井水,他的枪法与杨妙真师出同门,都是后世所称地枪,讲究心定气沉胆壮。越是关键时分,便越沉稳。两匹马再次接近,不过是那一瞬间的功夫,李全拧枪一抖,枪缨在空中完全展开,有如奇花突放。
这是枪攻三字中的扎字诀,这种刺法目标尽是敌人要害。要求一击必中。李全对自家这枪极有信心,凭着这电光火石般迅捷的进攻,他杀死了无数金国将士,其中不乏所谓的勇将。然而。张惠却冷笑了声,抡足了狼牙棒猛地砸过来,枪棒再次相碰,李全没料到这看似笨重的兵器在张惠手中竟然如此灵活,啊的一声,拼尽全力才未让铁枪脱手,但那反震之力也让他完全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要从马上栽下。
张惠没有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又是一棒,李全仰躺在马背之上。眼睁着这棒向自己砸来,只能甩镫翻身,从马背上滚了下来。狼牙棒砸在他的马鞍上,那匹健马竟然承受不起,一声惨嘶摔倒在地。
捉住这小子,我要张惠一指地面上的李全,话还未说完,突然听到霹雳般一声响,围上来地金兵嚷嚷着向两边分开,接着杨妙真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张惠杨妙真大叫了一声,看到李全从地上爬起,她立刻明白,这个张惠极是厉害,连李全都不是对手但她心中不但不惧,反倒更为兴奋,她吸了口气,亮银枪猛地朝张惠脸上刺来。
张惠认出这女子便是红袄军领,脸上露出狞笑,横着狼牙棒向外封去。然后,杨妙真这一枪却是虚招,她地亮银枪插着狼牙棒而过,变刺为劈,将一个扑来搂住李全的金兵颈骨击断。
李全挣脱了那金兵之后,横枪在腰,拼尽全力连转了两圈,将逼上来的金兵尽数迫退。因为杨妙真的缘故,张惠暂时放开他,而是催马去追杨妙真。李全得了这机会,挺枪刺下一名金将,夺了他的战马,瞅准时机再度上去。
他此时已经失了胆气,加之方才落地被围攻,身上也挂着好几处伤痕,不敢再去与张惠接战,而是瞅准机会冲向张惠帅旗。那护旗官远不是他对手,周围保护帅旗的骑兵被他一通猛杀纷纷逃散,当他将张惠帅旗夺到,立刻将之放倒。
众军混战,帅旗便是将令,张惠的帅旗一倒,原本居于下风地义军立时大叫起来:张惠死了,张惠被杀了
远处的金兵瞧不真切,见自家帅旗倒下,好一会儿也未曾再竖起来,只道张惠真的被杀,士气不由一沮。乘着这机会,义军大举进袭,双方战局再度逆转。
回到自家军阵之中,李全才想起杨妙真为救自己还在与张惠苦战,他领着自家亲兵再度突入金军中军,双方苦战良久,都是精疲力竭,金兵稍稍退后,李全才见着杨妙真自敌阵中又杀了出来。
双方都已经是精疲力竭,金军因为失了帅旗,不得不后撤重整,而义军也无力追击,只能缓缓后退。
回到山上营寨,杨妙真神情有些恍惚,不一会儿,部将郑德衍来报,这一日交战,死伤五百余人,其中也包括窦博我知道了
杨妙真的反应让郑德衍惊讶,她神情木然,眼泪不断地涌出,全然没有往日的豪气。以往,便是她兄长杨安儿死讯传来之时,她也不曾如此伤心过。
姑姑郑德衍正待劝说,李全却一脸忧色地进来,对杨妙真道:四娘子,如今情形可不太妙,张惠在山下立了营寨,看情形是不灭了俺们他就不走了。
杨妙真看了他一眼,叹息道:李全大哥,窦博死了
李全也面露戚容,安慰道:四娘子,我知道,那般重的伤势,便是华陀再世也无力回天。如今最要紧的是如何甩脱这张惠,此人智勇双全,不可力敌
李全大哥,窦博才十七岁咱们军中,有多少兄弟姐妹尚不到十七八岁,还有老弱妇孺杨妙真自顾自地说道:大哥,让他们就这般死去,俺心里心里觉得慌闷
他们不随着我们,也没了生路。李全先是一怔,接着暗暗着恼,男子汉大丈夫,既是做了这刀头舔血地勾当,就不必婆婆妈妈。然后他又惊觉,杨妙真虽说一向爽直,却并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只不过自家一向以男子视之,才会有此错觉。
四娘子毕竟还是个女人,这些弟兄,还得一个男人来带着才好。他心中如此想,然后又是一动,自己未娶,妙真未嫁,两人又都是英雄了得的人物,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若是能娶了杨妙真,那她兄长遗下的部曲自然就成了嫁妆,自己有了如此实力,天下大可去得,还怕没有富贵
四娘子他越想心中越美,示意郑德衍离开后,自己拖来条凳子坐在杨妙真身前:如今却不是哭地时候,死已逝,俺们得为生打算才是
说的是杨妙真点了点头:俺不哭俺不哭
张惠军众,今日虽受挫而退,来日必定再来,我们必须早作打算,这磨旗山,怕是呆不得了。李全又道。
磨旗山是呆不得了,这般耗损下去,再多人马也不够填的。对李全这一说,杨妙真打心眼里同意。
如今俺们分则力弱,合则势众,你我二家真正合二为一方能共度难关。李全听得心喜,又说道。
李全大哥说得是杨妙真再次点头。
俺有一策,俺们退往东海,南接大宋,东临大海,进可攻,退可守。李全又道:从此过去,一路之上都有俺们红袄军被打散的弟兄,不愁没有接应
听得东海二字,杨妙真眼前便是一亮,更加用力的点头。妙真妹子。李全心中极喜,决定乘热打铁,先便改了称呼:俺与你一见相投,又是两军阵中同仇敌忾的交情,俺为人如何,你是知晓的了,若是你觉得俺还中意,俺便托人寻你舅舅刘老叔说媒,你看如何
啊杨妙真不曾想他绕了好一会儿,竟然是这番用意,惊叫了声,脸腾地红了起来。
象是有火在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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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万丈高台起垒土
阿茅推着车,飞快地跑在沙路上,跟在他身后的方有财笑骂了声,却也禁不住加紧了脚步。
大郎乘致远号离开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致远号又来了两次,每次都带来大批工匠和工具。这些工匠都是胡福郎自邻近几个州府招募而来,因为贪图厚赏的缘故,才会远渡大海来到此处。到大宋嘉定九年十一月时,淡水已经有来自大宋的工匠三百一十七名。
虽说天气已经过了深秋,可淡水气候仍是温暖如春,山花烂漫绿叶成荫,这些新来的工匠觉只穿着单衣便可以此过活,都很是欢喜。依着赵与莒的安排,三百一十七名工匠被分作十五组,每组由一个义学少年为组正,再由一年长的工匠为组副,组正负责记工鼓舞与协动,具体技术由组负责。各组之间以进度质量为标准,每日结算放工钱,因此之故,这些工匠干起活来都是极卖力。
最重要的当然是义学少年们的协动,最初时,这些工匠们对嘴上没毛的义学少年还颇为不屑,但后来觉他们除了能写能算,还能亲自动手干活,那不屑立刻变成了钦佩对于这些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工匠们而言,能写能算的便是极有学问的人,如此有学问的人与他们这些老粗整日混在一起,着实将他们吓了一跳。他们也曾私下打探过这些义学少年的底细,不过义学少年口风都是极紧,只说是临安城中某位仕途失意的大员家,因为厌倦了宦海沉浮,故此在海外辟地隐居。至于这位大员究竟是谁,义学少年与方有财都是闭口不语,工匠们也不敢多问。
在他们想来,能有那么大海船又可请来沿海制置使水军相助的,定然是了不得的高官。这几年丞相史弥远擅权,朝中忠直大员多有致仕求去,有一二移居海外,倒也不是不可能。
除去这些工匠之外,阿茅部落男女青壮,如今也都在跟着宋人做活,每日除了给他们吃喝外,再给他们些黄酒绸缎和咸肉稻米。与他们所干的活相比,这些报酬几乎算不得什么。不仅是阿茅部落的七八十号男女,邻近另两个部落也有一百余人前来相助,他们只能卖些力气,做些搬运挖掘的活儿。
对于宋人与土人的关系,义学少年们控制得极紧。一方面不允许那些工匠调戏土人女子欺凌土人,另一方面也注意与土人保持距离,除了上工之时外,工具绝不交到土人手中。因为他们盯得极紧地缘故,这段时间来,虽然宋人与土人也起过小纠纷,却很快便被平息。那些土人淳朴。畏惧宋人弓弩利器,又贪爱宋人衣物饮食,只要不将他们欺得退无可退,自然不会主动来找麻烦。
大郎这番规划,可不是一小村庄山寨的气度,看模样,大郎是想在此建座城呢方有财一边走一边想道。
若只是在这淡水建个村寨,最初建起的那些木屋便足够居住了,可是赵与莒却要他们辟出更多地方。想到这里方有财忍不住有些兴奋,这可是天高皇帝远的海外。若是大郎在此建城。他方有财岂不也可以混个财主当当。
大郎赏赐向来厚重,自己尽心尽力为他做事,他必然不会小器。
除了开辟更多的平地之外,赵与莒还要他们建一个巨大的专门用来烧砖的窑场,窑场准备建成三口窑,因为运来的青砖有限,现今还只有一口。与普通砖窑不同。这种被大郎称为八卦窑的砖窑。是按照大郎提供地图纸,由五个义学少年同十多个请来的老窑工一起。动用了数十劳力,花了十日时间才建成的。那些老窑工对这个窑也是极好奇,不知道这是哪来的方子,故此窑才建成,便迫不及待地准备木柴来开窑。淡水这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木柴,按着那五个义学少年的安排,这些日来时时有人在窑上看着,不停地加柴添火,到了今日,终于是出窑地日子了。
方有财是最后一个赶到窑场的,因为这是淡水第一窑砖的缘故,有事没事的人都聚拢过来。土人不明白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见宋人围着,便也跟在此处。方有财也不赶他们走,若是砖出来了,他们都是些极好的劳力。
一个老窑工用手按住窑门,推测其中热度,觉得差不多了,便点头道:开吧
立刻有人用榔头镐子将窑工敲开,才挖出一个小沿,里面腾地冒出的热气,炙得那人须眉尽焦,哇哇叫着退了开来。方有财先是一惊,察看觉他并未受伤,这才放下心,骂了句冒失鬼之后,命其余人继续。
这是一窑红砖,大宋之时,红砖极少,一般烧出的都是青砖,故此,那些窑工都啧啧称奇,他们都是内行,这些日子又在窑里摸爬,很轻易便能估算出,这种八卦窑比起老式砖窑出砖要多快,不过所耗地柴火人力也是极大的。有心思活络的,便想自家回到大宋之后,也如此一般建个砖窑来。
这口窑第一次出砖便有五千余块,若是装满了,一窑出个两三万块不成问题。方有财吸了口气,大郎准备建上三座窑场,莫非是想用此来砌城墙
这些砖还有余热,便被装上板车,拖到另一个砖窑处,两个窑工带着人,开始建第二座砖窑。而另外三个则轮流在建成的窑上值守,继续烧砖。有现成的模子,还有义学少年耐心教导,那些土人女子很快学会了制造泥砖,虽说还不是很熟悉,但每日造出三千余块泥砖不成问题。这些造好的泥砖被放在太阳下爆晒风干,若是下雨,则用木板盖上防止淋坏。风干之后,才会被送入窑中,烧制成一块块红砖。
在三座窑都建好后,窑场出的砖又被送往码头,利用黄泥为粘合。在码头上砌起了平台,将一些原先用木板搭建的部位取代。
就在这个时候,致远号再度来到淡水,同来的还有江南制造局新造出的第二艘海船经远号。
随船而来地是三十个义学少年,李云睿陈任陈子诚等都在其中,他们要将原先在此地义学少年替换回去,明里面,赵与莒的理由是想念他们了,实际上。这却是控制这些少年地一种手段。致远号与经远号计划在淡水停泊五天,一来是要下货,二来则是给这些义学少年有交接熟悉的时间。
同船抵达的还有十五头牛十二户庄户。方有财见到这些庄户时便是一惊,这些庄户中只有一家是他熟悉的,其余都不认识。他忍不住拉着随船而来的赵子曰地手抱怨道:子曰,大郎怎地让外人来岛上了,外人口风不紧,若是叫人知晓了这岛上有如此大的地方,都跑来抢占,当如何是好
你倒是忠心。赵子曰似笑非笑地说了他一句:你想得到地,大郎如何想不到赵恩一家子来。便是管着这十一户庄户地,咱们不能总是用船运米面来,得在淡水辟地种粮才对。大郎上回让你烧的荒地烧过没有
烧过,烧过方有财忙不迭地道:好大一片,足有好几千亩。
你老方这些年来做事倒是越的牢靠了,这是大郎给你的书信。听得方有财这样说,赵子曰笑着夸了一句,又递过一封信来。
方有财接过信,看着信封上方管事三个字便笑了,这三个字他是认得的。这些年跟着义学少年在一起。便是再蠢,也能认得几百个字了。不过要读赵与莒地书信还有些困难,因此他将信拆了之后又交给赵子曰:我识得几个字你都是知道的,还是念与我听吧。
赵子曰也不推辞,将信摊开念给方有财听。赵与莒信中少不得一些关切问候,要方有财小心湿气,常叫秋爽为他把脉。然后才是说起庄户安排。自郁樟山庄来的赵恩一家子。便是这些庄户的头目,也被升了执事。要方有财先用砖给他们这十二户人家盖好屋子。赵恩自是不必说了,家中的老人,那些招来的人家方有财还是有些不放心,悄声问道:究竟是否可靠
赵与莒家原本只有赵喜一房家仆,到了郁樟山庄之后,66续续又收了十余户投靠的,有几户原本就是他家家仆,后来因为家道中落而不得不放出地。赵恩家便是其中之一,这家人夫妻两个都算实诚,方有财想起往日对他们的印象,猛地想到,赵恩家的两个儿子大的似乎十一岁了,小的也有六岁,却没有随他们一起搬来。
那些搬来的庄客,通通只有青壮,没一个孩童老弱的。
方有财不是笨人,自然猜到这些庄客家的老弱孩童,十之是被安置在郁樟山庄或悬岛了,他不但不觉得这样做是猜忌,反倒以为这才稳妥。
这十一户庄户都是胡掌柜和我自淮南招来的,不是一处人家,签了卖身契,都是断了回乡想念的。赵子曰低声道:今后6续还有人来,你预先做好准备,若是赵恩管不过来,还要烦劳你帮衬帮衬。
那是自然方有财拍着胸脯道:我方有财办事,你尽管放心。
论起职司来,郁樟山庄里普通庄客仆役之上便是执事,执事之上是管事,管事之上是管家,赵子曰深得赵与莒信重,故此方有财在他面前不敢怠慢。
大郎还有一句话,不曾写在信上,却是要我转告于你。赵子曰一笑:这淡水开出地良,日后至少也有千亩会随着你姓方。
这话是方有财最爱听地了,他虽是投身在赵与莒家中,签了卖身契约,可随着家中存钱日增,子女也都有了职司,他难免有些想念。赵与莒许他千亩良田,放到两浙去便是个大财主,而且明显是有意允他日后自立。方有财拼了命地点头,只恨赵与莒不在面前,无法直接向他表示感激:赵管家放心,大郎对我方有财恩重如山,若不是大郎,我现今还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穷木匠,我虽说是个粗人,却也知恩图报,定然不会误了大郎吩咐。
口头紧些,如今在此做活的工匠,你也想法子招揽,能让他们将家人搬到淡水来最好。赵子曰又道:大郎信里交待的,你可要记着了。
说起此事,恰好有件事还要请子曰管家回禀大郎。方有财指着远处建起的村寨,咱们这有两个工匠,前些日子问我,能否让他们也开些荒地,他们想迁居于此。
不可让他们开荒,否则他们哪里还会有心给我们家做事赵子曰断然否决,但想了想又道:此事我做主了,这淡水是我们家自土人手中换来的,他们要想定居,可以做我们家佃户,租息只收一分。
这妥当么方有财听了一怔,租息一分,那便是十中纳一了,在淡水耕种,又无须担忧皇粮国税,那与白白送与佃户耕种几无差别。以着赵与莒给赵子曰的权力,这样地主他倒是做得地。
妥当,自然妥当赵子曰毕竟跟着义学呆了四五年,平日里又是个深沉好思的性子,想事情比方有财更深:田地是我们家地,我们何时与他们耕种,岂不是我们说得算如此便不怕他们只念着耕种误了我们家的大事,这些微子租息,又让他们看到甜头。如今我们家缺的又不是地,而是人
子曰管说得的是方有财暗暗佩服,只恨自家没有第二个女儿,否则嫁给赵子曰,今后必然得到大郎信重。他算是想明白了,这淡水天高皇帝远的,大郎便是这一切的主人,可要将这地方开出来,却需要大量的人力。
大郎上回从淡水回去还对我夸赞你了,说你挖水渠是极对的。赵子曰轻轻拍了一下方有财:我有数月未来了,还不曾见到你建的寨子究竟是怎番模样,且带我去见识见识,看看大郎夸赞的水渠是何物吧。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向寨子,阿茅如今成了方有财的跟班,他也穿着件宋人的旧衣衫,学着宋人的模样,一摇一摆地跟在二人身后。赵子曰见了哑然失笑,他想起一个成语沐猴而冠,阿茅如今的神情,便也与那猴儿差不多了。
注1:既轮窑,具有连续性生产,产量较高,可以采用各种燃料,建造费用低等优点,但与隧道窑,辊道窑等现代窑炉相比较,其机械化程度低,作业环境差,劳动强度高百度搜来的。作幼时家旁有个砖厂,不过采用的是现代机械化生产,用的是高炉,小时顽皮曾顺着手脚架爬到五六层高的窑顶,上去了却下不来。不过作其实不懂烧窑,列位看官姑且读之罢。
六十、人情练达皆学问
如今的郁樟山庄,若只算规模,在十里八乡之中不算大的,但据说因为只有孤儿寡母的缘故,特意修起了高墙。
赵与莒在书房之中,拆开手中的信件,专心致志地读了起来。
这是石抹广彦寄来的信件,这几年来,石抹广彦在中原一带行走,联络山东义军,收买金国官吏,借着胡人接二连三南侵的时机,自金国向大宋贩运足有五千匹良马,这对于骑兵孱弱的大宋,实在是一笔大财富。因为这个的缘故,石抹广彦在大宋也结识了不少军中将领与官吏。他原本可以在江南荣养,却因为矢志报仇,始终留在江北,干那些让撬动大金根基的勾当。
信中说的是他冒险前往大京中都之见闻,去年胡人攻克中都,石抹广彦原本是想去看看,能否与铁木真搭上关系因为杨安儿兵败身死的缘故,他又动了借助胡人之力报仇的心思,赵与莒虽说去信劝止,告诉他这不异于与虎谋皮,可他终究是不大相信。
然而,在石抹广彦这封信中,却坦承自家错了。他在信中说道,胡人入城之后,虽有失吉忽突忽拒绝拿取金国国库宝物而将之归公之事,但更多的是屠戮焚烧,这座契丹与女真人经营了两百年的大城,短短一年之间,便已是残败不堪。
胡人凶残近于禽兽矣,其人不识耕种,唯喜杀戮,非其族类,皆如寇仇。凡牧战之外,一无所知,暴虐贪残,有若豺狼。以愚兄观之,正如吾弟之所言。此非雄图大略之主也。其兴虽勃,其亡必忽
看完这一段文字,赵与莒深以为然,虽然铁木真之后的忽必烈英明勇武,又有耶律楚材这般汉化了的契丹人相助,可他们建起的元帝国,国祚还是不及百年。正如石抹广彦所说的其兴虽勃其亡必忽。
但是,这是一股极善破坏的力量,可以轻视他们建设的能力,却不能轻视他们破坏的能力。
想到此处。赵与莒觉得头又开始疼痛起来,这次痛来得极突然,又异常厉害,他不得不用手按住额头,甚至低低呻吟了一声。
在屋子里静立着的韩妤抿了抿嘴。她原本是个极腼腆地女子,不过随着年纪增长,又经过这些年的赵与莒的调教,如今已经大方了许多。这两年来,只要赵与莒留在庄中,便一直是她侍候着起居,见到赵与莒这番模样,便知道他又头痛了。
她悄悄地走到赵与莒身后,双手按住赵与莒额角,轻轻力。替他按摩头部。她见着赵与莒以前这样自己按摩。每次按过之后,他总是好一些。赵与莒最初还有些想摆开,但觉得她用力适中,比自己按得还要好,也就由着她了。
低头看着赵与莒的脸,虽然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平日里却严肃冷静得象个大人。唯有闭上眼今时。才能在他脸上看到那种孩童般的纯净。韩妤心中最柔软之处轻轻颤了颤,自己这位小主人。为何总象背着万斤重担一般,何时他才能放下负担,舒心地笑上一笑
她的手很暖和,在江南阴湿地冬日里,这样的手让人觉得极舒适。在她的安抚之下,赵与莒觉得头痛正在渐渐远去,他不自觉中向后靠去,在他身后,韩妤先是一僵,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为他按摩。
赵与莒的头枕在韩妤胸上,在他意识到自己枕着地是什么之前,他已经沉沉睡去了。韩妤仔细端详着小主人的脸,听着他轻微的鼻息,脸微微红了起来。
良久之后,赵与莒轻轻动了一下,韩妤脸上再次浮起红晕,向后悄悄退了一步。
她是个极心细又极会照顾人的女孩儿,虽说在算学上没有什么天份,可赵与莒仍不只一次夸过她心灵手巧。也正是因此,她才能在这两年里一直呆在赵与莒身边,而不象别的义学少年般被派出去。
阿妤。赵与莒低低叫了声。
奴在。韩妤同样低低地回答。
想不想出庄子去赵与莒抿了下嘴,然后问道:象李邺十二他们那般,替我到外边管着人
奴不想。韩妤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道:奴只想呆在庄子里。
她确实只想呆在庄子里,因为赵与莒每年大多数时间还是呆在庄子里。她要地不多,仅是呆在赵与莒身边,能照顾他的起居,能见着他一天天长大,能侍候着他的衣食住行。
这就足够了,对于曾经过颠沛流离曾见过人间惨剧曾经家破人亡的她来说,这就足够了。
阿妤赵与莒转过脸看着她,见她垂着头,不与自己视线相对,心中也是一动。
韩妤初到郁樟山庄时已经十二岁了,那时她便极懂事理,知道帮助照顾年纪较小的义学孩童,抢着做些家务。那时她极腼腆,虽说年纪最大,却是所有孩童中声音最小的一个。转眼五年便过去了,马上便是第六年,当初那个瘦小枯黄的女童,如今已经长成了明丽可人的姑娘。
因为朝夕相处的缘故,赵与莒此时才恍然觉,韩妤年纪大了,按着这个时代,该替她考虑终身大事了呢。
想到这,赵与莒微微一笑:阿妤,若是在别家,你这番年纪已经嫁了呢,我想让你出去,也是想你看看能否寻着一个可靠实诚的人,你地终身大事,总须得你自家满意才好。
韩妤身体猛然一颤,然后吸了吸鼻子,声音里便带了哭腔:奴做错事了么,为何大郎要赶奴出嫁
哪里是赶你出嫁赵与莒哑然,轻轻拍了拍韩妤胳膊:阿妤,我只是想你唔,有个好归宿罢了。
他这话说得有些言不由衷,家中义学地女孩原本就不多,每一个都是精心调教出来的。若只是为了今后嫁人,他当初如何会花去那么多心血。不过看韩妤就要哭了的神情,他也只能宽慰了。
奴不要甚么好归宿,能跟着大郎身边服侍,那便那便是奴最好的归宿了。韩妤声音又恢复到她初来郁樟山庄时那般模样,细得有如蚊蚋。
赵与莒唯有苦笑,自己将这些孩童培养得是足够忠诚。忠诚到这般地步,倒成了负担了。
阿妤不愿去,那便只有让阿茹去了。赵与莒心中,其实也希望韩妤留在身边。她心细如,自己一有所需她便会准备好来。
大郎是要派阿妤去流求
对于郁樟山庄在海外的领地,韩妤也略有所知,听得从那儿回来的赵子曰说,那里渺无人烟极为荒凉。又远隔大海,若是去了,半年才能回来一次。
这让韩妤心中有些不忍,被赵与莒称为阿茹的郑茹,也是与她一般地第一批义学女童,年纪比她略小一些,向来在众人中不显山不露水地。但韩妤比当年小翠要更明白赵与莒,赵与莒在大事之上,喜欢听取旁人意见,却绝不喜欢旁人干涉。因此。她只是垂着头。没有再说什么。
赵与莒安排郑茹去流求,原因无它,随着流求人手增长,必须要有女子上岛。他将些日子让赵子曰带上岛的庄户人家都有媳妇地,岛上土人中也有女子,得有人去管着这些女子,靠赵恩家的媳妇。他有些不放心。
细细思量起来。郑茹比韩妤确实更适合些,韩妤在外人面前还是有些腼腆。心又极善,去流求可不比庄子里,众人都服她。要慑服土人女子和庄户媳妇,少不得要用些霹雳手段,自己方才想将韩妤派去,是只考虑了忠心,未曾考虑合适与否。
正如他所料想,此时淡水果然因为女子之事起了争端。
虽说义学少年将上岛的宋人约束得极紧,可是随着那十二户庄客迁来之后,事情突然复杂起来。见着人家夫妻双双下田劳作,彼此之间你恩我爱的模样,那些雇请来的工匠们仿佛一夜被春风拂醒,一个个心中象是被小猫不停地挠挠一般,总觉得痒得难受。
于是乎便出了问题,夜里自自己住处溜出偷听墙角地,看人家媳妇儿洗澡的,甚至那邓肯还用些不值钱的物什去勾搭土人女子。几乎一夜之间,淡水便被些这般的争端闹得不可开交。
究其原因,还是男多女少罢了。
义学少年们处置这些事情却是没有经验,赵与莒教过他们算学,教过他们识字,教过他们许多远过此时代地心理学社会学公共关系学知识,可偏偏没教过他们如何处理男人需要女人这一最古老的问题。
如何遇着这般事情陈任极是不满地道:再这般闹下去,咱们要误大郎事了
这些人在大宋时连衣食都不得周全,才吃了几日饱饭,便敢如此李邺虽是与陈任等人不和,但依着郁樟山庄的规矩,商议正事时不管平日里和不和的,他也怒气冲冲地道:将他们捆起来,吊着痛打以儆效尤
他这话才说出来,自家脸先红了,当初在郁樟山庄时,他可常是那个以儆效尤的家伙。
说起来也不是大错,只是每日为此口角,惹得人烦闷。陈子诚比陈任要宽厚些,苦笑着为那些工匠辩了一句:如今是要想法子稳住他们,待下次船来,将这些惹事生非地全送回6地上去送回6上会误了工期,这可不成,咱们在这只能呆上三个月,三个月后回到庄子里,大郎问起咱们在岛上做了多少事,咱们如何回复说这问题的是李云睿,这个问题也确实让众人一愣。
须得将这事情解决了。李云睿拍了拍手:不过是些女人罢了,咱们从6上给他们送些来
你要将私娼送到咱们淡水这个念头极其大胆,是众人此前根本未曾想过的,因此包括李邺在内都瞪大了眼睛。
李云睿点点头道:下趟子曰回来了,跟他说说这事,看看是否能成
子曰是会答应,不过这事情恐怕得咱们承担。陈子诚冷笑了一声道。
陈任与陈子诚身为第一批义学少年中最出色的两个,赵子曰待他们二人向来客气,但不知为何,陈子诚就是不喜欢赵子曰,总觉得他过于阴损。众少年都知道这点,对他说出这话来倒不以为意。
何不找方管事有个少年突然问道。
他他更是个担不起事的不过问问也好,免得他又唠叨说咱们做事都不经他。陈子诚原本是反对的,但话一出,又改了心意。
听得他们带来的问题,方有财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这帮毛还没长齐的小子,竟然想将私娼拉到这淡水来你们做事,终究不如我这老人稳当
有何不对了李云睿出的主意,因此脸便红了。
蠢,蠢,若是拉私娼上岛,那咱们庄子是什么了岂不是撑沟子提茶壶的龟儿子方有财难得有机会可以教训这些义学少年,加之这问题又是极荒诞地,他一边摇头一边大笑:找女人这岛上不有地是女人么
可是陈子诚咽了口口水:若是为了与土人争女人起了事端,那该如何是好
方有财笑得几乎顿足:你们与土人交往不多,故此有所不知,这些土人婚后虽是一夫一妻极为严谨的,婚后也是极重贞洁,未婚之前却是不禁往来。只需严令工匠们须得你情我愿,不得寻那有夫之妇,事后给予女家合适报酬,不得欺瞒诓骗,还怕生什么事端
竟竟然如此众少年都闹了个大红脸,自家烦恼许久的东西,竟然根本不是问题。
若是有愿与土人女子成亲的,咱们也不阻拦,只是须得说好来,不可欺诓土人,违扣尽工钱与土人家做补偿。方有财又道。
众少年连连点头,大郎反复交待,对土人要不欺诓不畏惧,以诚使之信,以仁使之爱,以礼使之慕,以文使之化,这交待他们可不敢忘。
你们呢,在家中深得大郎信重,大郎将你们自幼便放在义学里,怕被外人带坏,虽说是让你们学着一肚皮学问,但人情练达却不是那里能学得到的了。笑够之后,方有财意味深长地道:大郎让你们来此,可不仅是让你们做活儿,还是想让你们学得灵动一些。我方有财虽是粗鄙,这些年来跟着大郎,自觉也长进不少,知晓大郎对你们寄予厚望,故此才不怕你们生厌,多唠叨几句,你们可别见怪。
注1:此段评价非作私货,乃法人勒内格鲁塞所著草原帝国中评价,其话大至如此:这是一个对生命毫不珍惜的民族,他们完全不懂得去利用那些具备劳动能力的人,他们只想杀掉所有他们认为是敌人地人。长期游牧地生活方式使他们对定居的生活方式,城市居住地条件以及农业文化等草原不具备的一切,统统一无所知。
注2:平埔人婚姻状况,是网上搜来的,可参看诸罗县志彰化县志等。
六十一、世事洞明亦文章
大宋嘉定九年冬十二月,冬至刚过,眼瞅着就要小年了
赵子曰站在致远号船,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彤云密布之下,这天空似乎要倾压下来一般。海面上风力较大,如果不是定海号较之平底船更抗风浪,就这起伏颠簸也让人受不了。
好在这些时日里都一直在船上,要是最初那些时候,早就不知吐成什么样子了。
想到这里,赵子曰皱起眉,微微有些忧虑。风浪这般大,如果天不晴起来,自己此行只怕不会顺利。
他这次是领着至远经远与新造的怀远三船,外带着自庆元府雇来的三艘海船北上,去大金接人的。
船在海上行了已经有十一日,若是只按着三远船的度,四日前便到了东海,可因为带着三艘老式帆船,他们才拖到如今。
更让赵子曰担忧的是,原先说好的沿海制置使护航的战船,因为朝庭有事的缘故,也不能过来。虽说三远船都装有拍杆和小型石器,可船上水手多是新近募来,又不是真正的水军,若是遇着大金水师的话,他们只能借着度上的优势逃走了。
不过比赵与莒原先计划的要好的是,他们无须去胶西,只要到海州即可。在赵子曰北上之前刚得到消息,杨妙真与李全合军聚众南下,再度占据海州。
望着远处海州越来越近,赵子曰心思算是安定了些。
当初李全曾据有海州一段时日,后来为仆散安贞军势所迫,不得不退至海岛,如今与杨妙真兵合一处,再次占据之后,大权在手,美人在侧,当真是志得意满。每日里不是与军中将官商议攻防之策。便是在校场上练习骑射。败于张惠之后,对李全而言是奇耻大辱,故此他时常拉着杨妙真讨教枪法,两人互相切磋各有进益。
妙真妹子,这些日子跟着你,俺自觉颇有长进,若是在战阵之上再见着那张惠。俺必然能击杀他这日两人依旧在校场里演练骑射,拿着木枪一番对战之后,李全笑嘻嘻地对杨妙真道。
杨妙真抿嘴一笑,掏出块小汗巾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水。她一番大动之后。更是粉腮如脂明眸带水,李全看得心里越的欢喜。想着那日对杨妙真说出那番话来,她既未应允又未拒绝,心中不由得痒痒的,便又柔声道:妙真妹子。那日里俺对你说的话,你想好了么
姑姑,元帅,元帅
红袄军的军制甚为混乱,多有自称将军指挥或元帅,象李全便自称为元帅。李全的问话还未曾得到杨妙真的回答,报信的红袄军士卒便嚷嚷着跑了来:不好了,不好了,海边来了许多大船
李全霍然一惊,自从他再夺海州之后。金军便没有什么动静。他还只道是因为胡人南下地缘故,难道说金国竟是动用了水军
你看着旗号么,是鞑子水军杨妙真同他一般的问题。
旗号不是鞑子的,倒象是海船。那士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船离得岸极近了,守着码头的季将军问要如何处置。
既不是鞑子水军,那必定是自己人的了。杨妙真脸上绽放出笑容,端的是明艳照人。李全看得一愣。才觉得方才她对着自己的笑,竟然带着几分敷衍。而此刻地笑容,才是真正出自心底。
他还要问哪来的自己人,杨妙真已经是跑了出去,飞身便上了马。李全张大了嘴,只落得满口灰尘,想起上回自家问起杨妙真同样问题时,她也是用了如此遁法,那原本欢喜的心思,不由得低了下来。
她究竟是未曾想好,还根本就是婉拒于我李全有些惴惴不安地想:以她的性子,若是要拒绝,便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可若她真是要拒绝我,那该如何是好,聚在此处数万将士,大多都是听她与刘全地
在打下海州之后,杨妙真竖起红袄军大旗,原先败散的残部纷纷来投,两三月间,便又聚了三万余人。这些人只知道姑姑,却不知道李铁枪,李全使了浑身解数,也不过拉来了数千。
想到这里,李全心中一紧。他看着杨妙真身影已是越的远了,便操起自己的铁枪,上马也跟了过去。
杨妙真到得码头时,正见着一艘小舢板载着十余人靠岸,除了水手之外,她还见着了赵子曰。她知道赵子曰是赵与莒极信重的管家,他到了此处,自是奉了赵与莒之命。
可是只有六艘大船,便是每艘都装满了,也不过是能带上两千余人罢了。
虽然有些失望,杨妙真还是给了赵子曰一个笑脸。两人见面之后,赵子曰一揖到地,行了个大礼:四娘子可安好
杨妙真吃了一惊,立刻避开,是她有求于郁樟山庄赵家,哪里敢受赵子曰这般礼。她为人虽是豪迈,却不是那没脑子地娇惯女。
赵管家这礼俺可不敢受。杨妙真避开礼后,反倒对他福了福:俺这就跟守着码着的人说去,让你们的船靠岸。
四娘子受得,至于我们的船靠岸,这可不着急。赵子曰意味深长地一笑:四娘子,可有清静之处,小人有些话想要对四娘子说。
杨妙真心里突的一跳,听着赵子曰的口气,难道说赵与莒有话带给她或是原先说好的事情,又有了什么变故
想起那日在悬岛之上,赵与莒答应自己,给红袄军将士寻条出路时那神情,杨妙真微微有些恍惚,只觉得那个眼神有些可恶的小厮,比起李全这般英武的大人,还要顶天立地一些。
赵管家这边请。她定了定神,将赵子曰引到一旁,又令周围的红袄军看住四周。莫让闲杂人靠近。
赵子曰见左近都没人,略一沉吟,然后道:我见了四娘子军势,心中极是担忧。
担忧为何担忧杨妙真奇道。
那淡水之地,是我家主人自流求土人处重金购得地,为了去流求,我家主人在悬岛设江南制造局。前后花销不下五万贯。为了预先做好准备,我家主人又花了十余万贯雇请人手收购物什。我家主人原本将淡水视作传以子孙之基业,因为钦佩四娘子英雄气概,这才拿出来助四娘子一臂之力。赵子曰绕了一圈。见杨妙真有些眼睛直,便又笑了笑:我家主人虽是大方,可毕竟年幼,我这做家仆地却不能眼睁睁见着他将后世子孙的产业付予外人。
他说到外人之时,咬得特别重。仿佛是在提醒杨妙真,对于郁樟山庄而言,她便是一个外人。
杨妙真不是傻人,眉头渐渐竖了起来,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如此说来,你却是不愿我这外人占了你家主人的地方了这番话是不是你家主人让你说的他当日那般豪气,原来是欺我地了
她说到后来,声音大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委曲,让她美目泛红。声音也变颤了。
无论你信是不信。我家小主人都未曾说过。赵子曰微微眯了一下眼:他宅心仁厚,如何会说出这等乘人之危的言语来四娘子,你怪我无妨,却不要怪到我家小主人身上。
你也知道这是乘人之危杨妙真勃然大怒:既不是你家小主人地意思,那便是你这刁奴擅做主张了
拼着被小主人责罪,为今后长久计,我这刁奴便擅做这回主张赵子曰沉声道:四娘子。我便实话实说了吧。这些义军尽数是青壮,到了流求。若是不服我家主人,他们是杀官造反惯了地,你说我家主人当如何行事
杨妙真呆了呆,这个问题,当初赵与莒让刘全先北上,而留下她在郁樟山庄时便说过,她也应允了要去流求帮赵与莒安抚义军,这也是她迟迟不肯给李全答复的要因。现在赵子曰又将此事提起,莫非是赵与莒没同他说过
俺会随着他们去流求,必帮你家主人安抚好地。想到这里,杨妙真倒觉得赵子曰眉目不象开始那般可憎,忠心护主,这原本就是他地本分。
我家主人待人特是宽厚了,他也将人心想得太好了些。赵子曰叹了声道:四娘子,流求乃海外荒岛,又有土人杂居,我们在岛上开荒拓地,却是极不容易,故此我家订有许多规矩,诸如不得欺凌土人不得狂饮滥赌不得调戏妇女之类,你麾下义军,都是自由惯了,若是有朝一日受不得这规矩,打着你的旗号,杀了我家主人派出的管事,你说当如何是好
杨妙真愣住了,这事并非不可能,到了化外之地,没了约束,这种事情当真有可能生,往大里说,当初大宋太祖,不也是被部下强披了件黄袍而起兵的么
那当如何是好杨妙真觉,虽然自己又如开始一般厌恶眼前这人,可又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
我虽是刚刚上岸,却也看出,义军对四娘子极是敬服。赵子曰笑了笑:若是四娘子成了淡水地主人,以军纪约束他们,想来他们是会听令。
我成为淡水的主人你是说杨妙真初时还未反应过来,但一转念便明白了:这这如何可能,你家主人才十二岁四娘子今年也不过十七。赵子曰淡淡地说道:况且又非正妻,何须讲究年岁相当。
一种阴冷的感觉浮了上来,杨妙真极厌恶这种感觉,李全这些日子为了这事情总纠缠着她,她总算盼来了郁樟山庄的大船,原本以为可借此摆脱李全的纠缠,没曾料想来地却是更让人生厌的货色。
我家主人提起四娘子千里南下,只为麾下士卒谋个生路时,常对我说,古之田横若是见着四娘子,必然会羞愧难当。我家主人为着四娘子麾下义军,将传与子孙后世的基业都拿了出来,他与义军又非亲非故,尚且能如此,四娘子难到便不能为了义军不吝自身莫非我家主人看错了,四娘子其实并未将义军将士放在心上赵子曰并未放过她,极尖锐地质问道。
他这番话虽非赵与莒授意,可他自家揣摩赵与莒心意,觉着这是最好的结果。赵与莒在他来时曾写信与他,说是放杨妙真北返,原是试探其人心志,若她未与李全成亲,足以证明她确实为着义军出路着想,是值得大用之人。反之,则可以船少为借口,不载许多人南下。
你杨妙真美目圆瞪,气得指着赵子曰,恨不得伸手给他一记耳光。赵子曰垂下眼睛,却不与她那凌厉的目光相对,只是瞧着地上。正这时,那边传来争执之声,却是李全在大喊:我是李全,我要去见四娘子,为何要拦我
除了李全,杨妙真舅父刘全也来了,他前些时日受了点伤,头上还裹着布,见到李全与义军争执,忙上去拖开。杨妙真看着周围的义军,又看了看李全,再回头看了看赵子曰,眼神变幻不定,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四娘子请慎言。见着这二人走过来,赵子曰淡淡地道。
妙真妹子,此人是谁见着赵子曰,李全便觉得嫉妒,赵子曰如今不过二十二三岁,相貌英挺,举手投足之间,有着李全自己没有的斯文味儿。
小人是赵府管家,奉了主人之命,来此听候四娘子差遣。赵子曰行了一礼:阁下是
俺便是李全李铁枪。李全听说他不过是一个管家,便放下心来,不再理睬他,而是对着杨妙真道:妙真妹子,这赵府便是你说的大宋的那位土财主么
听得他贬损自家,赵子曰微微眯了下眼,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杨妙真恰好看着他,见他这副神情,心中又是一冷。
在悬岛上与赵府这位管家初见面时,觉着他还是个温文尔雅的人物,可为何此时再见,他变得如此阴冷
刘全心中有些不快,他年纪渐老,有些心思便淡了,能有处安稳之地度过余年,便是他地全部愿望。因此,他对赵与莒地计划是举双手赞成的,偏偏这个李全却功业之心极重,整日纠缠着杨妙真不放,还想娶杨妙真为妻见着杨安儿之死,刘全不希望自己这仅存的外甥女也如同她兄长一般下场。
故此李全贬低赵家,刘全却偏偏要抬赵家一把,他快步走过来,抢先向赵子曰行了一礼:老朽刘全,见过这位管家。管家如此年少,便被贵主人委以重任,当真是年轻有为
不敢当前辈之誉。赵子曰立刻行礼,然后又看了杨妙真一眼。他虽然未说话,杨妙真却知道他的意思,一是催促自己快拿主意,二则是要自己保密了。
我答应你了她咬着唇,想起窦博死时那还带着稚气的脸,然后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