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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者晨雷     大宋金手指txt下载     大宋金手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十二、澹泊明志静使远

    郁樟山庄,午后。

    因为刚刚下了场雨的缘故,山庄地面上有些湿滑,树上都长了青苔。这些树一小半是原先就有,大多数都是赵与莒搬进来后种的,当初只是小树苗,如今七八年过去,却已经高大得可以遮荫挡雨了。

    校场冷冷清清的,没有往日里孩童们跑步的身影,也听不得他们读书的声音。赵与莒抚摸着一棵树,看着眼前一切,心中极是感慨。

    近九年的布局,终于到了最为关键的一步。

    自嘉定九年起,他便开始将对他极是知根知底的庄客迁往淡水,为了避免怀疑,66续续花了四年,连欧老根这般虽不是郁樟山庄庄客却也与郁樟山庄有着密切关系的铁匠,也被打到了淡水中去。去年,义学六期的孩童也都离开了郁樟山庄,带领他们的是萧伯朗与欧八马。

    曾经极其热闹的郁樟山庄后庄,便因此而安静了下来。留守于此的,只是十二个义学一二期的少年,他们最为忠诚,跟随赵与莒的时间也最久。

    真不明白你,好生生的将人全打走了,庄子里如此冷清,俺都觉得可以在此参禅悟道了

    说这话的自然是杨妙真,如今杨妙真已过二十,却仍如十七八岁时一般妩媚动人。她跟在赵与莒身后,言语之间也颇有些寂寞。赵与莒看了她一眼。她其实是个活跃地性子。这数年间困守一隅,着实是难为她了。

    幸得她结交上了一个好友,隔个月余便会往临安跑上一趟,还算有出口闷气地。只是这般笼鸟的日子,哪是她这般纵横沙场的女英雄能耐的。

    快了。赵与莒不由自主地说道。

    何事快了杨妙真好奇,出言相问。

    呵呵,到时便知,四娘子\这几日都不要出门,过些日子我便安排你去流求。赵与莒笑道。

    咦

    杨妙真有些好奇,这几年来,她每年必去流求一次,淡水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基隆宜兰也都去过。只有西南面的布袋,她尚未曾前去,那是去年新开辟的盐场,驻扎了两千余人。每半年轮换五百人。只不过,他每次去流求都是冬末春初,象这般夏秋之际便让安排她去。还未曾有过。

    她虽是粗爽的性子,这两年来却好得许多,因此问道:流求有事

    由于移民不断垦殖的缘故,流求土人对移民态度生了分化,象阿茅他们这般地部族,亲近得早,也十分熟悉,在淡水有意吸纳下。在老族长去世之后便举族迁附。拥有淡水户籍的土人,有三个部族两千余人。而在宜兰与布袋,则有些土人不愤移民开拓垦殖,与移民屡次冲突,虽说还未致使全面冲突,却少不得流血死人。\杨妙真说的流求有事,便是担忧土人联合起来与移民为敌。以为赵与莒遣她去便是带队作战。

    不是赵与莒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你休要理会那么多,要去流求。你对那位苏家姑娘嘴巴紧些,莫叫她知晓了,她可是个厉害人物。

    杨妙真的好友便是霍重城的梦中情人,也就是她在绍兴府曾救过的那三元楼苏家的小娘子。这位苏家姑娘芳名一个穗字,家中只有一弟,杨妙真救了她弟弟一命,两人就此论交。霍重城屡次在苏家姑娘那儿碰壁,无计可施之下自然来求赵与莒,为杨妙真所知后,杨妙真是个热心肠的,少不得去为他说上几句好话。这两年来,虽说好事未谐,不过至少霍重城看到了些希望了。

    俺才不象你那般,满肚子弯弯绕绕的肠子,若是阿穗问俺,俺自然要告诉她。杨妙真撇着嘴道:也不知你为何如此小心,偏不让人得知你是流求岛主

    赵与莒也不与她争执,他又留恋地看了后庄一眼,然后转身道:走吧,四娘子,咱们可不能总是停在此处,路,还长着呢。

    他此次回郁樟山庄,是将一些最后地事情处置掉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件重要事情,那便是在山庄中修一座家庙,再去自天童寺请来一位大德高僧来住持。

    有传闻说史弥远为天童寺住持宏智正觉转世,他自己也笃信佛释,赵与莒此举,正是投其所好。之所以选择此时,是因为霍重城那儿传来消息,余天锡已经回到临安,想必见到自己之事已经报与史弥远,史弥远此时应会遣人来察探虚实吧。

    史弥远一代权奸,要想欺瞒他并非易事,不过自家最大的优势在于,能由史料记载之中,推断出他大致动作。针对他地动作,采取相应对策,从而可以做到顺势而为。比如说此次建庙,若是知道史弥远打算之人此时做出此事,史弥远必然会怀疑其用心是否为讨好自己,可在史弥远看来,赵与莒根本无法知晓自己准备寻找一个宗室子弟,此时建庙请僧自然是赤诚之举了。史弥远派来查问之人,不可能不把现在赵与莒的大动作带回去,这种单方面的优势,让赵与莒与史弥远的第一次交手,可以占足便宜。

    但也只是占足便宜罢了,若是史弥远觉得他幼年之时锋芒过露,或他这些年来苦心布置韬光养晦都未成功,甚至只是因为史弥远突然间瞧他这名字不顺眼,都有可能让他的一切计划都化作泡影。

    杨妙真瞪着赵与莒的背影,只觉得他近来都极是怪异,说起话来一贯的没头没脑倒是其次,最重要地是。他时常出感慨。仿佛七老八十地人一般。在杨妙真眼睛里,他一向是深沉平静的,这般感慨,让杨妙真觉得有些不吉利。

    分明是十六岁正青春少年,却象那老得快走不动的人一般,这般子暮气沉沉

    想到此处,杨妙真只觉得心拼了命下沉,下沉。仿佛天边之日般,要沉到山海之端去。一股她自家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让她三步两步冲到赵与莒身边,不待赵与莒回过神来,她便伸手揪住了赵与莒,手臂交错一用力,将他便转了过来。

    十六岁的赵与莒,身高比她却还要略低一些,两人面对面。赵与莒极惊愕地看着杨妙真。

    俺可不管什么路还长路还短的,俺知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杨妙真咬牙切齿地道:若只是想自家享福。你如今去了那流求,便是皇帝官家也不如你逍遥自在,你留在这6上,必定是要做大事

    呃

    俺虽说是个笨人,却看不惯你如今这口气,象是马上便要进棺材一般俺对你说,便是老天下刀子,男子汉大丈夫得。也得象俺一般直着腰对着老天笑虽说杨妙真会错了意,打地比喻也是不伦不类,但是赵与莒心中还是一暖。他难得地一笑,看着杨妙真抓住自己地手:四娘子,放开我吧。

    杨妙真仍有些气鼓鼓的,却是依言松开了他。赵与莒深深吸了口气,突然伸过手来抓住杨妙真地手掌:你说得对。便是老天下刀子。也得直着腰对老天笑

    杨妙真微微一挣,没有甩脱赵与莒的手。她脸色腾的红了起来。方才还豪气干云的女英雄,刹那之间便变成了刚过门的小媳妇儿,忸忸怩怩地道:放放开俺

    赵与莒没有放开她,论及气力,赵与莒虽说没少锻炼,只怕比杨妙真还要差上一筹,她若真想挣脱来,岂有挣不开之理

    我想的是这天下百姓杨妙真垂下头去,心中突然琢磨起当年起与莒一时失言曾对自己说起的话来,这数年之间,自燕云山东,十余万原本挣扎于生死之间地百姓,被安置在流求他们虽说每日辛劳,却终于有了奔头,每一次去流求,见着这些人脸上的笑,听得他们在田间船头矿上场坊之中放声歌唱,杨妙真心中总觉得无比欢喜。

    阿莒想帮的,是这天下百姓,却不仅仅是咱们流求地十余万人,这天下百姓未能安居,他自然不肯独自去流求享福他他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抬起眼看了赵与莒一下,却正好与赵与莒望来的目光相对。她脸上又是一阵烧,便甩开赵与莒的手,快步向前跑去。

    跑了两步,又怕自家甩开赵与莒的手惹得他误会,故此开口道:阿莒,且看你能不能追得到俺

    二人追逐的身影被秦大石看在眼中,他微微一笑,然后转过脸来。

    与他一般的义学少年,几乎个个脸上都挂着笑意,唯有龙十二,仍是一脸严正,仿佛什么都未曾看到一般。

    十二。秦大石低声道。

    十二回应

    秦大石也满了十八岁,故此被赵与莒授了字,字重德,是这六名赵与莒贴身护卫的领。他拍了拍龙十二的肩膀,苦笑着道:原本是我留下地,结果却被你小子死缠滥打给换了,这我不说你,只有一点。

    龙十二将脸转向他,面上毫无表情。

    若是官人有了什么意外,哪怕是伤着一块油皮,你却安然无恙,我必取你性命。秦大石盯着他道。

    龙十二歪过脸,不满地哼了声,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的神情已经清楚地告诉了秦大石,若是真有那种情形,不必秦大石来。

    为着避免史弥远起疑,赵与莒决定将这数年来跟在身边的六个亲卫也派出去,原本秦大石要自己留下来,但龙十二竟然象个孩童那般哭泣,秦大石无奈,只得与他换了。赵与莒觉得自己身边不会出现什么危险,若是有什么意外,秦大石这般帅才,放在外边更好调动人手,反倒比龙十二这一昧忠心的要强,因此也允了。此次来郁樟山庄之后,将只有龙十二杨妙真和韩妤陪赵与莒回虹桥里。

    这几年间赵与莒身边的护卫也换了两茬,每次唯独秦大石与龙十二二人是雷打不动的。

    赵与莒回到前庄书房之中,韩妤已经铺好了笔纸,她眼波流转,对着赵与莒温柔一笑:官人,笔墨已经好了。

    她对赵与莒而言,就象是个生活秘书,几乎所有事情都离不开她。赵与莒提起笔,思忖片刻,开始奋笔疾书。练了这么些年的书法,他如今拿着毛笔写起小楷也有模有样了。

    韩妤悄悄退后,站在一边,没有向纸上望一眼。她还有秦大石龙十二这些人都被交待过,在赵与莒身边必须严守保密原则,而要保密,最好地方法就是不该看地不看不该说的不说。

    外头传来咚咚地脚步声,那是杨妙真有意出的,韩妤向门前望去,当看到杨妙真出现时,她伸出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下。杨妙真吐了吐舌头,放松了脚步,或许是方才跑动的缘故,或许是别的原因,她的脸上红扑扑的,看上去娇艳欲滴。

    见着赵与莒又在那奋笔疾书,她撇了下嘴,然后向韩妤使了个眼色。韩妤有些迟疑,看到赵与莒专心致志没有注意,这才缓缓走出了门。

    阿妤姐,最近阿莒是否有些怪异将韩妤拉出来之后,她们二人来到院子里的一棵大松树下,杨妙真向韩妤问道。

    怪异韩妤抿嘴笑了笑,摇了摇头道:这却不是奴所能知的,四娘子,你为何会如此说

    他说要俺去流求,俺担心会有啥事杨妙真轻轻皱了皱眉,方才后园那一幕她仍记在心中:俺是个粗性子,又口快的,他不会对俺说,可是阿妤姐又细心又体贴,他必然不瞒着你的

    哪有此事,四娘子这可高看奴了呢。韩妤轻轻叹了口气,这段时日赵与莒的反常,她自然也现了,但她谨守本分,从未出言询问过。

    莫非是俺多心了杨妙真又皱起了眉头,片刻之后,她哼了一声,极霸道地说道:确实是俺多心了,想这许多做什么,便是生什么事情,有俺梨花枪在,总保得他妥当

九十三、且背青囊白云边

    夏末时节,宜兰天气多雨而湿热,虽然对于稻谷来说,这样的气候有利生长,可对于人而言,却不是那么舒适。

    仿佛为这天气所染,无论是移民还是土人,心中都憋着团火气。

    移民三年前出现在宜兰河边,他们所乘的大海船曾让噶玛兰土人惊惧万分,他们占的又多是土人不需之地,故此土人对他们保持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后来移民与泰雅人冲突数次,向来勇猛的泰雅人,在套着铁甲严整密集的移民护卫队面前束手无策,而移民的床弩与火炮更让这些泰雅人惊惶失措,不得不退入深山之中。平原上的土人便相互告诫,尽可能不要与这些移民起冲突。可是越来越多的移民迁了过来,最初每月有二三百人,到得今年是每月两三千人,宜兰聚居的移民已经建起了以宜兰城为中心的六座堡坞,一共有四万余人定居于此。他们开拓的荒地也越来越广阔,日渐逼近土人居住生活的核心地区,土人步步后退,而今已是退无可退了。

    整个宜兰河流域,共有三十六部族,也就是陈任当年给赵与莒的信中所说的三十六社。往常这三十六社相互之间也少有往来,可是面临移民的威胁,他们不得不走到一起。

    我们的猎场已经失去了一半,我们猎到的鹿不足最多时的三分之一,我们已经开始饿肚子一个部族的族长激烈地说道:必须赶走他们,赶走这些强盗,他们比泰雅人还要可恶

    这个部族距离移民的一坞堡极近,所以如此激愤。

    他们并没有象泰雅人一样,砍下你的部民头颅做装饰品。另一个与他有隙的部族族长冷冰冰地道,他的部族与移民相距隔得较远,倒没有如此急迫的切肤之痛。

    泰雅人只是杀人,他们却要抢占我们的土地

    就连泰雅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们怎么对付那些包裹着钢铁的武士你们怎么抵挡那些射出来地东西另一个族长立刻反驳。

    而且我们当初接受了他们的礼物,把那些我们不要的土地都给了他们。这是一个比较倾向于和移民合作地族长。移民虽然有这般那般的不对。可是他们带给土人的东西,无论是土人没有的丝绸瓷器,还是土人能自产的盐粒稻米。那都是极好的。

    很快,与此前数次族长会谈一般,噶玛兰土人部族陷入相互争吵之中。

    阿土婶,你是我们当中年纪最长的,你经过的飓风,比起我们经过的春雨还要多。你说说,我们应当怎么办

    在会谈即将破裂之际,召集众族长聚在一起的卡玛夏大声说道。

    被唤为阿土婶地,是三十六社中一处小社的族长,自会谈开始起。她便紧皱双眉一语不。卡玛夏知她年老多智,故此请她说话。

    我见过五十次刺桐花开,我担心的不是那些外人。阿土婶慢吞吞地说道:鬼神要降罪于我们了,瘟疫将降临在我们之中,我们的部落里,已经有七个人死去,据我所知,这里大多数部落中,也都有人得了瘟疫

    这话让所有的族长都静了下来,他们都明白。在这湿热的宜兰,生瘟疫意味着什么。

    有可能便是整个部族整个部族的灭亡,而且迫在眉睫。

    阿土婶,你确定吗卡玛夏也吸了口冷气:真的是瘟疫

    她们这些族长,大多数也是巫医。懂得些草药。但若真是瘟疫。那便不是她们的手段能应付得了的。

    我可以肯定。阿土婶密布皱纹地脸上满是愁容。

    回去,回去立刻有族长起身离开,卡玛夏拦也拦不住,所有人都知道瘟疫的可怕,都考虑怎么样才能避开。

    我们部族这几天也有五个人死去,他们的症状确实象瘟疫,阿土婶,你有没有办法卡玛夏问道。

    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祈求祖先和鬼魂的保佑。阿土婶摇了摇头。

    这场瘟疫来得虽是突然。却并不意外,来自6上的移民初到流求。原本便易生虐疫,虽然依着赵与莒地方子,秋爽以黄花蒿酒,救了大多数人地性命,终究还是有个别死去的。土人在与移民互市交易之中,也感染了去,他们虽是适应力强些,却未非有免疫力,族中巫医又只能祈祷于鬼神,故此一经作便不可收拾。三十六社族长会谈之时,各族还只有数人最多不过十余人染病死去,不到十日,病倒之人已经数以百计了。

    土人居住之地原本便是蚊虫极多的沼泽低洼之处,传播得更是迅。

    阿土婶虽说见过五十次新春,身子还算强健,族人纷纷倒下之际,她倒未曾病,见着族中青壮时冷时热,宛若恶鬼上身的模样,她更是忧心忡忡。虽说每日都向鬼神祖先祈祷,却未能从鬼神祖先那得到任何启示。

    邻近所有部族都已经出现了病症状,每天都有人死亡,而且这瘟疫还在扩散,阿土婶记忆之中还不曾出现过如此可怕的瘟疫。

    她正一筹莫展之际,秋爽背着箱子,全身都罩在白布褂中,大步走出宜兰城门。跟随他的,是与他一般打扮的十个护卫队员与五个土人。

    风清,你定要去冒这等奇险陈任将他送至门口,此时忍不住再唤住他道。

    秋爽十八岁时得赵与莒授字风清,故此陈任以字称之。他回过头来,隔着棉布口罩,说话便有些嗡声嗡气:世彬,我已经说过三遍了,官人将宜兰交与我二人管理,我二人如何能不慎重待之,破解土人之仇视,便在此一举,若是我因前途艰险便畏缩不出。如何对得起官人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如此

    陈任默然不语,好一会儿才叹息道:当初你连杀只鸡都要哭上半日的。我向来只道你心善手软,却不曾想你竟也如此果决

    你且宽心,我并非全无把握。秋爽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家身上背地箱子:大郎早就对我说过,这虐疾之症,乃蚊虫叮咬传播,欲灭虐疾,先灭蚊虫。我又备有黄花蒿酒和玉树神膏,只须不是病入膏肓,我便有把握药到病除

    陈任又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只能强笑着道:既是如此,那我便祝你马到功成了,早去早回

    咱们城市坞堡之中,也得注意防疫,休得让蚊虫有可乘之机秋爽叮嘱了一句,摆摆手,翻身上了马,离开了宜兰城。

    官人曾说过,待这些土人,要抚之以仁。如此土人之间虐疾横行,正是天赐我抚之以仁地良机,便是有些风险,也得把事情办妥帖了。世彬如此担忧,虽是为我好。却未免少看我了。骑在马上回望了宜兰城一眼。秋爽心中暗忖:此间事了,还得做番事出来,让世彬等人大吃一惊才是。

    土人商议对付移民,却不知移民早有准备,陈任很是收买了些土人,甚至有些个部族族长,都是亲宜兰的,故此每次会议都会因争吵而不了了之。此次土人部族中有瘟疫。极短时间内便为陈任所知。应付瘟疫非他所长,而秋爽却是得了赵与莒真传地。在自土人间细处得知瘟疫症状之后。秋爽立刻判定,这是虐疾,虽说在这个时代,得了虐疾几乎只有听天由命,但对于秋爽来说,治这个却是拿手好戏,现成的药物与疗法都有,他便拿定主意要走上这一遭。

    他最先去的,正是阿土婶所在的部族。这位阿土婶的部族虽说只是一个小部族,因为她年长德高地缘故,在相领的部族之间颇有威信,若能解决掉她部族的虐疾,对其余部族便有了吸引力。

    当阿土婶听闻武士说外头有宋人求见时,正忧心如焚地她第一反应便是不见。

    来到宜兰的移民有宋人金人,不过土人都称他们为宋人。那武士原本得了礼物,离开时便有些磨蹭,片刻之后又迅回来,脸上带着惊喜:族长,那宋人说,他能替我们赶走瘟鬼

    这话让阿土婶顿时站了起来,她在屋子里转了转,想到这些宋人确实有些她看不懂的技艺,忙道:他们有几人

    十六个,有十个都带着武器。

    阿土婶又转了两圈,才十六个人,只有十个带着武器,对她们部族便构不成威胁。为了慎重,她沉吟了一会儿后道:让为的进来,十个带武器的不准进来

    秋爽在寨子外听到这话语只是一笑,他对着护卫伙长道:你们便留在此处,我与土人通译进去。

    秋先生,来时陈先生有交待,我等勿必护得你周全,你轻身涉险,却叫我等好生为难那护卫伙长闻言急了:土人若是不怀好意,当如何是好

    无须担忧,我自有应对之策。秋爽道:况且就我们这十余人,土人若是不怀好意,你们进去了也是送死,倒不如留在此处,有事还有个呼应。

    听他如此说,护卫伙长也无法阻拦,只得由他带着一个通译进了土人寨子。

    初见着秋爽时,阿土婶吓了一跳,这全身包得紧紧的,却不知是何道理。

    请族长带我到病人处去。不与这土人族长多作客套,秋爽直截了当地道。土人通译将他的话用土语说给阿土婶听,阿土婶一怔,在她想来这宋人来帮忙,自是要提出交换条件的,没料想他二话不说便要见病人。

    不过这也正合她意,她向武士使了个眼色,族中武士会意,带着一大堆人护送秋爽一行。那土人通译满脸惊惶,口中不停嘟囔,想必是埋怨秋爽不应该逞英雄之类的土话,秋爽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为了便于照顾,所有病人都被聚到一处,而且正好临近一处池塘。秋爽见到那池塘时便皱了皱眉,这池塘是死水,正是蚊虫滋生之所。

    一共是二十八个数了数病人,秋爽再次皱眉,情形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重,他所带地黄花蒿酒,未必够这许多人用。

    要根治虐疾,仅靠他手中的药酒是不成的,还需要改变这些土人的生活方式才成。但要让土人听众他,就必须让他们见识到他的手段,先得治好几人才可。

    一一察看病人脉搏心跳便花了他一个时辰时间,他身上的白衣尽数为汗沾湿了。他回过头来,看到土人女族长与部族中的武士都盯着自己,便叹了口气道:有些人病得轻,我可以治好,有些人病得重,我已经来晚了。

    尽管去治,鬼神与祖先会保佑我的族人。阿土婶淡淡地说道。

    呵呵。听得通译如此说,秋爽摇了摇头,也懒得与这土人族长争辩。他自箱子里拿出一瓶黄花蒿酒和一个玻璃量杯,按着量杯上的刻度倒出大半杯,然后给一个病情稍轻的土人灌了下去。

    一连灌了三个人之后,秋爽道:把这三人搬至远离水塘之处,你们不是有熏蚊虫地草药么,在他们住处点燃了。我们先出寨,若是这三人好转了再治其余人,免得都治好了,你说是你们的鬼神与祖先保佑的。

    这话说出来,虽然阿土婶活了五十岁,也禁不住老脸一红。她身为族长和巫医,比一般族人更明白那鬼神与祖先英灵是怎么回事,见秋爽转身要出去,一个武士悄悄问她是否要拦着,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给这三人灌药酒,花了秋爽三日时间,这三日他便在土人寨前搭了帐篷住宿。二日之后,这三人忽冷忽热的症状便已经完全消失,出于谨慎,秋爽在第三日仍给他们喂了药酒。

    见着这可怕的瘟疫真在宋人手中治好,阿土婶既喜且忧,喜地是族中再无灭族之患,忧地是不知宋人会提出什么条件,才肯将剩余族人彻底治好。她也曾想过自秋爽处将所有药酒都抢来,但一想到这样做可能会遇到的报复便不寒而栗。

    告诉她,是我家主人派我来治这些病人的,请她向其余部族转告,凡有此症,皆可送至她们部族来,我在此为她治疗。见她那古怪神情,秋爽只是一笑,向土人通译道。

    注1:噶玛兰人以每年三四月时刺桐花开为一年之始。

    注2:即万金油之前身,内含樟脑薄荷桂皮桉叶油等成份,大多数都是此时大宋可得。

    注3:深入土人部落为土人医病,从而化解土人与移民的敌视,这在宜兰开历史上确有其事。对比欧洲殖民在美洲派送病人毛毯之举,着实让人感叹。

九十四、熄烛分香盟誓言

    回到虹桥里之后,赵与莒便闭门不出,与弟弟赵与芮二人在家苦读。赵与芮生性要活跃,往日总有义学少年陪他玩耍,如今却困守鄙屋,多少有些不适。但他自幼崇拜兄长,兄长既是这般说了,便一定有其道理,故此二人在家中闭门不出。倒叫他外祖父担心,遣人来问过数次,赵与莒觉得也不应做得太过,便每隔三五日便领着赵与芮于四处游玩。

    嘉定十三年便在这般等待之中到了年末,十二月时分,全保长家里突然又来了贵客,来人正是曾经到过此处的余天锡。

    行在当真有贵人愿提携小人家外孙在一番寒喧之后,余天锡说明来意,全保长先是一愕,然后大喜过望:小人这外孙最是聪慧,若得贵人提携,小人也面上有光余先生,此事定是余先生美言得来,否则小人这外孙如何得入贵人之眼,先生少座,少座,小人定要摆酒置宴,谢先生美意

    余天锡捻须微笑,却不答话,自从他向史弥远提及赵与莒兄弟之后,史弥远便暗中遣人来查过,除去他所知之事,还得知这位燕王房远支笃信释放,正在家中建庙,准备日后请天童寺高僧前来住持,这让史弥远极是欢喜。史弥远也查得赵与莒岁时的一些往事,只是时间也过去近十年,当初之事渐渐被淡忘了,即便提起,也多是些道听途说的琐碎之事,加之山阴县这十年来神童奇事不断,反倒让赵与莒显得不起眼。

    不过。史弥远还未下定决心,他此次遣余天锡来。既是将赵与莒兄弟带走,又是对他们的最后一次试探。

    全保长欢喜得胡须都抖动不止。他一面招呼余天锡,一面跑来跑去,想着如何置办酒席。见他如此,余天锡笑道:全老保长无须操办。我还需外出访友,待得后日。我便会来将他兄弟带走。

    那如何使得。余先生乃贵人,定要留下来吃上小老儿一杯酒方可全保长闻言立刻道。

    不必不必,全保长好意我心领了,后日再来讨保长一杯酒水喝喝,今日确实有事。余天锡起身微拱了拱手,大步便向门外走去。

    全保长起初有些惶然,只道是自家怠慢了贵客,但看余天锡神情。却不象如此。他又不好伸手阻拦。只能陪着笑脸将余天锡送出家门,到得门口。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余先生后日,果真来接小老儿家地两个外孙去行在

    我一言既出,自是驷马难追,全保长只管放心,后日我必定会来

    如此多谢余先生,好走,好走

    送走余天锡之后,全保长一张老脸笑得都泛出了红光,他一把揽住赵与莒兄弟:我的儿,苦日子便到头了,行在贵人看上了,那便能去临安享福,岂不胜过你在乡下做这个土财主来人来人,家家户户都去说声,我家外孙为行在贵人看重,便要去临安享福了,我家要大摆酒宴,请他们吃上三日

    老太爷,摆上酒席宴请三天,可是要花费不少铜钱,咱们家哪里拿得出来家中一子侄嘀咕道。

    拿不出来便卖地,老子辛苦置下地地,偏不留给你这没心没肺的东西全保长哈哈大笑,虽是在骂人,神情都仍极是欢喜。

    赵与芮皱起眉来,姑且不论那行在贵人看中之事是真是假,便是真地,这般大张旗鼓,只怕会适得其反。他如今也已经十三岁,人又聪明,便开口道:外公,此事似乎不妥

    哪有什么不妥,妥当得很,妥当得很全保长兴致冲冲,如今谁也无法改变他的主意。他当真去了屋里,拿出一张地契来,向着赵与莒兄弟一扬:你们先回去,将此事报与你们母亲听,让她也高兴高

    赵与莒心中觉得温暖,全保长待他兄弟甚至胜过对待亲孙,这番行动绝无做作,乃是自赤诚。他最初也想阻拦,但念头一转,却改了主意,全保长要大肆宣扬,便让他大肆宣扬,只是他要典地设宴,却不能让他如此。

    外公,钱钞之事勿须担忧,孙儿家中自有,无须外公典地

    你是你的我是我的,哪来那么多罗嗦全保长瞪了他一眼,哄他道:去去,快些回庄子与你母亲说去

    赵与莒无奈,唯有与赵与芮一起回到家中。因为母亲全氏在郁樟山庄之中,他们二人在家里收拾一番,又赶往郁樟山庄。全氏听得这消息,也是又惊又喜,惊地是儿子若被贵人看中,只怕就不再是自家儿子了,喜的是呆在这庄子里做个土财主,哪有去临安有前途

    想到自家丈夫死得早,未曾见着两个儿子如今模样,她又禁不住悲从中来。

    儿还要去庙里敬一柱香,请菩萨保佑母亲身体康健。赵与莒也有些心乱,向母亲告了声罪,便抬着香烛油钱,前往自家建地寺庙。这寺庙距离郁樟山庄不远,建庙地所有费用,尽数是郁樟山庄出的,请来的僧人原是在庆元府天童寺,见着他送来的布施,自然是眉开眼笑。他这一路上大张旗鼓,也早有人将之传了出去,一时之间,郁樟山庄赵家两个小官人重金礼佛之事便远近皆知了。

    再回得庄中,打赵与芮自家玩耍,赵与莒将杨妙真唤进书房里来。

    杨妙真也得知消息,这些时日赵与莒兄弟在虹桥里,她便在山庄里陪着全氏。被唤来后神情有些怪异,赵与莒心中有事,也就不曾留意。只是让她先候着,自己来寻纸笔写信。

    此次只准备在山庄呆一晚。故此韩妤并未带来,杨妙真原想替他备好纸笔。寻来寻去,去觉那纸笔仿佛与她在躲猫猫一般。见着赵与莒自家找出纸笔来,她咬了咬唇,狠狠地剜了赵与莒一眼。

    四娘子。明日我们一早动身,你去庆元府。先到悬山。再让审言替你安排好来,尽快去流求。赵与莒下笔如飞,嘴中说道:流求我便交与你了,那是我之根本,今后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我怕是顾不得那里,你有事多与世彬子曰商议。外事不决便问审言。内事不决便问伯涵,武事多与汉藩重德商议。万事切莫冲动。

    他吩咐了一大堆,却未曾听得杨妙真回应,便停下笔,抬起眼去看杨妙真。杨妙真抿着嘴,目光辣辣地盯着他,与他目光相对,却不避开,而是问道:你去临安,莫非有何凶险

    赵与莒一怔,轻轻皱眉道:何出此言

    若非凶险,你为何所说有如交待后事一般杨妙真对他怒目相视:自打年初起,俺便觉得你有些不对劲儿,庄子里的人都被你遣走了,冷冷清清的如今又打俺去流求,你究竟有何事藏着掖着,不肯说与俺听

    呃

    赵与莒苦笑了一下,没想到杨妙真这般粗直地人物,竟然也看得出他的异样来。

    你说话啊,整日就知冷着个脸,满肚子话语,却从不说出来地,你你你不当俺是自己人便罢了,为何阿妤姐大石他们,你也不说

    赵与莒目不转睛盯着她,听她如此说话,心中不由一柔,伸出手来抓住她地手掌,低声道:如何不把你当自己人了,让你去流求,不就是替我看着家么男主外,女主内,这外头地事有心便可,你看好咱们家就成。

    这话一说出,杨妙真脸立刻变成了熟透地苹果。虽说当初赵子曰与她定下那约定,这些年来郁樟山庄上下待她也是以着姨礼节,可是赵与莒对二人之间的关系却是不置可否。莫说这般浓情蜜意地话语,便是亲热情的话都从未说过。早几年杨妙真只作赵与莒还年少地缘故,这两年来,赵与莒已经十五六了,却仍然冷静如昔,杨妙真心中多少有些嘀咕。倒不是她巴巴地想给人做妾,而是不知道赵与莒心中如何想的,便不好应付,心中总悬着件事情憋闷得慌。

    谁谁替你主内了杨妙真有些生气地推了他一把,这般情形之下,让她话如何能说得出去,她快步跑出门,走时还不曾忘记将门甩了一下,出砰的声音。

    赵与莒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很快他便收拾心情,将目光再度移到那纸上来。如果他真如历史一般被选入宫中成为王子,那么到时候他身边便都是暗探细作,再想与悬岛流求联络,绝没有那般容易,甚至有可能两三年间都无法与悬岛流求通声息。他心中多少有些担忧,失去自己的指点,义学少年们能守住这份基业么能按着自己的规划,进一步拓展么能为了这个民族千年大计,完类史上的一次壮举么

    直到晚饭之后,他还在奋笔疾书,夜里十点才停下。刚唤了一声阿妤,便意识到韩妤并不在山庄里,他摇了摇头,离开韩妤,自己生活果然变得不习惯了呢。

    自有丫环来替他打了水洗漱,他回到卧室之中,伸了个懒腰,这才脱去外衣。当他走向床榻之时,心中忽的一动,举起烛光向卧榻看去。

    熄了蜡烛一个又羞又恼地声音传了来。

    啊赵与莒先是一怔,接着恍然:是你

    熄了蜡烛那声音再度响起,不待他回话,一样东西直刺过来,赵与莒只觉得微风过面,手中蜡烛便熄了。

    他咽了口口水,饶是他向来镇定,便是再大地事情生也能不动如山,可这个时候却有些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将着他听得铁器放下之声,赵与莒向后退了步,刚想说话,便觉得一只手又伸了过来,将他扯到了床边。

    四娘子,这这

    赵与莒自家并未想到过这样一天,他再度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心怦怦直跳,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好。

    不许说话杨妙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又短又低,象是喘气一般。赵与莒心中一荡,伸手轻揽,却听得铛锒一声,原来是碰倒了放在床头地铁枪。

    你你如何把这东西带进来了虽是明知道有些刹风景,可是赵与莒还是忍不住问道。

    要你管杨妙真低低地道,一口热气喷在他脸侧,让他心中再是一荡。

    你若是胆敢胆敢动手动脚,俺就给你给你一枪杨妙真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赵与莒心中一动,总算明白杨妙真为何带着枪藏进来,想必是她来时心中彷徨不安,带着枪来壮胆的。

    杨妙真的呼吸越的急促了,好一会儿,她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手上猛然力,将赵与莒扯上了床。赵与莒只觉自己脸贴在她的脸上,一股滚烫的感觉传了过来。他忍不住手上力,将杨妙真整个身体都揽入怀中。

    自二人认识起,他们还从未如此亲热过。

    你这是何必虽说美人入怀,可刹那间,赵与莒还是艰难地说道。

    俺俺俺凭什么要与你看着流求杨妙真的气息象是三月里的桃花般,让赵与莒脑子晕晕有些沉醉了,她声音极低,微若不闻:你又凭什么相信俺

    赵一莒愣住了,白天时候,他半是调侃地解释过这个问题,没料想杨妙真竟然较起真来。他却不知,此时杨妙真不过是在为自家的大胆寻找理由,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

    俺俺不管了,俺知道你要做大事,不是为着自家,而是为了天下百姓,俺只要只要你活着,活着回来,用大红的轿子娶俺进门,你若是不答应俺,不答应俺杨妙真只觉得满脑子乱糟糟的,也不知当说些什么好,泪水不知为何自眼中涌了出来:俺人傻,次次都被你耍哩,俺又不象阿妤姐那般能助你,俺只想着,你活着回来,俺宁愿被你耍

    然后,她的唇便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浑身战栗,只觉得一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都在云端里飘来飘去,那股热流,不仅仅化作眼泪在她面上流淌,也化成一股力量,让她紧紧抱着怀里的男子。

    这是俺男人,俺男人,他是做大事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真打实的英雄好汉俺绝不能松手,俺不仅要替他看着家,还得为他生下两三个孩儿,俺要和他在一起,谁也不能阻着,谁阻着,便叫他吃俺一枪她在心中呐喊着,奋力地搂紧了赵与莒。

九十五、朕闻上古合天意

    全保长的喜宴当真摆了三天,不唯是虹桥里的邻里都吃着了,便是邻近乡里有些交情的,也都一一前来到贺。

    到得第三日,余天锡如约而至,这让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全保长大喜,千叮咛万嘱咐地将两个外孙送上了船。对全保长那模样,余天锡只是一笑置之,赵与莒却极是感动。

    全保长是个俗不可耐的人,他用他俗不可耐的方式表达他对自家外孙的厚望。

    就如同杨妙真用她的方式表达出她的希望一般,虽说方式不同,关爱之心却别无二致。

    想起杨妙真,赵与莒嘴唇了一下,浮起一丝笑意,但稍瞬即敛。从今日起,他踏上的将是一条危机四伏的道路,身边再无杨妙真秦大石守护,也没有赵子曰龙十二的忠诚。有的只是暗中窥视的眼睛与无处不在的阴谋。

    他看了赵与芮一眼,年少的弟弟满脸都是兴奋,是对未来的渴望。

    此行只怕要叫与芮失望了

    临安城一如既往繁华如梦,虽是年末,却几乎察觉不到寒意,仍是暖风熏得游人醉。赵与莒与赵与芮却无法享受这都城繁华,甫一下船,便上了顶封得严严实实的大轿。当他们自轿中出来,所见的已是四面高墙了。

    你二人且宽心在此居住,过些时日我便领你们去见贵人。余天锡回头一笑道: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此处的管家。不过不要出去,免得贵人想见时寻不着你们二人。

    多谢余先生。赵与莒沉稳地回应道。

    离开了二人,余天锡又乘上轿子,直接到了丞相府。他是自侧门进地丞相府。闻得他回来,史弥远立刻唤他到了书房中。

    相公,人已经接来安置好了。余天锡笑道。

    且说说情形。史弥远不动声色地道。

    在遣余天锡前往山阴前,史弥远便有交待,只管接人。其余事情一律不管,无论赵与莒亲族要做什么事情,都不得劝阻。余天锡不知他此言何意。只是依言行事罢了,故此全保长大肆操办弄得人尽皆知,他也不曾阻拦。他将当日情形一一说与史弥远听,听得全保长卖地办酒,弄得四邻皆知之时,史弥远微笑着摇了摇头。

    相公,学生也觉得此事不妥,弄得远近皆知。只怕为言官所用。余天锡叹息了声道:那全保长只是庸人,倒是可惜了这两个宗室子弟。

    如此才好。史弥远淡淡地说道。

    余天锡吃了一惊,本来见着全保长大张旗鼓,他便以为此事要毁于一旦,但听着史弥远的口气,他对全保长如此大张旗鼓,不但不以为意,倒还觉得有些欢喜。

    纯父,你究竟未曾出仕。故此不知其中奥妙。史弥远眯了眯眼睛,说了一句,却不为余天锡解答。顿了顿,他又道:且晾他们一些时日,瞅瞅他们的耐性,若是耐不住性子

    话说到此处,他便一笑不再言语。余天锡陪了一个笑脸。心中还在琢磨着为何全保长大张旗鼓反倒对了丞相心意之事。见他这模样,史弥远又是一笑:纯父一路辛苦。早些歇息吧。

    因为极得史弥远信重的缘故,余天锡在丞相府中也有一处小院子,他性致清雅,这小院子平日里也是被收拾得纤尘不染。在院中走了几步,他猛然惊觉,明白史弥远之意了。

    原来如此,那全保长如此大张旗鼓,不但证明其家中皆是庸碌之辈,也显得这与莒与芮兄弟都不是心智高深之辈。他捻须思忖道:若是全家有高人,或这兄弟二人小小年纪便是天纵奇才,知晓来临安后会为丞相所用,必然在此时韬光养晦,不做如此引人注目之事

    想通这一点,让余天锡心怀大畅,只觉跟在史丞相身边,一点一滴皆得进益。

    赵与莒兄弟在那院中一住便是十日,十日里不唯那位贵人不曾来此,便是余天锡也未曾来过。赵与莒好耐性,每日里便是抱膝坐在院中,抬头望天,看着白云苍狗,赵与芮却忍耐不住,数次想要出去,都被管家给劝了回来。

    兄长,我们为何要在此干等,我看那位贵人是不愿见咱们了,倒不如回去私下里,赵与芮向与莒抱怨道。

    既来之则安之,你若耐不住性子,不妨问管家要几本书看看。赵与莒淡淡地说道。

    也只有兄长能耐得住与芮哼了声,在院中转得无聊,竟真去寻那管家要书看。管家说是去替他,却转身便到了丞相府,将事情密报给史弥远,听得小地一个已经耐不住性子,而大的却每日端坐如故,史弥远不动声色,打管家送了书过去。

    又过了五日,与莒与芮兄弟都在借着烛火看书时,余天锡却走了进来,也不废话,他便直截了当地道:二位且随我来,贵人要见你们。

    赵与芮早就等得没了耐性,闻得此言便是一蹦而起,赵与莒却将书合拢放好,这才起身。余天锡看在眼中,只觉得这赵与莒果然稳重,心中更是好感大生。

    二人又是上了乘封得严实的轿子,在街上转了两圈,自侧门进了丞相府。此时天色已晚,人又是进了门才出轿,故此对自己到了何处也是一无所知。余天锡招呼二人穿过两个跨院,进了一处书房,书房里早有一人静静坐着,等着他们到来。

    老先生,赵与莒赵与芮兄弟来了。余天锡向那人行了一礼。却以老先生称呼,然后转脸对兄弟二人道:快与老先生见礼。

    赵与莒与芮闻言深揖到地,行了个大礼:见过老先生。

    施完礼之后,赵与莒向这位老先生望了一眼。他面色白净,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须仍有大半是黑的,显然平日里保养得极好。他身体微胖,留着副好胡须。一双长眼,时不时地眯在一起,这让他地眼睛显得极为深远。

    余天锡虽未实说。他也知道,这位便是当朝丞相一代权臣史弥远了。

    史弥远同样在打量赵与莒兄弟,比起赵与莒只能偷偷望他一眼,他地目光就有些肆无忌惮了。与芮倒还罢了,看得与莒时,他神色一动。

    赵与莒体型端正,相貌堂堂,因为营养与运动的缘故。即使是在烛光下也可以看出他面色红润。他不仅有着浓眉,目光也极深邃,透着股与这年纪不相当的沉稳。

    倒是如纯父所说,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不知其它如何。史弥远看了半晌,心中暗忖道。

    你们二人可知自家是何人苗裔史弥远问道。

    赵与芮看了兄长一眼,赵与莒拱了拱手道:小人乃我大宋太祖十世孙,燕王苗裔。

    你二人谁是兄长,谁是幼弟

    这个问题问得好生没有道理。赵与莒比赵与芮要大上三岁,孰长孰幼,一目了然。赵与芮心中嘀咕,脸上便有些不以为然,赵与莒却依旧是那副不为所动地模样,肃然回道:小人乃兄长与莒,他为幼弟与芮。

    应对之间。倒还算诚实耐心。史弥远微微点头。他这番问话,自然是有道理的。赵与芮年纪尚幼,如此表现不出他意料,赵与莒沉稳,看得他心中也是欢喜。

    听说你二人在院里看书想到此处,他慢吞吞地说道:不知看的是何书

    回禀老先生,我看的是孝经注疏,舍弟看的是论语。稍等了会儿,赵与莒不慌不忙地回答,他话很慢,仿佛有些迟钝一般。

    你二人识字就好,能写几字与我瞧瞧么史弥远向余天锡抬了一下下巴,余天锡立刻捧来笔墨纸砚,他口中虽说是问能否写给他瞧瞧,可这模样却不是允人拒绝地模样。

    赵与芮有些紧张,初见着这位老先生,他便觉得有些束手束脚,老先生打量他们兄弟二人的眼神,总让他觉得不舒服。自余天锡手中接过笔后,他不假思索,便在纸上写下学而时习四个字,然后将纸递给余天锡。余天锡将纸捧至史弥远面前,史弥远看了看,这字体只能说是端正,算不得漂亮,因为交得急的缘故,字上墨汁未干,颇有横溢。

    而此时,赵与莒却方才动笔。

    不一会儿,赵与莒也写了四个字,他将墨汁吹干了,恭恭敬敬地将纸捧与余天锡,余天锡瞧着那纸上四字,脸色忽然一变,史弥远自他手中接过来扫了一眼,也是大吃一惊,忙将纸放得端正,再看了一遍,吸了口冷气。

    朕闻上古

    史弥远看得这字,只觉心头颤,仿佛十余个滚雷自心间奔过一般。

    余天锡也是一般神情,二人又看了看赵与莒,赵与莒却依旧是神情木然,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纯父,让管家将他们送回去。用力捻着自己地胡须,史弥远摆了摆手,对余天锡吩咐道。

    与芮觉得有些莫明其妙,不过是说了两句话,写了四个字罢了,这位老先生便要打他们回去,莫非是兄长所书让他厌恶了他偷偷瞧了老先生一眼,恰好与那老先生目光相对,只觉得这位老先生神情古怪,便慌忙移开了眼神。

    赵与莒却依旧是那副模样,他领着与芮,又向史弥远深施一礼,一言不地退出了书房。

    片刻之后,余天锡匆匆赶回书房,却见史弥远拿着赵与莒写的那张纸,仍在反复察看。见他进来,史弥远露出一丝笑容,感慨道:天命,此乃天命

    恭喜相公余天锡向史弥远行礼道。

    赵与莒写在字上的是这四个字,这四字原是孝经注疏序之第一句,乃唐玄宗李隆基为孝经所书,故此第一个字便是朕。赵与莒先前说他们兄弟二人一个在看孝经注疏,一个在看论语,赵与芮写的便是论语中语,而他自家写的来自孝经注疏,这原本不算稀奇。可赵与莒一写便是玄宗皇帝之语,是这个唯有皇帝才能自称的朕字,不能不说是天命了。

    史弥远深信一点,那便是赵与莒兄弟根本不可能知晓自己找他们来的用意,故此他们方才一举一动,都不可能别有含意,赵与莒写下这朕闻上古四字,也必然是巧合,或说是天意。

    这几个字写得倒是字如其人,端端正正,虽不出彩,却也无甚过错。余天锡见史弥远显得极欢喜的模样,便又凑趣地评道。年少丧父,自小当家,果然沉稳,如此我就放心了。史弥远知道他言下所知,捻须笑道:纯父,你果然好眼力。

    史弥远已经年近六旬,他虽是贪权,却也知道这权柄不可能带到坟墓之中去。他最怕地便是如今的沂王世子那般急性子的王子,若是甫一登基便要收权亲政,誓必与他冲突。故此,赵与莒看似有些木讷,在他眼中却是有耐性,这对他来说,是个极好的品质了。

    还是相公有福才对。余天锡哈哈一笑。

    只是听闻此子喜好奇技淫巧之物,爱看些杂书史弥远略一沉吟,忽然又是一笑:这也是好事,台谏处想来闹不起什么风浪,只须日后不再沉迷便可。

    相公所言极是。余天锡点头称是道,赵与莒早年喜欢磨坊水坝之事,他们都有耳闻,不过在二人看来,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况且这数年间再未听闻有这等事情了。至于御史台谏处,都是史弥远一党,即便是有一二大臣不开眼的,史弥远也可以指使党羽群起攻之,让他自顾不暇。

    纯父,依你之意,当如何安置此子

    他们重点考查的,实际上是赵与莒,赵与芮不过附带罢了。故此,史弥远对余天锡说话时,只是说赵与莒一人。先安置于行在,择机荐与圣上和皇后。余天锡目光闪动,他知道史弥远想的绝不是如此简单,但是在史弥远面前,他不想将自己表露得太过聪明。

    纯父之言虽是稳妥,却有一处不当。史弥远微微一笑:明日纯父便将他二人送回山阴。

    余天锡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史弥远已是属意于赵与莒,却没料想他竟然还是要将赵与莒送回山阴去

九十六、卿乃佳人总多情

    方有财站在码头上,有些焦急地向船头看了看。

    自从他作为淡水镇公所大管家的身份被确定之后,除了赵与莒亲自来到流求外,几乎不再到码头迎接谁。他家眷也尽数送到了淡水,加之淡水这两年来扩张到了极限,这让他突然之间松懈下来,整日便想着含饴弄孙。

    他不怎么管事,却又舍不得这个大管家的位置与优遇,这多少让义学少年们不耻。故此这两年来,他与义学少年的关系越僵了,虽说倒不曾坏了淡水之事,只不过争吵总是免不了的。

    正是因此,他对来自6上赵与莒的指令极为敏感,他深知一点,若赵与莒觉得他做得过了,只需一个纸条,便可让他如今的权位烟消云散。故此,当得知此次来的船上升了代表杨妙真的红缨梨花枪旗,他虽说有些不情愿,还是来到了码头。

    这些年来,杨妙真跟在赵与莒身边,每到年末,便会代表赵与莒来流求巡视。既安了原为红袄军的移民之心,也是向岛上其余移民宣告,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邓肯,邓肯想到此处,方有财大叫起来。

    来了来了,我说大管家,你叫那么凶做什么邓肯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他背上还背着个小家伙,那小家伙明显是混血儿,同时具备了黄种人的黑与白种人的高鼻梁,眼睛如同邓肯一般。湛蓝如海。

    这是邓肯与他地土人老婆生下的儿子,他在威尼斯时原先也有妻子,却始终未曾有子,故此。他对这个儿子爱若至宝,才两岁便带在身上四处乱跑了。

    随着在淡水时日渐久,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方有财的处境,表面上的尊敬自然不会少,可有些时候免不了要顶两句嘴。若他不曾将儿子背在身上。少不得又要吃方有财地老脚,但背着孩子,方有财又是个极喜孩童的性子。怕他躲闪之时摔着孩子,脚便伸不出去了。

    外头风如此之大,你却将小马可来方有财没有踢邓肯,却将那孩子自他背上的搭兜里抱了出来,脸上笑得如同菊花一般:小马克,叫爷爷叫爷爷

    小马可喷了他一脸口水,看得邓肯哈哈大笑,方有财也不着恼。

    大管家。四娘子下船了。阿茅眼尖,大声叫道。

    方有财将孩子还给邓肯,这才想起自己方要要吩咐他的话,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子整日就知偷奸耍懒,四娘子房间的彩玻璃可曾装饰好

    放心放心,我还想给我家小马克挣下一份家当,怎么敢不用心邓肯嘟囔了一声。

    邓肯在威尼斯时,曾见过教堂用彩色玻璃做装饰,如今淡水也盛产玻璃。他自然想起故乡地装饰方法,他其实是个脑子极聪明的人,又有足够的玻璃供他试验,花了半年功夫,竟然真摸索出了一套装饰方法来。四娘子此次来,将住进淡水为赵与莒准备地仿欧式宫殿建筑中,其中极重要的一项便是彩色玻璃装饰。

    杨妙真踏出舷板之前。她的心还是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遗失在6地之上。待得看到淡水。心里才觉得有了着落。

    这是她男人的地方,她来此,便是为她男人看紧的。

    脸上的阴云刹那之间消散了,杨妙真快步上岸,方有财等人迎了上来,她却是面色一变,直冲着邓肯便去了。

    邓肯,你儿子给俺抱抱

    一年之前,杨妙真来时小马克还在襁包之中,当时她便极喜欢这个混血儿,如今更是抢在手中要抱一抱。方有财到嘴地问候话语被堵了回去,不过他也不觉尴尬,杨妙真是个什么脾性,在淡水也算是人尽皆知的了。

    说来也怪,方有财抱着小马克时,小马克便喷他一脸口水,可杨妙真抱他时,他则还以一脸的笑容。嘴中还咿咿呀呀的,不知说些什么话语,杨妙真抱着他行了几步,到得马车边上才交还给邓肯。方管家,今日俺有些倦了,你和世彬汉藩几人,都到俺住处来说话吧。你安排好来,明日俺要挨处查看,先自农场起吧。上车之后,杨妙真回头看了方有财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方有财心中一动,觉得此次杨妙真神情与此前替赵与莒来时不一般了。

    杨妙真并如同前几次来淡水一般,急着将赵与莒的吩咐传给众人,然后四处转转便回大宋。这次她只是告诉淡水的几个管家,她此次来之后,短时间内不会回大宋去,然后第二日起便开始了她的巡视。

    农为百业之始,即使是后世穿越而来的赵与莒,也始终牢记着兜里有粮心中不慌之语,故此,杨妙真巡视的第一处便是淡水农场。

    当初赵与莒给淡水分地九个单位,随着人口增长与百业兴旺,特别是流求金元券的放,渐渐不适应需要起来,故此这两年来,淡水的机构一直在改革之中。不过无论哪次变动,淡水农场依旧保有淡水最多的劳动力。如今淡水居民过五万,其中有一万有余是在淡水农场里。

    农场所属有田庄渔场与鹿苑三部,田庄自然是种植水稻,这也是淡水最大的粮食来源。如今淡水仅稻田便有十八万余亩,开拓的地方已经越过后世的官渡,进入台北界内。因为这附近地土人与移民关系融洽,数个部族已经整体进入归化局地缘故,故此农场下属的六个田庄分别散布于各处,虽说也建了坞堡。却不象宜兰那边一般戒备森严。大量半机械化农具地应用,牛马地普及使用,水稻稻种的优选,加之水与土壤的优沃。使得如今流求熟田的产量极高,仅淡水田庄地水田,年产稻谷便有六十二万石。

    淡水渔场是随着江南制造局的逐渐搬迁而来的,起步得略晚了些,目前有渔船五十余只。鱼塘一千七百余亩,每日渔船能捕来鲜鱼过五千斤,虽说尚嫌不足。但展得极快。赵与莒也早有指示,淡水的渔场须得抓紧,这不仅可以为流求居民提供充足的动物蛋白,更重要地是可以培养出一批藏于民间的水手。

    较为特殊的便是鹿苑,鹿苑虽说起了这样地名字,里面也确实驯养了数百头鹿,可主要养的还是猪牛羊马等大型牲畜以及家禽。因为旱田里种植了大量的苜蓿等饲料,稻谷又累年丰收。故此这些禽畜可以大量圈养。为饲养这些提供肉蛋的禽畜,倒有两千余人得整日忙碌不休。

    依着赵与莒的安排,禽畜粪便是要经常清理的,一般都是倒入渔塘之中,充作渔饲料,而过上一年左右,这些鱼塘又会被放干,将沉底的淤泥翻出来,做为肥料埋在旱田或桑树果树之下。

    四娘子。官人这方法真管用。负责农场的是郁樟山庄地老家人赵恩,他是个不紧不慢的性子,说起这田地之事,便满脸都是笑。

    办得极好,俺记下了,会和官人说的。杨妙真也是心情舒畅,从赵恩给她的数据来看。不仅淡水初等学堂的孩童们每日都有肉食。便是普通的人家,每隔三五日也可以吃到一回蛋肉。当初她在山东东路的时候,这可是大多数义军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这一切,都是源自自己的那一趟郁樟山庄之行。

    想起赵与莒,杨妙真脸又浮起了红晕,她轻轻皱了一下眉,回忆起自己与赵与莒相识以来地经过,越的觉得自己看不透他。这世上仿佛没有他不知晓的事情,甚至远在江南,他便知道山东东路有个杨妙真。

    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胡人与金国在北疆的战事,海外流求的气候与物产,几乎事事他都了如指掌。

    可此次将自己打来流求,难道说是有什么事情是他无法掌握的么

    想到此处,杨妙真神思恍惚起来。

    她正心不在焉之际,一个推着小车的少年大叫着从她身边冲过去,杨妙真这才惊醒,慌忙避开,眉头皱了皱道:这小子有几分眼熟不就是那于竹么

    推小车地正是于竹,他光着膀子,腰间扎了护卫队特有地那种厚皮带。小车里装着的是一车砖,这种独轮小车在淡水极普遍,最强壮地小伙子可以用它推着六百斤的稻谷在田埂上跑得飞快。

    现今正是冬日,护卫队的人帮忙清鱼塘呢,若是只靠着我们,哪里做得完赵恩道。

    这小子进了护卫队他不是被汉藩治得极惨么,怎么还巴巴的凑到护卫队里去杨妙真微笑道。

    人便是这般怪,他年满十七,依着咱们这的规矩,年满十七便可选择,是继续在初等学堂就学,还是进入单位分配工作,旁人大多都是继续就学,他偏要干活,而且还非得去护卫队。不过这小子如今改得多了,虽说还是咋咋唬唬的,做起事来却很是肯出力气。赵恩也笑了:小人常对汉藩说,这便是第二个他。

    李邺当初的糗事,杨妙真还是自秦大石等人处知晓了一二,心中也颇为感慨,这般顽皮的人物,竟然也被赵与莒生生给治了过来,不仅治过来,还能将于竹这样的也带过来。

    于竹专心注著地推着独轮车快跑,推这车也有讲究,若是停下来,或稍有不平衡,车便会侧翻。故此虽然他明明看到了杨妙真,也不曾停下脚步行礼招呼,李邺早就教过他,做事时须得专注,否则不如不做。

    到了眼见靠近目的地,他才渐渐放慢脚步,到了地方之后,他将车上砖块每六块一次地搬了下来,哈哈大笑道:俺今日已经是十二车了,老德,张献宝他多少车了

    被称为老德的是个三十出头的黑胖汉子,身体肥硕得倒象个地主老财,一手拿着铅笔一手拿着纸,笑眯眯地看了眼纸:十一车,多乎哉,不多矣。

    比俺只少一车于竹瞪大了眼:俺不信,老德你莫非数错了

    让开让开他正说道间,突然后背有人怒喊:好狗不挡道

    于竹拉着车子避开,抹了把汗便撒开了腿,身后那人一边下砖一边问老德道:那厮多少车了

    十二车,比你多一车,献宝,你今日要输与他了。老德笑道。

    老德,格老子的,我岂会输给他个龟儿子那人冷笑了声:瞧我的

    杨妙真正往这边走来,听得那人一口蜀腔,回过头来问赵喜道:移民里连蜀人都有

    连夏人都有,何况川人赵恩笑道:这厮来时已经十七了,故此不曾进入初等学堂,极是能吃的一条汉子,是个霹雳火的脾气,偏偏于竹喜欢逗弄他,二人无论做何事都要比试一番的。记帐的叫王老德,偏是喝白水也能胖起来的人物,莫看他这般模样,倒有些心机,跟着学堂夜校学得识字算帐,是个精细人呢。

    杨妙真微笑起来,天南地方各种各类的人物,都被赵与莒收容过来,他们在原先地方不过是路死沟埋的货色,可到了流求,总能被觉有用之处。

    俺看好了,这就回去。她向赵恩招了招手:看情形你这是极忙的,休要招呼俺,俺自家识得回去之路

    那小人便不送了,四娘子路上小心。赵恩也不客套,在郁樟山庄里呆惯了的,便知道那些礼节客套都是虚的,唯有实诚做事,方能得到赵与莒重视。象方有财,初到郁樟山庄时只靠着嘴皮子,始终不得赵与莒信得,但后来建新庄子时实诚肯干,立刻被提了起来。

    杨妙真循着田埂向回走去,嗅着这田野之间青草的芬芳,她心情忽然放松起来。一种6地之上没有的感觉包住了她,她觉着在此处,极是无拘无束。她深深吸了口气翻身骑上自己的马,再向四周看了看,低声自语:这是俺男人的,俺拼了性命,也要将它看护好

    想到赵与莒,她有些惆怅地北望,若是赵与莒能与她一起,在这无边的原野上纵马疾驰,那有多好。

    也不知他如今可好

九十七、惊蛰雷响动九渊

    杨妙真所挂念的赵与莒,坐在一顶小轿之中。他掀开轿帘,有些怅然地望着外头的街道行人,虽然他可以看到外边,但他知道,自打他选择了这条道路,外边的这一切便不属于他了,他过的将是牢中鸟一般的生活。

    这是在庆元府昌国县,也即是沿海制置使驻军之地。上次临安之行,虽然史弥远私心之中已是属意于他,可是因为全保长大张旗鼓的缘故,最终赵与莒兄弟还是被送回了山阴。此事令全保长极是羞惭,四邻也多有讥嘲。赵与莒兄弟回乡过完年之后,余天锡再次到了虹桥里,偷偷将赵与莒带走,有过一次教训,全保长这次自然不敢声张。

    余天锡也没有把赵与莒带回临安,而是带回他的家乡庆元府昌国县,由他母亲照看,并且教导赵与莒宫庭礼仪。此地距悬岛并不远,不过赵与莒还是尽可能深居简出,更是尽量避免与悬岛联系。

    他知道自己身边定然布满了眼睛,史弥远绝不会将他摆在此处便不再关注了。

    路旁熙熙攘攘的人流来来往往,因为悬岛的缘故,这昌国县极为繁华,在悬岛之上赚得钱的沿海制置使军士,还有来此收购刻钟洋布和玻璃的商贾,让这昌国县远胜一般县城。

    赵与莒正要放下轿帘,突然听得路旁有人咦了声,他侧过头去,却看到胡福郎吃惊地盯着他。

    赵与莒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自家出来晃一晃,还是会被熟人遇上,不过遇上胡福郎倒是无妨,他原本便是全家远亲。史弥远便是查也查不出什么破绽来。故此他踩了一下轿底,抬轿子的两人放下轿子。他自轿中出来,向胡福郎行了一礼:九哥原来也在此处

    胡福郎神情惊讶,自己常驻于昌国,正是赵与莒的安排。他前些时日让杨妙真带来的信,说是将会有段时日不再来,为何又突然乘轿出现在此

    与莒,你如何他是个极机灵的。只道是赵与莒被人挟持,故此看了那两个轿夫一眼。两个轿夫虽说面露不耐之色。目光倒不凶狠,这让他有些放心,看了看周围,一个义学少年也没有,这又让他不解。

    九哥,我如今在此求学。赵与莒悄然挤了一下眼,让胡福郎不要多说话,胡福郎会意。拱手道:与莒在此求学。何不让人告诉愚兄一声,也好有个照应。

    不敢麻烦九哥。九哥店铺依旧在原处赵与莒道。

    正是,与莒若是有暇,不妨到我这来。

    赵与莒不敢多做耽搁,两人拱手话别,望着赵与莒消失在轿子中,胡福郎皱紧眉,心中突的一紧。

    跟在赵与莒身边地,分明不是郁樟山庄的人,虽说山庄三期之后地义学少年他都叫不出名字,但赵与莒身边的却不然,大多他都认识。这些年来,托着赵与莒的福,他专售继昌隆的生丝与绸缎江南制造局地刻钟,已经为自己置办了大量家当,虽说赵子曰孟希声先后分去了他不少权柄,不过他对自家的境地已经极是满意。可他也明白,自家有今天,皆是赵与莒之力,离了赵与莒的支持,凭着这几年的积蓄,他还是可以当个足谷翁,却未必能更进一步了。

    他地利益,与赵与莒是紧紧绑在一起的,在义学少年长成之后,赵与莒对他地倚重不如以往,可在胡福郎心中,却如同当初开保兴时一般。

    他正思忖当如何是好时,旁边有人拉着他道:胡掌柜,你为何还在此处愣,快上楼吧,今日愚兄做东,你无论如何也得给小弟这个面子。

    胡福郎拱手道:小弟临时有事,须得回去一趟,陈兄还请见谅。

    那人原本请他吃酒,是想借着他地关系多收些刻钟,闻得此言不免失望,还待再劝之时,胡福郎已经匆匆离开了。

    他走时匆忙,却未觉有人跟在身后,回到自家店铺之后,他写了封信,刚唤来仆人,想让他送去悬岛,忽然又觉如此不妥,便起身想要自己送出去。

    出门不久,他终于觉有个人跟在自己身后。那人自与赵与莒偶遇起便一直跟着他,他偏偏是个极好的记性,对人可以说是过目不忘。觉那人跟着后他心中再次一凛,确信赵与莒真的遇着了麻烦。

    他是个极小心的人,当下便改了主意,借着自己熟悉周围情形,甩脱了跟着之人,乘船离了定海,连夜兼程赶回山阴。当他赶到郁樟山庄后,他才自赵与芮口中得知一切,这才恍然大悟。

    据说朝庭有意为沂王择嗣,莫非与莒能入嗣沂王府知道赵与莒并无妨碍之后,胡福郎心中暗想,他来山阴时匆忙,回昌国时却没有那般紧张了。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回昌国的途中,有关赵与莒与他见面之事便被呈到了史弥远桌前。

    是与莒舅家远亲看到那份陈条,史弥远皱了皱眉。

    赵与莒极合他的心意,不仅因为他觉得这少年性子迟缓,便于他操纵,更是因为余天锡与他说起过的种种异端。他极信天意的,故此才会笃拜佛释,觉得若是赵与莒在手,他之大计定然能成。因此之故,他才对赵与莒格外关注。

    条陈上写地极详细,包括早年胡福郎曾经替郁樟山庄开保兴之事都写得分明,就连最后保兴为人所迫,不得不关张也有记载。史弥远算了算时间,当时赵与莒才值七八岁,这磨坊或许是他玩出来地,但开保兴定然是与他无关,想来应是他母亲为了维持家业所为。若赵与莒真是天纵之才,又怎么会被区区行所迫。不得不关了能为自家生财的粮铺

    心中虽如此想,史弥远还是觉得。让赵与莒继续呆在昌国已经不妥了,他唤来余天锡,没有与他提起胡福郎之事,而是问道:纯父。那少年在你家有多久了

    回禀相公,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余天锡笑着拱手:相公便是不问,学生要也说地,家母有信来。说是他已学得差不多了,便是一手字。也大有长进。

    看来倒真是静心苦学了。史弥远微微一笑:纯父。明日辛苦你回去一趟,将他接回临安吧。

    听得此言,余天锡心中大喜。他久居相府,自然也习得一些史弥远权术本领,知道此事若成,那便是拥立之功,史弥远固然将因此而权势永固,便是他论功行赏起来。也少不得分一杯羹。

    自临安往昌国。不过是数日功夫便一个来回,当赵与莒再次踏入临安城门后。他才松了口气。自己韬光养晦,终于到了这一步。

    在临安住了几日,眼见三月就要过去,赵与莒终于等来圣旨,原先的沂王嗣子赵贵和改名为赵,成为皇子,而他则被选入沂王府为嗣。

    这消息经郁樟山庄传到流求时,已经是大宋嘉定十四年的五月了,将消息传来地是孟希声。

    此言此言当真

    杨妙真便是再能想,也想不到那个总是冷着脸一本正经模样的少年,分离不足半年之后,竟然成了王府嗣子,她反复问了孟希声数遍,孟希声也不着恼,满脸是笑地道:自然是真,霍重城在行在得地消息,立刻传了来,难怪官人说将有大事,原是要入嗣王府

    他们这些义学少年,也由衷地为赵与莒高兴。

    官人可曾传出信来杨妙真则是喜忧差半,她定了定神,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不曾传出信来,不过,阿妤姐被接进了沂王府。孟希声看了杨妙真一眼,想到赵与莒写的最后一封信,如实将情形告诉她道。

    杨妙真先是心中一酸,接着又觉得欢喜,到了王府里用不着打打杀杀,她跟去用处不大,倒是韩妤,既细心又谨慎,当更能为赵与莒臂助。她喃喃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好生生的当什么王子,哪有在这流求逍遥自在

    孟希声忍着笑,拱手道:小人怕四娘子担忧,故此亲来淡水告知此事,四娘子,这些时日咱们流求还好么

    自然好,有俺在,如何会不好杨妙真哼了一声。

    这半年来,她在流求并未闲着,想到此处,她又笑道:审言,你来得正好,且住上些日子,我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孟希声先是一怔,接着明白她所指之事,吃惊地道:真的

    正是,以给五十亩熟田安家妻儿终生由流求养护回来之后无论生死皆给金元券一千元为赏格,招集齐了人手。杨妙真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便是那个邓肯,也说要为他家儿子赚块封地。

    孟希声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苦笑道:若此事不是官人交待,我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太过冒险了些,咱们如今并不缺田地,也不缺钱财,何必要冒这般大险

    自俺到郁樟山庄起,便未曾见到你家官人说错过,他说此事事关重大,比起咱们开拓流求也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定然是如此地了。杨妙真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西北方向:审言,你留下来也可以送他们一送。

    只好如此了还有件事情,好教四娘子欢喜。孟希声觉得心中沉重,忙摇了摇头,将那困扰之事抛开,指着码头方向道:也是官人吩咐过的,小人花费了两年时光,耗费价值数十万贯铜钱,总算得手了,四娘子要不要去看看

    何物如此之贵杨妙真有些兴致缺缺:俺对那些海外奇珍并无兴趣,数十万贯花费得也特多了些。

    四娘子可莫后悔,此物你说没有兴趣,我便又回船拉走了。

    见他如此说,杨妙真觉得反正也无甚急事,便起身道:随你去看看,若是不对俺脾气,莫怪俺给你一枪。

    二人出了杨妙真住所,杨妙真要骑马,孟希声却说想看看这淡水街景,故此二人步行出城。此时淡水建城已经有五年,当初种下的树苗,如今已经长得高大了,此时又是温度适宜,行走在淡水街道上,孟希声只觉得心旷神怡。

    自规划时起,淡水便借鉴了大量后世城市建设内容,完整的下水道系统与垃圾处理设施,使得整座淡水城地街道极干净。一般的牛马等大型牲畜,都是不能进入城区,而只能在城中一侧,即使是进了城,若有粪便,也立刻有基建队地年老体弱将之清理干净。因为水泥生产不断扩大,淡水地水泥路面也扩大到了六米这是自义学少年在淡水开办学堂之后,便迅推广一套全新的度量衡,初到流求来的人可能会有些不适应,但对义学少年和淡水初等学堂里毕业出来的人而言,这些都不成问题。

    即使是出了城,街道也没有变窄,杨妙真因为心中无可无不可,故此行得不快,指点着周围道:如今淡水粮食已经吃不完,宜兰开出的田亩更多,方有财与我商议,要将粮田改种棉花桑树,你说如何

    那自然是好的,棉花可以织布,桑叶可以养蚕,到时候我将之送往倭国,再自倭国换回黄金白银来。孟希声笑眯眯地道:咱们家要养的人越来越多,粮食虽是能自给自足,衣物也无需外求,可铁器矿藏,却总也不够。

    这岛上铁矿不好,欧老根不只一次抱怨,说是铁料不足。杨妙真深以为然:你还需自倭国多换些倭铁才是。

    小人知道。孟希声道。

    你究竟运来了什么见他直到此处仍是故弄玄虚,不肯说出究竟运来了什么,杨妙真终于急了:俺又不是买你货的商人,你再卖关子,俺也不可能多出价钱

    孟希声先是一愣,然后摇头苦笑:确实是小人地毛病,总盘算着如何吊起别人胃口,好将价钱抬得更高些。

    那你便说,究竟是何物

    拉上岸了么孟希声没回答,而是扯着嗓子向码头处地水手长喊道。

    上岸了上岸了,就在棚子里那水手长回答。

    四娘子,请看吧。孟希声向码头边的棚子一指,杨妙真性急,也不等他,三步两步跑了过去,然后啊地一声惊呼。

九十九、何故西窗起恶言

    这是六匹栗色的马,较之杨妙真骑乘惯了的蒙古马,它们更为高大,依着如今流求的长度表,它们都约有一米四以上,两只耳朵不断摆动,显得极为机警。当杨妙真出现在它们视线中时,它们用深邃的眼睛看着她,而这眼睛里又饱含情感杨妙真不知为何,觉得这眼睛象极了赵与莒。

    马的额头之上都有高顶的冠毛,象是一顶漂亮的帽子,当马轻轻移动头时,那头顶的冠毛便迎风舒展,象是杨妙真梨花枪上的红缨。

    第一眼,杨妙真便喜欢上了这些马,她吸着气,面色潮红,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两年前官人便交待下去,要寻匹好马与你做礼物,小人自泉州寻了大食商人,许以重金,才送了十五匹来,只是路途遥远风浪凶险,只有这六匹才到了。孟希声笑道:四娘子,如何

    若是赵与莒在身边的话,杨妙真会毫不犹豫抱紧他

    饰镜子宝马,赵与莒送她的礼物不多,但是杨妙真却能从这不多的礼物之中,感觉到赵与莒的一便真诚。他虽总是满脸冷淡,却是满心炽热地对着自己。

    这几匹马这几匹马杨妙真有些口吃。

    四娘子挑一匹吧,其余的还得运走,咱们需得寻个牧场才成。孟希声道。

    牧场你是说耽罗杨妙真曾听赵与莒说起此事,讶然问道。

    小人这些年来遣人往来于倭国高丽,中间多次在耽罗停泊,岛上高丽人并不多,也无多少军士,小人算过。有数千人马,便足以扫平耽罗。将高丽人逐还。说到此处,孟希声一笑:这原是一笔好买卖,小人遣精于放牧之人上岛察看过,在这岛上放牧数万匹马绝无问题。

    杨妙真怦然心动。在赵与莒大计之中,也曾说过时机成熟之时便要收耽罗以牧马,她心中盘算了一番,然后笑道:审言。此事须得与汉藩景文商议,俺是被你说动了的。咱们流求三地护卫队人数有五千之众。又有预备役两万余人。抽出三千人与你,应当无妨。

    景文是李云睿之字,他除去管着淡水律令之外,还兼做李邺的副手。行营军伍之事,向来是他们二人议定,杨妙真来了之后,还要报与杨妙真做最后裁决。孟希声听得杨妙真如此说,目光闪了闪:汉藩自然是千肯万肯的。他自家总说护卫队自建成起便未曾一战。每次小人来岛一次,他便要唠叨一回呢。

    问题是李云睿。这人歪点子多,常不按常理出牌,故此孟希声无法把握他的心意。他引杨妙真来看这马,正是想通过杨妙真说服李云睿,毕竟杨妙真地位特殊,相当于义学少年的主母。

    景文那儿杨妙真刚想大包大揽,旋即惊觉,瞪了孟希声一眼道:审言,你在算计俺了

    孟希声有些惊讶,杨妙真粗爽地性子,不知为何精细起来。杨妙真垂眉凝神想了想,这流求是赵与莒的根本,耽罗岛能占住最好,若是占不住也无碍。故此,她撇了撇嘴:审言,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宜兰那边传闻,山地土人颇有异动,风清已经去安抚了,再过几日他便会回淡水,若是土人能抚定,那么我便支持攻下耽罗

    有四娘子这话便成。孟希声也知道不能要求过多,他点了点头:官人如今是沂王嗣子,今后少不得封疆裂土地,咱们得为他多赚些家当,免得日后被人欺负了不是

    堂堂王爷,谁敢欺负他,他不去欺负别人便是好的了。杨妙真哼了声。

    四娘子尽管放心,强抢民女之类的事情,官人是做不出来的。孟希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在杨妙真操起长枪准备给他来一下之前,大笑着跑了开来。

    审言,这一下记着,俺总要给你地杨妙真面色酡红,在孟希声身后大喊道。孟希声早已一路跑回了淡水城中,那几匹大食马好奇地望着这边,似乎在思忖这些人类为何会如此。

    杨妙真小心地靠近一匹马,那匹偏过头,用大而湿润的眼睛盯着她,她伸手去摸了摸马的额头,思绪却飘向6地。

    若是官人在此的话,会不会允许夺取耽罗她心中暗想。

    赵与莒从小轿中出来,抬着望着丞相府地大门,心中平静似水。

    这是他成为沂王嗣子之后第一次来到史弥远府邸,宰相门房七品官,故此他不曾让随从去通禀,而是亲自到了门房前。

    有劳管家通禀一声,秉义郎赵贵诚求见。他对着门房略微施了一礼道。

    秉义郎乃是武官,国朝武官分五十二阶,秉义郎排在第四十六阶,论品秩也只有从八品,算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官职。门房头也不抬,指了指门边上道:候着吧

    赵与莒也不着恼,他面上神色平静,缓步行到门边上。此时正值盛夏六月,太阳直射下来,片刻间便让他大汗淋漓。那门房坐在荫凉处打盹,大半日也不曾进去通禀。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管家走出来,见着赵与莒模样才问了声:这厮是何人,为何立在门前不走

    门房慌忙起身,点头哈腰道:禀管家,他自称是秉义郎,叫什么赵赵贵诚。

    管家吃了一惊,他是史弥远亲信,曾不只一次听得史弥远提起这个名字,他向外看了看,觉赵与莒默不做声袖手肃立,神情既无愤怒也无欢喜。他快步奔回院子里,片刻之后,又跑了出来。

    秉义郎,相公有请。且随小人来。那管家狠狠瞪了门房一眼,门房缩了缩脖子。心知今日只怕是闯祸了,立刻满脸谄媚地冲着赵与莒笑起来,赵与莒仍是那副淡淡地模样,无喜无怒地向着那管家微微拱手。然后跟在他地身后,进了丞相府。

    史弥远其人虽说物欲不算极强,但这丞相府也是庭院深深。穿过三进院门,赵与莒才看到堂屋。让他吃惊的是。史弥远竟然站在门口相迎,他怔了怔之后。向前深施一礼:下官见过史相公。

    沂王嗣子。何必多礼

    对于他态度的恭敬,史弥远极是欣喜,忙伸手将他拉起:嗣子请坐,请坐。

    他引着赵与莒进屋,直接将赵与莒引到面南背北的主位之上,赵与莒心中闪了一下,却故做不知,径直坐了下来。

    这主位不是谁都能坐得地。以史弥远丞相之尊。来的客人便是再尊贵,也不应坐在主位之中。除非是皇帝或皇子亲临。赵与莒只不过是一亲王嗣子,官不过从八品,如此坐在主位上,让那位管家吃了一惊。

    史弥远地这间会客堂屋,装饰并不是非常华丽,只是点着檀香,让赵与莒有些不习惯。他目不转睛,只用眼角余光扫了四周一下,然后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史弥远身上。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虽然神情动作有些迟缓木讷,可目光却显得极真挚。

    嗣子在王府之中一切可好是否过得习惯两人入座之后,史弥远笑问道。

    多谢相公关怀,下官还算习惯,只是侍候起居地使女不太称意,下官便遣人自山阴将旧使女接来了。赵与莒恭恭敬敬地回话道。

    赵与莒自绍兴府接来一个使女之事,史弥远早有耳闻,以赵与莒这般年纪,若是完全没有内宠,那倒是奇事了。况且赵与莒将如此细微之事都说了出来,既显是不在史弥远面前遮掩什么,又显得他这人实诚没有城府,史弥远心中更是欢喜:这沂王嗣子如此恭顺实诚,余纯父果然未曾看错人。

    他捻须思忖了会儿,然后对赵与莒道:嗣子虽是聪慧,幼年却不曾进学,我有意为嗣子择一饱学宿儒为师,嗣子意下如何

    但凭相公做主。赵与莒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嗣子此次前来,不知有何事史弥远这才回到正题,向赵与莒问道。

    下官为相公错爱,得授秉义郎之职,故此来相公府上拜谢。赵与莒起身向史弥远拱手行礼:下官必是兢兢业业,不敢令相公蒙羞。

    虽说他沂王嗣子身份已定,但赵与莒在史弥远面前没有端出丝毫嗣子地架子,相反,以下官自称,态度之恭顺,倒是真将自家当作秉义郎了。

    请坐请坐,不过是一秉义郎罢了,哪当得嗣子如此慎重史弥远失声笑道:嗣子天潢贵胄,先在此职位上委曲数日,来日必有喜讯。

    相公赵与莒再次站起,面上有些惶恐地道:下官只怕不能胜任,有污相公识人之明。

    哈哈,此事日后再说,听闻嗣子喜好佛释,不知是否如此史弥远岔开了话题。

    下官老母,笃信佛老,早年便在山阴家中建有祠堂,供奉菩萨金仙。下官耳濡目染,又喜欢佛释劝人向善,故此信之。无论他问及何事,赵与莒总是抱定一个态度,那便是知无不答。

    赵与莒在史弥远处并未多久便告辞而去,史弥远送他出门之后转了回来,那管家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相公,方才沂王嗣子来时,为何相公让他坐主位

    竟有此事史弥远大惊失色,睨视那管家好一会儿,这才顿足道:这却是失礼了

    那管家低下头,不敢再言语,自家相公做事向来谨慎地,这般失礼之举,果真是无心之举么

    对此,他是一点都不相信。

    不错不错,果然不错。史弥远又睨了他一眼,见这管家不再说什么,他黑着脸,心中却满是欢喜:一个小小秉义郎,便来老夫府中致谢,是个知恩识相之人。事无巨细都向老夫禀报,毫无避讳隐瞒,显然是极信任老夫了。将寒微之时地使女接入王府听闻那使女姿色虽说不错,却未必比得过王府使女,这位新嗣子倒是个念旧之人。老夫让他坐上主位,他便坐上主位呵呵,不错,确实不错

    赵与莒出了史弥远之门不久,沂王嗣子拜访史相国的事情便传到了赵耳中。他气得冷笑数声,将桌上的一个官窑瓷杯砸在了地上。

    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生得也是相貌堂堂,只是两道眉毛特浓了些,在让他显得英挺之余,也显得有几分暴躁。

    想用那小子替代孤家哼,史新恩啊史新恩,你以为父皇会让你如愿他在心中嘀咕着,转身去看墙上地地图。过了会儿,一个宫女轻手轻脚地进来,将地上的瓷器碎片收拾干净,赵指着地图对她道:知道此处是何方么

    那宫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秀丽地脸来,她眼神有些飘忽,摇了摇头:奴只懂鼓琴,却不知这地理呢,殿下与奴说说,此处是何方

    此处便是琼崖,他日孤若得志,必将史新恩配于此

    史新恩便是史弥远,赵极厌恶史弥远,常言要将他配至新州恩州,故此以新恩称呼他。那宫女听得一笑,正待回话,忽听得外头有脚步之声,她回头一看,立刻垂行礼,避在一边。

    来地是赵之妻皇子妃吴氏,她看了那宫女一眼,摆了摆手道:退下去

    宫女闻言行礼退下,吴氏见外头无人,这才上前对赵道:殿下,那史贼亲信遍布内外,方才那绿绮便是史贼所献,为何还当她这面诟骂史贼

    我与绿绮乃知音之交,她必然不负我。赵冷笑了声:伯牙子期,你是不懂的。

    吴氏闻言黯然,赵极喜鼓琴,那绿绮也是如此,二人相应相和,比起她这个正牌的皇子妃更为亲热。她心知若是多说,必然被赵以为是嫉妒,只能叹了口气道:殿下又为何事恼怒

    孤那位堂弟,就是史弥远不知从何处找来的那个赵与莒,昨日被父皇命为秉义郎,今日便巴巴地赶拜去见史弥远了。赵咬牙切齿地道:那史贼勾结皇后,擅权十载,党羽遍布朝堂,党同伐异欺上瞒下,他身为皇族血裔,不思为国除奸,却去与这史贼搭在一起

    殿下吴氏皱眉又嘘了声,她行到门前,看看左近无人,叹息着道:殿下,事关皇后,还请慎言

    赵哼了一声,不过这次他未曾反驳吴氏。吴氏见他双眉紧锁,知道既是被史弥远惹恼,又是担忧那位堂弟赵与莒,便建议道:殿下,当初殿下在潜邸之时,真景希曾为殿下沂王府教授,与殿下有师生之谊。真公乃海内名儒,在地方又颇有建树,如今虽丁忧在家,却仍得天下民望,殿下何不写信与他求计

    赵心中一动,吴氏此言是正理,他身为皇子,虽然也有自己的班底,只是其中多是附势之辈,还无人能与史弥远抗衡,若是得了真德秀,那便完全不一样了。真德秀海内名宿,故交好友遍于四野,不仅深得人望,而且在地方任上颇具官声,若是得他臂助,自己一方必是声势大张。

    我这便与他写信。他断然地说道。

九十九、此去应是千层浪

    淡水码头处人山人海,居住在淡水的数万人,仿佛都挤到了码头来,将原本很宽敞的码头广场围得个水泄不通。

    李锐气喘吁吁地自人丛中挤了过来,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目标,他一路上至少踩了五六个人的脚,每次都少不得说“对不起”。被踩之人看到他一身学堂少年服饰,大多只是笑骂一声,不与他追究。

    他终于挤到了人群最里面,一大堆的送别亲友的人当中,于竹算是比较显眼的,因为他身边没有亲友,只有他一个人。他满脸不在乎地吹着口哨,用半是戏谑半是轻蔑的目光扫视着送行的人。

    “老竹!”李锐大喊了一声。

    人声嘈杂,于竹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李锐有些焦急,他又向前挤了几步,离李锐只有十余步了,他再次大喊:“老竹!”

    于竹这才听得他的声音,他偏过脸来,现是他时,眼眶突然一红,但于竹还是忍住了,他高傲地昂起下巴:“你为何来了?”

    “来送你!”自从当年于竹因为想算计李锐而被李邺惩治之后,二人便没有再说过话,包括于竹因为年满十七选择自学堂中出去,李锐也不曾与他谈过半句。可今日,李锐心中却突突直跳,这数年来为了少年的脸面而冻结的心,刹那间都融化了。“俺不要送!”于竹再次昂起下巴。

    “说什么浑话,你是俺好友,俺不送你送谁?”李锐也眼睛红红的。他扑上去一把抓住于竹的胳膊:“老竹,你为何偷偷报了名,这一去……这一去……”

    “俺清楚,最快也得两年才能回来。”于竹满不在乎地道:“若是途中遇险,能不能活着回来尚且不知。”

    “那你还报名呢!”李锐急了:“俺还说过两年学成之后,便与你一起去大金,帮俺叔父打拼,你为何就自个儿跑出海了?”

    “俺无亲无故地,没有牵挂,再适合不过。”于竹冷笑道:“倒是你。还做着去帮你叔父的清秋大梦啊。在初等学堂的日子,全都学到猪狗身上去了!”

    李锐一怔,还不等他回过神来,那边就听得一声低喝:“于竹!”

    于竹几乎象条件反射一般站得笔直。双手下垂,放在两腿裤缝之侧。昂挺胸目光平视:“到!”

    李邺大步走了过来。见着李锐,他理也不理,而是径直到了于竹面前。

    两人相对平视,于竹眼睛瞪得老大,可是眼眶不知不觉便湿润了,紧接着豆大的泪珠噼噼啪啪地往下掉。李邺骂了一声,然后给了他一掌:“别丢老子的脸,在船上好好做。回来之后。老子给你找房媳妇管着你,看你是否还敢背着老子胡乱报名!”

    “队长!”听得他这老气横秋的话语。于竹叫了声,再也忍不住,抱着李邺的胳膊开始哭起来。

    “别掉马泪了,旁人都笑话你!”李邺自己眼眶也有些红,他忽然想起当初赵与莒送自己等人来流求时的神情,他虽说满脸冷漠,可自己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异样。

    于竹是第一批真正由他**的护卫队员,虽说在护卫队里跟着他不过一年多地时光,但加上在淡水初等学堂,在他手下足足呆了有四年,从当初那个顽皮得令人生厌地小子,到如今这棒小伙儿,自己耗费了多少心血。原本想大用的,没料想这家伙竟然会偷偷报了名……

    于竹即将踏上的,将是一段极为艰险和漫长的历程。

    “休哭了,你小子不觉得难看,我还觉得难看……别拿我袖子擦眼泪鼻涕!信不信老子把你踹入海里去!”李邺大骂了两声,将心头地惶然抛开之后,他抚正了于竹,然后用力点了点头:“这上船的名单是老子批地,看到你地时候,老子还吓得一大跳!”

    在自家带起的这批护卫队员面前,李邺向来是口齿不禁的,虽说他“老子”长“老子”短的,偏这些护卫队员还吃他这一套,只觉得李队长与自己亲近不避讳,相反,倒是副队长李云睿,莫看是个笑嘻嘻的,却总是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起初时老子很生气,背着老子竟然敢如此!不过想想,你小子是有种的,连此事都敢报名,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李邺再次拍了拍于竹的肩膀:“在船上好好做,莫要丢了咱们护卫队地面子!”

    “是!”于竹抚着眼泪挺胸大声道。

    “我还要去送送风清他们,你便在此与李锐说话吧。”李邺揉了于竹地短一把,护卫队员都不曾梳髻,剃着和尚般的光头,这是流求地规矩,起初时还有人以死相争,但义学少年带了头,又狠狠惩治了几个顽固不化的,花了足足一年功夫才让他们习惯过来。故此于竹也理了光头,只不过现在长出茬来了。

    望着李邺大步走向远处的秋爽,于竹再次眼红起来,因为在李邺转身那一刹那,他现有什么东西自他的眼中落了下来。

    这一去……极有可能便是生死永隔了。

    “汉藩,你也来送我?”望着走过来的李邺,秋爽先打了招呼。

    “你要远行,我如何能不来送你?”李邺苦笑道:“风清,你这一走,我们护卫队压力可就大了。”

    “此话怎讲?”秋爽有些好奇。

    “对那些土人,一个秋风清可抵上一千个护卫队员,在宜兰,那些土人哪个不对你俯贴耳的,便是那些泰雅人,都受过你的医药。敬你若天神。”李邺说到此处忍不住骂了一声:“早知晓你这般风光,当初我便也该学医!”

    “哈哈,你地性子学不来医。”秋爽哈哈笑了起来,心中也有些自负,去年那场席卷土人的大瘟疫,全靠着他在土人诸部中奔走,这才安定下来,饶是如此,宜兰的各部土人仍死去了十分之一。不过经过他这番奔走,这些土人不但对移民的敌视大为改观。还慢慢接受秋爽的劝告。派出族中子弟进入宜兰诸城,学习汉人语言文字与医术。便是山区之中的泰雅人,也与移民有了接触,而不是起初那种见面便要厮杀。

    二人谈了片刻。便见胡幽出现在船头,他一手擒着个大草帽。另一手则拿着个单筒千里镜。大声向这边喊道:“上船上船了!”

    紧接着,码头广场中间的钟楼之上,一口铜钟被撞响。这声音响起之时,众人都安静了片刻,然后,喧闹声再度响起。其中也夹杂着送行的哭泣声,更这哭泣声很快便被爆竹声所掩盖。

    大宋嘉定十四年,西历公元一千二百二十一年。流求岛淡水港。四艘八千斛的大海船在钟声随伴和数万人注目之下出海。其中包括“张骞”、“班”、“甘英”三艘探险船和补给船“法显”,四艘船上共载水手、护卫队八百人。配有罗盘、六分仪、升降舵、千里镜等航海用具,搭载了十八具床弩和若干火炮。舰队的都督为前大宋沿海制置使水军引战教头林夕,他同时兼“张骞”号船长。副都督为秋爽,他同时兼任整个舰队地医正。“班”号地船长是原沿海制置使水军旗头邓震,他与林夕同时自沿海制置使解除军籍,这些年来一直为林夕副手。“甘英”号船长为胡幽,年仅十九岁便成为这艘八千斛大船的船长,同时也是整个舰队的先导,不仅因为他这数年间几乎一直呆在海上,磨砺出一身航海本领,更是因为他曾在赵与莒处受过学,赵与莒不但教他后人总结出来的航海知识与造船技巧,更是将有关经纬、风带、洋流地信息悉数授之,整个舰队中使用六分仪定位最出色的一个便是他,不过,他毕竟年轻,故此有极丰富航海经验地邓肯-波罗是他地助手。这三艘船既是探险船,同时也是武装商船,船上装备的武器,丝毫不弱于大宋水军。补给船“法显”号船长6双鹤,这是个大胖汉子,水性极为出众,有“头鱼”的绰号,原本也是沿海水军制置使引战教头。

    欧阳映锋也在水手之中,这位昔日纵横南海的海贼领,在这支庞大舰队之中只是一个小小的水手长。他原本投靠了霍重城,但霍重城要他一个海贼无用,又把他送给了赵与莒,赵与莒转手便把他塞到了流求,他自知要想在流求出头,不做出番事情不行,故此一得知此次要出远海,可能须得两三年才能归来,他便立刻报了名。

    整个船队中还有一项值得一提的装备,每艘船上都有两个,淡水制造局用木工车床车出来的巨大木球,每个直径都有半米,上面画着清楚的地图,标明了风带、洋流,还列出了经纬线。这些地球仪远远过了这个时代,是由赵与莒花了一个月地功夫,搜肠刮肚拼命画出来。他自家绘图地技巧,这些年来有不少长进,因此这地图的精确度虽然与后世相比相差甚远,可这环太平洋地6地轮廓与岛屿位置,基本都标了出来。最重要的是,托玩“大航海时代”系列的福,那些重要良港的经纬度,他都记在上面。

    这便是此次远航的秘密武器。

    这些年来,凭借与沿海制置使的良好关系,江南制造局将大宋数支水师所属船场积储的木料搜刮一空,连带着民间船场储备的木料也被重金购得了一小半。再加上烘煮干燥等措施的运用,江南制造局造船度并未因为材料的制约而放缓。若是将流求拥有的船舶全汇集于一处,绝对是支颇具规模的舰队,只怕除了大宋水师外,在这东亚海域之上再无其它舰队可以相比。

    船上携有大量箭枝、各种渔具,每艘船上还挂着两艘小舢板。除去必要的食物、淡水之外,船队带着大量的丝绸和少量瓷器、玻璃等货物,为了避免易器的瓷器、玻璃在海中破碎,玻璃是用标准木箱固定装好,不留丝毫空隙,而且瓷器之间则撒了许多浸了水的绿豆,这几天里绿豆芽,将这些瓷器牢牢包裹在一起。

    为防止海上出现的各种航海病,秋爽在每条船上都储存有大量的桔皮,还有些易于保存的水果、干菜、菌类。他们甚至还携带了一些菜籽,若是在某些港口停泊休整,便可将这些菜籽播种下去,等起航之时,可以有所收获。

    按着赵与莒预先设好的航线,,他们自淡水出,经过后世的琉球群岛,进入太平洋,借助六月下旬开始的西南季风北行,直至北纬三十七度至北纬三十九度之间,在倭国沿海做补给。此时风向会变为西北风,借着这风,横渡北太平洋,在距后世美国西海岸中部约三百至四百千米时,再折向南,此时日本至美洲间自西向东的洋流“黑潮”可以为舰队加。然后借助盛行于海岸的西北风、北风,真达后世墨西哥西部的天然良港阿卡普尔科。赵与莒估算过,整个航程加起来,恐怕需要近半年时间,这还是在比较顺利的情形之下。

    杨妙真替赵与莒来到码头送行,她目前这四艘大海船离港远去,突然之间觉得血液一阵沸腾,几乎让她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人生在世,当如此耳,或驰骋于沙场,或纵横于大海,龟缩在屋子里等死,绝非英雄好汉。

    “官人他去当那个劳什子的沂王嗣子,哪里有在流求自在,若不是为了大宋百姓……”想到此处,她摇了摇头,将心中的念头甩得远远的。

    “汉藩,过来!”见着李邺还对着船影挥手,杨妙真大叫道。

    李邺向这边望了一眼,然后快步走了过来,杨妙真问道:“人手抽调得如何了?”

    “还需五日方能聚齐,倒要问审言,他那边补给如何。”

    “悬岛补给绝无问题。”孟希声不何时钻了出来,把二人都吓得一跳,他咧嘴一笑:“汉藩,此次你真亲自带队?”

    “自然是我,还有王东6。”李邺道。

    “王东6?”孟希声怔了怔,这王东6名启年,原本是赵与莒身边六位贴身近侍之一,因为赵与莒之前将他们打离开的缘故,除了龙十二守着郁樟山庄等待赵与莒召唤、秦大石另有安排之外,其余四人都被遣至流求。

    “他与四娘子习得一身好骑术,正好去管牧马,打下耽罗之后,我还得回流求,便留他在耽罗练骑兵了。”李邺笑道。

    “如此说来,一挝也应该去一趟才是。”孟希声耸了耸肩:“他在悬岛也呆得霉了,总说要放大爆杖。”

    “他若去,咱们便都无事可做了!”李邺摇头道:“休要让他去!”

    “你自家去悬岛与他说去。”孟希声嘿嘿笑道:“看他不将你塞在他的大爆仗里放出去才怪!”

    “总共就那么些人,他再放两个爆仗,咱们还打个什么?”李邺了句牢骚,看向杨妙真,毕竟赵与莒不在的情形下,杨妙真因为身份的缘故,拥有着最大的决定权。

    “俺也要去。”杨妙真语出惊人:“六七年未曾开张了,俺若不去活动活动身子骨儿,只怕要生锈了!”

    注1:传说中先于哥仑布之前一千年抵达美洲的东晋僧人。当然,这只是传说,不过他真正去过天竺与锡兰。

    注2:这段航路乃后世明清时期由广州至墨西哥的贸易航线图,大量的中国丝绸由这条航线进入中南美洲,换来巨量的白银,从而使得明清时期能够采用银本位货币制度。

一百、炮作霹雳狡兔惊

    还是清晨时分,因为夏日的缘故,天边已现出曙光,大地虽然还有些黯淡,但已经无须了。大庆殿前,尽是朱紫,各色服饰的朝官们跻跻一堂。离大朝的时间尚有小半个时辰,故此这些朝官神情都很放松,相互间谈笑风声,整个院子里嗡嗡之声不绝。

    有宋一朝,善待士大夫,能跻身于此,皆受天家优容,在大朝前说两句闲话,扯几诗词,绝不会被言官弹赅。而且,平时众人都忙于公务,为了避嫌,相互间走动未必频繁,这也是一个相互交流传递某些信息的时机。一般人只以为殿前肃整,自有朝堂气象,却不知朝官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喜欢捕风捉影。

    有些御史言官,虽不会弹赅众臣此时有失大臣之体,却会竖起耳朵,看看能否找到可以指摘弹赅大臣要员的线索。

    史弥远为丞相,在此处他便是第一位,就连亲王也只能排在他下手。

    年兄,那位沂王嗣子赐名贵诚,封了右监门卫大将军,你可知此事

    自然是知晓的,右监门卫大将军可是正四品那位年兄低声回道。

    天潢贵胄

    他们絮絮叨叨的话语声未曾给史弥远什么压力,身为丞相,他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此时还能有座位给他歇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他开始觉得有些精力不济,在上朝之前,都会闭目养神。好在即将来的大朝之上慑服群僚。他知道自己把持朝政十余载。虽是党羽遍布朝堂,可仇敌更是遍布天下,还在前些时日,便有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进士在策论之中抨击他。

    碌碌鸦鹊之辈,岂知凤凰之高洁邪想到那人,史弥远便忍不住愤然。

    赵与莒在所有朝臣之中,不是最早也不是最迟,他袖着手,按着礼仪站入四品官当中。当他出现在众朝臣面前时,朝臣们都很惊讶。这么年轻地紫袍大臣,必然是宗室贵戚,可又是众人所不曾见过地。很快。朝臣们便知道,他就是沂王嗣子赵贵诚了。

    倒是生得好相貌。有人窃窃私语道。

    神凝气重,不苟言笑。沉稳肃整,丝毫不见轻浮之色。倒不似是民间生长

    这些议论也传入赵与莒耳中,他面无表情,直立平视,这些年来他训练义学少年时,早养成了立正站军姿的本领,象这般站法,他可以一个时辰也不动上一动。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大朝,但他脸上虽是肃穆。却没有半分畏惧与紧张。旁边同僚也有上来搭讪的。他只是一笑,却不言语。让对方既不觉他傲慢,又察觉到他的肃穆,不得不自己离开。

    他这般严正地站着,弄得在他身边的官员也不好交头接耳,相互使着眼色,都闭嘴不语。

    史弥远自眼缝隙中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微了一下,自己选中的这位宗室子弟,果然不负所望。他心中盘算着,前些日子皇子赵身边之人传出信来,这位性情急躁的殿下又说要将他配往琼崖去

    本相在朝一日,岂能让竖子骤登大位他心中暗想,目光移动,看着朝臣中的某处。

    皇子赵正站在这里,他的注意力完全在赵与莒身上,那两道浓眉紧紧锁在一起。他不是第一次与赵与莒见面,但对这个堂弟,他从哪儿看都看不顺眼。

    便是这般木头人一样的野小子,史新恩将他推出来,也想与孤争赵虽是脾气急躁,却不是傻瓜,在他看来,赵与莒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比他都相差甚远,天子如何会看上他,史弥远挑出这般一个人物来,却是失策了。

    在赵眼中,这位继自己之后嗣沂王地少年,实在是端重得有些木讷,一举一动,都显得有些迟钝。除去生得相貌还有些不错外,几乎一无是处。

    史弥远自眼缝中盯着赵看了会儿,赵觉得似乎有人在注意自己,他转过脸来,却看到史弥远在闭目养神,赵毫不掩饰眉宇间的厌恶,冷冷哼了一声,只觉自家今日的好心情,都被这碍眼地二人破坏了。

    对于这一切,赵与莒恍若无觉。

    因为刻钟大行其道的缘故,现在宫中计时也换了更准确的刻钟,当早朝时间到时,那刻钟便会出响声,这时便有内铛大声宣告。听得这声音,文武百官才开始肃静,整衣冠地整衣冠,活动手脚的活动手脚,待殿门开了,他们才鱼贯而入。

    赵与莒在众人中间,不紧不怕地走了进去,他知道会有不少人盯着自己,这些人中既有暂时地盟友史弥远一党,也会有明显对他流露出敌意的皇子赵一派,其余并非这两党中人,或出于好奇,或出于别的目的,也不会放松对他的关注。

    行过朝礼之后,百官各安其位,赵与莒夹在人群中却目不斜视,他只是在行礼时偷偷望了御座上的天子一眼。

    当今大宋天子,是后来庙号宁宗的,史载他好学不倦,但同时又愚笨黯懦。或许正是因为他有这种自知之明,故此在他一朝之中,先有韩胄后有史弥远两位权相,宁宗将权柄尽数托付与他们。可惜他所托非人,致使虽是在位三十载,却几乎毫无建树,只是眼睁睁看着大宋一点点失血衰败下去这位天子长得倒是眉清目秀,比起这朝庭之中的百官,他可以说是清瘦了,留着三绺长须,眉宇间却隐着深深地疲倦。他今年已是五十三岁,登基至今也有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来他外用权臣内信后官。但本人还算勤勉。不曾有过什么荒唐之举。

    这一日大朝,最重要之事是为史弥远之父史浩追封改谥。赵与莒冷眼旁观,只见朝堂之中竟然无一人反对,便是与史弥远关系不睦,也都噤口不语,眼见着史浩被追封为越王,谥忠定,配享孝宗之庙。

    当赵与莒在大庆殿中呆时,一艘海船出现在耽罗岛外。

    耽罗此时已为高丽所并,改名为济州。设有府使与判官。因为地理位置极为有利地缘故,往来于高丽大宋倭国之间的商船,多有在此停靠补给。故此。这艘海船出现时,驻于耽罗地高丽水军初时还不以为意,但当这艘大海船之后又出现两艘更大地海船之后。高丽水军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出港迎就。

    只不过。与面前的这三艘船相比,高丽水军的船显得既破烂且矮小,虽说数量众多,但在气势上先输了几分。高丽水军眼见对方迅靠近,原先只欲出动一艘船阻拦的,可如今就不得不倾巢出动了。最前一艘船上,李邺用千里镜观察高丽水军动静,然后骂了一声:就这三两只野鸭土鹅。还不够那疯子放爆仗的。哪里用得着我李汉藩高丽人莫非都死绝了不成

    他却不知,自打数年之前耶律留哥蒲鲜万奴相继自立。高丽国弱兵微,便成了辽东诸势力眼中的肥肉,今日你来打秋风,明天我来收草谷,逼得高丽不得不抽调兵力以备西北。耽罗乃外岛,四面皆海,故此留驻的兵力不多,又多是老弱,疏于整训,此时能迅做出反应,已经是不错了。

    被李邺称为疯子的李一挝也在用千里镜察看敌军,自从玻璃制成之后,这千里镜便成了护卫队中义学少年必备之物。见着挤成一堆相互壮胆的高丽战船,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来。

    在海面之上,火炮射击精度极差,可这么一群挤在一处,又是出其不意,若还打不中,那他李一挝这些年来狠苦训就白训了。

    你们是什么人

    对着这三艘庞然大物,高丽水军若说心中不惧那便是吹嘘,但职责所在,他们不得不大声吼道。

    休要理会,继续向前。杨妙真抿着嘴,唇边浮起一丝笑,她觉得自己又嗅到了沙场气息,尽管方有财激烈反对,赵子曰也特意自基隆赶来相劝,不过杨妙真还是坚持前来。

    俺若离了战场,在后面如同一个小媳妇一般,那岂不于官人没了任何用处

    她心中正想着,三艘船已经行至距高丽船不足三十丈处,高丽人已经有些慌了,他们再次大叫,这次用的是宋话,大约是瞧着三艘大船地旗帜上写着汉字的缘故。

    此乃大高丽国济州,来船止住,来船止住

    这呼喝声传到杨妙真耳中,杨妙真皱起了眉,轻啐了口:大高丽蕞尔小国

    此乃流求护卫水师,我们只知这是耽罗,不知是什么济州。杨妙真座舰上有大嗓门地喊道:高丽鼻屎般的国家,也敢称大私占人土,灭人宗祀,我流求护卫水师此来便是吊民伐罪

    那人喊完之后自己先乐了起来,高丽水师听得却无法高兴,这三艘船虽是数量不多,可每一艘都比他们最大地战船还要大上一倍听船上言辞,显然一番恶战无法避免了。

    流求那是哪儿也有高丽人问同伴。

    不知何处,莫非是海外一国

    他们正议论纷纷,这边三艘已经开始调头,由船头对着他们变为船身对着他们。接着,船头处炮窗打开,每艘船都伸出六门炮来。

    高丽人却不知这是何物,只是觉得惶惶不安,领军将官正思忖着是要冲上去与这自称流求的大船决一死战,还是先撤回去在岸上与之交战。见着对方抛锚落帆,他便决定先观望一番。

    不知死活。杨妙真冷笑了一声。

    瞄准点火

    在炮舱之中,李一挝下令道。

    这三年来,淡水制造局造出重各种火炮七十八门,淡水基隆宜兰都建了炮台。每处安放了十门。林夕领的探险船上装有十八门。另外便是杨妙真现今所乘地三艘战船上了。这种被赵与莒称为九斤炮的榴炮也与最初那种青铜炮不同,都是铁铸,实心弹仰角射程可达一千米。如今距离高丽船不足五十丈一百五十米,近得让李一挝都觉得无须瞄准。

    三舰齐射,平日里虽是曾多次练习过,但第一次实战,还是出了纰漏,李一挝所在地战舰最先打响,六炮都很整齐,巨大地后座力让船身剧烈晃动起来。站在炮舱里的李一挝险些因此摔倒。另两艘船则有些差强人意,至少过了两秒,才先后响起了炮声。

    李一挝用湿毛巾捂住口鼻。防止火药引起的硝烟进入肺部,伸头再向敌舰望去。等了好一会儿,硝烟总算散了些。他这才看到高丽水军的模样。

    高丽水军处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不会吧。这么响的爆仗,高丽人竟然如此训练有素,个个都做到了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李一挝喃喃自语道。

    甲板上的杨妙真也起了同样地念头,这一轮炮过去,高丽人至少有三艘船中弹,如此近地距离之内,重达九斤的铁球可以轻易击穿高丽人那脆弱地战船,杨妙真甚至看到那三艘船明显开始倾倒下沉。

    足足过了半分钟。高丽人的叫声才响起。他们完全被开始的火炮袭击吓傻了。

    放神机箭,放神机箭高丽水军将官疯狂地大嚷了起来。但是他手下地士兵现在都已经失魂落魄,不少人都跪在甲板上双目直。

    该死,放神机箭接连斩杀了两个乱跑的水军之后,那高丽将官终于稳住了一小队人,这小队高丽人推动小弩车,慌慌张张地搭上弩箭,在箭头外绑好熏了油的破布,然后点燃破布。

    然而,在他们完成射之前,三艘流求船第二次齐射开始了。这一次要好得多,十八门炮中有十四门几乎是同时轰响,那高丽将官吓得趴倒在甲板之上,也顾不得自己地神机箭。

    偏偏有一弹丸,象是长了眼睛一般飞过来,正砸在弩车之上,将弩车砸飞老高,那高丽将官抬起头来,觉点燃了的神机箭头朝下,正冲着自家落下,他惨叫了声,想闪避已是不及,那神机箭自他后背贯入,将他钉在甲板之上,只挣扎了片刻便死了。

    这一轮地战果,是又有两艘高丽水军的船中炮。

    失去指挥的高丽人终于聪明了些,他们调转船头,拼了命地划桨,想要避开这雷霆一般的破坏。至于那些正在倾覆的同伴,根本无人理会,此时逃路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救人。

    等到硝烟散去,李一挝准备第三轮炮击时,高丽人都已经逃出了老远。李一挝骂了一声,也懒得继续开炮。

    准备登6。船甲板上,杨妙真甩开自己罩在身上的披风,一手绰枪,大声喝道。

    李邺舔了舔唇,眼中凶芒四射,当初在悬岛与海贼交手时,他并不在场,但这些年来在宜兰与泰雅土人打过几次,故此这不能算是他的初战。他心中略有些觉得紧张,不过却没有害怕,相反,倒有即将见血的兴奋。

    失魂落魄地高丽水军,将他们地恐慌带回了6上,当流求战舰横在港口之前,一排炮轰过去之后,码头处高丽人简单之极的防御土崩瓦解。杨妙真李邺领着护卫队自小船登上岸后,所要做地便是把那些已经丧胆的高丽人抓作俘虏。原以为有一番厮杀,却不料竟是如此李邺有些扫兴地对杨妙真道:四娘子,如今该当如何是好

    你在此看着这些俘虏,莫让他们歇下来,将码头都修好。杨妙真昂了昂头,牵过一匹马来:给你五百人,其余的俺领着去追那些高丽兔子

一零一、忠不畏死陈少阳

    临安城虽只是行在,但大宋皇室驻此已久,有人诗云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此处确实是金粉世家之地歌舞升平之乡,人口攒集商贾如云,连带着酒楼林立。其中既有属户部点检所所营的各乐楼春风楼太平楼,也有商贾百姓所营的熙春楼三元楼花月楼。这数年来,群英会也在临安立足了脚跟,凭着独具风味的菜色,这座楼甚至颇有后来居上之势。

    霍重城愁眉苦脸地坐在群英会顶楼之上,看着熙熙而来的顾客,他却笑不出来。

    十天了他叹了口气。

    官人,如此憋闷,何不去勾栏耍子一个伴当在旁边出主意道。

    滚霍重城飞起一脚,踢在那伴当臀上,那伴当嘿嘿笑着跑开,倒也不着恼。

    你这贼厮鸟又来害我霍重城破口大骂:上回便是听你们拾撺,去了青楼一回,偏偏被那苏家小娘子得知了,到今日已经整整十日未曾理我,你们这些贼厮鸟,还不快些给老子想主意,早些让苏家小娘子回心转意

    我出去想想,或许就能想出主意来那伴当闻言立刻闪得老远,下得楼来摇了摇头:也不知那苏家小娘子哪里好的,将我家官人迷得神魂颠倒,数年来都是如。

    霍重城在他背后骂了一声,又坐下来开始生闷气。

    他坐的位置是群英会顶层正对着大门处,故此能清楚地看到进来的人物,不过经过他视线之人,他都恍若未觉。

    广梁大哥他正着呆。突然身边有人喊他,他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手搭上他的胳膊,用力推了他一下:广梁大哥

    啊阿琦,是你姐姐让你来的霍重城回头望去,看到是三元楼苏穗之弟苏琦。心中大喜,忙拉着他地手:她如何说她肯理睬我了

    苏琦如今也有十三岁,长得虎头虎脑。眼睛里闪着顽皮的光芒。听得霍重城连珠炮般的话语,他翘起嘴道:我姐姐才懒得理你。我是来要我的东西的,你上回答应,送我的流求玩意儿呢

    因为刻钟作坊也被迁到了流求,故此刻钟作坊产地那些机械带动的小玩具儿,如今都成了流求的物产。因为数量不多地缘故。市面之上便是花高价,也未必能买得到。霍重城借着与赵与莒的关系。自孟希声那里可以弄得到些,他每次便用这些玩意来逗苏琦。听得苏琦问起,他才想起这些日子只顾想着如何让苏穗脸上阴天转晴,却不曾将这位更了不得地小祖宗之事放在心上,他转动眼珠,刚想用假话搪塞,苏琦便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又要诓我

    哪有,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诓你

    你诓我何只一次两次。每次你要诓我,眼珠就会乱转。我姐告诉我的苏琦指了指他眼睛。

    霍重城大感狼狈,他咽了口水,正待再辩解,忽然瞅见一人,不由得咦了声。

    他瞅见的,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长身魁梧,相貌不凡。霍重城认得他,此人姓华名岳字子西,原是这一科地武状元,如今在殿前司任职。霍重城在绍兴时便是个豪爽人物,颇有其父遗风,喜欢结交些朋友,在临安开群英会之后更是如此。华岳还在右庠为太学生时,便以轻财好侠闻名,十余年前曾直言应杀丞相韩胄而触怒当权被捕,几经辗转才又回得太学,最喜欢呼朋引伴饮酒吟诗,针贬时弊指点江山。

    华子西,状元郎,这许多日未见,你怎的有暇到我这来,今日不在殿前司当值么霍重城在楼上与他招呼道,又转过身对苏琦道:我有客人,阿琦,你且回过,过两日我将给你地东西送上门去如何

    你若是再诓我,我便告诉姐姐,让她再也不理你。苏琦威胁道。

    定不会诓你霍重城一边说一边向楼下走去。

    他牢牢记得赵与莒曾对他说过,多结交些人物,以便日后之用。如今赵与莒已是更名为贵诚,当了沂王嗣子,这让霍重城想明白许多问题,对于赵与莒交待下来的事情,他更不敢怠慢。

    谁知道今后,阿莒能走到哪个位置,他若有得意之日,自己与他是总角之交,又替他出了不少力气,富贵何足道哉

    华岳走上三楼,与霍重城点头招呼,他是殿前司同正将,又是太学出身,若不是霍重城身上没有商贾那锱铢必究的铜臭味儿,原本不值得他结交的。

    广梁,你这里可有雅间空着华岳低声道:我有事要请客人,须得肃静之所才好。

    子西放心,你要雅间,自然会有对于这位今科武状元,霍重城也是曲意结交,他唤来一个小二,吩咐了几句之后,便亲自将华岳领到那雅间。

    这雅间在楼的最角落,临街对湖,原是临安群英会里最好的一间。华西见了极满意,对霍重城道:便是此处了,我邀了人来,若是有人问起我,你只管将他引来便是。

    子西要什么菜肴,也只管说,我这里刚来了些海外美酒,最是香醇不过了,酒性极烈,正适合子西这般英雄人物。霍重城笑道。

    宋时已经有提纯的酒,只不过较之后世淡得许多,流求这两年来粮食丰收,便开始酿酒,再用玻璃瓶子装上这些烈酒,运到燕云去与胡人交换劳力。胡人极好酒,仿佛再多的烈酒也喂不饱他们地酒虫一般,为了换这他们自家酿不出地烈酒来,在燕云少了许多杀戮。这是赵与莒早就定下的计策。也算是为了保全北地各族而做地一些事情,故此,流求酿多是输往北地,再加上大宋榷酤之政,这烈酒卖到江南的反而少。

    你与我拿一坛来。华岳心中有事,对霍重城的吹捧没放在心上。霍重城是个识趣之人。转过身便让小二给他送了瓶酒,自家却没有再去。

    这华子西,不知等的是何许人物。竟然如此。霍重城心中暗想,他本有意去窥探一番。但想到若是惹了麻烦反倒不美,便到了底楼的柜台处呆着。

    他是群英会东家,若不是华岳这般身份的人,原本也用不着他招呼。故此他坐在柜台前许久,都无所事事。大约过了半个钟点,一个四十余岁地男子走了进来。径直到柜台问道:有位姓华的在此定座么

    这人确是面生,不过口音倒是地道的临安口音,霍重城精神一振:是华岳华子西么

    正是,他人在何处

    三楼雅间,我这就领客官去。霍重城招呼道。

    到得那雅间前,霍重城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华岳开门探出头来。见着那男子。面上露出欢喜之色:你到了,快请进。我在等人,还会有两三个人来。

    霍重城心中一动,他还想再听两句,华岳已将那人引进了雅间,然后对他道:广梁,在下边替我候着,还有人要来,吩咐厨房里为我们整治一桌酒席,待人齐了便送上来。

    霍重城心中嘀咕了声,只觉这华岳今日极是怪异,做起事情遮遮掩掩地,与他往日的豪爽完全不同。他来得一楼,又等了会儿,果然有人来问华岳,这次来地是三个人,霍重城将他们引上楼,又吩咐厨房开始送菜。他心中虽是好奇,终究还是忍住,未曾跑去偷听。

    人都到齐之后,华岳笑着道:诸位仁兄,介绍一位贵人与诸位认识,这位柳先生,是皇子殿下身边极得信用的人物。

    他介绍的那位柳先生,便是第一个到的四十余岁的男子,听得华岳介绍,他起身向众人拱手致意。

    这位是袁甫袁广微,絮先生之子。华岳指了指后来三人中地一个道。

    原来是絮先生之子,令尊大名,在下久闻。那位柳先生再度起身行礼。华岳将众人一一介绍,袁甫已经年过四旬,而另两人则还是二十出头,相互认识之后,华岳又打开雅间之门,查看外边无人偷听,这才入座。

    柳先生,皇子殿下有何吩咐华岳对那位柳先生道。

    此事出我之口,入诸位之耳,绝不能令旁人知晓。柳先生先是肃然道:若是走漏了风声,诸位落入奸贼之后,也不得牵连皇子殿下

    那是自然。华岳一笑:在座诸位都是慷慨豪侠之士,柳先生只管放心。

    他与柳先生一唱一和,让袁甫微微皱起了眉。袁甫出自理学世家,父亲当初曾任过太学学正国子祭酒等职,门生遍于天下,袁甫自己也曾是嘉定七年状元,如今任著作佐郎一职。原本见了华岳这般神秘作态,他心中便有些不快,得知柳先生乃皇子赵身边之人,他更是警醒,今道今日只怕不会有甚好事。

    如今权奸持政,欺凌圣主,我大宋已至存亡之秋了那柳先生语出惊人:若无人振臂而起,提鱼肠之剑,奋博浪之槌,则我大宋亡无日矣

    袁甫面色一变,他起身拱手道:家中老父,年逾八十,昨日寄信来,说是身体颇觉沉重,下官此来,原本是与子西告辞的。那柳先生一肚子慷慨之语,原本要倾倒而出,却被袁甫这番话堵了回去,面色立刻变了,便是华岳,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不待二人回话,袁甫便起身迈步:诸位慢用,不必送,不必送

    一边说,他一边开门,出了雅间。华岳额头青筋迸起,想要唤住他,但见他走得匆匆,便将到嘴地话咽了回去。

    他转向还留着的另二人:袁广微竟然懦弱如斯,愧对其父英名,你们二位是否也要学他一般

    那两人对望一眼,神情都有些讪讪。柳先生长叹一声,摇头道:国朝养士二百年,事到临头,竟无一人使陈少阳复生,欧阳德明再世,吾侪岂不愧煞

    那二人血气方刚,听得柳先生以太学生前辈壮举相激,都不由得热血沸腾,起身应喏道:敢不从命

    权奸把持朝纲,皇子早欲除此奸恶,只耐权奸蒙蔽圣聪,故不得如意。如今权奸又构陷皇子,离间圣上与皇子父子之情,妄图动摇国本。他为逞己奸志,不知从何处寻来野种,冒称太祖后裔宗室血脉,天子一时不察,令其为沂王嗣子,进而觑视储君之位。柳先生扫视众人:皇子心中忧愤,不知你等可愿为皇子除此帮凶

    这话说得裸的,在座之人,都在临安呆着,自然明白他所说的是谁。

    以柳先生之意这次话语,华岳也是第一次听到,出言询问道。

    那人不过是乡里小儿,哪里能充作天潢贵胄柳先生眼光极为冷厉:华子西,我久闻你交游广阔,上至紫朱高府,下至贩夫走卒,你都有熟识。这二位能留于此地,自然也是对我大宋忠直壮烈之士,我只问你们,能替皇帝殿下寻得一专诸否

    两个太学生相互看了一眼,在对方眼中既看到激动,也看到恐惧,他们有一种自家正在参与甚至主导历史的壮烈感,仿佛在此时此刻,整个大宋国运,都在他们手中一般。

    王府护卫森严,恐怕不易入内。一个太学生道:那位沂王嗣子,深居简出,不能进王府,如何能

    进王府倒不难。华岳目光闪烁:我如今在殿前司任职,藏一两个人进王府,算不得什么大事。王府守卫巡视,我都能弄得到,只要有一个敢死之士便可。

    我倒识得一个人物,其人家中甚贫,奉母至孝,靠为人帮佣维生,读过几天书,一向以墨家自诩,性急刚烈,若以言语激之,再以重义诱之,必是肯做的。另一个太学生道:只是他家老母,须得好生安养。

    他之母便为我之母。华岳断然道:且领我去见那人,只须有我一条命在,必不让他之母受得苦累

一零二、深谋远虑有晋卿

    流求护卫队对耽罗的高丽人几乎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不足十日,便将最后一起妄图抵抗也清除了。

    经过辨别,所有高丽人都被抓上此后来跟来的三远船上,三远船是探险商运两用船,运人虽是不多,但高丽人也是极能吃苦的,一艘船上塞个三百号不成问题。

    三远船回程之时还是遇到了麻烦,因为距离不是太远,所以三远船并未经悬岛补给,而是直接驶向淡水。可在航行了三日之后,遭遇风暴,三远船中的章渝号飘离了原先航道,在风浪中挣扎了五日五夜,便是最有经验的水手也觉得保不住船之时,他们终于被风带到了6地。章渝号搁浅,船底受损严重,显然是不能再用了,他们不得不领着数百高丽人弃船上岸,寻着人家打听,才知道飘到了琉虬中山国。此地与流求同音,距流求也极近,往日里总有自倭国往淡水去的流求商船自此经过,故此章渝号上义学三期的阮若琅与船长一商议,便领着船上数十水手与三百高丽人在此暂居,等候流求商船过来。

    那高丽人几顿饱饭吃下,又时不时在菜中寻着两块咸肉,早已忘了自家是俘虏,加之对付这些人流求自有一套章程,便是红袄军那般桀骜不驯金国官员那般自命不凡,到得淡水也是被揉捏得要圆便圆要扁便扁,何况是这些过惯了苦日子的高丽人。

    那中山国国王姓尚,听得有只大船在自家岛上搁浅,极是欢喜地带着人来拾飘落,结果迎面遇上的却是全副武装的章渝号上的水手。这位尚王是有几分见识的,立刻改了主意,遣了个通译来问候交涉。这边也不为己甚,只是说来自流求,因为船只搁浅故暂在岛上借住一段时间。若是尚王肯与方便,日后便有重报。

    至于尚王若不肯与方便会如何,那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的。尚王心中思忖,以他中山国之力,吃掉这数百人自是没有问题,只不过自家损失也必大。平白地便宜了南山国与北山国。况且这数年来,他从过往的流求商船处也得知,如今有人在流求建城拓地极是兴盛,那流求商船之大他也是亲眼目睹,心中早生向往之心。若是吃了这些人,接下来流求来报复却不是他所能承受地。故此,他立刻笑脸相迎,免不了送肉送酒。只是这尚王虽据地称王,实际上也是极穷的,当不得大宋的一个土财主,每日供应这三百余人酒食,渐渐有些拮据起来。

    他日盼夜盼,终于在章渝号搁浅十五天后,见着了自倭国运货前往淡水的大商船。这船原本不在中山国停泊的。见着岛上点燃的火与搁浅地章渝号,这才靠上了岸。

    阮若琅终究才是十七岁,见着自家之人,忍不住喜极而泣。

    那商船载着许多货物,却是无法将所有人都运走,阮若琅这些时日来在众人中颇有威信,想着大郎曾教导过的,他知道此时自己是不能先回流求,故此便与几个义学五六期的一起留下看护着高丽人。其余水手则先回淡水。那商船船长自己做主,自船上下了些货物食粮,货物交与中山尚王做为他收容的谢礼,食粮则留下供裹腹之用。那尚王得了许多货物,早就乐得合不拢嘴,只巴不得天天有流求船舶在他岛上搁浅才好。

    商船回流求后约是十日,便有两艘大船自流求过来,中山国鄙小,连个象样的港口也没有。这两艘大船不得不停在港外,用小舢板反复接送人员。它们也带了给中山国尚王地礼物,那尚王见了刻钟镜子与绸缎,早就乐得合不拢嘴,又见了船上水手与护卫队员都是精明强悍的,更是暗自庆幸当初未曾打错主意。

    这些日子来,他也知道阮若琅虽是年轻。却在这群流求人中地位颇高。故此心中一动,带着通译上来道:阮先生。小王心慕上国,能遣使前往贵邦朝贡么

    这事情问得突兀,却不是阮若琅能做主的,惊讶了半晌,然后也有几分欢喜:此事却非我能做主,不过贵王既有诚意,想来我家主人也不会拒绝,贵王且派出使随我们同行,等候我家主人接见。

    那通译虽说懂宋语,但要将阮若琅之话翻译过去还有些难,至少那个主人他不知如何向尚王解释,便直接里说是流求王,中山王与阮若琅自是不知其中巧妙。

    回得流求之后,能做主的杨妙真还未来,而方有财听得有外夷来朝,早就乐得满脸菊花纹,眼睛都寻不到了。他也知道赵与莒成了沂王嗣子,自己身为王府管家,自然也应是有品秩的官员,早就为自家准备了一套绿袍和长翅乌沙,平日里对着镜子没少美过。不过在淡水,众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好些地喊他一声方管家,不好的便直接叫他方木匠,这身官袍,却不敢穿出去让人见着。

    又过了十日,杨妙真李邺才回到淡水,他们这一路也遇着了风浪,不过运气要好些,在悬岛避了三天,风浪过后才再度出。听得有外国来朝,杨妙真也是极惊奇,好在孟希声这次与她同行至淡水,杨妙真想到赵与莒曾吩咐过的外事不决问审言,内事不觉问伯涵之语,便问孟希声道:审言,你说要不要见这中山王之使

    自然是要见的,中山国位置正在我流求与倭国之间,实我商船必经之地,不可不安抚结好。孟希声沉吟了会儿,又笑道:番国远来,不可不示之以威,四娘子可在淡水行宫中见他。

    所谓淡水行宫,其实就是杨妙真住的那片带着些欧式风格地建筑,邓肯毕竟是半吊子的建筑师,依着记忆中的教堂模样建的主殿,倒也可以做会见之所。因为这是为赵与莒杨妙真准备的居所,如今赵与莒又是沂王嗣子,故此被众人呼为淡水行宫。

    中山王派来的是自家一房亲戚。这些日子住在淡水,早就惊为仙境了。被带到淡水行宫,见着两边刷得雪白地高墙,支撑着这大殿的石柱,还有地面上抹得光滑细腻的水泥,更是觉得流求国力强盛。远非中山所能及。

    还隔着老远,他便看到大殿对面坐着一女子,他心中一怔,以为这淡水是女王主政,便跪下行礼道:远国使拜见流求女王陛下。

    通译将他地话翻了出来。杨妙真先是一怔,然后微笑道:他竟把俺当作女王了,俺便是坐在此处,也没有个女王模样,倒是你们主人,还岁时便有王子气概了。

    孟希声暗自苦笑,原本是将杨妙真搬出来吓唬一下这番国使,可杨妙真是个爽直的脾气,做不得这种装腔作势的事情,才一开口便露了馅。他看了那通译一眼。见那通译神情也有些异样,正准备张口翻译,他咳了声:这句不必译了。

    他坐在杨妙真左侧,虽然穿地是寻常服饰,但那通译也是机灵的,自然知道这个位置坐着的必然位高权重,加之方才那位女王之话,着实有些不好翻译,故此也就闭了嘴。

    贵我两国相距不远。只是一向少有往来,既是贵使来了,便请在馆驿中好生安歇,自明日起,我将陪贵使巡视我国。孟希声觉得若再让杨妙真说话,只怕会把事情搅得更乱,干脆自己开口,然后对那通译道:将我之话说给他听。

    那通译满腹疑窦,这流求女王不吭声。却让这个年纪二十左右的大臣说话。他视线往右侧一歪,一身绿袍乌纱的方有财危襟正座,将脸板得有如个回字一般,倒有几分大国上官模样。只是这位年长地大官,却眼睛直,始终不往自家这儿看上一眼,通译心中暗叹。不愧为上国重臣。便是呆也得与众不同。

    那中山王使听得这番话之后,心中极是欢喜。这些日子他虽然可以在四处走动,但都是在街道上闲逛,却不能深入各处。若是流求大臣真陪着自己巡视,便能更好地察看这流求虚实,回去之后也好向中山王交待,显得出自己颇有才干。

    待打使和通译出去之后,孟希声埋怨道:四娘子,你方才如何乱说话,若是被那中山国使小瞧了,丢地可是主人的脸面

    哼,俺又不象你们,跟着你家主人学得满肚子歪七扭八的坏心眼儿,也不象阿妤姐,知道察言观色照顾人。韩妙真撇了撇嘴:俺是个直性子,有什么便说什么,况且那中山国不过弹丸之地,若是小瞧了我们,打得他服气便是,在耽罗俺正觉着没过瘾呢

    跟着陈子诚一起坐在这行宫宫殿中的耶律楚材唯有苦笑,他心中颇有些嘀咕,这位四娘子毕竟起身草莽,实非岛主之良匹。

    不过这念头他也只敢放在心中,这两年来,他越是得陈子诚信任和重用,便越是觉得那位岛主深不可测。他毕竟有才而且聪慧,故此已经进入流求高层之中,更是知晓了赵与莒身份这一重要秘密,故此隐隐也有些兴奋,以他对大宋的了解,象赵与莒这般宗室被选为皇侄的,历史之上还有一次,那便是宋高宗赵构选立孝宗之事。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位岛主极有可能成为大宋皇帝。

    对于耶律楚材而言,替金国效力与替宋国效力都是一回事情,他既不是女真人也不是汉人。但赵与莒深知他才华,又显得对他极赏识,来淡水才三四年间,便身居高位,得以在这议事堂中有座,加之又总有脾性相投的义学少年往来,他实在觉得此间乐不思蜀,故此对赵与莒也有了忠诚。

    汉藩,明日你将最精锐地护卫都拉出来,要盔明甲亮地,我带那中山国使去观看演练,这叫示之以威。孟希声对李邺道。

    李邺一怔,歪着头道:你孟审言一向是不做蚀本地买卖,莫非又要打那中山国地主意

    那是自然的,不过中山不似耽罗,占之虽易,却无利可图,不如使其臣伏以供驱使。孟希声坦然道:如今我有一个想法,是极大的买卖,只是无法报以官人,只能先说与大伙商议。

    耶律楚材又是苦笑,他来流求之前,在悬岛上与孟希声相会,当时便言谈甚欢,为他见闻数术之学所动,只是觉得他凡事几乎都要与商贾扯上关系。耶律楚材虽说算是见识不凡的,但在此时情境之下,对商贾总有些轻视。直到到了淡水帮助陈子诚办淡水银行,少不得与阿堵物打交道,终究关系的是国计民生,加之又受了陈子诚指点,对商贾之事有了极大改观。不过对孟希声开口生意闭口买卖,还是有些受不了。

    中山国离咱们极近,又是国少力弱的,它居于咱们与倭国之间,官人当年曾说过,对土人蛮夷要教化,我寻思着先拿中山国做个例子,若能教化了中山国,咱们无论是南下教化吕宋还是北上教化倭国,都是极易的。孟希声正颜道:我虽好言利,不过于流求官人而言,钱财之利只是眼前,万邦归心,那才是千秋万载之利。

    你之意杨妙真竖着眉,听孟希声绕了半晌,还不曾说起当如何去做,她有些不耐烦:便直说当如何去做吧

    我只是有个想法,具体如何做,现今还不清楚,还需大伙商议对了,晋卿大哥,你饱读史书的,可有良策孟希声将包袱甩给了耶律楚材。

    第一,书同文,车同轨,这应是伯涵之事了。耶律楚材也不客气,他如今也只是三十出头,正值功业心重地时候,加上在流求呆久了,知道在此过于谦逊反倒是虚伪:第二,货同币,物同重,这是我之事了。

    孟希声点点头,他将事推与耶律楚材,并不意味着他自己心中没有想法,耶律楚材说的,正与他所想相差无几。

    还有,当让中山国遣子为质,只说是到我流求求学,另遣护卫队队官去中山国,替他训练士卒。一直默不做声的李云睿道。

    好计,如此一来,十年之后,中山国人心尽向我流求矣耶律楚材抚掌赞道。

    直到众人散去,方有财还是如泥胎木塑一般一言不,众人都觉奇怪,虽说义学少年都不大喜欢他,但官人既是未曾撤去他的职务,他还是名义上淡水的大管家,有人推他一下,他才醒过来:走走了那番国使走了我今日模样,象不象上国大臣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都轰然而笑。

一零三、深殿夜雨掩孤灯

    虽说是秋末,江南却阴雨连绵,临安城也笼罩在一片轻愁般的秋雨之中。

    夜幕降临,赵与莒伸了个懒腰,长长出了口气,回过头来,见韩妤在身后站着,书房里没有旁人,他微微一笑:阿妤,在这笼子一般的王府里,可是觉得沉闷了

    奴不觉得闷,只要在官人身边,哪儿也不会闷。韩妤一边说话,一边拿来件衣衫,披在他的背上:官人穿好,方才虽是活动了一番,可如今秋意渐凉,若是病了,奴可要被十二骂上几日的。

    听着她絮絮叨叨,赵与莒心中觉得极为温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韩妤很早就开始照顾他的起居,这样亲昵的动作是常有的,故此她只是笑了笑:倒是官人自家闷不闷

    虽然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但两人都极谨慎,谁知隔墙是否有耳呢,他们都极少提起当初在绍兴的生活,对其余义学少年也是只字不提,只有跟在赵与莒身边的龙十二,才偶尔会说到。至于龙十二,更是个少言寡语有如木头般的人物,旁人不把他当哑巴已经是谢天谢地,更别提自他嘴中套出话来了。

    我赵与莒听得韩妤这般问他,不由得失笑,笑容有几分苦涩,闷不闷,当然闷,而且不是如今当了嗣子才觉得闷,自从穿越来起,也便觉得闷了。这个时代之中,没有英与nba,没有魔兽世界与网,甚至没有会出小霸王奇乐无穷啊的老式游戏机,他如何能不觉得闷

    只是眼见着韩妤她们一天天长大,眼见着自己种下的种子一年年成长,这沉闷受也受得。

    他一时失神,韩妤以为自己问错了话,小心翼翼地替他穿好衣衫。良久之后。赵与莒才道:我早就习惯了,早就习惯了

    韩妤瞅了一眼刻钟,已经是夜里九点,外边传来沙沙的雨声,象是春蚕在吃桑叶,她轻声道:官人,该睡了。

    若是在郁樟山庄。此时尚不是睡觉时间,但在这里,赵与莒一举一动都怕受到监视,故此早睡早起已经成了习惯。他点点头:你也早些睡,不要再做什么女红了。

    奴想给官人织件毛袜呢,寒从脚起。官人最怕便是脚冷了。韩妤细声细语地道:虽说市面上买得到,但都不如奴织得好。

    赵与莒失声一笑,对于自家手工女红。韩妤倒是极有自信的,在郁樟山庄之时,她侍候赵与莒睡下后,往往会再看会儿手抄本儿。可在沂王府中,她不能将那些记载着赵与莒教的奇学的本儿拿出来。只能做些女红。她原本便是极为手巧,又寻了高明的织匠指点,如今女红功夫更是十足了。

    他有个习惯,那便是要用热水泡了脚之后再上床睡觉,当他睡下后,听得韩妤问道:十二,可要加件衣裳

    十二在门口守着呢,也是他固执。在这王府之中。有谁敢闯进来不成赵与莒一边这样想一边闭上眼,有龙十二守着门。他心中极是放心。

    龙十二倒不是时时都这般守着,他一般是夜里守门而白天睡觉,他本来就有些木讷怪异,王府里其余人看来,他若不是自幼随着赵与莒,那便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傻瓜了。

    韩妤睡在外间,她又织了会儿棉袜,因为怕外间地灯光影响赵与莒睡眠,到了十点,她也躺下睡了。

    除去秋雨的沙沙声,一切都静了下来,整座王府都睡着了,只有龙十二,靠在赵与莒地门外,默不作声地瞪着眼睛。便是一只忠犬,也做不到他这般不知疲倦。

    过了子夜,刻钟时间两点钟左右,龙十二无声无息地活动了一下手脚。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脚步之声。

    王府之中,自然是有侍卫巡视,这些侍卫来自殿前司,龙十二此前也见过他们在这个时候出来巡视的,只不过如今这小雨中也来的,却很少见。而且,他们一般就是绕上一圈,然后回去,却不象今日这样,在院子外头停住。

    龙十二立刻警觉起来,他悄悄握着自己手中的刀柄。

    不一会儿,听得院墙上传来金属搭上的轻微声音,声音虽小,但在这般夜里却传得很响。墙外之人似乎也被这声音吓住,停下动作,倾听院子里的动静。龙十二放松呼吸,目光变得冷厉起来。

    他虽是木讷,却不愚钝,这般鬼鬼祟祟地,自然来意不善

    墙位又传来习习索索的声音,那人在爬墙了。龙十二借着他的声音,将自己身体贴在柱子后面,此时只要有一点异动,都会惊走这人,龙十二不希望官人身后总有一双阴险的眼盯着,既是要动手,便要一击即中。

    片刻之后,那人爬上了墙头,因为黑暗的缘故,只能看到一个极模糊的人影。龙十二凝神瞪视着那人,见那人跳下之后,立刻扑了出去,怒吼了一声:死

    他在海贼第一次攻打悬岛之时,为了护卫赵与莒,手头上没少杀过人,与其余义学少年杀了人之后恶心呕吐不同,他冷酷而稳定,凡是威胁着自家主人地,在他眼中便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他突然扑出,那人吓了一大跳,还没回过神来,便被龙十二一脚踢翻在地。因为下了许久的雨地缘故,地上尽是泥水,那人低呼了声,扬手撒出一把泥浆,就地一滚,抽出了腰刀。

    他撒出的泥浆恰好蒙在龙十二眼上,龙十二闭住眼,就连一点微光也看不见,只能一边胡乱挥动腰刀一边抹眼。那人看到有机可乘,侧身向龙十二扑过来,一刀砍向龙十二颈脖,龙十二刚抹去眼上的泥浆,想要完全闪开已是不及,只能一边前冲一边还了一刀。

    那人之刀砍在龙十二肩上。被肩骨卡住,不待他将刀拔出,龙十二的腰刀已经捅了过来。用刀捅是杨妙真教龙十二地,若是距离近,用刀劈砍威力反倒不如用刀尖捅来得大。龙十二原本想活捉那人,但觉那人极强悍,自己又受了伤。为着赵与莒的安危考虑,他改了主意,这一刀捅入那人腰间,那人惨叫了声,想要把龙十二推开,却被龙十二顺势拧腕搅动。将肚子里地脏器都绞得稀烂。

    龙十二扑出去的时候,韩妤便被惊醒了,她自枕下取出一只短剑。翻身下床,挺身站在赵与莒门前。因为害怕,她牙齿轻轻地响,双腿也战栗不止。

    官人。官人她心中急想呼喊,但赵与莒早就教过她在此时应如何应对。此时屋内黑暗,她是对屋内情形极熟悉,方才找得到门口,若是出声,便会为入侵之人指明方位。故此,她虽是害怕担忧,却始终不曾开

    听得外头兵刃破空声闷哼声怒吼声惨叫声,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韩妤知道龙十二会守在门口。也猜得出与入侵殊死对决的正是他,但不知这般厮杀之中。他安危如何了。

    片刻之后,她听得龙十二的声音响起:阿妤姐,官人可好么

    官人韩妤心中一松,立刻扑向里间:官人

    赵与莒也早被惊醒,他没有点火,不知外头还有多少刺客,点亮火是自己找死。故此他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声我无妨,然后又问道:十二,受伤了么

    些许伤势,不打紧,一人侵入,已杀了。龙十二地回答简洁。

    听到他受了伤,赵与莒皱起眉,他来到韩妤身边,自她手中夺过短剑,然后推开门。龙十二背对着他站在门前,用身体挡着门口,听得背后响动,皱眉回头道:阿妤姐,休出来。

    当见到出来的是赵与莒时,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官人且回去,还不知有没有其余刺客。

    混一人进来已经是不易了,应该不会再有。赵与莒淡淡地说道:你伤势如何

    肩上,不打紧。龙十二没有撒谎,低声说道。

    这屋子里的厮杀惨叫声早惊动了外边,立刻有王府侍卫跑来察看,听得门外是侍卫的声音,赵与莒要亲自去开门,却被韩妤一把拉住:让奴来。

    韩妤打开门,侍卫都知道她是赵与莒贴身使女,倒不敢无礼,点起火把之后,他们才见着地上地尸体,那死人浑身湿透,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老大,仿佛是要大声呐喊一般。

    赵与莒扫了那死一眼,他可以确定,这人他不认识。

    啊呀。韩妤回转身来,却见着龙十二半边身子鲜血淋漓,惊得唤了一声。赵与莒看着龙十二那模样,也是面色一沉,流了这么多血,还说只是些许伤势

    唤郎中来,快唤郎中来他有些惊惶地喊道:外头多留些人,莫再让贼人闯进来了

    侍卫们个个面色难看,赵与莒如今身份不同,可是沂王嗣子,将来便是大宋亲王,便是一根头,也要比他们性命精贵,如今却被贼人闯入寝处,他们却一无所觉,而且这贼人穿地也是殿前司侍卫服饰,深究起来,他们谁都免不了受罚。

    赵与莒嚷完之后,只作胆怯,快步走进屋子里,他转了转,然后又爬回床上,低声对韩妤道:只说我受惊吓过度,故此病卧在床。

    韩妤会意,再行到外边,郎中已经被唤了来,正在手忙脚乱地给龙十二包扎。龙十二仍旧是一副呆若木鸡的神情,那些侍卫看着他,都是既羡且妒。

    当史弥远起床之时,赵与莒遇刺之事便为他所知,他心中大怒,险些要摔杯泄愤。

    他自家当初便是以这等刺杀手段干掉韩胄,故此更是害怕有人用这等手段对付自己。那贼人虽说不动机,但穿着殿前司侍卫地服饰闯进沂王嗣子寝院,若说背后没有主使之人,便是傻瓜也不相信。

    只是那人死得透了,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供查验之物,史弥远虽是猜到可能是皇子赵指使,却苦于并无证据。况且赵贵为皇子,出入尽在宫禁之中,他也不可能随便找着一个人来行刺杀之事,这背后,定然还有一大串人。

    沂王嗣子如何了按捺住心中怒火之后,史弥远问道。

    被他问的人虽青衣小帽,闻语之后恭声道:回禀相公,嗣子受了惊吓,正在卧床休养,御医替他号过脉,说是无碍。

    他那忠仆呢史弥远想到那深更半夜拦着刺客的忠仆,心中也有些惊讶。

    那人极是木讷愚笨,平日里能三天不说一句的性子,问他话语也是茫然不知回复,肩上之伤深可见骨,问他他却道不痛无妨。

    史弥远一笑,他原本有些担忧,赵贵诚不过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忠仆,收徕人心的手段倒不能小视,但听得那所谓忠诚不过是一木讷愚笨之人,他便释怀大半,这种人最爱较真,倒不见得是如何忠心。

    赵比史弥远得到消息要晚,当他闻说那刺客身死而赵贵诚却只是受了惊吓,不由得大叹。

    不是说那傅山叉是墨家刺客么,竟然如此不济,给一仆人觉杀死。他对着皇子妃吴氏抱怨道:经此一次,那野种宿处戒备必将更为森严,下回便不好再遣人去了。

    殿下原本便不该遣刺客去。吴氏叹息道:父皇待殿下视如己出,殿下只需孝敬父皇,自有遂意之时,偏偏要遣刺客去,若是那刺客不死,牵连到殿下,只怕只怕

    她说到此处还有些害怕,再也说不下去了。赵不以为然,摇了摇头道:便是活着也寻不到我们身上,自有人出来顶罪。

    殿下,此事可一不可再,真景希不是给殿下回信了么,殿下只须依言而行便可,何必去冒这等奇险吴氏苦劝道。

    前些时日,赵寄给真德秀的信件有了回音,如今真德秀因为丁忧正在家守孝,他信里说得极隐讳,只要赵孝顺天子与皇后礼敬当朝大臣,等待天命到来。这原本是极稳妥求全之计,但赵一想到真德秀信中所说地当朝大臣便是指史弥远,他便觉得难以忍受。

    真景希胆小怕事,不是可将国事托付之人。他摇了摇头,觉得与吴氏说话乏然无味,便起了身:我去鼓琴了。

    望着他出去的背影,吴氏只觉得心境极不安宁,但她能劝说的都劝说了。

一零四、专诸藏剑岂知谬

    沂王嗣子遇刺之事,并未在临安掀起多大波澜,无论是史弥远,还是皇子赵,双方都不欲就此事大张旗鼓。在史弥远这边,是希望借着此事将皇子赵在朝野的根底尽数挖出来,故此不欲打草惊蛇;而皇子赵则不欲此事引起天子的关注,更不愿此事牵连过广。

    那贼人名为傅三叉,是临安人士,本在坊间为人帮佣,素来慷慨豪迈,家中唯有一老母,已经在月前被送走,至今不知所踪。

    史弥远得到这回报时,不由得冷笑,那背后之人果然做得干净,只可惜却不够毒辣,傅三叉老母被送走,岂会不留下蛛丝马迹

    去查查是谁接走了贼人之母。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与他说话的是个四十余岁的瘦子,他恭敬地点点头,然后便退了出去。他出丞相府时,走的是后门,而不是众人瞩目的正门。

    送走他之后,史弥远沉吟片刻,又将余天锡叫了来。

    纯父,有件事需得你去一趟。他捻须道。

    相公尽管吩咐。余天锡道。

    你替我去沂王府一趟,休得大张旗鼓,看看那位嗣子究竟如何了。史弥远笑道。

    余天锡心中一动,史弥远不亲自去见,一则是免得惊动了朝中大臣,二则也是为了与那位沂王嗣子保持距离。莫非到了如今这情形,史相公对那位沂王嗣子仍不是很放心

    他这边带着这一疑窦出了史府。霍重城那边带着一肚子怒火上了群英会。

    竟然有如此之事,却一点消息也不送来,阿莒如今上了那个位置,便不把我当朋友不成他在楼上转了两圈,心中始终想着这事,忍不住破口骂了句:这贼厮鸟

    沂王嗣子府中闯入刺客之事。官府虽是有心隐瞒。但哪里瞒得住霍重城这些年来在临安交游广阔,消息极是灵通,虽说晚了些,如今也知道了。

    霍广梁。你骂谁

    一个女声响了起来,霍重城惊得打了个冷战,回头一看,却见苏穗横眉立目,正怒视着他。他缩了缩脖子,虽然苏家小娘子找到这来让他很是欣喜,可看她脸上的神情,分明有些不对劲

    呃。苏家妹子

    谁是你妹子苏穗轻啐了声,因为附近人多地缘故。她的脸有些红:你方才骂谁

    虽是极喜欢这姑娘,但霍重城并非不知天高地厚,故此打了个哈哈,想要含糊地应付过去。苏穗自是知道他不敢骂自己,只是受了兄弟所托前来兴师问罪,如何能让霍重城轻易过关,自少不得揪着他好一顿数落,直讲得霍重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方罢休。

    自从父亲遇害之后。便没有人这般管教过霍重城。赵与莒虽说会在一定程度上约束他,可毕竟管不到他的一言一行。苏穗越是斥责得凶。霍重城便越觉得欢喜,只觉得苏穗所言句句都是为了自家好。

    他抓耳挠腮了好半日,将苏穗引进雅间,开着雅间之门,又有苏家的仆人丫环在身边,故此倒不惧流言蜚语。苏穗见他这模样,知道他定是有话想说,便也凝神倾听。

    苏家妹子,我有一事心中极不痛快,故此才在此骂人。霍重城斟酌了一会儿,想好措辞才道:我有一旧友,关系极好的,原是总角之交。他是极聪明之人,如今地位远在你我之上,只是他遇着麻烦,却不遣人来告知我,我寻思莫非他是忘了旧情,不念我这旧友了。

    糊涂苏穗听了笑道:枉你当年有神童之名,竟然是个遇事不分青红皂白的糊涂蛋

    霍重城闻言精神一振,他身在局中瞻前顾后,看问题难免会有疏漏,听得苏穗此言,便向前凑了凑问道:阿穗,我哪里糊涂了

    休要唤我阿穗苏穗双颊飞彩目中流丹:若再是嘴上不老实,休怪我不睬你了

    好好,我不唤不唤。霍重城又问道:你说说看,我究竟哪儿糊涂了

    你说地那位好友既是地位远高于你,若遇着他都无法解决地麻烦,告诉你又有何用苏穗正色道:广梁,你若真想为你那朋友做些事情,如今最好便是什么也都莫做。

    霍重城一惊,苏穗此语中颇有深意,他虽说因为喜欢苏穗而有些头脑晕,却还未笨到连这言下之意都听不出的地步。他凝视着苏穗,却见苏穗沾着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沂字,霍重城勃然变色:你你如何得知

    苏穗尚未回答,一个小二急匆匆上得楼来,见霍重城与苏穗对面坐着,他做了个手势。这却是霍重城自赵与莒那学来的手语之一,表示有紧急要事,他心中狂跳,只觉得这事情为何尽数凑在一起了。

    苏穗也见着那小二,虽说不懂那手势含义,不过也知道必是有事。她嫣然一笑,款款起身:广梁,你且自便,奴也要回去了呢。

    她这话急得霍重城抓耳挠腮,恨不得伸手将她拦住得好,但想起她在酒桌上写的那字,霍重城又有些忌惮,而且那小二再次做了手式,他不得不也起身强笑:回头我便去寻你

    怕是不成了,奴可要去庆元府出趟门。苏穗漫不经心地道:过会便走,不过广梁尽管放心,奴可不会害你。

    这一点霍重城倒是相信地,他苦苦追逐了数年。苏穗若是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早就同他断了往来。

    送走苏穗之后,那小二凑上来道:东家,有人拿了那牌子来寻你。

    霍重城吃了一惊,开群英会一来是他自家喜好交游,二来则是因为赵与莒地要求。赵与莒与他约定。若是有有人执一块牌子找他。便要想法子帮忙。早上才得知有刺客闯入赵与莒府邸之中,现在便听见有人拿着牌子来,霍重城难免吃惊。

    快请他上来。霍重城道。

    上来的人他果然认识,正是秦大石。霍重城有些惊讶。据他所知,赵与莒已经将义学少年都打出去了,秦大石此时进入临安不知有何用意。

    广梁,有清静些的地方么秦大石此时一副儒生打扮,见着霍重城勉强一笑,然后使了个眼色。

    随我来。

    霍重城领着他进了后院,他这群英会酒楼正对着西子湖,后面有一座两进的大跨院。进了院子之后。霍重城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对秦大石道:重德。你穿着这身衣服,也不象是个太学生啊。

    霍官人,此时不是调笑之时。秦大石有些焦急。

    霍重城脸上那轻浮之色此时已经完全不见,他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来意,重德,切莫轻举妄动,你家官人还未传讯出来,你便应老老实实候着。这些年来。你家官人算无遗策。你见着他出错过么若是用得着你们,他自然会派人去唤你们来。

    霍重城原本就是聪明之人。虽说方才在苏穗面前显得有些憨实,可当面对的不是苏穗之时,他地精明便显现出来了。秦大石抿着嘴,然后苦笑道:虽是如此,可我心中还是不放

    阿莒无事,不曾受伤,只是有一个家人受了伤,若我猜地不错,那人应该是龙十二。霍重城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然后又道:重德,你先回去,那牌子是紧急时用地,你此次有些冒失了。

    道他说得是正理,秦大石不得不认错。

    出了群英会,秦大石拐弯抹角绕了两圈,确信背后并无人跟着,这才离去。过了曹家花园巷,却见一老妇人哭哭啼啼地踉跄而行,秦大石心中不忍,便拦住问道:老人家,你这是何故

    这条巷子里行人不多,虽有两三个路人,都是胆小怕事的,见有人出头,便跟着围上来。那老妇人被秦大石拦着,只是挥手,却不肯说话,秦大石心中觉得怪异,又问了一句道:老人家可有子女

    老妇人哭得更加悲切,推了秦大石便要走,秦大石念及自家背着赵与莒地嘱咐,实是不能事事出头,只得眼睁睁看着那老妇人跌跌撞撞地前行。正这时,他听得有人呼道:娘

    接着一汉子脚步匆匆自秦大石身边跑过,秦大石微微皱眉,这汉子神情惶张,莫非便是那老妇人之子

    果然,那汉子奔到老妇人身前,扑嗵一声便跪了下来,拦住老妇人道:娘,且随孩儿回去吧

    你你不是我儿老妇人只说了这一句便泣不成声。

    路人只道这家母子失和,见那汉子接连磕头言辞恳切,便纷纷帮他劝那老妇人。老妇人只是摇头不语,那汉子神情越来越惶然,最后低声道:娘,你想让我那贤弟死不瞑目么

    老妇人浑身一颤,再次放声悲呼,那汉子起身扶着她,将她缓缓扶了回去。秦大石不知这汉子便是华岳,而那老妇人便是刺杀赵与莒的傅三叉之母,心中倒有几分同情。只是这是他人家务,却不是他能管的,他只能摇了摇头,离开了巷子。

    华岳扶着傅母回到家中,心中极为沮丧,傅三叉本领他是亲眼见过,可虽是进了那嗣子寝殿,却未曾得手。他胆子极大,一个月前将傅母接来之后没有送出临安,而是养在自己家中,今日无意叫老太太知晓了傅三叉失手被杀的消息,老太太情急之下竟跑了出来,险些便酿成大祸。

    他正思忖着如何将老太太送出临安,送到自己乡下老家安置时,突然听得有人敲门。他安置好老太太坐下,便开了门,只见那位皇子底中的柳先生戴着斗笠站在门口。

    柳先生面色也不大好看,因为傅三叉失手的事情,他被皇子赵责骂了一番。

    柳先生华岳想要向柳先生行礼,柳先生却道:去屋里说。

    进了屋之后,柳先生摇头道:华子西,你好生糊涂

    柳先生之意华岳惊讶地问道。

    方才我也在街上,见着老太太了。柳先生顿足道:早与你说过,得将老太太送出城,你却留在这里

    我答应了三叉,视其母为己母,自然应该留在身边晨昏侍奉。华岳昂然道:我虽不才,却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柳先生叹息道:虽是如此,可老太太留在临安,只能受你牵累。咱们已经累得傅三叉殒身,若再害了他老母亲,咱们于心何安

    这话说得华岳哑然了,他在殿前司任职,还是个地位不算低地正将,自然知道如今临安是外松内严,追查老太太追得极是紧迫。他垂片刻,然后抬头道:那当如何是好

    你身有职衔,不方便离京,把老太太交给我吧。柳先生道:我回去便安排,将老太太送至建康,在那里置宅买婢好生侍候着,定不叫她老人家吃苦受罪。你在临安,继续想法子除去那人。

    这倒是两全之举,华岳知道此事耽误不得,便点了点头。但他又道:我仔细寻思了,那人受此一惊,此后便更难得手,况且那人不过是奸贼寻来地傀儡,便是杀了,奸贼也会再寻一个出来。斩草须得除根,要让殿下安寝,还朝堂一个朗朗乾坤,便须得除去那奸贼

    柳先生怦然心动,这却是正理,一个傀儡地亲王嗣子,杀了一个便可再找一个,可若是真地除掉那奸贼,岂不是一劳永逸

    你有把握么他沉声问道。

    除去那人也一般没把握,不过那奸贼这些年来恶迹已彰,殿前司与太学之中,多有欲杀之而后快。华岳咬牙切齿,他与那奸贼虽是无私人怨仇,却是恨极了他将大宋弄成如今这副模样:当初他能以此除去韩相公,今日我们便也可以此除去他

    柳先生听得有些失望,不过事情总须有人去做,他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事情定要做得机密,切切不可牵连到殿下身上,你自家也要多多保重

    请放心,殿下乃明主,自有天命在侧,下官借着殿下天命,除那奸贼,定然不会有失华岳自家倒是自信满满。

    柳先生又看了他一眼,只在心中暗叹了声但愿如此。

一零五、风云激荡别有天

    天气越来越冷了,站在桅楼之上,风吹得便是两层的棉布衣衫也抵挡不住。

    胡幽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打三日前起,他便有些伤风,虽是如此,他身为甘英号船长,还是得以身作则,亲自爬上桅楼远望。

    虽说他不是正式的义学少年,但与义学少年也相差无几。他祖父胡柯自从到了悬岛之后,身子骨反而越健壮,每顿能吃下小半斤肉,声音也洪亮如钟,每每见着如今祖父笑口常开,胡幽便对改变了他一家子生活的赵与莒极是感激。

    他堂兄胡义辰如今已经接过胡柯之职,成了江南制造局席造船师傅,而胡柯则成了顾问。这让胡幽觉得后顾无忧,终于可以驾船纵横四海了。祖父不但没有劝止,反倒极为赞成,他造了一辈子船,也梦想能乘着自己造的大船扬帆海外,如今因为年老的缘故不可能实现了,但孙儿能实现他的梦想,也算是一个安慰。

    这些海上男儿,原本就是有种源自骨子里的冒险血液的。

    船长,可有所见

    邓肯波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他缩着脖子,在甲板上仰问道。

    一切如旧。胡幽有些沮丧地回答。

    他们自倭国启航之后,一路驶入大洋之中,虽说沿途曾见着几个小岛,但都渺无人迹,只是借着雨水,补充了船上的淡水。到今日已经在船上飘了两个月整,却仍然未曾见着6地的影子。虽说船上准备充分,可这两个月来也有十余名水手或护卫队号病死,这对船上士气是极大的打击。借着六分仪定位,胡幽估算船队已经行到了北纬三十八度。东经一百二十二度左右,离赵与莒在地球仪上标出的6地应是不远。自前日起他就借着天气晴好的机会爬上桅楼远眺,可是三日来给他的都是失望。

    官人的地图自然不会有错

    虽说在普通人眼中,大地为一个圆球地说法还是极荒唐的,但对于这些海上男儿来说,这点倒比较好接受。若是大地不为圆的,为何用千里镜望去,总是先见着别的对的桅尖,然后再见着船但是,经过这漫长而艰苦的航行。众人还是免不了开始怀疑,那被各船船长与领航员视为珍宝地地球仪,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秋爽也皱着眉头,为了防止水手得病,他们出行之时准备了大量的柑桔胡罗卜干,这胡罗卜还是自波斯引来的种,一年前才在淡水大量种植。同时又在每艘船上都用木盆盛土,种上芹菜,有专人负责照料。这两月之间,倒是没有谁得坏血病,但水手间的士气还是低落下去,已经有人嚷嚷着要返航了。

    若长此以往,只怕水手要哗变在船上局促久了,水手们如今个个都心浮气躁,便是义学少年。此时也有些惶恐。

    他正思忖之间,便听得外头有人在吵嚷。紧接着,一个义学少年冲进舱来:秋医正,不好了,外头闹起来了

    秋爽心一紧,正担心什么,偏偏出了事情

    他是在班号上,船长为邓震,此人长期都是做林夕副手。在水手中有德而无威。故此这些水手闹起来,他一人弹压不住。便遣人去通知秋爽。久行在船,秋爽邻着十名郎中,每日里测脉量温,极得水手敬重。但当秋爽出来时,觉那些原本闹作一团的水手都静了下来,地上滚着两个人,他们身边还站着一满脸胡须地汉子。

    秋爽认得,这汉子叫欧阳映锋,原是一海贼,是霍重城收来的人,如今在舰队之中充任一水手长。

    若是有打得过老子的,莫说回淡水,便是上天入地,老子也替他想法子

    欧阳映锋冲着那帮子水手吼道:老子当初干的是海贼,在海上飘三五个月是常年的事情,这才两个月便嚷嚷着回头,你们摸摸裤裆里那活儿还在不在,怎么跟个娘儿们般只想着家里

    你果真在海上飘过三五个月有人不信问道。

    诸位兄弟听过老子吹过牛皮么干海贼又不是什么光彩活计,老子用得着吹嘘么欧阳映锋指了指远处的补给船法显号,又道:况且咱们船上虽是食水不缺,可能再在这海上支撑两个月回去么咱们这一路顺风尚且飘了两个月,回头逆风,谁知道要行多久

    这人倒是嘴尖牙利。秋风心道,见有个义学少年在旁,便低声问道:这是何故

    那两人带头,嚷嚷着要船长转舵回航,被欧阳映锋一拳一个打晕了过去。那义学少年颇有些佩服地道:这海贼平日里不声不响,做起事来却是干净利落,说打便动了手,将那伙子要闹事的都镇住了。

    秋爽看了看四周地水手,心中也不禁暗暗感激那欧阳映锋,若不是他当机立断,擒贼先擒王,将两个为的先击倒在地,只怕这些水手中一半都会被裹挟。

    大伙来这船上,原本便是豁了性命的,家中有妻儿老少的,也自有岛主会照看,没有亲人的,如同我欧阳映锋一般,不过是光棍一条,冒着风险跟着这趟船来,无非便是挣一个前程欧阳映锋又笑道:诸位想想,若就这般灰溜溜回去,便是活着回了流求,旁人怎么看咱们这些水手闹事,原本便是被人挑唆起来,如今带头的都昏倒在甲板上,其余人没了领,自然闹不起来。欧阳映锋见众水手已是有散去之意,又大喝道:都散去都散去,养足了精神,过不了多久,咱们便能见着6地了

    众人都散开,邓震唤人将那两个为的家伙都绑了。缚在船处,也算是悬着示众。那二人被海水交醒,在风中冻得瑟瑟抖,只是口中被木嚼子堵住,只能呜呜出声了。

    秋爽遣了一个义学少年把欧阳映锋悄悄叫入自己舱中,请他落座之后笑道:今日你做得极出色。回淡水之后,我必向主人谈及此事。

    欧阳映锋精神一振,他算是有见识的人,在淡水几年来,早就看出岛主志向非小。如今自家姓名能入岛主之耳,说话的又是秋爽这般深得信重地岛主弟子,那么也不枉他方才出头了。

    多谢副都督,小人在海贼中厮混惯了的,故此知晓那些人地心思,当不得副都督之赞。

    有一事我不明,你真曾在海上飘过五六个月秋爽问道。

    那是唬他们呢。此时他们都没主心骨,咱们说什么便是什么。欧阳映锋笑道。

    果然如此秋爽正要再说话,忽然听得船上又是一阵暴响,那些水手似乎又闹将起来,欧阳映锋也是闻声色变,他方才镇住了那些水手,原是乘着出其不意,若是再闹起来,他只怕也束手无策了

    两人匆匆出舱。才得到门前,一个义学少年冲了过来。一把抱住秋爽:风清大哥,6地,6地

    在经过两个月整整六十日地飘泊,他们终于看到6地了。

    他们所看到的地方,在赵与莒穿越而来的那个时代,叫作旧金山,那座著名的金门大桥,此时自然尚不存在。

    邓肯在桅楼上激动得连蹦带跳。他咆哮着。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膛,而在他旁边的胡幽却在高兴之中又有些垂头丧气。

    事情往往便是那么巧。这几日天天都盯着东方看地胡幽,并未现6地近在眼前,而邓肯爬上桅楼手,很快就看到了天际地云层,还有云层间穿巡飞行地海鸟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离6地不远。

    你这厮捡了我的便宜胡幽忍不住抱怨道。

    我看到地,是我先看到地,你运气不好,不要怪我邓肯仍是有若疯狂,杨妙真在他们出行前许下诺言,先现赵与莒画着的那块土地之人,便可以得百里之地为尊,听在邓肯心中,便是要册封爵位,他想到自己若是回到欧罗巴,回到威尼斯,将会被称为来自东方的贵族拥有百里封地的邓肯爵士阁下,便忍不住热血沸腾。

    你别跳了,当心乐极生悲,自桅楼上跳下去胡幽忍不住冷言冷语。

    他们觉6地之后,立刻用旗语通知了其余三艘船,故此整个远航船队,都极度兴奋起来。

    兴奋过后,邓肯又端起千里镜,直直地望着前方,几个小时都不动一下。胡幽懒得与他说话,自个儿下了桅楼,到了吃午饭时也不叫他,邓肯实在饿得不成了,这才自桅楼上下来。

    按着大宋时间,那是大宋嘉定十四年冬十月壬子日,以西元计算,那是一千二百二十一年十二月十七日。当天傍晚,刻钟时间十七点零五分,四艘船上炮声齐鸣,在两艘舢板引领下,进入了后世旧金山的某处港口。

    踏上实地之后,所有的水手几乎都出现了晕6症状,不过喜悦让他们很快便克服了这种不适。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石碑被从法显号吊上舢板,又被送上6地,这块高一米八宽一米二厚零点二米地大理石板上,正面铭刻着以下话语:

    大宋赵与莒与东胜洲民约书,格尔众庶,悉听余言:渡尽沧海,万里险艰,非为私欲,天命使然。自斯而往,骨肉相连,余当化汝,汝亦勤勉。尧舜之德,孔孟之贤,俱与共之,勿生隙嫌。

    当碑文竖起之时,船上鸣炮,带来的爆仗被放得老响。

    接下来自然是狂欢,除却少数人留在船上值守之外,当夜几乎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就连一向饮酒甚少的秋爽,也破例痛饮了半斤流求烈酒。

    次日众人都起得极晚,秋爽醒来之时,已是上午十时,天气极为晴朗,他寻着林夕,笑着问道:梦楚兄,你倒醒得早。

    远在蛮荒之地,不敢不谨慎,昨日你们都喝得多了,反倒是我没喝几杯呢

    林夕已经年过三十,较之初时在悬岛遇着他时,要沉稳得多。他笑道:你不是说这岛上有土人么,若是土人凶蛮,乘夜来袭,只怕我们讨不了好。

    岛上是有土人,不过我家主人说了,此处土人尚无国家之说,亦无疆界之念,生性淳朴,极是友善。秋爽笑道:若非如此,我也不敢多喝。

    你家主人想起那位高深莫测的少年,林夕便觉得敬佩,那地球仪,他原本也是半信不信的,如今看来,那位主人果然是上知天文下通地理。

    将各船船长召集起来,商议一下如何行事吧。将对赵与莒的敬畏掩在心中,林夕对秋爽道:咱们在此地休整上一些时日便要南去,依着官人的方略,咱们得再南下数千里呢

    秋爽也收敛了笑容,虽说他们登6之处并未遇着土人,但随着探险地域的增加,他们迟早还是要与土人打上交道,既是如此,须得先拟好纪律,特别是之事,绝不能有。这些海上憋久了的汉子,想要女人原本是极正常地事情,可若是因此弄得与土人开战,违了官人那碑文骨肉相连之语,那就不妥了。

    召集来的人中,也有欧阳映锋,因为在制止水手哗变上他颇显智勇,故此秋爽与林夕说了,将他提为班号地船副,助邓震一臂之力。

    他们都是果决之人,没有什么婆婆妈妈的,当下便定了章程,凡有滥杀土人,立杀无赦。若要女人,须得与土人你情我愿,报经船长确认之后方可行事。这命令一下,众水手倒不曾反对,毕竟现在还连个土人人影都未曾见着,为此与各位官长头目作对,实在是犯不着。

    接着,他们以泊船之处为踞点,开始伐木垒土,营建临时堡垒。虽然赵与莒说此地土人并不凶残,但众人还是觉得,有坞堡护着,比没有坞堡护着就是要睡得香些。在营临时坞堡同时,他们又派出三支探险队,每支都有百人,全副武装,带着指南针等必备之物,开始向内6之地进,寻找土人踪迹。

    注1:百度百科中说,胡罗卜是13世纪自伊朗引入中国。

    注2:邻居家老奶奶用废弃地汽车轮胎盛土,在楼顶种了花和菜,长势甚为喜人。

    注3:北太平洋这一段是否需要两个月,我没有查到相关资料,只是在凡尔纳的八十天环游地球中,自日本横滨至旧金山,乘蒸汽船花了二十二天时间。著名的探险家兼亿万富翁福塞特驾单人帆船自横滨至旧金山,耗时十六天十七小时二十一分钟。

    注4:此句来自汤誓,改朕为余字。

    注5:对北美西海岸印第安人的评价,来自大航海时代著名航海家库克船长的日记。

一零六、渔阳鼓动徒有声

    多谢先生前来探视,还请替我问候相公。

    赵与莒穿着厚厚的棉衣,身体臃肿得不成模样,做揖行礼时连弯腰都有些艰难。他送到门口,便止步不前,仿佛门外便是雷池一般。

    余天锡也拱拱手,他到沂王府来原本走的便是侧门,赵与莒不送出来正好,免得惊动了那些有心之人。

    离开沂王府后,余天锡皱起了眉头,他母亲教了赵与莒两个月的礼仪,自母亲来信中可以看出,老太太极喜欢这个少年,说他淳朴憨厚,尊老敬长,知道疼人。余天锡自家也对赵与莒极具好感,不仅仅因为赵与莒是他自乡间寻来的,更因为他的那些有着异兆的梦。

    只是这一次,赵与莒表现得太有些懦弱,不过是刺客闯入寝院,连见都没见着他,他便吓成这副模样。

    毕竟是乡间小儿,没见过什么世面,这般胆怯也好,至少对相公而言,较之英武之君更易控制,只是如此以往,恐怕非大宋之福

    想到此处,余天锡猛然惊觉,自家的前程富贵,与史相公沂王嗣子是紧紧绑在一处的,三心二意,不仅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还会引祸上身。以他现今情形,便是想抽身也晚了。

    下科应试,定要得中,唯有如此,方能

    他沉思着进了丞相府门,进门时迎面走出一人来,虽然余天锡有些心不在焉,可那人经过他身旁时,他还是激淋打了个冷战。

    秦

    这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青衣小帽,阴沉着脸,看也不看他。此人与他同名,只不过姓秦。据说是前丞相秦桧后人。若说余天锡是史弥远亲信,那么这人便是史弥远心腹了,专替史弥远打探消息。干些阴暗冷酷的勾当。余天锡心中一凛,就见已经从他身边过去的秦天锡微转过头来,用那死鱼般的眼睛扫了他一下。

    冷汗不自觉地冒上余天锡额头,每次与此人见面,他都有这些冰冷刺骨的感觉。

    纯父,你来得正好,嗣子情形如何史弥远见余天锡回来,立刻唤到自己书房,细细问起赵贵诚情形。

    余天锡不敢有所隐瞒,仔细回忆起自己与赵贵诚见面的情形。一一说与史弥远听。

    他自侧门求见,过了好一会儿才得进入沂王府,初见到赵贵诚时,他吓了一跳。原本健康稳重的赵贵诚,如今面色腊黄仿佛重病,身上穿着地衣衫也厚得不成模样。初一见面,赵贵诚抓着他的手,竟然许久也不肯放开,显然是受惊吓过度的模样。

    若不是自己好言劝慰,他只怕要嚷嚷着回绍兴老家,不再呆在这京城之中了。

    便是如此,在自己告辞之时,他还是依依不舍。最后还托自己问候史丞相,想知道能否搬至史丞相府中居住。

    听得余天锡转述之语。史弥远不禁哑然失笑:这孩儿,倒是叫吓得不轻。

    对相公极是敬重呢。余天锡陪笑道:所言虽是稚幼,却是一片赤子之心,相公勿怪。

    自是不怪地,他终究只是乡间小儿,虽随着令堂学了些礼仪,可时日还是短了。史弥远淡淡一笑:纯父,辛苦你了。

    相公吩咐。哪里谈得上什么辛苦余天锡恭敬地说道。

    前些时日。北地的蒙古遣使来,说是要与大宋通好。联手攻金。史弥远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便不再纠缠于此事,笑着岔开了话:纯父见闻广博,知道这蒙古是什么回事么,它与大金孰强孰弱

    此军国大事,非学生所能知了。余天锡笑道:只是坊间传闻,大金南迁之举,便是迫于蒙古兵锋所致。

    京东东路处的李全传来消息,虽是其国兵锋锐利,在河北之地掳掠抢夺,已迫近京东东路了。史弥远道。

    他说的却已经是滞后的消息,蒙古此时不唯迫近京东东路,甚至完全破坏了金国在京东东路的统治。除去在李全控制下的地盘之外,几乎京东东路所有州府百姓,都被掳掠一空。

    这些百姓被整批整批送往沿海,主要是送往直沽,在那里装上漕船,再绕过山东半岛,抵达在李全控制下的东海。上船之时,他们的家庭宗族都被完全打乱,因为免不了哭声连天,年老体弱因为卖不得好价钱地缘故,也往往被胡虏屠灭不管。

    这些年来先是红袄军起事,接着胡人侵扰,京东东路一带早已没多少人口,再经这番折腾,更是千里无鸡鸣。这些被胡人掳走的百姓,初时只道将被贩至海外永离乡土,加之又是妻离子散,故此路上求死蹈海人数颇众。到得东海,他们被流求大船接走之时,才知尚有与家人团聚之日,几乎都是感激涕零。

    随船的淡水初等学堂一期也是义学七期生,少不得将自己在初等学堂学来的话语复述给这些人听,胡人残暴,流求主人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又怜悯北地各族百姓命途多桀,故此花费重金自胡人处买得他们性命,他们自当勤勉努力,有朝一日好重回故土。

    总之,这些人地不幸,尽数为金国官府无能与草原胡人暴虐所致,能侥幸留得一条性命,尽数是流求主人仁慈之果。初等学堂一期少年多是有切肤之痛的,说起来自是让这些移民感同身受,再将流求丰饶说了出来,让这些新移民有了希望。

    这等策略,是严格按照赵与莒定下的方略而行,务必自一开始,便培养新移民的忠诚与归属感。此时百姓大多淳朴,哪里经受过这般洗脑式灌输,虽不说望风而拜,但这一路上来心怀感激总是难免。再加上那些负责宣讲的人不遗余力,将他们关怀得无微不至。虽说船上条件有限,但还是让这些新移民体会到别样的温暖。

    所有人之中,陈昭华是最特殊的一个。他是第二批被石抹广彦买到流求去的,原本在金国之时,他家也是官宦世家,可胡人南袭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他当初被送上船上便立下誓言,终有一日要报此大仇,在淡水数年过去之后,这誓言依旧牢牢长在心间。只是他自知不过是一介书生,胡人便是排成队站着让他杀他也杀不了几个,若欲复仇。金国是靠不住的,比金国尚不如地大宋更是靠不住,唯有依靠流求岛主之力。故此这数年间,他可谓削尖脑袋向上爬。想方设法要钻进流求高层之中,好以此对流求施加影响,以期有朝一日得以令流求与胡人开战。

    只是他本领有限,虽说在金国时还颇有些文名,可在流求根本算不得什么。在他之前送来地那些金国年轻官吏,大多数还在流求制造局下属的各作坊工场里做工人,只有少部分才升到流求中层,与义学少年地位相当,哪里轮得他出头。他也不气馁,仗着能写得好字。做得好文章,又能厚着脸皮吹捧。终于为方有财掘出来,专做些在新移民中为流求鼓吹地事情。

    这等活计,他做得得心应手,故此也算升了起来,竟然成了流求宣传方面的一员干将。便是李云睿,也对他另眼相看,将一本赵与莒写的小册子给他看。陈昭华学得这小册子之后,只觉眼前霍然开朗。他虽说不能提刀。可手中笔尖能够远比刀要锋利,他虽然不能领军。但出的声音却可以比十万雄军更为响亮。

    此次还有胡人

    当他在东海见着这一群运来的移民当中,竟然还有数十个垂头丧气同时又骨瘦如材的胡人之时,便惊讶地问道。

    孟审言专门要来的,这一批原本有一百个,路上死了三十余个。被他问着的是一个义学六期地,专门随石抹广彦与胡人交涉,知道他极是厌恶胡人,笑着道:咱们汉人一路南下,除非自家寻死,否则百人之中也不过折损四五,这胡人不成,水土不服,又受不得晕船,故此死得极多。你路上切莫再折腾他们,若是都死尽了,孟审言处不好交待。

    我陈耀夏岂是不知轻重之人,你也特小瞧我了。虽说对这些胡人满心痛恨,但陈昭华还是按捺住怒火,他心中也颇有几分好奇:这些胡人连自家同族都卖

    同族不同部,听得石抹官人说,这些胡人是漠北送来地呢

    原来木华黎奉命经营太行以南,有着石抹广彦与他交易,他所掳掠来地子女青壮,尽数换作金帛器物被送还漠北。随着铁木真西征去地诸部,虽也收获不少,却哪有这般金帛器物惹人欢喜,得知之后颇有归心。铁木真知道只是一昧弹压不是办法,便让木华黎将所换之物分出一半与西征诸部,木华黎自家忠心耿耿自是应允的,可他部下却不干。石抹广彦乘机便进言,反正宋人要的只是矿工,来自金国还是来自西域都无关紧要,只要有人,便可换得金帛器物。

    木华黎与铁木真地信件还在大漠上传递,可消息已经到了漠北,留守大营的诸部大喜,便将本部奴隶中拿出百余人来送至木华黎处,委托木华黎与石抹广彦交换。

    胡人此时仍只是游牧强盗罢了,耶律楚材与金国年轻官吏被石抹广彦弄走之后,虽说也有些人劝说铁木真木华黎以汉法治汉地,留着汉人青壮耕作,以供胡人衣食。但铁木真木华黎虽被说得心动,却也拗不过手下这些眼睛只能看到鼻尖的草原强盗,加之又缺乏推行汉法的人才,暂时便只有依旧。

    原来如此。陈昭华听得心中一动,他随船来回跑得多了,自然知晓四娘子李邺李一挝等人攻下耽罗岛之事,还知道之所以攻耽罗,便是为了替流求放牧牛马。那么这些胡人,便是买来的牧奴了。

    他们这次共是四艘大船,满载着两千五百余移民,自东海出之后,不象以往那般经悬岛再转往流求,而是乘风东行,驶往耽罗。此行不过六日,便看见耽罗岛。

    船队在耽罗南端靠港,此处名为上6港,这也是流求护卫队在耽罗的驻地,地名是杨妙真取的,她粗人一个,想出的名字自然也算不得雅致。经过数月经营,此时港口已经建成,大桶的水泥,或被预制成板,或被穿在用桐油密封的木桶中送到上6,故此上6已经建起了颇具规模地石堡。石堡上建了六座炮台,砖土结构的墙将炮台护住,里面又存着充足地粮食与水,便是万人来围攻,只需有数百人便可守住。

    耽罗岛虽说不大,但也有一府之地,只凭千余护卫队,原是照顾不过来,故此,在开耽罗之时,重点便在上6港。开计划是耶律楚材拟定的,以上6港为中心,不断吸纳土人,同时移来淡水籍民与胡人,争取在三年之后,使得耽罗岛上淡水户籍的移民有三分之一。限制淡水移民度的只是淡水本地移民有限,从运力上言,这是绝无问题的。

    气氛不对。

    甫一登6,陈昭华便觉察得这上6港里有些异样,寻人打听之后得知,高丽国前些时日派了使来,扬言已经精兵四十万,大小战船五千,若是流求不肯降服,便要将大小夷蛮尽数杀绝。

    这倒是有趣了陈昭华哈哈大笑,他见上6气氛凝重,护卫队员与派驻于此建城的基建队员多少有些紧张,便去求见李一挝与王启年。

    这二人中,王启年为杨妙真指定的耽罗岛管家,他原是赵与莒亲卫,最忠诚不过了,又跟四娘子习得好骑术,故此才被派来。而李一挝则是负责管着炮台,只临时充作王启年副手的,待得耽罗岛防御之力充足后,便要回悬岛。听说陈昭华求见,这二人都极惊讶,因为他们属于护卫队这一片,与负责民事方面地陈昭华一向少有往来。

    请他来吧,据说这一年来,他在新移民中做得风声水起。王启年道:他既然求见,定是有事。

    可惜审言还在流求,否则这些政务,哪需你心,我们只管应付高丽人便可。李一挝苦笑道:本以为高丽人没那么快反应,若是再过两个月,他们便是来了,这耽罗也被我们经营得固若金汤,可此时恰好新移民又第一次以这耽罗为中转,事情竟然都凑到了一处

    陈昭华见得二人,施过礼之后,他第一句话便语出惊人:二位可是为高丽人而担忧,我此来便是替二位解忧地

    王启年与李一挝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惊奇,这人话也说得特大了些。

    我在东海见着石抹官人,自他口中得知一事,二位听了,必将再无烦忧。陈昭华笑道。

    六月,成吉思汗以花剌子模杀其使为由,统兵二十万西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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