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七、慷慨赴死岂惧难
赵与莒百无聊赖地抱着膝,端坐在床上,听着外头冬雨滴落的哒哒声。
韩妤仍在做着女红,神情专注,因为炉火烤得很暖的缘故,她解了外衣,露出育得极好的身体曲线来。看着她,赵与莒忽然觉得极有成就感,他仿佛回到了后世,在玩一个著名的电脑游戏美少女梦工场二代,看着这小女孩儿在自己手中一天天长大,虽说或许未能成为公主,但只要健康幸福,那便心满意足。
不过在后世之时,自己可是想方设法也要达到父嫁的结局呢
想到这里,赵与莒摇了摇头,心中苦笑,自己果然是在这深宫内殿之中憋得狠了,竟然能无聊得起如此念头,若是在郁樟山庄时,每日里手头上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哪有闲功夫去思忖这些。
也不知他们过得如何或许,自己用不着如此谨慎,也该同外头通通声气
特别是刺客之事,若是给秦大石知晓了,他会不会惹出事端不会,大石其人沉稳厚实,是那种绝不会中诱敌之计的人物,他或许少了些机变,但绝对踏实可靠。
只希望其余义学少年不要听着这件事情而过于激动了,这些年来,培养得他们确实绝对忠诚了,可这绝对忠诚也有副作用。
殿下,为何这般看着奴呢韩妤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活计,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家,心中先是一喜,但片刻之后便想到,这是自家主人一惯的呆,又有些着恼,故此嗔道。她欢喜的时候,便如在郁樟山庄时一般。叫赵与莒官人,偶尔还会如小时一般称大郎,可若是心中恼了赵与莒,便会极郑重地唤他殿下了。赵与莒如今是沂王嗣子,唤一声殿下,也本是理所当然。
咦赵与莒回过神来。自家脸先微微一红。
殿下若是无聊了,在院子里转转,或去看人打马球也是好的。韩妤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整日呆在屋子里,连太阳都晒不着,人都快霉了吧
呃
外头正在下雨,无论是在院子里转或打马球。皆是不现实之事,韩妤这般说话,分明是有些恼了。赵与莒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那我便去转转。
咦韩妤气得小脸通红,以主人之精明,岂有不明白她气话之理,这是在故意逗她。只是想得冬雨伤人。她还是忍不住站起来抓住赵与莒袖子:殿下
见她那模样。赵与莒也不逗她了,微微一笑:我方才在想咱们在庄子里的情形呢。
这话让韩妤满腔怒意化为乌有,心中顿时甜得有如蜜一般。在郁樟山庄时。特别是自己自义学出来服侍主人的那三年,真正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自由自在天真烂漫,若不是主人时有头痛症状,韩妤简直就想永远处在那个时候。
只是幸福,一去便不再来了。
若还是在庄中就好了幽幽叹息了一声,韩妤虽说读书不是义学少年中出众的,但心思谨慎却是在其中排得靠前。否则也不会被赵与莒挑来当自己地使女。她只是轻叹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这一声叹息却在赵与莒心中引起了共鸣,在山庄时候。他反倒可以放开手脚布局天下,无论是开拓流求,还是挖角漠北,每一步都是大手笔。如今呆在这王府之中,有如坐困囚笼,只能以调侃使女来打时日,实在是无聊之至。
自家按着历史来当这个沂王嗣子,真是对的么
见他又开始呆,韩妤心中也一酸,赵与莒筹划大计,虽说从未对她全盘托出,但她这身边人自然能看得出一些来。在这王府之中,他真有如坐牢一般,自己一介女子,虽说跟着他学了不少本领,但最欢喜的还是在他身旁侍候着,可他不同,他是那海中蛟龙,越广阔之处,才越适合他。
两人相对无语,忽然听得外头有人禀报道:嗣子殿下,史相公派人来了。
赵与莒心中一惊,回过神后,他正了正衣冠,将衣衫全部穿好来,然后才出了门。
史弥远派来的人并不是余天锡,这让赵与莒心中更有些惊讶,那人带来的是史弥远手书的信件,却是邀他过府一叙地。信中没有提到史弥远邀他去做什么,只是请他在傍晚轻衣简从前去史府。赵与莒略一沉吟,又问了来人两句,来人口风却是极紧,只道万事不知。
劳烦阁下回禀相公,我傍晚必到。赵与莒只能道。
此时距傍晚时间还长,连午饭都未曾吃过,赵与莒回到房中凝神苦思,怎么也想不起会有何事。原本通过霍重城,他在史弥远府中也间接安插了眼线,只是这眼线安插得极是巧妙,便是眼线自己,也只道是霍重城商人想通过自己与丞相大人拉上关系,故此轻易不会动用。再加上他如今在王府中,为防着别人眼线,已经彻底断了与外界的往来,故此才会满心疑窦。
自穿越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遭遇如此情形,事情完全不在他把握之中。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他果然是轻衣简从,只带着伤势刚愈的龙十二与另外两个侍卫,乘着顶小轿,自偏门出了沂王府。这是两个月以来他第一次离开沂王府,心中也多少有些欢喜,但一想到即将面对史弥远这权奸,他又不禁有些紧张。
这权奸究竟为何要见我,还要我轻衣简从
既是轻衣简从,他进史府也就不走正门,而是从侧门进的。史府门房早得了交待,闻说是沂王嗣子,立刻放行,他甚至连轿门都未下,便进了史府院子。下了轿之后。迎接他的仍然不是他熟悉的余天锡,而是一个瘦削的汉子,这汉子眉宇阴沉,赵与莒对他印象极深,因为他有一双死鱼般地眼睛。当这汉子盯着他时,饶是他自诩镇定。却仍然禁不住毛骨悚然。
嗣子请随小人来。
那人的声音略带些沙哑,声调极稳定,仿佛不带丝毫感情。赵与莒看了龙十二一眼,倒觉得龙十二与那人在气质上有几分相象。
尊驾贵姓大名,在相公府中为何司职赵与莒客气地问道。
那人却不理睬他的问题,伸手示意他请进,赵与莒只得跟在他身后进了跨院。龙十二想跟来,却被相府侍司拦住。
你就在此处。赵与莒吩咐了一声,然后又跟在那人身后前行,连着绕了几处弯路,转得他自家头都有些晕了,那人才停下指步,指着前面一处院子:嗣子请进。相公在里候着。
赵与莒闻言整了整衣冠。然后才迈步入院,才进得门,便听到史弥远带着笑意地声音:嗣子在沂王府可是度日如年
赵与莒心中一寒。面上却不改颜色,循声转过去,现史弥远着常服,正背着手站在长廊之端。赵与莒立刻长揖行礼:贵诚见过史相公。
不敢当,不敢当史弥远避让了一下,伸手邀他过来,又重复道:嗣子在王府中可是度日如年
相公此言赵与莒面露迟疑之色,却没有立刻回答。
自他进了院子起。史弥远便一直盯着他的神情。见他神色始终如常,便是迟疑之色也不似作伪。这才大笑道:前些时日那蠢贼闯入沂王府,倒教嗣子受惊了,本相一直想去探视,却苦于无暇,加之不知那刺客是谁指使,倒有些不好见嗣子呢。
赵与莒默然倾听,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史弥远更是欢喜,又笑道:那事让嗣子受惊了,许久都不曾出府,便是上朝也是托病,想来在府中憋闷坏了,知道古人所说度日如年之意吧
听他调侃自己,赵与莒既不着恼也不欢喜,只是正容道:贵诚胆怯,让相公操心了。
哈哈,今日请嗣子来,是有件喜事要告诉嗣子。史弥远捋着胡须,说话时仍带着笑,只是这笑声却听得让赵与莒寒。
相公,有何喜事虽是如此,他还不得不应着史弥远之语。
那刺客蠢贼的幕后指使已经查出来了。史弥远收敛了笑容,淡淡地说道。
哦赵与莒真正是又惊又喜了。
无论那刺客是谁派出地,有何理由,出于自身安危考虑,赵与莒都不同情与宽恕他。那一夜若不是龙十二舍身护主,自己被这个历史上不曾有过记载地刺客杀死,苦心经营布置了十年不知会为谁人做嫁衣,这还事小,若是这力挽国运改变人类历史地机会就此浪费,数百年间炎黄后裔都得在蛮族铁蹄之下遭受蹂躏,这才是他难以忍受的事情。故此,赵与莒是巴不得抓出那个刺客即其幕后指使,好解心头之患。
见赵与莒这自内心地喜色,史弥远再度捋须。
相公,不知是何人赵与莒略有些迟缓地问道,仿佛是小心翼翼一般。
殿前司同正将,叫华岳的一个小辈,今科武状元。史弥远冷冷地回答。
赵与莒心念飞转,他后世所知史书中,确实有这人,在叶绍翁所撰四朝见闻录中,将他比之陈亮,为人极是慷慨豪迈的,自己与他无怨无仇,他为何会遣人来刺杀自己见赵与莒一脸惊愕,史弥远第三度捋须。
赵与莒目光在他面上转了转,立刻想了起来,宋史中亦载有此事,说华岳密谋诛杀史弥远,事泄被捕。显然,华岳本意是要对付史弥远,只是因为自家是史弥远挑出的沂王嗣子,故此也成了他的目标
但转念一想,赵与莒又觉得不对,华岳欲除史弥远,便是刺杀了自己,对他除史弥远又有何帮助
赵与莒面上阴晴不定,沉默半晌无语,让史弥远微微皱起了眉:嗣子莫非不想知道,那厮为何要遣人刺杀于你
还请还请相公指点。赵与莒道。
史弥远微微眯起眼,然后轻鼓了一下掌,这院子里只有他们二人,赵与莒却听得随着这一声鼓掌,有脚步声远去。他心中一动,若是有人以为这院中只有史弥远而意欲行刺,只怕兵刃尚未取出,便要陷入重围中了。
片刻之后,赵与莒听得什么东西被拖动地声音,又过了会儿,方才引他进来的那人领着两个侍卫,象是拖个包袱般,将一人拖到院中来。赵与莒仔细看那人,确认自己从不认识,再抬眼向史弥远望去,史弥远微微点头:这便是那华岳了。
华岳嘴中被破布塞着,身上遍体鳞伤,盯着史弥远时双目犹怀仇恨。听得史弥远与赵与莒说话,这才看了赵与莒一眼,旋即又转到史弥远身上。赵与莒毫不怀疑,若不是他被人按着,定然会扑到史弥远身上来。
扯开他嘴里的布。史弥远吩咐道。
那引赵与莒进来地人掏出华岳嘴中地布,华岳凝眉瞪着史弥远,呸的向他吐了一口唾沫,只是史弥远距他还有两丈,而且他又被打得没了力气,这口唾沫只吐出不到二尺。
这位便是沂王嗣子殿下。史弥远冷笑了声:华子西,你指使刺客,谋害王子,却是为何
华岳咬牙切齿,又看了赵与莒一眼,那眼神中地不甘与仇恨,让赵与莒心神一颤。
自己在史书中得知,这位华岳是忠义慷慨地,可他却用这种眼光看自己,甚至指使刺客来刺杀自己
见他不答话,史弥远微微眯眼:本相与你可有怨仇为何要密谋杀害本相究竟是谁人指使于你
赵与莒闻言看了看史弥远,他这番话,岂不是在明知故问么,抓住这华岳,他只须遣人告知自己一声便可,为何要将自己邀来,见他问华岳这般无聊地问题
我与你无私怨。出乎赵与莒与史弥远意料,华岳竟然开口了,想是见着有赵与莒在旁,他故此才出声:我欲除你,乃为国尔
史弥远勃然大怒:打
引赵与莒进来的那人当前一脚便将华岳踏住,脚踩在他头上,将他脸按入泥泞之中。赵与莒微微抿了一下嘴,他知道史弥远正在偷看自己,故此他脸上不但没有不忍之色,反而是痛快与仇恨。
叭,叭
棍棒击打在华岳身上,华岳放声大骂,打得越凶,他便骂得越响,国贼权奸竖子之类的文骂尚嫌不足,接着甚至辱及史弥远父母。史弥远不为所动,引着赵与莒来到院中一座小亭里,邀他坐下后道:嗣子,你可知此人身后为何人
赵与莒默然无语。
一零八、休道高处不胜寒
亭子极是雅致,并无太多虚饰浮华,只不过一张石桌四只石凳,因为怕冷的缘故,石凳上都铺着棉布织就的垫子。赵与莒看着那垫子的花纹,便知道这棉布产自于流求。
不唯这布垫,便是史府用于饮酒的玻璃杯子,也是产自于流求。如今流求之物,在临安算得上风靡了。每日都有不少商贩赶往庆元府,为的便是购买新近自流求运来的海货。
正如后世一般,这些产自流求的物件,因为是飘洋过海运来的,故此被百姓们称为洋货。大宋民间,渐渐也对海外有一国名为流求有所耳闻,颇有不少人引经据典,辩论这流求究竟是吴书中所说的卫温所到之处,还是隋史中记载分为三国的琉虬。大宋官府,却对此没有多少兴趣,在官府看来,无论是流求还是琉虬,都是海外蛮荒之地,便有一二物产,也不过是为官府多了个税收来源罢了。
嗣子勿忧,这位华岳虽是不曾招供,可从今日起嗣子便无须担忧有人刺杀了。
对华岳的杖责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赵与莒听得华岳叫骂声微弱下去,然后无声无息。赵与莒默然无语,史弥远只当他在担心华岳背后之人,便微笑着劝解道。
多谢相公为我除此隐患,只是相公说这华岳是殿前司正将,如此杖杀,官家那里赵与莒慢慢地说道,然后看了史弥远一眼,让他现自己眼神中的忧色:不会引得官家责罚么
史弥远哈哈大笑起来,赵与莒这番做态,让他甚为满意,显然这位沂王嗣子之心。确实是向着自家这边的。
官家圣明,自然不会为这等区区小事责罚于我。史弥远笑定之后,极自负地道:嗣子放心,好生做着且待来日吧。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应是对自己已经放心了。赵与莒略一沉吟,却还不敢大意。拱手向史弥远道:史相公,前些时日托余先生向相公进言,请相公为我寻得一位老师之事,也不知相公意下
史弥远听他又提及此事,微微一笑道:嗣子。此事本相会放在心中,嗣子之师。当简选天下名儒,必不教嗣子失望。
二人又闲谈片刻。见着天色已晚,赵与莒便起身告辞,将赵与莒送至这小院门口时。史弥远象是刚刚想起来一般,哦了一声道:嗣子在王府中觉得烦闷,本相备有薄礼一份,已经送至王府,嗣子若是无聊,倒可以细细把玩。
听得这话,赵与莒心中一动,也不知这位史丞相给自己送的会是什么礼物。回到轿上。落下轿帘之后。他面色立刻阴沉起来。
史弥远将他唤来,就是为了在他面前打死华岳的么
这算是什么。示威还是示好,亦或二兼而有之
那华岳是忠臣,只不过,不是他赵与莒的忠臣,他地死,赵与莒虽然觉得同情,却不会可惜。
当然更不会出语为他求情,若是出语为他求情,便是将自己摆到与史弥远对立的一面去,现在他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刻都得小心谨慎,只怕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回到沂王府之后,早有人来报,说是史相公送了礼物来。赵与莒回到自己院子去看,却现史弥远送的竟然是大活人。
六个大活人,尽数是美女,一个个娇艳俏丽,此刻都屏息凝神,显然是在等待他这个沂王嗣子验看。韩妤正撇着嘴,虽不曾说话,可面上的神情,无论如何谈不上高兴。
这是赵与莒皱起眉来。
史相公送的好礼物,送来时说了,此六位各个身怀绝技,或善琴,或能棋,或会画,或长舞。韩妤见赵与莒似乎并不是很高兴,便答话道。
既是史相公送来的,那便留下吧。赵与莒闷闷地说道,神色平淡,既不欢喜,也不惊讶。
史弥远曾给那位皇子赵也送过类似地礼物吧。
韩妤听得要收下这些礼物,心中多少有些芥蒂,忽然听得赵与莒道:阿妤,这些人便由你照看着,平日衣食莫要怠慢,寻个院子将她们安置于一处,也免得寂寞。
韩妤咬了咬唇,却不是难过,而是偷笑。赵与莒这话说得虽说慎重,看起来也是要善待这些礼物,但她自幼跟着赵与莒,自是知道他言下之意,所谓的照看,便是管束着。
她心思缜密,故此才会留在赵与莒身边,念头一转,便也猜出,赵与莒是信不大过这些人,故此才要与她们保持距离。
此事由她出头是最好的,若是赵与莒自家将这些礼物冷落,那必定会令送礼之人起疑,可若是赵与莒房内的使女侍妾做的,送礼之人只会以为此乃闺闱内哄,一笑置之吧。
故此,韩妤板起了脸,哼了一声,又白了赵与莒一眼。赵与莒心中微微一笑,韩妤平日里总是一副温吞柔和地模样,如今扮起醋娘子来,倒也有三分神似。
你们随我来韩妤让自家的声音显得更尖锐些,果然,那六位美女之中,倒有四位悄悄抬头望了她一眼。
将这六位礼物交与韩妤打之后,赵与莒回到自己屋中,龙十二紧跟着进来,等候他地吩咐。赵与莒摇了摇头,做了个无事的手势,龙十二这才出去。
送走赵与莒之后,史弥远召来那个让赵与莒觉得极不自在之人,面沉如水,向他问道:你见嗣子如何
他似乎有些畏惧小人。那人嘎嘎地怪笑了两声,在史弥远面前,他似乎有些放肆了。
唔史弥远皱了皱眉,赵与莒若是不畏惧这人那才奇怪了。府中其余门客。便是与这人同在一处地,也没有谁不畏惧他,这人仿佛便是一条毒蛇,若不是自己,还真无人能制得住他。
他又想起赵与莒临行前提出的要寻个老师之语,对于赵与莒至今的表现。史弥远还算满意,不过若是通过给他寻着一个老师来进一步影响他,更符合史弥远之利。
脑中盘算了好一会儿,他想到一人来。
只是若简单地将这人寻来,且不说是否会遭至言官攻讦。便是此人自己,为了避嫌。只怕也会拒绝。
史弥远想到之人姓郑名清之,字德源。又字文叔,与史弥远一样,也是庆元府人士。其家与史家世代通好。史弥远之父史浩曾为郑清之之祖父郑覃做传,纪念他在金人攻破明州时不屈自沉地事迹,故此算起来,史家对郑家还有扬名青史之恩。
两家又多次联姻,关系比起客居于史家的余天锡还要亲密一些。
他如今身份也是适合,正好待职于国子监,举荐他为沂王嗣子教授,必不会引人疑窦。
不过史弥远也知道。郑清之此人与余天锡不同。他也是官宦世家,心气极高地。又素有大志,才华也极出众,对待此人,不能象对余天锡那般挥来喝去,须得考虑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嗯你放出风声,只道我要为先父办佛事。沉吟子一会儿之后,史弥远对那人道。
那人正是史弥远门阁秦天锡,传闻为秦桧后人,史弥远替秦桧恢复了忠献谥号,他极是感激,故此才会对史氏忠心耿耿。得了史弥远吩咐之后,他果然放出风声,只道丞相史公将在净慈寺为亡父做佛事。
史弥远向来笃信佛释,为他亡父做佛事,这既不至引人生疑,又可将亲友召至净慈寺。郑清之听得这个消息,果然在佛事当日到了净慈寺,一番祭拜之后,史弥远却将他留下,引至净慈寺慧日阁。
这慧日阁却是静慈寺最高所在,原是给那些游览赏玩之文人墨客观日出的,史弥远来做佛事,那些普通游玩之人自然进不得内,故此若上一座楼阁,只有史弥远与郑清之二人。二人通家世交,言谈间自是笑语晏晏,登得这高处时,冷风一吹,都觉精神一振。
苏子瞻词云,高处不胜寒,便是如此啊。史弥远拍了拍栏杆,喟然叹息道。
相公何出此言,苏子瞻终其一生皆不得志,故有此等感慨,相公位极人臣,上逢盛世明主,下有群僚攘助,为何会有此等感慨被史弥远拉得上楼,郑清之便知他有要事相商,见他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却绕着弯儿,他便笑道:莫非相公起了田园之思
虽有退隐之心,却非退隐之时啊。两人通家之好,郑清之言语之中虽有调侃,史弥远却不以为意,他抚着栏杆,极目远望,见群山如万马奔腾,河流如鱼网纵横,田地似棋格,阡陌似棋线,而那人则有如棋子,心中原本装出来的感慨倒成了真:这大好江山
郑清之心中一动,史弥远极深沉之人,此时这般作态,虽说出自内心,在郑清之眼中,也是别有用意。他默然闭嘴,没有接过话题,史弥远望了他一眼,低声说道:这大好江山,不知十年之后又是由谁主宰沉浮
这话说得极是狂妄,郑清之一凛,史弥远执掌权柄十余载,内结皇后外联重臣,权势之盛便是天子也避让三分,前些时日那个意欲杀他的殿前司同正将华岳,天子原本只是想流放,却生生被他杖杀,事后天子也只能默认。他此时说出这番话来,莫非心有二意
文叔,天子龙体欠安,这数年来,虽是勤勉,却不知还能支撑到何时。史弥远盯着郑清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那位皇子不堪重负,若是天子有个万一,如之奈何
郑清之有些惶然地看了看四周,他们站在楼阁之顶,放眼四处,再无一人。这让郑清之稍稍安心,他有些埋怨地道:相公,此事与我何干,为何要说与我听
沂王嗣子贵诚,生有异相,贤且沉稳,如今正欲择讲官。文叔,你可愿替我教授嗣子,以备来日史弥远说到此处,也不禁压低了声音。
这郑清之向后退了一步,他实是不愿卷入这等事情之中,为人臣私议废立之事,实是大逆不道
史弥远苦笑着将他又拉了过来,指了指自家办佛事之处,长长叹息了一声:此非我之意,乃先君之策也。
史弥远此语,则是动之以情了,史弥远之父史浩,当初曾上书劝谏高宗皇帝,于二王子中择其一为储,并由得名声远播。史浩于郑家有恩,听得他搬出亡父来,郑清之再度默然,良久之后道:相公,我才疏学浅,实是不敢当此事,若是因我之故,误了相公大事
史弥远一笑,做这等大事,若不舍得,如何能让郑清之卖命,他指了指自己,打断了郑清之之语:文叔,我是隆兴二年出生,君是淳熙三年出生,我比君要年长十二岁。若是大事得济,如今我之座位,日后必是君囊中之物
郑清之闻言眼前一亮
他为官宦世家,又饱读诗书,少有大志,常以天下为己任。但他自家也知道,他如今也只是国子监待职,也不知要熬得何年,才能得逞平生之志。史弥远既以相位许他,当今天子龙体欠安,坊里传闻不过是三五年的事情,到那时他便可一振大宋之颓废了。
这些年来,他眼见着史弥远权柄,两人虽然是世家通好,但政见并不完全一致,也正是这个缘故,他如今才只是区区国子监待职,否则去走史弥远的门路,为一州府之尊,不过是唾手可得地事情。
这让他多少有些心中不平,在他看来,史弥远虽说会做官能揽权,却不通政务,若换了他,必有振作大宋之一日。但他若是按部就班地升上去,还不知道能否进入枢府参政,哪有快意平生之志地时机
可现在,这时机竟然就在眼前了。
深深吸了口气,让怦怦跳得极快的心平静下来,郑清之又思忖了会儿,然后抬头道:相公,此事容我再思如何
他嘴上说再思,却没有坚持拒绝,史弥远极了解他地,知道他其实心中已经应允了,当下指着眼前道:文叔大材,远胜于我,来日这大宋天下,还须文叔多多出力。沂王嗣子,虽天资不凡,总须有明师指点,文叔,此事非你莫属
郑清之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颔,算是应下此事。
了却心中之事后,史弥远只觉胸怀大畅,想着那位皇子赵,他嘴角微微一翘。
今日所言,出自我口入之君耳,若有一字泄露,君与我皆有灭族之祸。下楼之前,史弥远终究还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文叔,慎之,慎之
相公请宽心,我知道轻重。郑清之一笑道。
一零九、三军一时变颜色
你相信陈耀夏说的
李一挝登在高处,手中把玩着千里镜,回过头来看着王启年。
陈昭华带来的消息,确实让二人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他们都是初当大任,第一次主持战守大局,这次可与当年海贼初攻悬岛时不同,而是扬言有四十万大军的一方番国。陈昭华带来的是自胡人处辗转得来的高丽消息,那便是高丽内乱纷绕主昏兵弱,其掌权崔忠献但闻边境有警,必责骂将官,说是何以小事烦驿骑惊朝庭,五年之前,契丹人凭着些许残余势力,便可横行于高丽,若非胡人相助,甚至无法收拾。二年之前,高丽国主崔忠献死,其子崔虽是较乃父英明,却也英明不到哪里去,加之外有强敌窥探内有腹心之患,根本不可能倾全国之力来夺耽罗,就在前不久,高丽应胡人之命起兵助之,举全国之力所出精兵也不过是一千粮一千石。
四十万大军四十万只蚂蚁那高丽人也未必凑得出来。陈昭华当时是如此说道。
他自石抹广彦处辗转得来的胡人消息,自然不知那崔氏父子其实不是高丽国主,而只是执掌国政的权臣,但高丽虚实倒是说得不离十,与李一挝自俘虏嘴中得知的相差无几。
自是相信,这人虽是有些功利急切,好为大言,不过事关重大。他不会乱说。王启年举着千里镜观望,然后大笑道:说起来也是你我太过小心来了
他说地来了,指的便是高丽人。
自打失了耽罗之后,崔过了二十余天才收到消息,待得遣使确认之后,又过了二三十日才议定要出兵。只是他们也得知占领耽罗的流求人船上有利器,故此不敢正面来攻。只是远道绕着。
只是他们知道大炮,却不知还有望远镜,他们还没瞧着耽罗岛,上6港派出巡视的小船便已经觉了他们。故此他们自以为攻其不备,却不知李一挝与王启年早就在此恭候多时了。
高丽人不是自北6登的港,在他们看来,这自称为流求护卫队的匪徒既然有海上利器,自然不能与之水面交锋,故此他们先是乘夜在耽罗岛北登岸,再迅南下。直指上6港。
前两日,就如何收拾这支高丽部队,王启年与李一挝还有过一番争执,李一挝以为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湮,高丽人于何处登岸,流求护卫队便自何处将他们赶下海。王启年则坚决反对这点。他心思更大些,建议将流求护卫队全部缩回上6港,在上6打一场防御战。
争执到后来。王启年以他的战术能得到更大战果为由,说服了李一挝。
高丽来地领军将官姓崔名珍,原是崔同族。他带来的兵力自然没有使吹嘘的四十万那么多,但也有六千余人,这也是目前高丽能拿得出来的所有机动兵力。他自岛民嘴中得知,流求人尽数龟缩入岛南他们称为上6港的堡垒之中,全部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五百余人,这让崔珍极是欢喜。他驱使岛民为行导,裹挟了数千青壮,加起来也有万余人马。在高丽而言。端的算得上是兵强马壮。
我有百万大军,那些流求蛮夷。自是应声殄灭起初六千余人时他号称四十万大军,现在有万余人自然要吹成百万,他对副将说道:只是须得防备他们乘船远遁,故此你我兵分二路,我自正面攻击那上6港,你自侧面包抄,乘乱将港中大船夺来,切记切记,夺得那些大船,此战便记你功
那副将知道船上有利器,崔珍此计,无非是将他推得前头罢了,但崔珍为崔同族,他抗拒不得,只能硬着头皮领命而去。
刻钟时间下午二点十一分,崔珍领着大军进抵上6城北约五里处,他在此扎下营寨,斥侯来报说上6港无人走动,他们稍稍靠近,便被弓箭射回。崔珍得报原有些狐疑,抓着两个岛民得知,前些时日流求船自大金押了大量奴隶与财宝前来,尽数被关在上6城中。他亲自来查看,觉上6城墙不足一丈,甚至无须云梯便可爬上,不由大喜过望。
我只道流求人会将这城修得如同铁打一般,如今看来,这等矮墙,转身即可上去,我军势众,敌寇人少,只须进了城,那便是我军必胜了。他心中如此思忖:只是港口中却无海船停泊,莫非流求人自知不敌,抢先将船开走了
下午四点零九分,崔珍整顿好队伍,见天色尚明,便下令开始攻城。
高丽人的举动,尽数被李一挝与王启年看在眼中,起初见高丽人一板一眼地安营扎寨,两人还有些惴惴不安,若是高丽人仗着人多,将上6港困住,虽说港中囤积了足够的粮食,又有几口好井,不惧短时围困,可这必然会影响流求对耽罗的开。到见了高丽人整队准备攻城,二人击掌相庆,倒没了大战将至的紧张。
我上炮台去,下面便拜托你了,东6兄李一挝对王启年道。
你看我旗号,不要太早放你地爆仗,免得吓破了高丽人胆子,咱们可是见识过他们逃跑的本领,撒起脚丫子来比兔子要快王启年笑道:切记切记
知道李一挝撇了撇嘴,颇有些不满。
这二人漫不在乎的神情,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流求护卫队也都放松下来。李一挝经过一人时还特意站住,指着他鼻子道:我记得你。你便是那个吴房,整日里灰心丧气地那个就是你,对不
咦吴房吃了一惊,愁眉苦脸地道:这怕不成吧,李队正也知道我
这吴房是两淮移民,四年之前便到了流求,虽是年轻。说话做事却暮气沉沉,若不是身强体壮,又曾在两淮打过仗,哪里轮得他进入护卫队。上次打耽罗时,还未开战他便摇头晃脑,说这怕不成,等到轻而易举击破岛上高丽军队之后,旁人嘲笑他时,他却辩道:我是怕高丽人逃得太快,咱们抓他不到。
这回你得先说清楚来。究竟是怕咱们输了,还是怕高丽人逃得太快李一挝调侃他道。
那那还用问,自然是怕高丽人逃得太慢吴房依旧是那愁眉苦脸的模样:这怕不成,高丽人号称四十万大军,若逃得太慢尽数给我们逮了,我们哪养得活如此多不干活地牲
算你识相李一挝轻轻擂了他一拳。大笑着上了炮台。
这一番对话,周围的护卫队号都笑了起来,王启年见火候正好。大声喝令道:全体注意立正整队检查武器
因为笑闹有些放松的护卫队员再度严肃起来,只是方才地紧张已经所剩无几。
战前最后准备做完之后,王启年又喝令道:上城
流求护卫队员的装备。较之高丽士兵不知要强多少,他们大多数都有半身甲头盔,那头盔还有可放下地面具,除了眼睛,峰体地要害部分都被铁甲护着。因为流求已经能用水轮带动的简易压铸机,这原本是为铸币与造印刷金属活字而由欧老根欧八马父子与敖萨洋联手做出的明,很快便被应用到流求的武器制造上,比如说他们的半身甲。就是半压铸半手工制成。
护卫队员的武器。是清一色的陌刀,这种唐式陌刀。柄长近四尺,为减轻重量,用的是流求榉木,也有些力大地用地是铁柄。刀身有两刃,利于劈砍,再加上尖头,也可以用于刺杀。这种陌刀,正是当初大唐步卒可以抵挡并战胜突厥人的利器,只是耗材极贵,唐时一柄陌刀可重达五十斤,即便是换了木柄,这陌刀也重达三十斤,流求招收护卫队地一项标准,便是能拎着这刀挥舞十分钟
除此之外,流求机关之术可谓甲于天下,自然少不得弩。在每个护卫队员臀部,都挂着一张手弩,弩不大,射程也只有不足五十米,其中三十米内才有杀伤力,十五米内才能致命。流求真正的远程武器还是大炮,只不过王启年不想过早惊走高丽人,便未出开炮的旗号。
高丽人善射,只是这上6港近海,弓弦弹力受海中湿气影响,箭矢射程并不远。他们逼近城墙,见城上现出人影,便开始张弓。数百人同时射箭,刹那之间,天空中密密麻麻有如蝗虫般,尽数是高丽人放出的箭矢。
王启年还是初次遭遇这种情形,最初时他几乎惊得喘不过气来,好在平日里地训练让他几乎本能地下达命令:蹲下,举盾
上6城城墙低矮,虽有城垛,却也起不了多大的遮挡作用。战场之上,除了王启年身边,其余护卫队员根本听不到他的命令,但自有他们地伙长下令。于是一面面木盾被举起,搭成半边塔的模样,护卫队员们缩在这木盾之后,听着箭矢噼噼啪啪有如雨点般的落了下来。
高丽人地射术尚可,虽然护卫队员用盾格挡,这一轮依然有十余人中箭。只不过他们中箭部分或是头顶面门或是前胸腰腹,都是有盔甲护着的,高丽人的箭镞射中之后,好些的能留下个印子,差的干脆就弹开,根本无法穿透防护。
机弩射王启年尖声叫道。
怕不成吧,咱们就只有那么几座机弩吴房嘀咕了声,缩在盾后摇头,他是两淮子弟,见惯了战事,这等阵仗,他还真不放在眼中。
突突
立在城墙上的三座机弩开始射,这种敖萨洋明的武器,较之一般弩有个不同之处,那便是无须频繁上矢。一只矢匣子里装着二十枝完全由淡水的木工车床车出地同一标准地弩矢,倒扣在弩上,每射出一枝,上面一枝弩便会因为自身重力而滑落下来,弩手只须用绞盘将弩拉开,用不着片刻便又可射出一枝。
以流求度量长达一米五直径两厘米的弩,被兽筋绞成地弦抛射出去,其最大射程可达一百五十米,已经过高丽人弓箭的射程。但是,这是极限射距,况且弩手平日虽有训练,却并未真正经过阵仗,故此最初三轮弩矢尽数落空,便是运气最好的一枝,也只是砸中一高丽兵士之腿,吓得他一大跳罢了。
贼厮鸟
李一挝在炮台上用千里镜看得破口大骂,这第一回合较量,流求护卫队表面上只是略占下风,实际上若不是有好头盔身甲,早就被高丽人箭雨击溃了。
王启年也是一肚子怒火,在郁樟山庄时,按着赵与莒的操练手册,他自觉习得一身本领,到战阵之中必能得心应手,没料想对上一伙乞丐般的高丽人,却被人压制得灰头土脸。他几次想旗号让李一挝开炮,手举起来却又放了下去,此时开炮,砸不倒几个高丽人倒还罢了,将高丽人吓跑了在岛上四处捣乱,凭流求护卫队这般子只欺负过土人的菜鸟,着实难以应付。
队正,怕不成吧吴房又在旁边说道。
闭嘴,你这厮再敢坏我军心,我必行军法杀你王启年听得他说话便烦,冲他怒吼了声,声音还未落,便听得嗵的一下,他的脖子被撞得险些缩回了脖腔之中。他往头上一摸,一只羽箭落了下来,他脸色立刻变了。
,竟然敢射老子
心中憋闷,王启年怒骂道,他推开护着他的盾,自城垛处伸出头,见高丽人已经迫近,他刚欲起身叫骂,眼前又是一箭飞了过来。他翻身便闪,那一箭正中他面甲之上,穿透了那层铁板,余势尚未衰,箭尖划破他的脸,入肉虽说只是半分,却也让他破了相。
不但射老子,还是王启年勃然大怒,眼睛刹那充成血色,但越是愤怒,他倒越是冷静,大声喝道:退回城下让出城头
既是箭矢比不过人家,便想法子让双方浑在一起,若是肉搏还比不过人家,他王启年哪里有脸面去见大官人,倒不如自家抹了脖子干净
若是一帮乌合之众,这样退下城头,必然一溃千里,流求护卫队这点好,虽说实战经验不多,纪律性却是极强的,下了城头只慌乱了一阵子,便被各自的伍长伙长营长所喝斥归队。
他们撤下城头,自然落入高丽人眼中,站在高处向城中观望的崔珍极是满意,这流求人虽说甲具器械精良,却疏于射术,实在是不堪一击。
传令下去,中军向前,全军进攻他命令道,以他的经验,只需再加把力,便能夺下这座新建的小城。
一一零、险象环生终获胜
时值隆冬,东北风呼啸而来,高丽人背对着风向,他们原本就跑得快,这乘风而来,倒显出几分气势。
不足一丈的城墙,城头无人看守,不过是一搭胳膊便能爬上的。高丽人嗷嗷叫着冲上来,他们打顺风仗象来不落人后的,可当他们攀上城头时,面对着的却是一座钢铁的长墙。
这座长墙是由护卫队中最强壮的一百人组成,他们着重甲,执精铁陌刀,面罩之下,眼睛里杀气腾腾,在最前,便是王启年。
我不过京东孤儿,能有今日,全唯主人所赐。他心中默念:如今主人贵为王子,我身荷重恩,当为之开疆拓土,区区高丽,有何惧之
杀他声嘶力竭地怒喝。
然而,随他一起向前的护卫队员不足一半。
对于绝大多数护卫队员来说,他们都是第一次真刀实枪的见阵仗,在城头被射得狼狈退下已经让他们士气动摇了,能够不逃跑,已经算是平日训练有素。而当高丽人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最后的胆气也散了。
这不能完全怪他们,他们多数都不曾经过战阵,平日里的训练与实际上杀人完全是两回事。
杀并不知道自己身后竟然有半人未上来,王启年挺起陌刀上刺,他随着杨妙真学习枪棒,虽说不如秦大石那般娴熟,但用来杀一个高丽小兵。还是绰绰有余。那高丽士兵刚刚爬上城头。正准备冲下来,被陌刀自胸口扎了进去,惨叫了声,胡乱挥动了一下手,便因为迅失血而倒了下来。
在王启年喊杀的同时。追随在他身边地铁甲护卫做出了与他一模一样地刺杀动作,虽然还有一半在后面畏缩不前。这使得王启年他们排成的队列有些散乱。但装备上的差距很好地弥补了阵型上的散乱,高丽人现自己面对的是一此铁皮人后,他们地刀枪便不知往哪儿劈刺,而在第一轮刺杀之后。铁甲护卫习惯性地相互靠拢,这原本是在一轮刺杀后出现战损时缩短彼此间距的选择,却很好地堵住了高丽人意欲分割包围铁甲护卫地机会。
高丽人唯有想办法自这线型阵列的两端绕到后面去包围。挥人数上的优势,想办法放倒这些铁皮人。
这般可不成吴房嗷的一声叫,他曾经战阵,算是个老兵,虽然满嘴牢骚,却是少数能在此时看清局面之人。因为面前地敌人被刺死了,他可以扭过头来,向仍畏畏缩缩留在城下的诸人怒吼道。
这第一轮刺杀。高丽人被杀得措手不及。而护卫队有大半未能出击,故此双方也只能算平手。但是。高丽人攀上城头的越来越多,已经有弓手上来,居高临下对着城下准备射箭,若是高丽人地弓手全部上了城头,那么王启年的初阵,便要以惨败告终了。
开炮王启年无计可施,他只能做出开炮的手势。
一直盯着他的李一挝咒骂了声,护卫队打成这模样,着实让他觉得颜面无光。他转身瞧着自家的下属,咆哮着道:看到没有,那帮子铁皮桶子竟然打成这般模样,丢尽了咱们流求的脸,如今就靠咱们扳回面子了,准备
他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他属下炮队之人都没听清楚什么,便闻得准备两个字了,他们早就较好了炮,只待命令了。
李一挝看着正迅接近城墙的高丽人中军,目测了一下距离,手高高举着,就是没有放下。
在炮台下,王启年迟迟未听到炮声响起,气得哇哇大叫,只道炮队也如同这铁甲护卫一般慌了神。他又羞又怒,也不管什么队列阵式,抡起陌刀前突。他可以不管队列,他部下却是以他为准,见他前突,便跟着前进,虽然他们只有四十余人,可一移动起来,倒真如同一面推进的铜墙铁壁般。
若是护卫队能排成正式阵列,这一百铁甲护卫线型推进,他们几乎都是刀枪不入,在短距离之内,几乎可以碾碎一切对手。当初大唐军人,便是如此身着明光铠,手执陌刀,将突厥驱赶到阿尔泰山以北。
王启年地这小队人逆袭,倒是成功阻滞了高丽人地突入,但仍有小队高丽人闯入城中,他们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城门,让正迅逼近的主力能顺利进城。
就在这时,李一挝狠狠将手甩下:点火
在李一挝喊准备之时,炮队队员便戴上了耳罩,他们听不见李一挝地声音,只是按他动作,用火媒点燃了引信。片刻之后,六门大炮同时怒吼,惊天动地的响动,震得上6城那低矮的城墙都剧烈抖了起来。一堆刚搭上城头的高丽人惊得松了手,自城上掉下去,幸好这城墙不高,他们摔下也只是一坐地上罢了。
高丽人虽是听说流求有一利器,声若响雷中立毙,但毕竟未曾见识过其声威,初一遇上,吓得呆若木鸡,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清理李一挝再度下令,他根本不去看战果,也无须校炮,炮台上摆放的大炮能轰击中何处,他心中都有数。
炮队队员迅清理炮管,给火炮降温,约是两分钟之后,李一挝再度下令:准备
第一轮炮,已经让战场暂时平静下来,或说是单方面平静,护卫队员早就习惯了大炮的声音,倒不觉得震憾,而那些高丽人不免为之一颤。借着这时机,吴房向后头那些仍在观望的护卫队员厉声喊道:这般可不成,你们想被行军法么
那些护卫队员这才缓过神来。想到军法。每个人都变了颜色,流求护卫队有言:宁见阎罗李,不见小鬼李。阎罗李是李邺,他虽是凶悍有威,但比起小鬼李李云睿却要好应付。李云睿执掌军法,被他唤去了。便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杀杀他们总算想明白当如何去做,挺刀也冲了上来。
这一轮炮吓坏了地不仅仅是高丽人,还有自大6上运来地新移民们。
他们被约束在炮台之下的院子里,若说高丽人听得炮声有如响雷。那么他们就觉得响雷在身边炸起了。立刻有人痛哭起来,不仅是小孩,便是大人也如此。有人惊惶失措。起身便跑,嘴中还念念有辞:了不得了不得了天塌了,地崩了
因为大战的缘故,留在此处约束他们的,多是随船的义学少年,只有少数几个流求护卫。他们有两千余人,这几十号人无论如何也约束不过来,有了带头乱跑地。立刻便有人跟上。刹那之间,两千余人象炸开锅了一般。自圈着他们的木寨子里冲了出来。若是赵与莒知道自己地心腹爱将初次指挥与正规军作战,竟然打成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好。
这两千余人早见着城头乱战,出了栅栏,更似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却无人敢跑向炮台。李一挝在炮台上见着这一幕,险些将鼻子都气歪了,不过他心中明白,此时若能迅逆转战局,这些人还可约束住,若是抵抗不住,那么一切就全完了。
他们甚至连撤离的时机都没有。
点火
第二轮炮再度齐响,这次六门臼炮射的是开花弹,目标便是正在逼近上港城墙的高丽人中军。也不知是流求人地幸运,还是高丽人的不幸,方才那次齐,将高丽人呆得愣住了,便是崔珍自家,也一时之间不知是该退还是该退,待得反应过来时,这次开花弹又至。
每颗开花弹中都装有百余粒铁珠,爆炸时方圆六米之内,顿时是一片血肉横飞。崔珍的帅旗是如此显眼,自然成了炮队重点照看对象,六开花弹,少说有一半击在他附近。他地帅旗倒是巍然不倒,只是被飞溅的铁珠撕成了碎片条儿,他自家则成了筛子一般,全身上下往外冒血。
在他身后,那擎旗将倒得比他更快。
元帅,元帅有侥幸未死的,见着他身体呆呆立在那儿,然后与马一起倒下,惊惶失措地叫嚷起来。这呼声如同潮水般向四周传了过去,高丽人原本就被两次炮响吓得呆若木鸡,再听得这呼声,回看帅旗,果然已经倒落。
将乃一军之胆,帅乃一军之魂,如今高丽人虽说略占上风,可自家主帅却被开花炮击毙,立刻让高丽人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偏偏木栅栏中数千人冲了出来,高丽人顿时慌了,爬上城头的只道自家中了埋伏,转身便自城头跳将下去。他们原本便是善跑的,一转眼间城头上密密麻麻的高丽人尽数不见,只余得流求护卫队在那愣。
追杀啊,东6,你这个蠢材
李一挝大喊道,也不管王启年是否听见,他再次下令炮队:准备
进得城来的高丽人没有城墙上的反应那么快,当他们意识到己方已经崩溃逃窜,这才疯了般叫嚷起来,拼命向被他们打开了地城门挤去。王启年断然喝道:追,追
这高丽士兵足有万余人,这么多人在耽罗乱窜,护卫队可抽不出这许多人手前去弹压,故此既是开打,就必须一鼓歼之。
他一边喊一边向东墙跑去,在那儿,他还留有一支预备部队,便是此刻使用地。
这支预备部队是五十人的骑兵,他们身上着地是轻甲,武器也不是巨大沉重的陌刀,而是狭长带着弧形的弯刀。这种刀与胡人用的马刀有些相似,刀柄略微有些向刀刃弯曲,利于骑在马上时劈砍。王启年跳上一匹马,这些人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轮到我们了么
开东门,追王启年嘶吼道。
他嗓子因为屡次大声喊叫,早有些沙哑,但这声音听得骑兵队精神一振,能选入骑兵队,都是护卫队中最桀骜不驯的,有些人甚至有女真或契丹人血统,他们怪叫着自东门冲了出去。
这边城门一开,王启年便是一怔,他原本是想追击北门溃逃的高丽人,可看见东南角竟然也有一些高丽人。他是那种越焦急脑子转得越快之人,立刻醒悟,高丽人兵分两路,一路来夺城,另一路则去袭港
杀此时容不得他再转身回城去调兵遣将,故此他一声怒吼,陌刀向那东南角一指。
五十骑蹄声如春雷般,向高丽人的这支奇兵袭去。高丽副将好不容易绕了个弯子转到港前,没有见着传闻中载有利器的流求大船,却听得那大炮之声,原本便吓得一跳,再听得城里喊杀声中,高丽语少了,尽数是宋人话语,他虽是听不懂,却也知道不妙。恰好此时王启年领着骑兵冲出,他心惊胆战之间,根本无法分辨自城中出来多少骑兵,自忖不过领着千余人马,如何与流求人抗衡,连有万余人的主力都溃败,自家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王启年向这队高丽人冲锋时,原本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思,至少冲乱高丽阵势,给城中以准备之机,却没料想高丽人竟然望风而溃,他大喜之下,举起马刀怒喝,那些骑兵也如同他一般举刀怒喝起来。
高丽人虽是准备逃走,可对于绝大多数步卒而言,哪里逃得过四条腿的马匹,这些马都是攻下耽罗岛时缴获的战利品,虽然不如孟希声带来的大食马那般神骏,短途冲锋却没有问题。仅仅数息之后,王启年便追上逃得最后的高丽人,那高丽人嘴里叽哩呱啦不知念叨着什么,在马上的王启年根本无心去听。在马自那高丽人身边冲过之时,马刀也不曾挥动,只是瞄着那高丽人的脖子抹过去,借着马的冲力,那高丽人头颅便飞了起来,无头的尸体兀自前奔,鲜血自脖腔里喷出老高。
王启年咬着牙,想着杨妙真的交待,看也不看那尸体,而是紧盯着下一个目标,手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马刀如破竹般又抹入那高丽人脖子,第二颗头颅也飞了起来。
这千余高丽人给五十余骑兵驱鸡赶鸭般赶着,不过他们还算幸运,王启年手中骑兵少,故此大多数都成了漏网之鱼。来犯的高丽士兵加上裹挟而来的耽罗人,总算原有一万四五千,这一战被杀的过千人,俘虏过六千,剩余的人马逃至登6港口时才现,自家赖以乘载的船,不是变成了水上飘着的碎木,便是成了流求水军的战利品。原来王启年定计之中,将高丽人吸在上6港的同时,驻扎于上6港的两艘装有火炮的战船便出海,将高丽人的大小船只尽数扫灭,让其有来无回。
这一战王启年与李一挝商定的战术不能说错,可是在执行之中却险现环生,二人虽是获胜,战后却都高兴不起来。这还只是与积弱的高丽人作战,若是与大宋金国乃至胡人作战,最后获胜只怕不会是他们了。
一一一、乱七八糟亦有得
乱七八糟
耽罗的战报传回淡水时,杨妙真给予的评价就是四个字。远在上6港的王启年李一挝是听不到的,不过李邺李云睿却羞红了脸。
这些护卫队员是他们一手训练出来的,训练的方法用的是赵与莒传授的小册子。在他们看来,赵与莒给他们的小册子自然不会有错,那么定是他们执行不利,导致这般结果。
是我们不对,平日里操练时,他们一个个都精神得很,上得战阵,竟然一半人迈不动步子李邺恨恨地道:显而易见,我们操练得不够,明日起加一半的训练量
一倍吧。李云睿脸上虽说还带笑,说出的话来却足以让流求护卫队们哭爹叫娘。
你们也胡闹。杨妙真好气又气笑,指着他们道:俺说乱七八糟,又不是指这些护卫队,而是你们这帮子叫啥对,官人说了,叫纸上谈兵的家伙
李邺与李云睿有些不服气,虽然看在赵与莒分上,他们敬杨妙真几分,却不是真正服了杨妙真。两人对望一眼,李云睿微微撇了一下嘴,还是李邺忍不住,反嘴问道:我们如何纸上谈兵了
新兵上阵,能有一半还迈得动步子,已经是平日里训练有素了杨妙真哼了声:也怪俺,来时忘了同你们说,至少应留得一半上过战阵的老兵在耽罗,老兵带着新兵,战时方能不至涣散。
主母所言极是。陈昭华不失时机地拍了杨妙真一记马屁,旁人称杨妙真为四娘子或杨姑娘,唯有他称呼为主母。杨妙真虽不太喜欢他谄媚的模样,但对这称呼却还是笑纳了。自耽罗传回战报的便是他。他能言善道。不过战事上还不敢胡言乱语,加之又有王启年与李一挝的信件,故此基本上是不问不言。
你闭嘴李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陈昭华讪讪一笑,不再出声。
杨妙真目光在李邺与李云睿身上咕碌转了转,然后也讪笑道:这流求之中,最有打仗经验的便是俺了,不如俺再回耽罗
此次高丽人进袭耽罗虽说全军尽墨。但也表明一件事情,高丽人不会轻易舍充耽罗岛。吃过这一次亏之后,高丽人下回再来,必是数倍于此回,而且有了经验之后,大炮的巨大声响恐怕吓不住他们。大炮数量与射数,使得这种武器在战场上有无法遮掩地弱点,故此。耽罗确实需要有一个有经验地统帅。
李邺皱着眉,隐约觉得不对,可一时间又想不出哪儿不对劲。倒是李云睿,轻轻哼了一声。又对他撇了撇嘴,李邺这才恍然,反瞪了他一眼。
李云睿这厮每次都挤兑着他出面。自己躲在后头,也太不厚道了些。
四娘子,你定然又是闷得慌了,若你去了耽罗,那我们要担忧的不是高丽人打过来,怕你去过头去夺了高丽王庭李邺哼了声道。
杨妙真微微一叹,赵与莒虽是让他坐镇流求,但流求各方事务自有人主持。她只是最后决定一下。行动其实并不自由。便是上回去打耽罗,也是她好不容易才争得来。只是在那之后,她便又困在淡水了。
在郁樟山庄时,虽说活动地方比这更为狭小,却因为总有赵与莒逗着她的缘故,她倒不觉得寂寞,在这流求,天高云淡任她驰骋,她反倒觉是日子难熬。
她有些惆怅地向门外望去,不知赵与莒如今过得是否安好。
李邺与李云睿又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次李邺把脸向旁一歪,死活也肯出声了。李云睿无奈,只得咳了声道:呃,四娘子,有些事情须向你禀报。
咦杨妙真神游物外,正挂记着赵与莒,听得李云睿之语,她脸红了:说,快说
此事原本应由方管家说才是,只是近来方管家不太理事。李云睿笑道:自淡水往基隆宜兰,距离并不远,靠船往来,因为冬日风浪缘故多有不便之时,如今自耽罗运来的高丽人,前后相加将有万人之众,这万人尽数为青壮,不如驱使其开山辟路,将淡水宜兰之6路连通起来。
此事杨妙真皱起眉头:你们定下便是,为何要说与俺听
驱人修路,需得定个章程,官人曾叮嘱过,待这些外番之人,当化之为华夏。李云睿道:具体如何施行,却须四娘子来拿主意。
俺哪能有什么主意杨妙真哼了声,她虽爽直,却非笨人,知道自己方才思念赵与莒落入他们眼中,他们不好宽慰,便寻了个由头分自己之心。虽说感激他们用意,只不过杨妙真又有些埋怨他二人多事,便让自己想着赵与莒的好处,又有何不可
小人倒是些想法陈昭华目光闪烁,他努力再三,也只得方有财李云睿看重,他们用的是他的嘴,却不是他的人,故此他始终无法跻身流求高层,可如今却是一个好机会。自耽罗来淡水地十余日里,他在船上无事,整日便在琢磨着如何利用这个机会。:君子堂::
快说杨妙真道。
高丽人生计困苦,便是富庶之家,一月也难得见一次肉,能吃着狗肉,便是了不得的喜事。陈昭华道:他们心慕大宋,虽说这些年一直向金国称臣,却总是仰慕大宋繁华。咱们流求繁华富庶更胜过大宋,俗语云,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咱们便是华夏正宗,那高丽人若得入籍流求,更远胜为大宋之民了。
陈昭华地位不高不低,一方面他有在流求高层面前表现的机会,另一方面他还不能接触到流求最核心的机密,辟如说赵与莒的身份。他只知道岛主为大宋人士。只道有了这般基业。日后必将开朝立国的,故此才会有此之语。只是他一边说一边盯着杨妙真看,虽然他不敢对杨妙真起何等心思,只这般争切功利的目光还是让杨妙真不喜。
这目光,她曾经在李全眼中见到过。
有何计策便直说
若不是关系到赵与莒的大计,杨妙真哪里会有这般好耐性她喝了一声,脸上浮起薄怒,陈昭华心一凛。正色直言道:主母,章程照搬咱们流求律典便可,只是赏轻一倍罚重一倍。平日好吃好喝,隔三岔五供以酒肉,再允诺他们,建成道路之日便许他们入籍流求,子弟可入学堂就学,他们必然喜出望外。这修路之路,也事半功倍了
这算不得什么妙计,不过也只有他这般深研了高丽人心思地才想得出来,若是依着李邺地念头。只须老长的皮鞭备着,这些高丽人便是不敢反抗,只怕也少不得怠工躲懒。
此为好计。不唯高丽人,日后异族番人,尽数如此处置杨妙真心中灵光一闪,脱口说道:这流求土人也是如此,原先阿茅他们,不是入了归化局么高丽人也放至归化局,先由土人督管,你们看如何
正是如此。宜兰那边也是一样。秋风清在时那些土人部族都敬他若神灵,如今他虽随船远航。土人部落亲近向往之心却日渐增长,不少土人已经也想与移民一般。李云睿也是大喜:自此以后,我们当改归化之策,非流求之人,需得为我流求工作,完成一定份额之后,便可归化。归化之后,子女可入初等学堂,三年之间,供给衣食住宿若是如此,十年之后,这流求岛上,便无移民与土人之分了
众人细细思索,都道这是好计。陈昭华得了称赞,更是满面红光,杨妙真也破例给了他一个好脸色:陈耀夏,你这主意不错。
只是让谁来管这摊子事情又成了问题,方有财原本是最合适的,但他随着年纪渐长,又在流求有了田宅,开始有些倚老卖老,这般辛苦地活儿,他未必肯去了。其余人又各有职司,修路不是一日两日的,未必能分开身。杨妙真有些丧气,赵与莒在时无论什么事情,他总能找到最合适之人去做,义学前六期的少年,随便拿出一个似乎就是最合适地人选。可如今她来想人,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来,最后实在不行,她甚至试探着道:要不俺去
众人都大笑起来,便是杨妙真自家,也忍俊不禁。让她去拆路倒是没有问题,去修路恐怕就差了些。
这个小人呃,成不
见众人迟迟拿不定主意,陈昭华鼓足勇气道。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挺立着身躯,想到被胡人屠尽地亲族,又将胸膛挺了起来。
耀夏倒是个合适之人。李云睿是陈昭华的直接上司,最为了解他,因此说了一句。
一直不曾作声的陈子诚皱了皱眉,回忆陈昭华在学堂夜校的成绩,修路是需要计算的,若是算学不行,便会造成极大浪费。他心中一动,淡水初等学堂的这一批学生正要毕业,他们正好可以派些送到这修路工地上去,也好好训练一番。
耽罗岛之战,流求护卫因为王启年与李一挝有些纸上谈兵地缘故,才会胜得那般狼狈,他二人还是官人亲自培养出来地尚且如此,淡水初等学堂里义学少年培养出来地毕业生,只怕更要纸上谈兵些,派到工地之上训练,打磨个一年,才好安置于更为重要地岗位之上。
这条沟通流求三座移民聚居点的道路,严格意义上说一半是水道一半是道路。先是自淡水河上溯,按着当初欧大牛寻煤矿时的水路,抵达锡口部族对岸,为了方便收煤,经与锡口部族交易,他们对岸地土地也已经尽数归移民所有,淡水在此建了座坞堡和河港,常驻约三百名护卫队员。自此开始沿着河谷向东北修路,通往基隆途中倒没有什么山,只是自基隆至宜兰,则很是花费了一番力气。不过有火药开石,又有近万劳力,推进度还是极快。
这些高丽人果然如陈昭华所言,在淡水过了十五天的好日子,直说回去便是给个有品秩的官衔都不干,听得说只需努力修完这条路,便可入籍,更是嗷嗷叫唤。前去管理地初等学堂毕业生,又使出各种刺激的手段,高丽人做起事来几乎不要性命,倒让陈昭华很是得意了一番。
只要是6地,我可以让这些高丽人将路修到中都去他一次醉后如此吹嘘道。
这些高丽人事后果然尽数加入了流求籍,只不过他们与宋金移民言语颇有不通之处,故此还是受些歧视,无论是工场还是作坊,需要的是能写会算的工匠,便是基建队,也是能测量的占了便宜,他们只能做些卖力气的活儿,赵子曰在基隆的矿场,便极欢迎这些肯吃苦的高丽人。不过对于他们中绝大多数而言,已经是比在高丽要好上许多地日子,故此也算心满意足,他们所娶妻子,也多是土人女子,或是后来自倭国来地倭国女子。
众人商议好如何安置这些高丽人之后,杨妙真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刻钟,已经是下午四点,她起身道:我要出去遛马,你们还要商量什么便自己说吧
自然还有许多事情要商量,方有财当了甩手掌柜,他们这些义学少年却不成。因为初等学堂学生毕业的缘故,部分最优秀,按着赵与莒当初地设想,应当进入中等学堂继续学习。中等学堂的老师主要是萧伯朗与欧八马,耿婉陈子诚司马重等也可兼些课程,所学主要是后世的物理化学以及数学中的解析几何立体几何。
杨妙真遛马回来,还听得他们在讨论如何应付来年春季的雨水问题,只觉得心中闷,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赵与莒要她帮看着流求这基业,她也极努力地使自己呆在这里,可她的心,却早跟着赵与莒一起留在6上。
正思念意,忽然听得外头马蹄声响,淡水城中,非有公务,原本不得随意骑马,便是杨妙真,也只能在城外遛马,故此杨妙真心中一动,只觉得心上上下下跳得不停。她经过无数次生死之战,原本不会如此沉不住气,只是这一次却觉得,来人带的消息,定然是与赵与莒有关。
进来的是孟希声,他满脸喜色,手中挥着一封信件:官人终于送信来了
注:文中关于华夏的说法,所谓华夏,尚书正义说冕服华章曰华,大国曰夏;左传定公十年说中国有礼仪之大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
一一二、孰堪身负天下望
赵与莒能送出这封信,实为不易。
他是个极谨慎的性子,自知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故此在长达一年的时间内,仅通过简单的方式与流求保持联系,例如秦大石有时会在他上朝或下朝的路上,看着他做出某个手式。这种简单的传递信息,只能将自己平安与否的消息传出。
在新年之前,史弥远终于为他找来了老师,正如他所知的历史,这位老师便是郑清之。
郑清之得史弥远信任,本人又深谙儒理,他是吕祖谦再传弟子,故此通读史书,对于赵与莒的教导,也是理学史学并重。赵与莒初时觉得自己自后世而来,脑子里又记得一大堆的东西,故此多少有些应付之心,只是他掩藏极深,丝毫未表露出来。可跟着郑清之学了不过一月,便觉得此人学问果然高深,言事也是极明事理,兼之郑清之为人胸怀广阔,言语颇为不俗,故此渐渐赵与莒对他真的佩服起来。
郑清之颇好美食,而如今临安城中美食最佳,便是三元楼与群英会。赵与莒猜想,他隐于绍兴时将霍重城推上台前,加之霍重城又没少往史府管家门客处送理,想来他之大名早入了史弥远耳的。以史弥远之能,自然能查出霍重城与自己颇有交情,故此无须过于做作,免得反而引起疑心。借着孝敬师长的名义,他时常遣人去群英会,借用厨师来沂王府,而霍重城自然免不了要因此登府求见叙旧。
在霍重城第三次登府求见之后,龙十二悄悄将赵与莒的秘信交与他。这才将赵与莒的信件送了出来。
也不知那信到了流求没有
端坐书桌之前。赵与莒捧着书,心却随着那信一起飘至流求去了。
一年时间,他都没有怎么得到流求的消息。他知道自己培养了一些这个时代了不起的少年,他将自己能在短短数年时间里教与他们的知识,已经是毫无保留地传授出去。他在春天种下一粒种籽,只是不知这种籽是否能如他所愿,长成参天大树。
殿下韩妤轻轻地在后面推了他一把。郑清之撇着嘴,正用恼怒的眼睛瞪着他。
赵与莒觉得自己象是在后世读书之时,上课看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结果被老师抓住地感觉。他有些赧然地垂向郑清之行礼:先生。
见他知错,郑清之脸上地怒意消失了。他颔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嗣子身负天下之望,不可不谨慎小心。
他这话语之中含有深意,赵与莒却面不改色。只作未曾听出来,目光再度转在那书本之上。
郑清之微微一笑,对于自己的这个弟子,他极为满意。虽然反应稍稍慢了些,但极是好学,每日捧书苦读不倦。对于自己的尊敬,也是自内心,全然没有一般宗室子弟那种傲慢。
这或许与他生长于民间有关。更有可能是他的天性,这般性子的人如同当今天子一样,是能容得下臣下的。若是太过聪慧,太有主见,对于史相公与自家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
过了会儿之后,他考校赵与莒近日所学,觉得颇有长进。又勉强了几句。然后告辞离去。才出沂王府,便被一顶小轿拦住。那小轿之前立着的人虽是眼生,可是他一句话便让郑清之依言上轿。
相公请郑先生。
郑清之见着史弥远时,不由吓得一跳,因为史弥远面色极难看,全然没有往日镇定自若。
相公这是郑清之微微皱起眉来,史弥远如此失态,叫他好生惊讶。
文叔来了。史弥远并未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绕了一圈之后,将他引进书房中,二人分宾主落定之后,郑清之再看史弥远,觉他面上带笑,方才那气极败坏的神情,竟然丝毫无存了。
这位史相公翻起脸来倒比翻书还快。郑清之心中一凛,喜怒不形于颜色固然让人敬重,但象史弥远这般变脸极快,则更让人胆寒。
文叔,今日请你来,是有事相询。史弥远脸上笑吟吟的,丝毫怒意都不见了。
相公尽管吩咐。郑清之道。
自文叔为沂王府教授以来,也有数月之久。史弥远用手指轻轻敲了桌子两下,然后问道:以文叔之所见,沂王嗣子其人如何
郑清之心中一动,事已至此,他为何还要问自己这个问题,又为何偏偏挑在此时问这个问题
史弥远地书房,摆饰并不华丽,因为他个人脾性的缘故,在书房一角,点着来自南海的檀香。刻钟则在书房另一角摆动,传来哒哒的声音,象是人地心跳一般。只是瞬息之间,郑清之脑中便转了几转,然后他展颜一笑。
史弥远没有退路,自家也没有退路,事已至此,沂王嗣子便是不好,又能如何
嗣子不凡。郑清之慢慢地说道。
史弥远微微露出惊讶的神情,郑清之不知他这神情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正感到讶然,他捻须,微微眯眼,然后问道:如何不凡
细细思忖这数月以来,自己与赵贵诚相处的时间,郑清之忽然神情有些恍惚,这位嗣子殿下,实在是平庸得紧,若说有何不凡之处,那便是勤奋好学了。
这一点,史弥远如何会不知道,可他偏偏还要追问有何不凡,他究竟是何意思
相公此问倒是郑清之打了个哈哈,然后笑道:嗣子极是不凡,言行学业。尽数不凡
这回答原本就和没有回答一般。史弥远却极为满意,他点头称许道:这也是文叔教导有方,文叔,你且稍候,我在等一人来。
片刻之后,郑清之听得外头脚步声响起,接着,一人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那人见着史弥远,立刻拜下身躯。恭声道:下官拜见相公
会之,无须多礼。史弥远微微一笑,然后指了指郑清之对面的位置:坐坐
那人又施了一礼谢过座后,这才施然坐下。郑清之心中微微哼了声。此人在史弥远面前,极尽卑颜之能事,让郑清之颇为不喜。
堂堂吏部尚书,竟然如丞相家奴一般郑清之心想。
此人姓薛,单名极,字会之。乃是朝中重臣,也是史弥远心腹。他与另外三人,都为史弥远爪牙。因为名字里都有一个木字,故此号称四木。
薛会之乃我腹心之人,凡事皆与其商议,故此文叔尽管放心。见郑清之面上神情,史弥远淡淡的一笑道。
薛极面上也露出淡淡地笑,似乎史弥远这句表明与他关系亲近的话语便让他极高兴一般。
郑文叔与我累代世交,更是自己人,加之他又是沂王府教授。史弥远又对薛极道:此事还须他多多受累。自是无须瞒他。
郑清之心中又是一凛。显然,不知不觉中。史弥远已经拉着一帮人密谋废立之事了。这两年来,今上龙体欠安,屡有违和之时,若有不豫,这些人只怕便要合谋起事了。
今日请你们二位来,是因为咱们那位皇子殿下,又有些不安分了。史弥远扫视二人一眼,然后慢慢地道。
他所提及的皇子赵近来确实是不安分。
就在史弥远召集心腹于书房中密谋地同时,皇子赵则面带笑容侧耳倾听。
翁翁的琴弦声里,名为绿绮的宫女凝神专注,目光始终停留于琴弦之上,檀香在弦旁点燃,淡淡地轻烟遮住她地脸,让她恍若仙子。
赵非常喜欢看她弹琴的模样,觉得此时之她,无比纯净与美丽,宛若一捧清泉,让人觉得清爽。
琴声越幽远,绿绮一边拨弦,一边抬起眼来,与赵目光相对,两人唇边都露出一个浅笑,目光痴缠于一处,良久也不曾分开。
绿绮轻启朱唇,秦少游的鹊桥仙如一连串玉珠般,自她银牙之间滚了出来,她声音未必极佳,可唱得这曲子却分外婉转,辗转承合之时尽显功底,听得赵如痴如醉,不知不觉中,便行得她身前。待得她唱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句时,赵俯下身来,将脸与她的脸贴在一起。
殿下琴声虽然未止,绿绮却有些娇羞地避过脸,横了赵一眼:还听不听奴唱了
自然要听地,不过方才那般听法,可以听得更真切。赵调笑道。
赵家天子,几乎代代风流多情,俱是知情知趣地人物。赵虽说如今还只是皇子,在这方面上却毫不逊色于当今天子,不仅谙音乐,而且好声色,又是个痴情种子。绿绮善琴能唱,两人琴瑟相和,倒是极为相契。
听得赵之语,绿绮面现红晕,眼波流转,又轻轻嗔了他一眼,却不曾再躲避他的脸。听得琴声莺唱,赵只觉心神俱醉,那些政务烦恼,几乎尽数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正这时,有内铛在外喊道:皇子妃驾到绿绮立刻变了颜色,她慌忙站起,还险些与赵头撞在一处,然后垂肃立,等待皇子妃进来。不一会儿,环佩声中,皇子妃吴氏走了进来。
她身边并未跟随侍女,见着赵与绿绮地模样,她脸上也没有不愉之色,只是淡淡地道:绿绮,你先走吧,我有事与殿下说。
绿绮福了一福,不敢耽搁,碎步出了大殿。
有事赵有些不快,沉声问道。
殿下,这些日子。你又当众说了史相公恶言
吴氏叹了口气。看着赵的目光有些复杂,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喜欢地是绿绮那般色艺双全的美女,自己过于端正严肃,只怕他心中敬更多于爱。只是二人既是成婚,那么便是祸福一体休戚与共了,无论他听得进与否,自己总得劝上一劝。
正是。听得吴氏提起此事,赵嘴角上翘,似乎有些得意。
殿下忘了真景希之信么吴氏觉得极无力,这位殿下仁厚风流。却是嘴巴无边好色轻浮,总是如此冒失,迟早要闯出祸事来。
赵摇了摇头,叹息道:你终究是妇人之见
臣妾为妇人之见。那真景希名动天下,岂也是妇人之见吴氏尖声道:殿下不纳忠言,却又亲近史弥远送来的女侍
住口赵勃然变色:绿绮虽是史弥远送来的,却不是史家之人,不过是史弥远当初为投我所好想用她来博我欢心,却不知我对他早有防备。哼
他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心平静下来,然后摇头道:你知道史贼屡次三番在父皇面前诋诟于我么
臣妾知道。殿也知此事,为何还
我与史贼,誓不两立,此事你我心中知晓,史贼心中岂是不知如今他日日在父皇面前离间,我还如何去礼敬大臣你记得曹孟德如何避其叔父之谗么我今日当众辱骂史贼,他再去父皇处进谗言,父皇只道他是器量狭隘。为我所辱。故此报复,如此一来。他便是说得天花乱坠,父皇也不会信
吴氏神情愕然,她原以为赵今日当众辱骂史弥远,只是一时激愤,却不知这背后竟然还有如此含意
父皇天资虽是说到此处,赵也压低了声音,含糊带过:却不是糊涂人,史贼与那位皇后内外勾通,他心中有数,只是没有精力去管罢了。真景希虽是名动天下,可这权谋之术,他还差得远,否则也不会被赶出朝堂
吴氏吃惊地瞪着赵,嘴唇嚅嗫了好半晌,才问道:此计此计是殿下自己想出地赵神情一变,盯了吴氏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此计自然不是我想出地,我为皇子,自有忠臣志士相助,区区一个史贼,只待我得遂大志,必将除之
那人是吴氏开口欲问,但立刻抿紧嘴,摇了摇头道:殿下不必说出那人是谁,上回殿下提及华岳,结果不数日华岳便下狱杖死,连父皇也求他不得。殿下,那人是谁,只能你知,不可告诉旁人,便是臣妾也不可告之
孤心中有数。赵有些不耐烦:孤堂堂皇子,做事竟然也得畏畏尾
注1:促成中国古代思想史大事之一的鹅湖之会的,便是这位吕祖谦。他本人虽是自成一家,但在鹅湖之会中,相比倾向于朱熹一方。
注2:薛极与胡榘聂子述赵汝述四人。
注3:秦观鹊桥仙全词如下: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颜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注4:即太监。
注5:其实这个典故可以塞在正文里凑字数,嘻嘻:曹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整日飞鹰走狗,游荡无度。其叔叔希望曹嵩对曹操严加管教。曹操闻讯,担心受到责罚,便心生一计。一日,曹操在路上遇到其叔叔,立即装出中风地样子,其叔大惊,赶紧去告诉曹嵩,曹嵩忙找来曹操,见曹操一切正常,问:你叔叔说你中风了,怎么这么快就好了曹操说:我并没有中风,只是叔叔不喜欢我,所以就诬蔑我。以后曹操的叔叔再向曹嵩说曹操的坏话,曹嵩根本不信,于是曹操也就更加无法无天了。
一一三、忽有云帆登新港
在赵与莒的信件之中,并没有太多的指令,绝大多数是问候。比如说对杨妙真的问候,是询问她大食马是否合意,对方有财的问候,是询问他的风湿是否常犯,而对孟希声,则是交待他不要太把得失放在心上,对于李邺,是告诫他行事莫要冲动。
几乎每个人,他都有问候,这虽说只是一封信,但每个人都觉得这仿佛是写给自己的一般。
信里唯一交待的事情,是若是时机适当,便要在流求行专利律。对于专利律,赵与莒此前就对义学少年解释过,故此他们明白是怎么回事,杨妙真对此不关心。
她关心的是,赵与莒信中对自己处境只字未提。
随这信传来的,也有沂王府中闯入刺客龙十二负伤的消息,这已经是年前之事了。这是孟希声自霍重城那儿得知的,霍重城打听过此事,故此清楚前因后果,连那策划之人为殿前司同正将华岳他都探得出来,这也是他与史弥远府管家亲厚的缘故。
龙十二受伤,那厮太憨,必是傻傻的与敌力斗,将俺教他的东西尽数忘了。虽然不在场,但杨妙真猜出龙十二受伤的原因,她嘴中如此说,眉头却皱在一起,担心起赵与莒来。
官人不,殿下未曾受伤,那刺客连门都未闯入,便被十二斩杀了。孟希声微笑道。
只道那皇宫王府是仙人居所,没料想却是龙潭虎,早知如此,当说死活也不让你家官人去,咱们便在这流求称王,有何不可杨妙真忽然有些生气。
众人皆知她这是爱之深责之切,也只是一时气话,故此都假装未曾听见。
若是官人见着如今流求,不知会如何惊喜李云睿岔开话。他心思最为活络:那日中山国使。可是被咱们唬得一愣一愣的,若是官人知晓了,还不知会如何说我们。
还有耽罗,审言,这可是你的主意,咱们自高丽人手中夺了耽罗岛李邺嘿嘿笑着道:若是官人知晓了你这整日只知做买卖的竟然动了刀兵,只怕也会觉得惊讶。
都不是好了。杨妙真哼了声道:你们官人教出了一帮子何等人物
这话看起来是责骂,可杨妙真面上神情却带着几分骄傲。于此旁听的耶律楚材微微一笑,这帮子人虽说彼此之间并不十分相契,甚至有些人相互颇有竞争之心。但他们目标却都相同,便是为了赵与莒的大业。
大宋沂王嗣子他心中默默念了一遍,眼前不禁也有些亮,大宋出了这般宗室王子。若是他真能如孝宗皇帝一般,以王子之身平步青云,那么天下大势必有一变。
他少年之时便开始布局,原本可以在这海外之地逍遥自在,却留在大宋当了王子他所图谋,果然非小
耶律楚材自然明白。凭着如今流求十五万左右的人力,欺负一下中山高丽这般小国尚可,真正对上大宋金国和蒙古这般强权。便是耗也能将流求耗死。若是赵与莒到了流求,小心经营个一二十年,或许可以攒足实力以蛇吞象,夺了大宋的半壁江山。只是这样一来,战火没有个十年八年,不可能熄灭,便是夺了之后,大宋百姓是否顺从。天下英雄是否听命。还是不可知之中。况且大宋之北尚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金国,尚有数十万虎豹狼豺地胡人。逐鹿问鼎结局如何,恐怕只有苍天才知晓。赵与莒此时虽是孤身进入大宋皇室,看似危机四伏,可若真能如了他意,那么不仅有了天下大义地名分,更可节约一二十年时间,用这时间休养生息整兵牧马,到时过淮水渡黄河,与胡人逐鹿于中原,必能事半而功倍。
而这流求,便是岛主布下的一步妙棋,暂时是闲子,可当岛主真有登基那一日时,这小小流求,便能出十倍百倍之力
赵与莒的来信,给淡水不仅仅带来了欢乐,也将因为不能与他直接联系而有些浮躁的众人心思平静下来。
信里还问候了秋风清林梦楚与胡幽,官人还不知他们已经远航海外了。李邺又笑道。
这话让众人沉默下来,秋风清等人出航已经半年,至今渺无音讯,虽说众人都知道他们此行没有一二年回不来,可终究是挂念着的。耶律楚材觉自己在在场众人之中算是年纪最长的,自然不能让众人好不容易振奋起来的精神又低沉下去,故此笑道:诸位做事须得小心了,若是殿下知道咱们在耽罗岛上打的那仗,只怕个个都要挨骂了,还是好生做事将功补过吧
他们正说话间,外头忽然又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方才马蹄声是孟希声带来了赵与莒的信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一次又会是什么消息。
四娘子,船,有船来了
奔进来地是在灯塔之上值守的了望手,他气喘吁吁,神情有些惶然。杨妙真见了柳眉便竖了起来,喝了声:站住,喘匀了看再说话,有何好担心的,万事有俺在
她这番话连珠炮一般说了出去,那了望手先是一惊,然后神情松驰下来,喘了两口气后道:有船,正在靠近咱们淡水,没有挂咱们的旗帜,是外人之船
淡水自建城以来,因为不是靠着航线地缘故,少有商船往来,偶尔有因为风浪而靠近的,也都被淡水战船驱赶开来。故此,虽然沿海有些海商也知道海外有一流求,却始终无法靠岸一观虚实,更不知晓此处乃是移民所建立。那了望手慌慌张张,自然不是因为有船出现,而是因为这批船显然是准备靠近淡水。
让水师护卫队驱走便是杨妙真道。
不只一艘,而是三艘,而且帆具齐整,必不是遇风来泊的那了望手有些紧张地道:我用千里镜望了,都是四千斛的船
且先去瞧瞧。或许别有收获。听得了望手如此说。杨妙真也知晓,这三艘船显然不是无意来到淡水的,她看了看四周,虽然淡水战船分散于耽罗悬岛,留在淡水的只有两艘,但淡水岸上有岸炮,又有千余护卫队员,战时还可动员起近万丁壮,莫说区区三艘船,便是三十艘也不惧它。
蒲开宗站在船头。凝望着前方地淡水,他神情凝重,心里也极为忐忑。
这些年来,产自于流求的刻钟玻璃流求绸淡水布烈酒和其余多种特产。盛行于大宋与金国市场,甚至挤占了自泉州出口的大宋丝绸布匹地份额,蒲开宗生意也受到影响。起初他还想降价与之竞争,结果觉对方地价格可以降到比他还低地地步,他不知流求丝绸布匹是半机械化集约生产,成本远较他收来的家庭作坊式生产要低。而效率则更高。故此原本因为海贼被清扫而重振的生意,这两年来又遇着了困境。旁人只道两不能并存,可蒲开宗思来想去。若是寻着那些流求货的产地与之交易,或可以双羸。恰好有艘泉州海船曾因风浪经过淡水,虽说远远的便被驱离,却知道了淡水方位,蒲开宗得了这消息,横下心便决定出来开拓这条商路。
淡水船每次前往泉州,都要买入大量棉花生丝与铁矿,蒲开宗料想这些货物都是淡水所缺的。故此便购得三船这些货物。重金请那位远远见过淡水地船长为向导,横渡海峡。花了四日时光,终于来到这淡水。
起初之时,他以为淡水不过是与三佛齐占城一般地土人国家,还颇有轻视之心,可远远见着竖在山上的高塔,他便知自己料想错了。
这高塔颇有中土风范,看起来倒似两江一带地佛塔,那流求来船地水手也都是汉人,莫非这流求竟然是汉人所居
若是土人,反倒好交道些,土人大多淳朴,即使是言语不通,也可以用手式与之贸易,唯有汉人,最是奸猾,便是能够贸易,只怕自己这趟获利也不会太多。
全天下做生意的尽数如此,只巴不得自家交易对象不是傻子便是败家子,最恨的便是对方精明能干。蒲开宗倒不担心对方不让靠岸,自家船上载着对方急需的货物,何愁对方不开方便之门。
当他们地船离得港口不过里许之时,港中原本停泊着的两艘船一左一右驶了出来,隐隐有包夹他们之势。蒲开宗心中一动,这般阵势,那可就是来意不善了。
喊话,说我们是商人,带着他们急需货物,他们可以派人上船验货蒲开宗是做大事之人,倾刻间便有了主意,向着水手下令道。
水手们也知道情形不妙,立刻喊了起来,可是对方却不为所动,没一会儿,那两艘船便离他们不足八十丈。
莫非蒲开宗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他敢自己来流求,原本便是因为他身上流着探险的血。见对方船头处侧舷下方打开窗子,一个大铁管伸了出来,蒲开宗更是心中一凛。
这是这是
当年攻打悬岛的海贼,多少有漏网,他们回得南海,只说悬岛巨船之上有管状神兵利器,能召来天雷轰击敌船。因为此说过于荒诞的缘故,闻大多一哂置之,但蒲开宗却是将信将疑。向他借了大海船的欧阳映锋,在那一战之后便音讯全无,他那两艘大海船也无影无踪。他事后追查许久,消息却都中途断绝,只知道那是沿海制置使用地利器,但沿海制置使又说绝无此种武器。他甚至遣人潜入悬岛,可悬岛戒备森严,他的人只能探得一些外部消息,加之大炮又不是悬岛造的,故此也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何物。
如今他终于明白,那东西来自流求。
想想也是,悬岛这几年来,便是流求货物聚散之地,每月都有大量流求海货运至悬岛,再在定海或庆元府分销与来此收货地大宋商行。那么悬岛自流求悄悄购得这神兵利器,也不足为奇。
想到自家也可能自流求买得这神兵利器,蒲开宗心便怦怦跳了起来。
但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将眼前这一关过了,那些流求人似乎不怀好意的模样。他再次下令道:喊大声些,说我们送了棉花生丝与生铁来
水手们自然听命行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喊话起了作用,那两艘船不再接近,过了会儿,一艘舢板自其中某艘船上放了下来,那舢板上有七八人,身上并未着甲,只带着腰刀,乘风靠近蒲家海船。
你们是何许人也,为何来到我家地界那舢板上一人喊道。
我乃大宋安溪主簿,来此贩卖货物,还望尊架通融,许我等靠岸下货蒲开宗喊道。
他喊出自家大宋安溪主簿的身份,便是因为大宋虽说积累,可于周边番国还是极有影响,对方若是顾忌他身份,自然就不会为难于他了。
只可惜,如今流求移民来源复杂,既有原红袄军,也有金国燕云旧民,还有两京路被胡人掳来的,或两淮流民,或沿海渔民,唯独少有大宋顺民。听得安溪主簿,那人却跟什么却不知晓一般,喝道:下锚停船,等待指令,若有不遵,船落人亡
蒲家水手都看向蒲开宗,他们在大海上讨生活,可也不是什么善茬,路上遇着单行的商船,少不得干杀人越货的勾当。蒲开宗也冷哼了声,流求人竟然如此不将大宋放在眼中,他虽是大食后裔,如今却是大宋官吏,故此多少有些不快。
那舢板继续靠了过来,不一会儿,它便贴在蒲开宗所乘船侧,一个人护上爪钩,然后爬上船来。他先是极自傲地扫了船上人员一眼,然后问道:此船船主何人,我要检查船上货物
蒲开宗抹着胡须,扫了他一眼道:本官便是船主。
我不管你官不官的,到了我家地界,便都一视同仁。那人也见不惯他地官腔,嘟囔了一句后道:船上运着什么货物
按捺住心中不快,蒲开宗领着那人检查,查完这艘后那人不置可否,然后又去了后面两艘船,如此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蒲开宗地耐心也快熬完之时,那人才回到舢板,他离去时又喊道:你们且候着,待我通报之后再做处置
一一四、飞鸟尽后弓自藏
在等待回音之时,蒲开宗这才有暇向淡水城望去。
如今淡水,已经足够称为城了,常住于其中的人口有五万,周边农庄堡坞人口过两万。
因为经历过两场台风一次轻微地震的缘故,原本的三层楼建筑都已经拆除,除了那高塔之位,城中最高建筑也是两层。在台风与地震之中,因为有赵与莒写的防风防震手册,平日里也多做操训,故此只有房屋财产损失,而无人员伤亡。
从海上向淡水望去,刷了石灰的白色围墙,象是一条银龙,将淡水包裹于其中。起初建这道墙,只因为众人觉得在这蛮荒之地,若无城墙护佑,心里便不踏实。到后来觉本地土人人数稀少,根本不足以对移民构成威胁,而且因为不在航道的缘故,海盗也几乎没有,此时城墙已经建起四分之一了。然后还有过一番争论,双方各自列出理由,说是否要建这城墙,建这城墙是否会造成浪费与损失。一时之间板砖横飞唾沫四溅,争得方有财头昏脑涨,最后还是赵子曰拍板定下,要建,不过无须建得太高。
故此城墙高不足二丈,按赵与莒在流求推行的制度,这城墙不过三米高。赵子曰决定建墙,原因是当时登岛移民日众,一时之间找不着活计给他们做,新移民又不能将他们放得太远去开荒。而用来建墙,一来给移民们安全感与归宿感,二来也可让新移民在劳作之中尽快融入淡水,从而熟悉流求的各种制度。
这两年,人力更加充裕。物资也更加丰富,对城墙的美观也有了要求,故此。在城墙上,又用白石灰刷了一道。阳光之下远望,城墙宛若玉带一般。
这种城墙,是蒲开宗从未见过的,他虽是挂了个官职,实际上一年有小半时间都用在做自家生意上,也跑过不少地方,却从未见过这种风格地城墙。
城墙不高,故此遮不住墙内的百姓人家。而且因为淡水是建在小山之上的缘故,最高处的建筑在城外便可望见。看着那独特的平顶房,蒲开宗心中各是好奇。方才那人分明说地是汉话,可为何此城的建筑风格,却与汉人颇有不同
一条宽阔的大道,也不知由什么铺成,自城门处延伸出来,直至码头。路两侧是高大地树木,因为落了树叶,隔得又远。蒲开宗只能从模样上推断。这些树木是桑榆之类。这条主道还分出一些支道,虽说没有主道那般宽敞。却也白练一般,向各个方向伸展过去。这些道路之上,都有车马行驶,人来人往,看上去极是忙碌。
港口这边,码头规模极大,蒲开宗觉得不亚于泉州,而且已经停泊着许多船只,看模样,正是那种贩运流求货的帆船。如今泉州也有船场仿制这种帆船,只是那帆布效果总是比不过对方。这几艘船正在下货,让蒲开宗奇怪地是,他们下货并不单纯靠苦力肩扛身背,而是在码头上树着许多带钩与滑轮的器械,用这些器械,将船上货物下到码头停着的牛车或马车之上,然后再一一运走。
蒲开宗摇了摇头,这样一个大港,绝非一两年内能建成的,自己竟然如此迟钝,直到今日才来探看。自规模来看,仅这海边城池里,应当有数万人之众,全岛人手,还不知几何。
更何况这岛上还有种种特产
都等如此久了,为何还不许我们进港有人耐不住性子喃喃道。
蒲开宗微微摇头,这岛离大宋并不远,若是筹划得当,便是一条财源滚滚的黄金航道。
又过了约是半个时辰,天色都暗了下来,蒲开宗也有些不耐,这时那舢板又开了过来,方才那人爬上他的座船,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人。
你们可以入港,但是蒲船主,你须得约束船上水员,不可下船,违触犯我们规矩,轻则鞭笞杖责,重则拘留本岛终生不得离岛。那人昂着下巴道:每艘船上,限三人下船,必得有我方人员陪同,不可随意乱窜。
这几乎比起坐牢都要严格,水员在海上飘了数日,本想上岸寻个落脚之处,好好歇上几日,听得他这话,立刻有人不干了:为何限制我等上岸,我等又非奸恶之徒,限制我等上岸,这是何方规矩
若是不遵,便请离开。那人冷冷地回道。
船上水粮不多,须得靠港补给,还望行个方便。蒲开宗笑嘻嘻地走向前,向那人手中塞了块东西,那人看了一眼,然后勃然变色,将那东西塞了回来。
蒲船主,我奉命行事,你莫害我,在我流求,无论是行贿还是纳贿,皆是重罪,你初来此处有所不知,故此不追究你,可是我若收了那人摇了摇头,又讥讽地说道:况且你这东西,在咱们流求全然无用。
蒲开宗交给他的,自然是交钞,如今史相公钞,贬值之快,几乎是一日二跳。蒲开宗点点头,收回交钞,带着讪笑道:原是我冒昧了。
他递交钞除却贿赂之外还有他意,便是想试探一下流求。显然那人识得他用地是交钞,证明流求人熟悉大宋,但那人又说交钞在流求全然无用,证明此处并非大宋管辖。
蒲家纵横南海,虽仆不倒,蒲开宗能重振家业,其人心思是极深沉的。
船终于靠了港,水手们都来得船头向外观望,只见码头上一队队穿着整齐制服之人。刀枪齐备严阵以待。见着这番阵势,便是最大胆的水手也偃旗息鼓,不敢再提上岸之事,蒲开宗心中也有些惴惴,但既来之则安之。他跟在那个上船地人身后,带着两个仆从,还抱着一个箱子。箱子里装着送与此地主人的礼物。
李队副,这人便是船主。他自称是大宋安溪主簿。引领他来到一个年纪极轻地人面前,蒲开宗注意到这年轻人肩上缝着的布条上有一颗星,接着他便听到引领他大声道:他在船上试图贿赂小人,被小人拒绝,念在他初至流求,不识规矩,小人并未追究他行贿之事。
我看到啦。李云睿把玩着单筒千里眼,微笑着摆了摆手:你做得不错。
队副。那是什么官衔蒲开宗心中如此想,面上却不敢怠慢,抱拳拱手。深深施礼道:大宋人士蒲开宗,见过贵人。
免了,我可不是什么贵人,你学着他们,唤我一声李队副便可。李云睿笑了笑,但立刻变脸道:蒲开宗你识得欧阳映锋么
这话有如雷霆般,重重击在蒲开宗心头,刹那之间。蒲开宗脸色变了。他几乎撒腿想走。
但转念一想,且不说流求那种神兵利器。便是这码头上的两百余人,便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在下在下认识。对方既然问起,那必然是有理由的,蒲开宗额头冷汗直冒,硬着头皮说道。
你伙同欧阳映锋,试图劫掠悬岛,此事可还记得。李云睿不紧不怕地说道:是否要我将欧阳映锋带来与你对质
欧阳映锋被送至流求之后,便一直在李云睿监视之下,当初袭击悬岛之事,早被审了出来,李云睿又是个记性强地,故此蒲开宗一提到自家名字,李云睿便想起此事,拿出来诈了诈,果然蒲开宗便认了。
蒲开宗略一沉吟,情知今日之事不可善了,他这算是送肉上砧了。流求与悬岛,果然有千丝万缕地联系,他是个果决之人,既是如此,只有认帐。故此,他长叹了一声:实有其事。
蒲开宗,此事生于大宋地界,原本应以勾通海盗之名,将你押送大宋官府才是。李云睿轻轻敲了敲桌子,略略有些迟疑,事实上,他们方才为这个问题已经争论了许久,他回头看了一眼,杨妙真在远处点点头,他这才道:只是念在你渡海远来极是不易,我们便不送你去大宋,但须得对你惩罚,我以流求公署司刑身份,判处罚没你每次来流求船上货物价值之五分之一,你可服气
蒲开宗哪有不服地道理,便是心不服,口也得服。他连连点头,心中不但不怒,反而狂喜,听此人言下之意,流求将开港,允许他来贸易
他如此一趟,耗时不多,获利甚丰,若是可能,利润便是数倍,罚没五分之一,不过就是增加了些税款罢了,有何不可地
服气,服气,应当,应当狂喜之下,他如此说道,但旋即心中一凛,对方有如此实力,便是杀尽自己带来地水员,抢走自家三船货物,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地事情,为何会放自己一马
蒲开宗绝对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幸运的事情会被他遇着,故此他脸上的喜色只维持了一刹那,然后他喃喃道: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有何事可以要我效劳的
李云睿微微点头,这个海獠果然不俗,难怪竟然在大宋也能得到官职,他知道天下没白吃的煎饼果子便好。
不灭掉蒲开宗,是激烈争论之后的结果,闻说这三艘海船来,李邺赵子曰都支持灭之,而方有财孟希声却是反对。李邺赵子曰的理由很简单,这岛上虚实,不能为人所知,故此这些年来,他们都不许允别家之船靠岸。而方有财孟希声的反对理由又各不相同,方有财年纪渐长,便有衣锦还乡之思,特别是闻说赵与莒已经是沂王嗣子,更是觉得自家成了王府管家,理应回乡去显摆一回,故此,他不希望出现杀官抢劫之事。
孟希声地理由则是如此行事,虽说损人,却不利己,实是一笔亏本的买卖。原本为了远航,流求这些年来收拢培养的精锐水手便派出了一半,占领耽罗慑服中山之后,处处都要派船,无论是船还是水手都已经显得捉襟见肘,故此用于贸易之船略显不足。若是能借着蒲开宗到来之机开港,吸纳大宋沿海商船,将部分货物进出交与他们,便能极大减轻流求自身地运输负担,可以将船只与人手腾出来,去进行更为有利可图的倭国吕宋和南洋贸易,特别是吕宋之开拓。
最后杨妙真站在了方有财与孟希声这边,而陈子诚李云睿耶律楚材,原本是中立派的,随着双方激辩,也站在了孟希声这边。
若要开港,先第一便是保密,不得走漏官人之消息,更不得吹嘘官人身份,方大管家,此事最为紧要,你便是想回乡,也须得再过几年赵子曰这些年来极低调,见众意难违,不得不让步,但在同意开港之前,他语气森森地说道:官人在王府之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为何要与我们中断联系长达一年之久,又为何要在之前将义学少年尽数打到流求来若是因为你之故走漏了消息,你自家知道后果如何。
流求知晓赵与莒身份之人并不多,便是义学少年,也并不尽数知晓赵与莒如今成了沂王嗣子。真正知晓底细的,只有不过四十人,而这些人中,又唯有方有财想回到6上。这话若是别人说起,哪怕是主管此事的李云睿说起,方有财只怕都要倚老卖老辩个两句,唯独赵子曰说了出来,方有财浑身一凛,因为争执获胜而带来的得意立刻没了。
他是知道赵子曰手段的,也极清楚,若不是赵子曰要看着基隆的金矿,这淡水大管家之职,如何能轮到他手中来。赵子曰平日除了基隆那一块外,不太喜多言生事,故此这些年来方有财都渐渐有些忘乎所以,现今才突然想起,若是自家稍有不对,外有赵子曰,内有李云睿,随时便可以有人来取而代之。
冷汗不知觉中爬上他地额头,除了连连唯喏之外,他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不过,虽是开港,也不能便宜了他,咱们流求虽说不缺钱财,但对这外人,还得征税。如今那些新移民不断涌来,在三年之内他们得为岛上干活,故此咱们还不觉得负担,可日后岛上没了新移民,大伙都有了自家产业,再要人干活便得出钱。咱们田租过低,那三十抽一地田租,到时只怕无济于事,可商锐不同,咱们按货课税,先给来船买卖的货物估价,然后取其五分之一,如此既可为流求添一笔收入,又不至让海商无利可图。孟希声见众人都同意之后,他狡猾地一笑:这是无本万利地买卖,他们辛苦跑船,还得担心风浪,最后却得替我们赚钱。
市舶司,这便是市舶司。耶律楚材笑道。
如此对那蒲开宗还是太过便宜了,他曾对咱们悬岛起过贪念,他不是爱财么,咱们便割他肉。李云睿嘿嘿笑道:他若是允了那还罢了,若敢拒绝,便将他们扣下来杀了
哼,若是以为就此放过他,你们也太小看我孟审言了。孟希声也阴笑起来:只不过是借他之手,将泉州海商引来罢了,不是说飞鸟尽良弓藏么,到时节便可以藏弓了。
若是他不上当,做过这一回便不再来了呢有人低声问道。
他之性情,咱们可以猜得出来,便是那种唯利是图之人,有了利益,便是性命都敢不要,真正是海獠本色,咱们流求有的是大宋所需的货物,还怕他不来孟希声道。
一一五、恰是潜龙卧大渊
大宋嘉定十五年五月,虽是端午左右,临安城却不曾有什么喜庆之气,连绵的阴雨,令整座城池潮气迫人。
听得外头滴滴哒哒的雨声,赵与莒微微一喟,自从来得临安起,记忆中似乎日日都是阴雨。身上似乎长了霉一般,让他憋闷得慌,若是在郁樟山庄,他还可以活动活动身体,可在此处,一举一动都被明里暗里的眼睛盯着,让他极为小心,便是在院子里小跑,也得担忧是不是会被当作疯魇。
郑清之依旧隔几日便来他处授课传道,赵与莒对他始终恭敬有加,虽说他的学业进步得并不是很快,但看得多,郑清之对他还是极有好感的。只是赵与莒却再未与史弥远私下相会,只有朝会之时才遇到一起,也只是行礼颔便过去了。
他安守府邸,却也知道,近来临安城中潜流汹涌,史弥远与皇子赵已经扯破了面皮,朝臣虽然大多都在观望,可这二人却都没少在天子面前相互攻讦。
不过这段时日来,天子的身体似乎有所好转,上朝的次数也增多了。
殿下,看这个。
他端坐沉思之时,韩妤的声音传了来,赵与莒转过脸去,却见韩妤戴着花环,巧笑倩兮地跑了进来。
她难得有这么活泼的时候,赵与莒心中一暖,想来是她看着自己如此沉寂,想着法儿让自己高兴吧。
这花极适合你呢。赵与莒淡淡地说道。
韩妤戴着的是一个栀子花花环,纯白的花瓣之下,她粉红娇嫩的脸蛋更显得水润,而那栀子花的清香,隔着老远便能嗅到,赵与莒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
见赵与莒依旧是那般模样,韩妤心中微微一沉。她并不知道赵与莒是故意装出这模样来的,只是看得他这般木讷的模样,心里便会疼。在郁樟山庄时,赵与莒虽说也是不苟言笑,可他的关怀却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地。而在沂王府中,只有偶尔他才会流露出当年的那种关怀,更多的时候。他象是一个木头人一般,迟钝木讷。
韩妤是极谨慎的,她猜得出赵与莒这般模样是装出来的,那次刺客事件,更是让她明白赵与莒为何会装成这模样。只是她仍是心痛,心痛自家主人要如此辛苦。
便是笑,都不能畅畅快快的大笑。这沂王的府邸之中,就是五月地天气一般,湿热难受。
殿下起来走走韩妤问道。
不,我再看一会儿书。赵与莒回道。
院外传来脚步声,赵与莒心中一动,听声音,人似乎不少,而且有几个人的脚步声特别重。赵与莒心中一动,这沂王府邸因为他的性格缘故。众人行走都是轻手轻脚的,敢这般肆无忌惮乱走的人物
阿妤,你进去。赵与莒低声吩咐,做了个手势,将两只手的食指中指交叉于一处。
这是在郁樟山庄时教过义学少年的手势,这表示小心隐藏不要出声地意思。韩妤心中一凛,慌忙退回屋中,赵与莒端着书本。低声吟哦,一边读着一边摇头晃脑。
能这般闯入他院子的,必然是地位极高之人。赵与莒不希望这等人物见着韩妤如今模样。韩妤自家不清楚,他却明白,韩妤戴着那栀子花冠时的魅力。赵与莒不希望因为一次不慎,让韩妤被某位贵人看中,然后使得他韬光养晦多时的成果毁于一旦。
至于将韩妤赠与贵人,换取一时之安,这种事情,赵与莒是绝对不会做的。他在义学少女身上倾注许多心血。不是为了待得她们长大之后送与别人充作玩物。他更不是那种能眼见着身边之人受苦而无动于衷之人。
贵诚果然刻苦。
来人直接进了他的书房,在门口微微放缓脚步。然后赵与莒便听得他的说话声。这声音让赵与莒心中微动,他抬起头来,只望了一眼,然后慢慢起身行礼。
臣贵诚拜见陛下。他整了整衣袖,然后拜倒行礼。
来人正是当今大宋天子赵扩。
起来起来,你我叔侄,无须多礼。他才拜倒一半,便被一只手抓住,赵扩微笑着道。赵与莒却仍然恭恭敬敬地行完礼,然后才起身,肃立于赵扩面前。
平心而论,这位天子极为敬业,算是位好皇帝。他生性懦弱,当初光宗皇帝内禅退位,要他继承皇位之时,他竟然吓得满殿乱跑,直到太皇太后喝斥,这才老老实实站住,嘴中依旧念叨使不得使不得。他即帝位之后,也好学不倦,只是天资稍差,学而不进罢了。他对民生疾苦,也是极关注的,一回元夕,内铛劝其操办取乐,他却对烛而坐,说是民间尚有食不裹腹,他如何能在宫中操办。他甚至是个极好的上司,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先是韩胄,后是史弥远,这两位宰执都执政极久,也深得他信用。
有时赵与莒甚至想,若是他能遇着一个张居正,那么便是唐太宗李世民,也未必及得上他。
可惜地是,终他一朝,大臣党同伐异争执不断,韩胄史弥远都是私心极重无才无德。
只不过今日他来到这沂王府,却不知是何意思。
休得拘束,朕不是来吓你的,只是来看看你。见他这番模样,赵扩微微有些不喜。
赵扩心中,始终有些惭愧,因为自己这个帝位,原本应该是死去的沂王赵的。而且,当初赵虽然与他只是叔伯兄弟,两人关系却是相处得极好,感情也极为深厚。孝宗皇帝子孙不多,象他们这般的叔伯兄弟,便与亲兄弟并无二致。
只不过,沂王嫡系血脉已经断绝,便是自己
想到此处。赵扩又有些兴致阑珊。他叹了口气,然后淡淡地说道:贵诚,你好生读书,不必送朕了。
转了个身,也不看行礼恭送的赵与莒一眼,赵扩便如此出了门。他来得突然,去得快。让赵与莒也摸不着头脑。在赵与莒所记忆的后世历史中,根本没有这种事情的记载,便是野史之中也看不到。天子此次来,究竟是为何他只说了一句话便又转身离去,看上去好生失望,这又是为何
天子此次来沂王府,究竟是福还是祸
赵与莒忽然觉得有些恐惧了。此前,他以为仗着对历史走势地了解,自家与对手始终能处在一个信息不对称的局面之上,他可以根据史载地资料,自铁木真手中先手抢走耶律楚材,可以根据史载地史弥远性格,装出一副迟钝有耐性温顺的模样投其所好。但天子赵扩方才那根本没有头脑的举动,却让他无从应对。
站在书房中了会呆,身边传来栀子花香。那是韩妤又走了出来。赵与莒叹了口气,慢慢坐回椅子上,正这个时候,太阳处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这种头痛,已经许久未曾来了,本来赵与莒还以为随着自己身体成长,这种头痛便消失了呢。
韩妤温柔的手搭在他的额头之上,她极是细致。只见赵与莒模样,便明白他头痛又犯了。
天子御驾抵达沂王府邸地消息传到丞相府中时,史弥远初是喜形于色。这些时日他不断在天子面前鼓动,只道皇侄赵贵诚好学不倦,极有贤德,颇类天子,终于说动了天子赵扩,赵扩此次沂王府之行,很大程度上便是去考查沂王嗣子。这也意味着,他试图说服天子立赵贵诚为皇储的努力终于看到成效。但不过片刻功夫传来地消息。又让史弥远自云端之中跌落谷底。天子在沂王府中几乎未做停来,才见着沂王嗣子便又转身离去。
细细问了当时经过。史弥远也极为茫然,沂王嗣子应对得极为得体,天子到时也见着他在苦学不倦,可为何天子还是一见即走
会之,你且说说,陛下此行,究竟是何意思将薛极召来之后,史弥远问道。
陛下此行,原是相公使力,加之近来陛下龙体康健,故此才会至沂王府。薛极也皱着眉,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史弥远一眼,努力使自己显得并不比史弥远更聪明,捻着须,沉吟许久之后才道:相公明鉴,我觉得沂王嗣子应对并无不妥之处,实在想不出陛下为何先热而后冷。
史弥远又看向宣缯,与小心翼翼地薛极不同,做过兵部尚书的宣缯性格没有那么谨慎,他如今是同知枢密院事,也是史弥远亲近之人。如今朝堂之上,史弥远一党极众,但大多是爪牙,真正腹心,也就是在座地廖廖数人。
下官以为,无论陛下此行是何用意,都无碍大事。宣缯挺直腰,他有一副极好的胡须,故此说话时,总不自觉地会用手捧须:如今陛下春秋渐长,后宫尚无消息,所立,非皇子即沂王。只须使陛下厌恶皇子,沂王嗣子自可取而代之
他胆子极大,说起这话来没有分毫避讳,薛极脸色微微一变,悄悄向门外看了一眼。史弥远却是淡淡一笑,丝毫不以为意,这外头早就清理过了,便是蚂蚁也不曾有一只,怎么会有人能偷听得到
本相屡次向天子进言,极谏皇子暴虐,实无人主之德,只是陛下每次都虚以委蛇。史弥远叹了口气:原以为沂王嗣子忠厚刻苦,与陛下颇类,能得陛下欢喜,却不料
对于当今天子陛下,史弥远心中是颇为瞧不起地,他这皇帝之位,原本便是韩胄赵汝愚二人为他夺来的,即位之后也是表现平平。在史弥远看来,当今天子资质平庸,所作所为尽数在他意料之中,虽说在立皇子一事上与他之意相违,但史弥远有信心最终能如己意。
可是这半年来,他觉自己似乎有些看不透皇帝了。
相公不必担忧,此事未必不是好事。薛极劝说道。
他们在此揣摩圣意,那边皇子赵却在哈哈大笑。与史弥远他们先喜后忧截然相反。他是先忧后喜。原本得知天子驾临沂王府,他恼怒得在屋中连着砸了几个瓷杯,后来又得知天子只与沂王嗣子说了一句话便转身就走,他便喜得连平日里看不惯的内铛都觉得顺眼了。
那个野种,不知何处而来的东西,竟然也敢觊觎大宝,你知道孤如今最想见的是什么他搂着最喜爱的宫女绿绮笑道:孤如今最想见的。便是史新恩那张老脸他寻来这个乡野小子,原是想利于控制,却不料这小子愚笨,不但未得父皇欢喜,还让父皇望而生厌哈哈,绿绮,若是他日我能得志。必将史弥远窜之琼崖,老死那蛮瘴之地
绿绮眼波流转,目光有些闪烁,她低声道:殿下,这些大事,奴都不明白呢,殿下不要说与奴听。
正是你不明白,所以才说与你听赵轻轻握着她的柔荑,见她面色不好。问道:你可是不适
不,不,殿下可要听奴鼓琴
自然要的,孤来你处,便是要听你鼓琴。赵坐在桌旁,取来纸笔,向绿绮挥了挥手:鼓曲贺新郎吧,辛稼轩地那曲老大犹堪说
此曲奴唱起来却不好听呢。须得关西大汉以铁板铜琶鼓奏方成。绿绮嫣然一笑:奴还是替殿下唱曲胡邦衡的好事近如何
极好,极好赵大喜道。
绿绮轻拨琴弦,弦声如水。不知不觉中便漾满全屋。她微微启唇,开始唱道:富贵本无心,何事故乡轻别
她浅吟低尝之间,赵则奋笔疾书,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一串串字迹。比之史弥远,他更担忧的是当今天子之正宫杨皇后,史弥远虽是得天子信用,但终究是外人。在立嗣之事上。并无多少话语权,可杨皇后则不然。所立储君,便是她之子,加之天子往日病弱,大事多由杨皇后决断,若是天子在立储之前便有意外,那么杨皇后便是关键。只是杨皇后向来与史弥远亲善,当初便是他们和死去的前太子一起,除掉权相韩胄,一想到此处,赵便觉得杨皇后也是面目可憎。
大宋嘉定十五年五月,在一次因为天子驾临沂王府的短暂风波之后,皇子赵被进封为济国公,而沂王嗣子赵贵诚,则由果州团练使改为邵州防御使,也算是升了官。
注1:赵扩皇位之事,此乃有宋一朝的一件糊涂帐,孝宗皇帝长子二十四岁便亡故,他不立次子赵恺,而立三子光宗赵,也即是历史上著名的疯皇。因为光宗皇后泼辣凶悍,孝宗内禅之后不欲以光宗之子赵扩为太子,而想立赵。
注2:未在宋史中查到宣缯之字。
注3:光宗因为皇后李凤娘之故,与禅位于他地太上皇孝宗不和,数年甚至不见其一面,加之光宗神智有些不清,颇有疯颠之症,致使孝宗气病而死。孝宗死后,光宗甚至不为他主持葬礼,赵汝愚为当时执政大臣,见情形不妙,便令韩胄说服太皇太后吴氏,借着光宗疯地时机,逼他退位内禅,将宁宗赵扩扶上皇位。
注4:辛弃疾此曲全词如下:老大犹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唤鸣瑟。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注5:胡邦衡,即胡铨,在秦桧权势极盛之时敢于上书请斩秦桧,绿绮此时要奏此人之曲,实有逢迎之意,故此,赵才会大喜。为避免引用凑字数的嫌疑,录全词于此:富贵本无心,何事故乡轻别空使猿惊鹤怨,误薜萝秋月。囊锥刚要出头来,不道甚时节。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
一一六、怎如猛虎啸山岗
溪流汩汩,从谷间流淌过来,阳光透过枝叶,照在秋爽的身上,秋爽拎着钓竿,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根麻线,当麻线被什么东西拖动时,他一边缓缓拖动钓竿,一边抓住身旁的小网兜,不一会儿,一只三指大小的虾被拖了出来,当这个含吃的家伙觉自己离了水面,慌忙放开充作诱饵的肉皮时,小网兜早已在等着它了。
在秋爽身边,土人小孩尖声叫道,而土人小孩脚下,一只小犬也拼命地摇动着尾巴,对着在网兜里挥动大螫恐吓对手的小龙虾汪汪直叫。
这个土人小孩的名字,秋爽不太明白意思,因为,他按着郁樟山庄的习惯,给他取了个汉名:赵当归。
赵表示他是属于郁樟山庄,当归既是中药之名,也是秋爽心中之意。
这个土人小孩是三个月前捡来的,当时在登6处休整了数月的探险们扬帆南下,借着沿海的北风与向南的洋流,仅花了十余天功夫便寻着了赵与莒画的地球仪上标明的这个天然良港。后世这个港口名字叫做阿卡普尔科,此时自然不会叫这个名字,林夕极大气地给此地取名:天赐港。
在现天赐港的当日,他们自当地土人手中救来了赵当归,当时这个战争中一方之子,正要被用来血祭,可突如其来的大船吓跑了血祭地土人。赵当归便在惊恐尖叫中,被带到了林夕与秋爽面前。邓肯波罗尝试着用了六种语言与他沟通,结果自然是牛头不对马嘴,没多久,赵当归的族人赶来,占领了此地。
有这些外来锋利的铁制武器的帮助,他们甚至没有运用船上大炮,赵当归一族守住了天赐港。获得了对仇敌的胜利,而给他们带来胜利的流求人,也被当作神之使,受到极隆重的招待。不得不说,流求人的运气很好,此地地土人可不象他们初登6处土人那么和善,若不是遇上此事,只怕想在天赐港立足还得花上一番心思。
自然,四艘大船上装载着的丝绸瓷器与玻璃器皿。也成了打开此地土人的一块敲门砖。对于土人而言,四艘大船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震憾,铁制武器与火炮,又让他们对船上之人有了敬畏,而那些精美的器物,则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至于要用这些东西换些什么。赵与莒早有一份清单。清单上罗列出来的每一种物品,都有形状大小重量,花叶种子植株外貌,部分赵与莒熟悉的,甚至还有简易的图画,象是玉米南瓜马铃薯番茄花生辣椒向日葵,还有些是赵与莒不大清楚地,比如金鸡纳霜橡胶树菠萝西葫芦,还有的是在大宋已经有了的植物,只是品种更好的。比如说棉花。
赵与莒是如何得知这些东西,对于秋爽与他手下的随船郎中而言,这并不重要。这些义学少年多少都有耳闻,自家主人年少时得了吕祖点播,故此才能有如许神通。
在天赐港的这些时日里,他们已经得到了其中一部份,象是玉米。
此时土人尚未经外敌入侵,只是内部争斗不休,但大体上商路还通。众人在天赐港已经住了三个月,船上货物半交易半赠送去了小半。所需换来地物什。也都处置完毕。
为了防水防潮,探险船上装载货物用的都是标准木箱。每个长是三米高是一米五宽是一米五,恰好够从舷窗吊入船中,这些标准木箱都经过数次桐油刷过,密封性能极好。当从土人那儿得到的各种物品收来后,他们经过挑选清洗晾晒密封之后,再放进标准木箱之中,将木箱重新密封好,用船上自带的桐油再刷过一遍。
当归,装起来。
秋爽把那个网兜交给赵当归,赵当归熟练地用拇指与中间夹住那只仍在张牙舞爪的小龙虾,将之扔进一个藤蔓编成的笼子里。
这日子过得也太悠闲了些
秋爽抬头看了看太阳,然后叹了口气,从出航时算起,到如今有一年了,便是到天赐港,也有三个月之久,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将继续南下,寻找合适的洋流与风向,开始归航了。
也不知自家官人如今如何,走时他已经是沂王嗣子,如今是否过得快活。流求不知现今是什么模样了,在的时候也是三月一小变,半年一大变,现在去,只怕很多地方自己都认不得了呢。
人,人赵当归扯着他的胳膊,指向东方,这个土人小孩极聪明,已经学会一些汉人话语,虽然说不联贯,却可以用一到两个字来表达自己想法。秋爽顺着他所指,觉那边果然有人行过。
是一大队抓着木矛背着弓箭的土人。因为这一带气候炎热地缘故,这些土人赤着上身,穿着类似于兜裆裤的东西,头上戴着五颜六色的羽毛冠。秋爽有些惊愕,与天赐港附近地土人不过是些渔民不同,这大队的土人,倒有些象是军队了。
这数月之间,他也知道此地的土人有自己的国度,并且在与南边的国度交战。土人喜欢嚼一种叫淡巴菰的叶子,秋爽也曾经试过,觉得辛辣难受,加之赵与莒给的单据上并没有这东西,故此并未收集。这队土人嘴巴里不停地嚼动,大约就是在吃淡巴菰了。
他们钓虾之处是在山涧边上,那队人则是贴着山下走的,故此赵当归一眼可以看见他们,而他们却未现。秋爽心中一动。这些土人人数极众,少说也有数千人,看方向正是前往天赐港,他们地目标若是探险船,那可就糟糕了。
回去他扔下钓竿,抓住自己放在一边地上衣,撒腿就往山上跑。赵当归拾起他的钓竿,拎着藤篓。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
有数千土人正向此处过来
林夕正抱着一个土人送来的波萝大啃特啃,听得这话怔了怔,然后变了脸色。
整个探险队人手全部加起来,也有七百余人,土人没有铁制武器,没有马,甚至没有车轮,若来不怀好意,探险队凭着器械精良。依托大船,倒是不虞会败,只是杀敌一千自损数百,探险队每一个人力都是宝贵的,这种损失,却是承受不起。
敲响警钟。全员上船,一级战备,随时做好离开准备在极短时间之内,林夕做出决定。
在海上见着风浪多了,他越的小心谨慎,知道稍有疏忽,便会万劫不复。
好在因为知道此地土人有国家的缘故,探险到此并未分散深入,而都是聚在天赐港。闻得警钟响起,他们在二十分钟之内。便都回到船边,待得他们都登上船后,那大队地土人也抵达到天赐港。
面对这么多的土人士兵。天赐港土人早就一哄而散了。
他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秋爽踏着舷板,皱眉向港口观望。
对方停下脚步,似乎在商议什么,没多久,一个土人来到港前,大声叽哩呱啦说话,可是谁都听不懂他说什么。他说完一通后,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回音。
他说什么秋爽向赵当归问道。
这,这。全部,是他的。
赵当归指着船,又指了指人,还指了指简易码头上的货物,最后说到他时,极敬畏地指了指头上的太阳。
秋爽虽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也猜想得多,必然是土人中某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听得说此处有好物,便来抢占了。他苦笑了一下,虽说他待人极是仁慈,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霹雳心肠。
跟他们说,这是流求之船,只是暂且在此停泊,过些时日秋爽正要细细对赵当归说,但看着他一脸迷茫的模样,立刻明白,他虽然听得懂些简单的汉人话语,可长些地就不成了。
算了,仁义虽好,还须得武力维护。林夕半眯了一下眼,若是让他们就此离开天赐港,显然是不成的,因为船上补给尚不充足,还有些货物堆在码头之上。
且再等等,见他们如何行事。秋爽叹了口气:若是若是实在不成,再以武力吧。
你对他们说,这是我们的,都是我们的,若是他们想要我们的东西,交换,交换你懂不懂秋爽半蹲下身子,单手扶住赵当归的肩膀,一字一字地说,另一只手还做着手势,赵当归点点头,然后站在船头高声说话。他虽是个孩子,嗓门倒大,说了一番之后,那个土人高声回应,言语极其凶厉,赵当归满脸畏惧,缩了脖子回头眼巴巴看着秋爽:打,打。
显然,若是船上拒绝,对方准备开战了。
于竹整好自己地胸甲,站在欧阳映锋的身边,欧阳映锋瞥了他一眼:你这厮是找死么,穿着这甲在海面上打斗,落入水中便是死路一条,还不快脱了
欧阳映锋因为上次哗变中表现出色,如今也成了船队之中层,他为人四海,说话又豪爽,还极能打,故此颇得水员敬重,便是于竹这样淡水初等学堂毕业的,也高看他两分。听得他如此说,于竹有些不服气地道:俺只道这是在岸边,若是打起了,自然是俺们冲上岸去杀他们,如何会让他们冲上船来
欧阳映锋摇了摇头,微笑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于竹,听我老人家说的,自然不会有错。
没错你便不会被捉了于竹嘟囔了声,除去李邺,他可是谁都不服的主儿。
我被捉那是有人手段比我更高明,至于你这小屁孩儿,算了,老子懒得理你,要找死是你自家之事。欧阳映锋冷笑了一声。
二人都闭住了嘴,旁边一人见二人关系僵了,便有心为二人化解道:土人势众,咱们几百人,只怕不好打呢
如何不好打,土人又无刀剑,靠着那些木矛杀杀没头脑的野牛尚可,对上我们,只有送死的命。于竹道:我们还有大炮,火炮射程之内,这些人算得了什么
欧阳映锋听得他口气极大,又噗笑了一声:未必打得起来。
为何打不起来于竹指着数千土人:这些人来此,难道说是好看的么
我说未必打得起来,你不信我也没法子。欧阳映锋耸了耸肩,这是他自邓肯波罗那学来的动作。
正说话之时,突然桅楼之上,观察旗舰旗语的旗手吹响了警哨,手中拼命挥舞一面小红旗帜,这是一级战备地信号。众人纷纷回到自己位置,于竹还不望白了欧阳映锋一眼,欧阳映锋仍是耸耸肩,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两人都是负责接舷战的,故此他们仍留在甲板之上,但看到桅楼上地旗号之后,他们都是紧紧抱住了舷板。
轰
一声巨响之后,天赐港外的一处沙滩上,升起一团烟雾。这声巨响,对于船上水员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了,他们都努力保持自己身体平衡,免得因为开炮之后船身的摇摆而摔倒,可是来的土人军队,却从未见识过这种东西。
在一阵寂静之后,土人之中嗡嗡响起一片声浪,他们倒是极有勇气的,不曾因为火炮之威便溃逃,但是那惊惶不安,是军官们如何弹压也制止不住的。
和他们说,若是交易,我们欢迎,若是打仗,我们奉陪。秋爽对赵当归道。
赵当归也是第一次听得大炮怒吼,方才若不是秋爽抓着他,他只怕已经摔倒在地了。秋爽说的话,他听不得太懂,但在回过神来之后,他不用懂便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这些人是雷神派来地使,他们乘坐地是神舟,从神的国度来这里保护我们村子。他们说了,如果你们不想惹怒雷神,就好好听话,献上最好地礼物神不会白拿你们的东西,必然也会保佑你们,并赐给你们来自天国的物品
他这番话,模仿村子里的祭司说出来,倒是有模有样,说得后来,他自家也相信,这些外来之人,真是从神之国度来的了。
注1:小龙虾,原产墨西哥,我们家乡这水田里池塘中到处都是,据说是从某辆拖运水产的车上爬出来的几只繁殖而成,小时总用肉皮或小青蛙去钓它。
注2:寻找不到阿卡普尔科殖民时代以前的史料记载,因此有关阿卡港的情形,在此为家言,诸君姑妄信之。
注3:这一时段,考古称之为后古典时期,确实是争斗不休,但离全面内战还有数十年。
一一七、忽闻海上有仙山
海风不算大,波光粼粼,望着越来越近的泉州港,众人不禁欢呼起来。
蒲开宗满脸都是笑容,望着船上的水手,大声道:落货之后,每人赏钱加倍
水手们都哄然应喏,神情极是兴奋,这次流求之行,虽然他们都被困在船上,不得登岸半步,但这足够了,站在船上,他们已经看到一个全新的城市,一个他们此前想都想不到的国度。
那个地方极是富庶,在大宋比最好的青瓷还要贵重的玻璃器皿几乎到处都是,每个人身上穿着的都是精美的丝绸棉布或麻衣,人人都面带红光,说话声音响亮。在船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稻田桑田,山坡之上还看到了茶树。牛马在道路上极常见,那种马车灵活自如,比起大宋的马车都要轻便。
几乎每个人的脚步都很轻快,四处都有歌声响起,脸上总是笑的,便是起了争执,那也是以笑结束。原本码头是最为鱼龙混杂之所,日日都是争斗不休,可是水手们看到的却是井然有序,即便偶尔不在那些护卫视线之内,也看不到什么争端。
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那几乎就是人间仙境了。有些水手甚至以为,传说中的东海蓬莱,莫非指的便是流求。
此次流求之行,不仅能自船东处得到赏钱,也颇让他们长了见识,比如说知道有一种东西叫水泥,知道有一种利器叫火炮。回到家中之后,短时间内想来是不会出海的了,那么众人这段时间里喝酒赌钱,又多了一样谈资。
下了船在李云睿陪同之下参观了淡水城的蒲开宗。看到的比这些水手更多。知道的情形也无比这些水手们更清楚。
比如说,他就亲自踏上了流水的街道,走在那坚实的路面之上,他看到路上极干净,戴着蓝色袖套地老人,或是男或是女,将地上地垃圾都清扫起来,倒入路旁的陶桶之中,清晨时分,便会有人将之运走。或是焚烧或是填埋。道路的两边。都流有水沟。水沟之上用水泥板堵实了,只留了些小缝隙,利于积水迅排走。蒲开宗从未见过这般干净的城市,那街道之上。他相信自己躺下去打几个滚儿再起来,身上都拍不出一粒灰尘。
那里的房屋都极整齐,一排一排的成行成列,房屋大多为有一定倾角的平顶,少数才盖了瓦,据说是为了防止台风损失。屋顶之上都会有隔热层,甚至用木箱培土,种上了各种花草。房屋都是砖石水泥构造。几乎未见到木制。而且都刷着石灰,最高大的那幢甚至还贴着瓷片。看上去金碧辉煌,极是壮丽。
但是岛上没有客栈馆驿,甚至没有什么商铺,只在三个十字街口处,各有一家大杂货铺子,铺子里的物品也不是很丰富,不过够满足生活需要罢了。
大宋的铜钱交子在岛上不通行,得先在港口处地银行兑换成岛上地钱币才可。交子岛上是拒绝要地,铜钱可以按一比一的比例兑换岛上铜币,岛上还有银币金币,这种钱币并不象大宋铜钱那般外圆内方便于串起,而是整个的一枚,大小也远小于大宋的铜钱。初时与他兑换,蒲开宗还颇觉吃亏,但后来才觉,这钱虽说含铜未必有大宋铜钱那般多,但远比大宋铜钱要值钱。无论金币银币还是铜币之上,都压出了流求银行四字与币值,不过,蒲开宗觉,市面上铜币最多,金银币都极少。
若是大额交易,就需要用金元券了,在蒲开宗看来,这不过是流求人行地交钞楮币罢了。造这金元券的纸极难得,据说是自南洋某国运来的木料化浆造的,而且上头印的花案用了六套颜色,每张上面又有蒲开宗识得的天竺数字与他不识得的蝌蚪文混杂编码。这应当是为防伪造而行,不过在蒲开宗看来,这种金元券,只怕极难做伪。岛上西北角,靠近码头之所在,据说是工场区,岛上的主要作坊尽数集中于此,不唯有蒲开宗熟悉地那些作坊,还有一些他从未见过地,象是玻璃作坊。蒲开宗曾经试图接近,却被随行的李云睿劝止,他自家想想,这些也确实是淡水要害之所在,不可能任人进出。
他是商人,先看地便是与生意有关之所在,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一些与生意无关之处。比如说流求护卫队。流求护卫队装备之精妙士气之高昂,便是他见过的大宋禁军也比不上,这些十七岁以上至二十二岁之间的汉子,纪律严明而且训练有素,凡是他们行走在街上,绝对不会出现勾肩搭背的模样,都是排成一列齐步前行,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东家,你在想啥呢他正沉吟之时,自家一帐房上来问道。
此次流求之行,他们所获甚丰,虽说淡水罚没了他送去的五分之一的货物,在他购买淡水物产时,在双方谈好的价钱上,又加收了他二成的关税,可是他算了算,便是不算罚没与关税,这一趟来回获利少说也有八万贯,是八万贯铜钱而不是那不值钱的交钞
故此,与他同来的帐房始终眉开眼笑,嘴角都咧到耳朵上了。
在想那流求呢。这帐房是亲信,有什么事情,蒲开宗都不避他,故此答道:那可是处宝地,若是若是
说到此处,二人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贪婪之色。但那贪婪随即又变成了恐惧,他们都知道,当初南海十八伙海贼合攻一个悬岛,尚且全军尽没,而这个实力更远在悬岛之上的流求,那种恐怖的神兵利器。便是上去万余人。只怕也是白给。
除非能动用大宋水师和禁军,但是,水师和禁军又岂是他这等人物能动得的。就算他走对了门路,动了数万水师和禁军,可这么大张旗鼓之下,还有不惊动各方么,到那时,凭蒲开宗之力,哪里守得住这基业与其白白便宜他人,倒不如现在这般。还可以在与流求的交易之中获利。
流求流求蒲开宗喃喃自语:这究竟是几时出现的一处什么地方
在泉州港。海船进出原本是经常之事。只是蒲开宗此次远航,旁人不知,可他这里的海商船东却是知道,他是来寻找那盛产各种洋货的流求去了。才过得十余日。他地船便回到港口,而且船上一箱箱地下着货,显而易见,他找着了那流求,而且还大赚了一笔。
故此这个消息迅在里传开,蒲开宗才到家落下脚,一张张拜贴便送了进来,有说许久不见要来探望地。有说前些时日新娶小妾请吃酒的。还有人就干脆说,这海之广天之阔。到哪都没有吃独食的道理,请蒲开宗将流求之事告诉众人。
此时蒲家在泉州还算不得第一等的海商,最多只能说是二流罢了,故此这些人敢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逼迫他,看着这一份份拜贴,蒲开宗唯有冷笑对之。
若是逼得我在此无法立足,我便搬到流求去,看那边模样,尚有许多地方未曾开拓,我若带着宗族奴仆过去,有个两百余户,在流求倒可以逍遥自在。他心中如此想,然后又是一动:那淡水莫非是在6上无法立足建起的
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在流求他见了不少人,虽然与人谈话之时,都有李云睿或其余流求高层在场,但他还是从那些与他谈话不经意中得到了许多消息。他至少从那些人中听出四种不同口音,既有绍兴一带的,也有庆元一带的,还有京东燕云这般北地口音。而当他缴获税款时,李云睿曾介绍一人与他,那人姓耶律这便明显是个契丹姓了。
这些来自6地各方之人,如何凑到一起,又如何渡海去的流求
蒲开宗只是泉州一个海商,虽说在海上有一些势力,可是触脚并未伸到北方,更不用掉燕平一带如今胡人占据的地方。故此,他并不知道这些年来,京东东路燕云一带,胡人大肆掳掠青壮贩卖之事。否则地话,以他地精明,自然能猜出流求人地来历。
不过猜出便猜出,以金国胡人的水师之力,莫说流求,便是离他们更近的耽罗都抵达不到。而大宋这几年便会有大变,也无暇顾及海外,便是知道海外出了这么一块地方,也只能观望。赵与莒在留给流求的策略中,让他们在有了十万人之后便择机开港,便是这个原因。
这些拜贴中,有些是可以推掉地,有些却是无法拒绝的,蒲开宗深思了片刻,然后展颜一笑,那帐房亲信,随他进了书房的,见他笑了便知他有应付之策,凑趣上前问道:东家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他们不是想分一杯羹么蒲开宗冷笑了声:我便让他们分这杯羹,我不能独占,那么谁家也别想独占,咱们与流求打过交道,多少也算熟人,我便不相信,在流求他们能比咱们更讨得好去
东家是说那帐房还有些迷糊,又问道。
蒲开宗摆了摆手,沉吟片刻,然后唤了一个管家来,将那些拜帖尽数交给他,让他按着上面的名头,一家家回拜,只说次日正午在泉州府群英会宴请众人,欢迎众人赏光。
到得次日正午时分,泉州府群英会酒楼里已经是座无虚席。这泉州原本便是海商云集之所在,虽说这些年来因着和买之故,到泉州来的海獠有所减少,可本地海商却总挂记着海外贸易之事,闻得蒲开宗方十余日便满载而归,自是都少不了前来探问。
蒲开宗让他们等了约有刻钟时间半个钟点才到,这些人有沉不住气的,一见着他人影便开始嚷嚷:蒲东家,既有财的买卖,自应拿出来大家共享才是,为何迟迟不来
小弟方才去了市舶司,三船货还未完税,故此让诸位久候了。蒲开宗淡淡一笑对那嚷嚷之人道:这不是林东家么,小弟可比不得林东家,你家自己有私港,故此无须与市舶司打交道呢。
私自设港逃避市舶司检验收税,这可是一桩大罪,那姓林的有座小私港,故此比起其余海商获利要多,但此事却是不能当众说出来地。故此那姓林地立刻跳了起来,大声道:蒲东家,你这话便是含血喷人了,我家里不过是有个供渔船下海的小木台子,哪里有什么私港
休吵休吵,且听蒲东家说流求之事又有人以为蒲开宗是借机吵闹,好弄个不欢而散出来,免得将流求之事说与众人。
若只是一两个海商,蒲开宗或许不以为意,不将之放在心上,但他看得这群英会二楼坐得满满地,就连走道上都坐着人,心中更加确定,若是今日自己不说出来,泉州海商之中,自己便会再无立足之地。这些行会行,手眼可以通天,不少背后甚至站着宗室皇亲,蒲开宗虽有手段,却也不敢同时得罪这么多人。
此行在下确实到了流求,在下送去的铁砂生丝棉花也着实是流求所需之物。蒲开宗沉吟了会儿,然后抱拳做了个团揖:流求律令极严,在下虽是得以入港泊船,所知并不多。
你到的是流求何地有人在下边喊道。
在下所到之处,被称为淡水,乃流求唯一开港之所。淡水约有数万人口,民间殷富,并无官府,只是咱们大宋的铜钱交钞,在他们那里却不通用,而且流求土地田产作坊商铺,尽数归其岛主所有。流求所需之物,在下问了,最缺为各料矿藏,铜铁铅锡,只要能运去的,他们便收,价钱也公道。其次为生丝棉花,诸位都知道流求绸缎棉布极其精美,原是织坊机械所制,流求本土丝棉不足,故此需得大量自我大宋收购。
听他将流求所需之物一一说出,众海商都是全神贯注,以往海商外贸,多是贩运丝绸瓷器书籍纸张之类,各种矿藏较少,生丝与棉花更是主要卖与本地作坊。如今听得可以将生丝棉花大量卖至流求去,海商中家里广有田地,都开始琢磨是否将自家的田地改种桑棉。
若是利润许可,他们自然有办法,让闽地广种棉花。
另有一件,流求之事,在下已经禀报官府了。蒲开宗捻须微笑道。
对于流求的武备状况,他只字未提,只说流求没有官府,全岛尽属一人,这在座的众海商中,多少都做过些不法勾当,当即便有人动了心思。
一一八、自古工谗常掩袖
临安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晴天,前些时日,雷雨夹杂着冰雹,将临安城浇得个透湿,不少人家被冰雹砸烂,据说武林坊一带还有人被砸死。因为长期被水浸泡的缘故,一股霉烂的湿气笼罩着全城,就象这个已经延继了数百年的王朝般。
不过,有人哀愁便有人欢喜,大约是在皇子一事上没有顺从史弥远的缘故,天子将史弥远的几个重要人物都升了官职。象薛极,刚了进士出身,任命为签书枢密院事,而宣缯更是成了参知政事。
这种安抚并不能让史弥远满意,他满心忧虑,不知究竟是何人给了皇子赵指点,使得他近来手段,越让人察觉不透了。他安排在赵身边的人物,倒是传来了赵公开辱骂他的原因,可究竟是谁人给了赵指点,史弥远却怎么也查不出来。
天子已经连续数日在他面前称赞皇子赵英武,颇类于此前的沂王,而每当他在天子面前称赞赵与莒时,天子都是苦笑摇头,却不予置评。史弥远琢磨来琢磨去,都不知天子为何不喜与自己相似的赵与莒,却喜欢类似于沂王的赵。
相公,郑清之求见。
他闷坐于自家屋中,正想着心中之事,忽然听得管家进来道。他扬了扬眉,这些日子,因为天子不喜沂王嗣子的缘故,他与郑清之见得也少了些。此时郑清之前来,究竟有何用意
只说本相不适且慢,请他至书房叙话。史弥远原是想打走郑清之的,但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郑清之神情也是极为肃然,自从当了沂王府教授,他便明白。自家的荣辱福祸,便与赵与莒紧紧联在一起。他原本以为,史弥远权倾朝野,便是皇帝也要让他三分。有了史弥远支持,赵与莒成为皇子继而得登大宝,应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近来情形,却又让他觉得不乐观,史弥远对赵与莒的态度。也似乎有了微妙变化。
被领入书房之后,又过了片刻,史弥远才施施然地走来,他面上倒依旧沉静如水,这般镇定模样,让郑清之想起赵与莒自己这个学生,也总是如此沉静,仿佛无喜无怒一般。
只不过。史弥远的沉静是宰相气度,而赵与莒则似乎是天生木讷了。
下官见过相公。郑清之起身向史弥远行礼道。
文叔。此来不知有何事情史弥远示意他坐下,自己在上主座落座,也不寒喧,直截了当地问道。
下官是来向史相公禀报沂王嗣子之事的。微迟疑着。郑清之答道。
沂王嗣子史弥远心中微微有些惊讶,他在赵贵诚身边安插了不少人手,只是赵贵诚不喜声色,他送去地那六个女子,并未得到赵贵诚的特别欢喜,其中两个,只国郑清之喜爱她们歌舞,竟然被赵贵诚转赠给了郑清之。而赵贵诚自家乡带来的一个使女一个家仆。也不见赵贵诚与他们非常亲近。他们之间说话,从不避着其余王府下人。史弥远原本想收买这两人为细作。后来得知两人都是自北地买来的孤儿,便只能做罢,没有家人在手,史弥远担心这两人不好控制。这些时日以来,史弥远安排地人手来的陈条,都说沂王嗣子一切如常,每日里不是读书练字,便是抱膝高坐,偶尔才去街上走走,也都是几个固定地方。
既然沂王嗣子一切如常,为何郑清之还巴巴地跑来要禀报和他有关的事情
嗣子近来有何异样么史弥远问道。
嗣子甚贤,亲亲敬长,常有思亲之念。郑清之看了史弥远一眼:曾经问下官,能否回绍兴拜见老母亲。
史弥远心中一动,赵贵诚念旧,他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他如今身份微妙,在正式开府之前,却是不宜回绍兴的。郑清之精明,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可是他却拿此事来自己处分说
片刻间,史弥远明白了郑清之的意思。他只怕也是感觉到朝中氛围不对,想来试探自己究竟是否还支持沂王嗣子了。若是允了,那证明沂王嗣子再无希望,郑清之接下来必是要寻个借口辞去王府教授一职地。
郑清之尚可有退路,只需切割与赵贵诚的关系,便是皇子赵身登大宝,也不会追究于他,可是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没了退路。皇子赵登基之日,便是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轰然倒塌之时。
想到此处,史弥远冷冷扫视郑清之一眼,却现郑清之正在微笑。
这只是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微笑,却让史弥远心情刹那间逆转过来。
对郑清之其人,史弥远最了解不过,这人胸怀大志,又有真才实学,并非迂腐书生。史弥远甚为赞赏他,远过自家门客余天锡,原因很简单,在史弥远看来,余天锡或许可为州郡长吏,却不是天下之才。而郑清之则不然,他既有志向,又有能力,还有气度,甚至懂得史弥远自己都把握不好的屈伸妥协之道。这也是史弥远为何当初慨然允诺,今后自己的丞相之位,将要属于郑清之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此番来,原因应是有二,一则试探,二则进言吧。
史弥远的书房,并未装饰什么书法字画,仅仅是在书房西墙上挂着幅达摩坐禅图。为了取光,书房地纸窗都撑了起来,外头潮湿的风吹进,那张达摩坐禅图在墙上缓缓摇晃了两下,出沙沙地声音。史弥远目光从郑清之面上移到画上,凝视良久,然后一笑。
文叔,你呀你他摇了摇头,自顾自端起杯子,饮了一口热茶。天气冷了,他不喜欢流求玻璃杯的那种冰冷感觉。故此用的仍是瓷杯。
相公,下官可退,相公却是退无可退。郑清之见史弥远明白自己的真实用意,微微一笑道。
本相何曾想退了史弥远兀自强辩道。
数月之前。相公每隔一旬便要召下官问一次嗣子学业,如今两月之间,相公都未曾过问,若不是相公意欲退缩,何至于此郑清之站了起来:相公。下官不才,为相公以腹心相托,却只怕相公畏畏尾临事退缩呢
史弥远沉默了会儿,然后点头道:本相知道了。
史弥远自知自家性格,当初他除韩胄时,奉他之命前去刺杀地人迟迟未把消息传来,他则紧张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几乎就要投水自尽。郑清之此次前来。便是怕他想要退缩,只是情形如此。无论他如何在天子面前进言,天子都是固执己见,他虽说权倾朝野,可正面与天子对抗。这种事情却还做不出来。
至于皇子之事郑清之微微眯眼道:相公,疏不间亲,相公不过是一个外臣,如何能干涉此事,当初岳鄂王手绾兵符,语及太子之事,尚为高宗训斥,故有此后风波亭之遗恨。相公之父。史越王虽参赞立嗣。却也不曾如相公这般,于天子面前直言激切。伤父子之情
他话说得极重,史弥远却越听越欢喜,待听得提及自家先父,他伸手摆了摆:文叔,我明白了。
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他拉住郑清之之后,叹息道:文叔大才,胜我十倍,若非文叔点醒,我几乎铸成大错
相公既是明白,那下官便要告退了。郑清之微微一笑,躬身行礼:事不宜迟,相公,还应行事。
史弥远破例将郑清之送至门外,回得屋中之后,立刻遣人去唤薛极。此事他自己不能出面,让薛极这个心腹出头,再合适不过。
得到史弥远召唤,薛极匆忙赶了过来,听史弥远说了郑清之之语后,他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见他未曾反应过来,史弥远笑道:疏不间亲,天子家事,自有天子家人出面。皇子非为天子之子,亦是皇后之子,是非对错,自有皇后进言。薛极立刻明白过来,因为皇子赵当众辱骂史弥远的缘故,史弥远再在天子面前指摘赵过失,天子皆以为此是史弥远器量狭小。当今天子虽说天资不甚聪明,却是个极固执地人,只要他认为这是史弥远器量狭小而致,那么史弥远便是将真凭实据拿到他面前,他也不会相信。
故此,这段时间里史弥远屡次指摘皇子赵过失,天子却不为所动。但是,若进言并非大臣,而是后宫里的皇后,那么情形便又不相同了。
当今天子先后有两位皇后,前皇后崩,原为贵妃的杨氏才被扶立为后,而在扶立她为后之时,史弥远颇起作用。杨氏出生低微,原只是优伶之辈,为了固位结援,冒认大臣杨次山为兄,杨次山有子二人,一曰杨谷,一曰杨石,二人都与史弥远交好,可皇子赵对他们却颇为不敬,这事情,自然应由他们去做。
下官明白相公之意了,下官这就去办
不急,不急。史弥远如今觉得智珠在握,倒没有先前那般着急,他让薛极坐下,然后笑道:前些时日,泉州送上一份表章,说是东海新现一国,名唤流求,颇有物产,海商竞相出港与之贸易。会之,你可知道这流求盛产何物么
流求物产,下官倒是知晓一二。推刻钟,此物原本为我大宋所产,后不知何故,工匠流落流求,致使如今欲购刻钟,都须得流求货船运来。其次为玻璃,不唯有玻璃器皿,更有那玻璃镜子,可照纤毫,远胜铜镜。其三为绸缎布帛,细腻华丽,与我大宋相比,更有一番风味。其四为书籍,流求书籍,不唯价格低廉,纸张质地也胜过我大宋,所印多为史籍评话,或些杂学游记,颇有志异之处。
出乎史弥远意料,薛极对流求物产极为熟悉,他信手拈来,仿佛了如指掌。史弥远怔了怔,然后笑道:会之竟如此熟悉那流求,莫非曾经结识过流求之人
相公明鉴,下官族中颇有产业,少不得与流求贸易,以往尽是在相公故里庆元府贩货贸易,府中妇人女子喜爱其物产,故此知其一二。薛极也不隐瞒,便是史弥远自家,除了在故乡广有田产外,也有管家族人在他羽翼之下贸易经营。如今大宋,偏居半壁,若不允这贸易经营,朝庭哪来粮饷傣禄养兵数十万优容百官。
会之所知远胜于我啊,虽说我是庆元府人,却还不知道流求之物只是见着一面流求产的镜子,故此才问你。史弥远微微一笑,慢慢道:会之,杨皇后人在深宫,这些乡里俗物,不知她那儿是否有呢。当今天子病重之时,多是杨皇后代阅奏章,故此她地权势也是极大地。玻璃镜子如此精美之物,自然有善于溜须拍马地进献于她,故此后宫之中,绝对不会缺少玻璃镜子。薛极心验一转,便明白史弥远之意,一般的玻璃镜没有什么意义,要送便送那种稀世之珍,杨石杨谷以献镜为名入宫,必不会遭至天子皇子赵之疑。
下官这便派人去办,请相公只管放心。明白史弥远之意后,薛极说道。
当史弥远与薛极密谋之时,郑清之缓步进了沂王府。这座王府,总有些暮气沉沉,或许是因为嗣子喜静不喜闹地缘故,其余富贵人家地声色犬马之乐,在这王府中都看不到影子。郑清之是王府教授,赵与莒又有交待,故此他进出是无须通禀的,当他到了赵与莒寝殿时,恰恰看到赵与莒那贴身使女韩妤正拿着纸笔在泼墨挥毫。
嗣子何在郑清之问道,他不敢多看这使女,虽说如今她身份只是嗣子身边一亲信,但见着两人关系亲昵,郑清之总觉得,沂王嗣子对这使女与众不同,或许她真是嗣子内宠。
教授。韩妤收拾好东西,向他行礼,然后指着书房:殿下正在练字,教授吩咐过的,一更便得四千字呢。
郑清之微笑着点了点头,嗣子虽说天资不慧,但极用功努力,就学也极专一,对他又很是依赖,若是嗣子真有入继大统之时,那么他必得信重,便是没有史弥远之承诺,参知政事也所距不远。
一一九、瀚海汹汹涌暗潮
李一挝轻轻拍了拍上6港炮台上的大炮,回头道:这些爆仗便交给你了,你须得小心谨慎,不可懈怠,若是出了事情,我回来必不饶你
学兄只管放心,我跟着你放了这么些年爆仗,可曾出过纰漏
和他说话的少年又瘦又矮,细胳膊细腿的,只是手上虬结的肌肉与粗装的脖子,让人知晓他并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之辈。他个头不大,声音却不小:你自管放心回流求,那才是我家根本,至于这耽罗,有王东6学兄与我在,必不致出事。
距离上回高丽人大举进犯已经过去近一年了,高丽人吃了一个大憋之后,竟然偃旗息鼓忍气吞声,原因无它,盘距于辽东的女真与契丹人又开始侵入高丽北部,高丽自顾尚且无暇,哪儿还有空余来管这海外强夺来的领地。自然,高丽人不知女真与契丹人如此猖狂,与石抹广彦颇有关系,石抹广彦送了些钱粮兵器与他们,只说要高丽俘虏为奴,他们自然很是乐意去劫掠高丽了。
至于这些钱粮兵甲,原是流求淘汰出来的劣等货,还有缴获的高丽人器械,是自耽罗送去的。做成这笔买卖的,又是孟希声,他们回船之时,便又是满载高丽青壮了。无论是陈昭华的修路营,还是赵子曰的基隆城,都需要大量劳力,这些高丽人,只须给他们吃饱了,时不时再分些酒肉。他们做起活来,倒是极卖力气。
因为蒲开宗抵达流求淡水开港的缘故,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意外。义学少年中最擅火炮的李一挝,便必须调回流求,指挥炮台守卫。而他在耽罗岛的职务,便由义学五期出身今年十八岁地姜烨接了过去。
港口处传来钟声。那是在催促上船之人集合了。李一挝叹了口气,以前他还不明白,但自家在这耽罗岛呆久了,眼见着这原本荒僻的岛屿一日日变化,心中极有成就感,如今离开,却是不舍。
快走快走,休得做出这副模样。看得我都想吐了姜烨大笑着推他道。
你这厮,迫不及待便想赶走俺,好过一回炮队队正之瘾李一挝一边笑一边骂道:小子。你当心了,我再说一遍。若是有丝毫纰漏,我回来时便将你塞在炮里放出去
学兄,我可是跟着你学的放爆仗,你便如此信不过我姜烨又推了他一把:当初在庄子里地时候,官人赞我,可总是说我比你沉稳
二人一边说一边自炮台走了下来,路上炮队队员,一个个立正行礼。向李一挝告别。
经过这近一年建设。上6港如今不再是往日模样,密封桶装来水泥。再用这水泥砌成路,将码头与城池连成一块。在距离城墙十米左右的地方,都种下了树,因为上次高丽人来袭,充分证明对于流求护卫队而言,矮墙作用并不是很大。
城中主要是营垒,分为左右两个部分,左边是护卫队居所,被收拾得极整洁。右边则是自耽罗中转至流求的移民临时居所,相对便要零乱些。如今居住在城中的,除了一千五百名护卫队员之外,尚有五百余名随队人员,他们负责城中后勤,同时也在城外辟地种了些蔬菜。至于粮食,主要是依靠自流求运来,再就是在本地放牧地牛羊。
城外用木栅栏围起一个巨大的场子,这是为牧马准备的,幼马与孕马,会先在此处喂些豆类精饲料,同时病马也在此接受治疗。孟希声花数十万贯才得来的大食马,也被养在此处,不过它们的作用是配种。
如今耽罗岛上,已经养着六百余匹马,这都是石抹广彦想方设法自胡人女真人和契丹人处弄来的。放牧这些马的,是一群胡人牧奴,他们被护卫队员教训过数回之后,如今都极为服气,而且皮鞭与酒肉的双重压力之下,他们都开始学汉话。如今岛上这样地胡人牧奴有一百余人,另有三十余名淡水初等学堂的毕业生,在此跟随他们学习牧马,并且将所有技能与经验,都记载在纸上。
孟希声怕是所有义学少年中对赵与莒的计划最熟悉地了,他知道赵与莒准备将耽罗岛作为一个牧场,初时是为将来准备马匹,今后便是良种孕育之所。故此,特意从淡水调来这些年轻人,为得今后打算。他甚至在想,待得能与赵与莒联系之后,便在此开办一所初等学堂分校。
这些少年来此,除了跟着胡人牧奴学放牧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为今后在此开办的初等学堂分校做准备。岛上耽罗人少年,已经被组织起来,住在护卫队军营边上,这一则是加强对岛民控制,免得象上回那般,高丽人一登岸便有大量岛民投靠,二则是教他们识汉字说汉话,熟悉流求制度,今后好为流求效力。对他们自然不是随便强制而来,而是以免费衣食加半逼迫,自耽罗人家觅来。耽罗人受高丽逼迫极甚,如今不仅没了旧日束缚,而且还有免费衣食,又能学得上国语言文字,哪有不欢欣鼓舞地道理。也有少数不来的,护卫队也不为已甚,只是若也想带着别家孩童不来,那便少不得尝试护卫队自李邺处传承下来的手段了。
李一挝经过护卫队营房时,又向里看了一眼,这营房是他们新手建成的,一砖一石他都熟悉。他不知道自己此次回去之后,何时才能回到耽罗岛来。
休留恋了,我倒还想回流求呢,瞧你这模样,象是离妻别子一般
王启年也来送行,两人共事已久,交情越深厚了,见他这般小儿女模样。不由得笑骂道,
李一挝嘿嘿一笑,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因为上回打仗狼狈的缘故。他给自家递了个和尚般的大光头。虽说身体肤受之父母,但对于他这般人来说,对亲族的想念早就淡了。若非赵与莒收容,他不是被叔父殴死。便是便自家纵火烧死。故此,赵与莒对他们说过,短与光头利于卫生,他们中有些便减短了头。在流求时,这般行事也颇有些人诟责,但他们既不争吵也不反驳,流求权柄尽在义学少年之手,那些诟责之人不久便不敢多管闲事了。反正也没有逼得他们理。他们只能装作未曾看到。
海风迎面吹了过来,众人经过养马地棚厩,李一挝停下步子。看了看棚厩中地马,那五匹大食马便养在此处。每日有专人服侍,拉出去溜马,不过它们最主要的工作,还是配种。
你若是羡慕这些大食马,那你便留下来,我替你回去。王启年见李一挝那模样,又调笑道。
滚,你这厮整日里与这些马打交道。谁知道有没有与这些马日久生情李一挝也不客气。不过说完这话之后,他便加快了脚步。他地东西早就搬上了船,故此只是空着双手。踏上甲板之后,他回头挥了挥手,向王启年姜烨喊道:守好了,咱们再会了
码头上再次响起钟声,船收锚升帆,渐渐破浪远去。
李一挝是嘉定十五年九月离开耽罗,十月二日便回到流求,一路顺风,倒不曾遇上什么麻烦。当他抵达淡水时,眼前又是一亮,他当初是直接从悬岛去地耽罗,故此至少有一年半未曾回到过流求,看得如今的淡水,极是新鲜。
不过他到淡水时,孟希声回了悬岛,杨妙真去了基隆,李邺则人在宜兰。因为被赵子曰一句话吓住的缘故,方有财如今又开始卖力起来,借着冬季来临地时机,他带着淡水基建队清沟挖渠建桥修路,一则解决掉淡水之水患,二则想在淡水河上修一座桥,使得南北两岸可以连通,不必乘船便能往来。
而且如今淡水南岸也已开垦出来,南岸的土人部族,尽数入了归化局,年轻一些的土人,如今都能满口子汉人官话,衣着打扮,也与宋人别无二致。他们中相当一部分,甚至搬出了寨子,住在淡水城中,每日在基建队或作坊中干活,特别是土人女子,嫁与移民甚众。为着两家习俗,还起过不少争执,不过方有财应付这类事情拿手,利诱威吓,打马虎和稀泥,总之能将大事拖小小事化了。就为这个,杨妙真倒觉得他确实有些用处,当这个管家还算能干。
你来得正好,前些时日那个蒲开宗又来了趟,说是有些海贼对咱们淡水不怀好意。见到李一挝,方有财劈头盖脑地命令道:如今咱们流求四处尽是要害,淡水为根本,宜兰为粮仓,基隆为矿场,布袋为盐场。处处都得让可靠人手守着,故此捉襟见肘,你若不来,咱们淡水
他正说话间,忽然听得一声音懒洋洋地道:这淡水不还是有我么
说话的是李云睿,方有财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僵:你管地事情极多了,这炮台之事
一挝未来,炮台自然也归我管,一挝来了,炮台虽交给一挝,可码头治安,依旧由我来管。李云睿摊了摊手:方管家,你只管修桥铺路便可,这些事情,你管不来的。
李一挝摸着自己的光头,微微一笑,方有财与李云睿不对路,他早就看出来。事实上,义学少年与方有财关系都不怎么好,因为方有财颇有些倚老卖老的缘故,而且众人背后议论之时都觉得,方有财私心稍重,做事时目光又显短了,故此还不如欧八马的父亲欧老根。只是欧老根表面上憨得象块铁砧,实际上却也极是狡猾,万事不出头,遇事做乌龟,故此才让方有财上了位。
他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淡水情形若真象方有财说的那般严重,为何杨妙真李邺还有闲心去宜兰与基隆。事实上,宜兰有陈任,基隆有赵子曰,这二人都是极可靠的,根本无须杨妙真与李邺前去坐镇。
果然,在方有财讪讪离开之后,李云睿摇了摇头,对李一挝道:过之,这老方有些老糊涂了,休要理他。
为何李一挝敛住笑容,神情有些肃然,经过耽罗岛之役,他思忖事情,却已是粗中有细:他身为大管家,若是违了家规,四娘子自可惩戒,为何由他老糊涂
此事说来也不全怪他,咱们流求开港,各处人心都有些浮动,巴巴地望着回6上呢。李云睿苦笑着又摇头:布袋盐场尽是护卫队,拘束得紧,可基隆宜兰,已经有些人不愿干活,想来淡水,乘宋国商船回6地。开港之说,咱们当时商议得有些匆忙,故此留有后患,四娘子与汉藩,不得不去基隆宜兰,便是为此之事。
却是养不熟的狼李一挝闻得此言,勃然大怒,赵与莒辛苦保守秘密,若是被这些坏了大计,他们这些义学少年便是万事也难辞其纠。李一挝又看了一眼方有财地背影,低声道:莫非方管家
老方觉着,富贵不还乡有如锦衣夜行,故此是想回绍兴炫耀去,倒不是真格儿想起什么事,这些日子他替我们平息了不少这般争执,只是他人老话多,有时又抹不下脸皮,故此我信不大过他。李云睿道:如今码头附近,一律由护卫队管理,日夜都有人值守,任何流求住户,不得我令,不许登上码头。
李一挝连连点头,这是应有之意,若大一个岛,要想面面俱到都守好来,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不过这码头港口为关键之所在,只须看守紧了,便不会有人逃离流求。
李云睿叹了口气,拉着李一挝的手,走在前往淡水城地道路上,两人未乘马车,就只是步行:前些时日,审言传了大官人密信来,要咱们暂且忍耐,想必是大官人料到会如此这些人,全然忘了当初来流求时是何般模样,才有些吃食家私,便眼巴巴想去6上受苦,真不明白他们
他口中说真不明白他们,眼神里却有几分怅然,这些想要回6地的,多是前些年授田得产地老移民,也就是红袄军与两淮移民,他们有了些财产,便想回乡寻找亲人,最好能叶落归根。李云睿对此是极同情的,象他这般,就算是想去寻找亲人也找不着了。
景文,你心软了。李一挝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一二零、路语基隆论短长
高丽人修路极快,自淡水到基隆的这一段,已经修了出来。不过这与这段路较好开辟有关,象基隆至宜兰,因为要绕山的缘故,度就明显慢了。
有了这条路,自淡水去基隆要方便许多,他们先乘船至锡口河港,再从锡口河港乘马车前往基隆,也只是一日不到的时间。
路不能只建不养,故此在锡口基隆,都组建了隶属于流求基建队的护路队,由自护卫队中因为伤病年纪而退下的青壮担任,他们都成了家,便将家安在此处。附近土人与他们关系极融洽,在护卫队里做过的,纪律性与觉悟大多都可靠,他们同时也要负责传递并不紧急的消息。
杨妙真没有乘马车,而是骑着马,周围青草的芬芳味儿,还有映入眼中的满山葱绿,让她心情极好,她恨不得变身为一匹马儿,在这青草之间漫游。她虽不是什么文人,但喜爱这乡野气息的心思,与那些忘情于山水的文人并无二致。
赵子曰神情有些严肃,他在基隆这么多年,越的沉默寡言了。杨妙真斜斜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自家是该感激他,还是应该恼怒。若不是赵子曰当初的擅自作主,只怕自己与阿莒便不会有今日吧。四娘子,基隆情形与宜兰有所不同,四娘子其实更应该去宜兰。
感觉到杨妙真在看自己,赵子曰说道。
基隆的情形比起宜兰要好些,因为基隆主要为矿场和冶炼,流求制造局的部分作坊也被移至此处,象是铁场纸坊玻璃场。事关金矿安危,故此赵子曰把基隆经营得铁桶一般,虽然开港之事也使得基隆人心有些不稳,与宜兰比却要好得多。
对于在矿场作坊干活的移民。虽说也有授田,但因为在田地里辛苦做活一年。收入却比不上在矿场作坊里做上三个月的缘故,得到授田的移民,在流求公署利用工农产品价格剪刀差的隐性剥夺下,又不得不将所得授田租给流求农庄,自己却继续在矿场作坊里干活。农庄包租这些移民的授田,名义上田产仍然是属于田主,但如何耕种种植何种作物。则由流求公署统一安排。农庄所用劳力,来自于新移民与部分年纪较大在矿场作坊里干不成活的老移民,对新移民自然还是实行三年落籍授田制,对老移民则按工给酬,使得他们也能有所收入。每年收获之后,农庄再将所收粮食油料。扣除三十税一农庄所得与支付报酬地部分,再分还给田主。初等学堂的少年给田主们算过帐,若说他们自家种这五十亩地。一年辛苦到头收入为十,那么按照这制度,他们几乎不干活便能从农庄得到其中五,又能从矿场作坊中得到三十。收入相当于此前地三点五倍,而且每日只是劳作十个小时。
最初推行这一制度时,得到授田的移民多有怀疑,但流求公署出面做保,白纸黑字写得分明之后,他们将信将疑地干了一年,果然如此前所言。这收入的前后差异,让这些移民意识到一点。便是无田不稳无工不富。若想在流求过得体面一些。只守着自家百十亩地是不成的,必须进工场作坊。
这些人被拴在矿场作坊之中。他们便是想回6上去,也不过是想回去看看故土祖坟,未必是想移居回去。
宜兰则不然,宜兰耕地极多,因为秋爽的缘故,土人对移民的态度有了改观,加上公署归化局又大力推进同化之策,教那些土人如何耕种田亩蓄养牲畜,为他们制造更大些的渔船与更好地渔网,还以免费衣食诱引土人将家中孩童少年诱至城中,进入归化学堂。归化学堂的学正是由义学五期的担任,所有教师则都来自淡水初等学堂一期。因为这个缘故,宜兰土人诸部,有小半如今已经过上与移民相似的生活,其余部族也在迅同化之中。
在高出几个等级的文明面前,土人的那点可怜地文明,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只是在服饰仪式之上,还保有着他们的一些习俗。
故此,宜兰田庄迅扩大,数十个田庄,其中约有五分之一的土地授给了取得户籍与田籍地移民。他们离着淡水较远,宜兰本地又没有什么矿场作坊,主要依靠田地过日子,收入虽然不多,却也足够使用,他们对于归乡最为迫切。
而且,他们多是红袄军旧部,听说如今留在京东东路的红袄军也浑得不错,李全更得了个大将军官衔,他们便有些想回故土看看,见见旧日袍泽。
所以赵子曰才会说杨妙真去宜兰安抚这些红袄军旧部更适合些。
杨妙真摇了摇头:俺舅父去了宜兰,义军旧部虽说叫嚷得凶,但俺料想他们不会如何闹将起来,倒是基隆,不是俺信不过你,俺知道你是官人手下最深沉之人,只是你威有余而德不足,未必能压制得住。晋卿,你觉得呢
与他们同回基隆的还有耶律楚材,听得杨妙真不给赵子曰留面子,直截了当地说他威有余而德不足,耶律楚材脸上浮出苦笑。这位虽无名份,但众人皆知实际的主母,真是言如其人心直口快。
在下觉得,红袄军两淮流民,都深荷岛主厚恩,便是想回6上,也不会如此急切。最可虑还是矿场作坊中自北地来,他们中前几批上岛,也有了四五年,早已得了流求户籍。特别是与在下同时来地那几批大金官吏,在大金时乃是人上之人,在此不得意耶律楚材始终保持着自己书生本色,在杨妙真面前不是自称小人,而是自称在下。他这些年来与陈子诚主管流求银行经济,将这小地方弄得井井有条,金元券能够畅行无阻,出力颇多。他自家并不知晓若是留在胡人之中,必得铁木真看重。只晓得自己在金国不过是一微末小吏,根本不能独当一面。可到了流求,却既能学着此前闻所未闻的新知识,又可以逞平生之志致民富庶,故此他对流求的忠诚,绝不在最初的移民之下。只是提到旧日那些同僚,他多少有些苦恼,那些人为形势所迫不得不进了工场作坊。虽说也有些有真才实学的,被提入流求各处中层,但绝大多数仍在工场作坊中。他们满腹牢骚,倒是难免,心怀不满意欲求去,也是最自然不过的。
这些人虽说并无什么武力。但他们读书识字,又善于鼓动,若给他们串联起来。反倒是大麻烦。而且宜兰不过是农业区,便是有些许人员意欲闹事,没有武器他们也闹不起来,可是基隆则不同。铁场可以制造武器,金矿有足够储金,一旦起事,以铁场制造的武器武装反叛,以金矿出产的黄金收买摇摆,以任意回乡和瓜分岛上财产鼓动起移民贪意,一个不慎,那便是倾覆基业地危局。
听得耶律楚材地说法。赵子曰目光闪了闪。抿着嘴不再说话了。他原本便是反对开港地,怕地便是开港之后事情难以控制。
还离得老远。杨妙真便嗅得空气中一股淡淡得臭味,耶律楚材咳嗽了两声,又打了个大喷嚏。
每次来此,总觉得味儿不对。耶律楚材喃喃地道。
呆得久了,便习惯了。赵子曰淡淡地说道。
杨妙真看了二人一眼,心头微微叹了声,赵子曰似乎不大喜欢耶律楚材这人。方有财赵子曰耶律楚材,他们三个人关系倒是挺有趣的,相互之间,谁都瞧谁不大顺眼。
杨妙真却不知道,这也是三人间有意为之,这三人中赵子曰耶律楚材都是极聪明的,而方有财别的地方不成,在这方面却有种本能,他们三人若是关系极和睦,那义学少年们手中权柄便要削去大半了。三人都明白,义学少年如今血气方刚,做起事来比他们都要激进,若是因此与义学少年起了冲突,倒不如他们之间有矛盾,让义学少年来居中调停。味道着实不好闻。杨妙真说了一句,抬头向基隆东南角望去,那里有几个高大的水泥砌起的烟囱,那便是铁场,欧老根儿整日在此。
此地铁矿里含硫多,故此有这种味道。赵子曰笑着手指前方高大地围墙:这围墙比淡水城墙还高,四娘子,若是你领人来攻,能否攻得破
这是基隆金矿的围墙,圈起的范围不大,但却是矿脉要害之所在,加上附近总有护卫队巡视,故此不虞有人偷矿。听赵子曰如此说,杨妙真笑道:若是俺,便让李过之为先锋,必用大爆仗,炸开你这城墙再说。
咦
闻得此言,赵子曰皱起了眉头,他指这围墙给杨妙真看,也有些是对耶律楚材判断的反对意味在里头,在他看来,有如此坚固的围墙在,应当能慑服心有不轨。可杨妙真一言道破天机,有了火花,再牢固的坚城都变得不可靠起来,若是真有人叛乱,这里煤矿又存了一些火药,他们以火药炸开围墙一拥而上,只凭护卫队,只怕是拦不住他们。
杨妙真看了看他,然后笑道:子曰,俺是粗人,许多精细事情俺是不懂地,不过打仗么,二十个你加起来也不如俺。
赵子曰沉默不语,众人经过铁场门口,又过了机械场门口,正要再往前行时,忽然听得一声巨响,接着是轰然的人声。
杨妙真一把绰住梨花枪,纵马向前,在他们身后,二十余名护卫队员齐齐围了上来,将赵子曰与耶律楚材护住。耶律楚材脸色大变,看了赵子曰一眼,赵子曰同样是惊魂未定,一副不知生了何事的模样。
机械场中出事了杨妙真问道。
片刻之后,只见数人自机械场中奔了出来,脸上神情俱是极慌张地,有人身上甚至还有血迹。见得他们一行,特别是看着护卫队员打扮的,他们都是大喜:快来救人,快来救人
护卫队员都看向杨妙真,他们是为保护杨妙真一行而来的,若是真有叛乱,他们应第一时间护着杨妙真三人退入坞堡据守待援。
进去看看
原本这机械场门前应该有一人看守的,现在也不知去了何处,杨妙真心中猛然下沉,她是怕着万一,故此才来基隆坐镇,若是基隆真出了问题,别地且不说,仅在基隆机械场研究所的萧伯朗欧八马诸人,便是赵与莒耗费近十载心血手把手教出来的才俊,在赵与莒心中,他们甚至比之基隆金矿还要重要,他们中任何一个人丢了性命,杨妙真都会觉得自己无脸去见赵与莒。
进去看那些护卫队员有些迟疑,杨妙真厉声喝道,然后催马上前,用枪将半掩着的门推开,当先进了机械场院子。
那几个奔出来的人见他们都进来,脸上的慌乱之情终于平静了些,杨妙真将枪尖往一人肩上一搭,大声问道:往哪儿去
随我来,随我来那人一边跑一边走,行了几步又站住:你们有马,遣个人去接医所的郎中来,没有郎中可不成
秋爽离开之后,暂代流求医正的是耿婉,这个曾经是义学一期地才女,如今已是个出色地女郎中了。不过她不驻在基隆,而是在宜兰,基隆因为是矿场作坊云集之所,免不了工伤,派驻有二十名郎中,另有五十名学徒。这些郎中有一半原本就是金国或两淮的郎中,另一半则是义学中对治病救人感兴趣地。赵与莒在培养义学少年时,对医术的重视,只怕仅次于对算术了,因为他明白,医术不仅延长人的寿命,同时可以大大降低婴儿死亡率,在短时间内迅提高人口。如今大宋,虽说有数千万人,已经具备工业革命的充足人力,但对于开拓海外而言,这些人口却是不够的。
杨妙真用手指了两个护卫队员,大声说道:你们二人,护着晋卿去医所,再带些郎中过来,要他们快些。子曰,你与我留在此处,进去看看究竟生了何事那两个护卫队员依言而去,耶律楚材自知在这种情形下帮不上什么忙,便也不多说。赵子曰脸色却极是难看,他抓着其中一人道:里面究竟生了何事
一二一、虽为虚惊亦怅惶
炸了炸了
那人还有些惊魂未定,然后又埋怨道:我说了会炸,他们便是不信,非要试试,如今可好,东西炸了不说,还伤着人了,快去快去,救人要紧
那人正是跟着萧伯朗与欧八马身边的义学二期少年,平日里便有些书呆子气的,赵子曰听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气极了想要给他一记耳光,却被杨妙真横枪挡住。
里面不是叛乱杨妙真问道。
谁说里面是叛乱那义学二期少年一脸惊愕:如今什么时候,还有人闹叛乱
真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呆子
虽说他这模样让杨妙真很有些不喜,但她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些。赵子曰也明白过来,不是叛乱那就好,旋即他又竖起了眉毛:萧伯朗又在做什么了
萧先生不知还活着不。那个书呆子脸色青白,或许是给方才的爆炸吓坏了。
定然活着,上回那模样,他都无事。与他一起跑出来的另一个义学少年肯定地道。
这回不同,上回只是被那冲出来的热气炽伤,这回却是炸了。书呆子义学少年极正经地说道:连生铁都能炸开,咱们隔着老远,尚且给擦破了,我给你算算,如此大的冲击力
他二人竟然一本正经地讨论起萧伯朗是否会在爆炸中死去来,杨妙真听不下去了,也不管这二人,她驱马向前,直接冲向仍旧浓烟滚滚之所在。
那地方在机械场最里面,绕过两幢场房之后,杨妙真终于看到爆炸之处了。原本是砖石水泥的平房。如今却只剩余半边,整个房顶都被掀开,一些地方还燃烧着火焰。现场乱糟糟的,救火有之,大骂有之,哀嚎有之,到处都是伤员。
不过让杨妙真稍稍放心的是,这些伤员多是被碎石擦伤,倒还没有看到死。只有两个人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先看到欧八马,他衣衫破烂。半边身子是血,脸上也一片血肉模糊,看来是要破相了。见着一个个熟人,虽说有些受了伤,却大多无恙。杨妙真算是放下心些来,但找来找去,却仍然未看着萧伯朗。她心中一惊,若是萧伯郎出了问题,赵与莒只怕还是会怪她。
她却忘了,这事情原本非她所能控制。赵与莒还不至于为此迁怒于她。
萧省身,萧省身她大声叫道。
欧八马听得她的声音,回过头来,勉强笑了笑:四娘子如何来了
八马,萧省身呢
因为欧八马与其余义学少年不同,家中自有父兄长辈,故此赵与莒并未赠字予他。他也懒得去动心思为自己取字。听得杨妙真问起。他苦笑道:还在那里头,却不知安危如何。
我进去看看
杨妙真一跃而下。不待别人阻拦,便冲进那被炸得不成模样的屋子,才一进去,便啐了一口,又迅退了回来。
原来那萧伯朗衣冠不整,上半身着护卫队员的胸甲,头上戴着铁盔,下半身却衣衫褴褛血肉模糊。杨妙真出来之后,见现场人忙忙碌碌极是嘈杂,乱得不成样子,当下唤来两人道:萧伯朗在里面,去将他抬出来。
那两人匆匆跑了进去,杨妙真又对随行地护卫队员道:你们学过紧急包扎的,去给那些受伤的包扎,手脚小心一些,这些人可比不得咱们。
那些护卫队员见只是虚惊一场,都放松了心情,笑嘻嘻地去了。赵子曰见杨妙真处置得井井有条,便拉过欧八马问道:究竟生何事
蒸汽机。欧八马只说了三个字,见萧伯朗被抬了出来,慌忙跑过去看,赵子曰瞄了一眼,看情形,萧伯朗还活着,只是伤势不轻,而且自他下身来看,血肉模糊极为吓人。
这些疯子赵子曰嘟囔了一声,虽说欧八马只说了三个字,但他大致猜出了事情,定是他们又在此试验新式机械,结果出了问题生爆炸。看萧伯朗那身打扮,分明是想到可能会爆炸,但他还要如此去冒险,这实在是赵子曰所不能理解。
幸好他们有所准备,所以如此声势的爆炸,只出现了伤,到现在还没有死。只要处理得及时,其余几个躺着的也应当没有生命危险,只有萧伯朗这家伙,还不知是死是活。
自寻死路便算了,偏偏要连累他人。赵子曰心中又嘀咕了一声。
又过了片刻,一群郎中冲了进来,他们比护卫队要专业得多,又带了各种草药药粉,见着伤口,先是用药粉糊住,原本还流血的伤口,立刻便止住了。
这种药粉,其成分主要是三七白及蒲黄,后世大名鼎鼎的云南白药,主要成份也是如此。这自然又是赵与莒授意秋爽调配出来的,止血消炎卓有奇效,便是内伤出血,服食此药也有作用。
毕竟都是些男子,包扎止血时免不了要脱去衣裳,故此杨妙真先离开了。赵子曰沉着脸,见欧八马包扎好了,又一把抓住他道:你们为何如此不慎
嘿嘿,子曰你不知道,这可是了不得的明,官人在郁樟山庄时便让我们研究了,如今过了六年,我们总算制了出来欧八马极是兴奋,话也比平时要多:我们做好了准备,便是防止万一,没料想爆炸威力竟然如此萧先生不会有事吧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赵子曰见他一开口还是自家地研究明,心中便是有气。他与义学少年关系向来较好,故此说话也不客气:我告诉你,你们的性命都是官人的,别胡来
知道知道。欧八马嘴上如此。那神情分明没把这当作一回事,他眼珠直转,见那郎中正在处理萧伯朗身上伤势,便挣脱了赵子曰,跑过去问道:萧先生如何了
只是晕过去,断了一根骨头,倒没有性命之忧。那郎中神情极怪异,看着他说话时有些吞吐,欧八马没瞧出来。听得没有性命之忧便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
跟来地赵子曰却瞧出了不对,低声问道:可是哪里不妥
那郎中指了指萧伯朗下身:他上身着甲。故此碎片未曾伤着,只是那活儿那活儿被削了半截,也不知会不会太监。
赵子曰与欧八马相视愕然,然后都是满脸尴尬,欧八马挠着头。好一会儿才道:幸好,幸好,萧先生已经有儿有女。便是太监了,也有血脉
赵子曰鼻子都险些要气歪,这说的是什么话语。他哼了声,对那郎中吩咐道:想法子保住他的命根子。哪怕只有半截,或是烂尾,也总比太监了强些
尽力而为,尽力而为。那郎中抹了抹汗,也觉得这是个棘手地活儿。
正这时,原先昏迷着的萧伯朗动了一下身子,他地头盔已经被摘下。鼻青脸肿的模样甚是吓人。见着赵子曰与那郎中,他脸上没有任何神情。赵子曰只道他现自己的伤势。劝慰道:省身,你尽管放心,咱们有地是好药,必然保住你
萧伯朗目光转到欧八马身上,然后抖了抖,根本不理会赵子曰:八马,你说的对,果然炸了,幸好这只是模型,若是真货,只怕我我
他说着说着,终于觉得不对,变了颜色抬起头,努力想看自己下身,那郎中很是同情地按住他:你如今只能平躺着,还不知内腑有无受伤,放心放心,并无大碍,只须休息些时日,一切都会安好。
赵子曰面色不善,狠狠瞪了欧八马一眼,欧八马却仿佛没有看到,不知从哪儿找出纸笔来,在上头画着一连串的字母符号。赵子曰跟义学少年一起学过,只是他学的是算学,这些已经远远出了他所学范畴,他看不明白,也知道和这二人说道理完全没用,便转身也出了去。杨妙真在外头早就等得有些不耐,见他出来问道:伤势如何,可有人会有性命之忧
赵子曰想起萧伯朗地伤势,他那伤情,听郎中说,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别的却不好回答,便摇了摇头:没有,四娘子,咱们走吧。
回头看了兀自在冒烟的地方一眼,杨妙真也摇头道:真不知这些人,官人是如何教出来地,一个个都是痴痴傻傻疯疯颠颠,而且还胆大包天,那萧伯朗在郁樟山庄时便总爱惹事生非。
赵子曰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义学一期二期中,这样的人并不多,可三期之后,这样的人便多了起来,六期全部算下来,至少有四五十号人都是如此。他们中有一半留在淡水初等学堂授课,还有一半便到了此处,两过些时日便会轮换。偏偏这些人,还自初等学堂中了一批同样痴迷的家伙,如今正在给他们打下手。
而且依着赵与莒地命令,这些人地待遇都极高,不唯衣食无忧,每月还可以拿得到大量金元券,与流求的中层管理人员待遇相比毫不逊色。
四娘子有所不知,萧伯朗最初为官人收服,便是见了官人造地热汽球,从那之后,他便对造热汽球念念不忘。今日幸好还只是造什么蒸汽机,若是造热汽球,便是有一百条命,只怕也要摔死。想起当初之事,赵子曰苦笑着道。
这事杨妙真也有耳闻,她正色对赵子曰道:子曰,你虽是忠心,深谋远虑却不如你家官人,他交待地要善待这些呆子,你千万莫怠慢。今日我见他们这里,守卫如此懈怠,这实是不该。
赵子曰垂下眼,应了声是,虽说杨妙真说的为正理,但他心中多少还有些不舒服。
基隆的中心部位,并不在那金矿之中,而是距金矿尚有数里的一个小镇。金矿周围地树木杂草,尽数被火烧去,金矿与小镇上的护卫,可以凭借着千里镜,巡视矿区附近是否有闲杂人等靠近。小镇离基隆港口又有里许,水泥路将各个场矿连一起,杨妙真一一察看走访时,却现煤矿处正在铺铁轨,这让她极是惊奇:这都是些好铁,铺在此处日晒雨淋岂不烂掉,莫非这些铁轨还有用处
这却是研究所那帮子呆子弄出来的名堂,说是将这铁轨直接连至铁场,以后运送煤时,用马拉着铁轱辘车自这上边过去,便可省时省力。如今还只是试行,不会铺那么远呢,若是还比不上旧时,便拆了去。赵子曰踢了踢那铁轨说道。
煤矿处立有抽水用的蒸汽机,这机器杨妙真曾经见过,也知道一座这般机器,只需两人守着,却等于五十匹马的工作量,所耗费用却不足养马耗费的六分之一。
这东西好使难怪官人要善待那些呆子,若是能多造些这种东西,咱们人手畜力不足之问题,尽数能够解决了。杨妙真听着蒸汽机的轰鸣,大声对赵子曰道。
赵子曰心中一动,杨妙真向来粗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地,难道说她竟然看出自家对萧伯朗欧八马他们有些不满,故此委婉地来劝么若是如此,那倒是奇事一桩了。
这东西叫蒸汽机,他们在试验地也是什么蒸汽机,莫非和这个有关杨妙真有些好奇地瞧了瞧煤矿处的蒸汽机,摇了摇头,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点着火加入水,这巨大地铁疙瘩便可以不停工作。
她只是四处查看,真正深入各作坊工场里与那些人谈话的,还是耶律楚材。耶律楚材此人极是能干,虽说如今彼此地位不同,但那些和他同来流求的前金国官吏不但不嫉恨于他,反倒感激他在许多时候为自己等人仗义执言,故此他来之后,那些人也不隐瞒,承认这些时日里闹得人心惶惶的,确实与他们有关。耶律楚材只能好言好语安抚,又做出种种许诺,再加上赵子曰唱的黑脸,倒将他们暂时稳了下来。
但是,无论是耶律楚材还是杨妙真,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策,从今以后,必须盯紧这些人,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也不能让这些人坏了大事。
修改加入:今晚同样等到十点,不过以现在月票情形来看,今晚似乎可以休息
注1:云南白药配方为国宝,绝非普通人能知,只是知道一些基本成份,故此这药粉虽然也有效,较之云南白药却有差距。这三种中药,尽数生长于南方,较易获得。
注2:此为纽科门蒸汽机的史实数据。